《海龙战家》 第1章 《海龙战家》 作者:黑洁明 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 黑洁明《赤龙瑾》第一章红红翠翠春宴酒, 莺莺燕燕粉妆浓; 谁家娘子倚门盼? 谁家相公未归楼? 一首未具名的诗,被人写在酒楼的墙面上,来此饮酒作乐的人们,没几个注意到这在墙面上占据小小位置的无名诗,因为这座酒楼的墙面上,满满都是来来去去的酒客们在醉意浓时留下的诗词。 小小一首诗,在众多诗文中,实在很难引起酒客的注意,特别是喝了酒后两眼醺然的醉鬼。但此刻,却正有一名大胡子酒鬼,手里抱着一坛酒,兴致昂然地瞪着那首无名诗。 没办法,谁要他刚好就坐在这无名诗的前面,谁要他刚好只有一个人来此喝酒,谁要他偏偏是干杯不醉的大酒鬼,在无聊至极的情况下,他只好瞪着它瞧罗。 写这诗的人字迹娟秀,再加上字里行间的微微讽意,他一看便知是位女子写的,只不知道女子当时为何会来酒楼?又为何会提笔写下这首无名诗? 成亲了吗?来此寻未归的丈夫吗?他不觉猜想起来。 闲闲地灌了一口酒,他盯着这首诗,心有所感——女子太有文才是不好的,像他那男人婆的大姐、像他那脾气火爆的嫂子,若是没嫁个能够匹配的夫君,必也是巧妇伴拙夫,难有好姻缘吧? 唉,他未免也大无聊了,堂堂一名七尺大汉竟然对着一首无名诗胡思乱想起来,实在是悲哀啊。 无力的又灌了一口酒,他的视线调到酒楼栏杆外,看着楼下街上熙来攘往穿着唐装儒衫的人们,无端地觉得有些陌生。离开中原十多年,扬州这地方倒没多大改变,只是在西域待久了,突然回到气候温暖宜人的南方来,竟觉得有点不适应。 他想再灌一口酒,却发现酒坛空了,方抬头要叫小二送酒,就见到两位战家家仆上了二搂往这儿行来。他低叹口气,只好打消再叫酒的念头。 “爷,夫人派我们来接您。” 唉,他就知道。只要一进扬州城,大概便躲不过她的眼线了。 他无声的苦笑,知道无法再拖下去,只得认命起身,将空酒坛丢给其中一人,然后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一边懒洋洋地搔搔满是尘沙的大胡子,一边往搂下走去。 黑胡子大汉在经过楼下柜台时,突然停下身来,回头问身后拖着酒坛的跟屁虫,“你叫啥名?” “回爷的话,小的姓罗名安,这位兄弟姓丁名二。您唤我罗安,唤他丁二便成了。”家仆一点头,忙报上名号。 “行了。罗小子,结帐时顺便帮老子打一壶酒回来。” “爷喝啥酒?” “看他们还有没有剑南烧春,若是没了,打壶绍兴便是。”他交代完,便招呼另一个,却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丁……” “丁二。”另一名家仆赶紧提醒着自个儿的姓名。 “丁二,你带路吧,我可不知战家行会在哪儿。” “是。”丁二闻言忙将他迎上外头等候多时的马车,躬身道:“爷,请上车。” 嘿,他可是好几年都没坐过马车了! 看着那虽然朴拙却宽大舒适的马车,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了大胡子底下的白牙。嘿笑着上了车舆,他两手垫在脑后,才刚在车中躺平,马车便往前行去。 跷起二郎腿,黑胡子大汉随着马车摇啊摇的,口中哼着回族小调,就这样一路晃到目的地去。 看样子,回中原也没他想像中难过嘛—— 夏日炎炎。 庭园中、翠湖畔,有蝉鸣、有鸟啼、有微风。 石板路上杨柳青青,白衣女子怀抱着几捆卷起的宣纸,莲步轻移地往若然楼而去。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女子行经湖边,便听闻水莲娇嫩的柔青从水榭里传出,她唇角微微扬起,轻摇了摇头。三妹就是爱念这些诗文;所幸她生来音如黄莺,教人听了也不觉厌烦。就算她念佛经,怕也能教人听得入迷。 上回水莲同二娘去庙里进香,樱唇方启,便引来一堆公子哥儿上门提亲,吓坏了向来怕生的水莲.打那次起她就更不喜出门了,镇日待在水谢里自个儿吟诗作对,说什么也不愿再陪二娘到庙里上香去。 白衣女子脚下未停,继续往园里行去。经过了三妹的水榭,便是五妹水蓝的冷香居。五妹的居处向来安静,她远远便瞧见屋后的炼丹房上冒着白烟,跟着便闻得一股淡淡药香弥漫在空气中。 不用想,她都知道五妹又在炼药了。她真是不懂那些药石有什么吸引大。竟能让年方十二的水蓝这样人迷。这丫头天资聪颖也爱看书,但她看的书却和三妹水莲大大不同,她看的全是些奇怪的医书。 爹喜五妹聪明,是以从没阻止她看这些书籍,还特地让人至各地搜罗医书给五妹,更请来医术高明的大夫教她医术,甚至不顾三娘反对替她造了炼丹房。所幸五妹行事向来冷静小心,炼药时,那请来的大夫都会在旁,两年来从没出过事,这才安了三娘的心。 过了冷香居,再过去便是若然楼了。 上了若然楼,只要从二楼窗口向外眺望,便可以清楚俯瞰东苑中几位妹妹的居处。水家东宛里,住的全是水云水大侠的女儿们。 洞庭水云水大侠年轻时风流倜傥、武功盖世,二十出头便先后娶了一名正妻,三名小妾。四位妻妾在成亲后纷纷顺利怀孕,但很不幸的,水云的四位娘子每胎皆是生出粉雕玉琢的女娃儿。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水云当然是非得一子方才甘心! 可几年下来,这女娃儿是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他再怎么努大就是没能让四位娘子生出个龙子。当第十三位女娃儿出世却因难产而造成他的发妻香消玉殒时,水大侠伤心之余,这才认了命不再强求。 望着窗外那粉粉翠翠的湖光山色,想起温柔似水的娘亲,白衣女子心头不觉有些感伤。娘过世至今也有五年了,但她仍在午夜梦回时会梦到孩童时期娘亲哄她入睡时的温柔吟唱。 轻叹了口气,她转身将纸卷放到桌案上,再细细摊开,一一拿纸镇压住边角。白色宣纸在桌上展开,显现出其上的图案。 只见上头画的并非寻常的山水花鸟,而是奇奇怪怪的图形及线条,中间还记着些数字。若再仔细一瞧,便能看清那上面画的是分解开来的船图。 白在女子压好船图,从小跟在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巧儿才端着热茶姗姗上楼来,嘴里还咕哝着:“小姐,你走得好快。” 她微微一笑,从柜里拿出笔墨砚,柔声道:“这船战家赶着要,我得尽快将图绘完,厂里大伙儿才好开工呀。” 巧儿将茶盘放到几上,满脸的不以为然,“那战家远在扬州,我看他们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答应了人家,当然要尽快做好。”她一手磨着黑墨,另一手则抓着水袖避免沾到墨水,轻言浅笑道:“人不能言而无信呀。” “我知道,我知道;人言两字合起来便是信,说了便算,是吧?”巧儿走到桌案旁接下磨墨的工作,不忘翻了个白眼,“从小听到大,我都会背了。” 白衣女子被她那古灵精怪的表情逗笑,不由得调侃直:“那好,你也从小听三妹念诗,背首来听听如何?” 巧儿闻言,杏眼一睁,立刻强辩,“那不一样啊! 三小姐念的诗拗口得很,巧儿每次一听,就只觉得昏昏欲睡,哪里还能记得起来呢。”为免小姐再拉她马腿,她立刻睁着无辜的大眼提醒道:“小姐,你不是要赶图吗?人要言而有信嘛,是不?” 看着巧儿装傻的娇颜,白衣女子笑着摇了摇头,方安坐于揭,拿起毛笔沾了些黑墨,继续完成尚未绘完的船图。 她,名唤水若,年方十八,正是水家第一位出生的女娃儿。 水若的亲娘便是水云那困难产而死的正妻李氏。李氏娘家世代皆经营船厂。到了李氏这一代却只生了个女儿,是以当她嫁到水家时,船厂理所当然的便是嫁妆,成了水家的产业。 但水云是一代大侠,对经营船厂可没啥经验,是以成亲后,船厂大部分事务仍是李氏在打理。水若儿时便常跟着娘亲到船厂里走动,许是因为从小耳儒目染.水若很小便会绘制基础船图;加上她天生对设计部只有科特殊的灵敏度,因此当五年前李氏困难产过世时,水若便决心要接手船厂。 才十三岁的水若虽然一开始能力仍嫌不足,但她努大的学习一切事务,夜夜桃灯翻研古册想找出更好的造船方法,甚至想出制造小船模型,将之放在大水桶中,要巧儿在旁扇风或翻扰水流,来模拟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她试模型的地方,从水桶到小池,从小地到溪流,终于在十五岁那年,她绘出了第一张自己设计的部图,并拿至船厂要求依图造出。 原本无人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小姐拿来的船图抱持乐观的态度,但当众人看见她绘出设计精良的船图后,纷纷惊叹不已。不过这之中最让水若讶异的,是向来不太注意她的爹爹竟力排众议的支持她,让她放手去做。 当然,她成功了。 三年下来,水若改良了水家原本就制造的小舟、蚌据、槽航、楼船,甚至是航行四海的海船都难不倒她;水家船厂的名气从洞庭远扬至广府、扬、泉等州县,甚至长安、洛阳等北方大城都有人远道来此计船,名声不可同日而语。 但外面的人却鲜少知道水家船只是由女子所绘制设计,原因便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幸厂里的大伙儿十分配合,并未到处张扬,洞庭是水家的地头,也没人敢随便说三道四,因此这三年她的身分一直没曝光,的确免去了不少是非。 日暮时分,巧地点上了两盏油灯,水若仍专注地绘制船图。 第2章 “小姐,您休息会儿吧。”巧儿磨了一下午的墨,细瘦的手腕可快酸死了。 “你累了便先去歇着,我再一会儿便行了。”她抬首,微笑轻言。 望着小姐那温柔又坚决的双眸,巧儿拿她半点法子也没有。 这主子啊,看似温柔可人,实则也是温柔可人;要她自个儿去歇息,便是真的要让她去歇息,可不是嘴上客气说说而已。 问题是,主子都还没歇着,她这当丫鬟的又怎可自个儿跑去吃饭睡觉呢? 要让其他小姐的婢女看见那还得了,到时又要说她闲话了。 眼看小姐又低首专注地绘起图来,巧儿哀怨地叹了口气,抓起墨条认命地又继续磨起黑墨。 无聊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巧儿的视线自然而然地便溜到了自家小姐的脸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姓氏的关系,水家的小姐们长得都不差,个个皆有若出水芙蓉,一个比一个更貌美,她这主子还是之中长相最普通的呢。 虽然她从小便看这些美小姐,但她仍常常盯着盯着便失了神。虽然大小姐不是其中最美的,但她却觉得她是性情最好的一个。 像二小姐精明干练、威仪天生,家里便是她在管帐,大伙儿每次见到二小姐都不敢随便造次。三小姐虽然温柔但生性胆小,而且三小姐好爱念书呀,每次她陪大小姐过去水谢品茗,不一会儿她就忍不住开始打起瞌睡。四小姐根骨奇佳,所以很小便和老爷习武,这些年也跟着老爷四处游历,连贴身丫鬟也得跟着大江南北跑。五小姐小小年纪却老是一脸寒霜,才十二岁就爱钻研药石医书,动不动便熬药炼丹的,跟着五小姐的春花和秋月身上便常常带着奇怪的药味儿,要换做是她,一定会受不了的……思及此,巧儿不免暗暗庆幸自己没被派去服待其他小姐。 可这样一想来,她家的小姐好像每个都有些奇怪,再想到后面那几位年岁更小的小姐们,巧儿不由得头皮发麻起来。偷偷又瞄了小姐一眼,她不禁同情起小姐有这些美丽却性情怪异的妹妹们了。 其实从小姐及等便不断有人上门来提亲,但众人每每一见到水家二小姐那夺人心魂的绝色,便会忘了一开始来的目的,转而追求二小姐;要不便是在听到三小姐那如黄若出谷的娇嫩呢喃后,瞬时大英雄成绕指柔.恨不得能为三小姐掏心掏肺。但三小姐生来胆小,每当有人想唐突佳人,便会被老爷武艺高强的徒儿们给赶了出去。 随着时光飞逝,小姐的妹妹们个个越发出落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加上老爷若不在,主事的便是老爷的大徒弟许爷或是二小姐,久而久之,人们还当水家大小姐已嫁出门了,结果小姐十七岁后,就渐渐没人上门提亲了。 唉唉……盯着一身白裙、打扮朴素的水若,巧儿不由得攒起了秀眉。其实她也不是怕小姐嫁不出去——小姐虽没她妹子们那般让人惊艳,可也比一般姑娘家美上许多,没道理嫁不出去嘛! 问题是,小姐都已经十八了,这半年都没人上门来提亲,她在这儿为主子担心,倒是小姐一点自觉也没有,还是成天理首船图,她想替小姐梳个流行点的发譬,小姐竟还怕她手酸说不用,她听了差点昏倒。 真个是——小姐不急,急死她这个小婢女! 每每想替她打扮得漂亮点,小姐会温柔地微笑点头答应,但一转身又忙于船厂的事务,忘了要试新衣、忘了要梳髻、忘了要看小贩挑来的胭脂水粉,每次都把她这名小奴婢远远抛在脑后,教她为之气结。 看着低垂眼睑专心绘图的小姐,巧儿在心底暗暗决定—— 她一定要好好想个办法,让小姐在十八岁这一年嫁掉!再继续蹉跎下去,小姐就会过了适婚年龄,成了老姑娘了。 巧儿磨着墨,古灵精怪的想着,她可得好好的算计算计…… 远山含笑,大江东去。 绮丽的长江上总有着帆影片片,有的顺江而去,有的逆江而行,或载货,或打渔。在这样凉风徐徐、一片。优闲的美景中,若能在船上再来壶好酒、几盘小菜,可就更加快意啦。 可是,此刻那打着战家旗帜的船舫上,却有一名大汉青白着脸,像条死鱼般的靠坐在货箱上,脸上可找不到半点闲情逸致。 望着船首飘扬的旗帜上那龙飞凤舞的“战”字,他似乎能看见那女人得意洋洋的嘴脸和那大旗重叠着,简直是让他不爽到了极点。 海龙战家,名列大唐十大行会之一。 为首者是位女子,名唤战青,年方……三十五? 大概吧。反正她是个男人婆便是了。最让人无法置信的是,这个男人婆在他离家的这些年,竟然连拐带骗的嫁了一位冤大头,而那位冤大头偏偏是他老大的结拜义兄萧靖。 唉,本来还想终于脱离这位男人婆的魔掌了,谁晓得到西域拐了一大圈回来,他还是被这个男人婆克得死死的。非但如此,现在她嫁了,嫁的还是他老大的老大,这辈分怎么算都还是他最小,而且还连降两级,这真是他一开始离家时始料未及的。 黑胡子大汉唉叹一声,南方天气虽暖和却有些潮湿,他老觉得下巴上这一大把胡子无端端重了些,不知是否因为沾惹了些水气。 他呢,姓战名不群,虽是战家少主,但脾性暴烈,少年时便因和老爹吵架而负气离家,在江湖上胡走了一遭,最后因缘际会行至西域,却迷途沙漠,差点在烈日骄阳下成了一具干尸。 幸在半昏半醒间,竟让他胡里胡涂走到传闻中的黑鹰山外才昏迷过去,后又被黑鹰山少主赫连鹰救回,方抢回一条小命。 在黑鹰山养伤期间,他发现赫连鹰虽看似冷傲,实则也是热血男子,再加上之后几次让他目睹有人劫掠黑鹰山的商队,三两下便让赫连鹰打退,而赫连鹰行事果断重义,待手下赏罚分明,且为善不欲人知,更让他对这武艺高强的少主心生佩服。 之后不久,战不群便自愿投入黑鹰山旗下。赫连鹰嘴上没说,心里却对这豪爽男儿十分欣赏,虽未和他以兄弟相称,但对这七尺大汉也以心相交,形同兄弟。十年下来两人共同出生入死,更在沙漠中打下一片天地。 赫连鹰能在西域闯出沙漠之王的名号,战不群功不可没;只不过他生怕被战家的人寻到,便甘于只当黑鹰山的一名大将,从末和人报上名号,外人皆只知沙漠之王身边有位勇猛无敌的黑胡子大汉,却从没人知这人的身家来历。 不过黑鹰山的人向来十分神秘,是以也没人觉得奇怪,这才让战不群能在西域躲上十数年而不被号获。 直至三年前,战不群代老大至玉门关做生意,却在客栈里巧遇萧靖,乍见这人指上戴着战家家传龙戒,他一时之间还以为家里出了事,打探之下才晓得男人婆早在多年前成亲了,这家伙便是他未曾见过的冤大头姐夫,而且似乎还在四处打听他的下落。 不想被人给逮回去,战不群立刻便想离开玉门关回黑鹰山,但最后仍在出关前被那看似温文尔雅,实则聪明狡黠的姐夫拦下。 头痛的是,萧靖竟就是老大找了十多年的奸夫——呢,不,是帮助嫂子逃亡的义兄,可他如今又是自个儿的姐夫,搞得他当下可不知究竟要不要逮他了。 一阵沟通之后,战不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才和萧靖达成协议——他不会向老大通风报信,萧靖也别逼他回去,他并保证会定期捎讯给男人婆。 他们就此决定后,便又分道扬镳,各自打道回府去。 也因为这段因由,他这才又被逼着重新和老家联络上。 三年的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了,上个月他那老大赫连鹰终于和失踪已久的嫂子复合,老大却火他知情不报,嫂子呢,则火他们大伙儿一块儿蒙她。悦来客找那一晚上,大伙儿做鸟兽散,萧靖问他要不要一块儿回扬州看看,他考虑了一下,知道迟早都是要回去的,便和萧靖同行。 两人骑马疾行数日,三日前入场州城时,萧靖转去码头办事,他则因为某原因谢绝同行,自行前往酒楼喝酒,没想到才喝没几坛,便被男人婆派人找到了…… 一阵晕眩传来,战不群坐靠在货箱上,瞪着缓缓倒退的青青河岸,脸色难看地忍住胸腹间不断涌出的恶心感。 亏他三天前还想着回中原没想像中难过,谁知道不出三天,他就从还不错变得很难过了。 这舱舫是战家旗下的货船。两日前从扬州起航太长江西行而上,打算经江州至洞庭。船上载满了船货,而他,不过是其中一样—— 河面上突起一阵清风,引来河浪使得船身随之晃荡,战不群瞬即止住思绪,脸色霎时转为青白。一刻钟过去,船身仍是晃得厉害,他终于再止不住喉间呕意,在步并两步地便冲到船边呕吐起来。 “爷,您还好吧?”此次运货的领队见他吐得厉害,担心地过来询问。 战不群无力说话,只能趴在船舷上,青白着脸勉强挥了挥手。可这手才挥了两下,又是一阵河浪打来—— “恶……”他瞬即又对着浩浩长江呕吐起来。 好不容易,当地吐光了胃里的东西时,河面上终于恢复了风平浪静。他血色尽失的趴在舶舷上,心里早骂完了那个男人婆的祖宗十八代。虽然想诅咒她生儿子没屁眼儿,但看在她儿子是他外甥的份上,这才勉强忍住。 他x的!要是再这样每天吐下去,这船还没到洞庭,他就会先隔屁见阎王去了! 全身虚脱地瞪着不断往后退的滔滔江水,他又是一阵作呕,赶紧将视线移开,脸色灰白的坐靠在船边。 其他x的!早知道要受这种罪,老干就不回来了! 瞪着天上缓缓飘行的白云,他不由得回想起同样是朗朗青天的那一日…… 才刚踏进战家在扬州的四海航运,战不群就差点撞倒一位匆匆忙忙从门内冲出来的大肚婆,他赶紧伸手扶稳差点跌倒的孕妇。 第3章 “可恶,你没长眼吗?没事许在这儿干嘛!你是跟哪个——”大肚婆破口便是一阵大骂,却在看清眼前的人时倏地睁大了眼,“阿群?!” 战不群大手还搁在她丰满的腰围上,两眼瞪得可是比她的还大。他神色怪异地瞪着她那大得像颗球的肚子,哺哺这:“我的老天,这是什么?” “我的肚子。”她稳定了心神,没好气的回答,一边拍掉他的大手,一边将他拨到一旁去,“把你的手拿开。还有,别挡我的路!” 她说完便继续匆匆往外走,理都不理他,只又大声吩咐跟在身后的那一串人粽,“小伍,去港口看二叔到了没!小七,你再到秦家商行去确定一下明天要上船的货物!”她走到门外时,正好罗安抱着酒坛回来,她忙唤住他,“罗安,你回来得正好,快去四海楼一趟,看菜刀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那儿今天接下三十桌酒席,可能会忙不过来,要是人手不够,再去码头调人。” “知道了。”几个被点名的人—一应声,各自迅速分头办事去。 “夫人,王老板上个月还差我们一笔贷款,他希望能延缓到下个月再结算。邹老板则已将这个月的货款付清了,不过他想和你谈谈运费调涨的问题。”管帐的老吴跟在她身后道。 一股精明能干的大肚婆来到马车旁,掀起马车布帘,闻言面不改色地回头问:“王老板最近一年的付款情形如何?” “都很正常。” “那让他欠到下个月。至于邹玉成,和他说我们的运费十分合理,要是他有问题,可以去找别家。” “是。”老吴点点头,忙拿着毛笔在簿子上记下。 “还有没有其他事?”她挺着个大肚子,动作干净俐落地跃上了马车,可把身后那一千人等吓出了一身冷汗,特别是从刚刚就一直呆看着她那圆滚滚腹部的战不群。 老吴擦擦额上被她吓出的冷汗,忙道:“洞庭水家又捎信来,说是要再追加造船成本。” 微蹩了下蛾眉,她沉吟了一下方道:“知道了。这事先搁着,我明天再处理。” “是。” “好了,我先回庄里,有事要人通知我便是。”她说完放下布帘,便要前头的车夫回城外的四海庄。 大伙儿齐在门口恭送夫人,没想到马车才跑了几步,却听她突然扬声喊停。众人还搞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只见她又掀开布带,对着大门旁的黑胡子大汉杨眉冷声道:“上车。” 战不群看看左边,再瞧瞧右边,这才指着自己的鼻头问:“叫我?” “废话,不叫你叫谁?”真是的,她都差点忘了这家伙了。“愣着干嘛?还不快上车!” “嗓。”战不群搔搔头,忙乖乖上了车。 没办法,谁要他什么人都不怕,就是拿孕妇没办法;特别是这位孕妇还刚刚好是他十多年未见的亲姐姐——那位名扬四海、精明能干、一呼百诺、百战无敌的海龙战家大小姐,战青是也。 回到了四海庄,人还没下车,从码头赶回庄的萧靖便已来到门边,一把将亲亲娘子从车上抱了下来。看到战青挺着个大肚子小鸟依人的依偎在萧靖怀中,两人还嘘寒问暖的情话绵绵,战不群登时傻了眼,只差张口结舌了。 一辈子没见过男人婆这么温顺,害他忍不住伸手揉了两下眼;这手都还没放下呢,就见打横里蹦出两个十岁左右的小萝卜头,冲着他一刀砍下,嘴里还不忘大叫:“蛮子,看刀!” “搞——”战不群一闪避过,右脚一抬、双手一拿,瞬即踢飞两人的大刀,一手一个像抓小鸡般地伶住了两人的衣领,皱着眉头把话说完:“搞什么鬼?!” “放开我!你这个蛮子!”右边那个挥舞着四肢拼命在半空中挣扎,气嘟嘟的瞪着他。 左边那个则睁着大眼,一脸镇定的看着他,然后问了一句—— “你打算吃了我们吗?” 吃?!战不群一脸愕然,这两个小鬼以为他是吃人鬼吗? “傲然、傲天,不要胡闹。”前头那一对夫妻终于注意到这儿的情况,萧靖好笑的开口。 “我们才没有胡闹,林老夫子说蛮子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坏人!”被战不群拎在右边的萧傲天大叫。 “林老夫子还说,蛮子都杀人不眨眼,还会吃人哩。”左边的萧傲然一脸正经地对爹娘补充。 “这林老夫子是谁?”萧靖眉一皱,狐疑地问在怀中的亲亲娘子。他月前离家时,可从没听儿子提过此人。 “附近的一个说书先生。”战青看着两个儿子,扬眉冷声道:“我不是说过不准再去听他瞎说?” 两个小子一见娘亲发言,气势顿时弱了不少。 见他俩安分下来,战不群松开两个小鬼的衣领,让他们站好。 战青美目一瞪,斥道:“谁让你们拿刀砍人的?让你们习武是这般胡来的吗?人家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今天幸好是你们舅舅,若哪天真伤了无辜路人,我看你们拿什么来赔人家!” 傲然傲天闻言,心虚地低下头来,但在瞬间又双双抬起头,惊诧地瞪着战不群齐声大叫:“舅舅?!” 战不群也没镇定到哪里去,只见他膛目结舌的瞪着眼前两个小鬼头,怎么也不敢相信男人婆已经有了两个这么大的儿子。 傲天语声方落,忍不住瞪大了眼指着娘亲失声又道:“娘,原来你是蛮子!” “什么蛮子,满口胡说八道!”战青没好气地轻敲儿子的脑袋瓜。 “可是他穿着胡服啊!”傲然狐疑的帮兄弟说话。 “谁规定穿胡服的就是蛮子?”萧靖好笑的说:“那爹若穿上了胡服,你俩不也要拿刀砍爹了?” 两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哑口,但仍是满心不解。傲然只又道:“那不一样,你是爹啊,又不是蛮子。” “那隔壁字文家小妹是胡人,那她就是蛮子罗?你俩难道要砍她吗?”萧靖笑笑地又问。 傲天傲然顿时更加无言,只猛摇头。字文铃铃好可爱哪,他俩才舍不得拿刀砍她呢。 “为什么不砍呢?她不是胡人吗?”萧靖明知故问。 两兄弟再次对看一眼,做天半晌才回道:“铃妹是好人,宇文叔叔也是好人。” “原来如此。”萧靖佯装恍然大悟,再度微笑地请教儿子,“所以是不是要分辨好人坏人,而不是胡汉之分呢?” 被爹一语点醒,两兄弟才乍然领悟,有些羞惭的低下头来。 “知道错了吗?” “嗯。”他俩乖乖点头。 萧靖笑笑,“那还不快和不群舅舅道歉。” 傲然做天听话的转过身,知错能改地和身穿胡服的战不群鞠躬道歉。 看这两个小子眉盾目秀,态度落落大方,小小年纪却很有气度,特别是那萧傲天颇有昔年老爹战天的神态,战不群心生感慨,便笑道:“算了,小子们只是爱听故事而已。” 话落,四海庄的仆人已迎了过来,众人进门后一阵寒暄,便各自回房歇息去。 战不群风尘仆仆的从玉泉镇一路赶至扬州,身上满是尘沙,随便一拍都会场起黄烟;幸好战家仆役伶俐,没三两下便打来洗澡水,更替他备好新衣。 他梳洗完躺上床歇息片刻、再醒时已是月上枝头。 一家仆来请,说是前备好了洗尘酒,他稍作整理便跟着倒了前头—— 河上风浪又起,战不群又是一阵作呕,打断了脑中的回忆。 他xx的!什么“洗尘”啊? 满脸青白的又呕出一口黄水,战不群火大的想着,他第二天早上就被那对没良心的夫妇踢出大门,说他再怎么样也是战家的人,无故离家那么多年,至少也得帮战家做点事,跟着就强逼他上船,硬要他到洞庭去查查水家近来为何直追加造船成本。 老实说,他大可一出扬州便想办法离开船上,但那可恶的男人婆竟命令船上大伙儿沿途不准靠岸,害得他连吐两日,差点将五脏六腑也给吐了出来。现在可好,他老大吐得两腿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更遑论想办法渡水下船了。 两眼发直地瞪着绵绵不绝的江水,战不群呻吟一声,直想点了自个儿的睡穴,一路昏睡到洞庭。 一旁战家船夫若非亲眼所见,绝没人会相信,这一上船便吐得乱七八糟的堂堂六尺大汉,便是战家失踪已久的主爷。 不是说老当家战天向来有海里蚊龙之称吗?连他们的当家主子战青也被人称为海龙女,怎地这老当家的儿子、当家的小弟,却是这般不济事? 大伙儿对看一眼,没来由的想起那多年前的谣传。 听说当年爷是不满老当家要将位子传给大小姐才愤而离家…… 几名船夫尴尬地嘿笑两声,突然间了解,事情大概不是大伙儿所想的那般。依他们看,应该是这主子不肯接掌主位才连夜落跑。 想想,才在船上待两天他就吐成这样,若当年接下了当家主位,爷这一条小命早早便成了水下亡魂啦! 返回下一页 _黑洁明《赤龙瑾》第二章 忙碌的岳阳码头,不少人忙着上下货。 踏着结实的地面,才刚下船的战老大脸色可没好到哪里去,没被大胡子遮住的脸依然呈现死人般的灰白色。只瞧地弯腰驼背地佝偻着身子,七尺高的身躯没个昆藏的气势,看起来有多窝囊就有多窝囊。 “爷,您还好吧?”伍中关切的走下船,第一百零八次问着相同的问话。 战不群挥了两下手,抹去一脸冷汗,勉力支起身子,虚弱的瞄他一眼,“最近的酒楼在哪?” 伍中愣了一下,随即想起爷极嗜杯中物,一路上便是靠着猛灌烈酒才能撑过这趟水路,难怪一下船便要问酒楼方向。他忙道:“前面出了码头右转便可见到潇湘楼的旗招。”说完又招呼其中一位搬货的手下,“小六,你领战爷过去。” 战不群挥手阻止,“免了,反正就在前头。 第4章 你们忙你们的,我自己过去便成了。” 见他坚持,伍中也不勉强,只又告知战不群四海航运在岳阳分行的位址,之后便回身加入了卸货的行列。 战不群拖着迟缓的巨大身躯,疲惫地出了码头往潇湘楼而去。幸得人人见他身形巨大且摇摇晃晃的,是以纷纷自动让路,要不若有人不慎碰撞到他,照他此亥憬况,非吐在人家身上不可。 谁知他才刚转进大街,却有人迎面而来,他因身体不适使得动作迟缓,想闪避已是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抱着数捆纸卷的白衣女子硬生生的撞到他身上。 砰的一声,因战不群人高马大,那姑娘撞上反倒往后摔跌、抱在手中的纸卷顿时散落一地,战不群也因她这一撞,肠胃一阵翻搅,腰一弯,连遏止的念头都还没来得及闪过,他已将胃里仅剩的残渣和黄水吐了人家姑娘一头一脸。 水若摔跌在地,还没搞清楚状况,不料一抬首便被人吐了一身秽物。闻到那酸臭的味道,她差点跟着吐了出来;加之脸上也沾了些,在上更是处处,她看着那恶心的秽物只想当场昏倒。 就在此时,她眼角却瞄到那散落身旁的船图也沾上了些秽物黄水,立时压下了昏厥的念头,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抢救那些连夜辛苦绘制出来的船图,甚至顾不得自己脸上身上的脏污,反光直接以素手去拍拭船图上沾到的秽物。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慢半拍的巧儿这时才到,一看见自家小姐跪坐在地上抢救船图、头上脸上却沾了湿湿黏黏酸臭的秽物,立时发出一声尖叫,掏出手绢上前将主子扶起,边擦拭她身上的脏污,边抱怨道:。“我的天,小姐,你先别拉了——” “巧儿,你来得正好,快帮忙把图擦干,迟了就糊了。”水若将先抢救回来的图卷塞给巧儿,回身又要蹲下。 “小姐,你先将你自己整理干净啊!小姐——”巧儿只能没大的叫着主子,可水若根本不听,只忙着捡拾滚落至大街中央的船图,气得巧儿只能抱着酸臭的船图,在旁跺脚。 拿自家小姐没办法,巧儿一回身,就见那罪魁祸首一脸死白、弯腰驼背地撑着墙面,气得她对他叫嚣道:“你这家伙怎地走路不看路,难道没长眼吗?真是可恶逐项!要是少了一张图,把你自个儿卖了都不够赔。亏你还有脸站着,还不快过来帮忙!” 战不群本是晕头转向的,被这小女婢一吼反倒清醒了些。他摇摇晃晃地转身来要帮忙那位姑娘,岂料他人才站直,就听见身旁那小女婢又发出一声尖叫。 “小姐,小心啊——” 他闻声忙抬首看向那在街上捡图的姑娘,就见她只顾着拉图,竟浑然不知已到一条车马拥挤的大街中央,就见一辆载着几袋面粉的马车一歪,以些微的差距闪过这挡路的姑娘,车上的面粉还因此掉了一包下来,“噗” 地一声,面粉袋破了个口,顿时满天都是散落飞扬的白面粉,驾车的车夫和街旁的人们皆给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正当大伙儿松口气的同时,却听不远处传来阵阵快马奔驰的蹄声,巧儿还没来得及去抓回自家小姐,那几匹骏马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来。因前方马车场起的尘沙加上四散的面粉,马上的镖客竟没瞧见前方大街有位姑娘,仍以极快的速度奔驰而来。 街旁的人们见状忙大叫,“前面有人啊!快停下来!” 蹄声震耳欲聋,马上的人根本没听清楚旁边的人在减些什么。 就在巧儿要冲上前时,旁边那黑胡子大汉拍了她一下—— “别动!” 黑胡子大汉弹射出去,淹没在滚滚尘沙面粉中,下一瞬,策马赶路的那几位镖客便带着轰隆的声势风驰而过,徒留漫天飞扬白粉黄沙…… “小姐,咳咳咳,小姐……”巧儿一手拿手绢捂着口鼻,一手抱着船图,眯着小眼,在浑饨一片的黄尘中担心的往前摸索,“小姐,你没事吧?小姐?” 旁观的人们惊魂未定,待大街上尘埃落定,却让众人傻了眼——只见街上马蹄踏过处空荡荡的一片,哪来的人?连个衣角都没见着。 巧儿呆了一呆,茫然地环顾四周。“这……人呢?”就算是被马踏扁了也该有个尸首,留下几摊血吧?怎么这会儿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呢? 突地,一人拍了下她的后肩。 “喝?”巧儿骇了一跳,手一松,船图和手绢顿时又落了一地。 她猛一回首,便见到一个身长七尺浑身雪白的面粉鬼。“哇——” 她骇得大叫一声,登登登连退三步,叫到一半才看清那鬼手上打横抱着另一个昏过去的女鬼——虽然那女的沾了满脸的面粉,巧儿还是及时认出来那是自家小姐。 “小姐?”她止追冲上前去,凶巴巴地对着那高大的家伙大叫;“你把我家小姐怎么了?快放她下来!” 战不群想开口,但一阵恶心感又涌上喉头,他怕又吐出来,只好紧闭着嘴露出苦笑。 刚在一旁伸手拍她肩的潇湘楼店小二啼笑皆非的忙道:“巧儿姑娘,你误会了。这位爷救了你家小姐,他抱着大小姐为闪马蹄,翻到我们二楼,但大小姐许是惊吓过度,所以才落地便昏过去了。 “是吗?”巧儿闻言略微收起凶狠的表情,但仍是满眼狐疑,上上下下打量他。 “是呀。”店小二帮着说话。他方才人在二楼,亲眼看见这位爷轻而易举地抱着水家大小姐跃上二楼,那俐落的身手可让他佩服极了。 “怎么回事?”一身短褂劲服的男子伴着一辆马车策马经过,见到巧儿,便翻身下马行了过来。 “许爷。”巧儿见来人是老爷的大徒许子棋,忙将事情解释一遍。 许子棋听完前因后果,忙招来跟在后头的马车,战不群配合的将手里昏过去的姑娘送上车,巧儿也跟着爬上了车照顾她的宝贝小姐,上车前不忘交代其他人将散落一地的船图—一拾回。 “家师乃金刀水云,在下许子棋。”水家大徒向战不群拱了拱手,“敢问兄弟如何称呼?” 战不群闻言一愣,原来这姑娘竟是水家小姐,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这时肠胃终于好了些,便拱手回道:“原来是水大使的高徒,久仰久仰。在下战不群。” “多谢战兄出手相救。战兄该非洞庭人吧?这身脏污不好清洗,望战兄千万随我们同归水府净身换取,好让家师当面与你这谢。” 也好,反正早晚都是要去水家,既然现下有人带路,再者那水家姑娘是受他所累,他理当随行。虽然他酒瘾犯了,可至少得等人家没事,再去喝酒也不迟。战不群略一思索,便欣然答应与之前往。 车马沿着洞庭湖岸前行,放眼望去,正是白云开处山争出,清风拂去柳竞摇的好风光。 洞庭的湖光山色虽非像苏杭小家碧玉般轻纱掩面、处处玲珑,像这般绵延数里的山水却别有一番滋味,让人生出洞庭,一水白连天的感慨。 湖上渔舟处处,湖岸附近则时有人家沿湖栽植水莲夏荷,凉风一吹,便飘来荷莲的清香,让战不群的精神顿时清醒不少、舒服许多。 车马行了一刻钟方在一府第前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一措首,便见大门上挂着一块匾,上书“水字世家”,其字苍劲有力、龙飞凤舞,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高手写的;果不其然,落款便是名闻江湖的洞庭大侠——金刀水云。 “战兄,请。”许子棋伸手恭请。 战不群忙跨过门褴,跟上同行。 来到大厅,大夫早已被人请回多时,这水家大徒便让人将小姐送回房去。并差人带这位大小姐的救命恩人至客房净身换衣。 梳洗过后,换上了水家备好的干净衣衫,战不群又担着下人穿过九弯十八拐的园林小径,回到大厅。 才至厅前广场,便见方才空旷的地方已让数十名着相同白色劲装的汉子围成个圈,正中则有两名男子正在交手,其中一名便是带他进门的许子棋。他手拿大刀,另一人身着黑衣手持长枪,一刀一枪在场中有攻有守,提做有声。 许子棋大刀左劈右砍,黑衣男子长枪不退反进,挺而走险,以攻为守,差堪批中许子棋的左肩。 好一个许子棋并不走避,只腰马一沉,闪过枪尖,右手大力沿着枪身往前劈去,眼看便要砍到对方待枪的大手,他突然掉转大刀,只以刀背打掉了黑衣男子手中的长格。 “当!” 长枪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许子棋收刀抱拳躬身,“承让。” 黑衣男子对他的手下留情并不领情,只愤然哼了一声,连长枪都不捡,沉着脸转身便走出大门去。 许子棋苦笑一声,吩咐手下道:“把枪送回齐府去。” 听见鼓掌的声音,许子棋幕然回首,只见战不群从回廊下走了过来。 “许兄好身手。”战不群衷心赞道。先前他并不其的看好这位面目平实、个头不高的许子棋,只因身手不错的江湖人士,多有一种锐气或霸气,少有如许子棋这般朴实地像个走船的船夫,岂料他竟是不露锋芒的高手,使起刀来如行云流水,毫无窒凝。 “让战兄笑话了。”将大刀递给师弟放回兵器架上,许子棋回身谦虚的道。 “方才那位是?” “潭州齐府的少爷。”许子棋苦笑,“来向三小姐提亲的。” “提亲?”战不群愣了一下,既是提亲,为何动刀动枪的? 许子棋知道他奇怪,无奈的解释,“三小姐未及笙便有多人上门提亲,三小姐胆小怕生,加之二夫人还想三小姐多留在家里陪她一段时日,二小姐为免麻烦便开出个条件,想提亲的得先过了我这关,方能见到三小姐。” 天下竟有这等事?堂堂一个男子汉,却得忙着赶不识相的苍蝇,难怪这许兄要露出苦笑了。 第5章 不过这要嫁的是三小姐,关二小姐什么事?怎又会跑出个二夫人?战不群听得迷迷糊糊,一脸茫然。 “这二夫人和二小姐是?” 许子棋领战不群走进大厅,边道:“家师娶了四位夫人,二夫人是三小姐的亲娘,二小姐和三小姐同是二夫人生的。” 原来如此。 战不群恍然大悟,同许子棋进了大厅,才坐下,仆人便送来上好茗茶。 “听战兄的口音,非是洞庭这儿的人吧?” “许兄好耳力。我行走西域多年前,两个月方回中原探亲,顺便到江南各地玩玩。”为免麻烦,他一切避重就轻。 许子棋闻言却像是松了口气,“战兄其好兴致。不巧家师今午临时有急事出门访友,三五天后方会回转,战兄若不赶时间,何不在此多住几天,好让小弟尽些地主之谊。” 怎会这么巧?他才在想要用什么方法留下来,人家就自动送上门来了。那对没良心的夫妇送他上船时,曾说水家近来的加价太过突然,不像以往的作法,是以嘱咐他能暗着来便暗着来。 许子棋的话正合心意,战不群当然想答应,不过还是得说点客气话,“这怎么好意思——” “战兄,你是大小姐的救命恩人,若家师回来知道我们没将你留下,必会责怪小弟办事不力。还请似千万别拒绝小弟的心意。” 战不群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许子棋的肩头,“既然如此,我就不和许兄客气了。说老实话,我对水大侠也是仰慕得紧,此次前来本就有顺这讨教的意思,希望水大侠能指点我那拙劣功夫,看看能不能输学到几路刀法。能在水家多住几日,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战兄客气了。”许子棋见他豪爽的答应,脸上也露出笑容。 “不是客气,方才许兄那记反手刀可不是什么人都使得出来的,可见名师出高徒。接下来几日,想来许兄必能让我大开眼界——当然,如果能来坛洞庭名酒莲花露,那就更好啦!”他笑嘻嘻的说。没办法,酒瘾犯了,若不趁此机会说说,他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沾上一滴润润唇哩。 许子棋双眼一亮,笑道:“这个好办,小弟马上差人去潇湘楼弄个三五坛来。” 水若转醒时,整个人早已被巧儿清了个一尘不染,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她一侧头,就见巧儿支着粉颊正倚在桌边,螓首有一点没一点地打着瞌睡。 见桌上椅上被巧儿摊着一张张的船图,她缓缓坐起身来,下床查看那些图样。有些沾到脏东西的图已让巧儿清了干净,补上歪斜的黑线。她看了会心一笑,黑线虽歪,但仍是可看,且未画错地方,可见巧儿并不像她平常表现的那般不经心。 巧儿这丫鬟只小她一岁,表面上看似粗线散漫,实则惠质兰心,只因从小命苦,才以粗鲁的行为话语来保护自己。她将巧儿要来当贴身丫鬟的这五年,该做的事巧地没漏过一件,家里的人中只有巧儿最了解她,她也早将巧儿当成另一个妹妹看待了。 收拾好晾干的部图,她拿起最后一张时,不小心碰到了椅子。 巧儿闻声醒了过来,“啊,小姐,你醒了?”她揉揉惺松睡眼,忙接过水若手中的船图。 “小姐,你还好吧?”她打了个呵欠,抱着船图问。 “我没事。我们怎么回到家的?”水若柔声轻问。 “那个大块头救了小姐后,许爷正巧路过,便带着我们回来了。”巧儿深吸了几口气,让自个儿清醒些,才道:“小姐,这图我让人先送去船厂便行了,反正天都暗了,我看应该也没几个人留在厂里,你明儿个再过去吧。” 水若方要回话,却听见有人敲门。 “进来。” 一青衣丫鬟闻声进门来报,“大小姐,许爷前厅有请。” “知道是什么事吗?”巧儿蹙眉问。 “回巧儿姊,是许爷摆了桌酒席宴请战爷。” “哪一个战爷?”水老奇怪的问。 青衣丫鬟回道:“就今天在街上救了大小姐的战爷。” “原来是那大块头。”巧儿忍不住咕哝。 水若笑了笑,只对青衣丫鬟道:“我一会儿便过去。” 青在丫提闻言退出门去。 巧儿哼了一声,“什么救了小姐啊,明明是那大块头先撞到小姐的嘛!” 水若轻笑回应,“但他的确也救了我呀。人家姓战,你别口口声声唤他大块头。” “他是大块头嘛!”巧儿皱皱鼻头,“我看姓战的没一个好东西。瞧,那扬州的战家付钱老付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又直催船,好像一天我们便可变出一艘船似的。现在平空又冒出个姓战的大块头……我说小姐啊,这个人该不会和扬州的战家有啥关系吧?” “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扬州呢,可不是十里二十里便能到的,你以为就在隔壁呀?”她笑笑随手拿了根王簪盘起秀发,“别胡想了,战爷还在前头等着呢。” 眼看小姐就要跨出闺门,巧儿忙放下手中船图,大惊小怪的叫道:“我的小姐呀,你该不会这样就要见客吧?” 水若回首,微侧着面容,无辜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她上前将水吉拉到梳妆台前,扶着她的肩头,指着铜镜里的人儿,“小姐呀,你至少得换件漂亮点的衣裳,梳个美丽点的发髻,方能出去见客吧?” “巧儿。”水若唤着她的名,无力地笑说:“你说得好像城里月香楼的花魁要见客呀。” “去!月香楼的花魁怎能和小姐比呢,我们水家的小姐随便一个站出去,都要教那些莺莺燕燕立即黯然失色。”巧儿扬眉目信的说。 水若闻言笑道:“你说的是二妹和三妹吧。” “唉,小姐,你是看多了几位小姐的花容月貌,才会不知自己也生得似洛神下凡。不然你想为什么每次我们上街总有许多公子直愣愣的瞪着你,而不瞪着我呢?” “有吗?”水若眨眨眼,半点不觉平常有人瞪着自个儿瞧。 “有啊——”巧儿无力的拉长了音。唉,她真是被这迟钝的小姐打败了。 _黑洁明《赤龙瑾》第三章 “人都说潇湘楼的莲花露,贵在一杯芳香清冽醉美人,两杯白头老翁忘世间,三杯闻之已晕腔,饮下飘然似神仙。战兄确是好酒量,一坛莲花露已一滴未剩,却见你越显精神,这要告诉潇湘楼的人,可要让人喷喷称奇了。”许子棋见战不群眨眼间干掉一坛酒,却未有半点醉态,不觉讶异。 战不群咧嘴一笑,半点不客气地接过许子棋开了封起过来的酒坛,边为自己与他倒酒边道:“许老弟,你也不差啊。未来来再来一杯!这莲花露不愧是洞庭名酒,光是香味已让人间之醉三分,真是难得难得难得啊!” “战兄何来三难得?”许子棋奇问。 一难得好烧酒,难得好兄弟啊!”他勾着许子棋的肩嘿笑着。 这家伙够意思,出刀知力不能尽,饮酒不躁不焦不猴急,懂得留人一步退路,且行事颇有分寸。不错不错,这个朋友值得交。 “还有一难得呢?” “这……”战不群一愣,笑着搔搔下巴的黑胡子。 他方才会说三次,是取其顺口。这第三个难得嘛二…… 他眼珠子在厅内转啊转,还未想出第三个难得,却听内廊传来脚步声,一回首,便见一白衣女子正抬起皓腕欲掀珠帘进门来,他急中生智便想随便抓个凑数。虽然还未瞧清来者面容,但女子总爱听甜话,赞了总是不会错的,便笑道:“这第三呢,当然便是难得洞庭一美——” 话还没说完,白衣女子已掀开珠帘,现出柔美的容颜,战不群心跳猛地一停,登时喉头一梗,本出口的“人”字就被他给遗忘了。 他两眼发直,愣愣的瞧着她,刹那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只见她莲步轻移,婀娜多姿的走进门来,水漾眸、青黛眉,纤纤素手水袖围,香气如兰教人醉,好个洞庭一美人儿—— “许大哥。”水若行至桌边,朝许子棋问候一声。 “大小姐,你身子好些否?”许子棋一招手,下人忙加了副碗筷。 “托许大哥及战爷的福,水若己好上许多。”水若轻言浅笑在桌边坐下,眼角却不觉偷瞄那一直僵站在圆桌那头的汉子。他为何直盯着她瞧? “好些就好,方才战兄还担心大小姐身子仍不适呢。”许子棋转头欲帮两位介绍,却见战不群仍望着大小姐发愣,他见怪不怪,早已习惯众人初次见到水家小姐们的反应,是以只稍微提高了音量,唤道:“战兄!” 战不群一震,终于回过神来,但一双眼仍是不离水若秀容。白天时在街上她沾了一头一身的面粉和黄沙,他压根没瞧清她的模样,未料她竟生得这般国色天香。 “战兄,这位是家师长女;大小姐,这位便是今午救你的战爷。”许子棋笑笑的帮两人介绍。 “多谢战爷出手相救。”水若轻启芳唇道谢,直到此刻方故大方看向中午救了她的战爷。白天出事时一团混乱,她并没看清撞到她后又救了她的人究竟长啥模样,只记得他留了一嘴大胡子,现下仔细一瞧,却还是只看见他那一把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大胡子,连这战爷究竟多大年岁都看不出来。再有的,便是他那毫不掩饰直愣愣瞧着她的炯炯黑瞳。 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水若粉颊有些羞红,不自在地轻垂螓首,直至此刻,她方信巧儿所言,真有人会直盯着她。 “咳咳。”许子棋见战不群还未完全回神,忙又咳了两声。 知道自己失态,战不群脸一红,这才赶紧收摄心神。“咳!嗯,小姐也是因在下冒犯才会掉落图卷,小姐不怪罪已是万幸,怎敢当谢。” “战爷客气了。”水若轻声回道,螓首仍是微垂着,教战不群只看见她翩翩黑睫微微扇动了下。 不知为何,他竟有股冲动想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好好看清她此刻的神情。 第6章 事实上,他发现他不想错过她任何的神态和情绪。就在方才乍见她的瞬间,他见有提笔的冲动,想将她的模样绘于纸上,而那已是十多年未曾发生过的事。 他的笔,已有十多年未曾绘过丹青了……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声穿透船舶隔板,跟着是中气不足的咆哮—— “混帐东西!咳……船图不画,你画这些个废物? 咬咬……我让老张教你拿——咳咳咳……教你拿笔就是本画这些垃圾的吗?咳咳……你这个不知长进的东西!”战天挥舞着手中的丹青边骂边咳,最后两手一斯,将手里的丹青当着儿子的面全数撕成两半,丢掷在地! 年方十五的战不群双手紧握成拳,忿忿不平的瞪着老爹,生气的吼回去,“是!在你眼中,只有这艘船才是主,船务以外的一切都是垃圾,我永远是个不知长进的废物!岛上的人全都知道青姐才有能力继承战家,只有你这瞎了眼的死老头看不清楚!我告诉你,我永远不可能学会驶船!永远不可能学会泅水!永远不可能继承你的位——” “啪”地一声,另一记巴掌打掉了他剩下的话。 战不群被打得一时眼冒金星,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他用拳头抹去嘴角的鲜血,突然转身便走! “站住!”战天怒喝,被儿子气得直发抖。 正在气头上的战不群脚下不停,把老父的喝止当作耳边风。 战天一拍桌案,双目眺红,火大地喝道:“咳咳……我叫你给我站住!” 战不群年少气盛加之怨气积压已久,哪听得进老父喝阻,仍是头也不回的往舱门而去。 战天气得一阵猛咳,怒道:“好!你走,走了就不要回来!” 回答他的,是一记猛烈的甩门声。[手机电子书网http://isuu.] 月儿弯弯…… 天上挂着一弦月,水中相映一弦月。 战不群望着水中月,拉回心神。这里名为镜花水月斋,是水府客房。 他已有许久没想起那争执的一夜,就是在那一夜,他愤而离家,从此没再回去过。他一直以为,那死老头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没有问题,谁晓得两个月后,老头就病逝了,他这个不孝子却在十多年后才辗转得知。 当年是意气用事,未料那一夜却是两父子的最后一面,每每忆起,便教他心生愧疚,但心底却知,若事情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愤而离家的。 可笑的是,当初他为的是几幅随意书画的丹青,但打离家后,他却为了忙着打打杀杀、忙着填饱肚子,从此没再提笔作画。 今晚,是十多年来的第一次,他第一次想再将看到的绘出。稍早见到水家大小姐的震撼仍在心中凝聚不散,右手筋骨不觉发痒,蠢蠢欲动。 他想绘出她出水笑容般的容颜,想绘出她清丽娇羞的神态……不是见色心喜,纯粹只是欣赏她如天仙下凡般的容姿,想将她不沾一尘的温婉仙气跃然于素白宣纸之上。 战不群咧嘴嗤笑一声。只怕方才他太过唐突佳人,早把人家姑娘给吓坏了。瞧她整晚垂首,非到不必要绝不答话,搞不好那水家大小姐还以为他是什么不肖的登徒子哩。 “唉,还是算了,调查的事未了,此刻不宜多生枝节。” 战不群虽是这样想,但看着自己摊开的大掌,他还是不由得笑了两声。没想到经过这些年,他竟还会想重抬画笔,真是想不到啊…… 翌日,许子棋为尽地主之谊,前来邀战不群乘画舫游湖。 战不群一听又要搭船,一张脸差点没绿掉,赶紧苦笑婉拒,“许兄,不瞒你说,我这几日乘船,已受够了水上波涛,短期内实不想再登船楼。” 许子棋闻言便改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俩策马至潇湘楼观景也是一样的。潇湘楼楼高三层,能远眺洞庭山水,观览大半湖光山色。再者游湘楼不只莲花露出名,那儿的大厨还擅煮活鱼三吃、鳖鱼汤,既鲜味美又可补身,来至洞庭不吃上一吃实在可惜。战兄觉得如何?” “好兄弟,既有美酒又有佳肴,哥哥我当然没问题啊!”战不群爽快答应,现下可是对这水家大徒越看越顺眼了。 下人牵马而出,两人翻身上马,因不赶路,一路上有说有笑。战不群聊起塞外风光、行脚所见,许子棋则道出这些年来中原江湖上的几件大事,等来到岳阳潇湘楼前时,这两人已像是相交多年的拜把兄弟了。 潇湘楼的店小二见是昨天的战节和水家许爷,立时迎上前来,听闻两位爷要观景上座,当然二话不说带入上楼,在三楼靠窗的地方替两人找了个清静的雅座,跟着便热心的下楼去提酒上菜。 “近来江湖上传得最盛的消息便是月前专做杀头生意的青焰堂被人所灭。只不知是哪们哪派的高手,有人传是少林高僧,有人则猜是长白派新一代的侠客,还有人猜是齐白凤的高徒冷如风——因听说他当时人不在长安,所以嫌疑颇大。”菜本送上,许子棋先替自己与战不群倒了杯热茶。 嘿,青焰堂不就是那不长眼,绑架了老大儿子的杀手堂吗?那是被老大和他连同姐夫及冷如风干掉的嘛,没想钢竟然还引起江湖讨论。战不群闻言眉一挑,笑问:“这青焰堂在中原名气很大吗?” 许子棋微微一笑,“青焰堂干的是杀头生意,来无影去无踪的,而江湖斗争多,只要人在江湖,多少都结有仇家,各门各派对其不无顾忌,这次青焰堂被歼灭,可不知有多少人要松口气了。” 嘿,原来他和老大也算是帮人省了不少麻烦。 “依许兄看,之前那几位,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回?”战不群闲着无聊,好玩的问。 许子棋回道;“据传青焰堂杀手大部分是一剑毙命,但也有枪伤及其他兵器所造成的伤口,因此不大可能是前两位,很有可能是遭到多位高手联手伏击。青焰堂早先曾暗杀过几位高官,所以较有可能是冷二爷下的手,就算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他也该有参与策划。” 战不群这下对许子棋更是另眼相看,没想到他猜的虽不中亦不远矣,冷如风虽然只宰了青焰堂的黑白判官,但他的确有参与策划。看来他真不能小看这位其貌不扬的许兄,这家伙不只刀法不错,脑袋也挺灵光的,他可得小心别在这水家大徒面前露出马脚了。 其实若非有老姐的吩咐在先,他真想干脆直接问许子棋水家造船价码为何会直飘猛涨;不过他现在当然是不能这样做了,只好另想办法。 店小二将酒菜—一送上了桌,两人把酒言欢,又再畅谈了些江湖事。 窗外洞庭湖上帆影点点,远处山脚被湖水蒸散的水气围绕,潮声阵阵传来。偶有几声清亮马鸣。 几番交谈之后,战不群实是敬佩许子棋的武学见识及修养。可惜……唉,有事情瞒着这样一位坦荡荡的好兄弟,他心里可一点都不好受。现在也只有等事情过后,再好好的向这位许兄赔罪了。 酒食饭饱,两人才刚踏出潇湘楼,就见一水家打扮的壮丁奔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说:“大师兄,船厂里的人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许子棋一蹩眉,冷静的问。 “船厂有几名船工生出口角,没想到他们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大小姐刚好拿船图来,不小心受到波及,被掉下的木板砸伤了!” 许子棋一听,立刻回身向战不群说;“战兄,抱歉,我得先去船厂处理。怕是不能再与你同行了。” “许兄,别说客气话,我和你一块儿过去,看看能帮上什么忙。”战不群一听到水若受伤,胸口不由得一紧,坚持要一同前去。 许子棋见状也不多说,两人跨上马便赶往谁家船厂。 “你们这些混帐东西,大小姐平时怎么待你。 现在竟然为了一点小事就打了起来,搞窝里反就算了还伤了大小姐!简直就是一群王人乌龟蛋!” 战不群与许子棋赶到船厂外时,就听见巧儿愤然娇斥的声音。 战不群闻言以为水若伤得很重,马未停下,他便翻身下马,动作流畅的飞射进门,未料却看见一群人整齐画一的站在一旁,巧儿则站在看似无恙的水若身旁,指着那排船工的鼻头破口大骂。 “巧儿,好了,大伙儿不是故意的。”水若柔声替船工们说话。 “什么不是故意的?”巧儿火大的撩起水若右边衣袖,“看,那么大的擦伤,将来要是留下疤怎么办?” 所有的人都低下头来,一脸惭愧。 水若被巧儿大胆的行径吓了一跳,刚巧这时又看到突然出现的战不群,只见他直瞪着她雪白的臂膀瞧,她一时羞红了脸,忙将衣袖从巧儿手中抽回,重新掩住自己的玉臂,尴尬地道:“只是点擦伤而已,没关系的。” 这时许子棋也赶了进来,见水若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大小姐,你还好吧?” “才——”巧儿本要抱怨,却被水若一扯衣袖。见小姐轻蹙起眉头,她只好闭上嘴。 水若这才微笑道:“没事,只是出了点意外而已。” 许子棋当然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但他知晓大小姐一向不爱苛责下人,便也不戳破她的话,只让人赶紧送她回水家去,自己则留下来处理善后。 上车前,水若忍不住又对许子棋道:“许大哥,真的只是意外,你别责怪他们。” “大小姐放心,我会有分寸的。”许子棋露出个微笑安她的心。 水若见状才同气嘟嘟的巧儿一同上了马车离去。 战不群担心她手上的擦伤,本也想跟上,但知晓她不想让许子棋知道她在这次事件中受了伤,所以才打消了念头。方才惊鸿一瞥,他知道她的伤并不严重,但女孩她家身上有疤总是不好的,何况那伤乍看之下实在有些触目惊心,还好老姐之前曾塞了一盒药给他,说是能消疤去痕的上好金创药,他看晚点有机会再把药送去给她…… “好了,王叔,你说说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7章 许子棋严肃的声音传来,战不群这才将心思拉了回来,打量起这名闻全国的水家船厂。 一看之下,他不禁双眼一亮,心生赞叹,佩服起这些造船的水家船工。只见还未完工的舟船隔在一旁,不仅大船做工细致,连小舟都做得十分结实仔细。 这一边摆放着用细竹蔑编好的船篷,一块一块的折叠起来:另一头则难了几个专门用来绞锚缆的云车,旁边还有些披水板和用来当主舵的关门捧,以及大大小小的绳索,有用大麻绞成用来系风篷较细的缆绳,还有粗如臂膀以竹蔑绞成的缆绳。 远处有着大片裁制好的楠木及樟木,以及一些才刚送来还未动工的杉木及榆木,再旁的还有几桶石灰及桐油、橄榄油。 整个船厂便充斥着石灰桐油橄揽油及各式木头绳索的香昧。 战不群未离家前本也是造船能手——他虽会晕船又不会游泳,但也因此,留在岛上的时间多,自然而然便和战家工匠老张有许多相处的时间,后来战天便让老张传他制船的方法。许是他本身对这方面多少有点天分,加上老爹时给压力,是以学得很快,但也因他提笔绘制船图,让他发现自己的绘图天分,之后他不只对设计船图有兴趣,对书绘丹青也很有兴趣,从此种下父子俩心中难解的心结,最后导致离家的结果。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他本身既懂造船,当然一看便知水家船厂实是相当不错,从未完成的船舶及这些准备着的材料上,便能看出其专业的技巧不输海岸一些造船大厂,甚至做得更好,也难怪战青会在那么多造船厂里选中水家合作。 不过也因为他看到了水家所准备的材料,更加不解他们为何加倍索价。难道这儿的木价突然三级跳不成? 因为若非如此,他实在想不出水家有任何涨价的原因。 就当他在纳闷时、突然听到旁边对话的声音幕然高扬—— “我才没有偷工减料!”一名头上绑着白巾布条的年青汉子涨红了脸辩解。 另一人闻言立即厉声责问,“前天晚上厂里明明进了两车的桧木,如果你没有搞鬼,为什么成品却只有一半?” “哪有两车,明明只有一车!”那年青人忿忿不平的说:“我昨天早上来上工时,就只有看到一车桧木,立刻就动工将它们全做成桨。小李知道的,不信问他!” 许子棋要两人安静下来,才转身问一旁的小李,先行回转水家。 用过晚膳,他便坐在书房中,仔细推敲所有人的说词,但都找不出漏洞;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仍想不透到底那木材是如何不见的,唯一能解释的便是厂里有内贼,否则不会做得这般神不知鬼不觉。正当他愁眉保锁时,突然想到战不群早先那句关于木价调涨的问话,心中一动,便起身要出去找人。谁知门一开,他要找的人已自动送上门来。 许子棋微愣了一下,转身又回到桌旁倒茶,“我正有事要问你,进来吧。” 怎知他茶才倒到一半,颈后寒毛突然竖起,竟感觉到背后传来杀意。待他向旁一闪己是不及,仍是被对方一拳打在背上,他往前扑跌狂吐出一口鲜血,但神智仍保持一丝清明,右手紧急采向摆在桌上的大刀,回身便砍! 对方闪过大刀,随即当胸再补上一掌。 许子棋身后是墙,退无可退,只好硬挨对方一掌,但那人功力竞出乎他意料的高,他再度喷出一口血,眼中闪着惊疑不定。在今天之前,他绝不会相信这人会对自己动手,更不相信对方竟有如此高深的功力,但此刻已没有时间让他多想为什么,他只能奋力举起大刀、用最后的力气砍向对方—— 战不群拿着那盒疗伤圣药,正在想着如何将药送去给水家大小姐,却突然听闻微弱的打斗声;他奇怪的一皱眉,也没多想便施起轻功往声音来处而去。 没想到他人才到了书房门外,就见许子棋被人从窗内打飞了出来。 战不群一惊,紧急在许子棋落地前接住他,却看见他身上全是触目惊心的鲜血。“许兄?” 屋内的人未料门外有人,一惊之下,立刻从另一边穿窗而出,在黑夜中逸去。战不群本想追他,但许子棋内伤严重已是命在旦夕,他费力将某样东西塞在战不群手中后,就昏死了过去。 救人要紧,战不群只好放弃追凶手的念头,盘腿而坐。双掌贴在许子棋背后,以真气续他几已被震断的心脉。 人还没救醒,突然嘈杂声传来,战不群行功至最紧要处,知道不能分心,只好加速真气循环,谁知刚好在水家人冲进这小庭院时,许子棋正好往前匍倒,吐出胸腹淤血,旁人看起来就像是许子棋被他打伤一样。 “大师兄?”一生面孔的男子提刀赶来,见状突地跃起,对着战不群当头就是一刀,爆出一声怒喝,“贼子,看刀!” 战不群为帮许子棋疗伤耗了大半真气,根本没力气和人过招,这时为求保命也不管动作好不好看了一招懒驴打滚便闪过了砍来的大刀。 还未换气,这边又是一个人冲了过来举刀便砍。战不群左闪有避,既不能和他们打也没力气打,加之他气都喘不过来了,是以根本无法开口解释。而水家刀法确是厉害,再者他真气损耗过多,怎挡得住数人合攻? 不出十招,战不群一个不注意便被其中一人砍中一刀,他险险避过要害。大刀仍是砍中肩头,人骨三分,鲜血随着刀光在月下飞洒而出! 战不群忍住肩痛,顽强抵抗,但眼见这合攻的三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闪过一刀叉是一刀,滚滚刀浪绵延不绝,几乎将他整个人罩在刀光下;他要再和他们缠斗下去,明年的今日大概就是他的死忌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战不群打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甚至转战西域沙漠都没死掉,要是今儿个莫名其妙给人砍死在这里,那可真的就是天大的冤枉了! 心念一定,他一个鹞子翻身,翻出了层层刀浪,落在树头上,脚再一点,便翻出了这小院落,跃到另一座庭院的凉亭上。那三位师兄弟跟着追来,教战不群无法喘息,手一撑瓦,便又飞射出去。 只见他在前,三人在后,在水家高高低低的屋瓦庭院中追逐起来。 这一跑一追,战不群才知道水家院落竟大得不像话,让他不觉生出永远翻不出这儿的疲累感。在黑夜中打打逃逃的来到了东宛,前方终于露出一线生机,眼看出了墙就是密林。他才稍松口气,冷不防其中一人突地抢在前头,战不群无力再和三人缠斗,巨大的身形在空中移形换位,往侧里斜射,飞进一旁楼阁内。 怎知才从窗口跃进,就见床上坐起一人,鼻中嗅闻到一股清香。 “谁?” 一听到这声音,战不群差点立刻倒射出去,只为不想惊扰她;但多年求生的本能让他知道,她是他唯一的机会—— 不再细想,他窜上前去,一把抱起还未完全清醒的美人儿,嘴中只道:“失礼了。” 跟着他人就窜出了楼阁,翻到屋顶上。 “杀人凶手,还我大师兄命来!”一人见他窜出,立要上前砍他。 战不群胁持着水若忙大喝:“别过来!” 那三位师兄弟及时停住,其中一位火冒三丈的道: “该死的贼子,把大小姐放一了!” 战不群单掌待住水若的脖子,往前一伸,水若整个人立即悬空。他威吓道:“你们谁再过来,我随时将她丢下!全给我退到两丈外去!” 水若吓得花容失色,却没发出尖叫,只是不住颤抖。 三人见状虽是愤恨不甘也只好乖乖退到两丈之外,才又重复:“把大小姐放了!” “你们若不追来,我自会放她!”战不群哈哈一笑,将水若揽回怀中,脚一点,翻出墙外,窜进黑色密林中…… _黑洁明《赤龙瑾》第四章 水若被这人胁持在怀中,只听闻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她曾试着睁开眼,但在一片暗黑森林中,却什么都看不见,还差点被参差的枝叶打中双眼,吓得她忙将脸埋回他厚实的胸膛。 刚开始,风声中还隐约能听见后头有着嘈杂追赶的人声,但不一会儿,人声便越来越远,最后只剩呼啸的狂风及他胸口的心跳。 鼻端闻到咸腥的味道,水若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害怕不知将被这杀人凶手带到何方。直至此刻,她才后悔没像四妹一样向爹爹学武防身。 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觉得好像永无止境一般;对于他带着她朝哪一个方向跑,她完全没有头绪,因为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惊慌无助不足以形容她心中的感受,她既害怕被他一直挟持着飞奔,也害怕他终于停下,为的是将她杀掉。无边无际的恐怖感紧紧揪着她的心,让她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只能紧闭着双眸不住颤抖,颈项上仍能感觉他方才大掌箝制住的力道。虽然生为水家女儿,勉强也算得上是江湖儿女,但她长这么大,却是第一次察觉死亡竟是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 她几乎能尝到血腥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倏地,他停了下来,水若恐惧地几乎尖叫出声,最后却仍只是死白着脸,等待着死亡的来到。 “抱歉。” 抱歉?水若讶然,怀疑自己所听到的。她本以为死到临头了,却听到他说抱歉? 他松开了她,她忍不住睁开了双眼,一脸茫然。 “方才在下多有冒犯,实是不得已之举,望小姐见谅。”战不群苍白着脸捂着肩伤露出苦笑,诚恳的解释。 “你……”水若追了一步,犹惊疑不定。 一阵景眩感传来,战不群勉力撑住,安抚道:“别怕,你后面不远处有条小路,看到路后往右转,沿着小路下山,约走半个时辰便能看见寻常人家了。” 第8章 说完,为表示自己没恶意,他便虚弱地转身离开。 虽然在楼阁内他曾点了伤口旁的穴道止血,但因先前早已失血过多,加之前面又耗损大半真气,后又挟持一人勉力飞奔,他这会儿早已是油尽灯枯,快要不行了。所以他才会赶紧停下,一是因为体力不支,第二便是为了放她离开。 才走没几步,眼前却越来越黑,晕眩感越来越重。 战不群知道他必须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疗伤,虽然此处离水家已远,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真被水家那些杀红了眼的人找到,他必死无疑。 该死的! 身上的气力渐渐流失,他暗暗诅咒,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咬牙拖着沉重的身子,脚步蹒跚地踏出一步又一步,连回头看她离开没的力气都没有…… 水若惊慌地抚着心口,望着这六尺大汉拖着沉重的步伐远去,她先是试探的退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见他真的没有回头,才赶紧转身落荒而逃。可跑没几步,她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砰”地一声,她吓得回头一看,却见他整个人面朝下、动也不动的倒在溪边,上半身有大半都泡了水。 水若材在林边迟疑者,明明知道转身离开逃命才是上策——这人杀了许大哥,她怎样都不该管他死活,同是……这人昨儿个也算是救了她呀。 水若轻咬着下唇,为难地紧蹙着峨眉望着他。 那人躺在那儿,动也不动的活像个死尸。善良的本性直教她走上前去查看他的情况,可另一方面又害怕他突然醒过来伤害她…… 就在她犹疑不定的当头,皎洁的月光从云中探出头来,清楚地照出了他肩头上的刀伤。汩汩的鲜血染红了他残破的衣裳,溪水冲刷着那道伤口,却使得血红的颜色在水面上扩散,就好像他流了一溪的血水般,触目惊心! 见此景况,水若捂着嘴倒抽了口气,还没回神,他整个人竟被溪水冲刷得开始缓缓移动—— 几乎是本能的,她直接便冲到溪里,在最后一刹那抓住了他! 没察觉双足裙摆已被溪水溅湿,她只是死命的抓住快被溪水冲走的他,好不容易才将这人拉回了溪边,并用尽吃奶的力气将他翻了过来,让他面朝上。 现在该怎么办? 水若茫然无助的望着这几乎已湿透的大汉,一会儿才想起该看看他还有没有呼吸。她有点害怕的蹲了下来,怯怯伸出食指探向他满黑胡的鼻下,好一会儿,才试出了他还有鼻息。 呼,幸好还活着。 她缩回手松了口气,站起身来,但眼角又瞄到他肩上的伤口。 怎么办? 水若看着这重伤不醒的大胡子,想起他方才放她走时所说的话。他说他是不得已的…… 这时冷静下来后,再看着他那张大胡子脸,她却突然不再像先前那般害怕,反倒回想起先前这人虽然闯进若然楼挟持她,表面上看来凶恶狂妄,甚至凶狠地抓着她的脖子威胁要将她从高楼丢下,但当时他其实是有抓着她身后腰带的。且在这一路上,他并没有真的伤害她,方才也的确信守承诺地放她离开,态度还十分客气有礼。 右臂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她这才醒觉自己臂上还有着大片擦伤;但也因如此,让她更确定这人对她不怀恶意,因为他方才虽挟持着她,却从头到尾没抓过她受伤的手臂,甚至似乎刻意避开…… 溪水潺潺,一阵夜风吹来,微扬起她湿淋淋的裙摆。 水若望着这人,心思救转,最后才深吸了口气,从怀中掏出干净的手绢,解下了右臂上还颇为干净的布巾,蹲下来帮他包扎伤口。 再怎么说他都曾救了她一命,而今晚发生的事,依他方才的说法,又似乎颇有问题;既然如此,她帮他包了伤口。止了血后再走也不迟,也算是还了他的人情。 待她替他包好了伤,便下山去找民家通知家里,若将来发现他不是杀人凶手,到时她才不会因这时没救他而良心不安一辈子,若他真是杀人凶手,相信他重伤至此,也该动不了了。 包扎好他肩上的伤口,为免他再被溪水冲走,水若奋力将他再拖到溪旁树下。可他实在太大、太重了,她只能一寸一寸地拖着这七尺大汉,最后流了满身香汗、双手几乎磨破了皮,才终于将他拖到两尺后的树下。 地气喘吁吁地至溪边洗去手上的血渍,又颇为不安地回身看了动也不动的大胡子一眼后,才毅然转身朝地方才指示的方向离开。 月儿已从顶上渐渐移至夜空的另一方,点点星子闪烁依然。 看着躺在树下的大汉,她粉嫩的樱唇逸出一声轻叹。 “唉……” 水若跪坐在他身旁,眉宇间带着轻愁。 她也知道不应该再管他了,但方才走没多久,她却又忍不住在山路上胡思乱想起来,没来由地就觉得将这么重伤的一个人留在黑夜中的荒郊野外很没良心,一忽地觉得他会被山兽吃掉,一忽儿怕他会重伤不支,气绝身亡。 而当她真的听见远处传来狼嚎声时,她没考虑多久,便转身跑回来了——即使她一点儿也不知道该怎样赶走饿狼。 她雪白的柔荑紧紧握着方才随地拉来的树枝,全神戒备地向四周张望,生怕真会有狼群从旁窜了出来。 然后,不知何时,那在远处的狼儿不再对月嗥哮,黑夜中除了一旁潺潺水流声外,偶尔还会听见几声蛙鸣和一些不知名小动物经过的声音;而她的眼皮也越来越沉重、渐渐不支。前几天她为赶图本就没睡多少,昨儿个晚上也没睡几个时辰,是以这时早就睡意探深。初时,她还会因突发的轻微声响猛然惊醒,到了后来就无法再撑下去,只紧紧抱着那防身的树枝,倦累地斜倚在树干上睡着了。 而战不群依然躺在她身旁沉沉昏迷着,只有那微弱起伏的胸膛和那悠远细长的鼻息,显示他依然存活。 天上月儿越渐低垂,远处天际渐泛白光…… 晨光乍现,温度渐渐高升,青翠的叶面因而漫漫渗出了薄薄一层水气,晨风一吹,叶儿随风晃了晃,水气便顺着叶脉汇聚成一滴小小的水珠,绿叶对水珠的重量慢慢下垂,然后,水珠穿透金黄晨光瞬间直直落下…… 他倏地张开双眼,在冰凉水珠摘落眉心的刹那。 耀眼的光线教他转瞬间眯起了双眼,却未错过仍在颤动的那片绿叶。 这是什么地方? 念头方闪过,他脑海便已自动搜寻出昨晚的记忆。 他x的!真是倒了八辈子媚!战不群吐出口怨气,在心底暗暗咒骂,一边动作困难的爬坐起来。 真是该死!许子棋让人所伤,他被水家误会惨遭追杀,还挟持了水家大小姐逃命。他记得他放了她没多久,转身走没几步就昏—— 思绪和动作在瞬间停格,他才爬坐到一半,一低头却看见自个儿臂膀肩头上的刀伤让人拿布巾及一条姑娘家的手绢给包扎好了。他像白痴一样瞪着那条莫名其妙跑出来的手绢,然后一转头,就看见了她! 瞪着身旁斜倚着大树沉沉睡去的女子,战不群有一瞬间完全无法思考,只能张大了两眼,傻傻地看着她沉静的睡颜。 久久,他才猛然醒觉,迅速地忍痛爬站起来,退了两步,但双眼还是未曾离开她身上,瞪着她绝美的容颜,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几句脏话。 该死的!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在他身边睡觉?他不是放她走了吗? 还是他根本就没放过她,是他记错了? 不对!他重新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和肩上的伤,十分确定他曾经放她走。就算不曾放她走,她又怎可能会拿自己的手绢替他这个杀人凶手包扎伤口?难道是他无意识中逼她做的吗? 还未理出个头绪,远处却隐约传来犬吠声。 战不群心头一惊,知是水家人派猎犬出来寻他。 照理说他不该再动她脑筋,但现下他功力未复,如何能逃过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只顾一味砍杀他的水家师兄弟? 不爽地又诅咒了几句,战不群有些恼她为什么昨晚不离开;犬吠声越来越近,如今别无他法,他一咬牙,只好伸手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扛在没受伤的肩上。 为求保险,带着她当护身符才是上上之策。 虽然这招很卑鄙,但现下命都快保不住了,还谈什么卑不卑鄙?再说他又不是第一次当小人……但是不知为何,一想到要利用她保命,他心底就是觉得很窝囊,而且懊恼得要命! 暗暗又骂了一声,他方提气飞身离开原地,越过小溪迅速往山头掠去。 但才没多久,他就流了满身大汗,肩伤似乎又渗出血来,一个不注意还差点整个人摔到地上。 身后追赶的猎犬发出兴奋的叫声,显是发现他们方才停留的地方,那批人这下定会全力追赶过来。 战不群撑着疲累的身躯飞奔,但他也知道这样继续下去不行,若不再想想办法,迟早会被人追上的! 正当此时,他隐约听到前方传来哗啦巨量水声,心下不由一喜,便扛着水若住那水声来处奔去。果不其然穿过休后,一白色长条从天而降,正是他心中所想的水瀑。 瀑布下方水潭极深,他打量四方地形,心念电转,立时作下决定。 瀑布山壁长有树草,并非难登,他将水若放下,闪电般跃上山壁,不久便登上最高处,并撕下早已残破的衣袖,随即窜进密林中,将撕裂的小块布料—一勾在树枝上,装作仓皇逃命不意被勾住的样子,直至出林后至一山野村夫常走的小路,才又循原路退回瀑布。他跟着抱起水若跳下深潭,至激昂的水瀑底下,定住身形不动,让翻腾的水花遮掩住两人。 没等多久,那带着犬儿追踪的水家大批人马便已到了这儿。 嘈杂的人声犬吠在水瀑边喧腾,好一会儿,那些人才确定要追的人已往上逃逸,几人立刻飞身登上山壁,其他人则带着狗儿绕道上山。 第9章 久久,所有的声音才逐渐远去。 但战不群仍在水瀑下凝立不动。半晌,突然另一人去而复返,见水潭处真的无人,方拧眉重新登上山壁离去。 直至此刻,战不群才真正松了口气,确定水上不再有人后,方带着水若浮出水面。 x的,真险!幸好他这些年来同老大领兵打仗学了不少,要不铁定被那去而复返的小子逮到! 抹去一脸水,战不群气还没调好呢,却惊觉水家大小姐竟一脸青白。他一惊,忙探她鼻息,却发现她竟没了气,这会儿才想起他习过武会水中闭气,但这水家大小姐可不会啊!再说他方才还点了她的穴道,就算她会也未法闭息,怕是早误喝了十几口水进去! 战不群脸色刷地变成死白,再揉她手脉,幸好还有跳动,他忙解开她被封住的穴道,边咒骂自己的蠢笨,再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直接便伸掌压住她胸腹,以真气助她回息。 片刻后,水老方连连呛咳吐出好几口溪水,青白的脸色也因此回复了些血色。 战不群收回在她胸口的大手,忙将她扶坐而起,嘴里不住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白着脸,有些微喘。为了救她回气,他又耗损了仅剩的一点真气,昨晚才稍稍回复过来的伤势,现下又加深了几许。 “咳咳……怎么……咳……回事?”胸肺疼痛得教她眨出了泪,水若掩嘴咬着询问,不解为何自个儿好似才溺水。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尴尬的又挤出两个字, “抱歉……” 水若稍稍回过气,又问:“这里,咳……是哪里?” “山上。”他这次回答得很快,不过说了和没说一样。 水若其实也不奢望他会回答出个所以然来,因此也没多追问,只是咳了两声,边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战不群无措地扶着她站起,上头却突然冒出一声狗叫! 水若现出惊讶的神色,战不群却差点被吓死;她才要抬头,却被他突然伸出的大手捂住了嘴,猛地将她抱往茂密林叶中掩藏行迹。 “别叫。”他低声道,声音虽然凶恶,眼中却带着恳求。 水若被他只在树旁,水漾的双瞳闪着惊慌。她这次并没有乖乖听话,反而开始用力挣扎,小嘴虽被他大掌捂住,仍然发出阵阵闷叫。 幸好水瀑音量极大,是以她的闷叫声并没有真的传了上去。 怕她继续挣扎闷叫会引起上面人犬的注意,他大手一圈便将她拦腰连双手缩住,低声俯在她耳边解释道: “大小姐,许兄不是我伤的,我只是刚好经过,正在救他时被你爹的徒儿们误会了!他们现正在火气上,绝不会听我解释,我伤重无力抵抗,若因此事冤死洞庭,恐会得了水云大快在江湖中的名声!就算大小姐不为我,也该为水云大侠及许兄想!” 战不群死白着脸急促低声地解释,额际不觉冒出冷汗。”现在的他其实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扛着她跑,要是她真的继续挣扎,引起上头的注意,他必死无疑。 永若在他怀中僵直着,他的大手有些冰冷,不像昨晚还带着钱腾热气,由他额上眉上发上流下来的水珠,不知是溪水抑或是他的汗水。她知道他很紧张,她也知道只要她继续挣扎,他不是得杀了她,就是再度拿她当筹码…… 时他方才所说的话,她只信了三成。他那近在眼前的黑瞳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她在他眼中看到自己静止的倒影。刹那间,她了解到,只需那少少的三成就足够让她停下了挣扎的动作。她做了选择,选择帮助他。 她并不晓得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她只希望她将来不会为此后悔。 沁凉山风吹拂而过,倾泄而下的水声哗啦作响,刨布底端反射着金黄晨光,在水气上映出了一道小小的彩虹,树下的两人动也不动的僵着。 不久,瀑上的犬吠不再传来,人声曾几度靠近,后又逐渐远去…… _黑洁明《赤龙瑾》第五章 “谢谢……”许久之后,战不群终于松开捂住她小嘴的大手,感激地道了声谢。 阳光穿过林叶洒在他的身上,水若这时才发现他其实长得还不差——至少没被那一大把纠髯遮住的地方是如此。 他的眉毛又浓又黑,一副飞扬跋扈的模样,高挺的鼻梁看起来像是曾被人打断过,右眼下方有一道看不太清楚的疤,黑色的双瞳即使在疲惫不堪的现在,仍是带着炯炯的光彩。 好吧,就其他并不真的长得很俊秀,甚至有点像巧儿所形容过的土匪头子,但是她依然觉得他看起来十分顺眼。 一滴水珠从他发稍滴落,当水若惊觉一阵冰凉从领口滑人衣中时,才察觉两人姿势不雅。他另一只大手依然紧紧地捂住她细腰不放,而她整个人几乎是贴靠在他伟岸结实的身躯上,且因为两人的衣服都湿了,她和他的衣服都紧贴在身上,加上昨晚她是就寝后才被他绑架,身上根本只着一件单衣,此刻湿衣贴在身上,登时曲线毕露,她只觉得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 红云瞬间飞上双颊,她轻抽一口气,不安的道:“放……放开我……” 听闻她细柔的嗓音,尚在探着四周的战不群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仍然将她紧揽着不放,而且还是肩膀受伤的那只手。他瞪着自己搁在她纤腰上的大手,一点也不想放开她。 好细的腰……他怀疑自己两拿一圈,便能将她那细腰圈在掌中。以前常听人说楚人腰细,没想到竟是真的。 “战爷……”见他低首瞪着她的腰,大掌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水老又羞又尴尬,只得又出声唤他。 战不群闻声一震,忙将手抽了回来,向后退了一步。 为掩饰自己方才望着她细腰发愣,他不敢再瞧她,只假装查看瀑布上头,粗声粗气地道:“咱们得离开这里。” “咱……们?”水若张大了眼,一脸茫然。 以为她听不懂,他改口又说了一次,“我们。” “我们?”水若还是茫然,然后瞬间了解他以为她会帮着他一起离开,脸色立时发白。 没察觉她神色不对,他继续解释:“这里不能久待,再者我们两人衣服都湿了,此处不宜生火,得去找民家换掉湿衣。” “你……我……我不行,我留在这儿便行了。”水若有些语无论次。 战不群此时才知晓她还搞不清楚状况,只得冷着脸狠下心道:“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 “为什么?你现在离开,我会等你走远后再去找人。”水若遇了两步,大眼中闪着慌张,“我……我不会和他们说的。” “不行。”他断然回绝,向前大路两步朝她逼近。 “为什么?”水若紧蹙秀眉,心下越加着慌,连连倒退,报声责问:“你不是冤枉的吗?” “我是。”战不群毫不迟疑的回答。 水若突然转身飞奔,他早已料到,向前才跑几个大步,便从后拦腰将她抱住,阻止她的逃离。 “不要,”她微弱的惊呼方起,就再度被他点了穴过,软弱无力的瘫在他怀中,无法在发出声音,也不能动。 这次战不群没再将她扛在眉上,只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胸前,然后转身离开。 水若睁着美丽的黑眸,忿忿不平地瞪着眼前的坏人,心底不断咒骂自己的愚蠢。她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相信了他?非得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吃了亏,才看清真相,真是笨死了! 这坏蛋将她带到山里一栋闲置已久的木屋,之后便不见了半个时辰,再出现时,他手里已拿了两套干净的衣服,一些干粮食物还有一坛酒,也不知他是从哪家民屋里偷抢来的;她只希望他没伤了那些无辜村妇。 战不群光看她的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苦笑解释道:“用钱买的。” 水若一脸狐疑,摆明不相信他。 “信不信随你。”他耸耸肩不再多费口舌解释,只将那套干净的女装放在她腿上,然后道;“你保证不乱来不大叫,我就把你穴道解开,让你自己换衣服。要是你再试着逃跑或尖叫,我会自己动手帮你换,懂吗?你应该知道你跑不过我的。” 她蓦然红了脸,也不知是气红还是羞红。 望着她的娇颜,他又有一瞬的失神。但他随即回过神来,从怀中掏出先前那金疗伤圣药,“这给你,不会留痕。” 瞪着他递来的药盒,水若不解的抬眼看他。 “你的右臂。”他将药盒放在衣物旁。 他恍然,却对他这人更加不解。她都被他反反复复矛盾不已的行为给搞胡涂了。 知道她应该不会冒险逃跑,战不群解了她的穴,转身拿着另一套男装走出门外。 一出门,他立时露出疲态,靠在木门上摇着肩伤痛苦的喘着气,和方才屋内精神奕奕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战不群全身直冒冷汗,露出一个苦笑。 呵,要是她现在跑走,他其实也无力再追她了。不过她应该不会冒险让他有机会替她换衣服才是。 深吸一口气,他脱下早已残破的衣裳,动作迟缓的套上和猎户换来的长裤,打着赤膊走到一旁砍柴的大木头上坐着,从衣里内袋掏出几瓶金创药,然后才困难地以单手解开她昨晚报扎得肩臂伤。 本来他昨晚逃命时曾紧急吞下一颗老大给的救命药丸,是以昨天那一刀虽然砍得入骨三分,但那灵药加上他自身真气一晚上循环自疗,今日那切口已密合得差不多了。可他这下解开包扎的布巾及手绢时又粗手粗脚的,中间几次牵扯到伤口,伤口又再度迸裂了些,渗出鲜血染红了整条手绢。 鲜红的血顺着他强壮臂膀的肌理汇聚成流,缓缓滴落地面。 他咬牙忍痛,继续试着解开那打了结的手绢,整只大手不久便全都是血,沾了血的手指既湿且粘滑,更加难解开那结。虽然他明明可以硬扯掉那条手绢,但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扯破它,只好用粘滑的血手指和它奋战。 第10章 当水若换好了衣裙,打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见他流了那么多血,她差点当场昏过去。等她瞧清他在干什么时,她终于确定她永远也无法理解这男人的怪异行为。 “你在干嘛?”她白着脸惊呼,忙上前蹲下帮他解开手绢。 “我……”望着她慌急的脸庞,战不群一脸尴尬,半天说不出话来。 水若也不求能理解他了,只赶紧抓起他方才带回来的布料帮他压住伤口。后又去屋内水缸里舀了些清水回来,帮他清洗伤口,并擦去他身上及手上的血迹。许是有了昨晚的经验,她这次做起来倒是顺手多了。 这时,战不群也才真的确定昨晚是她帮他包扎的。 看着她忙进忙出,极为细心轻柔的替他清洗上药包扎,他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柔情。 水若直到替他包扎好了伤,拿着湿布,握着他沾血的右手,轻柔地替他拭去大掌上的血迹时,才猛然醒觉自己做了什么。 他在她突然松开他大手的瞬间.反手轻握住她的小手。 水若紧张地低垂滚首不敢看他,只觉得双颊发烫。 战不群凝望着眼前娇羞的人儿,不懂她为什么这样关心他这个再三绑架她的人。“为什么?” “我……”她自己似乎也有些不懂,老半天才咬着下唇轻声道:“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 所以这只是因为她有着菩萨心肠? 战不群心底冒出怪异的不舒服感,待他看见她翩然进屋的背影时,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已松开了她柔滑的小手。 “你承诺过会放我回去的。” 夜晚再度降临,战不群在屋里生了一盆火,水若坐在简陋的床边再次试着说服他放她回去。 战不群丢了些小枝进火盆,瞄了她一眼,半点不觉得愧疚地道;“我是说他们若不追来,自会放人。” “那为什么你昨晚……”她轻蹙起眉,不懂他昨晚可以放她,为何今天却改变了主意? 他拿着一根较粗的树枝搅动着火盆里的柴火,半晌才括首看着她道:“我需要时间,你可以帮我争取时间。” 她沉默着,不敢再轻易信他。 虽然白天帮他包扎好伤后,他没再点她穴道,但她并不相信他真不会伤她,也不相信他不点她穴道是因为信任她。比较有可能的是正如他所说,她就算要跑,在这荒山野岭,她也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没有杀人。”看出她眼中的不信,他蹙起浓眉,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她误会他,是以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进去,又开口道:“我昨晚已将许兄的筋脉续起,若没意外,许兄现必还活着,只要等他醒了,他必可证明我的清白。” 水若抿着嘴,半天才说:“若我回去,你不也同样可以躲藏起来,等许大哥醒来?” 战不群闻言突然自嘲地咧嘴一笑,“如果今天我没有受伤,或是水大侠教出来的徒弟没那么厉害,我一定立刻放你回去。但很不幸的,你爹不枉被人称为洞庭金刀,依我现在的伤势,只要随便遇上一个他的徒弟,都要小命不保。” 是吗?水若不知自己的爹爹在江湖上名气竟如此之高;她只偶尔会看到有些武林中人进出水家,但她从未多加注意。 战不群起身拿了些干粮给她,绿道:“再者伤许兄的人颇有问题,你现在回去并不安全。” “为什么?”她一脸戒慎。 “我是早上回想才察觉的。昨晚我赶到时,许兄被人从屋内打飞出来,身上筋脉十断其八。许兄是水大侠之高徒,刀法尽得水大侠真传,就算水大侠亲自出手,也无法在十招中轻取许兄,所以那人定是他原本就认识的,他才会开门让那人进去。也只有如此,许兄才会对那人毫无戒心,措手不及下被打成重伤。” 水若一愣,“你是说……” “那人住在水家。就算不住水家,也能在晚上轻易出入。就是因为这层原因,许兄的师弟们才会更加认定我是凶手,因为我是唯一的外人。”战不群眼也不眨,十分确定。 “不可能的。”她无法置信地摇摇头。 “我有看见真正的凶手。” 水若闻言忙道:“你既看见了他,为何不回去指认?” “因为我没看见他的脸,只看见他的背影而已。但他以为我看见了,而且怕我已告诉你,才会极力唆使其他人来追杀我们。”他喝了一口烈酒止痛,继续道:“你想想,我曾说过若没人追来便会放了你,但水家的人追得这么紧,分明是背后那真凶希望我一被逼急会把你宰了独自逃命去。所以我若放你回去,你大概连水家大门都看不到,就被那人干掉了。” “你……你胡说!”水若愤然的站起身,不相信他的指控。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应该有底。”他也不恼她不信,只掏出另一样东西递给她看,“这是许兄昏过去前塞给我的。” 水若看到那东西愣了一下,接过手后才发现那竟是木桌一角。 “他为什么给你这个?” 战不群不答反问,“那是什么材质?” 她闻言一震,脸上血色尽失。“不可能的……” “这是桧木,对吧?”他直视着水若,“那天船厂发生什么事你应该比我还清楚。许兄和我都猜是船厂里出了内贼,他大概是发现了问题所在,所以那人才出手杀他。” 水若紧咬着下唇,就是不肯相信船厂里出了杀人凶手,但眼前明摆着的事实教她都快急出了泪水。她只能睁着喜满泪水的双眸看着他,语音微弱的辩驳,“这……这些话都是你在说,谁晓得这桧木是不是你自己去弄来的?” 战不群叹了口气,只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个?” 水若紧抿着唇不肯回答,但眼光摆明了她认为他是在为自己开罪。 “前天和昨天我都看到你抱着船图,昨儿个下午我问许兄,他方告诉我,水家的船皆是你设计的。” 他望着她,停了停才续问:“你知晓自己的船如何定价吗?” 水若立时充满戒心的看着他,“我当然知道。” “那你知道海龙战家吗?”战不群蹙起依眉,有些忐忑地瞧着眼前亭亭玉立的似水人儿。 “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直视着她说:“因为,我就是海龙战家的人。 火盆里燃烧正旺的木柴突然爆出僻啪声响,火舌又向上攀升几许,室内登时大亮,复又随着缩回的火舌稍稍暗了下来…… 午夜时,天空开始下起大雨,雨滴打在屋顶上,发出浙沥声响。 战不群在火盆前打坐调息,希望能尽快回复功力,水若则躺在早先整理干净的木床上,面墙而寝。望着墙上跳动着的火光,她心里仍在消化他方才和她所说的话。 海龙战家……他竟真是战家的人! 起先她还不肯相信,但当他拿出战家主子战青的亲笔信函时,她也不得不信了,因为战青的笔迹她看过很多遍,何况那信还以腊封住并盖上战家特有的封章印记,这样的信她一个月都要收个三、四封,是以绝不会认错。 看完了信,又听完他所说高出原价三、四倍的造船费后,她整个人几乎傻了,这时才相信原来厂里真有人搞鬼,而这情形已超过一年,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要不是战育精明,她水家船厂的名声势必会被那暗中操纵的人给弄脏弄臭! 她真笨!若非战家,娘辛辛苦苦维系住的船厂,岂非要毁在她手里?现在不但害得许大哥命在旦夕,还害得战爷身受重伤,她却什么也不能做,还要受伤的战爷来保护没有用的她。 笨水若,又笨又没用! 望着墙上晃动的火光暗影,水若红了鼻头,自责的咬着下唇,晶莹的泪水蓄积在眼眶摇摇欲坠。 好笨。好笨、好笨…… 正当她在这边自怨自艾时,身后原在地上打坐的战不群突然狂喷出一口鲜血,水若回头一看,竟见他整个人倒在地上,嘴角溢着鲜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全身还不断抽搐,吓得她赶紧爬下床,冲到他身边去。 “战爷!你还好吧?”她惊惶失措、六神无主的跪坐在他身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清楚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拿袖子擦去他嘴角的血,急得泪都掉下来了。 过了好一阵子,他又直冒汗,体温一忽儿冷一忽儿热的,让原本试着移动他的水若也不敢再乱动,只能守在他身边拿手巾帮他擦汗。 但之后没多久,左面墙的地上竟开始渗水;原来这木屋只是猎人为求方便所搭的临时住所,是以地上根本也没隔板放砖,外头一下雨,时间久了,雨水就会渗进来。 水若一见,更加着慌。她本就是大小姐一个;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有人帮她打点得好好的,除了会画船图会刺绣会读书写字,其他事她压根就不会。昨晚上帮他包扎伤口已是她的极限了,现下遇到这等水淹小木屋的情况,她根本就不知该如何阻止雨水渗进来。 而现在战不群昏死在地上,眼看水就要浸到他了。 地层下情况已是糟糕透顶,若要再泡水,十之八九会回天乏术!” 心一急,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将体积大她足足两倍的战不群硬拖到了床边:但她怎么样也无法将他弄到床上,她不由得抱着他急哭了出来。 昏过去的战不群隐约中听见姑娘家的哭声,他奋力睁开双眼,只见水若在他怀中哭泣。虽然体内一阵阵乱奔的气流冲得他难受得要命,他还是用尽力气,虚弱地开口安慰她,“别……哭……” 水若闻声一惊,连忙抬头,见他睁开了双眼,忙擦去泪水,硬咽地道:“房子里淹水了,我抬不动你,你得帮我把你弄到床上去。” 战不群困难的点头答应,试着站起来,水若忙扶着他,两人同心协力,好不容易才让身形庞大的战不群在床上躺好。 第11章 但因他勉强使力,人还没躺下,又喷出一口鲜血,跟着又昏了过去。 水若看了又滴落两串泪水,七手八脚的忙拿布巾帮他擦去血水。 这一夜,她就这样守在他的身边,直到天明。幸好他身于忽冷忽热的情况到早上就好了许多,而雨也在快天亮时停了,屋子里的水只淹到脚踝的高度而已。 啃着他昨天带回来的干粮,水若跪坐在床上,三不五时便会伸手探探他的额头和脉搏,看看他的体温有没有变化。 虽然整晚没睡,但她好怕他会就这样死掉,所以连眼神都不敢移开,也不敢补眠。到了中午的时候,地上的积水逐渐退去,只留下一地烂泥。 想想,几天前她还在若然楼烦恼船舶该做多长、船篷该架几张,现在她却在这不知名的山里,穿着村妇的衣服,坐在简陋的木床上,守着一个认识不到三天的男人,祈求他不要死掉! 早上的时候他的情况稳定了下来,但之后便一直昏睡,没有清醒的迹象。 水若回想着昨晚的情况,虽然不确定他到底怎么了,却大概知道他可能是伤势过重,又连着两天带着她逃命,才会变成这样。 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水若满心的无助。早知道就和五妹一起学些草药医术,这会儿也不会不知该如何。 是好。 渐渐的,天色又暗了下来。她试着到外头检了些干柴在火盆生火,但起先是火点不着,后来是好不容易点着了,那些看起来十分干的木柴中间却仍潮湿,结果弄了一屋子都是烟。她忙将火盆端放在门口,屋里总算不再满布黑烟,而门口火盆的火光仍可让她看清屋里的情况。 之后她又吃了些干粮,然后便回到床边守着他。 第二天,他的情况仍未好转,但也未变坏。 屋里因前日积水显得潮湿,她将木屋门窗打开透透气,并将之前沾了血的布巾拿到附近溪边洗净。幸好她常出门,曾见过人们如何洗衣,知道要在石上搓洗。但山上溪水相当冷冽,等她洗好时,两只玉手都冻红了。 之后,她又来回两趟提了两桶溪水,将水缸的水补满。 他依然没啥动静,教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当天晚上,她终于因为太过疲劳而窝在他身边睡着了。 那一夜,她作了一个梦,梦到爹、娘还有她三个人坐船游洞庭,年幼的她在船上玩得好开心,那艘船是娘设计的,好大、好漂亮呢。 突然,湖上起了薄雾,她看见远处岸上站了一个人。 那人很高很魁梧,他手上抱着一个娃儿,身旁还站了个妇人。当她想倾身看清楚他们的长相时,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头,还唤她名字。 她转头一看,却发现那人站在她身旁,而她不但在瞬间从船上到了岸上,也从孩童变成妇人,身上穿的便是与方才那妇人同样的服装,而那人手上还抱着可爱的娃儿。 她赶紧看向湖上,却只见到娘,不见爹,也不见幼时的她。娘笑了,对她挥了挥手,大船便逐渐消失在雾中。 水若心一紧,焦急的大叫:“娘——” 正当她想向前跑去追船时,身后却有人抱住了她,她怎样都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船消失。 她想回头再看清那人的模样,在回头的瞬间却突然醒了。 水若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有一半吊在床外;她一回首就看见他那一脸的大胡子,他的大手不知何时揽上了她的腰,也因为如此,她才没掉下床去。 天亮了,外面鸟声欺欺。 她爬坐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鄂觉,她总觉得他今天的气色好多了…… _黑洁明《赤龙瑾》第六章 战不群醒过来时,已是第三天深夜。 睁开干涩的双眼,他才试着要动一下,肌肉却痛得教他重新躺平,他忍不住骂了两句脏话。 亡命两天之中他失血过多,加上又带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连夜逃窜,早已是累得半死,刀伤始终未愈,而原本只需半天功夫便可好转的内伤,却又因此恶化不少;内伤和外伤本一直被他强压下来,直至那晚行功运气,却一个没调息好,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差点吐血身亡。 望着木屋老旧的屋顶,他试着凝聚真气,但体内的其气却恍若游丝,颇有无处生力之感,教他又忍不住连连诅咒。 妈的,他全身上下痛得要命,像是被几百匹马从身上跌过似的,身上真气现又无法凝聚,看来三、四天内他都下不了床。要是水若的人这时杀来,只要一刀砍下,他登时得呃屁见阎王,去当他老人家的乘龙快婿! 一只玉臂突然从旁横到他胸前,战不群呆了一下,忍痛勉强转头,才看见水若倚在他身旁熟睡。她丝锻般的秀发有大半覆在他身上,原本雪白无暇的娇颜沾上了些泥灰,会上的双眼下有着疲倦的黑影。奇怪的是,他的手似乎是在昏迷中便已自发性地揽在她的腰上,教他开始怀疑它有自己的意志。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抽回手,但他的大手开始动作时,却不是抽回来,而是将她揽得更紧。 战不群,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不是妓院那些可以让你一夜风流的女子! 他虽然这样告诉自己,但那只手还是死赖在水若身上不肯回来,他也只能傻傻的望着她安稳的睡容发愣。 之前将她从水若绑架已是大大坏了人家清誉,现下不但和人家同床共枕,大手还将她揽得更近,要是水若人这时冲进来,他铁定会被乱刀砍死。 一阵凉风从门缝中透进,水若畏冷,不由得更向他偎近。 战不群叹了口气。罢了,砍死就砍死吧。 现在他才真体会到什么叫作“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水若醒来时,天已大亮。她伸手探他额头,才刚触及,他便睁开了眼。 她眨了眨眼,小手仍僵在他额头上,似乎不怎么确定他是否醒了。 “早。”他扯了下嘴角。虽然他的嘴角隐没在胡子中,但仍牵动了面部表情。 水若吓了一跳,差点往后摔下床去,幸好他的手还揽在她的腰上。 “早……”她羞红了脸,无措的收回僵在他额上的小手,结结巴巴的说:“你你……还……还好吗?” 战不群收回大手,虚弱干哑的苦笑道:“不好。” 水若不自在地将微乱的发丝掠到耳后,深吸两口气,好不容易平复心中的紧张,双颊也不再那般火烫了,才柔声说:“要不要喝点水润润喉?” 他挤着浓眉摇摇头,嗓音依然沙哑,“酒……” 水若呆了一下,微侧着小脸轻问:“你现在可以喝酒吗?” 他一愣,看她的眼神好像她问了什么白痴问题一样,好半晌才点了下头。 但水若却撩起了秀眉,不相信他的答案,只转身下床,轻柔的说了一句:“我拿水给你喝。” 这女人—— 战不群一脸不爽;他不相信她没看到他点头的动作,但她却无视他的意愿,施施然从水桶里舀了一碗水后轻移莲步地走了回来。可他现在一是无力自己来,二是一见她那温婉的秀容便无法反驳,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桌下那坛他好不容易弄回来的宝贝,望酒兴叹。 “你可以坐起来吗?” 她回到床边,声音轻轻柔柔的,教他实在无法对她生气。 战不群点了下头,试着要坐起来,全身筋骨肌肉却教他痛得直冒冷汗,手一软差点又躺回床上去。水若赶紧放下那碗水,上前扶着他的肩背,帮他坐起。 她的小脸近在眼前,及腰秀发如瀑般垂落在他大腿上,柔若无骨的小手一搭在他肩上,一扶着他的上臂,一阵姑娘家特有的馨香随着她的靠近袭来,战不群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却使得前胸肌肉因此扩张,痛得他敞牙咧嘴的,脑子里还忍不住纳闷,为何姑娘家就是有办法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 “你没事吧?”水若睁着乌溜溜的杏眸,有些担忧。 “没事……”才怪!战不群脸上露出笑容安她的心,实际上早疼得快呼爹喊娘了。但虽然他不是什么英雄,可也不是狗熊;只些些疼痛就在姑娘前面叫出声来,那他以后还在江湖上混什么?他就算痛死都要忍住! 水若听他如此回答,便转身到桌上拿那碗清水,她才转身,战不群脸上立即扭曲得不成人形,差点眨出泪来;但她一转过来,他立刻又回复一派大侠风范。 她将水若过来,战不群本要抬手接过,但手才一拾,登时痛彻心肺,他闷哼一声,硬忍了下来。谁知水若却很自然的在床边坐下,将碗凑到他的嘴边,轻言软语地道:“慢慢喝。” 对她这般伺候,他有点受宠若惊,也有些许奇妙的感受。他张嘴轻啜一口清水,受了她的好意。沁凉的清水滑入喉中,滋润了他干渴的喉咙,但也不免有些刺痛。 他忍不住咳了两声,碗里的水因而溅出了些在他的大胡子上,水若移开碗。忙拿布巾帮他擦干。 望着她温柔的动作,战不群潜藏心底的柔情再度涌现,而且这次几乎是波祷汹涌,颇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他发现自己这次真的完了,他不再只是规划她而已,他对她的表情几乎看不厌倦,好像只要一看见她,他的心情就会舒服许多。经过这几天,他才察觉不是因为她的长相让人看了很舒服,而是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很舒服柔和,就像雨后湖上清新的微风,教人总会不觉露出微笑。 “还要不要喝些——”水若拿起碗问他,一抬首却看见他那凝望着自己的温柔双眸,心跳漏了一拍,语音不由得逸去,又红了脸。 他为什么老是这样看她? 水若被他看得又低下头来,不安地转动着手中的碗。 “我……昏迷了多久?”知道自己的眼光大过火了,不想让她过度不安,他问了个较不敏感的问题。 “三天。”她照实回答,又偷偷眠了他一眼,忍不住想着,可能是他脸上有一半是胡子的关系,她之前一直以为他已经四十几岁了,但这几天下来,她才发觉他本人比看起来要年轻许多,只不知他究竟多大年岁? 第12章 战不群没发现她的偷瞄,只暗自庆幸他那天带回了足够干粮,再撑个几天应是没多大问题。 “你为什么老是这样看我?” 话一出口,水若才发现自己问了什么。她羞红了脸,尴尬的僵站着,没有转身跑到屋外是因为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从他醒来后,无论她去舀水喝,或是拿着火盆到门外将里头的残灰倒掉,抑或是默默吃着干粮,他的视线都没离开过她,害她不自在到了极点,举手投足都不觉僵硬起来,就算她转过身去,都能感觉得到他虎视眈眈的凝视。 被豺狼盯住的兔子一定和她有相同的感受! 虽然他是一只正伤重躺在床上无法移动的狼……她看着他那几乎占满整张木床的巨大身躯,或者她应该称他是熊比较适合。 她的熊虽然伤重,但还是十分庞大强壮,就算坐躺在床上不动,依然威胁感十足。若非她清楚他的伤势,定会以为他随时都能扑过来将她一口吃掉。 “老是怎样看?”他扬起浓眉,好笑的问,声音虽仍粗哑,但说话已不成问题。 “这样一直……盯着我看……”她越说脸越红,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这破屋子里你最好看,我不看你要看哪里?”他脸不红气不喘的逗她,眼也不眨一下。 水若闻言只觉双颊发烫,几乎要开始冒烟了,一颗心咚咚咚咚直跳,大声地像是在她耳边打鼓似的,害她羞得连手脚都开始发红。她头一低,娇羞无措的跑了出去。 战不群漾开了笑,可才笑了两声,便乐极生悲地扯动肩伤,痛出一身冷汗、连连呻吟——反正这次没人看到,他要怎么当狗熊都可以! 妈的,真希望这伤快点好。清醒后才在这床上待半天,他就已经快受不了了。 眼角瞄到桌子底下那坛烈酒,他差点流出口水。 唉唉,这是什么世界啊?明明有醇酒、有美人,还有好山好水,他却伤重不能动弹,只能望梅止渴! 翻了个白眼,他不由得叹道:“老天爷,你对我真是太不公平啦!” 两天后,战不群却收回了之前自己曾说过的话。 他两眼发直地瞪着眼前的景象,猛咽着口水,忍不住低喃:“这也未免太矫枉过正了……” 方才睡到半夜,因为胸口突感压力,他转醒过来,就发现水若趴睡在他身上,一手揽着他的脖子,一手搁在他胸膛上,螓首也枕在同一个位置,吐气如兰,微弱的鼻息喷进他不知何时大大敞开的衣衫里,拂过他的胸腹,登时撩起他熊熊欲火。 最要命的是,她上半身的衣裳因为他不守规矩的大手,已被扯松了大半,露出一边雪白香肩,还有大半水滑凝脂般的柔肤,已呼之欲出、几乎是直接压在他胸上的柔软双峰。她只要一呼吸,那雪白柔软的双乳便会隔着薄薄的衣料微微压迫着他的胸膛,而且她的衣服还一副要掉不掉的模样。 他低低呻吟一声,呼吸不觉急促起来,两手向旁摊开,不敢碰她,也不敢再看她,只能望着灰暗的屋顶,暗暗又叫了声老天。 连着两天,他都暖玉温香饱满怀——没办法,虽然两人中间本来有隔木枕,但题在同一张床上,加上夜凉露重,熟睡后自会寻找较温暖的地方。昨天他先醒来时,两人就已经缠在一起了,但那时已快天亮,再加上他全身筋骨肌肉仍然疼痛不已、还不会反应这么热烈,未免她尴尬,他趁她未醒时,便将她移回床的另一头,但今早他已能运功调息,筋骨肌肉也不再那么疼痛,而现在—— 突然,她叹了口气,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后继续睡觉。战不群整个人一僵,不用看都知道她那薄薄的衣料已经擅离职守,离开了岗位;他到底也是血肉之躯,不是圣人,当然立即起了反应。 如果他是正人君子,他就应该立刻将她的衣服拉好,并将她移—— 水若的玉腿在这时横过了他的腰,他立时气血翻腾,什么英雄大侠、正人君子全都被他丢到十万八千里远去。如果今天躺在他身上的不是她,他也许还把持得住,可偏偏就是她,是他三十年来唯一心动过的姑娘。 死就死吧,反正他从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大侠! 战不群一咬牙,早已汗湿的大手终于忍不住抚上了她的玉背,另一手则揽住她的细腰,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水若低喃了一声,没醒过来。 望着她纯洁甜美的容颜,他不由得心一紧—— 不行不行不行! 他不能这样对她!他再怎么想要她,至少也得等下山向她爹提亲之后再说! 战不群额际冒汗,好不容易理智战胜兽欲,忙以一手撑起身子,另一手将她敞开的衣服拉好。就在一切正要搞定时,那撑起身子的大手也不知怎地,滑 “砰!” 他上半身整个压回她身上,木床发出抗议的声音,幸好没垮。 水若在睡梦中被他压得差点没了气,猛然惊醒过来,连连咳了几声才回过气。等她看清是什么东西压到她的时候,她险险惊呼出声,幸好在最后一刻捂住了嘴。 见他双眼紧闭、呼吸沉稳、动也不动的,她以为他是睡到一半翻身,所以才压到了她。她连忙想在不惊醒他的情况下从他身下抽身,可他实在太重了,她根本动弹不得;而怕会把他吵醒,她又不敢用力推他。就在她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突然又翻了回去! 岂料她的长发不知何时和他颈上戴着的红绳玉佩缠在一起,他无须警地翻回去,差点扯掉她大把秀发。幸好她反应快、跟着翻了过去,屏息趴在他身上,半天不敢动一下。 待见他没有清醒的迹象,她才小心翼翼的赶紧伸手去得开缠在一起的秀发与红绳,但她忙了老半天就是解不开。幸好他睡得和死猪一样,她也就越来越大胆,老神在在、专心的拆解纠缠的发丝。 战不群这厢却是暗暗叫苦,她上半身几乎是趴在他身上,那柔软的双峰就随着她两手的移动,三不五时、若有似无的在他胸膛上拂过来、撩过去,简直是要他的命! 他本想试着侧身,让她方便解开纠结的发绳,谁知他向左侧翻,另一边是墙,她跨不过去,只得跪坐在他背后,弯腰俯身解绳,结果她的胸仍然骚扰摩擦着他的右臂,加上两人的身子遮住了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她看不清楚,更加解不开。过了一阵子,他终于憋不下去,假意又向右翻身,结果动作太大,差点将她给挤下床去,吓得两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水若娇呼一声,在最后一刹那抓住了他伸出的手臂才没掉下床去。可她这厢才在这儿抚心庆幸,战不群那厢眼角却痛出了一滴珍贵的男儿泪,因为他伸出去救人的,正是那被砍伤肩头的左手! 被她这样一扯,明明痛得快死掉了,他还得闭眼装睡。 天啊,拜托谁快来救救他吧? 山青、水秀,鸟声啁瞅,又是一天的来到。 战不群两眼满布血丝,一大早便在木屋前的空地试着活动筋骨。刚开始出拳抬腿还会痛,但打了几套拳,活络了血脉筋骨后,便越打越上手。 直至今天凌晨,她才将所有的结解开,他被撩拨得血气旺盛,又无处抒发,差点喷鼻血而亡。 糟糕,一想到昨夜景况,他不觉又热血沸腾……他赶紧又将家传的七十二路海龙拳法重新再打一遍,舒缓火气。 他在这边打拳打得虎虎生风,水若却不知何时来到门边,站在那儿看他打拳。她起初只是好奇,但看到后来却越觉惊异。 虽然她不懂武功,但她爹是大侠,又收了数位徒儿,从小到大多少曾看过人们使刀弄剑、耍棍舞拳,所以知道学武到了一定程度,便会因练气高低而有不同的差别;而她此刻至少离他两、三丈,却能感觉到他灼热的拳风! 之前,她只有在爹爹身上才见过! 这下她才知道,原来他武功不差;前些天老看他被爹的徒儿们追着跑,她还以为他功夫平平呢。 他的拳风打在附近树干上,震掉了不少落叶,大大小小的叶儿在他拳风中翻飞,煞是好看,就好像小舟在狂风暴雨中航行一般,被风地操纵着左右来去、上下一高低。 有些叶儿较大片,受到风力的影响就大,有些叶儿较细长,迎风面少,受到的影响就较小。她看着看着,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她蹩起了眉,瞧着那些翻飞的叶片,试着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细节,理清头绪。 一套海龙拳打完,战不群收拳平气。 “呀,我知道了!”她在他收拳时双眼一亮,惊呼出声。 战不群回过身,这才发现她,却见她慌慌张张的跑进屋去,不久又跑了出来,一脸兴奋的问:“屋里没笔。你有没有笔?我得赶快把它画下来才行!” “画什么东西?”他一脸茫然,搞不懂她在兴奋什么。 “帆篷啊!我知道该如何安置它们了!”她漾着笑,双瞳散发着晶灿的光芒。 “帆?”他一呆,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啊,帆!”水若兴高采烈的道:“我之前一直不知该如何设计帆篷才能更有效的利用它们,让船行更加快速。现今只要是大点儿的船舶,便多全为大张的方帆,为的是能兜住多一点儿的风,但相对的,因帆面大,操控极为不易,需要较多的人手,假若要转向或闪避来部,更是难上加难。但若能在船的前头再加上些三角帆,情况便会大大不同了!” 若不是战不群对船只本身也算得上是精通,乍听她冒出这一长串的话,定是无法立刻理解。但他当然是听懂了,非但听懂,而且还大大惊讶于她的说法。 三角帆?在一般造船师的观念中,三角帆和方帆是不能比的,不用说三角帆所能兜住的风就比方帆少,再者三角帆稳定性也不高,是以只要稍有点知识的造船师傅,从没人想过要使用三角帆、更别提要像她这般做出大胆的尝试了。 第13章 但听她所言,他却知道她说的方法十分可行,很有可能可以改善大船的灵巧度。 “你想怎么做?”他一扬眉,极有兴趣的问。 “主帆还是用方帆,前桅上可以改成三角帆,就是……,你等等!”她光用说的很难解释,干脆拉着他蹲下来,捡了根小树枝当场在地上画给他看。 水若手持树枝,一手抓着衣袖,绘图的动作极为流畅,不一会儿便画出了一艘巨型船舶的简图,为怕他不懂,边画还边向他解说。 “就是像这样,在前桅上安置几张较能轻易操控的三角小帆,若是需要紧急转向,除了以主舵的关门捧来控制方向外,也能用前桅这些三角帆辅助,因三角帆上尖下宽,要转动它比方帆容易,不用人爬上去,只需在甲板上作业便成。” 她昂首兴致勃勃的看着他,微笑解释道;“装了三角帆后,更能在风大时,将之往旁斜例,因它在船头形成斜尖状,风便会顺着帆形问旁滑开,而不会直接兜上后头的主帆,这不但能在突遇逆风时消灭风力,更能争取时间卸下后头的主帆。三角帆虽然兜住的风较少,但在操控上却比方帆轻便,如果能在一艘船上同时装上方帆及三角帆,绝对能增加船只的速度及灵巧度的!” 战不群看着她画出来的船图,再听了她的解释,不禁大感震撼。他望着她灿烂的笑颜,衷心赞道:“你真是天才!” “呀?”水若墓然红了脸,突然间手足无措起来。 战不群低头又看了眼那举世无双的船图,除了惊讶还是惊讶。他笑着摇摇头,感叹地道:“这船若真的造成,怕是要从此改写咱们大唐的造船史了。” 他转头看着满脸通红的她,好奇的问:“你是怎么想到要利用三角帆的?” 被他这一问,水若脸色更加红艳,娇羞的道:“因为你……” “我?!”战不群指着自己的鼻头,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答案。 水若站起身来,红着脸点头,“我看你打拳,震落树叶,叶儿有大有小,因此受到拳风的影响也不同,加上迎风面角度的不同,落下的速度也不相同,才想到帆篷和叶儿其实是差不多的,也许可以试着把这个原理用到船上……” 战不群闻言讶然失笑,看着一片落叶缓缓飘到水若发上,便起身抬手替她拿下,笑道:“这世上处处有落叶,但也只有你会从这之中领悟造船方法。咱们战家的确没找错人合作!现下不为别的,就为了这艘船,海龙战家绝对会替你保住水家船厂!” 水若先是讶异的望着他,随即领悟他刚刚给了她保证,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鼻一酸便红了眼眶。 这些天,她其实一直在担心,不知该如何处理船厂的事。船厂从没赔过钱,但这些年也没赚过什么大钱;虽然她现在终于知道问题出在有人搞鬼,若能顺利解决这事,船厂的营收必能大幅上扬,可问题是爹爹始终认为她耗在船厂的时间太多,早有将其结束的念头,加上这次出了事,爹爹必会更加坚持要将船厂关起! 她本来已经对船厂能继续下去完全不抱希望了,但如今有了战不群的支持,情况便不同了,爹爹一定会打消关厂的念头的。 “谢谢……”水若感激地看着他,两只小手捂住了逸出啜泣声的小嘴,可泪珠仍是不听指挥的串串滴落。 老天,好好的怎么哭了? 战不群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掉泪,“喂喂喂!你……别哭啊……”他有些慌乱的伸手抹去她颊上的泪,尴尬的道:“别哭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泪珠还是不断滴落,一点停止的意思都没有。战不群见不得她哭,又不知道别的安慰方法,最后还是只能用老方法,大手一伸,将她揽在怀中,让她哭个痛快。 怀中拥着泪美人,无奈地低叹一口气,战不群抬头仰望蓝天,只见凉风吹过,卷起缤纷落叶…… 蓦然,他想起对于安慰人同样笨拙的老大赫连鹰。 沙漠、丝路、黑鹰山,忽然之间,他觉得那些他待了十几年的地方,已恍若隔世般遥远…… _黑洁明《赤龙瑾》第七章 “我功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咱们明早就下山。” 夜晚来临,战不群在火上烤着从溪边抓来的鱼,突然说。 “明早?”水若惊讶的抬起头。 “对。”他翻动着叉在树枝上的鱼,进道:“这两天那些人没再出现,可能是你爹已经回来了;他当然不会拿你的性命冒险,那真凶也该不敢再唆使人来、以免在水大侠前面露出马脚。所以咱们明天下山去探探情况。” “喔。”她垂着眼睑轻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不解的抬首轻问:“如果爹已经回来了,那我们不是可以直接回去吗?” “你是可以。”他露出白牙,“但我不行。” “为什么?”她有些迷惑、“我们可以直接去和爹将前因后果说一遍呀。” 放情她是想替他作保?她实在也单纯得太可爱了点,若他真是坏人怎么办? 战不群眼中带着暖意,虽然觉得她过于单纯,但她良善的个性也同时让他有些感动。她是这么的信任他……突然之间,他很高兴自己昨晚没因一时冲动而破坏了她对他的信任。 柴火上的烤鱼滴下几滴鱼油,鱼油滴在火中滋滋作响,冒出了烟往旁飘散,顿时香味四溢。 他再转了下烤鱼,笑了笑解释道:“现下水家的人大概除了大小姐和许兄之外,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是杀人凶手。你现不在水家,许兄大概也还在昏迷当中,生死未卜,水大侠在此情况下回来,必早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他老人家要是一见到我这恶徒,怕会先一刀砍了我,到时我就啥也别想说了。再者,那真凶仍潜伏在暗处,咱们得想办法将他揪出来才成。” “什么办法?”她水汪汪的大眼反射着火光,一脸迷惘。 鱼儿越来越香,战不群见差不多了,便将其弄下树枝装到洗干净的大片芋叶上,一边笑着道:“我还没想到。” “啊?”水若一愣。 “来,吃鱼。”他笑咪咪的连叶带鱼递给她。 水若傻傻的接过,忍不住担忧地看着他,“没想到?那……” “你别想那么多。吃饭皇帝大,咱们先填饱肚子再说。” 他露出一个笑容,水若只觉得好像看到一头大熊在笑;但她一颗惶惶不安的心却因为这笑容定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有些傻,竟然相信这个认识不过几天的外人,但她就是相信他,相信他所说的话,相信他会解决一切。 她就是相信这个长得像头大黑熊的男人…… 亮晃晃的刀在火光中闪耀! “战爷?!你——” 乍见战不群掏出一把匕首便往自个儿脸上削去,水若吓了一跳。 “嘿,别怕。”他露齿一笑,摸摸脸上那张飞般的纠髯,无奈地耸耸肩,“虽然会不得,但我这张脸就是这把大胡子最好认,若不把它剃掉,怕是明儿个一下山,便会让人认了出来。” “喔。”水若微微红了脸、方才她还以为他怎么突然自裁呢,原来人家不过是要刮胡子而已。 战不群三两下便削去了脸上大半的胡子,原本浓密的黑胡渐渐变短,现出长年隐藏其下原来的脸形。突然他一个不小心,在自个儿方正的下巴上划出了一道小小的血痕,他因疼痛不由得扯了一下嘴,却听见一声惊呼。 奇怪,他没发出声音啊!就算出了声,也不会是这种娇滴滴的声音吧? 他好奇的一抬眼,就见水苦脸色苍白的轻捂着嘴,瞧着他受伤的下巴。 怪了,见血的是他,怎么她一副疼痛的模样? “你不要紧吧?” “你不要紧吧?” 两人异口同声互问对方、闻言双双不由得一呆,随即讶然失笑。 “我没事。”战不群自嘲着,“大概是久未刮胡子,动作生疏不少。” 水若红了脸但仍是走了过来,蹲下身查看他渗血的下巴。幸好他知痛及时停手,所以那血痕只不到半寸长而已,连伤都称不上。 “还好,没啥大碍。”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却不放心他粗手粗脚的继续刮胡子,便鼓起勇气,小脸微红地伸手向他、“我帮你吧?” 战不群看看她,再看看她的小手,不由自主地将匕首交到了她的手上。 水若在他身分半跪下来,借着火光,温柔仔细地将他脸上剩余的胡子刮去。匕首颇为锋利,她一手捧着他的脸,一手握着匕首,小心翼翼地让刀锋顺着他刚硬的面容线条而下,一刀一刀地顺着他的脸滑过,刮去生硬扎人的胡子,将他原本的大胡子清了个干干净净。 战不群不知自己何时屏住了气息,只凝望着她在火光映照下专注细腻的面容,心中暖暖的,像是有胜徐缓的暖流,透过她轻轻搁在他脸上的温润小手流人心中。 冰凉匕首在他粗犷的脸上挥来拂去,他一点也不觉得疼痛,只感觉像是清凉的水流拂面而过。 如果每次刮胡子都这么舒服,教他一天刮上个三、四次,他也甘愿! 老实说,他一辈子没让人拿把刀站得离他这么近过,更别提心甘情愿的昂首拿自个儿的脖子去就刀了。 不过当她轻抬起他的下巴时,他可是极端配合,让她方便把刀贴上他的颈项,而他相信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绝对像是一只高高兴兴昂首让人将手伸到它下巴搔痒的大笨狗,她要是真抚几下他的喉咙,他说不定还会忍不住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咧。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他着狗熊也差不多吧! “好了。”水若轻柔的嗓音响起。 他低首看她,一语未发。 水若这时才真正看清了他本来面目,一时之间,却有些呆愣。 刮去胡须的他,面目感觉干净许多,教她讶异的是,他像是在瞬间年轻了十岁,而且英气凛凛。 第14章 和之前的强盗头子脸相比,他现下看来只像个豪迈的英雄豪杰,一双眼瞳炯炯有神,颇有名流大侠的感觉。 她仍半跪着,小手仍覆在他脸上,心跳没来由的加快,耳根子也热烫起来。 “好了?”他在她想将手缩回时,突然抬手将她的小手压回他的脸上。 “呀!”水若俏脸一红,轻呼一声。 战不群竟牵握着她的小手摩拿着他刚刮完胡子的脸颊及下巴,嘴角牵出一朵浅笑。“都到干净了?” “嗯。”她回望着他,轻应了一声,虽然羞赧,却不知为何设将手硬抽回来。 “会刺吗?”他嗓音低沉沙哑、盯着她的眼中带着暗涌的情潮。 “不会……”水若楼唇轻启,逸出微弱语音,双眼迷蒙地回视着他的黑瞳,只觉得他的双眼像是会点火似的,教她被他看得全身发热。 “真的?”他低问,另一只大手不知何时摸上了她的细腰。 水若浑然不知,像是被地催眠似的,只望着他越来越近的面容、傻傻回道:“真——” 话声未落,战不群已将她揽到了身前,低首便吻上了她柔软的香唇。 水若嘤咛一声,只感觉口中采入一物,当她发现是他的舌时,她立时清醒过来,只羞得想将他推开。 感觉到肩上推拒的力量,战不群猛然醒觉过来;他强迫自己离开她的唇,却仍无法放开她、只能气息粗重的将脸埋在她颈窝中。“对不起……我……” 水若心儿仍怦怦跳着,他灼热的鼻息吹拂在她颈上,只让她觉得意乱情迷,全身变得敏感不已。她知道他的手扶着她的腰,只要再上来一点,他的拇指便能抚到她的胸侧了,而这认知更加速了她呼吸的频率。她羞得只能娇声道:“战爷,你……放开我……” 可水若这话一出口,听来却像是暧昧的呻吟。 幸好战不群定力坚强,加上早已打定主意,是以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稍稍冷静下来。他抬起头来,看着她问:“你订亲了没?” 水若低垂姓首、红颊似火,轻轻摇了摇头,“没……” 感谢洞庭那些不长眼的男人! 战不群暗暗庆幸,松了口气。“等事情一过,我就去向你爹提亲。” “战爷?”她一怔,倏地抬起头来,似乎不相信他方才说的话。 “不是战爷,唤我不群。”他爱怜地轻抚她的粉颊,轻笑纠正。 水若望着他,喉中一梗,半晌后突然低喃了一句,随即推开他夺进木屋里去。 战不群像是被她当头浇了一桶冷水,虽然她刚才说的话很小声,却绝对不是唤他的名,因为他叫战不群,可不叫“我不行”! 望着眼前砰然关上的木门,他可真是傻了。没想到三十年来第一次向姑娘家提亲,就惨遭败北! 一旁柴火仍烧得正旺,月娘仍高悬夜空。 几点火星随着上升气流飞旋,才至两尺高度,便黯然熄灭…… 战不群却顺着上升的烟尘继续仰首看天。 他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一脸茫然无声问天,星子在夜空中回以无辜眨眼。 “不群……”水若轻抚着樱唇,缩在床上低唤着他的名,心里浮现暖意,苦涩却跟着涌上心头。 不行的,你不行答应他,你不行让自己心存奢望,难道你忘了先前那无数次的教训吗? 她轻咬着下唇,眼中涌起悲意,不断的告诫自己,现在不拒绝,将来他同样会后悔,后悔承诺于她,后悔太早向她提亲。 他没见过二妹和三妹,没见过水家其他姑娘,所以才会想要她,所以才会看上她这水家老大。 她要是让自己陷下去,奢望他会来提亲,倘若将来他见了其他妹妹后想反悔,却碍于先行向她求了亲,这教她情何以堪? 到时无论是他因有言在先而被迫娶了她,抑或是请她见谅而取消亲事、她都同样无法承受。 不是战爷,唤我不群。 耳边响起他低沉的嗓音,水若轻抚着留有他大手余温的脸颊,忍不住低低又唤了声他的名。 “不群……”这是他的名呢,她的心弦随着微弱的语音为之颤动,但又同时响起警告的声音。 不行啊,不能叫他不群,要唤战爷……该唤他战爷的…… 水苦心一紧,可是她好想唤他不群啊,她的不群。 不,别傻了,他不可能是她的。他就像船厂一样,船厂是爹爹的,他则是过路的,船厂和他都只是一场梦,是一场上天施舍给她的梦,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他和船厂永远永远都不可能是她的…… 一大早,战不群便起来了。他昨晚睡在外头,怕进去冒犯了她。 思前想后,他只想出也许是他生得一副大老粗的模样,所以人家姑娘不肯嫁他。想想也是,水若生得这般温柔可人,到现在还没订亲,也许不是洞庭的男人都瞎了眼,搞不好是她根本看不上眼—— 战不群看着紧关着的木门,重重叹了口气。 唉,也只有他这只不知死活的癞蛤模,才会痴心妄想地想吃天鹅肉! 昨晚他轻薄了人家,她没打他一掌便不错了,希望她不会因此赌气不肯合作才是。 呆站在门前好一阵,他才要鼓起勇气敲门,门却在这时开了。 “战……战爷?”水老一开门就见到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乍见他,还是不由得有些结巴。 “呃……早。”他伸在半空中的手尴尬地不知该放哪里好,好半晌才将手收了回来,却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光洁的下巴。 发现自己的手在做什么时,战不群的手顿时僵住,水若的视线也同时僵在他的下巴上—— 他瞬即将手放下,水若也赶忙别开视线。 战不群干咳了两声,退了两步,只道:“我想到方法了。” “什么?”水若有听没有懂。 “呃,我是说,我想到查出那真凶的方法了。”他吸了口气看着她,“幸好我在水家没待儿夭,这胡子刮掉后,再换套衣服大概便没人能认出来了。咱们得编个谎,说你自己从我这个假凶手手中逃了出来,你在山中迷路,后来遇到我这个猎户,你承诺会在水家帮我找个工作,于是我便送你下山回水家去。到时等我成了水家的长工,便较容易暗中查探凶手,你则明着来,间接透露一点消息给你爹知道。” “你不是说我回去会有危险?”水若昂首看他,眼中有着脆弱。 战不群心一软虽然昨晚被她拒绝,但他还是无法放她不管。他扯出了一记苦笑道:“大小姐请放心,我这个长工会暗中保护你的。” 听到他那句“大小姐”,她像是被人拿针刺了一下,不觉有些瑟缩。 战不群没注意,只是进屋简单收拾了东西,之后便道;“来吧,咱们得下山了。回水家前,还有很多事等着做呢。” 水字世家。 “二小姐!二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一名模样甜美的小婢急急穿过东苑的石板小道,嘴里直嚷嚷着。 未几,一黄衣女子便匆匆随着小婢出了东苑,直往前厅而去。 她才踏出东苑大门,不一会儿,东苑中各轩阁内的奴婢们就纷纷陪着大大小小的水家姑娘着急地在东苑大门聚集,一时之间,东苑门口香气纷纷、裙罗翩翩,好似春神来到,百花齐放一般。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一声娇斥从东苑门外传来,水家姑娘们见是二姐,登时圭涌上前去。 “天香姐,咱们担心若姐。若姐人呢?”才刚满十一岁的老六仰起粉嫩水颊,眨巴着大眼直问。 “我在这儿。”水若跟在水天香身后跨进东苑,露出浅笑安抚妹子们的心。 “若姐,你没事肥?” “水若姐姐,咱们好担心你呀。” “若姐,你有没有怎么样?” “水若姐姐,那贼子是不是被抓到了?他死了吗?” 水若才一现身,登时引来妹妹们的关切、就听这边一句若姐,那边一句水若姐姐,满天都是娇声脆语,教她一时不知该回答哪一个。 水天香一见、忙喝止众妹子,“好了,你们也让大姐喘口气、休息一下。这样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有什么问题晚点儿再说,现在全都给我回房里去!” 她话一出,水家姑娘们立时噤了声,但仍会不得离开:水天香杏目一瞪,几位妹子才吓得赶紧和自家婢女一同回房里去,不敢再留。但仍有两位姑娘留了下来,一个便是水蓝,她因为懂点医术,所以留了下来;另一个则是才五岁大的水无霜,这个水家排行最小的丫头此刻正巴在水若的大腿上,两只肥肥的小手死抱着水若,一副打死不肯放手的模样。 “水无霜,放手。”水天香着恼地看着她。 “不要!”水无霜大叫一声,更加抱紧水若。 水天香皱起眉,“你这样子教若姐怎么走路?把你的手放开。” 水无霜一扁嘴,干脆将脸埋在水若的在裙中,仍然没有放手的意思。 水天香才要伸手将这倔强的小丫头拉开,水若便阻止”了她,弯身将这个和她同一娘亲的小妹抱起,微笑地对二妹道:“算了,我抱着她一样的。” 水家二小姐这才不再多说,四位姑娘一同往若然楼而去,后头当然还跟着各自的丫鬟,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的穿过了东苑,来到水若的闺房。 “若儿私下是怎么和你说的?”水云坐在椅上,边擦拭着手中金刀,边问向来能干的二女儿。 水天香老实回道:“她说那贼子见她不会武,加上被贺大哥及薛大哥连夜追赶,为免累赘便将她丢在深山里,自个儿跑走了。若姐是在山里转了一天一夜,才遇到正要上山打猎的莫爷,之后的情形,若姐的说词便和那莫爷的说法没差多少。” 水云闻言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既是如此,你替那位莫兄弟在家里安排个工作,那是若儿曾答应他的。” “是。” 第15章 水天香应了一声,决定等会儿去见见那姓莫的,看他会些什么。 “还有,若儿她……”水云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才继续道:“她身体还好吧?” “嗯。没什么大恙,”水天香点头,安了爹爹的心。 水云松了口气,又交代着,“你记得这几天让厨房多炖点东西给她补补身子。” “天香晓得,方才已经让人先去弄些了。” “那就好。你了,去吧,帮我唤船厂的管事过来。” 水天香闻言退下,交代外头的仆人唤王叔过来后,便自行往镜花水月斋找那位姓莫的仁兄。 初见水天香时,战不群只觉得眼前一亮;,这位水家二小姐可真不是普通的漂亮!只可惜以一个姑娘家的标准来说,她实在煞气太重——简单点说,就是太像他家那位从小欺压他到大的男人婆了,只除了这位水家二小姐身上穿的是绞罗绸缎,还有脸蛋儿比战青漂亮。水天香实在可以去和他家那位结拜当姐妹,这两个女人一定会相见恨晚、惺惺相借的。 像水天香这款的女人,他一看到就有点头痛,所以人家也没把他这个从山里跑出来的猪户摆在眼里。 “你会做些什么?” 经过简单客套的对答之后,水天香便切入正题。 战不群当然得克尽本分扮演猎户的角色,遂答道:“回二小姐的话,小的会抓山猪。” 跟在水天香身旁的两名婢女闻言噗呻以笑,水天香脸一寒,她们立即敛起笑脸。水天香这才又问:“你还会些什么?” 战不群耍白痴的露齿笑答:“二小姐不喜欢山猪吗?没关系,咱也会抓兔子。” 这次两名小婢不敢再笑,却还是忍不住牵动了下嘴角。 水天香闻言蹙起了眉,只又问:“除了打猎之外,你还会些什么?” 他眨了眨眼,想了一下才道:“咱会扫地!” 两名小婢闻言忍笑忍得双肩直颤抖。天啊,这家伙真是个二愣子! 水家二小姐至此终于确定这大块头是个傻子,中看不中用! 她头痛的揉了揉额角,想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算了,扫地就扫地吧,反正宅子那么大,总是要有人扫地的。 “好吧,那你去前院找老丁,以后你便负责扫地就行了。” 他闻言咧嘴一笑,忙躬身谢道:“谢谢二小姐。” 水天香见状,只暗暗在心中又叹了口气,便带着两婢女翩然离去,徒留阵香气。 战不群见她走了,才轻松愉快地哼着歌,到前院找老丁报到上工去。 _黑洁明《赤龙瑾》第八章 两天。她已经有两天没见到他了。 水若倚在窗旁,望着窗外蓝天,白云被风吹拂着,慢慢飘过天际。 前两天回到家时,她便简单和二妹交代了这几天的去向,并从她口中得知许大哥仍然伤重未醒,是以爹爹仍派人在追战爷。 她曾想去见爹、可是因为爹爹气极徒弟被人所伤,加上女儿又遭人所掳,当天听闻她没事后,下午便带着一干徒儿出门去她所说迷途的山中试着寻那贼子的踪影,却不知他早已顺利成了水家长工。 可是虽然巧儿帮她打听到他已正式成为水家长工,但这两天,她却没见过他的身影。 虽说他曾答应会暗中保护她,但水家地大人多,想见一面本就不是易事,更何况他与她现在本就不该见面。 不知他暗中调查得如何了? 望着天上缓缓移动的浮云,水若知道,其实她真正关心的井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他这个人…… 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呢?为什么会喜欢上像他这样有如草莽的鲁男子? 水若轻叹一声,垂下眼睑,心中晓得,说他是鲁男子实在有些不公平,他并非其如外貌那样的粗鲁。他明明有着魁梧壮硕的体魄,却心细如发;即使是在混乱的逃命过程中,他不仅一直记着她右臂的擦伤,还不忘拿药给她,甚至在不得已之下胁持她时还不忘礼貌。而纵使他已命在旦夕,却一开口便安慰她…… 一闭上眼,她便能清楚看见他在火光中费力的开口要她别哭…… 回想那几天相处的情形,水若总是能在一些小地方发现他莫名的细心和笨拙的温柔。 螓首轻靠着窗格,她下意识的抚着擦伤的右臂,合上了双眼,不由得漾出一朵微笑。 实在很难想像,在经过那么多天的亡命生涯之后,她身上竟然没有其他伤痕,连一块淤青都没有;由此可见,就算是在逃命的当口,他依然是小心翼翼地克制自己的手劲。 这样的一个男子,教她如何不心仪?但是…… “小姐,喝杯茶吧?”巧儿泡了壶桂圆姜茶上来。 水若轻叹一口长气,回过身来,巧儿已倒了一杯热茶递上。 接过热茶,水若愣瞧着手中茶水,却没有喝的意思,久久才突然冒出一句:“巧儿,你有心上人吗?” 原本端着茶盘要放到桌上的巧儿一听,差点将茶盘给翻了。 她七手八脚好不容易稳住,才红着脸回头问道:“小姐,你问这做啥?” 水若没回答她,只又望着杯中茶水,幽幽地问了一长串的问题,“心上人的意思是不是时时都会将他放在心上的人?可若自己并不是对方的心上人,那还能称对方是自己的心上人吗?” “啊?”巧儿张大了眼,一脸茫然,有听没有懂,只奇怪怎么大小姐说话突然也变得像三小姐一样,既长又拗口,活像在念绕口令一样。 该不会大小姐从此以后都像三小姐一样吧?巧儿一惊,忙上前伸手探向水若的额头,担心的问:“小姐,你没发烧吧?” 水若露出苦笑,“我没事。” “什么没事!没事怎会突然说话没头没脑的?”巧儿一蹩眉,硬将水若手中还没沾唇的桂圆姜茶拿开,抓着她就往楼下走,还直道:“走走走,咱们到外头呼吸点新鲜空气。你一定是整天待在若然楼里,所以脑子也开始茫然起来、咱们到外头去晃晃,你就会好些了。” “什么……”水若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拉到了楼下,不一会儿便出了楼,来到外头庭园石板路上。 “嗯,去找谁呢?”巧儿站在路四左看看、右瞧瞧,突然一弹指道:“有了,咱们去找小小姐玩去她一定正无聊着呢。” 说完,她又拉着水若往前走。水若无力和她争,只得随她。再者,去看看无霜也不错,这小妹生来就没了娘,自小就黏她,她这次出事,听说无霜哭了好几天,她刚回来的那天,无霜还硬要留在若然楼和她睡,后来还是二妹怕小妹半夜吵她,才将小妹硬抱回自个儿房里去,让她好好了休息了一晚上。 “小小姐,小小姐,看我带谁来看你啦!”巧儿一进无霜居便大声嚷嚷着,拉着水若从前院晃到了房里,又晃到了后院、才看见水无霜。 水若在见到小妹时,却差点惊叫出声,只因她正站在树枝上,开心的拍着手,大叫道:“好啊好啊!再来一次!” 说完,她竟突然从大树上跳了下来——[手机电子书网http://isuu.] “小小姐!” “无霜!” 巧儿和水若同时发出惊叫,却见她安然被一位大块头接住了。 他回过头来,见是水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水无霜这时也见到来人,开心地在大块头的怀里对她俩招手,“水若姐姐,巧儿!” 大块头抱着水无霜走了过来,在她们前面将她放下。 “你吓死我了!”水若一把抱住嘻笑的水无霜,被她方才的行为吓出一身冷汗。 “水若姐姐不怕不怕,很好玩呢。”水无霜拍拍她的背,笑咪咪的说:“不然你让莫哥哥陪你玩。他很厉害喔,一定会接住你的。” 水若脸一红,不由得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却见他偷偷对她眨了眨右眼,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更红了。她只得转过身将水无霜交给巧儿,要巧儿带她去换下沾了泥灰的在裙。 等她们进了屋,她才深吸口气回头问他:“你怎么在这里?丁嫂呢?” 战不群低首看着她粉红的水颊,笑了笑说:“老丁今早不小心跌了一跤。便要我来找丁嫂过去看看,丁嫂找不到人陪小小姐玩,我就自告奋勇罗。” “你怎么可以和她玩这么危险的游戏?”她语带责备。 “很好玩啊。”他一脸无辜,“我老爹从小都这样和咱们玩的。” 见他那无辜样,她实在骂不下去,只轻斥道;“胡扯。” “真的,从桅杆上跳下来。”他笑着说明。“很安全的!你要不要试试?我保证一定会接住你。” 本已渐消退的红晕迅速又爬回脸上,水若满脸通红的回道:“才……才不要。” 战不群见状,差点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粉颊。唉,虽然被她拒绝,但他还是喜欢这个温柔的水家大小姐。 可她是这么的柔美、这么的秀丽、这么的温柔,而他不过是个粗手粗脚的江湖莽夫。他皮肤黑粗得像块发。她却白滑似雪;他说话大声粗鲁,她却总是轻言细语。 他们之间的差别有若云泥,她是天上的云,他则是地上的泥,只能在地上痴痴望着天上浮云,希望有天她能再化成雨,下凡来与他相遇。 战不群走到墙边将搁着的竹扫帚抬起,望着手中的竹扫帚,他不禁露出自嘲的笑容——大小姐和长工吗? 别傻了。 可他才一回首见到水若,一颗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本来他是已经打算死心了,要她跟着他,不就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吗? 堂堂男子汉,被拒绝就被拒绝了,他应该一笑置之,将其抛诸脑后,专心帮她追查真凶才是;可这两天他脑子里除了正事之外,却老是盘旋着她的那句“我不行”。 他实在很想问她拒绝他的原因,但第一个他拉不下这个脸,第二是不想逼迫她,不想让她觉得他帮她是有条件的。 第16章 战不群在心里又叹了口气,天知道他何时变得如此有良心了?但他对谁都有办法凶、有办法用强,独独就是对她不行。 望着水若低垂的眼睑,他好不容易才忍住碰她的冲动,问道;“你见到你爹了吗?” “没有,他出去追你了。”水若轻轻摇了摇头。 “你呢?你那里查得如何?” “有点眉目了。”他顿了一下,不确定是否要将所怀疑的事情说出来。 水苦见状,知道他是怕她会不信,便叹了口气道:“你说吧。” “昨天我在前院扫地时,听见有两位大爷在聊天,恰巧听见他们在吹嘘那天追杀我的情形。” “扫地?”她微微睁大了眼,这时才发现他手里的竹扫帚。他这么大个儿,那扫帚顿时小得看起来像是玩具。 “是呀,扫地。”他对她眨眨眼,似乎是觉得这情况很有趣,还嘿笑着补充了句,“二小姐赐小的专职扫地。总之,那两位爷提到了那天的情形,刚巧说到了两派人马争论是否该连夜追杀凶徒、救回大小姐。其中主追杀最大的便有三个,一是二师兄贺长青,一是周叔,一是王叔。” 他顿了一顿,不再玩笑,严正的道:“我查过了,贺长青向来好斗,但为人单纯,不太可能想些太复杂的东西。加之他虽是许兄师弟,但我看他的功力比许兄还要差上一截,就算骤然出手,也应无法将许兄打成重伤。周叔则是水家总管事,从先祖时代便一直服侍水家,再者许兄实是他的义子,他也有理由力主追杀。”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只定定看着水若。 水若脸色有点白,裸吸了口气才抬首看他,语气不稳的道:“你的意思是说,最可疑的……便是王叔?” “他是八年前进船厂的,在这之前据他对别人所说是待在泉州,但是真是假却没人知道。听人说,他现在是船厂的管事。” “他说他之前是在泉州陈家船厂。”水若的声音细如蚊境。 “去查过吗?” 她虚弱的摇摇头,“没,泉州太远了……” “我已经传消息出去让人去查了。现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一切都还不一定,也许是我误会了。” 战不群试着安慰她,但却知道这可能性很小,船厂的帐是那家伙管的,显然最有机会搞鬼的就是他。许子棋大概便是发现了这点,想叫他把帐本拿来看。没想到反让这人先动了手。 水若脸上几乎没有血色,教他看了有些不忍。 “你还好吧?” “我没事,只是有点……”水若轻轻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眼中却透着感伤与不解。王叔一直是厂里她最信任的人哪…… 见她脆弱迷们、楚楚可怜的模样,他终于忍不住伸手将她揽进怀中,“别想太多了。” 贪图他的温柔,水若没加以抗拒,只是在他怀中合上了眼,幽幽的问了一句,“为什么人们总是想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战不群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只能更加拥紧了她,胸中满是苦涩。 “小姐!” 巧儿的声音从前头传来,水若身于微微一颤,舍不得地睁开眼,然后离开了他的怀抱,他却突然抓住了她的左臂,眼中潜藏不会深情。 她眉宇间有着淡淡愁绪,水漾黑眸望着他,像是在期待什么。 “水……”他嘎哑出声,顿了一下却又改口,“大小姐……你自个儿小心点。” 水若失望的垂下眼睑,淡淡道:“我知道。” 看着她有些苍白的小脸,他忍不住又补了一句,“我不会让人伤了你的。” 水若仍未抬眼,只轻声的回了句:“谢谢。” 战不群呐呐地不能成言,总觉得不大对劲。看着她木然的表情,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他想再说些什么补救,巧儿却在前头又唤了一声。 水若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微微一颔首,没让他有机会再多说什么,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落叶、落叶、落叶…… 尘沙、尘沙、尘沙…… 扫地、扫地、扫地…… 一双大手抓着一支竹扫帚努力的在地上挥来挥去,大手的主人十分魁梧。但方正的脸容看上去却有点傻愣愣的。老丁看着他,怎么看就怎么像是那种四肢发达。 头脑简单的大傻蛋。 才想着他是傻蛋呢,他就真的愤愣愣的发起呆来。 老丁并末催促他继续扫地,因为这大傻蛋太过认真,早已扫完了大部分的庭院了,让他发愣一下也没关系。 半刻钟过去,老丁见他仍愣愣的看着远方,这才拄着简单的拐杖好奇地走过去,看他到底在看什么东西。 “大个儿,你在看啥?” 战不群回过神来,装傻道:“看鸟儿呢。” “什么鸟?在哪里?”老丁奇怪的打量他看的方向,老半天看不见一只鸟,只看见夕阳残照中被染成橘红色的若然楼。 “刚刚飞走了。”他轻叹一声,低下头来,将最后一堆落叶聚集在一起。 老丁耸耸肩,这才拄着拐杖离开。 战不群将落叶就地烧掉,却又忍不住抬首望向那栋楼阁。 她在做什么呢? 这些天,他总是会忍不住望着那楼发愣,想着水若,想着她正在做什么。想着她那天莫名动人的神情。 可恶!那天他究竟说错了什么? 他无论怎样都想不透她先前为何会那样看他,之后又为何突然冷漠起来? 他一辈子也无法搞懂姑娘家心里头的想法! 无论是男人婆的、嫂子的,抑或是……水若。 收回凝望着若然楼的视线,他皱着浓眉,诅咒地踩熄了身前将熄的余尽,在夕阳余晖中,回到下人房用饭去。 夜半时分,战不群借着夜色潜至许子棋养伤的房中。 水家二小姐的确厉害,她似乎察觉到这次事件另有内情,打许子棋受伤的当晚,便将他移至密处,除了水云回来时曾去见过伤重的许子棋之外,连他三个师弟都不知道许子棋现下人在哪儿,只知道是在水家之中。而水家二小姐只在必要时才对那三位师兄弟报告他们大师兄的情况。 奇的是,水家二小,姐并未到外头去请大夫,害得地想查查许兄人在哪儿都无从下手。幸好这两天地装成二楞干的模样混进水家当长工,扫地时,他都拉长了耳朵努力探听各处声息,终于在今天早上发现东苑中传出淡淡药香,而其中几种药材便是专治内伤的。 待夜深时,他便施展轻功来至东苑,循着那儿不可闻的药香找到了这里。 一进门,果见许子棋大刺刺地躺在床上。 战不群轻手轻脚的来到床边,伸手便探他的碗脉,半晌,他才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是谁医治他的,但显然那人医术十分高明,许子棋应该没多久便会醒了。 “谁?”一声惊呼从门边传来,声音娇柔好听得像是一缕暖风。 被这突如其来的娇声吓出一身冷汗,战不群脚一点便往那女子飞射,人还未到便已弹出一指,以指风点了那姑娘穴道,在瞬间窜了出去,却又在下一瞬退了回来,因为外头还有人往这儿走来,一副要进门的模样。 他看看屋内根本无处可躲,转头之间,眼角瞄到不远处仍亮着灯的若然楼,紧急之下,只好抓住那被点了穴无法动弹的姑娘,无声无息地飞窜出窗,带着她往若然楼去。 水苦才松开秀发,刚脱下中衣,正褪去单衣时,窗外便有人飞了进来。 她闻声回头,两人一个照面、登时双双傻了眼。 傻假的看着战不群手上提着三妹闯进房来,水若的手就这样僵着,竟忘了自己的衣服脱到一半。 战不群则瞪着水若,像是被点了穴般动弹不得。 只见她虽背对着他,但衣衫己半解至腰际,长发虽然放下,却有大半被揽在身前,露出光洁无暇的雪背和几可盈握的纤腰,简直性感得要他的命。 “啊!”她慢半拍的终于知道要叫,忙抓着衣裳遮住前胸,羞红了脸转过身来。 “对不起。”他闻声也终于反应过来,声音沙哑的道歉。 虽然明知该转过身去,但他两只脚丫子就是不肯移动,一双黑瞳连眨都舍不得眨,精准的捕捉到她没遮好的胸前随着她的脸一块儿成了粉红色。 “你……”见他双眼直愣愣的瞧着自己胸口,水若娇羞地嗔道:“你转过去呀!” “啊?”他闻言还有点茫然,跟着才听懂她说的话,这才极端不舍的转过身去,手中还提着那姑娘。 “把我三妹放下呀!”水若边要他放人,边动作快速的将单衣穿回身上。 “谁?”他一愣,转头问。 她又羞又急的忙叫:“别转过来!” 他听话的乖乖转回去,眼角却仍是脑到她半露酥胸,气血一冲。他低头一瞄,庆幸自己现在是背对着她,不然不把她吓坏才怪。 “把你手中的姑娘放了。”水若边穿衣过补充道。 “喔,好。”战不群将那姑娘放到靠窗的竹椅上,满脑子还是水若刚刚外泄的春光。 好不容易将衣服穿好,水若忙冲到三妹水莲身旁,紧张的回头问他:“你把她怎么了?” 战不群摸摸鼻子,尴尬的将方才的情形解释一遍。 水若听了,简直不敢相信他竟又做了掳人的勾当。 她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你没别的办法了吗?” 他闻言却突然红了脸,久久才道:“呃……我看到你灯还亮着,没多想……”他下意识的就想来她这儿,其实有大半原因是想见她。 水若听了脸也红了,忙转移话题“快帮我三妹解开穴道。” 战不群弹出一指,指风破空而去,噗的一声便解开了水莲的穴道。 水莲一待能动,便惊慌的抓着水若,“若姐,他——” “莲儿,你别紧张。”水若忙安抚着她,简单将所有事情解释了一遍,但并没有说出他们怀疑的真凶是谁。 第17章 一刻钟过去后,水莲才终于镇定下来,但仍是害怕的缩在水若身边。 “他真的不是凶手?”她怯怯地望着高大的战不群,询问水若。 “不是。”水若微微一笑,轻轻摇头。 战不群在旁见水若这么相信他,心里头乐极,便友善的对水莲露出微笑没想到水莲却吓得不敢看他。 水若瞄见战不群对水莲微笑,胸口不由得一紧,阵阵发疼。 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见到他被三妹吸引,心口那股子疼痛还是教她差点无法回气。 她深吸口气,别开脸不再看他,只又对三妹保证他不是坏人。但说话的同时,她的心却更疼,特别是水莲的眼中渐渐不再闪着惊恐,甚至敢怯怯地越过她的肩打量他的时候她恨不得能说些谎话低毁他,吓吓胆小的水莲,但当她望着水莲纯净的小脸,却随即感到自己好卑鄙而打消了念头。 水莲儿,水家最娇美的姑娘,她不是早该认知道这点了吗?这般倾城倾国的容貌不是水莲自己可以选择的,她怎能因嫉妒水莲的美貌而吓她呢?她是水莲的姐姐呀…… 水若鼻头一酸,知道自己怎样也不会伤害水莲,即使水莲总在无意中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之前的那些,抑或是现在身后的他…… 是命吧,他注定不会是她的。 “若姐,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做呢?”水莲柔柔软软的嗓音响起。 “不……”她喉头一紧,忙将他的名缩回嘴里,改口道:“战爷已经派人去查些消息了。” 战不群突然在她身后插嘴,“我刚曾替许兄把脉,他进展不错,也许这两天便会醒了。若是如此,便不一定要等泉州那儿的消息了。” “真的?”水莲闻言,脸上为之一亮。 “真的。”战不群咧嘴一笑。 “若姐,那真是太好了!”水莲高兴的抓着水老的衣袖,脸上漾着甜美的笑容。 “是呀,真是太好了……” 水若脸上微笑着,眼中却藏着苦涩。望着三妹美丽的容颜,她的心早已直直坠落万丈深渊…… 不用回头,她都知道身后的男人此刻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因为她已经见过太多男人臣服在水莲能令百花失色的微笑下了。 _黑洁明《赤龙瑾》第九章 许子棋还未转醒,水云便已率着大队人马回府。追寻数日,众人无功而返,脸上多是倦意。 水若闻讯,便同巧儿一块儿去见爹。 后来,她便未再正眼瞧过战不群,怕见到他的视线全胶着在水莲身上。在她和水莲把事情解释清楚、并安了她的心后,正好水莲蹦女婢发现她安耕了,于是寻拇,水莲假装是因睡不着才来找她聊天,便跟着女婢回水榭去了。 战不群则是在女婢进门前便已从窗口跃出,回到了下人房里。 走在左弯右拐的长廊下,仍有飞花落叶从旁飘落进来。 水若没来由的想起那一日,他称赞她的设计,当时她是那么的雀跃欢欣,一颗心因为他的赞赏而如彩蝶般在胸口翩然飞舞。她想,无论将来如何,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曾经有那么一名男子,是因为她的才华而欣赏她 爹住的长主阁到了,她停下脚步,巧儿上前敲了敲门。 一仆人来开了门,水若与巧儿先后跟了进去。 “爹。”看见久未见面的老父,她上前问安。 水云一颔首,向来严肃的脸上未有缓和,只道;“长福说你找我有事?” “是。”水若深吸了口气,然后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水云面无表情的听着大女儿说话,从头到尾没挑过一根眉毛,也没发表过任何意见。 “事情就是这样子。”水若极大镇定的看着爹爹,不知他会有何反应。 水云动也不动,只喝了口热茶。 水若紧张地几乎屏住了气,双手在水袖中不自觉紧握成拳。。 半晌后,水云才抬首看她,问了句:“你信他?” “他手里有战家主子的亲笔信。” 他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儿,才木然问道:“他说他姓战,是战家的人?” “是。”水若点头。 “他人在哪?” 水若没多想,只反射性回答:“在下人房。” 水云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来。“长福,把我的刀拿来!” “是。”一旁的长福恭敬地将金刀递上,“老爷。” 水若这时才发现事情不对,惊慌地挡在门口,“爹?” “海龙战家只有两个人姓战,一个是目前的当家战青,另一个则是战青的弟弟,但那男子早在十多年前便已失踪了!”水云面无表情的说。 “什么?”水若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无法反应。 水云瞪着女儿,“信是可以假造的!你让他骗了!” 水若闻言顿时脸上血色尽失,捂着嘴、摇着头道:“不可能的……” 见女儿如此冥顽不灵,水云脸上现出火气,喝道:“让开!我要去宰了那小子!” 水若一震,却仍是不肯让开,只苍白着脸抓着他的。 衣袖,“爹,不可能的,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 “你这笨丫头!让开!”他气得一甩衣袖,以轻微气劲将水若震开,手提金刀,一个大步便跨了出去,没三两下便消失在走廊尽头。 “爹,不要啊——”水若脸色发青的追了出去,却早已不见水云人影。 水若心急的立时往下人房跑去,却让追在她后头的巧儿拉住。 “小姐,别去啊!”巧儿担心地抓住她大叫。 “巧儿,放手!放开我!”水若推开巧儿,满眼全是惊惶失措,“放开我——” “小姐,不行啊,那人是骗子!老爷正在气头上,你别去呀!”巧儿再度抓住她,死不肯放手,担心小姐去了会遭到池鱼之殃。 “他不是骗子,他不会骗我的!你放手啊!”水若急出了泪,晶莹的泪水串串滑落毫无血色的双颊。 “小姐——”巧儿还要再说。 “放手!”她用力一推,终于摆脱了巧儿,但这次她却没跑,只满脸泪水定定的看着巧儿,伤心欲绝的道:“你若还当我是小姐,就别再拦我!” 巧儿一震,1白了一白,这时才真正看清了主子脸上的表情。 “小姐,你——” 水若双颊都是泪,满眼凄楚的看着巧儿,哽咽的道:“就算……就算他是骗子,我也认了……” 说完,她转身飞奔,长长的黑发在廊上扬起,原来别在髻上的珍珠也因方才的拉扯而松脱,从黑发上散落。 白色的珍珠零零落落地滚落一地,就好像水若飞散在空中的泪珠。 珍珠滚到了巧儿脚边,她低首看见那圆滚滚的白色珠子,耳边又响起小姐凄然的声音—— 就算……就其他是骗子,我也认了…… 战不群拿着吃饭的家伙,打着呵欠,懒样洋的走出屋子正要去上工,倏地,他原本惺忪的双眼猛然一睁 杀气! “小子,看刀!” 才刚感觉到杀气,就听闻一浑厚巨响,战不群见一人当头砍到,他一个侧身闪过,手中竹扫帚便打向那人金刀,岂料一股力道却从刀上反震回来,差点将他的虎口震裂。 战不群心中一惊,那人金刀已横劈而来,他赶紧提气倒纵,从金刀上猜出来人身分,忙叫道:“前辈……” 他话声未落,水云第三刀已直追而来,丝毫未给他喘息的机会。 战不群巨大身形滴溜溜地一转,再度闪了过去,身侧却仍是被刀气划破一道刀口子。 “水大侠——”战不群想解释,但金刀却如影随行的当头劈到,登时让他头皮发麻,只得再闪。 水云金刀毫无滞碍,连停都未停,便又如行云流水般地横砍过来! 我的娘呀!他若不还手,大概不出百招便会被这洞庭水大侠砍得七零八落了。 战不群心中叫娘,只得硬举起竹扫帚防身,但就见水云主一刀、右一刀,不出几招,他那吃饭的家伙便从长长一根,变成九节棍了——只不过是没链子联结的九节棍,哗啦全都落到地上去。 眼看金刀又赫赫砍来,他丢出手中那最后一节竹,气贯双拳,改以海龙拳与之过招。但皮肉怎比得过金刀,没三两下他身上就多了好几道刀伤,身上到处血迹斑斑! 战不群因失血过多,脚下有些虚浮,一个不慎竟跌了一跤,金刀又再度如电般砍下,他一咬牙,为了保命,也只好拼了。 正当他将真气聚集,方要以死相拼时,脑海中瞬间闪过水若的容颜,岂料还真的听到水若的声音从旁传来。 “爹,不要——” 战不群心一惊,就见水若竟冲了过来,紧抱着他。 水云见女儿闯了进来,紧急回撤金刀,但却收之不及,眼看就要砍到水若,战不群大喝一声,两掌一台,硬是将水云金刀硬生生接住。 刀,在水若头上两寸处停了下来,战不群手上的鲜血沿着金刀滴落。 一滴、两滴、三滴…… 水云目光炯炯地瞪着眼前以空手接住自己金刀的小子,战不群也以虎目回瞪着他,夹在中间的,是紧抱着战不群的水若。三人动也不动,只闻血流滴落的声音 然后,莫名吹来一阵清风,卷起院中片片落叶…… 水家地牢。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爹他……”水若垂着泪,呜咽地道歉。 今天早上,战不群为了水若而束手就缚,水云也为了女儿,决定给这小子一个机会,就是先将他关到牢里,等他派人去查证战不群的身分后,再行定夺。 不过他也被水若气坏了,他把水若禁足在若然楼,并派了好几个人守在楼外,不准她去见战不群。 可水若担心战不群的伤势,在若然楼中直掉泪,巧儿看了不忍心,便跑去找五小姐帮忙,水蓝听了之后,便给了巧儿一包迷魂散。 巧儿一回若然楼,三两下就迷昏了那几名守卫,然后带着小姐偷偷潜到地牢来探监,顺便也迷昏那些守地牢的人;这中间当然水家姑娘们个个都出了不少力,特别是向来理智的二小姐也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二小姐的婢女们才有办法偷出那一大把钥匙来。 第18章 此刻,就见水若跪坐在昏暗的车中,愧疚地对着战不群猛掉泪。 “没关系,你多说的也对,没查清楚前,我和王叔一样可疑。他会怀疑我不是没有原因,我的确是失踪了十几年,直至几年前才重新和青姐联络上。”战不群耸了耸肩,对此不以为意,反倒是水若猛掉的泪水让他在意多了。 他见她哭成这样,想伸手安慰她,但双手掌心有伤,只能笨拙地以手背拭去她脸上的泪,好声安抚道:“别哭了。瞧你,哭得眼睛都红了。” 水若见状却更加难过,只能轻轻抓着他的手腕,硬咽的道:“你的手……” “放心,不会有事的。”他扯扯嘴角,“今天中午,我进来没多久,便有一位前辈来帮我包扎伤口,说是想见见接下你爹金刀的到底是谁。其实根本不是我接下的,是水大快手下留情,早已收回大半功力,若非如此,我两手早废了。” “前辈?”水若昂首看他,脸上犹有泪痕。 “那人一脸苍白,好似死人一般,一双手像白玉雕出来的。我听外面的牢头说他是五小姐的师傅。” “啊?白师傅来了吗?”水若闻言,脸上突露喜色。 “怎么?”见她破涕为笑,战不群不由得好奇起来。 “白师傅医术很好,但他一年才来几次,教五妹医术。他若来了,许大哥便定不会有事了。” 看得出来那人医术很好。战不群看看自己的双手,让那人处理过之后,他的手几乎不痛了,身上的几处刀伤也是。 见他在看自己双手,水若以为他还痛,便担心的问:“你还痛吗?” 他闻言露出微笑,“不痛了。” “我真的很抱歉……,”说着说着,她眼中又是泪光闪闪。 见她又要掉下泪来,他心一急,便脱口而出道:“别哭,我会心疼的。” 话一说完,两人都呆了一呆,双双都红了脸,只是战不群脸黑,所以看不太出来。 “你……你不是……喜喜……欢莲儿吗?”水若红着脸,结结巴巴的问。 “啊?”战不群这次可真傻了,他张着嘴,半晌才一脸茫然的问:“谁是莲儿?” “我三妹呀。”水若瞪大了杏眼,比他还要茫然。 “我什么时候见过你三妹了?”他一脸怪异的问。 “就昨晚呀。” 战不群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我想起来了,你是说那个胆小鬼。” 胆小鬼?水若一愣,三妹是胆小没错,但可从没男人曾这样说水莲,他们通常会说她是“羞怯”。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她看到我都快昏倒了!”战不群哭笑不得的说。 “可是……”水若眨了眨眼,老半天才呐呐问道:“你不觉得莲儿很漂亮吗?” “漂亮?有吗?”战不群很努力的想了一下,却满脑子都是昨晚水若那春光外泄的裸背,想得他的鼻血都快流下来了。为免出糗,他赶紧回过神来,见水若一脸怪异,他以为她不满意他早先的答案,赶忙再补了一句,“嗯,你长得这么美,那你三妹应该也不差吧。” 水若听到这句,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他不记得了。这人竟然不记得水莲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颜! “你……,不记得了?” “也不是不记得啦,我……啊,有一点印象。”战不群干笑两声,他知道“有一点印象”这个答案很笼统,但总不能要他回答说,他因为满脑子都是她外泄的春光,所以想不起来她三妹到底长得是圆是扁吧? “有一点印象?”水若瞪大了眼,忍不住重复。 战不群确定的点点头,不懂他们俩为什么要讨论起她三妹的长相。反正他这样说也没撤谎,他的确对那姑娘有“一点”印象:他记得她是女的,而且是个胆小鬼! 看,还不是一点咧,是两点! 想到这里,他点头就点得更确定了。为了表示诚意,他还加了一句,“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下次会把她的长相记起来的。” “你不喜欢她?”水若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小小声的问。 听闻这句,他讶然失笑,终于懂她在意的是什么了。他长臂一舒,便将她揽进怀里,苦笑道:“我对胆小的姑娘没兴趣。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位拒绝我提亲的姑娘,装不太下其他东西……” “呀?”水若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将脸埋在他怀中。 战不群见她耳根羞红,加上今早的事情,他怎么想都觉得她应该不讨厌他才对,是以深吸了口气,干脆一鼓作气将心里缠绕了好几天的问题问了出来,决定他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明白点。 “为什么不行嫁给我?你有意中人了吗?还是…… 我不够好?” 水若闻言全身轻颤了一下,只红着脸在他怀中摇了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是没有意中人,还是不觉得他不够好? 战不群发现自己问了太多问题,赶紧又道:“你讨厌我吗?” 见她不动,他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才看见她轻轻摇了摇头。 战不群立时欣喜若狂,还没来得及问下一个问题,就听到巧儿的声音焦急地从外头传来。 “小姐,快出来,有人来了。” 水若才要起身,战不群却突然将颈上那几乎戴了一辈子的红龙玉佩给扯了下来,塞到她手中。 她不解的看他,战不群却温柔的道:“给你的。” “小姐!”外头又传来巧儿的催促声。 水若握紧龙玉,突然向前揽住他的颈项,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抚着他的脸,泪眼朦胧地低喃,“答应我,别死……” 他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但你要嫁给我。” 水若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却突然紧紧抱了她一下,吻了她之后,便将她推出了牢门外。 巧儿刚好在这时进来,忙将锁头套上,抓着小姐便往外跑。 水若依依不舍的回头,见战不群盘腿坐在牢中,露出了一个笑容。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懂得读他的表情,但她此时此刻却十分明白,他会笑,是要她安心 乌云遮月,大地一片暗沉。 水家大宅中,一老头双目瞪得老大,脸上满是冷汗,鬼鬼祟祟借庭中林叶隐藏行迹;好不容易过了戒备森严的前院,他已是满身大汗,不禁暗暗诅咒。 可恶!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么久以来,水家老头不管事,那丫头也被他哄得死死的,一切都顺利极了,为什么突然就冒出个程咬金,坏了他的大事! 那个该死的大胡子! 本来那一车桧木失踪并不是太大的问题,他干了三、四年都没出过事,只要大小姐不知道,他大可以将这事压下来;谁知那些毛头小子竟为此吵了起来,还惊扰了大小姐,更引出了许子棋,但就算是如此,他都还可以敷衍带过,反正没有证据,时间一久,这事就会被淡忘。 若不是那可恶的大胡子引起了许子棋的疑心,他现在还可以继续偷天换日下去。都是那大胡子坏了事! 一滴冷汗滴下眉角,他继续在暗夜中潜行,双拳却不由得紧握,一脸忿忿不平,脸孔凡已扭曲变形。 都是那家伙害他不得不出手宰了许子棋,没想到却又被他给撞见! 眼看多年财路就要泡汤,他双目暴凸,心里恨不得能将那大胡子给生吞活剥! 不甘心,他不甘心啊!他绝不放弃这条财路! 老头眼中闪过疯狂的神色;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查了好几天,他终于查到水天香那丫头将重伤不醒的许子棋藏在水家东苑。还好今天恰巧让他听见五小姐要进药材,才想起那位五小姐从小习医,许子棋一定是被安置在五小姐那儿。 只要杀了许子棋,他还是能在这里待下去,只要杀了许子棋就行了! 夜里吹来一阵阴风,他人已来到了东苑—— _黑洁明《赤龙瑾》第十章 被人从地牢提领出来,战不群怎样也没想到竟会在水家大厅上见到如此和乐融融的景象,更别提见到眼前的人了。 “水叔,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世侄女客气、水叔也有不对的地方。” “不不不,是家弟愚昧,多有得罪,还清水叔见谅。” “是水叔老了眼差,竟没认出你姐弟俩耳上的海龙环。” “呵,水叔还年轻呢,是家弟自个儿在外流浪多年,不修边幅、毛发过盛遮住了海龙环。” 战不群听到这里就听不下去了;什么他毛发过盛,这男人婆竟把地形容得像野人蛮子,真他xx的! 战青眼角瞟到大门有人进来,立时眉一挑,半点不留口德的道:“哟,我知道是谁,原来是我那笨弟来了。” 看到这个笨弟弟她就一肚子火。他竟然一下船就失去了踪影,也不和这儿的四海分行联络,消息传回扬州,害她以为他又失踪落跑,才刚生完孩子的她立刻不顾萧靖的反对要搭船过来,萧靖拿她没辙,便和她一同来了。 所幸到了这儿后,便听到小伍回报说这笨小弟人在水家,几天前终于和他们联络,要他们查一个王世昌的底。她闻此人名不由得一惊,也不顾是否夜已三更,立时来水字世家登门拜访,非要亲见这小弟不可。 也幸好她来了,要不然这蠢蛋还被人关在地牢里! 笨蛋!战青忍不住又瞪了战不群一眼。 萧靖见娘子如此生气,怕她气坏了身子,赶紧安抚的拍拍她的小手。 水云见手下还抓着战不群,便道:“快把战贤侄放了。” 抓着战不群的人一听,忙松了手。 水云迎上前去,一改早先凶狠的态度,诚恳的将战不群迎到席上,一脸尴尬的说:“贤侄,水叔先前当你早失踪了,才以为你假冒战兄之子欺骗小女,这得罪之处……” 战不群闻言有些汗颜地拱手道;“水前辈别这么说,在下来此未先行表明身分,确有错处。何况,……在下不得已之下冒犯了大小姐,这才真要请水前辈见谅才是。” 第19章 水云方要回答,却听闻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他皱眉问底下徒儿。 “师父,不好了!大小姐……大小姐被人胁持了!” “什么?” 水云还没反应,就听战不群大吼一声,一跨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那来报小徒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焦急的问:“人在哪里?” 那人被他一抓,两脚都离了地,吓得回道:“本……本来在东苑,可后来被白师傅追赶,往后园去了!” 战不群手一松,立刻急射而出,直往后园。 水云也不慢,抓了金刀就往后园赶去。 萧靖和战青见状也跟了出去,但战青在出了门后却掏出一细长竹签,并以火把子点燃,竹签发出一尖锐声响,迅即被空飞上夜空,并炸了开来,发出刺眼青光。 “你和哥做的这东西真不错。”她笑道。 萧靖闻言露出微笑,大言不惭的说:“当然,你相公我聪明嘛。” 战青笑瞄了他一眼,倒是没反驳,只同他一块儿朝后院而去。 她今年流年不利吗? 当王世昌枯瘦的手指像鸟爪般范住她雪白的颈项时,水若忍不住这样想着。 方才她才和巧儿从地牢出来,经过五妹的居所时,暗夜中一人竟飞跌出来,差点将她撞倒。 她惊魂未定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人突地又弹起,一掌打飞了她身旁的巧儿,跟着便箝住了她。 “把人放下,我留你一命。”白师傅冷声说着,缓步从屋里走了出来。在沉暗的黑夜中,白衣白脸的他看起来更像是勾魂鬼差。 这一阵骚动引来附近守卫,但众人才聚过来,便见那人抓着了大小姐,投鼠忌器,没人敢乱来。 “别过来!”那恶徒低沉一喝,抓着她便往后飞退。 水若认出这人的声音,后又终于在微光中瞧清了他的样貌,不禁惊呼出声,“王叔!你——” “别叫!”他面目扭曲,手爪一用力,指甲几乎箝进她的皮肉里。 水若颈项渗出血丝,痛得无法出声。 王世昌抓着水若飞奔,每每惊恐的往后瞧时,都会看见那在屋中一把便伤了他的白衣人。只瞧他衣袂飘飘;像个鬼魂般如影随形的跟在身后不远处,骇得他心惊胆战,只能奋力奔走。 不觉中,他竟被白衣人逼至后园悬崖处,前头无路可退,他只好抓着水若反身,恐惧的大喝,“站住,不准再过来!” 他人还没站稳,就见一巨汉赶到。一见此情况,那巨汉立时站定,虎视眈眈的盯着他道:“王世昌,把水若放了!” 话声未落,前方又多了三人,一是水云,另一男一女他却未曾识得。 王世昌再笨,也知道自己这回插翅难飞。只一个水云他便打不过了,何况还有那武功莫测高保的白衣人,再加上这名轻功高绝的大汉,和那对身分不明的男女,他现下就算有十只手,怕也抵不过眼前的这些人。 “不准过来!难动我就杀了她!”他惊恐的看着前方人马,一紧张之下。箝住水若的手就更用力了。 “啊……”水若痛得眨出了泪来。 战不群见状脸都绿了,急得就要冲上前去—— “站住!你再过来,我带着她一起跳下去!”王世昌脸白了一白,冷汗淋淋地大叫着,边又向后退了一步。 战不群见状立时紧急煞住脚步,不敢再动。 “世昌兄,有话好说,别为难小女。”水云开了口,态度和缓,怕不小心刺激到他。 “没什么好说的!”王世昌拉着水若又往后退了一步,崖边因他的移动登时往下掉落不少尘沙。“全都给我退开!” “水家一向对你不错,你为何做出这等错事?”水云叹了口气,再开口吸引他的注意。 “不错个屁!”王世昌目露凶光,恶狠狠的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在水家做牛做马那么多年,那些钱本来就该是我的!” 一旁的战青闻言,忍不住火从中来,斥道:“本来就该?哼!就像泉州陈家船厂本来也该是你的吗?” 王世昌闻言一惊,没想到竟有人知道当年那事。 “你——你是谁?” 战青并求答他,只目光炯炯地道:“八年前,陈重耀念你是他师叔,是以放你一马,当时你是怎么答应的?” “你——”他血色尽失的看着战青,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她冷着脸看他,又道:“如今你违背誓言,又在此为非作歹、重施故技,难道你以为这会儿还有人能保你不成?” “你到底是谁?!”玉世昌惊惧的大叫,手下更用力的抓紧水若。 她眼一瞪,一字一句的冷声回答,“我是战青!” 随着她的话落,王世昌身后原本一片漆黑的崖下突然大亮。 王世昌反射性的往后一瞧,只见崖下竟是洞庭湖,且湖上停了二十多艘大大小小的船舶,艘艘皆灯火辉煌,船上站满了战家儿郎。 在这短短一瞬,他想起了这位传奇女子,想起人在战家的师兄祁土贞—— 战不群怎肯错过这次机会,立时飞身上前欲抢救水若,王世昌此时回过头来,及时回身和他对了一掌。 砰地一声巨响,两人双双被震退一步。 所有人相继跃起,打算攻他个借手不及。 岂料王世昌脚才往后踏下,那崖上便崩了一块,众人还未落下,王世昌已带着水若双双落下屋去。 “水若——”战不群心胆俱裂的狂吼一声,冲扑上前! 本来他已及时抓住了她的衣袖,没想到王世昌那卑鄙小人为求自己活命,竟一扯水若,借之提气飞身而上,临空还又踏了水若肩头一脚,把她当踏脚石般,重新飞回崖上! 水若因此往下猛地一沉,战不群抓到的衣袖登时因而撕裂;眼看她直直落下崖去,战不群再顾不得其他,大脚一踏崖石,跟着跳了下去,并吐气沉身,在半空中赶上落下的水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头,再反手将她往上一送,将她送回崖上。 “不要呀!不群——”水若惊恐的看着他送自己回去,他却继续往下跌落,不禁伸出双手失声大叫。 战不群看着她被水云安然接住,咧嘴一笑。 下一瞬,他便哗啦跃入黑沉沉的水里,溅起老大水花…… 水若最后看到的,便是他那嘴白牙。 已经三天了,战家、水家的人搜遍了洞庭水域,却什么都没找到。 她望着浩瀚湖水,告诉自己: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虽然……所有的人,大都已不抱希望。 那一晚,白师傅杀了王叔,爹则从头到尾紧抓着她,因为当她听闻战姑娘说他不会游水之后,立时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直哭喊着要下水寻他。 战姑娘之后立即跳了下去,萧公子也下了水,所有战家儿郎都下了水,然后水家的人也跟着加入,洞庭湖这一方喧嚣了一整夜,却因为夜深水黑,没人找到他。 除了第一夜之外,她没再掉泪,只是跪坐在这崖上,紧紧握着他的红玉,动也不动地望着湖面。 任何人劝,她都不肯离开,坚持要在这儿等他回来。 他会回来的,她相信。 他答应过的,他答应过不会死的,他答应过要娶她为妻的! 她相信他…… 水若紧紧握着那块血红的龙玉,一再一再的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小姐,你别这样……”巧儿红着眼眶,声音沙哑的再度劝说,“小姐,你这样不吃不喝,战爷若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 水者仍是不动,只是木然的看着前方。 “小姐……”巧儿已经不知该怎么办了,只能带着哭音唤她,希望能得到一点反应。 她依然没有反应,只有湖上微风拂过,扬起她几缕秀发。 巧儿双膝一弯,突地端着食盘跪下,哽咽的说:“小姐,我求求你……” 水若不曾动弹,久久才发出虚弱的声音,“你回去吧,我不吃。” 巧儿闻言火从心起,气哭地起身骂道:“小姐,你不要那么任性!战爷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在水底闭气三天的!他已经死了!你听到没有?” 水若未曾回头看她,听闻此言只是更加握紧了手中的红玉,轻轻地、柔柔地,低喃重复着相同的字句,“他答应过的,他答应过不会死的,他答应过要娶我为妻的……” 当巧儿听清楚她所说的话时,只觉一阵凄楚心痛,所有的词句都梗在喉中,再骂不下去了。 一人拍上了她的肩头,巧儿回首,只见战家大小姐站在她身后。 战青眼中闪着泪光,轻声对巧儿道:“我来吧。” 巧儿看着虚弱的战家大小姐,泪珠差点又掉下来。 战家大小姐才刚生完孩子,连月子都还没做完,那天却立刻跳下水去寻战爷,若不是后来萧公子阻止她再下水,怕是连她都会赔上一条命。 她没看到战家大小姐的眼泪,却知道她哭了。当天大白时,大伙儿仍未寻到战爷,她看见战家大小姐将脸埋在她相公的怀中,痛哭失声…… 今早,她才听说战家大小姐在船上昏了过去,没想到她才刚好些,就来这儿看小姐…… 巧梆手里端着食盘,紧咬着下唇,双眉直颤着,泪珠终于一颗颗滚落。 “别哭……”战青温柔地拭去巧儿脸上的泪,微微一笑,接过她手上的食盘。“你那天的伤还没好吧?去歇会儿吧,我会让她吃点东西的。” 巧儿看着她走到小姐身边坐下,这才满脸泪的回水家宅院去。 湖上浮着一层薄雾,放眼望去,什么都朦朦胧胧的。 战青望着前方,突然深吸了口气,开口道:“我也相信他还没死。” 水若一怔,转头看她。 “你想想,龙女的弟弟便是龙子,天底下有龙会俺死的吗?我看他是跑去找洞庭龙王的公主,乐不思蜀,忘了上岸。”她侧着头看水若,强扯出一记笑,“他曾无消无息的失综了十几年,但在那些年之中,我从来不认为他死了,后来,我相公真的找到了他……” 战青紧握拳头,不让脸上的笑消失,继续说:“而且,咱们船上向未有句笑话——笨蛋不会淹死! 第20章 那家伙从小就少根筋,笨得要死,所以他是不会淹死的,知道吗?” 水若看着眼前微笑的女人,嘴角不觉微微牵动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拭去战青滑下笑脸的波水。 战青看着她温柔的动作,只又说了句:“难得我那笨弟弟终于有点眼光。” “吃点东西。”战育将热汤递给水若,柔声道:“你总不想让他回来后,指控我姐姐虐待弟媳妇吧?” 水若看着她,似乎有一瞬要掉下泪来,但最后终究没有。她接过碗,泪光闪闪的低喃:“他被关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笑着。你和他……都是温柔的人。” 水若喝下一碗汤后,战青才起身离开。 她才行至水家后院就见到萧靖站在门口,不觉泪又落了下来。 他上前将她拥住,让她在他怀中哭泣。 战青紧紧抱着他,忿忿不平的在他怀中闷哭道:“这到底算什么?海龙女的弟弟会淹死在洞庭湖里,这根本是天大的笑话——” 她因噎气梗了一下,跟着却突然开始自责,“都是我害的……如果我没要他回来就好了,如果我没要他到洞庭来就好了,如果他人还在沙漠中,他就不会……,不会……” 萧靖心疼的轻抱着她,久久才黯然遭:“不要责怪自己,那不是你的错……” 天,又黑了。 水若跪坐在崖边,眼前不由得浮现他的身影,从一开始的相遇,他吐了她一身,到后来晚宴上无礼的盯视,直至夜晚间过她的香闺扶持她。他俩在山里度过的那几日,他赞赏她的才华,并保证替她保住船厂;他还亲口向她提亲,还要她唤他不群…… “不群……”她低哺着他的名,想到他笨拙的温柔、想到他温暖的怀抱、想到他爽朗的笑声、想到他曾说过的话、想到他落下崖时脸上那温柔的笑容…… “不群……”她再度低唤,更加握紧那块温热的血红龙玉。 她一次一次的在夜里低喃他的名,念着那早已在她心底刻上的印记,声便咽、泪潜然。 “不群……” 她晶莹的泪滴在红玉上,像血,像她心头的血! “不群……” 水若将脸埋在袖里,终于受不住的哭出声来—— “你在叫我吗?” 她全身一震,然后便完完全全僵住了。 她的脸仍埋在水抽中,不敢抬,不敢看,怕刚才那声是她的幻觉。 夜风阵阵,带着阴凉…… 战不群一脸苍白,浑身筋骨酸痛。他那一晚掉到湖里就昏了过去,幸好被来洞庭游山玩水的某位齐姓高人从湖里钓了上来,见他还有气,只是昏迷过去,便把他像条鱼似的塞在小舟上和一堆鱼睡了三天两夜。他一醒来见自己在船上,差点又昏了过去,结果从醒来后到下船为止,他一直都在吐! 最后那位高人在几乎绕了洞庭湖一圈后,才终于肯带他回水家,却见每个人都像见鬼似的看着他;等确定他真的是活人之后,才告诉他水若人在这儿。 他气喘吁吁、累得半死的来到这崖边,听到水若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谁知道他一回声,她却动也不动的僵着。 战不群看着她始着的瘦弱身子,不禁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昏了过去。 听人说她在这里待了几天几夜了,该不会终于体力不支了吧? 他一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惊慌,赶紧冲上前去,一把便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看也没看就往水家大宅后门奔去,嘴里慌张的嚷道:“水若,你撑着点,我带你去看大夫!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齐前辈! 齐前辈……” 大老远的,众人就见战不群以雷霆万钧之势,又吼又叫、满脸惊慌地抱着水若冲了过来。 齐白凤在大厅上才和水云喝了杯热茶,就听到那大个儿在叫他,声音大得直像打雷似的! 战不群如风般冲了进来,直到了齐白凤跟前才停住,嘴里仍直吼着:“齐前辈,你决救救她!快救救她——” 齐白凤一眼就瞧见将小脸埋在这傻大个儿怀中的姑娘好好的——耳根子都红了,她人还能不好吗? 他受不了的掏掏耳朵,老神在在的瞥了他一眼,“你这小子吵死了!” 说完,他又回头对水云道:“水兄,刚咱们说到哪儿了?喔,对了,你方才说白兄己回君山了。这真是不巧啊,我前些日子才从君山离开,不过倒是有遇见世侄女——” “齐前辈!”战不群大喝一声打断他,慌急的道:“你看看——” “看什么看?”齐白凤闲闲的堵他一句,“先把人家放下来才是。你再抱下去,人家姑娘羞都差死了,到时啥也别看了!” “啥?!”战不群一呆,一低头,这才发现水若将脸理在他此厚的胸膛上,露出来的耳根子是红的,脖子是红的,连颈后那露出来一小块皮肤也是红的,甚至连攀着他颈项的玉臂也粉红一片。 他这会儿才知道水若好好的,非但好好的,而且真的快羞死了! 他尴尬的笑了两声,一抬头却看见水云瞪着他。 “啊……呃……”战不群喉咙发出两声无意义的声音,一张黑脸火烫火烫。倏地,他深吸口气,抱着水若便单膝在水云面前跪了下来,大声道:“前辈,请您把水若许配给我!” 厅外闻声赶来看热闹的众人一片哗然,战青则呻吟一声,直想拿木桨扁他。 这个笨蛋!简直就是莽撞到家了! 而且丢脸丢到洞庭来,把战家的脸都给丢光了! 在战不群怀中的水若闻言惊险一声,吓得抬起小脸来看他。 水云见状,不得不佩服这小子的胆识和爽快,再说这几天女儿的行为他也不是不知道。望着在战不群怀中小脸羞红的女儿,他不禁在心中低叹一声。 唉,女大不中留啊…… “前辈?”见水云久久未言,战不群额际冒汗,紧张的再问。 水云这时才微微牵动了嘴角,转头对齐白凤道:“齐兄,留下来喝杯喜酒再走如何?” “呵呵,有酒喝当然好。”齐白凤笑着回答。 战不群这时才反应过来,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还跪着就对水云鞠了个躬,大声道:“谢谢前辈!” 齐白凤闻言一敲战不群的脑袋,“还前辈,该叫岳父啦!” 战不群受教的立时再对水云鞠躬,眉开眼笑更大声的道:“谢谢岳父!”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而水若呢,一直到他出了厅堂,都不敢将羞红的小脸抬起来…… “你瘦了。”水若心疼地轻抚着他的脸。 战不群温柔笑道:“你若希望我胖点,我明天就去吃回来。” 她轻笑出声,未几笑却逝去,眸中浮现泪光。她眷恋不舍地看着他方正的面容,忍不住微颤地哑声道:“我……好怕……” “怕什么?”他抚着她搁在他颊上的柔荑轻问。 “我怕你是我的梦,怕这只是我在崖上作的梦……”她轻声说着,像是怕太大声会惊醒过来一般,泪珠缓缓滑落双颊。 他虎躯一震,将她拥进怀中轻轻摇晃,激动地在她耳畔声声低哺,不断地唤着她的名,“水若……水若水若……” 她回抱着他,听着他的叫唤,心中一阵暖过一阵。 她想她是爱定这名男子了,虽然他或许不够俊帅,虽然他或许有些鲁莽,虽然他不是英雄大侠,但她依然爱他,爱这个长得像头大熊的男人…… 战不群拥着她,鼻端嗅闻着她身上的幽香,不知不觉中,那个男性本能就振作了起来。他想只要亲一下她的颈窝就好,谁知道他又忍下住吻了下她的耳垂,而当水若不自觉发出一声娇喘后,他的欲望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于是,他就从亲亲小耳垂,一路发展到亲亲小香肩,然后不知不觉几乎脱了人家半身衣裳,还把人家压在身下;却在吻到她柔软双峰时,双眼瞄到他在她雪白的香肌一路制造的红痕,这才惊觉他的下巴又冒出了刺刺的胡碴。 水若全身燥热的娇喘着,直到他停了下来,她的神智才从半空落回地面,红着脸看他。 战不群气息粗重的抬起头、担心的抚着自个儿的下巴问:“这个……会不会扎得很痛?” 水若满脸通红的摇摇头,小声的道:“很……很痒……” 见她那含羞带怯的模样,他受不了的低低呻吟一声。既然她说不痛,那这胡子就等明天再说!他恶虎扑羊似地上前吻住她的小嘴,然后双手继续忙着拆她那一层又一层的衣裳。 水若嘤咛一声,感觉到……很多很多。 然后,月儿落下,日头升起—— 十个月后,战家十分准时地多了两位小萝卜头。 黑洁明《黑龙璠》楔子 太阳几近西沉于岸,橘黄海面上吹拂着徐缓的晚风,细碎的波浪拍打着黑色船身,发出轻微熟悉的声响。 船篷是降下的,她身处的黑色巨舶正停靠在岸。 东方高处的云朵反射着早已落下山头的阳光,教人恍惚以为日头才刚要升起,以为现在是清晨而不是黄昏时分。 她高高坐在主桅的横杆上,望着远处海上云朵因日光变幻着色彩,从橘黄到粉红,直至浅紫而至青蓝。即使看了十四年,她仍为这样的景致着迷不已。 晚风、暖风……她合上眼,感受轻风拂面,感受发丝飞扬。 一切是那么沉静,静得只听得到细微的海潮声,静得让人误以为感到心灵平和——她微微扯了下嘴角,知道这样平静的海面,不过是个假相,就像这艘黑船一样,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这些,不过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下起了毛毛细雨。 她轻飘飘的跳下桅杆,落地无声。 舱底钻出了一名瘦小汉子,瞧见夜空落下的雨水,扬眉问:“暴风雨?” 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那人见了便咕哝着要去检查主锚绑缆绳,一忽儿便冒雨绕到甲板的另一头去了。 第21章 走进舱内,她顺手合上板门,舱底沉暗的走道上,只有微光从少数几间舱房门板下透出。她听见胖叔如雷般的打呼声,也听见韦哥儿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然后是兰生念佛经的喃喃声,赌鬼张玩骰子的喀啦声响……无数细微的声音,在这沉暗的走道上听来却十分清晰,而且熟悉。 砰! 突如其来的重物落地声,让她微微惊了一下。 “搞什么?”门板里韦哥儿老大不爽的扬声问。 “没事没事,小七又掉下床了。”另一间熄灯的房里传出小葛的声音。 韦哥儿闻言抱怨了几句,然后是小七睡意甚浓的道歉声,跟着一切又归于平静。 她走进自个儿房里时,风变大了。当夜更深,外头已是狂风暴雨,臣舶因风雨骇浪摇晃着,她望着上下起伏的地板却一点地不觉得恐慌,因为她知道她在这艘船里很安全;或者应该说,她知道这船上的人,绝不会让它沉了。 所以,她解衣、上床,在这样一个暴风夜里,等着他的来到,就像过去几年的无数夜晚一样。 她和他究竟何时变成这样的关系? 黑暗中,她凝视着前方,发现在自己意识到时,一切似乎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发生了,然后便一直延续至今。 一直以来,他教了她许多东西,包括武术,包括追踪,包括驶船,包括拿剑,甚至……杀人。 她算是他的手下,还是徒弟?或只是个方便的女人? 舱门开了,不用转身,她都知道是他。 身后传来脱衣的声音,下一瞬,他巨大冰冷的身躯便钻进了被窝中,从背后一把将她揽进怀中。她因为他冰凉的大手和胸腹倒抽了口气,他胸膛上仍有冰冷的雨水,显见方才又上去甲板各处检查了一遍,所以才会那么湿和冷。 他的手解开了她的衣带,探进衣里,往上攫住了她温热柔软的双峰;她又抽了口气,想要避开他冰凉的身躯及大手,但他手脚并用将她揽得紧紧的,十足十地紧贴着她,从头到脚善加利用她温暖自己。 不用多久,被窝里的冰寒就消散无踪。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能点燃她,即使他冷得像块冰也一样——当然,那是指刚开始,之后他就成了火,将一切燃烧殆尽,她甚至在抚摸到他背上的汗水时,怀疑它们为何没有因他奔腾的体热而蒸散……他俯身吻她,从他紧绷的肌肉,她知道他不悦她的分心。下一瞬,她便无法再思考下去,只能紧搅着他的脖子,咬着他结实的肩头,阻止自己发出呻吟。 夜越深,船外风雨已渐平息,只剩细雨仍在飘着。 他睡着了,大手仍搁在她的腰上,肩头新添了一道牙痕。 愣愣的望着那道牙痕,她有些抱歉地舔去其上的血丝,然后才将螓首枕在他伟岸的胸膛上,思绪不由得又飘游起来。 她成了他的女人,一开始只是因为她的噩梦,因为他所给的激情欲望,可以帮她暂时忘掉那恐怖的噩梦。 在他温暖的怀中,她可以不再惧怕、不再惊恐;海上的生活,让那一切遥远得像是不曾发生过……但,那毕竟只是好象而已。 一开始,她以为她可以藉此忘记,假装那没发生过,可当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噩梦却始终没消逝,反而清晰如昨。 在每一个夜晚,她都听到那些凄厉的尖叫,一遍一遍地,在她耳边重复着,跟着,便是鲜红的血,从爹的脖子里喷了出来——当她脑海浮现那开膛剖腹的惨绝景象时,她突地翻下床,血色尽失地对着痰盂干呕起来。 好不容易,那恶心的感觉过去,她只能跪坐在地板上冒着冷汗,微颤地伸手捂住发白的唇,却在恍惚中看到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跟着,她便忆起手中握着冰冷剑刃的感觉,忆起当长剑砍入人肉的感觉,忆起人骨折断的声音,忆起那人临死前惊恐地盯着她的双眼……她甚至能听到血喷出的声音,感觉得到艳红的血珠飞溅到脸上。 她再次干呕起来;当她终于倚靠在床柱边时,几乎无法分辨脸上的水是汗是血还是泪。 是汗吧!自多年前的那一个夜晚,她早已忘记该如何流泪。 黑暗中,她的手抖着、抖着,她以左手握住颤得厉害的右手腕,却仍止不住那轻颤,只能微颤的以手背拭去嘴角的黄水。 日复一日,这样的情形折磨着她,她只觉得整个人慢慢沉入血红的沼泽之中,在每一个夜晚、每一次夜深人静的时候;而她,只能任那些无形的手抓着她,一点一滴的往下沉去……没有人,能够帮助她获得解脱。 额上冒着冷汗,她痛苦地闭上干涩的眼。多年来,她想哭,却哭不出来; 想吶喊,所有的声音却卡在喉间。 那些悲怨就像是千年的负荷,压得她整个人喘不过气来。 用尽全身的力气,她终于不再发抖。颤抖停下来的那一瞬,她倏地睁开眼,瞪视着前方,知道自己必须向那些人讨回公道,将那些仇恨做个了断,否则这些梦魇会一直纠缠着她,将她往下拖,直至灭顶。 视线,定定地看着左方的暗柜,她伸手拉开它,拿出白天时收到的信函。 紧紧抓着这封信,她瞪着它,心定了下来,原本的悲伤恐惧转成了愤恨怒火。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托人明查暗访,而今,她找到了仇家——她要报仇! 鲜红血雾再度浮现,她哀痛愤恨地捏紧了拳头……她要报仇! 是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度过无数个凄厉的夜晚;也是相同的念头,让她拿起了剑,日日夜夜练到手长茧,练到脚破皮,强逼着自己练了十数个年头。 现在,时候到了。 外头仍在下雨,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深吸了几口气,简单收拾了些衣裳,拿了几两银子和一把多年前他给她的软剑。在踏出舱门前,她却蓦然停了下来。 低首望着自己的鞋尖,她挣扎了一会儿,才无声无息的回到床边,凝望着他。 她知道他其实不会在意的,她的离开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也许还会高兴船上少了她这个累赘;假如他因此发脾气,可能也只是因为以后找女人不再那么方便而已。 可是,如果她对这世上还有什么眷恋的话,就一定是他了。 苍白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描绘着他冷酷的容颜,她俯身,在他薄情的唇上恋恋不舍地印上一吻。纵使他是那么地自大、狂妄又冷血,他依然是她唯一所眷恋的。 望着他沉稳的睡容,她起身、收手,然后头也不回、悄无声息的离开,离开这个她待了十四年的避难所,离开这艘海盗船——返回下一页 _黑洁明《黑龙璠》第一章 海龙岛。 “老大,搞定了吗?这下咱们可以开船了吧?”韦剑心站在船梯旁,远远看见楚恨天出现,立刻拉开嗓门大叫。 谁知楚恨天话没回一句,只是冷着脸上了黑船,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干手下道:“咱们要继续留在这里。” “啥?!为什么?战家那丫头不是回来了吗?”胖叔移动他肥胖的身子走了过来。 “跑了。”楚恨天一脸木然。 “跑了?!”众人惊诧愕然表情各异,却异口同声的重复他的话。 “对,跑了。”他淡淡肯定,只又道:“所以咱们得再留一阵子。” “为什么?那丫头跑掉之前没证明你是战老头的儿子吗?”胖叔怪叫。 楚恨天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她证明了,然后就跑了。所以战家的人要我留下。” “留下干嘛?”赌鬼张瞪大了眼,半点也不懂。 “留下当家!”一老头突然负手跳上了船,笑咪咪地代替楚恨天回答了这个问题。 “啊?”所有人闻言都张大了嘴,一脸呆愣,然后一致转头看向老大。 只见楚恨天一脸郁卒,抿着唇,瞪着祁士贞那老头,却没有反驳他的话。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韦剑心才冒出一句:“老大,咱们要从良了吗?” 楚恨天冷冷看着手下及祁士贞,一字一句的重申,“我说过只留一阵子,意思就是只留一阵子!” “留到什么时候?”书生打扮的兰生合起手中经书,抬首问了个重点问题。 祁士贞嘿嘿一笑,只道:“留到战家有新当家的时候。看是找回战家另一个失踪的战不群,或是你们老大想办法生一个都行。” 生一个? 所有人忍不住偷瞄了楚恨天一眼,却全被他冷冽的眼神瞪回来,吓得大伙儿立时将视线转开。 楚恨天见那祁老头得意的模样,就火大得要命。 该死的!他要是真被困在海龙岛上,他就不姓楚! 一握拳,他紧绷着下颚,冷声吩咐,“胖叔,你带人到内陆去,就算翻了整个大唐都要把那姓战的家伙给找出来!” “是!” ※※※ 一个月后。 没消息、没消息,还是没消息。 海龙岛上战家书房内,楚恨天瞪着那一张胖叔由内陆传回来的信函,额上青筋不由得绷得死紧。 可恶! 他一把抓起那封信,火大的揉成一团丢到字纸篓里去。当他一回眼看见桌案上那堆“商务”,神经更是绷得死紧,忍不住在心里讯咒千万遍。 该死的战家、该死的老头、该死的商务,还有那该死的战不群,以及那该死的、经不起激的战青! 楚恨天忿忿瞪着眼前的一切,知道其实最该死的就是他。没事管什么闲事呢?如果一个多月前他没有因为一时良心发现,帮了那死老头留在海龙岛上的子弟兵打退海盗的话,一切不就没事了吗? 谁要他偏偏来蹚了这淌浑水,谁要他偏偏就是见不得那些小海盗动到海龙岛,谁要他偏偏有一群好战爱玩的手下,一见到有水仗可以打,就什么都不顾了。 这下可好,被岛上的人认出他是战老头的儿子,然后他又一时冲动,把正主儿战青给气走了,结果就是,他从此被困在岛上。 第22章 被困——一想到这个字眼,他就头皮发麻,忽然间只觉得四面墙向他压来,屋子似乎变得更小;他全身一僵,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该死! 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双手撑着桌面,咒骂一声,深呼吸了两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在墙面再度变形前,大踏步走出书室。 屋外阳光正盛,虽然热,却有风。 一到绿意盎然的庭园中,那沉闷的压迫感便消去了。他大口大口的吸着气,额上有着冷汗,过了一会儿,情况才转回正常。 衣袖突然被人扯了两下,他低头,见到一双乌溜溜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是个小姑娘,她手里拿着一条手绢,递给他。 他不动,只是冷眼瞪她。 她一点也不为他冷酷的眼神所吓,只是面无表情的将手绢塞到他手里,然后沉默的转身离开。 楚恨天瞪着那小姑娘离去的背影,只看见她那条长长及腰的发辫,在她身后晃晃荡荡。 他竟然没听到她接近的声音!甚至连离去时,她走路也几近无声! 望着手中素白的绢巾,他蹙起眉,突然想到——她是谁? 这一个多月来,他似乎没见过这个小姑娘。 楚恨天抿唇瞇眼皱眉,他不喜欢也不习惯发作时被人瞧见,当然,也不想看到别人的同情与怜悯——手一松,白绢落到地上,他转身,回到那一方书室,继续和那像山一样高的“商务”奋斗。 再次见到她,是在码头上。 她安安静静的杵在祁士贞那老头身旁,没有东张西望,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那小姑娘是谁?”他问身旁的韦剑心。 “谁?喔,你说默儿啊。默儿是战家大小姐在上次运货途中救回来的,听说大小姐发现她时,她不知为何被一群水盗给关在舱底。那些人不只把她关在笼子里,还帮她上了手镣脚铐。哈,真不知那些笨蛋干嘛这么大费周章的对她。” ※※※ 赌鬼张插话笑道:“也许他们怕她跑了。哈哈哈哈……” 黑船上的大伙儿闻言全笑了出来。 “韦哥儿,听说她是哑巴?”一汉子好奇的问。 韦剑心耸耸肩,“好象是吧,没听她说过话。” 哑巴? 楚恨天一愣,视线不由得回到那小姑娘身上,然后,蹙起了眉头—— ※※※ 三更,半夜。 娘的! 楚恨天瞪着紧闭的房门,握紧了拳头忍耐着不去开门。 可恶,他在船上待了十年了,以后还要继续待在船上!他绝不会因为被人关在地牢几个月,就对封闭的地方感到害怕!绝对不会! 汗水滑下额角,他咬紧牙关,全身肌肉因紧张和恐惧而绷得死紧。 他会克服的,他不可能一辈子睡在甲板上,他是人人惧怕的海盗黑龙,连海上噬人无数的狂风巨浪都无法打败他,他该死的不会让这些愚蠢的木头和墙壁得逞! 喀喳——什么声音?他一僵,抓起剑,竖耳凝神。当那声响二度在门外响起时,他想也没想就直接走了出去,逃离那幽闭的房间。 当他循声来到后院竹林中,却见到那不会说话的姑娘,手中抓着一根削过的树枝在挥舞。他先是有点不解,看了半天才看出她正在练剑,因为她不只姿势错误,连拿剑的方法也不对,挥剑的方式软弱无力,几次在转身时还险险跌倒,笨拙得要命。 “到底哪一个笨蛋是你师父?”见她又差点跌倒,他冷声讽道。 乍听人声,她骇了一下,紧急回过头来,才发现他的存在。她紧握着树枝,一言不发,戒慎的望着他。 “或者你根本是偷学的?”他挑眉,猜出正确答案。 默儿脸一白,转身就走。 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背影,他淡淡开口,“偷学是江湖大忌,被抓到是要剁去手脚的。还有,那么烂的剑法,劝你还是别学得好。” 她倏然停下,回身朝他刺来。 楚恨天冷笑;而默儿什么都没看到,她手中的树枝就已被削去,只剩短短一小截,而她的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墨黑长剑。她是感到颈上的冰凉,一惊之下才发现那把乌黑暗沉的剑。 “这个,才叫剑。”他不屑的指指地上那断成数截的树枝,讪笑道:“那个,叫树枝,只是玩具。” 她眼中闪着愤恨,陡地伸手抓住剑身,然后缓缓往后退了一步,冷着脸抬首看他。 她握剑的手,鲜血直流,红色的血沿着黑色剑身流至剑尖,然后滴下。 他动也不动,冷眼看着她,在这小姑娘炯炯黑瞳中,瞧见浓烈的恨意。她没有开口,但他却知道,她是要告诉他,她一点也不怕他,更不怕他伤人的剑,甚至不在乎生死,而且她一点也不欣赏他的玩笑。 她松开手,再度转身离去。这次他没阻止,只是瞪着黑剑上的血珠,微瞇了下眼,心情突然变得很不爽! 第二天,他没看见她,之后几天,也未曾见到那小哑巴的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注意,也许是因为夜深人静时,屋子里的沉暗及封闭总让他忆起在地牢里的感觉,所以他总会在午夜时特别竖起耳朵,想找出去的理由;也或许,是因为他从没见过像那小哑巴一样倔强的女孩;更或许是,被困在这孤岛上一个多月,他早无聊毙了! 第五天晚上,他终于等到了那笨拙的练剑声。 来到竹林后,他没出声,只是冷着脸隐身萧萧竹林中,静静的看着她使着那蠢笨的剑招。 她手上的树枝,换上了不知从哪弄来的锈剑,受伤的右手上包着白布,没多久,白布便染上了血红,显是伤口裂开了。 她因疼痛而顿了一顿,但仍是坚持使着剑招,直至痛得皱起了眉头,冒出了冷汗,才以左手抓着右手手腕,喘着气,跪坐在地上停了下来。 他在她离去时,也回到自己房里。 然后,一个夜晚、两个夜晚过去,跟着又过了数天,他夜夜到竹林中去看她练剑。直到第十天夜里——“右脚再进一步,身子往前倾,刺出!回剑,左旋踢!” 默儿在快跌倒时,突然听到声音,下意识的照着指示做,没想到整个身子不但平衡过来,还踢断了被她拿来当靶的绿竹。 惊讶地瞪着倒下的竹子,她知道其实那不完全是她踢断的,而是先前手中的锈剑已砍中了绿竹,之后的那一踢才让它倒下。 她回首,看见他——默儿包着白布的右手仍握着锈剑,她瞪着他,他也回瞪着她。 半晌,夜风吹过,他突地转身离去,什么也没再说。 翌日夜里,她来练剑时,他人也在,之后的每一个晚上,都是如此。两人从没打过招呼,她当没他这个人存在,却在他出言指示时照做,因为那真的有用。 楚恨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教这小哑巴剑招,也许是因为岛上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吧。 时光飞快的过去,两个月后,他终于从海龙岛上解脱——不是因为找到了失踪的战不群,而是战青自动回来报到了。 当一切搞定,黑船上的人欢欣鼓舞,只因为能重新回到大海怀抱。 他们挖出舱底的压箱宝七彩烟花来庆祝,在离岸的前一天晚上,赌鬼张吆喝着开局作庄,月而便从内陆回来的胖叔搬出老酒开罐畅饮,韦剑心在酒宴上说学逗唱,甚至拿着他那宝贝神弓表演起转盘子,其它几个小喽啰不是同胖叔泡在酒缸里,便是掏着碎银铜钱与赌鬼张下注,只有整天抱着佛经的兰生仍是喃喃念着金刚经,不过脸上也带着笑容就是了。 楚恨天仰躺在主桅横杆上,无视于下面甲板上的喧哗,只望着满天星斗,听着隐约的海潮声,知道自己注定要在海上过一辈子…… ※※※ 黑船离港时,默儿气喘吁吁的跑到了码头。 “咦?老大,你看,那个哑巴小姑娘也来了呢。”韦剑心笑咪咪地在船尾对着岸上来送行的人挥手,乍看到少出来见人的默儿,惊讶又好奇。 在船头的楚恨天闻言也回头望去,却见到默儿竟突然跳下了海,往已离港的黑船游来。 “啊?!” 岸上的人和船上的人皆大惊失色,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她突然就沉了下去。 “小韦,箭!”楚恨天喝道,开口的同时,人已从船上弹射出去。 韦剑心反应极佳的搭弓射箭,他当然知道老大不是要他射海里的默儿,而是射向半空。 只见白羽箭矢破空而去,后发先至赶上楚恨天,他脚尖一点箭杆,半空借力再往前飞去,直至默儿沉入海中的地方才倏地直直落下,扑通一声入了水。 蓝绿色的海中,她瘦小的身影看来一点也不显眼。那沾了水后变重的衣裙将她拖入海里,她似乎正挣扎着想从纠缠她手脚的衣裙中脱身,可惜没什么效果;但也因为她这样乱动,衣中冒出剩余的气泡,让他找到了她的位置。 他迅速向下游去,抓住了她,将她送到水面上。 才冒出水面,韦剑心的箭便来到身边,这次箭上绑了绳子,他一拉一扯,便带着默儿离了水,跃至半空,然后稳稳的,落在黑船甲板上。 上了甲板,楚恨天就放开了她。 默儿腿一软,跪在甲板上咳出了一肚子水。 大伙儿全错愕的瞪着这小姑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做出跳海追船的蠢事。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楚恨天双手在胸前交叉,冷声问。 默儿抹去嘴脸海水,稍喘过气来,才抬首看他,然后抬起紧抓着锈剑的右手! 楚恨天这时才看见她手上抓着剑,他眼一瞇,突然有种骂人的冲动。这个小白痴竟然带着铁剑跳海,难怪她会沉下去! 她看着他,手里仍抓着剑。 他忍住将她重新丢回海里的冲动,冷声大喝:“胖叔!转舵,掉头回去!” 她瞪大了眼,黑眸中冒出怒火,突地站起身将锈剑丢到他身上,然后转身冲到船舷边,眼看又要跳下海去。 第23章 楚恨夭被她砸得措手不及,差点被打到,幸好及时闪过。再见她的举动,他气得迅速向前移去,大手一伸,及时一把将她从船舷拦腰抱了回来。 她像个耍赖的小鬼,在他怀中挣扎,对他又踢又打,又是肘拐又是脚跟踢的,害他差点抓不住她。 “该死!够了,小鬼!你给我停下来!”他被她的小拳头误打中右眼,气得咆哮起来。 她不肯听,仍是死命挣扎。他险险又被打中,逼不得已只好将她两手反剪在背后,威胁吼道:“再动我就把你像晾衣服一样挂在桅杆上!” 她一僵,突然停下。 楚恨天这时才稍稍松口气,火大的将她整个人转过来面向他,额冒青筋不爽的问道:“你他娘的究竟想干嘛?” 她回瞪他,然后看向甲板上横躺旧的锈剑。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那把剑,脑中灵光一闪,再猛地回头看她,在她眼中看见无比的坚决。 该死! 他暗暗咒骂一声,明白她的意思。这小哑巴想学剑,非常想学! 她甚至不惜带着那把生锈的烂铁剑跳海,只因为她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想学剑,而显然岛上没人要教她! 他是唯一肯指导她的人,所以她带剑、跳海、追船——为了学剑! _黑洁明《黑龙璠》第二章 为了学剑! 暴风雨后的清晨,阳光空气显得比平日清新。 潮声,风声,海鸥瞭叫…… 楚恨天恶狠狠的瞪着墙上那把锈剑,一脸臭黑。当年她一直不肯将它丢掉,即使他后来给了她一把新剑,她还是坚持将这把破烂剑留着。 枕边,无人。 他裸身半坐在床上,全身肌肉皆因愤怒而纠结紧绷。 视线,仍定在墙上那把生锈的铁剑上。他怒气冲天的瞪着它,眼前浮现十四年前那倔强小哑巴炯炯坚决的黑瞳—— 该死的女人! 他下床,愤怒地将被褥砸到挂着锈剑的墙上! “砰!匡!”两声闷响,厚重的床被带着铁剑一起掉到地上。 为了学剑! 他紧握着拳头,恨不得那该死的女人此刻正在眼前,他好纠正那一天自己的错误,将她丢回海里,让她自生自灭! 她跳海,为了学剑!她追船,为了学剑!她留在海盗船上,为了学剑! 这十四年来,她所做的一切一切,全都是—— 为了学剑! 忿忿不平的瞪着那一团床被,他面目狰狞,几乎是咬牙切齿,但眼中除了燃烧的怒火,却还有着更深的挫败感。 一直以来,他都在等她自动和他说学剑的原因、告诉他所有的事情,但她从来没提过,一个字都没有! 甚至连试都没试过! 而今,她拍拍屁股就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样在暴风雨的夜晚中溜走! 楚恨天瞪着那仍留有她余香的床被,胸中火气越烧越旺! 好,她要走,他就让她走! 他绝不会去追她,绝不会去找她!既然她觉得她够坚强、够厉害,能一个人去报仇,他就看看她一个势单力孤的女人能在这腥风血雨的江湖上活多久! ※※※ 血,艳红的血,漫天飞洒的鲜血! 小女孩躲在阴暗的大桌子下,只能从垂下的桌帘下看着那恐怖的景象,听着人们凄惨的尖叫,完全无法动弹。 突然间,一切静了下来—— 不,不是一切,只是没了刀剑交击声而已。 她还是不敢动,自从方才娘将她塞进桌子底下后,她就没动过一下,因为娘叫她不要动、不要出声! 砰! 一个人被拋甩到她所藏躲的大桌上,小姑娘因为突来的巨响骇了一下,她苍白着脸,紧抱着膝头,却在下一瞬发现那从桌上垂落,近在眼前正在滴血的绣鞋是娘的! 乖,等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出来、不要看、不要听,也不要发出声音,知道吗? 她想冲出去,却想起娘交代的话,所以又缩回了手脚。她原本也不想听、不想看的,可是,就算她再怎么捂住双耳,那一声声惨绝人寰的惨叫还是透进耳里,而双眼,却在不小心睁开看见那艳红的血水时,惊骇地忘记该重新合上! 桌子前还站了好些个大汉,更远一点,是爹的长袍,他被人压跪了下来,从她这儿望去只能看到爹的腰带,仅仅是膝头到腰带的地方,那上头便已染满了鲜血。 “姓任的,识相点就快把秦皇图交出来!否则别怪咱们兄弟不客气了!” 那发话的贼子淫笑道:“若是你不肯说也没关系,咱们会好好疼惜嫂子的!哈哈哈哈……” “放开她!放开她——” 她看到爹挣扎着想往前,听到爹悲愤的声音,然后是衣帛撕裂声。 “你这禽兽,放开她——” “说!秦皇图在哪?”那人大喝一声,再问。 “我不知道!” “哼,不识好歹!”一声冷哼,那黑靴上绣有山猫的坏人走到爹身边,甩了爹一巴掌,随即对着手下道:“老二,上!” “谢大哥。”一人淫笑回答,突然走到桌前。 蹲缩在桌子底下的小姑娘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眼前那人的里裤就已落下堆积在马靴上,跟着顶上的桌子突然剧烈的摇晃起来。她既惊又恐,虽然不知道那人在干嘛,却知道他正在伤害娘。 “你们这些禽兽!放开她!” 被压跪在地的爹爹再次咆哮起来,突然间他冲破了被封的穴道,挣脱了压着他的人,长剑飞砍而出,剧烈摇晃的桌子突然停了,跟着一个头颅滚落了下来,断颈处还喷着血,然后那原先站在她前面的人突然往后倒下,这时她才发现他没有头,他的头已经先掉了下来。 她还没发出尖叫,就看见爹被人打飞到墙上,不少人围攻过去,每一个人脸上都蒙着黑市。 不一瞬,鲜血飞溅,从爹的颈项飞洒出来,她甚至能听到那血水喷洒到空气中的嘶嘶声。她看着爹倒了下来,看着爹睁着赤红的双眼砰然倒地,他脖子上的开口流出了汩汨血水,一直一直的漫流过来,来到了桌下,来到了她的脚边,染红了娘前日才帮她绣好的新鞋。 她瞪着大眼,看着不远处的爹,看见他脸上狰狞的表情,看见他眼中的不甘,看见他眼中的愤恨,看见他瞪得老大的黑瞳中,反映着她缩在桌下的身影——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尖叫出来,只像是旁观者一般,无法出声,无法动弹,只能瞪着冤死的爹爹。 隐约中,她听见那坏人愤怒地责备手下杀了爹,因而断了秦皇图的消息,但那声音彷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瞪着爹爹的眼,突然间所有东西变成腥红一片,她才发现血水从顶上的桌案漫下,先是染红了桌布,然后开始滴落地上,跟着忽然像血瀑一样,从桌子的四面八方涌下,她只觉得自己被那艳红得几近恐怖的血水包围,像是沉到了血红色的沼泽之中—— 她不敢动、不能动,甚至无法呼吸。她抓着自己的喉咙,奋力的张开口想吸口气,却在张嘴时,彷佛看见那些艳红的血水漫淹进她的口鼻,她气一窒,便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多久,当她在那摊干涸的血液中醒来,桌布外早没了恐怖的黑靴,坏人们终于撤去。 她没去查看自己身上的血腥脏污,甚至记不太清楚方才发生过的事,只是僵硬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却在看见摊在桌上被人开膛剖腹的娘亲后,一切的记忆突然撞进脑海清楚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她当场崩溃,只是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用两只血红小手抱着头,张着嘴,一次又一次从胸肺发出凄厉的哀叫,直到声嘶力竭,直到喉咙干哑,直到干裂的喉咙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仍满身是血,张着嘴嘶叫—— ※※※ 满身大汗的她猛然在黑暗中惊醒。 默儿全身紧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直至那阵恶心的感觉过去,方抹去脸上的汗。当她回身想寻求他给予的温暖,却没摸到人时,才猛然想起她已不在船上,想起她已经离开了他;而这里,是岭南的一间客栈。 缩回冰凉的小手,她整个人曲起,抱着膝头蜷缩在床角,一脸苍白的瞪视着一室黑暗。 离开黑船,已经十天了。她几经辗转,好不容易才来到岭南,来到了那恶人所在的地方。 当年,她因娘的交代躲过了那场屠杀,却被另一批赶来的盗贼逮住,将她送往北方。途中,她曾靠着娘玩笑着教她的开锁术脱逃过几次,但因为不会功夫,每每跑没多远就又被逮了回来。 后来,那些盗贼们不敢再小看她,不但改走水路,还将她戴上手镣脚铐,关在舱底一个大木笼中,层层防范;若不是后来遇到大小姐救了她,她可能早被人严刑拷打至死了。 秦皇图。 就为了一张秦皇图,她全家竟惨遭灭门之祸,可笑的是,在事情发生的那天之前,她甚至连听都没听过秦皇图这三个字,她爹只是岭南小有名气的剑士,而她娘也只是一个锁匠的女儿。 到现在,她还是不懂,为什么那些人会以为秦皇图在爹娘手上,他们只是一个平凡的家庭呀! 默儿紧咬着下唇,眸中泛着泪光和恨意。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请大小姐帮忙调查,但因为当年她从头到尾躲在桌下,只看见那双编着山猫的黑靴,线索太少,所以很难查到;如今,好不容易事情有了曙光,她终于知道当年带人来她家屠杀的仇家是谁,她一定要替爹娘报仇,要那禽兽血债血偿! ※※※ 蓝天、白云,帆未垃起,黑船仍停泊在岸。 黑龙楚恨天有着一头长发,又黑又直的长发。 在这片大唐海域中,比起其它披头散发、污衣披身的海贼头子们,楚恨天这位传奇的黑龙可是干净多了。 他的干净,更为那不败的传说增添了几许传奇性。 第24章 他是海盗,杀人越货的海盗,海盗中的海盗! 他是黑龙,十年来纵横四海、所向无敌的海盗黑龙! 黑龙楚恨天,着黑衣,驾黑船,专干黑吃黑的生意! 所有海上的船只都知道不能招惹黑船,所有海上的海盗只要远远见到这艘所向披靡的黑船,便立即转舵回避;没人敢试试自己的运气,因为试过的船都已永沉海底! 而此刻,楚恨天那一向干净、整齐的长发,却不知为何有些毛躁……韦剑心盯着老大身后那胆敢翘起来的一绺黑发,张口欲言。“老大,默——” 才开口,他就收到一记冷眼,吓得顿时住了嘴。 楚恨天面无表情的看着远方的海平线。 这几天,三不五时有人来替默儿讲情,就算不敢开口,也是眼巴巴的望着他,希望他能帮她;而其中话最多的就是韦剑心。只见才过没多久,韦剑心又不怕死的再接再厉,“老大,难道你真的忍心不管——” 脸一寒,楚恨天一手搭在船舷上,冷声道:“那女人是死是活不干我的事! 从今以后,谁要是再提到她,或是想帮她,现在就给我下船!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废话!懂了吗?” 包括聒噪的韦剑心在内,所有人皆噤声,不敢再说什么。 松开搭在船舷上的手,楚恨天转身进舱,风一吹,船舷上方才他手搭的地方竟然化为木屑粉末,大伙儿一见,更是头皮发麻。 赌鬼张打了个寒颤,担心的咕哝着,“惨了,这次默儿真的把老大给惹火了。” “阿弥陀佛。”兰生顺势低喃了声佛号。 “你这假和尚还有心情念经?快帮忙想想办法啊!”胖叔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 “你叫他——想办法?”韦剑心夸张的拉长了音,怪声乱叫,“要叫这个荤腥不沾的童子鸡想办法,还不如叫我想比较快!” 兰生双手合十,对着韦剑心鞠了个躬,微微一笑。“阿弥陀佛,韦施主舍身为人,实是难得。” “咦?”韦剑心张大了嘴,一脸傻样看着兰生。 赌鬼张跟着拍了拍韦剑心的肩膀嘿笑着,“全靠你啦,韦老弟!” “欸?”他提高了音量,不可思议的瞪着赌鬼张。 胖叔笑咪咪的搓了搓手,“既然老弟你如此盛情,那大伙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啊?”韦剑心仍搞不清楚状况,满脸茫然的问:“请问一下,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胖叔见状,好心的露出肥嘟嘟的笑脸,活像个笑弥勒,说出来的话却让韦剑心从头凉到脚心—— “给你三天,三天你给我想出办法来,否则你就给我下船去追咱们的宝贝默儿。” “啥?!”韦剑心跳起来大叫一声,这下才知道自己自投罗网,被这三个好兄弟当成了替死鬼。“喂喂喂!这这这……有没有搞错啊?” 前面那一个胖老贼、一个假和尚、一个死赌鬼竟然异口同声的微笑回道:“没有。” 韦剑心闻言怪叫,“这算什么?!如果我一个人想办法,那你们要干嘛?” “睡觉。” “赌博。” “念经。” 他们一人一句,个个回答得理直气壮。 “啥?”韦剑心眨了眨眼,再度呆了一呆。 “好了,还有问题吗?”胖叔一拍手,没给韦剑心反应过来的时间,迅速驱散周围的大伙儿,“没问题是不是?既然没问题那大家就散会啦!” “什么?!我——”反应慢半拍的韦剑心才要举手抗议,甲板上的人一眨眼便全作鸟兽散,跑了个精光。 他举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嘴仍张着,海风一吹,顿觉凄凉……啪挞! 热呼呼黏稠的液体滑落额头,他向上一看,正好瞧见那只落井下“屎”的可恶笨鸟在空中滑行远扬而去。 “啊——可恶!我的弓呢?你这只笨鸟,别跑!”他大叫一声,抹去额上鸟屎,恶狠狠的翻出弓箭,又蹦又跳地对着空中那只早已飞远的海鸟叫嚣。 ※※※ 剑光,在林间闪耀。 没两下她便打跑了两个拦路要财、干无本买卖的山贼。没有取了他们的性命,是因为不到必要,她不想杀人,不想再增添恐怖的梦魇。 剑尖还滴着血,鲜红的血珠在阳光下有一种通透异样的美丽。 她注视着那滴血,无端想起十六岁那年第一次伤人的情景……甲板上刀剑交击声不断响起,她在舱底听见上头的吆喝和打斗声,当她拿了剑冲上去时,两船海盗早已厮杀混战成一片,教人分不清敌我双方。 才探出头,一把大刀就当头砍到,她拿剑架挡,随即跳上甲板,没有多想便使起他教的剑招。她方使到第二招,那名大汉就被她削去了一只手臂。 望着对方右肩断臂处喷洒而出的鲜血,她脸瞬即变得死白。那人发出野兽般的号叫,屁滚尿流的去捡拾自己的手臂。 她吓呆了,这是她第一次和外人对打,她从没想到楚恨天教的招术是如此狠绝。她掌心仍能感觉到长剑砍肉削骨的剎那,好恶心、好恶心……思及此,她手一软,几乎握不住手里的长剑,甚至忘了自己正身处打斗的中心点——“小心!”韦剑心一箭射出,替她了结身旁偷袭的王八。 看见韦哥儿替她宰了一旁要砍她的盗贼,她才恍然回过神来,一抬眼却撞上楚恨天冒火的黑瞳。 “发什么呆!”他一剑挡去左边砍来的一刀,猛地抓着她的手臂,暴喝道:“找死就给我下船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他长剑一挥,轻松又宰掉另一名找死的家伙。 她看着那人颈上飞溅出来的鲜血,身子不由得一僵,但这时候哪来的时间给她发愣,只见前后左右又有四把刀砍来。 “笨蛋!”楚恨天火大地把她往后一扯,再打退眼前敌人,但一回身就见后面又有一人一刀欣向还在发呆的她。来不及回剑阻挡,他只能松开她的臂膀以掌迎刀,虽然及时拍开了刀身,他的手仍被锐利的刀身划伤了。 他手上的血终于让她清醒过来,见他身后又有人攻来,她几乎是反射性的便抬剑阻挡,但剑招一出,周围的人非死即伤。 她白着脸,知道没有时间犹豫,也不能心软,四周的每个人都在浴血奋战,杀得眼红流汗。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了解这艘船是战场,一直都是。 在这上头,不是伤人,就是被伤,没有第三种选择;她想活下去,就只能选择反击。 她要活下去! 漫天鲜血在空中飞洒,她像只浴血的蝴蝶飞舞着;她看见那些人眼中的惊恐,感觉到对方的血飞溅到她的脸上,她很害怕,持剑的手却稳定异常,清楚的感觉到由剑身传来切肉划骨的震动。 战斗在半刻中便结束,他们这一方胜了。 那一天,阳光也是这般灿烂,剑尖上的血珠通透明亮,那样的艳红,诡谲美丽的让人心颤……默儿擦去剑上的血珠,将软剑收起缠回腰上。 这么多年来,她始终记得他曾说过的那些话。 “这艘船上没有废物!要是你只会呆呆的让人砍,就给我趁早下船去!” “在这里,你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我不当奶娘!” “不要以为你是女人就有特例,想留下来吃饭就得工作!” “这是海盗船,不是商船,想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你最好回战家去!” 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语,她都记得。这些年来,她总听到他不断的强调,他们是海盗,他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在这里不能心软、不能犹疑,因为即使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下,依旧存在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在大海上,只有强者才能存活。 她抬起头,仰望万里晴空,深吸了一口气。当她闭上眼,脑海中依然只盘旋着他说话时,瞳眸中的冷酷无情。 ※※※ “我想到办法了。” 第二天晚上,韦剑心在自个儿舱房召集了那几个没良心的哥儿们,严正宣布。 “什么办法?”赌鬼张把玩着手中骰子,靠在墙边问。 “要老大自己甘愿去把默儿找回来。”他胸有成竹,笑咪咪的说。 “去!我还以为你有啥好办法哩。”赌鬼张翻了个白眼啐道。 “不可能,不可能!”胖叔闻言也猛摇肥脸,“要老大自己去找女人,除非天塌了!” 兰生没说什么,但蹙起了眉。 “这你们就不懂了。默儿是老大的女人,相信这事儿大伙儿都知道,对吧?”韦剑心咧嘴笑问。 几个人点了点头,对此事皆无异议。 “那你们知道老大有多喜欢默儿吗?”他一脸贼笑,指着自己的鼻头,得意的道:“我知道!” 胖叔皱了下眉头,“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老大每回下船就会带些梁记的胭脂花粉,我知道老大特地托了在扬州的大小姐找人订制玉琢发簪,我还知道老大从五年前就开始暗地里调查默儿的身世!”话至此,他脸色一正,问道:“你们想想,跟了老大这么多年来,有哪一位姑娘曾让咱们老大费那么大的心思?” 三人互看一眼,对方才所闻有些惊诧。这么多年来,他们的确没见老大对姑娘那么用心过。 他们知道从好几年前,默儿便和老大睡在同一间房,但也仅止如此,大部分时候,根本看不出老大对默儿有特别的待遇或呵护,默儿和船上的其它人一样,必须工作。 平常出海时,船上的每个人皆需到主桅上的瞭望台轮班守夜,那上头既窄小又寒冷,要是遇到下雨或冬季就更惨了;原本大伙儿是想默儿是姑娘家可以免了,但老大却仍要她照规矩来,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 其它诸如此类的事还多着呢。 所以老实说,的确没人想到老大对默儿如此在乎,直至听闻韦剑心方才所说,三人顿觉讶然。不过……胖叔像想到了什么,突然瞇着小眼问道:“我说韦老弟,咱们大伙儿都不知道的事,为什么你会知道邢么多?” 第25章 “呃……啊?哈哈……”韦剑心闻言装傻的干笑两声。 “说啊!”赌鬼张也狐疑的盯着他催促。 “这个……那个……其实是……大家也知道我很努力练箭的……”韦剑心眼珠子上下左右地转啊转的,最后才认命的看着大伙儿傻笑道:“练啊练的,有时候不小心就……呃,把信鸽给射下来了。” “什么?!”胖叔一听脸都绿了,气得直掐住韦剑心的脖子用力摇晃,大叫道:“可恶!原来我那些宝贝都是让你给宰了!你这个小王八蛋,把我宝贝们的命还来!我掐死你、掐死你——” “啊……咳咳……救……救命啊……咳咳咳……兰生……老张……”韦剑心被掐得满脸通红,忙吐着舌头,哑声向另两人求救。 见要出人命了,兰生和赌鬼张忙一人一边抓着胖叔的手。 “你们别拉我!让我掐死他!”胖叔双目赤红,气急败坏的咆哮。 “胖叔,你冷静点,事有轻重缓急,你掐死他前,也让这小子先将默儿的事儿解决了再说。”兰生微笑安抚着。 赌鬼张露齿一笑,补充道:“是呀,等事情过了,到时你想把这家伙煎煮烤炸,咱们都不会反对的。” “哇……咳咳……”韦剑心一脱离胖叔的肥手,立刻闪到一边去喘气,闻言又怪叫道:“你们两个有没有良心啊?!” 赌鬼张眼一瞪,松了抓着胖叔的手,指着自个儿鼻头,“说我没良心?你这个不知感恩图报的臭小子!” 没了赌鬼张的箝制,胖叔松脱的右手又向韦剑心伸去,活像恶鬼般张牙舞爪的,吓得他贴在墙壁上鸡猫子喊叫,“老张,我错了,我错了!兰生你抓紧点啊!老张,你人最好了……拜托,快抓住他,帮忙劝一下啊!胖叔,你大人大量,原谅我吧!我有办法让默儿回来,真的真的,拜托你老人家给咱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以慰鸟儿们的在天之灵呀!” 这最后一句终于让胖叔停了下来,他气喘吁吁的瞪着韦剑心这小王八蛋,半晌回过气,才一拍木桌道:“还不快说!” “是是是!”韦剑心见状松了口气,忙涎着谄媚的笑脸说:“是这样的,亲爱的胖叔,我今天收到消息说默儿她……” 他叽哩咕噜的说了一长串计划,其它三人越听越觉得此计可行,便开始讨论起来;于是韦剑心的房里,就见四颗黑色头颅凑在一起,一块儿商量陷害楚恨天的大计…… _黑洁明《黑龙璠》第三章 山林,官道。 绿叶林荫,金黄日光穿林透叶,米般小虫飞舞林间,像尘埃。 她一袭水绿衣裳,手挽包袱,从山径小路往官道上走。 大道上突传马蹄声响,未几,一行四人急行而来,远远地,四人便见那姑娘娘在官道旁走着走着忽然昏了过去。原本四人是可以直接绕行过去,但那中间锦衣玉服显是主子的人却突然喊停。 他勒马喊停,抬颚要人过去瞧瞧。“去看看。” 一名大汉下马来到绿衣姑娘身边,将她翻过身来,那年轻的主子在见到她清秀面容时愣了一下,突然翻下马走过来,扬声问:“她怎么了?” 那大汉探她手脉,一会儿才道:“少爷,这姑娘只是身子过虚,晕了过去。” 为什么她看起来这么面熟? 锦衣少爷蹙眉盯着这绿衣姑娘,半晌后忽然蹲下伸手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重新跨上马,策马扬蹄。 其它三人愣了一下,但随即恢复过来,跟着少爷往神剑山庄而去。 ※※※ “醒了?” 一双细长上勾的丹凤眼,看似冷淡,其中却有着掩不住的热切;说话的人脸很白,手很白,脖子也很白,白得像是没有血色。 她看着他,没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他再问。 她仍是无言,只微微偏过头,看着四周摆设。 “饿了吗?”他指着桌上食物,“这儿有吃的。” 她再移开视线,终于在另一张桌上看见她要找的东西,于是无视那人端过来的吃食,只下床来到桌旁,磨起墨,拿起毛笔沾了些墨水,挽袖在宣纸上写了些字。 那锦衣青年见状跟着走了过来,看见纸上写的字,“你叫默儿?” 她回首看他,点头。 “你不会说话?”他有些讶然地问。 她只是看着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事实上他心里早认定,是以也没等她反应,只又追问自己想知道的问题,“你是哪里人?” 她提笔,写了“岭南”两个字。 他见了,心中突起一阵激越,忽然伸手抓住她的双臂,屏住气息,期待的看着地问:“你家里还有其它人吗?” 默儿脸色有些苍白,瞪着他看。 “对不起。”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太过激动,忙缩回手,但仍忍不住重复问道:“默儿姑娘,你家里还有其它人吗?” 她退了一步,远离他双臂的范围,才缓缓摇摇头。 “是吗?”他像是被浇了盆冷水,敛起激动的表情,显得有些颓丧。 默儿不解他为何垂头丧气,只蹙起了秀眉,伸手碰了碰他的衣袖。 见她一脸疑问,他才一扯嘴角道:“抱歉,我只是以为,你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她沉默,没再发问。 望着她和那人如此相似的面容,他几乎以为她就是那个人,所以先前才会遣开其它人,想私下问问,没想到她却不是。 从小,他印象中一直有个姑娘陪着他,但那记忆好模糊,且每当他趁爹心情好时问起,爹一下说没这回事,一下说那女孩是姆嬷的孙女儿小翠,他若再追问,就会招来一阵鞭打。但他见过小翠,他知道那女孩不是小翠,可他五岁前的记忆总像是罩着一片灰雾,教他怎样也想不起来……猛一回神,见到眼前的姑娘直直望着他,他才想起自己还没自我介绍,忙道:“这里是神剑山庄,我姓顾,单名一个逸,是这里的少主。昨日我与几位大叔回庄时,在官道上见姑娘昏倒于路边,便自行带姑娘回庄,望姑娘勿见怪。” 她闻言,只回身在纸上写着:默儿多谢少爷。 “不用客气。”他微笑回答,望着她那面熟的容颜,心中彷佛又有什么东西在跃动。他一时冲动,突然道:“姑娘身子尚虚,若不嫌弃,在本庄多住几天知何?” 她注视着他,久久,才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为他缺乏生气的面容添了几许颜色。 窗外风吹,几片枝头黄叶落下,在空中翻飞…… ※※※ 楚恨天一上甲板,那围在一起的几个船员立时停止说话,散了开去,假装忙碌起来。 “小子欸,那绳结不是这样打的。来来来,咱再教你一次。”胖叔吆喝着,搭着一名新手的肩,混到船尾去。 “唉呀呀,老赌鬼,你不是说要帮我多做几枝箭吗?”韦剑心也对着赌鬼张嚷嚷。 “是呀是呀,在舱里呢。”赌鬼张忙配合的响应,“咱们到下头瞧瞧,你看看合不合意。” “好啊好啊。”韦剑心应和着,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舱房。 不一会儿,原先聚在一块儿的人,便只剩兰生一个。 这些家伙在搞什么鬼? 楚恨天冷着脸,看着一脸老神在在的兰生,本张口欲问,但又随即作罢,因为怕他嘴里又冒出没头没尾的佛语禅机,到时搞得他更头晕脑胀。 他撇过头,看见船尾装模作样在教人打绳结的胖叔,其实心里多少知道他们方才在说什么,因为船上禁忌的话题只有一个——默儿! 一想到那个女人,他脸色更寒,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二十天。 二十天了,她还没回来! 虽然他嘴里说得好听,说她不干他的事,但船却在泉州停靠了二十天。他原以为她十天就会回来,所以从她离开后,他就没有开船,没有离开这里,怕她回来找不到黑船。但是,她却没有回来! 该死的女人! 他一脸阴霾的环顾四周,心火在胸口熊熊的烧。 在这船上,她的身影处处都在,在桅杆上、在缆绳上、在舱房里、在甲板上! 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看到她的身影。这十几年来,她是如此安静的存在,安静又真实的存在这艘船上,他几乎以为她会和这艘船一样,成为他的骨血,和他一起在海上度过千百个白天与夜晚……视线扫过桅杆,他眼瞳更暗,想起她总喜欢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待在上头,像只娉婷的海鸟,遥望着海天相连的远方。海风会吹起她的长发,她会闭上眼,迎着风,粉色的唇会弯起完美的微笑。 他几乎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能相伴一生的女子,但她却背离了他! 她该死! 胸口的郁气淤塞到了顶点,他望着广阔平静的海面,瞳眸中却是暗潮汹涌。 他们也该死! 虽然他曾叫所有人不准谈论她,他们也照做了,但他还是无法停止想到她,甚至到了这两天,他每次一看到船上的人聚在一起,就会忍不住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想知道她的消息。 他知道那几个手下一定有派人跟着她,他们一定知道她现在人在何方,知道她是不是安好,但他却拉不下脸来询问,而他们在看到他时,便立即闭口不谈。 他气她,也气那群鬼鬼崇崇的手下,更气自己的矛盾! 可恶! 楚恨天暗暗诅咒一声,双眼扫了下四周,见众人虽在做事,却不时偷偷打量他,他不由沉下了脸,干脆离开甲板回舱房去。 舱底房里的人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赌鬼张忙和韦剑心打了个手势,然后开口问道:“我说韦哥儿啊,你方才在甲板上说什么不好了?” “哎呀,老赌鬼,你不知道,我之前不是说默儿在官道上昏倒,结果让神剑山庄的少主救了回去吗?” 廊上的脚步声停了,房里的两人互看一眼,继续以不小的音量交头接耳。 第26章 “是呀。不过你不是说她没什么大碍吗?那还有什么不好的?” “是没什么大碍,问题是那什么神剑山庄的少主好象……好象……”韦剑心故件担忧,吞吞吐吐的。 门外的楚恨天听到这里,一颗心莫名吊在半空。 “好象什么?你倒是快说呀!”赌鬼张替外头的老大催促。 “那个少主,好象要娶默儿呢。” 楚恨天闻言一僵,脸色铁青。 “你怎么知道?”赌鬼张蹙起眉头责问。 韦剑心叹了口气,“因为最近有人看到神剑山庄张灯结彩的,一副要办喜事的模样,胖叔就让人进去探了探,才知道神剑山庄的少主对咱们的默儿一见钟情,下个月十五就要成亲了。” “怎么会?!默儿真的要嫁人了吗?”赌鬼张发出无法置信的声音。 “老赌鬼,我瞧老大对默儿也不是多在意,既然那个劳什子少主看上了默儿,那也是她的福气。何况咱们是海盗呢,她去当神剑山庄的少夫人,总比在船上没名没分的好,你说是吧?” “唉,说得也是。” 砰!门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赌鬼张和韦剑心吓得忙低头,一回神只见舱门竟被楚恨天打穿了一个洞。 两人不敢动,直至听见脚步离去的声音,韦剑心才敢稍稍抬起头来。他把脑袋穿过门上的洞向外探看,只在梯上瞧见老大消失在舱口的靴。 他缩回头,摸摸门上的窟窿咂道:“我的娘,幸好咱闪得快,要不脑袋铁被轰得稀巴烂。” 赌鬼张仍蹲在门边,嘿笑着,“放心,你小子的脑袋还在。接下来,咱们就等着看戏吧!” 他话才说完,两人就听见老大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收锚!扬帆!” “啊?”在船尾的胖叔呆了一呆,才问:“老大,咱们要开船了吗?” 楚恨天寒着脸喝道:“给我在三天之内赶到广府去!” 船上的人在听到号令时立即动了起来,就见拉缆绳的拉缆绳,收锚的收锚,不一会儿帆篷相继拉上扬起,兜住海风涨满起来,黑船很快就离了港,目标广府,南下而去。 楚恨天立在船头,简直快气爆了。 可恶!那个该死的女人,为了报仇,竟然选择嫁入仇家! 他原以为她在知道真相后,会放弃对抗那雄据岭南的神剑山庄,回来寻求帮助,谁知道她竟傻得以为真可以靠她自己和神剑山庄顾远达那只老狐狸对抗! 该死!她要是真以为顾远达会毫无戒心的让儿子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那就大错特错了! 该死!该死!该死! 自从五年前他开始在乎她后,他就无法再保持一贯超然的冷静。他甚至破例去询问战青、调查她谜一般的身世,只因为无法忍受她夜夜无声的啜泣,无法忍受她每晚被梦魇纠缠,无法看她这样受苦——他在等她提,可她非但不和他提,也不向他寻求帮助。除了学剑以外,她根本未曾和他要求过什么东西!甚至在成为他的女人之后,她也没要过什么! 一开始,他还以为她会说,会仗恃着这一点要求他替她报仇。他一直在等她说,但她没有,从来没说过。 那个女人该死的只想靠她自己! 楚恨天愤怒的瞪着南方,他怀疑自己在她心中,除了是教她剑法的师父,其他什么也不是! ※※※ 山茶花,总在人们不经意时,透露着芬芳。 红色娇柔的多重花瓣上,有着晶莹剔透的露珠,风一吹,花儿轻颤,水珠落下,香味则随风飘散。 这一抹尽情绽放的艳红是多么的美丽,和两寸旁已枯萎干缩的梅干菜形成强烈的对比,就像是年轻貌美的姑娘,和满脸皱纹的老妪一般。 默儿站在一丛山茶花前,看着这触目惊心的对比,不知道自己何时才会如同枯萎的山茶般凋零,或是……她早已放尽她的香气,只等着干缩而已? 一个月了。她度日如年。 这样的疲累感是她一开始没想到的——抑或她早猜着,只是想赌赌看?也许是后者吧……这是一场赌注。她并非笨蛋,也没愚蠢到以为进了神剑山庄便能轻易毁掉这里。顾远达是只老狐狸,表面上是行侠仗义的仁义大侠,暗地里却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十多年来,他戴着好人的面具沽名钓誉,所有的人都被他那伪善的面具给骗了。 若非她对那天晚上的情景记忆太过深刻,若非她清楚记得那禽兽教人毛骨悚然的温文笑声,若非她脑海中对那双山猫黑靴的记忆清晰如昨,若非她在神剑山庄大厅上见到娘亲手绣的“万里山河”,她也会怀疑那看似和蔼亲切的老人不是那晚的禽兽。 默儿俏脸一寒,不由得握紧双拳。当她在厅堂上乍见那长一丈八、宽五尺,绣着万里长城景色的巨幅锦绣,她瞬时瞪大了双眼,震慑地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怎敢?那贼人怎敢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将娘的绣图就这样挂在厅上? 当时,她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悲愤和恨意,才没有在那老狐狸前露出马脚。 顾远达大概以为没有人知道这幅绣图,因为这是娘死前才刚完成的一幅锦绣,只有她和爹及娘的贴身女婢见过而已;所以他才敢这样猖狂的将强抢来的绣图挂在厅上,那禽兽甚至在她假装无意问起绣图的出处时,面不改色的说这幅“万里山河”是出自隋朝绣品大家之手! 她假笑应和着,知道顾远达并没有因为他儿子对她的好感,就全盘接纳了她准备好的背景,但他自大的以为没人敢在老虎嘴里拔牙。 她赌的,是顾远达的自大。也许她现在的功力拚不过他,但若暗袭,成功率便大大的提高。 她只有一次机会,在拜堂时。 拜堂、成亲……默儿眼一睹,本该想的是耶苍白的未婚夫君,眼前却浮现另一个伟岸狂放的身影。 她和顾远达赌,也在和自己赌,更是在和他赌。 赌的是命,赌的是她的爱情。 赌这一把,赢了,她会讨回该讨的,输了,也不过一死而已。 花,落了一瓣,她看着它翻飞飘下,艳红的花瓣沽上了泥。 看着泥地上的那一抹红,默儿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她是沾了泥,但是她——还不想死。 还有没有机会呢?当她亲手埋藏了一切,是不是还能够回到他的身边? 他会来吗?他在乎吗?会不会呢? 会?不会? ※※※ “天凉了。” 一袭披风罩上了身,她回首,看见顾逸一脸关心。 她转身,他替她系上衣绳,“我让人煮了些甜粥,你来吃些。”说完便牵起她冰凉的小手,穿过庭院,回转厅门。 默儿任他牵着,视线不由得移至和她交握的手。他的手很瘦、很白,白得能看见其下青紫的血管。 他对她很好,一直都很好。 不知他若知道她是来杀他爹时,是否还会对她这般关照? 很难想象顾远达那样卑鄙无耻的禽兽,竟能生出像顾逸这样良善的儿子。 默儿垂下眼脸,望着自己跟随着他,在石板上交互前进的绣鞋。 莫名地,她停下脚步。 感觉到她的停止,顾逸也跟着停下。他回头看她,眼神温柔,低首轻问:“怎么了?” 默儿抓起他的手,在他手上写字。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顾逸见了,一扯嘴角淡笑,“我也不知道。我一见你就有种亲切感,总觉得我应该要照顾你。” 应该? 她蛾眉轻蹙地凝望着他年轻苍白的面容,脸上不由浮现淡淡轻愁。 第一眼瞧见他时,她也觉得有些莫名亲切熟悉。她恨他爹,却无法恨他。 利用他的良善、欺骗他的情感,她心中不是没有愧疚。即使他爹真的该死,她依然对利用顾逸感到些许不安;但她绝不会因这点不安而放弃。 她不会奢望他能了解,也不会奢望他能原谅;因为在仇恨的炼狱中过了十四年,她依然无法学会原谅,所以她不以为他能。 他们将会是敌人,在拜堂成亲的那一晚…… _黑洁明《黑龙璠》第四章 海水的味道。 远远地,她便嗅闻到那熟悉的咸味。她从缓步,到快走,直至小跑步起来,穿过庭园,匆匆地推开了她在神剑山庄中暂住的闺房房门。 黑暗中,他坐在椅上,几乎和暗影融成一体。 她合上房门,靠在门上喘气,双眼在黑暗中直视着他。 来了,来了!他来了…… 乍见思念的人,她是欣喜的,既欣喜且不信,不信他真的来了。 离开后,她才知道他在她心中占了多么大的位置。望着他严苛的面容、冷峻的神情,她用双眼细细描绘捕捉他的身影,将他重新镌刻在心底。 她从不确定自己在他心中到底在什么样的位置,是可有可无,或是无足轻重,抑或是有那么一点点重要? 而今。他来了,为了她…… 说不雀跃是假的,即使他一脸冷然,仍无损她胸中的欣喜。 “过来。”他语音平稳,但她知道他在生气。 从小,只要有些微光,她便能在暗夜中视物,所以她能很清楚的看见他此刻的表情,看见他脸上的阴冷,甚至眸中压抑的怒火。 可她仍是走了过去,纵使双臂因为他冷凝的怒气而寒毛直竖。 楚恨天看着她娇小可人的身影、镇定自若的表情,下颚不觉紧绷。 她来到身前,带来一阵熏香。 看她一身锦衣、气色红润,他就觉得火大! 这段日子里,他为她担心受怕,她却好似没受到一点影响,彷若他的存在并不是那般必要。 没有他,她依然活得好好的,她不需要他——至少没他那么的需要她! 气她的无谓,气她这般轻易影响他的情绪,他火气更甚。 毫无预警地,他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抓到自己眼前,箝住她小巧的下巴,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第27章 她并不怕他,不怕他的怒气。这几年来,他对她生过太多的气了,却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她无言,只是抬手环住他的腰,眼中有着似水柔情。 这个可恶的女人! 望着她柔柔的笑颜,楚恨天更火,却无法对她发火。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她脸上还带着动人的温柔。 “该死的你!”黑瞳沉闇,他咒骂一声,低首蹂躏她冰凉的粉唇。 舍不得打她,他只好改变惩罚方式,来发泄他的怒气。 唇舌交缠间,他轻而易举便将她抱到床上,粗鲁地扯去她的衣、拆去她发间的坠饰。他不要她身上有别人的东西,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他的手爱抚着她的娇躯,撩起漫天的欲望。 暗夜里,火热肢体交缠,汗水、喘息,在灼烫的肤上,在蒸腾的空气里。 他熟悉她的身体,一如她熟悉他的。他进入她时,她闭上眼倒抽一口气,望着她脸上的潮红,他知道自己还是对她有影响的,至少在这方面是。他们的身体互相吸引,当年他发现她已出落成一位窈窕姑娘时,没有多想就诱惑了她。 吻去她雪肤上渗出的汗水,他握着她的细腰,一手罩着她的玉峰,俯身在她耳畔威胁道:“把眼张开,看着我。” 她睫毛轻颤,然后扬起。 他刚猛强健的身躯在月光中闪耀,她知道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蓄积着足以置人于死的力量,她看过他在台风夜中,用那力量和狂风暴雨、汹涌波涛对抗。 再往上,她看见自己白皙的小手攀在他结实黑褐的肩头上,形成强烈的对比。 视线更向上,她望着他狂炽的黑瞳,在瞬间掉进那欲望的漩涡之中。 他在她眼中看见自己,没有愤怒,只有激情,一向如此。 他只要一碰她,所有的怒气都会转为情欲。他开始律动,从头到尾看着她娇喘的样子、她脸上水样泛红的迷蒙表情。 一开始,他只想要她的身体,当作她学剑的束蓨。他从没想到当年那个小哑巴会这般影响他,从没想到他会变得这般在乎她,从没想到他越来越无法满足,不只想要她的身体,还想要她的心。 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他不知道,只记得当他节一次发现她在梦中哭泣,他却叫不醒她时,他是那般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她脸上的恐惧,无法忍受她独自一人在梦魇中挣扎,无法忍受她无声的哭泣。 他觉得心痛。 当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他吓了一跳,因为与其说是人的声音,那更像是从胸肺发出的哀鸣,一只小兽受伤的嘶哑哀鸣…… 他那时才知道她有声音。她不是哑巴,她只是不说话而已。 她不喜欢发出声音,甚至在他俩做爱时,宁愿咬着下唇也不愿发出声音;可他却爱听她的娇吟,总是想尽办法让她出声,就像现在。 他埋首她胸前的蓓蕾,用舌尖轻捻慢撩,细细的品尝她的滋味。逼得她弓起身迎向他。他缓缓退出,猛地又深深埋入。 “啊……” 她的声音像纱一样,她湿热柔软的身躯则像缎。 默儿听见自己逸出一声呻吟,报复似的咬着他的肩头止声,气他的故意。 他却像是不疼似的,只是轻舔她的耳廓,挑逗着;他在她身上烙下印记,灼热的坚挺一次次地进占她柔软温热的娇躯,带她攀上高峰,直到她松了口,忘记该抑住沙哑的呻吟…… ※※※ 夜深沉,空气中仍弥慢着甜腻的味道。 她安静的待在他的怀中,注视着他肩上的牙印,半晌才轻叹口气,像小动物般细细舔去那丝丝渗出的血。 望着黑暗的床顶,他搂着她的腰,拇指轻抚她腰侧的一点红痣。 螓首轻枕他胸膛,她小手抚着他胸上一道久远的旧伤。 他抓住她的心手,说道:“老赌鬼和韦哥儿还在庄外等。”她要是再这样摸下去,他会克制不住再要她一次。 默儿一僵,猛地支起身来看着他,丝被从她身上滑落,露出雪白的肌肤。 见她神色不对,他才察觉她并不想离开这里。 “顾远达的事我会处理。”楚恨天坐起身,仲手抚着她的脸颊,语气中带着一丝挫败的嘲讽认命。 她唇一抿,炯炯黑瞳直勾勾的看着他,半晌才发出沙哑的声音道:“我不走。” 好极了,这女人难得说话,一开口却是为了反抗他! “我来了,你赢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楚恨天脸一沉,怒气重回眼底。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她抚着喉咙,小小声的说——虽然沙哑小声,却坚定。 楚恨天闻言,紧绷着下颚愤然响应,“我不会让你留在这里。” 默儿望着他生气的表情,嘎哑地道:“那不是你能决定的。”她顿了一下,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望着地上暗影,才又淡淡说了句:“五天后是我的大喜之日,我要留在这里。” 楚恨天像是被人踩着了痛脚,整个人僵住,不敢相信她真的打算嫁人。原以为那只是她不得已下的算计,但如今他已主动提出要帮她报仇,她却不领情?! 为什么?因为她贪恋神剑山庄的权势与财富?还是因为方才庭院中的那个男人?那个对她嘘寒问暖、殷勤喂她吃甜粥的小白脸? 胸中排山倒海的怒火妒意威胁着要奔腾而出,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对这件事有多么在意。 她是他的,从头到脚都是他的!他不会议其它男人碰她,不会让其它人碰触、甚至看遍她雪白的身躯,他该死的不会让她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展现她的娇柔、她的轻喘低吟、她的欲望热情! 他不会让她嫁给别人! “我会杀了他。”他满脸阴寒,冷冷的道。 “那么,我会恨你。”她抬眼注视着他,强调着,“我会恨你一辈子。” 她是认真的,他知道。 看着她坚定的神情,他吞下自尊,退一步咬牙建议,“想报仇有别的方式!” “这个最快。”默儿坚持着,不肯放弃。 看着她的坚决,楚恨天莫名想起稍早见到她与那男人在庭院中的情景,想起那天韦哥儿和老赌鬼那段关于顾逸与他相比较的对话……她是真的要报仇,抑或是根本厌倦了他,想要过富贵的生活,甚或爱上了那文弱的家伙?一时之间,汹涌的妒意冲上脑海,伤人的话就这么冲口而出—— “是最快报仇还是最快爬上他的床?” 她全身一震,在瞬间白了脸,只道:“那也不干你的事。” 对,没错,的确不干他的事!但为何他闻言却觉得像是被她砍了一刀?他大老远为了她的安危赶来,却换得她这一句? 他想掐死她,更想将她强行带走——他可以办到的,但她却会恨他一辈子! “你该死!”他像只暴躁的野兽愤恨地咒骂着,觉得被困住了。 默儿脸色死白,只注视着暴怒的他,面无表情的重申,“五天后,我会成亲。” 他抓住她的手臂,额冒青筋,低咆威胁,“不要试探我!” 她不再开口,只是看着他。 楚恨天怒目瞪视着她,半晌突然起身穿衣,二话不说转身离去。 他不会任她摆弄!她要留下,可以!她要报仇,可以!她要嫁人,可以! 他不曾在乎,他该死的不会再在乎! 门开了,又合上,徒留一阵寒风刺骨。 默儿看着他绝然离去的背影,心痛得难以自己,知道依他的个性,这一走,就绝不会再回来。她忍不住轻喘口气,想抑住胸口的疼痛,未料嘴角却逸出一声痛苦粗嘎的轻泣……两只小手再度抚上了喉咙,她紧闭着双唇,合上了眼,却仍止不住那难听的啜泣声。她将脸埋在膝头丝被上,不愿听见自己难听的喉音。她一向不喜欢自己的声音,那样粗哑的声音,像是随时在提醒她那恐怖的一夜。 她的声音,是那一夜的印记…… ※※※ 错估的是,他来得太早。 她赌输了,输了一半…… 五彩鱼儿,在池子里游荡,落叶飘下,浮在水面上。 的确,她这么做,是有试探的意思。 从下船后,她一直知道有人跟着她,也知道那些人是胖叔的手下。所以当她在客栈里决定了这个计划时,便决定和他赌一次。 因为顾远达的功力太高了,她只有在拜堂时,才能接近他,也只有在拜堂的时候,他才最没有防备。可就算她杀得了他,也跑不出神剑山庄,这是有去无回的方法;但也因如此冒险,才没有人想到她会往拜堂时发难。 无论成功与否,她必死无疑。 他若没来,她唯死而已;但他若来了,必不会让她死在这里。她赌的是这一点,她试探的是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她知道消息一定会传回船上去,却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来。原以为他就算赶来也该是在成亲那一日及时赶上,却未料他竟来得如此早。 他无法了解她必须亲手埋藏这段仇恨,她必须手刃仇人,否则无法解脱。 水上的浮叶沉了下去,默儿眼中流露着淡淡的哀伤。 昨晚他走时是如此生气,看样子,她是不会再见到他了。 她缓缓垂下眼睑,也许,她该庆幸,庆幸在死前还能再见他一面。 “默儿小姐,七色绣坊的师傅来了,在房里等你去试嫁衣呢。”一小婢穿过庭园找到了她,忙上前来请。 默儿起身,走下凉亭。风年起,吹落几许黄叶。 她杵在风中,望着在半空打转的落叶,露出了一抹凄迷的微笑。 罢了,许是今生缘尽…… ※※※ 酒,一杯,只剩一杯。 桌上就只剩一杯酒,而那还是他最先递过去的那一杯。韦剑心看看遍地的空酒坛,然后回头和老赌鬼蹲在椅上盯着那最后的一杯酒,相对无语。 半晌,老赌鬼才开口,“怎么办?” 韦剑心瞄了他一眼,视线重回酒杯,“咱俩一人一口,把它分掉喝了吧。” 第28章 老赌鬼啐道:“去,谁问你这个!咱是问,该拿老大和默儿这事儿怎么办?” 韦剑心耸耸肩,无奈的指着地上的空坛,“我怎知?你看这一地破坛,二十四坛闽中霹雳春都被老大干掉了,就剩桌上这一杯而已;我现在可不敢去招惹他。”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老赌鬼怪罪的瞪了他一眼。 “我哪知!”韦剑心无辜极了,“当时我一听到默儿要嫁人,直觉就认为她是在和老大赌气,谁晓得……” “谁晓得老大人是来了,她却还是要嫁给别人是吧?”老赌鬼翻唇露齿,怪模怪样的斥道:“你这不是在说废话吗?她要真是赌气,还需要大老远跑到岭南来嫁吗?在泉州随便找个人嫁了不就得了?” “嘿!那你当时还不是同意我的说法!”韦剑心老大不爽的怪叫。 “那是……那是……”老赌鬼一时语塞,脑子一转,强辩道:“我想默儿是真喜欢老大,她要嫁别人一定是有原因的;我是想老大一来,也许她就会想通啦!所以才会赞成的。” “那不就得了!反正你是同意啦,对不?去!”韦剑心翻个白眼,歪嘴啐回去。 老赌鬼脸上一时无光,只好耍赖,“哎呀,咱们别扯这个了。总之现在问题是出在默儿身上,你还不快想想有啥办法!” “啥办法?”韦剑心拉长了脸,“大爷我没办法啦!谁晓得姑娘家心头到底在想啥?说不定人家根本就是喜欢神剑山庄里的那个小白脸,我看咱们干脆打道回——哇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门外又飞来一个酒坛,直砸向他的脑袋! 韦剑心怪叫一声,低头忙闪,结果重心一个不稳,蹲在板凳上的脚一滑,整个人就栽到地上,跌了个狗吃屎,吃了一嘴的泥。 “嘿嘿,平常教你少说两句你不听,现在得到报应了吧。”老赌鬼蹲在另一张板凳上,一脸幸灾乐祸。 韦剑心闻言不爽到了极点,手一撑就跳了起来,一个大脚扫向老赌鬼的那张板凳。 老赌鬼挑上桌,顺道抄去了那最后一杯霹雳春仰头灌下,嘿笑咂嘴道:“好喝,好喝!韦小子,谢啦!” “我的酒!你这个死老头,不要跑,把我的酒吐出来!”韦剑心大叫一声,再度出招。 老赌鬼在桌上左闪右避,两人在屋里就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屋外,楚恨天坐在树上,无视于屋内的吵闹,昏昏沉沉的再度提坛灌了一大口酒,满脑子全是她…… 他的默儿,他倔强的默儿。 他依稀还记得当年那个想学剑的小哑巴,记得她个头小小,身高只及他的腰,却有着比石头还硬的脾气。 “一点都不可爱……” 他抱着酒坛,不爽的喃喃自语。 她一点都不可爱,整天只知道抱着那把破烂剑死练活练,一张小脸成天僵着,就没见她笑过几次。她不懂得撒娇、不懂得讨好,只是睁着那双乌溜黑亮好似能看透一切的大眼,直勾勾的盯着人,一点礼貌都不懂。 她一直都是一个不可爱的小孩。然后,她长大了,从不可爱的小孩变成娇艳欲滴、但还是一点也不可爱的姑娘。 可是,他却想要她。 每回上岸,他怀里抱着别的女人,心里想的却是船上那位不可爱的姑娘。 一夜,他在睡梦中听到微弱的声响,当他循声到她房里时,只瞧见她像小动物般蜷缩在角落颤抖着,身上只着罩衣,一脸苍白。 “你在干什么?”他忍不住问。 她昂首看他,脸上的神情无比脆弱,他只觉得她好似快哭出来了,那双乌黑的大眼却始终没流下泪来,只是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他在她眼中看到惊恐无措和害怕,那欲哭无泪的神情彷佛在哀求他帮助她。 发现她不大对劲,他伸出手将她抱回床上,感觉到她娇柔的身子在他怀中颤抖。她回到了床上,攀在他颈上的手却不肯松开。 姑娘家的香味萦绕在他的鼻间,她发育成熟的身子紧贴着他,浑圆的双峰、手可盈握的细腰…… 他望着她脆弱的表情,想不出任何理由不要她。她需要别的东西让她遗忘她所害怕的,虽然他不晓得她到底在怕什么,但他却刚好知道什么可以帮助她。 那一晚,他要了她,从此,像中了蛊一样,着迷于她的身体,然后是她动人的神情,直到他再地无法漠视这个一点也不可爱的姑娘。 他又灌了一口酒,老酒烧灼着他的喉、烧灼着他的胃、烧灼着他的胸,沸腾了血液,冲上他热烫昏沉的脑袋,恍惚中,竟在蓝天白云上看见娘病弱的面容…… ※※※ 苍白、瘦弱的面容。娘躺在床上伸出枯瘦的手抚着他的脸,眼里有着浓烈的哀伤情欲。“天梆,如果可能,不要爱上任何人,因为那太伤、太苦、太痛了……” 当时他年纪小,不懂,只知道是爹对不起娘,所以他在娘过世后,在右耳戴上了娘留下的海龙环,上了海盗船当海盗,专枪战家的商船。 他和战天对抗长达数年,直至一次竟让他在岸上遇见战天落单,他忍不住出手,两相交战中,他划破了战天的衣衫,却见他衣里内装掉出一只褪色的牡丹绣袋。 战天为了捡拾绣袋,竟不闪他的长剑;当鲜血从战天肩上飞洒出来,他看见绣袋的角落有着一个小小的“怜”字。 娘的绣袋?为什么? 他呆了一呆,长剑停了下来。 “你是天儿?” 战天收起绣袋,看见眼前年轻人耳上的海龙环。那只环曾是他的,他给了一个女人,一个名唤楚怜的女人。 “为什么?”楚恨天紧握着剑,愤恨的冷声质问,“既然你离开了,为什么还收着她的绣袋?” 战天定定的看着该是他儿子的年轻人,缓缓回道:“我没有离开,离开的是她,因为她爱的并不是我。” “你胡说!”他扬眉怒斥。 “我和你娘是青梅竹马,她却在十六岁时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但那人在战场上死了,所以怜儿在家里的安排下嫁给了我。两年后,那应该已经死在战场上的人却回来了。”战天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难解的情绪,才继续道:“她无法在我们两人之中做抉择,怜儿觉得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我,所以她走了。” 楚恨天浑身一震,脸色苍白的退了一步。 “我后来才知道她已怀了身孕。我找了她许多年,当我找到你们曾住的村落时,她已经死了,村里没人知道你去了何处。我知道她帮你取名为恨天,我不怪她恨我。” 楚恨天震慑地再退一步,突然想起儿时和娘的对话。 “娘,你为什么帮我取名为恨天?” “因为……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公,老天爷对我太不公平了……” 当他后来知道自己的爹是战天时,他直觉以为娘是恨爹,所以才会取这个名,现在怖毙然明了,娘不是恨爹,是恨天啊,恨老天爷对她的作弄,恨老天爷对她的不公! 因为……老天爷对我太不公平了……其中回响着娘的话音,楚恨天不由得惨白着脸再退一步。 这些年来,他究竟在干些什么啊?! 他看着这几年来一直恨着的男人,不由自主地,再退了一步。 下一瞬,他突地收起剑、施展轻功转身离去! 从那天起,他没再抢劫战家的商船,经年在海上流浪。他毫无目标地带着手下行走南洋、游遍四海,三年后,当他回到大唐时,战天已经过世了。 他回村里祭拜娘,邻人却拿了一包东西给他。 那是一封信,及一块雕了龙的黑玉。 他可以凭那块黑玉去继承海龙战家,但他没有,只是将黑玉戴上。回到船上后,他开始抢劫海盗,帮战家在海上清出了一条干净的海路。 他曾经几次去看那继承战家的小妹战青,她将战家经营得很好,她很坚强,坚强得让他想欺负她,但也坚强得让他觉得有些骄傲。 可笑的是,在他终于勉强算是改邪归正的那一年,却被官府在岸上设陷埋伏,将他这声名狼藉的恶盗逮着,并在地牢里关了近一年。 当胖叔及韦哥儿他们几个终于在秋决前将他救了出来,他却因在牢里关了太久,而对幽闭的空间感到恐惧…… 然后,他在海龙岛遇见了她。 牘是他的默儿在夜里转移了他的注意,是他的默儿夜夜笨拙的练剑声,让他清楚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破门而去,用不着害怕四面不会动的墙壁。 也是她,让他得以安然待在室内,不再觉得难以呼吸。 他从来不肯承认她帮助他度过了那段害怕黑暗的日子,但事实是,他很高兴那个小哑巴总会在夜半时分抱着那把破烂剑敲他的舱门。 他知道她是故意挑那时间的,因为她清楚他的恐惧。 恍惚中,他看见她血色尽失的小脸在眼前浮动,不由得喃喃唤着她的名:“默儿,默儿……” “老大?”韦剑心爬上另一枝干,担心的看着醉昏的头儿。 喝光了第二十五坛霹雳春之后,楚恨天终于醉得开始胡言乱语了。 “老大,你还好吧?”韦剑心见楚恨天快滑下树干,赶忙拉住他,将他扶下树去。 楚恨天茫然的看着韦剑心,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襟,醉醺醺忿忿然的问:“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肯和我说?只要一句话,一句话我就会帮她报仇,她却什么都没提过!为什么?为什么我都已经让步了,她还是坚持要嫁?” 我哪知?! 韦剑心暗叹倒霉,无奈的搪塞道:“报仇当然要自己来啊!如果假手他人,那还报个屁仇啊?” 楚恨天闻言一震,整个人像被雷打到似的。 突然间,他回想起这些年来自己所说过的话——他一向教她要有仇报仇、要以牙还牙、要不择手段、要自己搞定自己的麻烦! 她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为了报仇,她不择手段的要嫁给仇人的儿子,甚至宁愿冒险也不肯向他求援! 第29章 一股寒意突地在四肢扩散,记忆如潮水般涌入昏沉的脑海……她在吐,在那场海战之后。她染血的双手攀在船舷,整个人趴在船边对着大海吐,吐出了胃中所有残存的食物。 他看见她在吐,看见她的颤抖,看见她惨白的脸色,他却没多加关注,不肯承认自己关心她,只是咒骂着她所增加的麻烦。 天,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不该教你练剑的……我不该让你留在船上的……”他脸色苍白,闭上眼痛苦的低喃,恨自己当时的愚蠢和残忍。 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 他太慢承认自己在乎她,太慢去调查她的身世,当他终于找出她夜夜梦魇的原因,他早已做出太多不可挽回的事。 他教她拿剑,他逼她伤人,他告诉她那是生存之道! 她的噩梦连连,他也得算上一份! 这十数年中,他加深了她的梦魇,一次又一次的,让她的双手——染上鲜血。 _黑洁明《黑龙璠》第五章 剑、胭脂、红嫁衣。 她绾起了长发,将软剑钱缠在腰上,粉唇染上了胭脂。 小婢敲门进来,送上了嫁衣,她的耦臂缓缓穿过艳红水袖,先是一只,然后是另一只。 她,披上了红嫁衣。 珠罗、玉触子、耳环、金炼,一件件套上了她雪白的颈项、皓腕,别上了她珠玉般的耳垂。 铜镜,在前。 镜中的人,回望着她—— 苍白的颊,没有血色;低垂的眼睑,无半点欣喜。 屋内,缭绕着熏香,远处,可以听到宾客在厅堂的喧哗声。她因告知众人自己无亲无故,是以直接从这儿出嫁。 望着镜中的自己,她深吸口气,然后让小婢替她罩上红巾。 眼前的一切,成了血红一片,她彷若又见到当年那被娘流出的鲜血所染红的桌巾。她整个人紧绷着,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极力地镇定自己。 当年,她没有勇气掀起桌巾探看仇人的容貌,而今,她会毫不犹疑的揭开红巾,当血幕拉起,她将报仇雪恨,送那禽兽下地狱去。 她攥紧了拳头,瞪着那一片血红。 即使要赔上一条命,她也在所不惜! ※※※ 唢吶在响,锣鼓喧天。 神剑山庄少主娶亲,特于今日大开庄门,在庄内庄外摆设六百桌筵席,宴请江湖知名人士、地方官史及附近权贵、乡民。 顾远达身为雄霸岭南一方的大侠,今日他儿子小登科,懂得做人的,当然赶紧备上几份厚礼,趁此次机会和神剑山庄攀攀关系,是以方圆百里内,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倒也来了不少凑热闹。 办喜事嘛,只要不是来找碴的,神剑山庄的人也没多加为难。 就这么地,只见神剑山庄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庄里坐的当然是位高权重的大官名侠,在庄外的,便是身分差一点的商贾小民啦! 人来得多,贺礼当然也是不少,就见红色的贺礼摆满大厅两旁,甚至堆到外头的廊道上去。 顾远达看到此情此景,心底满意极了。[手机电子书网http://isuu.] 当他行进厅堂,周围此起彼落地响起恭贺的声音。 “刺史大人到!”门房扬声唱名,声音中隐隐透着兴奋。 “顾先生,恭喜恭喜!” 顾远达见大官亲临,忙下座亲自迎上前去,笑呵呵的道:“大人亲临,鄙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顾先生,您老客气。”刺史大人拱手回礼。 他才将这官儿迎到桌前,门房又扬声传告:“衡山派罗道长到!” 顾远达喜上眉梢,更是忙回转前厅,上前迎接。 “顾兄,恭喜恭喜。”罗道长白眉长胡、骨瘦嶙峋,手持一灰长拂尘,颇有几分仙气。 “托道长仙福。” 接下来,又来了不少达官贵人及江湖知名侠士,但只看这衡山道长和刺史大人,便可见顾远达交友广阔、左右逢源之能。 这厅堂上,多是江湖知名人士,韦剑心在没毛的嘴上贴了两撇胡子,趁人多的时候胡报个江南霹雳堂的堂主名号便混了进来。至于老赌鬼,因为他本就长得一副老江湖的样儿,是以连名都没报,只一副轻松自在、理所当然地跟着前头的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看门的还以为他和前头的人是一伙的呢。 不过这两个位子离主位可远了,紧紧靠在门边,只差几尺就会给挤到门锑去;想当然豺,旁边的那几位也是没啥身分,顶多就是些小门小派的门主派主之流,也就是说,大伙儿也多不认得对方。 “喂,老兄呀,新娘子呢?怎没见着呀?”老赌鬼一进门就混到韦剑心背后,给正在偷吃桌上冷盘的他一拐子,假装看着另一头问。 老赌鬼这一拐差点让韦剑心一头栽进冷盘里,他紧急撑住,快手又捞了一块醉鸡丢进嘴里,才甘心的回头道:“拜托,都还没拜堂哩,新娘子当然也还没出来呀!” “去,原来还没拜堂啊?没拜堂你这龟儿子吃啥?害爷爷我吓一跳,还以为咱们来晚了哩。” “啧,这冷盘就是为怕大伙儿等太久,所以才会先行上桌;既是如此,那当然是不吃白不吃呀。”韦剑心扬眉撇嘴,一脸悻悻然地嚼着醉鸡。他转头扫视一圈,却不见厅堂内有头儿的踪迹,不由得低声问:“老赌鬼,老大呢?怎不见他人?” 老大该不会是还没醒吧?!那天他将老大扶到树下,老大问了他那奇怪的问题后,没多久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跟着就醉昏了过去;他唯一听懂的是老大交代他绝对不能让默儿成亲! 既然老大有令,他当然很乐意来搞破坏。他将老大交给老赌鬼照顾,自己则跑到镇上酒楼、店家当临时小二,一有东西要送到伸剑山庄,他立刻自告奋勇。这两天伸剑山庄可是让他进进出出了好几沈,现在这地方他熟得活像自家庭园一样。 不过那闽中霹雳春后劲奇强,老大一次灌耶么多坛,他若到现在还没醒,那这两天的辛苦不就白搭了?! 老赌鬼对着前头主桌努努嘴,“喏,不就在前头?” “哪啊?咱没瞧见呀!”韦剑心蹙起眉头,瞇眼瞧了老半天,还是没见到老大的身影。 “哎呀,反正他人是到了。待会儿你看戏归看戏,可别忘了挡追兵哪。” 老赌鬼小眼瞄了厅内一圈,“这儿也有几个人有两下子,到时你可别怪爷爷我没先警告你哟。” 韦剑七又捞了几条切片的五香腊肠塞了满嘴,自信满满的挥着油手道:“嗡啦,嗡啦!偶走苟定啰!” “啥?”老赌鬼有听没有懂,一回头就见这小子食物塞了满嘴,害他吓了一跳,忍不住啐道:“娘的,你这小子饿死鬼投胎啊?” 韦剑心咽下嘴里食物,才道:“别担心,我早搞定啦!我这两天挖得两手都快断了,保证到时没人敢追!待会儿您老记得跑快点,别火烧屁股才是真的。”他打了一个鲍嗝,又顺手捞了杯酒喝,才心满意足、笑咪咪的补了一句,“咱这两天多少也对这些食物出过力,光看都看到饿了,现下当然要吃个饱。 再说后头的咱们也吃不到,不先吃个够本怎么行?” 老赌鬼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才要开口就闻鞭炮乍响、锣鼓喧天;喧嚣喜气中,身着火红嫁衣的新娘子已让媒婆和神剑山庄少主迎进厅堂来。 “喂,那真的是默儿吗?”看那新娘子红巾盖头,连个下巴都没瞧见,老赌鬼不由得心生怀疑。 “是啦是啦,我前两天才见着她在试嫁衣。不过说真的,那天她脸上可一点也没当新娘的喜悦,一脸惨白惨白的。”韦剑心比比自己的脸,边道:“她和人说她吃坏肚子,那些人还真信了,实在是教人喷饭——喂喂喂,都要拜堂了,老大人咧?”见新郎新娘已经要一拜天地了,还不见老大现身,他低声扯着老赌鬼的袖子怪叫。 “你紧张啥?老大自有分寸啦!”老赌鬼闲闲地瞄了他一眼,“把你的火折子准备好先。” 他话声方落,前头司仪已扬声道:“一拜天地——” 一身火红衣袍的新郎新娘转身朝大门躬身。 主桌上一人瞪着新郎扶着新娘娇弱的身影,心口纠结着。虽早有心理准备,他仍几乎无法克制那漫天妒火!或许直到方才,他心中仍以为她只是说说,不会真的和这个满心喜悦的小白脸拜堂成亲,直到现在看她和他拜了天地,他差点没气爆! 但,即使怒火腾腾,他仍未忽略她起身时搁在腰侧的右手。 当新郎新娘起身站定,司仪又唱:“二拜高堂——” 他下颚紧绷,拳握身侧,知道自己绝不会原谅她这样胆大包天。 新郎倌扶着新娘对着在上位的顾远达又弯下身去,当两人方要起身时,一颗黑溜溜的球被人丢进了场中。因为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呆了一下,全瞪着那颗鸡蛋般大小的黑球。它滚了两滚,然后停下,突然砰地一声爆开,迅速冒出难闻白烟,一瞬间就充满了厅内。 因为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那颗黑球,没人发现新娘子在起身的剎那掀开了面上红中,从腰中抽出了软剑,闪电般飞身直刺前方上位的主婚者! 黑球在她发难同时爆出白烟,分隔了身后宾客及前头的顾远达。 顾远达见剑光乍现,惊慌中硬是震碎身后椅背,仓忙后仰;默儿长剑下砍,差堪要砍到顾老贼的颜面时,一只酒杯突地从旁射来,叮地一声,撞到剑身。 青白酒杯让人贯上了真气,硬是将长剑给撞了开;只这样一缓,当她反手再削时,她身旁的顾逸已在震惊下回过神来,他及时赶上,将默儿推开两寸,横身挡在老爹身前。 默儿空中翻身,见来者是他,脸一寒、心一横,银剑照砍! 顾逸像是不敢相信她会这样做,竟呆愣的看着长剑当头劈下——只差一指间隔,顾逸就要命丧当场,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打横里飞来一人,他衣袂飘飘来到默儿身后,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握住了她使剑的手腕,才一瞬便轻轻松松制住了她。 第30章 在顾逸身后的顾远达见她被制,立时从儿子身后拍出一掌,誓要将她击毙! 岂料那在半空中制住默儿的人却松了默儿的手,反手和他对了一掌。 砰地一声,顾远达往后退了一步,闷哼一声,眉发齐扬。 那人则带着默儿藉势飞退半丈,一旋身安然落地。 “大人,你——”顾远达涨红了脸,不解刺史大人为何护着那不知好歹的小贱人。 默儿也不解,她看向那收掌后又立即制住她右手的人,才一昂首,就撞上了一双幽闇冷沉的黑瞳。她知道是他,即使那是完全不同的一张脸,但那双眼是他的,她知道。 为什么?默儿震慑地以眼神问他,却只看见他眼底的阴沉。 她一怔,竟不敢再挣扎。 楚恨天看着默儿,冷哼一声,才仰首看向顾远达,扯着嘴角讽道:“大人?我可不敢当啊。”说完,他哈哈大笑,随即脚一点,带着默儿迅速穿过白烟向门外飞退。 “什么?!”顾远达一惊,才知自己上了当。 这一切全在瞬息间发生,当宾客在满屋子白烟中听到顾远达的声音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刺史大人”挟着新娘子从眼前闪过。 屋外的人全然不知屋里发生了啥事,就见一人挟着新娘飞了出来,几个仗恃自己武艺高强的当是有人强抢新娘,忙上前架挡,楚恨天带着默儿连打都懒,只一提气,又向上升了几寸,然后就踩这些人的脑袋爪子飞射出神剑山庄。 几位身手较好的人立时追上,未料最快的人却非顾远达,而是白得吓人的顾逸。 顾逸才追出大厅,就被早守在门边的老赌鬼堵上。 老赌鬼和这小白脸对了两招,眼角瞥见韦剑心已就定位,点燃了火折子,立时嘿笑两声,“嘿嘿,小白脸,你爷爷我不玩了。” 他露出一嘴黄板牙,和顾逸对了一掌就向后翻身追老大去也。 “默儿!”顾逸大喊一声,再向前追去,身后跟着一串武林中人。 正当此时,神剑山庄大门突然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响,那魏峨耸立的巨大门面就在众人面前轰然被炸上了天,然后又砰然掉落在地上燃烧着,砸起满天尘灰。 从没见过这么威力十足的破坏力,众人慑然立在当场。 同时,神剑山庄里竟一块儿冒出十数处火苗,迅速烧了起来。 顾逸这时再要越过庄门去追,楚恨天和默儿早已远去,连老赌鬼的衣角都不见了。 身后的众人忙着救火,顾逸杵在燃烧正炙的庄门外,望着远处不觉茫然…… 嘴上还贴着两撇胡子的韦剑心混在被火灾吓得仓皇逃走的小百姓中,轻轻松松就溜了出来。 临走前他看见顾逸仍呆望着远方,不由得为他感到可怜。唉唉,谁要他哪个不好爱,却爱上他家老大的女人呢? 就说各人各有各人命嘛! 他耸耸肩,摸摸嘴上的两撇胡,转身和老大会合去。 好不容易扑灭了那十几处火头,神剑山庄没多大损失,却是狼狈至极。 顾远达老脸挂不住,和蔼笑颜早变成夜叉鬼脸;当大伙儿事后从那假“刺史大人”让人抬来的一箱箱贺礼中,发现被人五花大绑、硬塞在礼箱中的真大人时,顾远达更是气得差点当场中风。 都是顾逸识人不清,引贼入室!那贱人在刺杀他后竟还能安然而退,他神剑山庄连个女人都留不住像什么话?为保面子,所以他绝口不提那女人是刺客,只和人说是仇家强抢新娘子。 但神剑山庄的威名在这场混乱中还是荡然无存,他这次面子可真丢大了! “你这个混帐东西!” 内堂书室中,顾远达一掌掴向顾逸,怒骂道:“你是怎么和我说的?说她没有问题、她不会武?瞎了你的狗眼!若不是老子闪得快,现下早进棺材了!” 顾逸嘴角被打出了血,却只是垂首无言。 “你不要忘了,当年是我将你从盗贼手里救了出来,还认你当儿子,你这个不知感恩的东西,竟然引贼入室!”他一脚踹过去,一脸狰狞。 顾逸不避不闪,被踹个正着,整个人因疼痛弯腰跪地。 顾远达气仍未消,抄起一旁的马鞭就往他身上一阵乱打,边骂道:“我供你吃、供你住,就是为了让你窝里反的吗?” “不是。”顾逸忍痛挺起腰杆,任马鞭在身上造成一条条红痕。 顾远达不会打他的脸,专打身体,因为他脸上要是出现伤痕,人们会怀疑他虐待儿子。但他是神剑山庄的顾庄主,是会造桥铺路的大善人,他当然不会这样残忍的鞭打自己的儿子。 平常他只要一见到这小子白得像姑娘的肤上泛起红痕甚或血丝,他就不觉兴奋,彷佛回到当山贼头子,领着手下砍人烧村的年轻时候。 自从十多年前他为了秦皇图的宝藏在岭南改头换面,建了神剑山庄,扮成大善人后,他便极力隐藏自己嗜血的念头,每当忍不住的时候,他就会鞭打这小子出气。 当初他追到那带着任家小子逃走的家仆时,他还以为终于可以找到那传说中的宝藏了,谁晓得那老仆死都不肯说。他宰了那不中用的老东西,留着这小子,为的就是想从他身上套出秦皇图的消息;他费了七、八年的工夫在这小子面前扮好人,最后才知道这小子什么也不晓得! 从此之后,他只在人前对这小子和颜悦色,一到人后,就把气都发在他身上! 若不是后来他探听到任家应该还有个女娃儿,留这小子还有点用处,他早把他给宰了! 一鞭再用力抽下,顾逸胸膛上早已惨出鲜血,他腿一软,几乎站不住脚,但他在最后一瞬又重新挺直了腰杆。 看着这小子倔强的模样,顾远达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他停下了鞭打,伸手箝住顾逸的脖子,脸颊抽搐、瞇着眼,硬将他的脸抬起,狠声问:“说!那女人是不是你指使的?” “不……不是……”顾逸困难地从紧缩的喉间挤出声音,苍白的脸因被他箝住颈项而出现一抹红。 顾远达一脸阴寒的看着他,半晌才松了手,冷冷的道:“最好是这样。别忘了,我可以让你生,也可以让你死。你好好当你的大少爷,就可以轻轻松松过日子,最好别想耍什么花样!”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颅逸一手抚着喉咙、一手撑着地,跪在地上死命呛咳着,好不容易才能够顺利呼吸。肩上的鲜血沿着白皙的双臂汇聚而下,流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看着自己的血,眼一黯,突然发出痛苦的干笑。 呵,什么应该照顾她?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他想站起,背上的鞭伤却痛得让他无法直立,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坐到椅子上去。 也许这是报应…… 他太过希望将她留下,所以选择忽略心中的警告,明知道自己其实保护不了她,还欺骗自己,可以在爹的手下保护她。 爹? 那个人……还是他爹吗? 顾逸看着满身伤痕自问,十三岁前,那慈祥和蔼的男人去了哪里?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爹不高兴,但是当责罚一次比一次严重,当他发现爹在人前人后对他的态度完全不同,他茫然了,只能尽量避开那个像恶鬼的男人。但无论他多安分守己,总逃不过三番两次的鞭打。 他因为一次次的责打而多次卧病在床,纵使从小学武,他仍因此虚弱不堪。 虽然他看过不少名医,吃过不少名药,但每当身体才好上一些,他就会又被打一顿。 庄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虽然身上穿着华贵锦衣,但衣下的身躯却常是伤痕累累。 他既迷惘又疲累,那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的爹,他告诉自己不该恨他,但今天当他看见默儿出剑刺杀他时,心中竟然有一丝振奋,觉得……逃出生天? 他应该为这个弒父的念头感到惭愧,但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是一点惭愧的感觉都没有。 这些年来,他也曾想逃跑,但他每回出门,必有人跟前跟后。再者,他因痼疾缠身,每天得吃固定的药材,而那十数味药中,最重要的一味便是“天凤草”,可这种异草却只有神剑山庄有。 他一天不服用,胸口便会疼痛难忍。三年前,他逃跑过一次,却在第五天因为没药吃而痛昏过去,被山庄的人找到。 从那次后,他就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他拿起桌上布巾,忍痛擦去身上血渍。 窗外,下起了雨…… 他抬起头,看见庭院中的茶花被雨打落,不觉想起老爱看着茶花的默儿。 默儿……那个安静的姑娘,没想到她竟有一身超绝的武功。 想娶她,多少有种私心,因为只要待在她身边,他就会莫名的觉得熟悉和安心,甚至可以暂时忘掉爹那三天两头的鞭打。 但他是真心想照顾她的,总觉得她和他有种无形的牵绊…… 他嘲讽的牵动了嘴角,即使真的如此,又如何呢? 她走了也好,他逃不了,何苦让她陪着在这儿受罪? 他只希望她被那人带走后,能没事才好…… _黑洁明《黑龙璠》第六章 雨丝细细,千丝万绪,轻如毫羽,带着冰凉,落在她脸上、发土、身上……他在风中疾驰,见她湿了发,手一扬,以披风将怀中的她里住。 软剑早已被他收起,卷在手臂上。 这剑本就是他的,如今只不过回到原先的地方而已。 他不该给她的,不该在她身上加诸那样的血难,从今,他将不会再让她的双手染血,不会让她清灵的双眼再染上矛盾悲愁,那样的血腥责难让他来受就好。 他知道,就算她亲手杀了仇人,她的梦魇也不会结束,她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只会让她染血的双手,增添另一笔杀孽和噩梦而已。他知道那并不能让她从那梦魇中抽身出来,只会让她深陷其中,永远无法脱离。 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能让她再拿剑杀人,不能让她的双手染血,不能让她再接触这些血腥,然后,或许时间能够帮她遗忘。 第31章 而这些,是他如今所能做的。 这些年来,他早斩过无数的人,他的灵魂早已脏了,她的,还没有……对她,他曾经错过,这坎,他不会再错。 转出了林间小径,他脱下面具,回到了这几天停留的山中小屋。 手一撤,他将她放到了椅上。 穴未解,默儿看着他,眼中有着怨怒,许是终从那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没有解她的穴,只是望着她,定定的望着她,彷若是第一次看见她一般,仔仔细细地凝望着。 她乌黑柔亮的发丝上沾着银亮细小的水珠,愤怒的黑瞳镶在白玉般的雪肤上,鲜明地让人震慑。柳叶眉、樱桃嘴,沾染上胭脂花粉的她,让人心醉,也教人气愤。 她身上仍穿着火红嫁衣——她亦要在今日嫁人,嫁给另一个男人! 每每思及此,他就觉得胸口有火在烧。 楚恨天退了一步,在另一张椅子坐下,盯视着她的双眼,开始隐隐透着不悦。唯一让他心情好过一点的,是在那小白脸跳出来时,她并未迟疑收手;但这也同时提醒了他,他在这些年中将她教得多好。 她一点也没有手软。 他将她教得太好了。 他是个混帐! 桌上已无酒,剩茶。 楚恨天倒了一杯茶,坐在椅上,喝起茶来,视线,仍盯着她。 屋外,仍在下雨……矛盾在心中生成、酝酿、繁衍,他恼火她的莽撞倔强,却也同时感到愧疚不安。看着她怒火中烧的黑瞳,他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他收回视线,径自喝着早已凉掉的茶水。 外头风在吹,雨在下,老赌鬼撑着油纸伞远远出现在山间小径上,他瞧见屋里的情形,不觉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韦剑心也回来了,他钻到油伞下头,拨拨发上水珠,纳闷的问:“嘿,为什么不进去?” 老赌鬼下巴一撇,勾着他的肩道:“你瞧里头。” 韦剑心远远一望,看着屋内楚恨天脸上复杂的神情,看着一旁被晾在椅上怒目相向的默儿,他心领神会,和老赌鬼有默契的对看一眼,说道:“我刚上来时看到山脚有个摊子在卖油鸡,好象很好吃的样子。” “是吗?那咱们还等什么?”老赌鬼配合的说完,便和韦剑心勾肩搭背地转身往山下而去。 细雨如丝,绵密细小约雨声汇聚成无形的墙,将小屋隔成另一个世界。 她的愤怒在聚集;看着他,她既不解又气愤!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她报仇?为什么要救她的仇人?她好不容易能朝了血海深仇啊!为什么……气聚成县,冲破了穴道,穴道虽解,她却没有动,只是仍瞪着他,握着拳头,气愤地以沙哑的声音问:“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的仇人?” 他仍注视着手中凉掉的茶,一昂首将它喝掉,才淡淡道:“知道。” 她闻言气得站了起来,白着脸再问:“你知不知道他杀了我全家一十三口?” “知道。”他面无表情的再倒了一杯茶。 “你知不知道我这十多年来和你学剑为的是什么?”她往前一步,愤恨再问,白皙的脸上除了艳红的唇外,没有一丝颜色。 楚恨天下颚一僵,握杯的手不由得收紧。 他当然知道她为的是什么。她为的就是报仇,为的就是向那顾远达讨回公道。但他不能再让她杀人,即使这样做会让她恨他也一样。 他没有开口,没有点头,但那已足够,足够让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破坏她的计划,故意不让她报仇! 默儿红了眼,气愤从胸口爆发,她握紧双拳,愤懑地问:“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这样对我?” 他僵看着手里的茶杯,半晌才抬起头看着她,定定的回答,“没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默儿不敢相信的望着他,战栗的摇着头,声音破碎粗嘎地低喃,“我亲眼……看见我爹破人砍死在面前,我娘……被人在我头上开膛剖腹……”她表情痛苦的说着,双眼瞪得老大,全身都在颤抖。 她边说边一步步走向他,沙哑的声音在不觉中越提越高,“我这十多年来,每天都梦见那一个晚上,梦见我的手上、身上浸满了他们的血,其中仍听着他们凄惨的嘶喊。你知不知道,我全身都是他们的血,全身都是!”她激动的摊开两手,彷若手上还沾染着双亲的鲜血。 她不解的摇着头,悲愤的轻声问:“在我终于可以帮他们报仇雪恨时,你却帮了那禽兽,阻止了我,而你竟然还说‘没有为什么’?” 听闻她的遭遇,楚恨天心一紧,却什么地无法说,只是沉默。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所有的不满在此时全冲了出来,默儿来到他身前嘶哑地叫着,右手在瞬间挥了出去,他挡住了,像是早有预料。 她不甘,左手一拳打出,却也被他按着;她再踢腿,被他闪过;一记肘拐,他早已缩腹。 她歇斯底里地攻击他,却被他一一挡下,直至他终于以双手制住了她频频出招的手。 “放开我!”她嘶声喊叫,一脚踹向他的裤裆。 楚恨天眉一皱,一指点向她腰上的穴道,她腿一软,整个人往下倒去,他大手一揽,就将她抱到了腿上。 “你放手!放手!”她对他大吼大叫,能动的上半身仍在挣扎,瞳眸中全是愤恨的怒火,“楚恨天,我恨你!我恨你——” 他脸一寒,却仍是紧紧箝制着她的手。 见他不肯放开她,默儿几乎是失去理智地突然上前张嘴咬住他的颈侧他没有动,让她咬。 她很用力,用力到她的牙深深嵌入他的肉里。 血,流了出来,流进了她的嘴里,她尝到了血的味道。她知道他很痛,她知道他其实可以闪,她知道他其实可以不要让她咬,但他没有,他让她咬。 地想用力,牙关却再无法狠心使力,干涸已久的眼,不知何时已聚集了泪; 她闭上眼,热烫的泪水从眼角滑下,她松了口,哭了出来。 她埋首在他的颈窝,大声的、用力的,哭了出来。 那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她终于能哭了,有泪、有声的哭,将所有的伤心、悲愤、不甘、怨懑全都随着泪水哭了出来……她的声音嘶哑,她瘦小的身子在颤抖,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肩头,她大声的哭着,像是想把这些年的份都一次哭完似的。 楚恨天松了她的手,改揽住她的腰,环着她的肩头,任她哭着。 心,好痛。既痛又释然。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她在他怀里放松,完完全全的放松…… ※※※ 他为她感到心痛。当时她是那么小,竟就遭遇到那般惨绝人寰的家变。难怪她会夜夜噩梦,难怪她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难怪她对练剑如此执着! 她哭累了,睡着了。 望着床上那犹有泪痕的容颜,他万般心疼不舍。 她是如此的年轻,如此的倔强,如此的坚强。 所有的一切,在她成为他的女人后,变得模糊不清,怕在这些年来越来越容易烦躁、愤怒,她左右着他的情绪,他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直到认知到她对他的重要性,直到这次他发现他无法放着她不管,直到他终于将所有的事情理出了头绪,他才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奇异的是,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后,他熟悉的冷静和自制似乎自然而然的回来了;像是拨开了海上浓雾,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他仍握着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掌中的小小柔荑,直至他感觉到她指缝中的剑茧;在她的虎口处,那粗硬的茧彷若是她的心声、她的顽固、她的吶喊,吶喊着她要报仇……他痛恨她手上的剑茧,因为那就像是他的原罪。 他上床拥她入怀,在她额上印上一吻,发誓绝不会让那印记有再增长的机会。他会再让她有双细腻柔滑的小手,他会帮她脱离那遥远的梦魇。 只不过,一切都要从头再来才对,他会再教她所有该知道的。 楚恨天眼中闪过寒光——这次他教的不再是学剑,而是如何兵不血刃! ※※※ 她该恨他的……她从床上坐起,想告诉自己恨他,但她没有办法,因为他虽然破坏了她报仇的机会,甚至救了她的仇人,但在同时,他也救了她。 他一向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她知道,他来是为了她——虽然,她不懂他为什么不让她报仇。 脸上的新娘妆,早被昨晚溃堤的泪水给弄花了;看见手指上沾染的胭脂,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恐怖得吓人。 下了床,她脑中奇异的空茫,唯一知道的是,她报仇失败了,而她哭花了自己的新娘妆,她必须将这张花脸清洗干净。 屋内没有水缸,所以她走到外头,循着水声,找到了不远处的山潭水瀑。 那并不难找,因为水声很大。 她没预料到的,是看见他赤身露体的在水潭中洗澡。 瀑布在潭中溅起老大的水花,他背对着她,站在潭水只及他腰部的地方。 他那头又黑又直的长发早湿了,披散在他健实的背上,身上和发上的水珠在晨光下闪闪发亮。 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安静的在树下看着他。 他结实颀长的身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那些淡白的痕迹在他黝黑的皮肤上看起来特别刺目显眼。他的皮肤很黑,和她的完全不一样,因为她每次晒过了头,就会开始脱皮,在经过几天难受的疼痛后,又会生出白皙的肌肤。 莫名地,她记起成为他女人的那一年夏天,她晒伤脱皮,痛得无法让他碰她,即使轻碰,都会让她疼得无法忍受,他不悦极了……“怎么了?”光线不足的舱房中,当楚恨天发现默儿躲避他的碰触时,撑起了眉头。 她摇头。 他伸手再抓住她的臂膀,将她拉到床前。她这次没躲,脸上却有疼痛的神楚恨天不解,他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她却像是被他抓疼了手。 第32章 他下意识的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的手红得吓人。 “搞什么?!”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她,这回才瞧情她的脸在油灯下也显得过于潮红。他伸手欲碰她的脸,她却下意识的闪躲。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他不悦的皱眉,知道她会痛,才收回手。 她低着头,一脸无辜。 “该死的,你晒伤了?”他二度检阅她发红的肌肤,爆出一声不满的咒骂,随即起身打开舱门,对着廊上吼了一句:“兰生!” 不一会儿,兰生施施然打开另一扇门,“什么事?” “拿晒伤的药来!”他咆哮完便走回床边。 兰生回转房里,才一下子就已拿着药来到老大的舱房,像是早准备好似的。 他直直走到默儿身边,检视了一下她晒伤的程度,跟着便很自动地打开药膏准备替她擦药。 “你干什么?!”一声暴喝响起,兰生发现自己的手还没碰到默儿就被老大给抓住了。 “帮她擦药。”他老神在在的回答,无视于那双怒火腾腾的黑瞳。 楚恨天一把抢过他手上的药盒,冷声道:“她自己会擦。” “老大,默儿每年都会被晒伤,她现在连衣料在身上摩擦都会痛,没有办法伸手擦到身后被晒伤的地方。”兰生动也不动,只是杵在原地好心的解说,“她需要人帮忙。” 每年?他为什么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注意过。 楚恨天不爽的在心里自问自答,他看着兰生俊秀的脸,突然间了解到,这家伙每年都帮默儿处理晒伤。莫名的,他心里竟然有股想踢他下舶的冲动! “出去。” “老大……”兰生皱眉,担心的看着一旁安静的默儿。 “我会帮她!”他面有塭色,向前一跨步,一脸不善的挡住兰生看向默儿的视线。 兰生沉默着,直到楚恨天脸色越来越差,他才退一步,温声道:“好吧。 不过记得小心点,不要大用力,省得把她身上整块皮都扯下来了。” 楚恨天的回答是更凶狠的瞪眼。兰生像是没发现似的,只慢条斯理地走回自个儿的舱房去。 默儿记得,他后来真的很小心。他肯帮她擦药,她感到受宠若惊,更别提他肯听兰生的话了。他的大手温柔得像羽毛一样,她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 他那几天,对待她一直是小心翼翼的,直到她的晒伤完全好了为止。 似乎是从那次之后,她晒伤的机会就减—— 默儿一皱眉,突然发现:不对,从那次之后,她好象再也没晒伤过了。她愣了一下,仔细搜寻记忆,这下才确定她之后真的没再晒伤过,所有会晒伤的机会似乎……突然之间消失了。 没来由地,她想起每次烈阳炙炙的日子,她被分派的工作,好象从来投在甲板上;日正当中的时候,她也多会被叫到舱房里去。 默儿呆了一呆,看着眼前那在水潭里的男人,眼中有着迷惘和狐疑。 会吗?他真的会如她心中所想的一样,刻意减少让她日晒的机会? 以前,她以为自己多少懂得的,懂得这个男人心中在想些什么,但在经过这几天和方才的回忆之后,突然之间,她开始怀疑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倏地,他转过身来,看见了她。 默儿莫名地红了脸,她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她还会脸红,她和眼前这男人发生过无数次亲密的行为,她甚至摸遍了他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道疤痕,但是,此刻,当她看见他袒胸露背的盯着她,她还是无法自己地红了脸。 他似乎十分坦然,轨这样在阳光下,展露他昂藏的身躯。 默儿没有办法不看他,他的身体,一点也不像三十几岁的老男人,长年在海上的生活和经年累月的打杀,只让他身上的肌肉更加精壮结实,一点也不输给十几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 直到脚底传来一阵冰凉,她才发现自己已来到水潭边。她微微一惊,脸上红晕更深,不觉停下脚步,低着头瞧着沾湿的红绣鞋。 水波流转,默儿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下一刻,他人己到了身前,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颚,审视她的脸一会儿,力道:“妆花了,把它洗掉。” 方才一瞬间瞄到的东西让她脸更红,她尴尬地撇开头,脱离他大手的箝制,视线完全不敢往下溜,只沉默的到一旁,蹲下身鞠起一捧清水,洗净脸上的钱妆。 楚恨天好笑地看着她不自在的模样,双手抱胸,一挑眉道:“怎么,没瞧过?” 将脸埋在潭水中的默儿闻言一吸气差点呛到,慌张中性松了手,让水流回潭里,后才抬起湿淋淋的小脸,刻意避开他的下半身,没好气的起身瞪他一眼。 她和他睡了五年,怎么可能没瞧过! 他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反倒将眉挑得更高,自以为是的道:“我以为你已经不会害羞了。” 她恼怒的瞪着他自大的嘴脸,不喜欢他拿这事调侃她。 有谁规定看过很多次就不会脸红?她就算变成了老太婆,在阳光下看到一个又酷又帅的裸男,还是一样会脸红的。更何况他还不遮不掩,一副巴不得让她看光的模样。 楚恨天看出她的不悦,但他的心情却没有因此不好,反倒是对于她的闷不吭声不是很高兴。他以为经过这些天,她不会再对他装哑巴才是。 他不喜欢她沉默不语,他喜欢听她说话,喜欢听到她的声音,因为如此他才不用老是猜测她的意思,不会对她感到不安。他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到身前,瞇了下眼,开口道:“和我说话。” 默儿微侧着头,奇怪的看着他,仍是一语末发。 他一皱眉,突地将她揽得更紧,直至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不悦的直视她的黑瞳,霸道的重复,“和我说话!” 她因为他弄疼了她的腰而闷哼一声,却仍倔强的不肯开口。她不喜欢自己的声音,昨晚是因为太生气了,才会崩溃似的说了耶么多话。 楚恨天捧着默儿的臀将她往上抬,直到她和他同高了,才不爽地以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可地依然蹙着蛾眉、死抿着嘴。 他眼中有着愠怒……她以为他会霸道的再次重复,却未料他俩僵持半晌后,他眼中的怒火竟渐熄灭,反倒增添了不少挫败和难解的情绪。 “和我说话。”他懊恼的用高挺的鼻子温柔地磨蹈她的,这次不再是霸道的命令,而是温馨要求。 他软化了? 那个死硬派?那个海盗王?那个从来不向人低头的楚恨天?! 默儿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但眼前的男人的确软化了。 她睁大了眼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但这人的确是他,是那个她认识了十几年,既骄傲自大又冷血无情的男人! “说……什么?”也许是因为太过惊讶,当她听到自己粗嘎的声音时,她才知道自己开了口。 闻声,他松了口气,嘴角不由得微微弯起,轻声道:“说什么都可以,我想听你说话。” 他在笑吗?默儿震慑于他那难得一见的温暖笑容,不由自主的伸手轻触他弯起的嘴角,和脸颊上凹陷的地方。“这是酒窝吗?” 他的笑容扩大,轻吻了下她的粉唇,回道:“我想是吧。” 她认识他这么久,竟不晓得他有酒窝……默儿看着他的笑容,突然觉得好奇怪,那股陌生感又来了。她真的认识眼前这个男人吗? 她的手仍然搁在他脸上,她整个人仍被他抱着,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她只觉得好……诡异呀…… _黑洁明《黑龙璠》第七章 “你可以先把衣服穿上吗?” 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三句话。他似乎想笑,但在衡量过后,决定还是不要冒险让她因他的调侃而重新闭上金口。 楚恨天将默儿抱到一旁他放衣服的大石上坐好,岩石很高,她坐在上头比站立在水潭中的他还高上半个头。他依她所愿套上了裤子,却没有再伸手接过她递来的黑色衣衫。 “我的头发是湿的。”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看着他在阳光下闪耀的黑发,她有些着恼地收回了递衣的手。 楚恨天凑上前去,两手搁在她的腰侧,一扯嘴角道:“帮我弄干。” “我没——” “弄干。”他打断她的拒绝,认真的重复。 也许她还是没有错认的,这家伙或许变了点,但他骨子里依然还是那霸道的男人。默儿蹙着蛾眉轻叹口凭醯梦艺夥椒ê貌缓茫俊? 两位夫人见多识广,什么风浪没经历过,怎会被这点小变故吓着呢,还露出了有趣赞美的神情。 「好,太好了!」六夫人笑着点头。 「这法子很公平,琉璃,妳露这一手果真让菊花宴有了个很特别的结束。」二夫人对她竖起了拇指。 钱府人的反应就是不同于常人,果真就像是银儿的家人,好极了。唐琉璃笑得愉悦得意。 「既然菊花宴结束了,我们便可以离开了吧!」钱钰风只想在闹出更大的骚动前赶快离开。 两位夫人没有反对,就在众人还有些愣然的目光下,一行人大方离去。 来到广场上,马夫见主人出来,便将马车驶上前来接人。 「琉璃,妳在富城可有住所?让二姨帮妳安排好不好?」二夫人说起。 「好啊,谢谢二姨。」唐琉璃没意见。 「就悦宾楼吧,它是富城最大的客栈,一切设备都是最舒适的,而且还是钱府的产业,琉璃,妳就安心住下,也要抽空来钱府作客啊!」二夫人表示。 唐琉璃欢喜答应,「二姨邀约,琉璃一定到!」 二夫人吩咐儿子,「钰儿,你就代娘尽地主之谊,送琉璃到悦宾楼。」 「我去悦宾楼,娘,这......这不太方便吧!」钱钰风急嚷。悦宾楼从掌柜到小二都见过他啊。 二夫人温柔的拍拍儿子的肩头,「钰儿,你经过娘和六娘的改造后,现在已经是美丽漂亮的『姑娘』了,和以前的模样完全不同,没有人会认出来的。 第33章 再说妳也和琉璃约好当她的导游,一定要出门见人的,这么害羞可不行哦,乖,为娘送送琉璃。」 「二姨,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可以自己回去。」唐琉璃对二夫人说。 「不行,这可不是钱府的待客之道,让钰儿送妳,我才能放心。钰儿,和琉璃上马车吧,若琉璃不累,你也可以先带她四处定定,我和六娘先回府。」二夫人和六夫人向唐琉璃挥挥手,在婢女服侍下相偕上了马车,马夫一吆喝,驾着马车走了。 娘真丢下他不管,钱钰风哀怨自己怎么会有个不顾女......不,儿子死活的狠心娘,他真苦命! 「玉儿......玉儿!」柔软的小手轻拍他的脸。 一回神就发现唐琉璃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两张脸相距不到一尺,教钱钰风吓了大跳,急忙往后退,「妳......妳怎么又突然靠近我了?」 「因为妳在发呆,叫了好几声都叫不醒,呵,玉儿,妳又脸红了,我们同是女子,就算很贴近也没关系啊!走吧,我们也要离开了。」唐琉璃主动拉起钱钰风的手,两人一起上了马车,离开菊园。 第六章「妳刚才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马车里,唐琉璃又靠了过来,偎着钱钰风问。 「妳很喜欢这样靠近人说话吗?」钱钰风的心多跳两拍,她不晓得自己带着香气柔软的身子很诱人吗?会让他不由自主的产生非分之想。 「对别人不会,但对妳就不同了,妳虽然是个女子,但是身子强健更胜男人,这样的体格令我很有安全戚,让我喜欢偎着妳,像靠在一个舒适的抱枕上。玉儿,妳也可以将我当小抱枕啊,搂搂看,很舒服呢!」拉超他的大手交握在自己腰后,唐琉璃头就偎着钱钰风的胸口。 钱钰风浑身一震,反应过来后急忙推开她,脱口而出,「别这样,男女授受不亲啊!」说完才愕然吓住,他......他竟然说......说出来了? 「啊,妳的胸部怎么这么平?」唐琉璃睁大眼,惊讶的看着钱钰风。 钱钰风整个人僵硬在当场,心沉入谷底。完了,还是被发现了!「我......我可以解......解释的,这......这......」 「这一定让妳很困扰吧?没想到上天跟妳开了这样大的玩笑,让妳拥有花容月貌,却给了妳一个像男人的身材,不但高大过人,嗓音低沉像男人,连胸部都这般的平坦,这一定曾经令妳很伤心吧?不过妳还是世上少见的美人,别难过了。」唐琉璃眸光带着怜悯,柔声安抚钱钰风。 钱钰风再次呆愣住,一会儿后才慢慢回神,「呃,妳......妳觉得我会为自己......像男人......的身材难过,所以妳还是认为我是个......女人?」 「当然啰,妳不是女人,难道会是男人吗?怎么可能会有男人能生得这么好看嘛,我也不可能会连男女都分不出来啊,所以妳仍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姐了。」唐琉璃笑着称赞钱钰风。 钱钰风不自然的干笑一声,「谢......谢谢妳的鼓励。」竟然让他蒙混过关,她是真不明白,还是知道了却不说,故意要继续捉弄他? 「咦?刚才我好象听到妳提到男女什么的,我那时没听清楚,妳说了什么啊?」她被钱钰风平坦的胸部吓一跳而分了神。 钱钰风急忙摇摇手,「没什么、没什么,那不是重要事,主要是妳没认错我的身分就好。」原来她没听清楚啊,而她的婢女又正好专注在看窗外的景致也没注意到,才让他侥幸保住了秘密,只不过这样真的比较好吗?这只代表他由短痛变成了长痛,短时间内都摆脱不了桎梏了。 「不过妳也要多多包涵,因为我真的喜欢赖在妳身上呢!」唐琉璃又贴上了钱钰风,如此舒服的靠枕怎么可以放过。 被她戏弄多次,他也吓麻木了,懒得推开她,由着她像没骨头般依偎着自己,不晓得这样是他占到了便宜?还是算吃亏? 不过现在她和自己这么亲密,是问出她真正身分的好机会。「琉璃,妳能文能武,又使得一手好箭术,连身旁的侍卫和婢女都很不同,妳说妳是京城人,应该不是泛泛之辈,妳愿意让我知道妳的真实身分吗?」 唐琉璃不在意一笑,「玉儿,我的身分和妳差不多,只是我的祖先建了些功绩,庇荫了后世子孙得以过着富贵荣华的生活,其实身在权贵之家也未必是件好事,要守一大堆的规距,什么自由也没有,就算是终身大事也无法自己决定,若非我有先见之明,先苦练了一手好箭术,恐怕已经被迫嫁人,现在是个郁郁寡欢的少妇,过着囚牢般的生活,若可以,我宁可做个走跳江湖的侠女,游遍五湖四海、行侠仗义,不管日子过得多辛苦,绝对比现在还开心。」 她一脸向往的模样让钱钰风好笑,「妳太天真的,江湖险恶,没妳所想象的简单,也不适合单身女子行走。」 「听妳说得好似亲身经历过一样,妳怎么知道?妳行走过江湖吗?」唐琉璃不服地反问。 钱钰风顿了顿赶忙说明,「我是......听人说的,钱府里的三位少爷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他们说的话应该不假,江湖武林真不是好玩的地方,可能比嫁人还危险多了。」差点又穿帮了。 「听说钱府能贵为天下首富,是其少爷、小姐们的功劳,不只三位少爷能干,连三位小姐也很有才能,成绩不输给任何男子,是女中豪杰,对不对?」唐琉璃好奇地问。 「她们的确聪颖过人,更拥有不凡的能力,她们的成就也是世人所共睹的,在这世上也极少有女子可以超越她们三姊妹了。」对于他的姊妹们,钱钰风自是大力称赞了。 「听妳这么说,就知道她们真的很厉害,能创出属于自己的事业,她们真幸运,不但拥有美貌和聪明,还有个能让她们发挥长才的环境,教人好羡慕,我好想认识她们,和她们交个朋友。」唐琉璃说出了她的希望。 「妳大概只能和钱府的幺小姐见面了,因为目前钱府大小姐外出不在富城,而二小姐又已嫁给了当今皇上,人在宫里,三姊妹现在很难凑齐了。」钱钰风说。 唐琉璃浅笑,「那妳可以介绍钱府的幺小姐给我认识吗?」能认得一个是一个。 「钗儿是个超级红娘,妳又那么害怕嫁人,不怕她看上妳,要为妳找对象吗?」钱钰风取笑。 唐琉璃不甘示弱地反驳,「这点我才不担心呢,玉儿,我怎么看妳都该比我年纪大,要嫁人也该妳先嫁,而且我也知道妳已有心上人了。」 钱钰风睁大眼,「心上人?谁啊?」 「钱府三少爷啊!」 答案让钱钰风哈哈大笑了起来,「老天,妳真相信菊园里那些千金小姐的胡言乱语?!」 「至少钱三少爷能令妳开心,让妳像个男人似的笑得那么愉快,怎么说他也应该在妳心里占据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不是?」唐琉璃含笑调皮的用手指点点钱钰风的心口。 钱钰风连忙端正举止,免得又露出破绽,「我和钱三少爷的关系很微妙,也很难说得清楚,或许以后妳会有机会能明白的。」他的语气带着一抹神秘。 「我不喜欢被吊胃口!」唐琉璃微翘起了小嘴。 「关于妳自己的身世,妳不也没说清楚吗?」钱钰风聪明的反击。 唐琉璃看着钱钰风,嘴角慢慢往上扬,「玉儿,看来妳不像我原先以为的害羞内向嘛,很好,这表示我们会相处得更愉快,我越来越喜欢妳了。」她张手像孩子般的抱着他嬉闹。 后面那句话又逼出了钱钰风脸上的红潮,「妳怎么又说没头没脑的话了!」这女人真是以戏弄他为乐。 「哈哈哈,妳脸红了,好可爱啊!」唐琉璃小手揉上他的脸。 钱钰风闪躲着她的攻击,「别这样,虽然同为女子,但也要遵守该有的礼仪规炬啊,妳......不要再捏我的脸了,别再靠过来,哇,妳怎么扯我的衣襟,别玩了,拜托妳,别......不要再闹我了,不......」 「不要不好意思嘛,我就是喜欢妳啊!」 「哇啊!」 靠在窗边的如意看着眼前嬉闹的情形,脸上露出了笑容,起初她对高大的玉儿小姐也有些怀疑,她的身形看起来实在太像男人了,不过见到玉儿小姐被公主戏弄得连连脸红,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她心里的疑虑就消失了,若是男人怎会如此害羞呢?玉儿小姐肯定是女子没错。 现在见公主和玉儿小姐感情这么好,很高兴公主找到了「志趣相投」的好朋友,有玉儿小姐相伴,公主在富城一定会玩得很开心。 如意含笑再转头观赏着窗外美景,由着那对好友继续「相亲相爱」地玩耍。 「如意,本宫这么穿好不好看?」穿著一身浅棕色衣衫的唐琉璃转个圈让婢女观看,轻软的丝绸顺着姣好的曲线而下,窄小的衣袖、提高的腰身和剪裁成片的裙襬让她行动自在,这是一套兼顾流行又轻便的裙装,非常的适合她,让她看起来高贵却也俏皮。 「公主,您生得美,怎么穿都好看,但您不过是和玉儿小姐出门而已,为何如此慎重打扮呢?以前您和那些没做成驸马的公子爷出游,都没见您这么重视过。」如意笑道。 「那些含着企图靠近本宫的男人哪能和玉儿相比,玉儿虽是女子,但和本宫是知己好友,和她出门是件高兴的事,当然会想好好打扮了,这是不一样的情形。 第34章 」女为知己者容啊,知己自是不分男女了。 「公主,奴婢不曾看您如此喜欢一个人,您真的很中意玉儿小姐啊?」 唐琉璃点头,「本宫也说不出为什么,但从第一眼看到玉儿起,本宫就对她很有好感,她不造作,很可爱,还很单纯,稍微戏弄一下便脸红了,尤其她还拥有一副强健的体格,这点最令本宫喜爱了,真希望她能永远留在本宫身边。」 「可惜玉儿小姐不是男儿身,否则就可以和公主您配成一对,您的终身大事就有着落了。」真是老天不作美。 「别胡说,本宫才不希望玉儿变成男人,那她所拥有的优点一定会全消失了,本宫喜欢现在的玉儿,本宫可以和她做一辈子的好姊妹。」她对男人没什么好印象,所以也不会相信世上能有让她看上眼的男人,因此她当然不愿意让玉儿变成臭男人了。 叩叩,敲门声响起,张福在门外禀报,「小姐,玉儿小姐来了。」 唐琉璃听了高兴的亲自去开门,热情的将钱钰风拉入房里。 「玉儿,我就知道妳今天就会来带我出门玩,所以我已换好了衣裳,妳看如何?」她转着圈子让钱钰风欣赏。 钱钰风脸上有昨夜没睡好留下的痕迹,不过面对美丽的唐琉璃,他眼里还是散发出赞许光芒,「妳料事很准,也很好看。」都是女人嘛,心思肯定相同,不过他却被这群女人给整惨了。 他和唐琉璃的事,在娘和六娘的宣传下,成为府里的大事,因此他昨天自唐琉璃的「虎爪」下逃生后,回到府里又陷入另一群女人手里,她们都对唐琉璃很感兴趣,拚命问他对她的观感,一副他说好,钱府马上便要下聘将人给娶入门般,他只好拚命推托,咬紧牙关怎么也不敢松口,以免一失口成千古恨,就此坠入婚姻坟墓里,他还没有成亲的打算,而且也不想娶个不温柔又爱欺负自己的妻子。 最后六个娘拿他无法,只好要他答应,唐琉璃留在富城期间,他一定要全心全意对待她,尽好地主之谊,他唯有同意以求得平静。 「咦?玉儿,妳怎么一副没精神的样子?昨夜没睡好吗?」唐琉璃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 昨天和六个娘奋战了一晚,今天又是一早被挖起床打扮,他怎么可能有好脸色!「对啊,为了妳的事!」他无奈低语。 唐琉璃听到了,露出开心的笑容,「玉儿,想不到妳这么重视我的事,我好感动哦!」她搂住钱钰风的手臂贴近他。 她竟然是这样的反应,钱钮风笑得好苦,「妳既然打扮好了,我们可以出门了吗?」 「可以了。」唐琉璃连忙点头。 两人相伴走出客房。 「我们要去哪玩?」上了马车,唐琉璃才想起最重要的事。 钱钰风回答,「富城最有名的景致便是秀峰山上的普来阁,普来阁是天下有名的佛寺,香火鼎盛,佛寺建筑雄伟,衬着秀峰山顶瑰丽的山形,风景绝佳,普来阁后山的断天崖更是观云海的最佳去处,非常值得游览。」 「听起来好象很好玩,那我们就去普来阁。玉儿,妳没带婢女同行吗?」唐琉璃注意到玉儿身边没有婢女,只带两个侍卫、一个马夫和一辆马车。 「我没有带婢女的习惯。」他才不愿意让婢女见到自己扮成女人的模样,免得将事情闹得更大。 「这样也好,没有外人,我们就不用太拘束了。」唐琉璃嘻嘻笑说,下一刻又赖在钱钰风的身上。 「琉璃!」钱钰风皱眉。怎么又来了,才想推开她,她的手已先抚上他的眉间。 「别皱眉,再漂亮的美人若时常不高兴摆着一张脸,很容易就会变丑的,我可不想玉儿妳变丑呢!」 钱钰风拿她没法度,只好任由她吃自己的豆腐,不过心思一转,他却漾起了笑容,「那妳就乖乖的休息吧,因为到达普来阁之前需要走一段山路,妳养足了精神等会儿才不会喊累。」 「玉儿,我怎么觉得妳的笑容带着不怀好意,是不是山路很难走啊?」唐琉璃眸光锐利的看着钱钰风。 钱钰风笑容扩大,「等会儿妳就知道了!」哈,他终于可以扳回一成了。 唐琉璃不在意的皱皱挺俏鼻子,安心的靠着钱钰风,她才不怕呢! 如意在一旁微笑,等着看玉儿小姐是否能整到公主。不过依她看,这恐怕是很困难的事。 「我们要走这么长的楼梯啊?」看着那像长到天际般的长长阶梯,唐琉璃满脸讶然。 钱钰风笑着说明,「这叫通天梯,共有九百九十九阶,想到普来阁祭拜菩萨,就必须先通过通天梯的考验,不管是富豪贵族或是布衣平民皆一视同仁,没有例外。」 「除了通天梯外,也没有别的路可以到山顶了?」真是不小的考验呢。 「没错,琉璃,来富城若没去普来阁上炷香,就等于没来过富城,所以我们一定要上到山顶,妳愿意接受这个考验吧!」钱钰风笑得愉快。 唐琉璃也响应他甜甜的笑靥,「没问题。」 这么有信心?钱钰风心里暗笑,吩咐随从,「小郭、大石,你们随马夫停好马车再一同上山。」 「如意,张福,你们也和他们一起随后跟来,我与玉儿先行了。」唐琉璃交代完毕,拉着钱钰风的手步上阶梯。 虽然上山的人潮多,不过阶梯宽广,倒不会拥挤,刚开始人人都很有体力,但走了近百个阶梯后,已经有人气喘吁吁,更有人停下来休息了。 唐琉璃也不能免俗开始呼吸急促起来,但看钱钰风还是一脸神清气爽的模样,好似一点影响都没有,「玉儿,妳不累吗?」 「不会啊,妳累了吗?」钱钰风努力掩饰窃笑,纵然身上长裙披挂有些不方便,而且当女子又不能大步走路,但对他而言,这点阶梯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若非被女儿身限制住,他一使气便可以健步如飞的上山,不出半刻钟就到山顶了。 唐琉璃羡慕又嫉妒,原来玉儿不单是生得此一般女子来得高大,连体能也不容小觑,难怪刚才在马车里她笑得那么猖狂,她是有备而来的,而自己当然不能认输。 她紧紧抓住钱钰风的大手,暗地里借着他的力量带着自己向上爬。 钱钰风当然明白了,但看她越走越喘也不忍心,没有异议的握住她的小手带着她上阶梯。 饶是有人帮着,但还是要劳动自己的脚,唐琉璃仍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走完一半阶梯她就走不动了,站在阶梯上不肯动,也动不了。 钱钰风回头看她,「怎么了?累得走不动吗?若妳要求,我们就到一旁的凉亭休息。」普来阁体恤香客,每隔一段阶梯都建有凉亭可供休憩。 她现在脚好酸,就算休息她也不想再爬,好累啊,但她又不想放弃山顶的美景,不过真的再也走不动了,怎么办才好? 「为何不说话?只是要休息嘛,有那么难说出口吗?还是已经累到说不出话来了呢?」他真是关心的口吻,不过眼里还是忍不住闪出了笑意。 唐琉璃小嘴翘起,「玉儿,妳真的都不会累吗?」 钱钰风摇头,一脸的得意,「这些阶梯不算什么,我还可以一口气爬到山顶连气都不喘呢!」 「这么厉害?!」唐琉璃盘算着心底冒出的想法可不可行。 「但妳就不行了,每个人的体力不同嘛,我带妳去休息吧!」钱钰风拉着她欲走向凉亭了。 唐琉璃却突然弯身摸着脚,「哎呀,我的脚在抽筋,好疼啊!」 「真的?快让我看看!」钱钰风担心的连忙蹲下身要观视唐琉璃的脚,没想到她却动作迅速的转到他身后,然后大刺剌的趴在他背上,小手缠住了他的颈项。 「我的脚好疼,走不动了,玉儿,妳体力这么好,妳背我。 钱钰风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琉璃,别胡闹,快下来,待休息后妳的脚就不痛了。」 「不要,反正我就是走不赢妳,我认输了,妳这么有体力就背我上山嘛!」唐琉璃撒娇地要求。 「怎么可以这样?成何体统嘛?不行!」钱钰风当然不答应了。 「我说可以就可以,我不管,玉儿,我赖定妳了,除非妳狠心将我摔下地,不过我知道玉儿妳最好了,一定不会这么做的,玉儿,好啦,好啦!」唐琉璃整个人黏在钱钰风背上耍赖。 这女子是吃定他心软吗?可恶! 「琉璃,妳当真不下来?」他的语气变得严峻。 可惜对唐琉璃没用。「嗯!」她靠着宽厚的肩膀点头,再一次为玉儿能有如此像男人般的身材惊叹,实在太舒服了! 「妳......唉,真拿妳没法!」比起耍赖步数,他怎么可能会赢,钱钰风只得再次认栽,无奈的背着唐琉璃往上走。 「玉儿,谢谢妳,我就明白妳不会丢下我不管,妳果然是我最好的姊妹了。」唐琉璃娇笑。 哼!说是最好欺负的人还差不多!钱钰风不想响应她。 唐琉璃小脸贴着钱钰风宽厚的肩头,愉快的享受他的服务,外人看到是一对姊妹花,姊姊正背着妹妹上山,因为两个都是少见的大美人,因此众人不免会多看她们两眼,心情好的唐琉璃大方地将美丽笑容分享给大家,结果赢得一致的好评。 「好漂亮的一对姊妹啊!」 「那姊姊好爱护妹妹,竟然背妹妹上山呢!」 「是啊,真是姊妹情深,感情真好。」 「呵,玉儿,妳听到没,大家都称赞我们美丽,还说妳是个好姊姊呢! 第35章 」唐琉璃笑着轻声说。 钱钰风却暗斥,一群没眼光的人,难道没看到他一脸的委屈吗?全被他背上那个小魔女给骗了。 唐琉璃见钱钰风不响应,顽皮的趴到他耳后,对着他耳朵吹气。 身体一阵酥麻感袭上,让钱钰风耳根倏地涨红,气恼地低喊:「别对我耳朵吹气!」 「谁教妳不和我说话嘛,妳生气了呀?」唐琉璃软声问。 「没有!」他闷闷响应。 「骗人,妳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不高兴,妳真的在生我的气啊,那我只好继续对妳耳朵吹气,吹跑妳的气了。」唐琉璃准备再吹气,钱钰风赶忙投降。 「别......不要,好,我......我不生气,不生气,琉璃,妳别再吹气,不要玩了。」她不知道自己的举动会引来他身体的反应吗?这个小坏蛋。 「哈,妳不生气就好,玉儿,妳连一滴汗都还没流出呢,依然是脚步轻快,妳太棒了!」唐琉璃伸长手摸摸钱钰风的额头,很是惊讶。 「好说。」 「我本来因为劳累妳而感到有些愧疚,但现在看妳还是这么轻松,我就不用再不好意思,可以放心靠妳了,玉儿,认识妳真好。」唐琉璃笑得瞇起了眼睛,她真没找错人! 而他认识她后,却是痛苦的开始。钱钰风低叹口气。 唐琉璃伏在钱钰风背上安然的观看四周景致,发现远近交错的山景真的很美丽,高兴的告诉背着自己的人,「玉儿,远远的那座山好美呢,山顶是雪白,而下面却是浅绿、深绿,遗有红色、棕色交错,好特别的山。」 「那叫颜山,颜色的颜,意思就是指它有许多的颜色,颜山距离富城有段距离,山路不好走,所以一般都是在远处欣赏它的美丽。」钱钰风说明。 「颜山,好适合它的名字,可惜不能上山,否则进入山里说不定会见到另一番的丰姿呢!」唐琉璃惋惜地表示。 钱钰风发出了笑声,「那也要爬得上去,像妳这样是不行的。」 「玉儿,妳取笑我!我明白自己没能力,但我懂得报恩,妳送我上山,那我就送个吻给妳当报酬好不好啊?」唐琉璃娇嗲地咬着钱钰风的耳朵说,小手还轻点他的脸颊。 钱钰风立刻脚步踉舱了下,差点跌倒,不悦地低斥:「琉璃,妳别开这样的玩笑了。」 「谁规定女子之间不能亲吻,这是感谢的吻啊,不过若妳会害羞,我们就找个没人看到的隐密地方亲吧!」唐琉璃看着他又慢慢转红的耳朵,忍着笑意说。 「琉璃,妳再胡说,我就要丢下妳不管了。」这女人一天不戏弄他不行吗? 唐琉璃脸埋入宽厚背脊笑不可抑。呵,玉儿真是好害羞,太可爱了! 钱钰风挂着一张哭笑不得的脸走完阶梯。 踏上普来阁前的广场,看到巍峨高大的庙宇,不用钱钰风催促,唐琉璃就自动从他背上下来。 「哇,好大的寺庙,好多人呢,我们快进去看看。」她不由分说地拉着钱钰风快步走向普来阁,让他就算有怨言也没时间说出来。 一入庙门,高耸宽广的大殿上摆了多尊菩萨,尊尊都是慈眉善目、法相庄严,许多善男信女手拈清香或立或跪,全都是一脸虔诚的向菩萨祈祷。 「有好多年轻姑娘来上香,可能是来求姻缘的,玉儿,妳要不要也为自己向菩萨祈求能嫁个如意郎君?」唐琉璃好笑的看着钱钰风。 「妳应该也很需要吧!」听她的叙述判断,唐琉璃似乎很为终身大事所苦恼。 「我需要的是别的事,不过入庙堂怎能不拜拜,走,我们烧香去。」唐琉璃拉着钱钰风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转头看着他,吐舌不好意思地问:「香放在什么地方啊?」 若不是顾忌着自己的身分和在庙堂里,他早就大笑出声了。「妳没一点概念吗?」 唐琉璃老实摇头,「每次都是由婢女点香,我从没问她们香要从哪里拿。还是我们等如意上来,她怎么那么慢嘛!」她向门口张望着。 「她的脚程没那么快的,跟我来吧!」真是受了唐琉璃的影响,这回是钱钰风主动拉起她的手,带她来到点着大蜡烛又摆着香的角落,幸好他曾和娘们来此上香,不然他也不会知道的。 「原来在这里啊,我来点香。」唐琉璃想动手,钱钰风的动作更快。 「我来吧!」为了这百年古剎着想,他觉得还是自己来比较保险。钱钰风拿起香凑到烛台上点燃,再将手里一半的香递给唐琉璃。 玉儿似乎很不信任自己呢,她有这么笨手笨脚吗?唐琉璃有些不服的皱皱鼻子。 两人来到菩萨尊前执礼拜佛,许愿时速度都很快,当唐琉璃睁开眼转头看着钱钰风时,他已经好整以暇等着她了。 「玉儿,妳许什么愿,怎么那么快?」插好香,两人并肩走向门口时,唐琉璃好奇地看着他。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钱钰风卖关子,其实也是不能说,否则就穿帮了。 「妳不说我也明白,哪个少女不思春,想的不都是那么一回事!」也不难猜啊。 钱钰风轻笑,「也就是说,妳许的愿也是如此啰?」 唐琉璃歪头斜眼看着他,「玉儿,我发觉妳的口齿越来越伶俐了,难道妳羞怯的毛病已经好了吗?对了,我好象说过要给妳个亲亲当谢礼,要不要请菩萨当见证人呢?」她贴近钱钰风,一副要送上香吻的模样。 钱钰风被吓得倒退两步,立刻面红耳赤,整张脸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恼怒地低喝:「琉璃,妳想被打屁股是不是?」他气得拿出对付两个调皮妹妹常用的绝招。 「呵,妳又脸红了,妳输了!」唐琉璃得意地嘻嘻大笑,边笑边跑向门口,以免真被抓去打屁股。 此时两个婢女扶持着一位小姐正走入庙里,被笑闹奔跑而来的唐琉璃撞个正着。 「哎呀!」撞人的人和被撞的人同时往后倒,只是那小姐身边还有婢女可以撑着,不会倒得很难看,但唐琉璃就没有了,眼看就要五体投地...... 一个人影快如闪电的冲上前,在唐琉璃倒地之前抱住了她,让她安稳的倒在他臂膀里。 「玉儿!」见到是钱钰风救了自己,唐琉璃高兴的抓住他的手臂稳住自己。 「妳有没有怎么样?」钱钰风关心地看着她。 唐琉璃摇头,「我没事,幸好有妳扶我一把,否则我非摔跤不可,谢谢。」 「妳横冲直撞撞到人家,妳该向人家道歉。」钱钰风扶她站好身,看向被唐琉璃撞到的女子,却在见到那女人的面容时吓了一大跳。 不......不会吧,竟然是芳美布行的小姐,那个追得他皱眉、四处躲避的头痛人物,柳芳美。 看见化身为女子的钱钰风,柳芳美也倏地睁大眼睛,惊愕的盯着他,「妳......妳好象......」 没待柳芳美说完话,钱钰风连忙低头道歉,「舍妹鲁莽撞到小姐,小女子代她致上万分歉意,望小姐海涵,真的很对不起。」话说完不敢抬头,拉着唐琉璃脚步不停就匆匆的离开。 柳芳美满心疑惑,那个高大的女子怎么长得那么像钱钰风?不只相貌,连身材都很像,不过她却是个女人,世上竟然有这么像他的人,真有趣,她一定要将这事告诉钱钰风,虽然他是那么明显的在逃避自己,可是她对他的心永远不变,她相信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只要她努力就会成功! 第七章「玉儿,妳别走那么快,我......我追不上妳,玉儿,慢一点,慢......慢点啊!」唐琉璃被拖着跑得好辛苦,边跑边求救。 钱钰风回身大手一揽,环住唐琉璃的腰,索性搂着她往前冲,担心柳芳美可能会追来,他不能让柳芳美发现真相,否则何止丢人现眼,他可能连富城都会待不下去。 唐琉璃觉得腰被箍住而脚下一轻,低头看才发现自己被腾空的抱着往前冲,抱她的人当然是玉儿了,让她讶然的睁大眼。哇,玉儿真是非常人啊,太......太厉害了! 不过从自己现在这角度仰望玉儿,再感受到玉儿搂在腰上的强健手臂,突然一个感觉涌上心头,让她不禁叫出:「玉儿,妳应该是个男人!」 钱钰风心中大惊,差点抱着唐琉璃一起栽入花丛里,他们已经跑到普来阁的后园了,急忙停下脚步,愕然的看着她,「妳......妳知道了!」 唐琉璃点头,「我很明白啊,妳应该是个男人比较好,可惜却生成女儿身,真是可惜!」 竟然......钱钰风无力的放下怀里的唐琉璃,一脸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神情,「说清楚,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唐琉璃好笑,「玉儿,妳怎么问我这么好笑的问题?!妳当然是女人了,所以我才说可惜,要不以妳的相貌、身材和体力,若当男人,肯定是个风流倜傥的俊美男人,就不用做女人被许多规矩束缚了。」 「妳......妳......我真是服了妳,完全服了妳,哈哈哈......」钱钰风顾不了形象,仰头哈哈大笑。世上怎会有如此天真的女人,想不佩服都难,太特别了! 唐琉璃却抬高脸大方的承担下来,「妳佩服我也是应该,我本来就是既聪明又美丽的女子啊,玉儿,妳和那被我撞到的女子是不是相识啊?为何妳看到她反应这么激动,急着离开呢?」 「呃,有吗?我和那位小姐并不认识,我只是觉得对她不好意思,所以才拉着妳快点走。 第36章 」钱钰风解释。 「是吗?」她怎么觉得玉儿没有说实话? 钱钰风连忙点头,「是啊,在后山有座断天崖,是欣赏云海山景的好地方,琉璃,我带妳去见识。」他带唐琉璃往后山而去。 「呵,玉儿,妳想转开我的注意力对不对?」她一语道破。 「妳太多心,后山真的很好玩。」钱钰风含混一笑。这小妮子在这点上却又太精明了。 「玉儿,妳脸又红了,妳心虚了。」唐琉璃睨了眼钱钰风。 「我没有,妳看错了。」他当然否认了。 「可是我喜欢看妳脸红啊,脸颊红通通的好可爱,玉儿,妳快脸红给我看嘛!」 「别闹了,这种事怎么能控制嘛,难道妳想看我生气时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吗?」这是什么要求嘛。 「错了,我爱看妳害羞的脸红,玉儿,我喜欢妳。」唐琉璃调皮的又黏着钱钰风戏弄他。 但这次钱钰风却是神情不变,「乖,我明白。」同一招做多次就对他没效了。 竟然没反应,不过她可不是那么轻易就退缩的人。「玉儿,这儿没什么人,我应该可以亲妳了吧!」 钱钰风回她一笑,大步先走,「那也要妳先追上我再说啊!」刚才逃避柳芳美的情况给了他一些灵感,只要保持距离不就成了。 唐琉璃没料到钱钰风有这招,急忙追上去,「玉儿,别跑,光会逃算什么好汉嘛!」 「哈,妳忘了,我本来就不是好汉啊!」钱钰风笑着反驳,现在他明白要如何在小妮子的魔爪下自保了,哈! 「玉儿,别跑、别跑!」 有了钱钰风的陪伴,唐琉璃在富城的日子过得非常快乐,钱钰风博学多闻,又饱览过世面,唐琉璃有任何不懂的事,都可以从他身上得到答案,她有了聊天谈心的好对象,当然她也很爱捉弄钱钰风,因此日子天天都过得热热闹闹,开心极了。 朝夕相处让钱钰风和唐琉璃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觉中迅速加温,唯一的问题是,这该是男女之情,却直被女方认为是姊妹情深,这一点也不知要到哪天才能真相大白了! 唐琉璃来到富城已经十多天了,在钱钰风的带领下,从名门古剎到高山流水,几乎玩遍了富城里外的所有景点,但是总跳过了在富城里逛街这一项,除了钱钰风不想在人多的地方露睑,怕被认出的原因外,还有另一项就是男人的通病,怕和女子一起逛街,对他而言,逛街有什么好玩呢? 只是今日怎么都逃不过了,因为有从西域而来的杂耍团要在城里广场上表演,唐琉璃从几天前知道后就每天不厌其烦的一递遍提醒钱钰风,一定要带她去看,也兴奋的数着日子等待今天的到来,让钱钰风想假装忘记都不行。 「杂耍团有什么好看?妳在京城长大,这种活动最多了,难道妳都没看过吗?」钱钰风一早就来到了唐琉璃所住的悦宾楼陪她用早膳,这是自己敌不过她的撒娇答应她的,现在已经成了习惯,每天一早他起床梳洗后就来到悦宾楼,总也要等到太阳下山,也陪她吃完晚膳兼散步完后,自己才能回家,这让他好久都没和家人一同用膳了,虽然爹娘嘴里有埋怨,但是脸却笑得非常开心,爹娘的居心他清楚得很,可惜这小妮子将他当成了姊妹,要经营这段情他看很困难了。 「我最喜欢的就是看杂耍表演了,不管看过多少次都不腻。」唐琉璃甜笑地回答。 「不过杂耍是下午才开始,早上时间妳想做什么?逛街......」钱钰风才说到「逛街」两字,唐琉璃就很有默契的同声说起。 「逛街啊,我都还没好好逛过富城呢,玉儿,我也想买礼物送妳,谢谢妳这个好导游,逛街最适合了。」 他想说的却是「逛街最好不要」,钱钰风连忙表示,「不用如此客气,妳不常说我们是好友,那就不需送礼了。」 「送礼是我的一番心意,玉儿,妳一定要接受,平时出门都让妳请客,今天所有的花费都算我的,好啦,我们去嘛,一起去逛街。」唐琉璃拉着钱钰风的手臂撒娇,这样一定能让他无法拒绝的,这是从经验中得知的结果。 钱钰风无奈的看着她,这小妮子将自己的弱点知道得一清二楚,算准了自己就是非同意不可,而且她的磨功超强,没人能受得了,所以还能怎么办呢? 「好吧,但只有今天,下不为例,妳也要答应我,不可以故意引起骚动,也不能随便动手,尤其是用弓箭教训人,最重要的是有人搭讪,妳也别理会,更不准轻易就跟着人走。」想到第一次遇上她的情形,钱钰风不放心的一再交代。 唐琉璃呵呵娇笑,「玉儿,妳对我还真了解,不过妳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以前妳曾跟踪过我吗?」 她那无心的玩笑话却让钱钰风差点被汤噎着,一脸不自然的赶着她吃饭,「别多话了,快用膳吧!」 「放心,玉儿,妳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之一,我会乖乖听话的。」唐琉璃甜甜的保证,她说的也是实话,玉儿待她的好深入她的心,玉儿比母后了解自己,又比皇上哥哥关爱她,是一种真心的对待,虽然玉儿常摆出一副哀怨神情,彷佛对她很无可奈何,不过依然很疼她,那种溺爱甚至让她觉得像是男人在宠女人,不过不会感到奇异,让她开心的接受。 这份乖巧令钱钰风想笑,她就是有法子弄得自己又好气又好笑,但是那份气总能在最短时间内消失,她依然是他心中最可爱的调皮鬼,他也感觉到自己这些时间与唐琉璃相处后是越来越在意她,有时他也弄不懂自己的心情,难道他真喜欢上这个小妮子了? 他不想承认,但又如何解释自己为何会这般包容关怀唐琉璃呢?她也是第一个会令自己莫名想起的女子,似乎连心里都为她准备一席之地了,教他连自欺欺人都不可能,可是他们连彼此的真实身分都不清楚,更别说她还将自己当成是女人,说喜欢未免也太勉强了。 看大哥、二哥谈恋爱似乎很容易,为什么他的会这么复杂呢? 「唉!」钱钰风不由得叹口大气。 「玉儿,妳为什么叹气啊?」 钱钰风回神,见唐琉璃正看着自己,连忙摇头,「没事,没事。」说完,赶紧低下头用膳。 「陪我逛个街,真那么痛苦吗?玉儿,那我就再多买个礼物送妳好了。」唐琉璃大方表示。 「我没那个意思,妳别胡猜。」钱钰风澄清。 「哎呀,好象还不满足,好吧,那就再加送一样。」唐琉璃对钱钰风眨眨眼。 这女子又在戏弄他了,钱钰风大手轻敲了下唐琉璃的头,「妳还想出门吗?」 唐琉璃不在意的嘻嘻一笑,赶紧吃完早膳,准备出门逛街去了。 只要是美人,不论身在何处都一定能吸引其它人的目光,尤其当两个大美人一起出现时,更加会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见着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钱钰风第一次埋怨富城的自由开放,这儿应该和别的地方一样,规定女子上街要戴面纱,最好规定女人不能出门,那他就不用被人盯着看到浑身不自在,还提心吊胆伯被认出,可恶! 唐琉璃的表现则和钱钰风是天壤之别,她如鱼得水般舒服,拉着他东逛西看,「玉儿,妳别老低着头,这样哪能看到好东西呢?妳看这钱袋好不好看?」在卖着各式刺绣品摊子前,她拿了个小锦袋给钱钰风看。 钱钰风看着属于女子用的秀气小巧锦袋,「好看。」 唐琉璃拿起锦袋在钱钰风身前比了比,不禁摇头,「但妳和这锦袋并不相配。」 「不过与妳倒满配的,喜欢的话我送妳。」钱钰风爽快要买下,唐琉璃推拒。 「不行,我是要买礼物送妳的,怎么又变成妳送我呢?!我们到别处看。」她拉着钱钰风逛往下一摊。 既然是要买礼物送人,那只要受赠者喜欢便成了,但是挑礼物的人偏偏意见多,结果逛过大半条街了还没买到合意的东西,当然随着时间流逝,注意到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少公子哥儿看起来都一副跃跃欲试想上前搭讪的模样。 终于对街两个少年公子有了行动,往唐琉璃这儿走来,一直暗中观察着周遭情形的钱钰风起了警觉心,「琉璃,那家玉店看来还不错,我们进去瞧瞧吧!」他将唐琉璃拉入店里避免骚扰。 两个公子见状不好贸然跟入,只好留在店外。 那就想法子从后门离开吧!钱钰风才想到主意,却听到教他心抽紧的女子嗓音。 「啊,是妳们!」柳芳美抬头看到上门的客人,立刻认了出来。 唐琉璃看看她思索了下才想起,「哦,是妳啊,对不起,上回撞到妳了。」 柳芳美微笑,「不要紧,看来我们很有缘,又见面了。」眼光却直视着钱钰风,也在心里再次惊叹,好象,长得实在太像了! 钱钰风被柳芳美看得心底直发毛,除了回避着她的目光外,也急着想要拉着唐琉璃离开,「琉璃,这里......」 「这里的玉真的很不错,玉儿,妳选到一家好店了。」唐琉璃擅自截断他的话。 听到唐琉璃的话,柳芳美脸上闪过一抹兴趣,这女子名字里也有玉宇,虽然猜测该是同音不同字,但实在太巧了。「这家店里有着各式不同的珍贵玉,种类是全富城里最齐全的,小姐的眼光真好。我叫柳芳美,这家店便是柳家的产业,能否请问两位小姐尊姓大名? 第37章 」 她这一提醒,钱钰风才认出来,都怪他一心想避开登徒子,却掉入更大的麻烦里,听到柳芳美问姓名,他正想岔开话,但发言机会又被唐琉璃给抢走。 「我姓唐,唐琉璃。她叫钱玉儿。」 「钱玉儿?她也姓钱?她和钱府有什么关系吗?」柳芳美睁大眼急急问。 钱钰风这回有准备,快一步回答,「柳姑娘,我是钱府的亲戚,目前暂住在钱府,我们几个堂兄妹都生得很相似,柳姑娘是不是觉得我看来很面熟呢?」 「原来是堂兄妹,但妳和钱府三少爷钱钰风生得真的很相似,更奇异的是他和妳的身材也差不多一般高大,甚至说话语调、气度都非常相像,若妳将头发竖起换上男装,和他就和双生子无差,世上竟然会有生得这么相似的堂兄妹,真的好奇异。」柳芳美惊叹,纵然明白眼前的人并不是钱钰风,但眸光依然满是眷恋。 钱钰风不自然地扯动嘴角,「呃,命运的安排一向是很奇特的。」 「玉儿,没想到妳会和钱钰风长得像,我记得钱钰风的亲娘就是二夫人吧,所以妳才会喊二夫人为娘,莫怪二夫人和妳这么亲近了。」唐琉璃指出。 钱钰风心里狂冒冷汗,这小妮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急忙转开话题,「琉璃,这里的玉真的很美,我很喜欢,妳来陪我看看。」他拉着她来到展示柜前。 「妳中意就好,不管妳看上几个,我都会买下来送给妳。」唐琉璃出手大方。 但是唐琉璃那些话已经造成了影响,柳芳美看着钱钰风的背影,一脸的若有所思,想着被她认为最不可能的事,会不会却是真的? 从柳芳美的表情看来不是好现象,钱钰风边注意她边急着想挑好东西走人,但又不能做得太明显,以免让柳芳美更加疑心,他现在就像是个戏子,要演好戏又要顾到观众的反应,弄得他焦头烂额,他是做错什么事,老天爷要如此惩罚他?! 「玉儿,妳看到喜欢的玉了吗?」唐琉璃问起。 「呃,就这......这个好了。」钱钰风随手指了样东西,那是支紫玉钗,通体透亮,散发出柔和的淡紫色,是支上等的玉钗,玉钗头刻成凤形,凤嘴上还穿线挂着一串紫玉珠,所以也能说是支金步摇。 唐琉璃有丝惊讶,「这是支金步摇啊,玉儿,妳不是不喜欢戴这类首饰吗?」 钱钰风急中生智,借机发挥,特意轻柔一笑,娇声表示,「琉璃,我哪有不喜欢,戴上金步摇能增添女子的柔媚,一向最为我所喜爱了,这里也刚好有两支差不多类型的玉钗,为了显示我们的姊妹之情,我们就一人一支好不好?」 唐琉璃觑着钱钰风,噗哧一声笑出来,「玉儿,妳别装模作样了,妳从来就不是爱使娇的人,总是坦然爽直得和男人差不多,妳这样子好好笑。」 「琉璃!」钱钰风哭笑不得的给了唐琉璃一个警告眼神,要她别再扯自己的后腿了。 「好吧,妳喜欢,我自是没有问题,这对紫玉钗多少银子?」唐琉璃问柜后的管事。 柳芳美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不用银子,钱小姐喜欢,那我就将这对紫玉钗送给妳。」 「柳小姐,我们与妳非亲非故,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接受。」他当然不收了,尤其柳芳美还笑得如此奸险。 「柳家和钱府一向交情深厚,我更和妳堂哥钰风是好朋友,他的堂妹我怎么能不多照顾呢,送妳区区两支玉钗根本不算什么,只要钱小姐妳开心就好。」柳芳美用别有含意的眼神直直看着钱钰风。 唐琉璃也发觉不对劲了,柳芳美似乎对玉儿很有兴趣,这令她不太高兴地沉下脸,「柳家和钱府的关系如何我管不着,但是东西是我要买的,我一向不爱欠人人情。张福!」她对近身侍卫做了个手势,张福立刻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柜抬上。 「这千两银子应该足够买这两支玉钗吧。玉儿,我口渴了,我们去喝茶。」她挽起钱钰风的手,一起走出玉店。 如意连忙拿起放着玉钗的木盒,跟着主人离开。 柳芳美有些吃惊的看着千两银票。好阔气的手笔,这女子是谁?看她和钱玉儿的亲密样,若真相如自己所推断那般,那这个女人她就不能不防了! 「施管事,我有件急事要你去办。」柳芳美对管事小声的吩咐了一番,交代的事务必完成,不得有误!」 「遵命。」管事赶忙快步走出店门。 假使一切如她所料想,那她便有极大的机会成为她所爱的人的妻子了。钱玉儿,钱钰风,呵,她果然是很聪明的! 第八章茶馆里,二楼靠窗的位子,一探头便可以看到下面人来人往的街景,视野很好,坐着两个天仙美人,那情景看起来也很舒服,不过气氛却不怎么好。 「妳在生气!」那表情太明显了。 「哼!」 「是妳说过,生气会变丑的,现在妳自己的嘴角却翘得可以吊一斤猪肉,小心会变成全天下最丑的女人。」瞪他一眼,小嘴扁了下,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玉儿,没想到妳还会说笑话!」 「妳在生什么气?」钱钰风伸手摸了下唐琉璃的粉嫩脸颊。 「玉儿,难道妳看不出柳芳美不怀好意吗?她对妳是有企图的。」唐琉璃指出。 她还不很迟钝嘛!钱钰风不在意地笑笑,「我不会再和她见面,不管她有什么打算都不会影响到我的。」 「柳芳美竟然也对妳起了兴趣,就因为妳和钱钰风生得相像吗?她有情人还不够,难道还想多个相貌一样的姊妹?她太贪心了,敢跟我抢人,讨厌!」唐琉璃气闷地说。 敢情这小妮子是将他当玩具吗?是她的就不准别人玩,而且还判断错误。「钱钰风没将柳芳美当情人看,是她自作多情,一相情愿!」 「哦,那我就更明白了,原来是妹有情、郎无意啊,就难怪她想拉拢妳来讨好钱钰风了。不过她算盘打错了,巴结到情敌,妳怎么会帮忙她嘛,柳芳美白费心思了。」唐琉璃高兴地笑说。 钱钰风手抚着额角,无力的重申一次,「我没喜欢钱钰风,他只是我的......呃,亲人罢了,我们不可能当情人的,绝不可能!」 「那就表示钱钰风不是个好男人,要不妳不会这么肯定地拒绝他,只是听闻钱府的少爷小姐们都很杰出啊,不会那全是谣言吧!」唐琉璃心生疑惑,她可是为了见他们才来富城呢。 她的解释让钱钰风哭笑不得,「我也没说钱钰风不好,妳别断章取义,连累了钱府其余的人,毕竟要成为天下首富也不是件简单事。」 唐琉璃点点头,「这么说也没错,玉儿,这都怪妳不带我去钱府玩,我好想二夫人和六夫人呢,妳带我去钱府找她们嘛!」 「琉璃,是妳自己顾着游山玩水,没要求要去钱府,不是我不同意,再说钱府也没什么好玩啊!」老实说,他也是特意避开提到娘她们一直想请琉璃到钱府作客的事,光一个唐琉璃就让他手忙脚乱了,他哪有精神再应付六个娘呢,想到就让他背脊发冷。 「那现在我就提出要求,我要去钱府玩,我想二夫人和六夫人一定也希望见到我,玉儿,妳明天就带我去钱府好不好?」唐琉璃拉着钱钰风的手要求。 「明天?那可能会太赶了,这事不用急,我先回府和娘及六娘说说,安排拜访时间。」钱钰风表示。 「玉儿,妳可要快一点,不能拖太久哦!」她离宫这么久了,宫里的探子也应该找到李禄他们了,可能很快就会循线找来富城,她没多少时间了。 「我明白,喝茶吧,时间也近晌午,我们就在此用膳,也好有从容的时间可以早些赶到表演会场找到好的观赏位子。」一上街就有事,还是别再逛街比较好。 唐琉璃也不反对,唤来坐在隔桌的如意,从她手里接过木盒,盒里放着的就是刚才从柳芳美那儿买来的两支紫玉钗。 「妳真的喜欢这支紫玉钗吗?」她拿起玉钗,疑惑地看着钱钰风。 钱钰风语塞,他喜欢才怪,头梳髻已让他觉得不舒服了,他顶多用简单的金钗固定,现在却要加上一支会摇来晃去的金步摇,他开始头晕了,不过这是自己选的,又怎么能说不喜欢呢,只能僵硬的点点头。 「很好,那我帮妳插上吧!」唐琉璃眼里闪着淘气,拿高了玉钗。 「不......不用了,先收着,下次再用。」钱钰风连忙拒绝。 「人家想看妳插上玉钗后有多美嘛,别害羞,我帮妳。」唐琉璃赖在钱钰风怀里,一手攀着他的肩,一手要为他插上玉钗。钱钰风苦着脸反抗闪躲,两人亲昵的腻在一起,有如感情很好的姊妹。 这种情形几乎天天上演,唐琉璃极爱黏在钱钰风身边,钱钰风起初还会无法接受的拒绝,但每每都会避不了,如今他也习惯了,由着她贴近。 「琉璃,别玩了,全茶馆的人都在看着我们呢!」钱钰风环着她的柳腰,微皱眉看着与自己脸贴近到不超过一寸的娇颜。 唐琉璃轻笑,伸出一只小手点点钱钰风薄薄的唇,「那妳就乖乖别动嘛,让我好好为妳装扮,若真的好看,我就亲妳一下。」 「又胡说了!」钱钰风无奈轻斥。 「我一定会让它变成不胡说的。」唐琉璃机灵的眨了眨眼,小手飞快的将玉钗插入钱钰风的发髻,再为他调动原本插在发上的珠花,身子往后倾看着他,呵笑的拍着手。 第38章 「漂亮,真漂亮,玉儿,妳简直可以迷倒众生了。」 「那妳也要插上玉钗陪我。」钱钰风拿起另一支紫玉钗,轻轻插在她的云鬓中。 唐琉璃没有反对,忙问:「好看吗?」 「马马虎虎啦!」钱钰风随意挥个手。 「妳欺负我,讨厌!」唐琉璃嘟起嘴,小手轻捶了下钱钰风的胸口。 钱钰风揽着唐琉璃,两人相依偎地笑了。 「若玉儿小姐是男子该有多好,看她和公主多么相配啊,肯定是天上地下少见的绝配佳偶。」如意有感而发的小声对张福说道。 「世事岂能尽如人愿,我担心的却是宫里探子可能找来了。」张福眼观四方。 「你发现人了?在哪里?」如意急问。 「我并没确切的见到人,不过凭着直觉,我感到我们好象被盯上了。」练武者的直觉一向是非常的准确。 如意轻叹口气,「算算时间,探子也应该找来了,这次已经是公主最晚被发现的一回了。」 看着开心的公主,玩够了,大家又得回宫接受责罚了。 杂耍团在喧哗的乐音中配着振奋人心的鼓声揭开序幕,偌大的广场被一圈一圈的人潮包围,大家都伸长脖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场里的表演。 首先入场的是数名高头大马的大力士,他们一人扛着一个鼎走入场里,鼎被牢牢的贴在他们的肩膀上,而鼎上站立着一个彩衣舞女,大力士扛鼎绕场,而舞女们就在鼎里轻盈的跳舞,这引来观众热烈的掌声。 接着而来的是两名身着劲衣的瘦削男子在高高的竹竿上走竿、跳跃,做些高难度的动作,让在下面观看的群众又担心又大叫的,也得到热烈的鼓掌。 然后盘舞、筋斗、顶碗、旋盘......一个个的节目循序上舞台,都非常的惊险刺激,令广场上是掌声叫声不断。 唐琉璃一对美眸入神的盯着表演,没有须臾栘开,不但比大家还要卖力的尖叫鼓掌,更是笑得灿烂动人。 「哇,他从火圈上飞过去了,玉儿,妳看到没,好厉害啊!」她拉着身旁的钱钰风兴奋地叫着,用力的拍手。 「我看到了,妳别这么用力的鼓掌,看手心都拍红了。」坐在搭起的看台上,因为拥挤钱钰风便用手臂圈着唐琉璃,保护她不被人群压迫到,看着她红透的掌心,他感到心疼。 「好看嘛,也不会痛啊!」唐琉璃分神应了声,听到掌声又连忙看向表演处,跟着大力鼓掌。 钱钰风看得不舍,「我帮妳拍手吧!」他将自己的手伸到她身前替她鼓掌。 唐琉璃轻笑,钱钰风表现出的疼爱令她开心,她也老实不客气的抓起他的手来鼓掌,不过力道放轻了。谁对她好,她一定加倍对那人好。 现在就见场上高高挂起许多条绳索,有数名穿著西域衣衫、脸上蒙着面纱的女子抓着绳索在摆荡舞动着,轻盈窈窕的身影俐落地在绳间跳跃,舞着最美的姿态,让人惊艳也教人为她们能如此优游于空中而惊叹,这项演出获得了最多的掌声。 唐琉璃抓着钱钰风的手轻拍,抬起脸想和他说话,而钱钰风也正低头要开口,这个巧合就让四片唇不偏不倚的遇上了,彼此的唇轻轻刷过。 钱钰风心一震,低首看着唐琉璃美丽的脸庞微微愣住。 唐琉璃也因这情形呆了下,不过发现钱钰风嘴角染上了她嘴上的红胭脂忍不住笑了,连忙从怀中拿出手绢轻柔的为他拭去,顽皮本性也恢复,「我真亲了妳一下啰,这表示我先前可没胡说,喜欢我的亲亲吗?」还大胆的对他拋出媚眼。 钱钰风心被重重撞击了下。该死的,这小妮子明白她这模样有多挑逗吗?惹得他想抱着她狠狠的亲吻,心绪既被撩拨起,他俯下脸不顾一切欲行动。 但此时观众却爆出了欢呼声,立刻又引走了唐琉璃的注意力,她转开脸马上融入表演里,随着有趣的表演欢叫拍手。 钱钰风的欲望登时落了空,不过他心里没有失望,只觉得好笑,他又被唐琉璃摆弄得团团转了,竟然还是没怨言,这个小妮子,他完全服她了,脸靠在她颈旁闻着她熟悉的淡雅香气轻声一笑。 「咦?这表演会很好笑吗?我只感到很精采刺激啊!」听到笑声,唐琉璃疑惑。 「琉璃,我喜欢妳。」这是此刻他心中深刻的体会,有了身分的伪装后,让他可以很容易的说出口。 唐琉璃笑着,伸手摸摸钱钰风的脸,「乖,我早明白了,不过我喜欢听妳说出来。」但说话时她的注意力还是放在场里的节目上。 钱钰风不在意,拥紧身畔的小女人,既是喜欢她,就会包容她所有的优缺点,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找个机会说出自己的身分,让琉璃明白真相,然后他便能用真正的身分和琉璃交往,培养男女间该有的感情了。 在不远处,一个黑衣中年男人不断的看向钱钮风和唐琉璃,仔细的观察他们,也注意着他们身边的如意和张福,低下头,他的神情是开心的。 找到了,终于找到公主了!接着他起身,不动声色的离开。 同时在另一个角落,也有一双嫉妒的眼在看着钱钰风和唐琉璃,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入眼里,见到他们不合礼仪的亲密,柳芳美更加的气愤,也越加肯定钱玉儿的身分。 没有人会和同性这么亲近,钱玉儿,「妳」掩饰不了的。 「施管事,事情安排得如何了?」她询问身边的管事。 「小姐,一切都妥当了,绝对成功的。」施管事保证。 柳芳美冷然一笑。钱玉儿,妳就等着我揭穿妳的真面目吧! 杂耍表演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而晚上在广场上还有市集活动,杂耍团会将带来的各地名产摆摊贩售,这也是他们来富城最重要的事,今夜也会是非常热闹。 人群慢慢散去,钱钰风和唐琉璃多坐了一会儿,待人少了才离场。 「晚上为了吸引人潮,他们还是有一些跳舞比剑的表演,也是很精采,玉儿,我们用完晚膳就来。」唐琉璃拉着钱钰风的手表示。 钱钰风轻捏小巧的下巴,「是的,琉璃小姐。」 唐琉璃笑得愉悦,挽着钱钰风慢步而行。 一个看来颇有年纪的老婆婆本来是走在钱钰风的身后,接着她想快步赶过钱钰风,却在来到他身旁时绊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的她顺势扯住了钱钰风的衣袖,钱钰风发现了连忙扶住老婆婆,不过那老婆婆竟然将他整个衣袖都给撕了下来。 「啊,对......对不起,对不起,抱歉,我实在很抱歉!」老婆婆迭声道歉。 钱钰风看着露出的手臂,不在意地笑笑,「老婆婆,无妨,不要紧的。」 「哎呀,我真是个笨手笨脚的人,姑娘,真是太对不起了,我看看,可有伤到妳,让我好好瞧瞧。」老婆婆抓着钱钰风的手仔细观视起来,不但高举着,还又翻又转动的,每一处都看递。 钱钰风被老婆婆弄得很不自在,连忙收回自己的手臂,「我真的没事,老婆婆,妳别挂心了。」 「没事就好,对不起,对不起。」老太婆再三道歉后才离开。 「那老婆婆的手劲真大,竟然能直接将袖子给扯下来。玉儿,妳的衣裳破了,怎么办?」唐琉璃问道。 「我只好先回钱府换衣裳,然后再回来陪妳用晚膳了。」 唐琉璃点头,两人并肩往悦宾楼走去。 在客房里,等待着钱钰风换衣回来的唐琉璃正和婢女如意、护卫张福商讨事情。 「他们是该找来了。」听闻探子可能已发现自己的踪影,唐琉璃没有惊讶。 「公主,那我们该如何做?」如意问。 「本宫的身分是天生的,怎么也摆脱不掉,只能偷溜出来喘口气,被找到了只好回宫啰!」唐琉璃看得很开。 「但是回宫后,皇上又会要公主嫁人的。」这是必然的事。 「再想法子避开吧,反正对这种事本宫已经很有经验了。」唐琉璃自嘲一笑。 「若公主能遇上两情相悦的男子就好了,如此不但公主能开心,太后、皇上也能了结一件心事,哎,可惜玉儿小姐不是男子!」如意还是觉得非常惋惜,一直甚少有意见的张福竟然也点头赞同。 唐琉璃被逗笑了,「呵,你们还想学月老点鸳鸯谱呢!」 这时房门被敲响,悦宾楼小二来通报,柳芳美求见,人现在就在外头等着。 「柳芳美要见我?她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唐琉璃一脸的疑惑。 「公主,您要见她吗?」如意问。 「既是不知来意,当然要见了,带她到外厅。」唐琉璃吩咐。 张福应声退下。 柳芳美独自一人走入厅里,见到坐在椅子上的唐琉璃,心里很不舒服她竟然比自己生得还美丽,但脸上没露出厌恶,仍然有礼的问候,「唐姑娘,冒昧来拜访,希望妳别介意。」 唐琉璃客气响应,「柳小姐,请坐,不知妳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柳芳美在她对面椅子上坐下,「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想告诉唐姑娘,不过这算是件大事,我想和唐姑娘私下谈谈,能否请婢仆退下?我的随行婢女也是在房外等候。」 唐琉璃挑下眉没拒绝,摒退了如意和张福,厅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到底是什么重要事?柳小姐,妳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首先想问唐姑娘,妳和钱玉儿认识多久?又了解钱玉儿多少?」柳芳美问。 这女人敢直接来找自己问玉儿的事,太超过了吧! 第39章 唐琉璃冷然响应,「这是我和玉儿的私事,应该没必要告知柳小姐吧!」 「唐姑娘不说,我也能猜得出来,妳该和钱玉儿认识不久,对钱玉儿完全不了解。」柳芳美肯定的下结论。 唐琉璃脸色不豫,「柳小姐,如果妳来找我只为说这些无聊的话,那我没兴趣听,妳请离开!」 柳芳美笑了,「唐姑娘,妳别那么快下逐客令,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妳绝对会很有兴趣知道。我会说妳不了解钱玉儿,是因为唐姑娘妳似乎连钱玉儿是男是女都没弄清楚。其实钱玉儿不是女人,他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他就是钱府的三少爷钱钰风!」 唐琉璃脸色很平静,淡淡地问:「证据!」 「身材外型已是最明显的证明了,钱钰风是有名的美男子,面如玉冠、丰采翩然,俊美得比女子还漂亮,而且举止斯文有礼,他若扮女装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出现,一定没人会怀疑他是个男人,但若是让认识钱钰风的人见着便很容易就事迹败露,试问世上除了双生子外,怎可能会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竟然还只是个远亲,却又喊二夫人为娘,假如真有这种事,外人不会全然无所知悉,况且他们连身材也完全一致,这更加不可能了。」柳芳美说明。 「世上事无奇不有,这也不一定。」唐琉璃出声。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差点被骗,因此我才要找出确切的证明来验证,那个扯下钱钰风衣袖的老婆婆是我派去的,钱钰风的左手臂上有块淡红色的胎记,我想世上不可能有两个人连胎记都长在相同地方,除非是同一个人,结果一切真如我的预料,钱玉儿手臂上竟然也有同样的胎记,这已经完全确定他的身分就是钱钰风,不论他是为了什么原因变装,妳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妳被钱钰风欺骗了!」柳芳美抿唇笑看着唐琉璃,等着看她会有如何的反应。 唐琉璃面无表情好半晌才呵呵大笑,语气轻快,「我就在想嘛,一个女子怎么会有如此健硕结实的背脊,精力充沛,力气大得不像女人,原来他真的是个男人,这就好了,我便不用担心玉儿会嫁不出去了。」 柳芳美反而一脸吃惊,「妳......妳不生气?妳被钱钰风骗了呢,妳却不生气?」 唐琉璃笑容可掬,「钱钰风是骗了我,但他的出发点是善意,而且他也从没对我无礼,我为何要生气?」 柳芳美睁大眼怔怔看着唐琉璃一会儿,缓缓出声,「妳喜欢上钱钰风了,对不对?」 「抱歉,这也是我的私事,没必要和妳说明。」唐琉璃耸肩。 「我却要告诉妳,我很喜欢钱钰风,做他的妻子一直是我的心愿,我不会将他让给任何女人,所以我要妳在最短时间内离开钱钰风,不准和他在一起!」柳芳美冷着脸下令。 「呵,这世上还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柳小姐,妳很大胆。」唐琉璃轻笑,姿态高雅雍容。 柳芳美对她的从容恨得牙痒痒,为何唐琉璃不是如自己所想的为了钱钰风的欺骗而痛苦伤心?但不论她的反应是什么都不是问题,自己握有最有力的武器。「我喜欢钱钰风,为了得到他就算用上手段我也不在乎,名誉是男人最重视的东西,尤其对一个好家世的少爷来说,声名狼藉会有损他的事业,但假使癖好有问题,更会对他有重大的影响。若外人知道钱三少爷竟然喜爱颠倒性别扮女人,唐姑娘,妳想外面人会如何说钱钰风?他绝对会被人所取笑,然后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妳想这对钱钰风的打击会有多大?妳愿意他受到这种伤害?唯有妳离开他,他才能保全名声,否则我不惜毁了他!」 「妳这是恐吓吗?」唐琉璃依然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柳芳美阴冷道:「妳要这么说也行,我愿付出一切代价只为和他在一起,这世上绝对没人像我这么喜欢钱钰风,理所当然的他也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他!我话就说到这里,为了钱钰风好,唐姑娘,我相信妳应该会做出正确的抉择。我给妳三天时间,时间到妳若还纠缠着钱钰风,那就别怪我狠心了。」说完,她昂首骄傲的起身离开。 唐琉璃蹙眉手支着额头陷入沉思,当如意和张福回到厅里时,看到的就是在烦恼的主人。 「公主,发生什么事了?柳芳美对您说了什么?」如意关心地问。 唐琉璃抬头看着婢仆,将柳芳美的来意简略说一遍让他们明白。 「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公主!」如意怒叫。 「公主,柳芳美就交给属下来办。」张福表示。 唐琉璃没好气地别了属下一眼,「你们怎么只注意到微不足道的小事呢,重点是钱玉儿就是钱钰风,他是个男人!」 如意和张福对看一眼,面露诧异后竟同时转成了笑脸。 「公主,这样就太好了呀,奴婢本来还很扼腕,现在不就什么问题都没了,您和玉儿小姐......不,钱少爷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再相配也不过了,实在是太好了。」如意开心地叫道。 「属下恭喜公主找到最佳驸马人选。」张福拱手道喜。 唐琉璃扬起秀眉,「这就是你们的感觉?」 如意用力点头,「公主,难道您不是这样想吗?您和钱少爷平时那么的亲近,这份亲密在奴婢看来早已超过朋友该有的分寸了,在宫里,公主您和同辈的表姊妹们也没这般友好啊,而钱少爷对公主您又非常的宠爱,奴婢以前看起来总感到那份疼宠有些奇异,现在明白原来那就是男人对女人的怜爱了,这表示钱少爷对公主您也有心,公主和钱少爷既是两情相悦,加上钱府的家世又足以匹配得上公主,太后和皇上一定没有意见,所以公主您和钱少爷绝对是最最相配的金童玉女了。」 唐琉璃想起钱钰风对自己的疼惜,纵然被自己捉弄得很狼狈,对她的宠爱依然没减半丝,刚才在看杂耍时,还亲口在她耳边诉说「我喜欢妳」,他不像自己,不明白他的性别,他这么说是表示他真正喜欢自己呢!暖暖舒服的感觉流过心头,令她忍不住唇角微扬,不过这感情来得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也令她疑惑,他真是自己想要的人吗? 张福看看公主,转个想法出声,「公主,若您不喜欢钱少爷也无妨,公王您就要离开富城,这一别以后也不会再和钱少爷见面了,回宫后,公主您可以再另寻佳婿。」 「张福,你说这是什么话,不要胡说!」如意轻斥。 好个激将法,不过张福也没说错,一旦离开就永远失去了,想到没有他在身边,唐琉璃的心竟是一阵的难受,从没有人能让她如此的牵挂,钱钰风是第一个,既然都到这个地步了,她还犹豫什么?不管他是男是女,她都不放过他,要他留在自己身边,他是男的还更好,她不但找到知心人,又寻到了夫婿,而且嫁给钱钰风不就等于嫁入钱府,她也可以离开京城,在这里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越想越觉得自己当真不能失去钱钰风,他是她的! 唐琉璃轻声一笑,「张福,你可以不必屈就做本宫的护卫,有资格当谋士了。」 「属下习惯目前的职务,没有更换的意思,所希望的也只是公主幸福。」张福淡芙,恭谨地回答。 只是如今探子已经找来,时间紧迫,钱钰风虽然对她好,但是面对她身分的压力,可能还是会产生一些难以预料的麻烦,为了保险起见,自己也要使出撒手?了! 不过柳芳美说错了,感情是互相的,钱钰风喜欢的人是自己不是她,所以柳芳美休想她会放手,出局的人绝不会是她! 第九章 广场上依然人潮汹涌,钱钰风用手护着身边的唐琉璃,以免她走失,不过他也感到今晚的她有些怪异,黏他黏得特别紧之外,还用像要将他整个人给看穿般的目光直看着他,唇角更不时挂着诡异的笑容,这小妮子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市集不好看吗?」 唐琉璃闻声抬起头,「不会啊,为什么这样问?」 「那妳怎么逛得这么不专心,一直偷看我呢?」钱钰风直言指出。[手机电子书网http://isuu.] 唐琉璃笑了,用手指轻刮他的俊脸,「不害臊,谁看你了,倒是你一直在瞄着我,我只好抬高脸让你看个够啰!」 「哈,妳的脸皮比我更加厚,不过妳比摊子上卖的庸俗东西好看多了,只是要逛市集的人是妳,妳就该好好逛,别再分心。」钱钰风轻声说她。 「其实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好看,若你也感到无趣,我们就回悦宾楼吧!」唐琉璃提议。 「好啊,不过妳今天怎么这样乖,肯这么早就回房休息?」平时不是东摸西弄,没到三更天绝不放他走,这段时间他连公事都得放下陪她,幸好他有一群能干的手下,否则要两边兼顾,他可能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我可没说要休息,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你。」唐琉璃语带保留地说。 「什么事?」钱钰风不明白地追问。 「到时你就会知道,别问那么多,我们快离开这里。」唐琉璃拉着钱钰风离开市集。 不明所以的钱钰风陪着唐琉璃回到悦宾楼,两人在进房后,唐琉璃便唤来婢女准备沐浴。 「琉璃,妳既然要沐浴,我就先回家了。」钱钰风说。 「不要,我还想和你聊天呢,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洗好了。」唐琉璃不让他走。 钱钰风无奈,只好留下,在外厅里喝茶等候,唐琉璃入内沐浴。 第40章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房里传来尖叫声,钱钰风心一惊,急忙放下手里的茶杯冲入内室,但内室里却没见到唐琉璃,惊叫声继续从另一个挂着布帘的小门内传出,钱钰风不假思索,马上穿过布帘奔入。 昏黄的灯光,浮在空气中氤氲的水气,让他一时看不清四周,钱钰风心急地叫道:「琉璃,妳在哪里?」 「钰,我在这儿,你快过来,好可怕,你快点过来救我!」唐琉璃慌张的惊叫。 钱钰风适应了澡堂里的光线后,就看到浑身颤抖手抱胸瑟缩在池子一角的唐琉璃,快步走到她身边,「琉璃,妳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钰,救我!」唐琉璃见到他,连忙向他伸出手。 钱钰风见状蹲下身,大手一捞就将她从池子里抱出,紧拥在怀中。 「别怕,不要怕,我在妳身边,有我在,妳什么都不用怕,别怕,我会陪着妳的,不要怕!」钱钰风大手轻拍她的背安抚,发现她身上只围着一条湿透了的大布巾。 「钰,你......你......会永远陪着我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离开我,一辈子都在我身边吗?」唐琉璃娇声颤问。 「只要妳愿意,我就会留在妳身边,一生都不离开。」钱钰风保证。 「真的?」唐琉璃抬起水汪汪大眼望着他。 钱钰风点头,「真的,我可以发誓保证!」 唐琉璃缓缓漾出了绝美的笑靥,小手轻抚着他的脸颊,「钰,你待我真好。」 钱钰风受到她的娇美吸引,脑里一片空白,缓缓俯下脸,四片唇轻触了下,「小妮子,我不对妳好又能对谁好呢!」下一刻,他就热烈的吻住了怀中的宝贝。 唐琉璃曾看过情侣相拥而吻,但从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滋味,现在终于让她尝到了,唇舌交缠的莫名快感令她震愕的轻抽口气,却换来更加剧烈的激情。 而钱钰风是个非常自律的人,拈花惹草不是他的兴趣,情欲的事他虽然不陌生,也曾从其中得到欢快,但从不曾这么的甜美,她的唇好甜,尝起来柔软芳香,引得他更想尝尝她其余地方是不是也这么甜。 大掌很自然的在玲珑的曲线上移动,微湿的肌肤像丝绸般光滑,边品味掌下的柔美,边将贴在她肌肤上的布巾一寸寸的拉下,直到被丢弃在地上,唐琉璃全裸的偎在钱钰风怀里。 唐琉璃明白他这种举动是不合礼仪的,他在侵犯自己,可是她竟然连一丝的反抗意愿都没有,已经认定是他,她当然可以将自己全部交给他了,他的手在身上造成的骚动也让唐琉璃忍不住逸出吟哦声,身子配合着他的手轻缓舞动。 如此的反应更鼓舞了钱钰风的欲望,搂着怀中的娇躯顺势躺下,将她置于自己身下,他的吻不再局限于菱形小嘴,逐渐往下游栘,在玉颈留下数个烙印后,更顺势来到柔软起伏的山丘,正欲撷取丘顶的艳红蓓蕾,却听得唐琉璃娇喊了声,「好疼!」 钱钰风急忙抬头看着她,「琉璃,怎么了?」 唐琉璃小手摸着有丝微红的下巴,「你头料的珠花划人室了。」  钱钰风睁大眼,这话像道闪电,敲醒了他,他才看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事,慌乱的急忙起身背对着唐琉璃,涨红脸结巴的道歉,「对......对不起,我......我竟然......琉璃,真的很抱歉,我......我不是有心要非......非礼,我......我也不是......变......变态,对妳......妳......天啊,该怎么说,说起来或许会吓着妳,但那的确是真......真的,其实我不......不是......女......是男......我......我是个男......」一双手臂混乱的比画着,却怎么说都词不达意,令他越解释越乱。 唐琉璃看不下去帮他一把,「其实你是个男人,不是女人!」 钱钰风欢欣的点头,忘情的翻回身,但看到一丝不挂的唐琉璃又急忙转开头,「对,那就是我要说的话,我是男人,不是女子,呃,原来......原来妳......妳发现了?」 「是柳芳美告诉我的。」唐琉璃回答。 柳芳美这名字教钱钰风惊讶得再转回头要问清楚,见到她的裸体赶忙闭起眼,摸索着脱下身上的外衣递给唐琉璃,「妳......妳快裹上衣裳!」 唐琉璃披上衣衫,好笑的看着钱钰风,「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钱钰风慢慢的睁开眼,这才敢正视她,「为何会扯到柳芳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琉璃便将柳芳赖椒玫木盗艘槐椋沧约旱幕埃恢档靡惶岬氖戮筒槐乩朔芽谏嗔恕? 「我相信她的话,不过也想自己求证,结果由你的吻得到证明,我想女子和女子间应该是不可能有那般激烈的吻吧!」唐琉璃微笑说明。 钱钰风脸色阴沉,语气含怒,「妳不顾男女之别将我骗人澡堂,还故意引起这些亲密事,只为了证明我是男人?!」 「我可没骗你,我真的是因为害怕才尖叫的。」唐琉璃连忙解释。 「为什么?」钱钰风追问。 「因为我......我看到蟑螂了嘛!」唐琉璃有些心虚地低语。 「妳......天杀的,妳知不知道自己在玩火,弄个不好会引火自焚的,妳这种行为实在太过分,太不自爱了!」钱钰风生气地斥责。 唐琉璃赶忙反驳,「我相信你不会的,你个性多礼又太君子了,和我在一起时一直都那么守规矩,甚至还会被我捉弄到脸红耳赤,怎么可能会做出非礼的事,不可能的!」她一副笃定样。 「所以妳就设计这一切来戏耍我,根据我的反应来证明妳自己的想法,结果一定令妳很高兴,认为自己果然聪明绝顶吧!」钱钰风的语气越发冷沉。 唐琉璃掩不住眼里的得意,「没错,原来你也很了解我,你这么疼我,当然会让我予取予求了。」 「不过妳却忘了一点,逼虎伤人!」钱钰风眸里进出了寒芒。 唐琉璃疑惑不已,才想开口,钱钰风已经像一头猛兽扑上,披在雪白肩上的衣衫落下,纤细身躯也随之被推倒,而他则压制着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猎物。 「妳真该被好好的教训一顿。」语毕,激情再度被唤醒,而这次更以狂猛之姿席卷而来,令唐琉璃毫无招架能力。 在惊骇他的狂暴的同时,她也被推入风暴里,被予取予求的人换成了唐琉璃自己,唇间芳香被占领,而纯洁的身子也在肆无忌惮的大手下逐渐被掠夺。 钱钰风不满足只有唇手在享乐,他的身子也渴望得到温柔的抚触,衣服成了阻碍,他不耐的褪去身上衣衫,也粗鲁扯去发髻上的珠花、钗簪。 唐琉璃心疼地阻止他的鲁莽,「让我来!」伸手轻轻的为他拿下所有不该属于他的女子用品。 钱钰风看着她细心的动作,怒火逐渐平息,看着她颈项上的青青紫紫,满心又愧又怜,手指轻轻抚弄,为自己的冲动自责。 哪料到唐琉璃接下来的举动竟是抚着他的胸膛,赞美地说:「哇,钰,好结实的肌肉,你的身材比起我之前取消婚约的那几个未婚夫好太多了,他们和你完全不能比较!」 钱钰风满心的柔情霎时冷却,再扬起的火气完全将理智焚烧殆尽,「妳真令我痛心!」 再俯下的人已成了欲望之神,有的只剩下激情,能做的也只是激情,于是他没有了温柔,只有强悍的豪夺。 唐琉璃也感到他的转变,但没有让她心生畏惧的时间,欲火以燎原之势全面攻来,娇弱的她只剩下顺从而已。 在他的吻,他的手得到满足后,钱钰风堂而皇之的用欲火开启欢愉之路! 「啊,痛......好痛,好疼啊,好疼......」 预期外的痛喊声响起,钱钰风遇上了阻碍,他心一惊,「妳......妳怎么还是......琉璃,别怕,不要抗拒我,放轻松,相信我,我最爱的宝贝,我的琉璃......」轻柔的嗓音喃喃诉说,要化解身下人儿的惧怕和反抗。 入耳的爱语抚平了唐琉璃的痛楚,她听话的撤去防备,将脸侧靠着颊边的大掌,信任他的一切作为。 在两颗心都能齐意同念后,极为顺其自然的,他彻底占据了娇柔身躯,两人合而为一,极致的欢爱飨宴自此开始! 唐琉璃无力的偎着钱钰风喘息,全身酸疼,身下的痛楚虽然消褪许多,但还是隐隐作痛,男女之情竟然是这么不舒服的事,虽然也有快乐,但未免太痛苦了。 「妳好些了没?」钱钰风抚着她的背脊柔声问。 「嗯......」唐琉璃憋不住还是问了,「这种事......都会如此......疼吗?」 钱钰风低沉一笑,拥紧她,「小傻瓜,不会的,只有第一次会疼,以后就只有快乐,不会再疼了。 「幸好,否则每回都痛得死去活来,那夫妻生活该如何过下去嘛!」唐琉璃细声嘟囔。 钱钰风为她的单纯好笑,却也很心疼,「琉璃,妳该将话说清楚,我以为妳已有经验,才会那么冲动,让妳受苦了。」 「我......我哪有这样的经验啊,谁敢如此待我,我一定会杀了他的!」唐琉璃红着脸娇斥。 「那妳怎么会看过男人的裸体呢?」 「谁说我看过男人的裸体,我只看过那些人没穿上衣的样子,他们都是亲人硬为我订下的未婚夫,我就用箭术来吓唬他们,要他们光着上身头顶苹果让我射箭......哦,原来你是误会我才这么对我,钱钰风,你好过分! 第41章 」唐琉璃气愤的小手捶着硕实的胸膛。 明白自己错了,钱钰风任凭她发泄,「抱歉,琉璃,对不起,别生气,对不起!」 唐琉璃冷哼一声,别开脸不看他。 钱钰风爱怜的低头亲亲唐琉璃的粉颊,再抱着她起身走向浴池。 唐琉璃连忙搂住他的肩,「你要做什么?」 钱钰风温柔一笑,两人走入浴池,他将唐琉璃放在池边,再拿着湿布巾为她拭着腿间的血迹。 唐琉璃登时脸红得像颗苹果,用手阻止,「我......我可以自己来。」 「是我造成的,就该由我来清理。」钱钰风坚持,轻柔的拭净所有的血迹。 一阵柔情流过心头,唐琉璃看着钱钰风脸上还有残妆,也拿起池边的另一条布巾,为他擦去所有的胭脂水粉,还他一张干净的容貌。 「不擦粉的你还是好俊美,不过多了男子的英气,这样的你绝不可能被认为是女人的,但真的越看越面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唐琉璃歪着头思索。 钱钰风轻笑,拿起一旁婢女为唐琉璃准备的干净衣裳为她披上,再抱着她走出澡堂,回到内室。 内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烛火散发晕黄的光芒,这对男女上了床。 钱钰风让她躺在自己怀中,点点唐琉璃的俏鼻,指点她想起在东平镇上的首次相遇,还有她那射箭教训恶霸的戏码。 「你就是坐在对面的少爷,我想起来了,我还记得自己对你做了个鬼脸呢,只是我对生得太俊美的男人没兴趣,所以才没特别记住你。」唐琉璃想起来了。 「但是又怎知这个美男子将要伴妳度过此生呢!」钱钰风深情低喃。 「我有说过要嫁给你吗?」唐琉璃心中欢喜,嘴上却刁难。 「哈,我也没说要娶妳啊!」钱钰风响应。 唐琉璃冷下脸,「你是说真的?」 「假的,不过看来有人真被吓着了。」钱钰风大笑,稍稍报了以前被欺负的仇。 唐琉璃大发娇嗔,「你最可恶了,讨厌鬼,唔......」 吻消除了所有的不满,夜还很长,足够他们好好熟悉变成恋人的感觉了! 偎着温暖的怀抱,唐琉璃睡容甜香,娇憨的模样让人不舍得唤醒她,打断她的美梦,不过陪着她的钱钰风必须要起床,他在这里过夜已是违背礼法,若再给外人看到,对她的名声不好。 他将怀中人儿小心的栘到枕上,坐起身,本来还在为自己要穿什么而烦心,却看到床边的桌上竟然并放着一男一女的衣裳,原来这小妮子已经为他准备好男装了,该是想昨夜揭开自己的真实性别后,要他换上男装的,但她一定没想到他们会发生亲密关系,他也没想到,不过他一点都不后悔,他只想要这个小妮子。 钱钰风下床,飞快的穿上衣裳。 少了身旁安定的气息,唐琉璃也清醒了过来,一睁开眼便见到正在整理仪容的钱钰风,她嘴角噙笑地看着这也称得上赏心悦目的画面。 感受到注视,钱钰风一回头就对上清亮的眸子,「小妮子,妳醒了!」回到床边,俯脸给她一个早安吻。 「你好帅!」唐琉璃不吝惜的赞美。 「这样才能配得上妳啊,大美人。」钱钰风握着她的手,在手背亲了下。 两人相视而笑,唐琉璃轻斥,「花言巧语!」房内的气氛是浓得化不开的温馨。 可惜外面传来了不识相的吵 黑洁明《青龙玦》第一章 蓝天、白雪;巨岩、大海。 一只灰白相间的海鸟遨游半空,顺着风势飞扬回旋。 倏地,它方向一改,急速俯冲至海中,激起些许浪花;浪花未平,它又在迅雷不及掩耳间破水而出,扁长的大嘴中已然捕获今晨的食物。太鸟拍拍翅膀,叼着小鱼滑翔至岸边巨岩上,站稳后便开始享受美味的一餐。 海风吹拂,艳阳高照。 青蓝色的海浪一波波拍打着满布青苔的岩岸,哗啦哗啦的发出潮浪声、在两相交会时,形成美丽的白色浪花。 不远处的海边,停泊着一艘黑色大船,相较于海鸟这一边的优闲平静,黑船那儿显然是吵多了。 海鸟站在岩上,一边吞下鱼儿,一边用小眼观看黑船那儿吵闹的人类。只见一位十岁左右的娃儿从内陆跑向岸边,对着船上的人挥手喊叫。 “等一下!等等我啊!”娃儿的声音响亮清脆,个头虽小却跑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正要离港的黑船边。 黑船上,一名大汉正以绞轮拉起铁锚,另两名则收木梯收到一半,还有一名则是站在主舱上的了望合观望四周。听到那娃儿的叫喊,四人循声往岸上一看,不禁都呆了一呆,了望台上的船员首先回过神来朝着下头大喊一“头儿!大小姐来啦!” 原本在舱内的战天一听,忙出来到船舷边,果真见到女儿在岸边对他大叫;“爹,我也要上去。” 战天浓眉一蹙,磬若洪钟的回绝:“爹说过很多遍了,女孩儿家不准上船。” “为什么?”她一脸不满,大聱回问。 “让女人上船会衰的!”才八岁的战不群站在爹爹身旁抢着回答、对岸上的姐姐做鬼脸,其他船员们听闻此句则是纷纷点头。 “才不会!”她忿忿不平地瞪了耀武扬威的小弟一眼,然后握紧了拳头大声对爹爹说道:“弟可以做的,我也可以做,你昨天才说进我绳结打得比弟好多了,为什么他可以上船,我却不行?” 望着女儿不甘心的表情,战天安抚她说;“你是女孩儿,力气较小,我们出海是要去工作,不是去玩的。” “爹不公平!”她强忍着委屈的眼泪,生气的大声说:“我明明就游得比弟快,我潜水闭气甚至比小周还久,但他们都可以上船,我就不行。你自己说过驶船不是光靠力气就行的!” 一旁与大小姐同年,今天初上船的小周尴尬地红了脸,其他船员们则是讪笑起来,不少大汉拍拍小周瘦弱的肩,要他加油点。 不过大家心知肚明,大小姐遗传了头儿的天分,自小几乎是在水中长大的,大各方面都比少爷来得厉害。别说是小周了,一些十七、八岁新进的船员潜水闭气的时间也输大小姐。 而且大小姐说的也没错,头儿的确是常说驶船不光只是靠力气。大小姐是很有天分的,就可惜是个姑娘家,大伙儿常常在想,若她是男的就好了,头儿一定会很高兴的。 战天眉头蹙得更紧。这丫头真是太不像话了,竞然这样口没遮拦的! 他看着岸上满脸倔强的女儿,本想责备她,却见一向好强的她眼中闪着泪光。贝齿紧咬着下唇、双拳紧握,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 唉,当初真不该和她说那些航行四海的故事,更不该教她船上的事务,弄得她现在一天到晚老想着要上船。 两父女一在船上、一在岸上,互不相让的瞪祝着。 见这情况,跟了战天二十多年的好兄弟祁士贞看不过去,只得在战天身旁小声的开口劝说:“老大,她从小就像你,再这样下去,咱们何时才能开船。别跟孩子气啦。” 战天闻言,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那你的意思是要让她上船吗?” “这……”祁士贞回头瞧瞧周围的兄弟们,只见每个人一对上他的视线便都旁向别的地方,摆明了是不想接这烫手山芋。 他在心底咒骂两句,回头看看岸上坦荡荡争取上船的侄女儿,只觉得她可比船上大部分的人要勇敢多了。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咧开嘴,冒出一句:“这也未尝不可。” “什么?”众人一惊,视线可全都收了回来,“祁爷,你不是说真的吧?” “老二?”战天也有些诧异的看向结拜兄弟。 而岸上的女娃儿更是重新燃起希望,紧张的看着她的祁二叔。 “丫头虽然是女的,但胆识可不比旁人差。”祁士贞笑笑的说,“这样吧,咱们派个人和丫头做个比试,要是她赢了,就让她上船如何?” “不行,我不和女人同船!”一名大汉立即不满的大声抗议。 祁士贞眉一挑,“既然如此,田老七,不如就由你来和丫头比试吧!” “比就比,我要是赢了,她绝不能上船!”他用鼻孔喷着大气说。 “理当如此。若是输了呢?” “开玩笑,老干怎么可能会输一个八岁的丫头!”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比试前总要先把规矩给订出来,你说是吧?”祁土贞一扬嘴角,温和的说。 “好!老子要是输了,二话不说立刻下船,这辈子绝不再到海上讨生活!”田老七一哼,浓眉双双向上昂扬,自信的说。 旁观的众人没一个阻止田老七发下重誓,他们心里头都想,大小姐再厉害,总是个孩子,不可能赢田老七的。 战天也只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 “祁爷,那要上什么呢?”小周好奇的提出大家心中的疑问。 祁士贞环颐四周,随即微微一笑,指着不远处丈高的断崖道:“就比那个吧。田老七和丫头从船上这儿出发,游到那儿至崖上摘朵小黄花,再折返带回来,谁先到,谁就算赢。”“好!”田老七自信满满的答应。 “丫头你呢?”祁士贞问岸上的小女娃。 她看着断崖,脸上有些惊诧。那地方不是…… 她抬首看向二叔,只见他对自己眨了眨左眼,不禁笑开了嘴,点头答应。 “那就这洋说定了,你们两个把梯子放下去。”祁士贞,指示那两个还抓着梯子的大汉。 梯子才一落地,她便手脚俐落的爬了上去。 待两人在船舷边站定,祁士贞便举起手道:“好,待我数到三,手一落,你们俩就可以出发了。” 第42章 “一、二、三——”他手一挥,田老七和女娃儿便如娇键的鱼儿般双双跃入海中,迅速地向断崖处游去。 不一会儿,两人便已到了半途,船上的人纷纷发出谅讶的声音,原来是那战家大小姐竞然只落后田老七半个身子面己,让大伙儿吓了一跳。 “真不愧是你的女儿啊,厉害、厉害!”祁土贞伸手挡住阳光,看着海面上的两条身影,笑着对身旁的战天说。 “她手短、个子小,田老七手划一次,她要划个两下,再划两下就会落后了。”战天面无表情的评论。 果不其然,没多久女娃儿的确开始落后,祁士贞却笑声依然。 正当田老七只差一丈便靠岸时,众人却惊见他身子猛地往海中一沉,竟然被吞到海里去了。 “啊!糟了,”大伙儿发出惊叫,以为田老七脚抽筋,两名最靠船舷的船员忙跳入海中,拼命往断崖处游去,但距离实在太远了,就怕赶到时己来不及。 这时,战家大小姐已俐落的爬上断崖,摘了小黄花放到浸了油的防水布袋中,然后回身跳入海中,久久没浮上来。船上的大伙儿脸白了一白,纷纷看向头儿,奇怪的是,他脸上还是平静无波,看不出担心的样子,就连祁二爷也笑容满面的。 正当众人心惊胆战,紧张得手心冒汗时,有人突然指着崖下的海面大叫;“看!是大小姐!” 大伙儿注意一看,果真见到崖下的海面突然冒出了两颗人头和一条……大鱼?而跳下海去救人的两人还只在半途而已。 “那是什么东西?”有人看不清楚,指着那条鱼问。 “苯,是海豚啦!”旁边的人敲了他脑袋一记。 很快地,那条大海豚便带着女娃儿和田老七穿过了在半途的两名大汉,回到了船边,几个船员连忙跳下海,协助田老七和大小姐上船。 “好聪明的海豚。”有人忍不住说,。还知道要带他们回船边。” 田老七一上船便呕出了一口又一口的海水,反倒是战家小姐一点事也没有,她在海中拍拍海豚的头,亲了它鼻头一下,才动作迅速的爬着绳子上了船。 其中一名船员看得目瞪口呆,惊诧的问:“那条海豚是大小姐养的吗?” “不是,我常常和它玩。”她睁着明亮的大眼回答,仿若那是很普通的事。 “是那只海豚救了你们的吗?”田老七才呕完了海水,旁边的兄弟就连忙发问。 田老七咳了两声,摇摇头,看着身前一脸平静的女娃儿,哑着声音道:“是大小姐救我的。那崖下有暗流游涡,我没注意到便被拖了下去。是大小姐潜到海中叫来那只海豚,将我从漩涡底拉出来的。” 众人一听,更是诧异得啧啧称奇。 女娃儿走到战天与祁士贞面前,拿出那朵放在油布袋中的小黄花,“我现在可以上船了吗?” 战天沉默的看着女儿,半晌才道:“你已经在船上了。” “呃?”她不敢相信的看着爹爹。 “傻丫头,你爹答应了,还不快谢。”祁士贞笑着提醒她。 女娃儿脸上表情渐渐由严肃转为灿烂笑脸,她兴奋的大叫一声,跳到战天身上,“哇!谢谢!谢谢爹!” 战天一把抱住全身湿漉漉的女儿,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低声在她耳边道:“谢你二叔吧。” 呀,愿来爹知道她作弊!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吐吐舌头。从小在这儿的潭边玩大,她早就知道崖下那儿有游涡,二叔知道,爹当然也知道。 这时田老七已经好上了许多,他黯然的站起身来,对战家父女一鞠躬道:“谢谢头儿这几年的照顾,谢谢大小姐救了小的一命,田老七愿赌服输,这辈子绝不会再到海上讨生活。” 战天看了女儿一眼,她收到爹爹的暗示,转头对着田老七笑说:“田叔叔,你搞错了。”咱们只是比比,不是打赌。我没听见有赌注这回事,爹爹你有听到吗?” 田老七闻言不由得惭愧起来。在舶上持了十几年,他其实真不知到了陆上能做什么,没想到他之前那样对她,大小姐却不计前濂,不只救了他,还给他台阶下。 战天扬扬嘴角,淡笑道,“我没注意听。” 田老七听到头儿这么说,更是感动得快掉下泪来,岂料小周那楞子却不识如的开口:“祁爷不是——。” 祁士贞闪电般拍了小周脑袋瓜一下,皮笑肉不笑的问他:“你说我怎样啊?”“祁爷!你干嘛打我?”小周抚着头,“你自个儿明呵说——” “头儿没注意听,我当然也没拄意听,你们谁有听到吗?”祁士贞笑味味的打断小周的活,环顾大伙儿问道。 “没有!”众人异口同声的回答,这次连小周都开窍了。“田叔叔,你听见大家说的了,我们可是啥都没听到哟!”战家小姐坐在爹爹的臂膀上,调皮的对田老七眨了眨眼。 田老七忍住泪,拍着胸膛豪爽的道:“田老七听到了,大小姐你放心,田老七这条命是你救的,除非大小蛆说话,否则田老七这辈子都是战家船上的人!” 田老七话才说完,就听二楞子小周咕哦道:“说的这么大声,这次可不能装没听到了。” 闻言,舱上众人爆出哄堂大笑,田老七先是瞪了小周一眼,一会儿也忍不住开怀大笑。 笑声中,巨岩上的海鸟收回视线,扬了扬翅膀,伸展了一下身子,双翅一拍便轻盈的滑入风中,悠游在蓝天之上…… ※※※ 唐贞观初年 扬州——一位于长江与运河交汇处,从前朝至今日,中外富商巨贾皆于此地苍,城内繁华程度虽不及北方长安大城,但也十分热闹。 虽然隋末的战乱灾荒导数人口锐减、经济调敞,扬州的商机也不了也保受影响,但在经过高租时期的养生休息后,全国个地的经济虽没恢复至隋朝兴盛时期的水准,可也渐趋稳定。如果说能这样一直稳定成长,那倒也算不错,偏偏是这几年连续出现霜灾和旱灾,不少商人见有机可乘,纷纷抬高米价,想要大发一笔灾难财;特别是位于海运要道扬州城内的不肖富商。 原本这些天灾就已让平民百姓叫苦连天,这米价一被人拉抬,更是昂贵的教人欲哭无泪——十匹绢竞只能换一斗米,寻常人家根本就吃不起。 正当此时,扬州河岸却出现了海龙战家的庞大船队,他们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短短三天内收购了扬州城内所有水运商行,一时之间,扬州向外运输的漕运全被那挂着“战”字旗帜的船队给掌握。 想这扬州因地理位置的关系,对外输出货物大部分皆靠漕运,如今货运命脉被人握住,城内众商家不由得疑惧警戒、惶惶不安,不知那原本在海上称霸的战家船队在打什么主意。 未料海龙战家却于次日派人送帖至城内各家商行,表明将于今晚在四海搂设宴。邀请商家们共同会商。这说得好听是邀请,事实上商家们不去也不行,谁要人家手上握了一手好牌,除非自个儿不想继续在扬州做生意,否则只得乖乖赴约。 是夜,就见四海搂灯火通明,楼外是来了一顶又一顶上好的轿子,更有不少人是搭着金碧辉煌的马车来的。 四海楼上,一名男子支着下巴坐在窗边,往下打量着那些金光闪闪的车马人轿,嘴里啧啧称奇:“真是不得了,瞧瞧陈家的那辆马车,连车顶都镶了金箔;王家的轿子大得可以让四个人在里头躺平;还有那姓屈的肥猪,他戴着那些金银珠宝还有办法走路不跌倒,可真是个奇迹。” 坐在他对面的青衣女子扬眉轻哼一声,“在这种世道还能这祥挥霍,从这些行头上,就可以知道这些奸商昧着良心赚了多少银两,当强盗都没这么好赚!不过扬州最有钱的不是这几个,你看右边那走路过来的老头——”她伸手一指,“他才是扬州第二大富。” “你说那衣着寒酸的老头是扬州第二大富?不会吧?”他嘴角扭曲,一脸夸张的表情。 “真正有钱的人不会差自己有钱,就像坏人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一样。那衣着寒酸的老头叫邹玉成,深信勤俭方能成大富,虽然家财万贯却不爱花钱。”她边说边倒了杯当季的杏花酒喝。 “第二大富穿这祥,那第一大富该不会穿得像乞丐吧?” “懂得省不懂得赚也是难成其事。”她用下巴朝左下方一努,示意道:“喏,那位正在下车的男子就是扬州首富。他叫秦啸天,年方三十,城内最大的商行就是他的,他也是城里唯一一个肯自己花钱养船队及马军队的。” “下车的有两个,是穿紫袍的那个,还是在他旁边书生打扮的公子哥?” “紫袍的那个。”青衣女子才说完,却见那书生像是察觉他们的视线,突然向上看来,两人视线突兀地对上,他微微一笑,对她颔首。 她莫名一阵心悸,为他那双清澈明亮的双瞳。不过心悸之外,还有些许谅愕。 这人知道他们在观察。他是谁? 她蹙起眉头,不记得秦家有这一号人物。 她身旁的男子没察觉她的不对,只纳闷的盯着楼下那名紫袍男子,“既然如此,这个秦啸天为何还来?咱们的禁制对他没效,不是吗?” 闻言,她收回视线,“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他是可以独立作业没错,问题在于咱们。咱们现在通盘吃下扬州八成以上的货运,若咱们要拉抬运费,对他来差绝对有利;但若不是呢?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并非不可能,吧?要是咱们降低运费,城内商家的成本势必降低,对他家商行的生意就会有决定性的影响。”青衣女子站起身来,“他怕的就是那微小的可能性会发生。” “哇,那他这次可是来对啦。”他咧嘴笑着,随即想到,“大小姐,那他会成为阻力吗?” “不会。”至少她希望他不会。 第43章 “你怎么能如此确定?” “因为这家伙还不错,赚的是良心钱。”说完,她瞥了下外头,见人到的差不多了,便放下酒杯,一扬秀眉,“走吧,小周。咱们也该现身了,请人家来,总不能让人家等太久。” ※※※ 四海楼在扬州城内是赫赫有名的。 为啥有名?当然是因为四海搂内有一把刀,一把很有名的刀! 这把名刀并不是江湖人士用来打打杀杀的刀,而是一把菜刀,一把专做天下美食的菜刀! 天下哪有会自己做菜的菜刀,听来岂不可笑? 如果您这样认为,那就错了,因为四海搂的菜刀并非普通菜刀,而是一名大汉,他姓菜,名刀,合起来念,就叫——菜刀! 厨房里,菜刀手里掌着菜刀,手起刀落的剁着白斩鸡,喀喀喀喀喀地,菜刀十分有节奏地砍在砧板上,没快一点、没慢一分,当然斩出来的鸡块也是大小适中。 虽然说他的姓名念起来有点好笑,但却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爹取名的远见,因为菜刀的确很会拿菜刀,当然也很会做菜;幸好,他的人长得不像叶刀。 菜刀剁好了最后一只白斩鸡,俐落地将鸡肉全盛上了拼盘,嘴一张,发出浑厚的声音:“出菜!” 四海楼恭候多时的小二哥们,立刻轮番上前小心翼翼地捧着拼盘到前头去,今夜四海搂被人全包了下来,来的二十多人皆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商,实在是怠慢不得,所以众人皆比平时认真地伺候着,生怕得罪了这些大爷们。 来到了厨房外,小二们一一将拼盘上了桌,就见这些大爷个个面免凝重,似是家里死了老母一般,敦人大气不敢乱喘。 四海搂菜刀亲手做的菜,可是值一桌百两,有名的贵,当然也是有名的美味可口,酒菜是一道道的上桌了,可是却无人动筷,只等着发帖的主人出来,等着等着,却始终未有人现身。未几,那姓屈的胖子忍不住站了赶来,不满的道: “那叫战七的小子到底在哪里?老子可没那鬼时间整晚坐在这干耗!” “屈胖子,帖子上署名是战青,并非战七。”王老板冷声讽刺着。他王家和屈家是死对头,两人从没看对眼过。 屈胖子涨红了脸,粗声粗气的叫道:“管他是七还是青,咱们大伙儿照帖上的时间准时来到四海搂;都等上一刻钟了,那姓战的小子还不出现,分明是戏耍咱们!” 他话声甫落,猛地一拍桌子,岂料刚好一名小二哥来到身边端菜上桌,这拍桌子间一挪一动,无巧不巧地便撞倒了小二手上的鲜鱼汤翅,霎时汤翅四溅—— “啊——妈的!你这个不长眼的浑小子!”屈胖子急退仍被泼到右脚上的靴,一只上好靴子可有大半泡了汤翅,气得他肥胖的大手一挥,眼看就要巴到那谅慌失措的小二哥脸上,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挡下。 “屈老板,”那跟在秦啸天身旁的书生,不知何时竟到了屈胖子的身前,轻轻松松便伸手握住他肥硕白嫩的手腕,笑咪味地道“火气别那么大,很伤身的。” “你是什么东西?”屈胖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想将手抽回来却硬是抽不动。这书生看似文弱,没想到手劲倒是不小。 “在下萧靖。”他微微一笑,自我介绍完,就对一旁还在打着哆嗦的小二哥道:“你别怕,屈老板心宽体胖,不会和你计较的。”他带着笑意转向那被自个儿箝制住的屈胖子,“屈老板家财万贯,这区区几两银子的靴子,可还没放在眼底呢,您说是吧,屈老板?” 屈胖子闻言张嘴想骂,但随即想到他这话要是一骂出去,可不是承认自个儿小家子气,连个几两银子都要和一个穷小子计较,一点度量也没有吗?他这嘴张了老大,却尴尬的疆着,只觉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这屈胖子没说话,一旁的小二可吓得脸色发白,忙趋前蹲下,抓着肩上布巾帮他擦靴,一边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屈胖子见状,好歹这小二也道了歉,他小眼瞄了一下四周,为免自个儿留下臭名,这才悻悻然闭上了嘴。 见他气消了些,萧靖方笑笑地松开了手,奉承他道: “屈老板不愧是屈老板,果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屈胖子闻言重重哼了一声,不过脸上神情却又好上几分,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当仁不让的受下这句场面话,“好说。” “真是不要脸!”一句话,不轻不重,却将众人的心声说了出来。 所有人的视线立即扫向语音出处,只见本来空无一人的主位上,不知何时竟冒出个青衣姑娘大剌剌地坐在上头,在她身后则站了一名看似护卫的男子。 “你说什么?”屈胖子气得又是一拍桌子,二度站起身来。 “说你不要脸。”她讪笑着,很配合的再说一遍。 “放肆!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屈胖子小眼一瞪,几乎喷出火来,嚣张的咆哮着。 “放四?我还丢五咧,又不是在玩叶子戏!”她一双大眼闪着笑意,看手一抛,便丢了一颗花生到小嘴里。 “你你你——”屈胖子气得结巴。 那青衣姑娘见状还好玩的昂首笑问身后的护卫:“小周,我太放肆了吗?” “小周忍着笑,一脸正经的回答:“回大小姐,是有点儿,老爷子说过,要给人家留点颜面,就算有人真的不要脸,咱们也要替他顾及那张脸。” “是吗?”她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无辜的回头看向屈胖子,虚情假意的笑道:“这祥啊,那我道歉好了。” “你你你你——”屈胖了闻言更是气得直发抖,指着她的鼻头却“你”不出其他字眼儿。 “我我我我——我怎样?”她学着他的结巴,也伸出食指抖着指回去,好笑的道:“你你你坐下吧你!” 奇怪的是,在她的食指点指下,屈胖子居然身不由己地膝盖一打弯,竟真的坐了下来,而且不再说话,显然是被人点了穴道。 这一招可真让众人大开眼界,顿时知道自己遇上了江湖高手。只有秦啸天和萧靖对看了一眼,拄意到动手脚的并非那青衣姑娘,而是在她身后的那名男子。 “这下可安静多了。”她笑笑地扫视众人,然后站起守扬声道:“很高兴扬州城内的诸位今日皆能到场与会,各位只要在往后都能像今日一般的配合,咱们海龙战家绝对不会为难大家,希望在和平相处之外,更能协调出合理的运费。” 此语一出,可让商家们呆了一呆。这姑娘就是战家的代表?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这些商家应帖前来,战家却随随便便使派出一位姑娘应付他们?开什么玩笑! 几位老板立时面露愠色,陈老板第一个发难,“海龙战家虽然是海上霸主,但派个小姑娘来应付咱们,是否也过分了一点?叫你家主人战青出来,否则一切甭谈!” 不少商家也火大的一一附和,你一言、我一句的。 “对,叫战青出来!” “拿出诚意来!” “这里是扬州,可不是战家的地盘!” “咱们不和女人谈生意!” “叫战青出来!” 一时之间,厅堂内吵闹不休,青衣姑娘冷着脸站在前头,就听这些迂腐的商家们,这边一句小姑娘、那边一句不和女人谈生意,听得她火气越来越大,猛然一拍桌子—— “统统给我闭嘴!” 桌子发出巨大声响,她说话的声音却更是洪亮,在人声瞬间静下来时,她眯着眼向前倾身,一字一句的对着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说:“我就是战青!” 一阵静默,众人瞪着那自称是战青的姑娘,然后——王老板第一个起身调头就走,陈老板二话不说跟着也往门口移动,连声招呼都没打,其他人陆陆续续随之跟上,屈胖子若不是被点了穴道,绝对是第一个走出大门的人。 虽然早料到会有这种场面,但她仍然被这些人轻视的的态度给伤到了。 他们甚至连个听她说话的机会都不肯给! 只因为她是个女人—— 战青眼底闪过一丝愤怒,但她压了下来,冷声提醒众人:“扬州城内目前百分之八十的船运都在我的手上,不想做生意的,大可以走出四海楼的大门。”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些想走的人脚步不由得缓上了一缓。 一直没说话的邹玉成这时突然开口,皱着眉道:“小姑娘,我们是来做生意的,可不是来玩的。” 她看着仍坐在位于上的邹老头,有些讶异他没离开,而那些离开的人听到邹玉成说话,纷纷意识到他还在原位,随即更发现秦啸天也没离开,他们不禁迟疑地停了下来,因为这两个人不会做赔本生意。 “我也不是来玩的。”战青寒着一张俏脸回道。 己回到秦啸天身边坐下的萧靖突然微笑插话道:“既然大伙儿都是来谈生意的,那就算有了共识,如果是有利益的,相信各位老板绝不会放掉这赚钱的机会。俗语说的好,有钱大家赚,各位老板何不听战姑娘把语说完再做打算?” 众人听到有钱可赚,这下可全打消了去意,才站起来的人坐了下来,到了门口的也全都回到原先的座位上坐着。 战青看了那书生一眼,她本来就想将语说清楚,是那些人根本不想听,但此刻,场面总算是镇了下来,至少目前一个人都还没踏出大门口,而原因就是这家伙开口说了简简单单的几句语,将重点塞进了这些王八的脑袋里。 他那么轻而易举就做到了她极力想达成的事,实在是让人感到生气。 战青皱了下眉头,扫视眼前的商家们,她濂吸口气,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相信只要她将那计划提出来,稍有点脑子的人都会赞同。 “相信大家都知道,这两年来冬霜夏早、蝗害四起,各地收成皆不好,米价被某些不肖商人借机拉抬……”她说边意有所指的看了其中几位,他们的反应是轻哼一声,显然对她的说法不以为然。 第44章 战青未多加理会,继续说道:“大家互相抬价,恶性循环之下只会造成价格居高不下,寻常人家买不起米粮——”“买不起就别吃啊。”其中一名富商满脸不屑,“难到还要咱们开仓赈灾?咱们是在做生意,又不是在当菩萨。” 战青极力忍住自身的厌恶情绪,面无表情的说:“我不是要个位当菩萨,请听我把话说完。” 那富商悻然哼了声,见她一直冷冷地瞪着自己,才勉强点下头表示答应不再开口。 战青见状才又继续道:“一般人家买不起米粮,只会造成诸位米仓中的货销不出去,新米放一年便会变旧米,再良好的米仓也是会生米虫出来。没有人能保证明年后年依然会是霜旱连连,若气候好转,咱们南方这儿必能有良好收成,试同各位囤积的旧米能否与明年的新米相较?也许现在真的有人能卖到一斗千金,但到时你们的存货只能以低价贱卖,甚至丢到河里。” “你的意思是要咱们降价求售?”王老板讪笑着,“哈哈,为了明年的不确定,放弃今年铁赚的银两,咱们有不是笨蛋。” 其他人也笑这位战大小姐太过天真。 战青对众人的讥笑不以为意,只是以响亮的声音再度盖过众人,正色地道:“我的确是要各位降价求售,但是依然能够赚到十足的银两,甚至更多!” 这句话引起了秦啸天的兴趣,一直维持沉默的他突然开口,“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他一开口,就让不少人敛起了笑容,狐疑的偷瞄这扬州第一大富商。难道他真相信这位姑娘会有什么赚钱的好主意? 秦啸天的注意让战青得到不少鼓舞,她双眉一扬道: “咱们目前米价昂贵,寻常百姓根本买不起,但是北方大城却依然有能力收购,我相信诸位有不少米粮都是运往北方倾销。但是,就算能销至北方,也要经过二至三次的剥削,其中运输占了大半成本;而且到目前为止,没有一家漕运行能直接一路将货物载运至长安、洛阳。” 她审视着众人,很满意地发现大部分的人都有了兴趣、变得较为专拄地倾听她说语,因此更有信心的继续下去。 “原因一,是在于现有的漕运商行都不够大,每每只能运行短程便要交与下一家当地的漕运。第二,因为灾荒手敛流民纷为盗匪,陆路有山贼、水路更有水盗,运货三次便有一次要遭劫掠,其中损失惨重更是不在话下。” 语说到此,不少人心有同感,频频点头。但陈老板还是颇为不屑,质疑道:“这又和要咱们降价售粮有什么关联?”“当然有关联。”战青一展笑颜,自信的说:“问题出在货运上。只要有一家能够一路到底、还能抵挡盗贼的运行出现,运送成本绝对能降低三成以上。” “你不是说目前没有任何一家漕运能做到吗?”王老板提出质疑。 “以前是没有,现在有了。”她黑瞳明亮生辉,双手叉腰,气字轩昂的道:“咱们海龙战家的四海航运就做得。我们有船、有技术,人员训练精良,熟悉水只要是水上,绝对没人可与之较量。再者,河运若不成,走海运战家更是得心应手。” “你的运费如何计算?”邹王成并不苯,不会以为这战家大小姐会好心捉议帮忙运货。 “我只要求一件事,希望诸位一致降低米价。战家将诸位的运送成本降低,诸位就能销得更多,相对的就赚得更多,而这中间省下来的差价,除了咱们战家该拿的一成运费,其余差价必须反应到售价上!”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秦啸天扬眉询问。 战青笑容更加灿烂,“不只咱们战家有好处,这是三方受惠的事。第一,战家开了这条航线,增加了一笔固定的收入;第二,因为咱们的加入,让扬州的商家们多了更大的商机,且能将损失降到最低;第三,也因为米价的降低,百姓买得起米粮。” 停了一停,喘口气又道:“平民百姓若能平安过活,绝无人会想去当流民盗匪,只要每个人都能安居乐业,经济必能提升,当经济越好,诸位赚钱的机会就越多,诸位赚钱的机会越多,咱们货运的生意就越好,这是互相循环的事,何乐而不为呢?若是照目前竞相抬价恶性竞争的模式,别说明年了,今年能赚多少都还是个问题,那些多出来的米粮到最后只会烂掉而已,希望各位能三思。” 这几番话说下来,可真让座上几位大老板对这战家大小姐刮目相看,她提出来的计划相当实际,再且不赔钱又能换得好名声,的确是有其可行性。 众人各自沉吟思量,更有人己经私下计算起得失利益,窃窃私语的有,一脸高深莫测、不发一语的也有。 ,“诸位老板认为如何?”她扬眉凝问,脸上表情镇定;其实手心都在冒汗。 问题之后,引发的是一阵沉默。半晌,秦啸天突然站了起来,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转身离去,战青心一紧,知道这人一走,大半的人势必会跟着离开。 偏偏他又是其中最有可能反对的人,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有养船队的商家,而且训练有素,虽然比不上战家的,但仍足以运输货物,他其实没必要加入这笔生意的,他有船队,所以对他来说没有多大差别。 战青紧张的看着秦啸天。她赌的,是他的良心。 他直视她的双眼,开口说;“我加入。” 三个字,让战青笑开了笑脸,但她并没有因此被冲昏了头,只微一点头道:“明智的决定。” 随着秦啸天的加人,其他商家纷纷跟进,包括被解开穴道的屈胖子也不例外,虽然他极度的不高兴,但他绝不会和钱过不去。 那一夜,四海搂中谈成了一笔当年最有价值的生意,海龙战家的名声更是从海上传到了内地,跨足河运! 巧的是,当天夜里,久旱不雨的扬州城忽然下甘霖,滋润了干裂大地。 此事被人穿凿附会,蔚为奇谭,战家聪慧精明的大小姐战青,更是从此被扬州人尊称为——海龙女。返回下一页 _黑洁明《青龙玦》第二章 “你觉得这笔生意如何?” 走在秦家小桥流水、精致典雅的庭园中,天上一轮月和湖中的水月相互辉映。秦啸天突然开口询问。 萧靖走到亭中石凳坐下,桌上早己有人备好了清酒小菜,他替自己和好友各斟了一杯酒,淡笑道:“凭战青一介女子,却能够成为海龙战家的当家主子,让一票大汉听她指令行事,可见必有过人之处。这位战大小姐不容小看,是可以合作的对象,你的决定没错。” “不过?”知道他一定还有下文,秦啸天扬眉等着。 “海龙战家以往活动范围皆在海上,大海和河道毕竟有其不同之处,他们在河道中是否能像在海上一祥无往不利是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便是,外人对海龙战家一向所知不多,大只上只晓得他们是海盗后裔,祖上在前朝对被官府招安从良或为正当商人,而且聪明的在内地发生战乱时前往海岛,然后凭藉着在海上来去自如的驭船术,航行南海各国做生意,赚了不少银两。除此之外,包括海龙战家根据地的海岛在柯处?他们船队一共有多少艘船?船员好不好?是不是真的从良?有没有暗中抢过商船?这些都没有人知道。” 萧靖停顿下来,啜饮一口清酒,然后看着好友下了结论。 “因此,和他们合作,也有一定的危险性。”他笑了笑,“最好是能随时掌握对方的动静,省得战家若是心怀不轨,被抢的人还高高兴兴的自个儿送货上船去。” “你的意思是要我派一艘船沿途跟着?” “能这样做当然是不错,不过若能在开船前将对方的底细查探清楚,那就更保险了。” 秦啸天轻啜一口酒,瞄了好友一眼,难得露出微笑的问:“既然如此,你觉得让谁去较好?” 萧靖直觉回答:“当然是找个最闲的——”他说到一半,脸上笑容顿时转成了苦笑。在这秦家里,最闲的当然是他这个吃了一个月白食的食客了。 秦啸天拍了下萧靖的肩,嘿嘿一笑,“那就拜托你了,好兄弟。” 萧靖干笑回道:“不用客气,应该的。” 唉唉,真是自作孽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来到江南玩了一个月,也该是活动一下筋骨的时候了,明儿个他就去探访那海龙战家的虚实吧。 “知己知彼——”秦啸天举起酒杯。 “百战百胜!”萧靖认命地拿起杯子和秦啸天碰杯敬酒。 秦啸天见好友一脸苦笑,不由得好笑地扬眉问道: “你不是想再见她吗?” 萧靖心一跳,停顿了一下,才慢半拍地问:“谁?” “战青战姑娘。” 萧靖一愣。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他还以为没人注意到呢。 秦啸天未等他回答,又追问道:“你觉得这位战家大小姐如何?” 萧靖心里有些尴尬,脸上却不动声色,简单的回答: “不错。” “不错?”秦啸天对他的评语大感兴趣,“只是不错而己?” 萧靖见好友似乎不满意这个答案,嘴角轻扬又加了句:“英气逼人。” “你认为她不够漂亮?”秦啸天眼里闪着笑意,调侃地问着反话。他这朋友也真是欲盖弥彰,明明目不转睛地盯了人家一个晚上,给的评论却只是一句“不错”和一句“英气逼人”?鬼才信他对战大小姐不感兴趣! “不,是太聪明了。” 秦啸天没说什么,只是好笑的看着他。 在好友充满兴味的盯视下,萧靖忍不住又道:“也太伶牙俐齿了点,不怎么温柔,没有大家闺秀的祥子……” “却有不让须眉的气势。”秦啸天帮他把话接下,莫测高深地道:“但是你仍然觉得她还算'不错'?” 看样子,他若不明说,秦啸天是不会罢休的。 第45章 萧靖笑了笑,“好了,我是很注意她没错,不过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什么意思?”秦啸天怀疑的挑眉。 “是她耳上的环饰。”他伸手指指自己的耳垂,“她右耳上戴着一只形状特殊,蓝白交错而成,状似海浪的小环,我只是想确定一下那和我之前曾见过的是否为同一款式。” “不过是一只耳饰,何以令你如此拄意?”秦啸天不解地问。 “戴着这款耳饰的人曾在几年前救过我大哥。”萧靖解释着,“当时我赶回不及,若不是他仗义出手,只怕大哥就要命丧黄泉。但他救了人以后便走了,没留下姓名,大哥一直想找到他当面道谢,因为那耳饰造形十分特殊,所以印象深刻:因此当我见到战姑娘右耳上也戴着,才特别注意了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你去西域前?”他问。 萧靖点头。 秦啸天望着他,突然道:“都己经五年了,你还是不打算回萧家吗?” 萧靖盯视着手中的酒杯,扯了扯嘴角,“回去只是徒惹烦恼。我当初决定离开,就没打算再回去。” “你该知道他不介意的。”秦啸天蹙眉劝道。 “可是我介意。”他眼中闪着复杂的情绪,坚定地重复道:“我介意。” 对于好友的坚持,秦啸天只能沉默。 起风了,夜风吹拂而过,扬起了两人的衣摆,萧靖突地轻笑起来,打破方才凝滞的氛围。 “别说这些了。喝酒吧,再不喝都凉了。”他举起酒壶、替两人再斟满清酒。 “有空……回去看看吧。”秦啸天忍不住又劝。 萧靖淡淡笑了笑,随口应道:“再说吧。” 秦啸天闻言,也不再勉强他,只是为萧家这对兄弟的情况感到有些无力。别人家的兄弟是因为夺财而反目成仇,萧家过两个,却是因为太过巳友弟恭,而造成萧维举弟为主,萧靖却因此避走他乡。 举杯饮酒,秦啸天望着好友,从以前他就一直在想,若是萧维自私点,或是萧靖没那么聪明,也许这两兄弟就不会弄到如今过步田地了。 ※※※ 寅时,天际泛着微光。 河上的船只在水面轻荡,战青赤足踩在甲板上,感觉着脚下结实的木头,她昂首迎着清风,闭上眼深吸了囗气,闻到风的味道、船的味道、水的味道。 啊,还是船上好……,她才在感动,身后便传来祁士贞好笑的声音,“丫头,又在作白日梦啦!” “二叔。”战青讶异的回过身,“你还没睡吗?” “睡了,又起来了。”他摇摇头说,“人老了,总是睡一下就清醒讨来。” “二叔,别开玩笑了,你还年轻呃。”她漾着笑脸迎上前去。 “鬼丫头,嘴那么甜。”祁士贞呵呵笑了两声,打量着眼前他从小看到大的战家大小姐,不禁兴起一丝感叹,“瞧你,好像昨天才是那个爱玩水的小鱼儿,今日一忽儿没注意便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若是你爹还在,一定会——” “会怎祥?以我为荣吗?”她开玩笑的做个鬼脸,半假半真的道:“爹只会巴不得赶快把我嫁出去而己。” “你是早该嫁人了。” “不会吧?二叔你也受了岸上那些人的荼毒吗?”她故意一脸大惊小怪的,皱着眉头认真的说;“看祥子我该考虑要不要让这个计划继续——” “好了、好了,我不说行了吧?二叔只是提一下,又没逼你嫁,你这丫头也真是……。”祁士贞又好笑又好气,无奈的摇摇头,“不过丫头啊,你都二十了,难道这些年都没有一个能令你心动的人吗?” “二叔说的是谁?倒是举例看看。”她笑着答腔。 “广府的陈家大少爷啊,他很有做生意的头脑。” “陈家少爷?”战青扬起右眉,“你知道我在他眼中看起来像什么吗?” “什么?” 她哼了一声,“一艘纯金打造、金光闪闪的宝船。那家伙眼中只有钱而己。” “那泉州的王老板呢?咱们上次在那儿停靠,他不是还派人送来一支价值不菲的翡翠玉钗?” “王老板是为了吃下战家的船队,好让他的势力扩张至海运。” “这……。”祁士贞哑然,猛地又想起另一个人选,“那幽州的江老板呢?他有财有势,又有头脑,这下可没得挑了吧?” 战青笑道:“二叔,那家伙眼高于顶,我这战家大小姐可入不了他的眼呢。” “怎么这么说?丫头你也不差呀,瞧瞧,脸蛋是脸蛋,身材是身材,又聪、慧又伶俐,是那家伙不长眼。”祁土贞一蹙眉,反倒数落起他提议的人选。 “是是是,偏偏我呀,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十多年来都和一群大汉混在船上,又学男人在缆绳上爬上爬下的,一般人家,可不敢要二叔你的宝贝丫头哪。”她半开玩笑的说着,心里却多少有些失落。也罢,这条路本是她自个儿造的,有得就有失,她早看开了,何况那些愚蠢又自大的男人才人不了她的眼呢。 “若是一般人家,我还舍不得你嫁过去咧。”祁士贞说着,突又想到一个人选,握掌击掌道:“对了,扬州这儿还有个秦啸天啊!丫头你昨晚上不是见过,觉得他这人如何?” 秦啸天?战青闻言,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秦啸天那张稳重严肃的面孔,反而是他身旁那位温文儒雅又爱笑的书生。昨晚他救店小二时,曾说他叫萧靖,可不知他和秦家是什么关系?“丫头?” 战青倏地回过神来,望着祁士贞那张起了皱纹的老脸,才想起两人正在谈论的话题,忙笑着道:“二叔,秦啸天早娶妻了。” “咦,是吗?”祁土贞低声咕哝了句:“可惜。”刚看丫头想这么久,他还以为有望了。 “二叔,你就别再提了。”战青走到船边扶着船舷,望着河上在薄雾中的船只,不屑的道:“会来接近我的男人,有哪一个不是贪图战家在水上的势力?又有哪一个不是想借着迎娶战家大小姐来一步登天?只是他们大概没想到,现任的当家主子不是男的,而是他们想娶的战家大小姐!他们更没想到的是,我非但不是那种只会待在家中刺绣、唯唯诺诺的千金小组,甚至还有能力带领咱们这只船队行商四海。” 她回身看着祁士贞,讽刺一笑,“像那样认为随便说些甜言蜜语,便能够轻易让我匍匐在他们脚下的男人,如何能让我心动?在那些人身上,我只看到自大、贪婪和愚蠢。” “有那么糟吗?”他皱眉在心里叹息。难道当初他帮这丫头是帮错了? 她若是从来没上过船,没学会这些,那么今日的当家势必是战不群那小子,她肩上的担子便不会这么重,那么……是否她的眼界便不会那么高,甚或早已嫁了如意郎君呢? 见祁士贞蹙起了眉头,担忧地望看自己,战青知道他在想什么,便笑了笑道:“二叔,别想那么多。我迟早都会想办法上船,你该知道我不会轻易放弃的。再说,难道你也像爹一祥,认为女人没有能大掌管海龙战家吗?” 他闻言叹了口气,苦笑着回道:“丫头,我若真这祥认为,当初就不会帮你说话了。” “那你后悔了吗?”她目光炯炯的问。 祁士贞看着四周河面上的船队。才短短几年,丫头便让战家上上下下对她心服口服,不仅仅是疼爱,还有更多的尊敬,她真的证明了她的能力,甚至带领着船队开辟新的航线,谍求另一条较平安的生路。 在平时,她是可爱的姐妹、女儿,一有状况发生,她立刻变成精明冷静的当家主子,处理事情果断快速,对待手下公正严明,甚至在海上遇到暴风雨,她也能和船员并肩对抗。虽然她的力气的确没其他人大,但不可否认,丫头确实是他除了头儿之外,所看过最好的水手,连她弟弟战不群,都没有她的天分。 她和头儿,都是天生的船员! “没看。”祁士贞回视一旁等着回答的战青,正色的道:“二叔或许曾经怀疑过,但对这件事,却从来不曾后悔。” 战青露出灿笑,“谢谢二叔。”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有天能找到如意郎君,嫁为人妻。” 战青闻言想说些什么,祁士贞抬手制止她,继续把话说完。 “不是因为二叔怀疑你的能力,而是二叔老了,有一天也是要下黄泉去和头儿见面的。我希望要是哪天二叔不在了,至少知道还有个人可以照顾你,这样二叔下去时,才能给你爹一个交代:你总不会希望咱两个老头在九泉之下还得忧心你这丫头的终身大事吧?” 她抿着唇将现线掉开,望着升起的朝阳逐渐驱散河上的薄雾,半晌才道:“这种事……也得看缘分的。” “这我知道,二叔只是希望,要是缘分真的来了,不要拿'海龙战家'这四个字当借口,懂吗?” “嗯。”她虽点头答应了,但心里却对那所谓的“缘分”不抱希望。 毕竟,天下虽大,但有哪一个男人能够容忍并且不干涉妻子管理这些船队?谁有那么大的心胸及度量呢? 耀眼的晨光将河面染成金黄,河上帆影片片,“战”字旗在风中飘扬,她望着自家整齐画一的船队,心中有骄傲也有苦涩。 这是她苦心经营的成果,她努力的想在爹面前、在世人面前证明自己,在努力那么多年的现在,她绝不可能为谁放弃这些,想娶她的人就必须能够包容和妥协。但谁能呢?这世上真有人能懂她、包容她吗? 如果有……会是谁呢? ※※※ 立于船首的女子,卸下了昨晚发闻繁复的坠饰,在阳光中泛着微黄柔细的长发只用条绳子绑起;上好丝缎裁制成的青衣也被换了下来,改为较耐穿的麻料,她甚至卷起了衣油,露出晒成小麦色但看来仍然细腻的臂腕。除了右耳上的蓝白小环,她身上毫无任何装饰,只纯净着一张义颜专注的看向前方,但即使打捞得像个船上小弟,她全身上下却依然彰显着全然的女人味。 第46章 沐浴在晨光中的女子是如此熟悉又陌生,萧靖不禁有些迷惑。.昨晚的战家大小姐在四海楼表现得如此精采,以至于他无法将昨晚那位身着绫罗绸缎、口齿伶俐的青衣女子,与眼前这位打扮朴素、看起来像是少年的女子合在一起,直至她眯起了眼,突然向前倾身,抓着船舷朝另一艘船上的人大喊—— “小伍,那根绳子没绑好!别拉!” 她的表情像是在瞬间活了起来,那洪亮的嗓音让他在刹那间将昨晚那女子精明干练的形象和眼前的女子重叠。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萧靖发现对面船上的帆篷像是突然断了线,整面厚重的主帆带着巨大的声势脱离了主桅往下落,眼看着就要打到那名拉错绳索的小伙子身上—— “小伍!走开!”旁边有人大喊,袒那小干早吓呆了,只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即将落下的主帆。 来不及了! 大伙儿脑中才闪过这个想法,却惊见同时有两条身影飞射过去。 “大小姐——” 看清了上头的那人是战青,众人齐声惊呼,就见她当机立断的弹射至主诡上,手一伸,抓住从主桅上松脱正快违向上沿着轴轳移动的缆绳,但仍止不住绳索加速飞离,整个人猛地被巨帆的重量拖扯至半空。 就在大伙儿的惊叫声中,战青身子倏地在空中弯腰缩起,然后猛一掸身,灵巧地顺着绳素摆荡的力道在空中一个翻腾,快速的荡至副桅竿上,她双手抓着绳索,利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在副诡上摆荡旋转了两圈,缆绳顿时被扯了个死紧,副桅竿也因承载了过重的主帆发出危险的咿呀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它要折断时,那巨大的副桅横梁却只是上下震荡了会儿,终究没断成两半。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战家大小姐在瞬息间,便止住了臣大主帆的剥落! 主帆轰然落下的声音一止,周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大伙儿的视线从吊在半空中的战看身上移至甲板,只见那主帆差那么两尺就要整幅落地,现在却只摇摇欲坠的半吊着微微晃荡,空气中弥漫着被震落的尘埃。 真的是千钧一发! 众人屏住的那口气这时才吐了出来。 战青顺着绳索爬上副桅竿,将绳索暂时绑了个札实,跟着立刻跳了下来,想至帆下寻找吓呆的小伍,但她脚才落至甲板,却看见小伍早已被人安全的救出,白着脸张口结舌的站在主帆旁,显然还在谅吓中。 当她看清救了小伍的人时,不自觉的蹙了下眉头。 是他?他来这里做什么? “好身手。”萧靖赞佩地轻拍两下手,对她微笑颔首。 “让萧公子笑话了。”她客气的冂道,眉宇间并无被人称赞的欣喜,只是走至小伍身旁,检查他有无受伤。 “小伍,你还好吧?” “大……大大小姐,对……对……不起……”小伍血色尽失,结结巴巴地,双腿还忍不住颤抖。 “没关系,不碍事的,主帆没什么损伤,下次小心点就好。”看样子他全身完好无恙,只是被吓坏了。战青拍拍小伍盯肩头,要他安心。 “我……我我……。”小伍想说话,但三魂七魄却仍未归位。 战青对他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对赶讨来的船员道: “陈大哥,麻烦你带他下去喝杯水、压压惊。” “知道了。”那姓陈的汉子一点头,便带着双腿发软的小伍离去,其他人则爬上桅竿,想办法将缆绳弄下来、将主帆拉回去固定好。 战青一转身,面对仍杵在一旁的萧靖,一脸淡然的道:“谢谢萧公子出手相救。” “应该的。”他微微一笑,突然道:“战姑娘,萧某冒昧问你一件事。” 战青扬眉等待。 “你为什么先拉帆而不是先救人?”萧靖的语气不愠不火,听不出是否带有责难,脸上甚至还挂着浅笑。 闻言,战青的身子立刻绷紧,戒慎地冷着脸道:“只要主帆止住,同样不会有人受伤。” 萧靖看着眼前吊在半主的巨大主帆,知道她说的没错,要是他没出手,那少年的确也不会被帆篷打到,她刚刚才亲自证明了这点。只不过……他抬首仰望那巨大的桅竿、帆篷及缆绳,一般人是不会采取这种做法的,这样比较费力,而且几乎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你对自己的方法很有把握?”他忍不住问。 战青本以为他是要发表一篇人命关天的废话,但当她审断着他的表情,却惊讶的发现他只是单纯的想知道答案,而不是在责备她的做法。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专往仰望主桅的侧脸,半晌才带着自信道:“我从小在船上长大,熟悉船上每一条绳索的长短、每一只桅竿的高低,甚至是每一张帆篷的大小重量。我当然是有把握,才会去做。”话一说完,她便转身去帮忙其他人将主帆拉回原位。 她采取的,的确是将损害减到最低的方法。 惊讶于她将每一点都算得如此精准,和她那莫名的自信,萧靖对战青的看法在瞬间又有些许改观。望着她的背影,他这时才猛然发现她不只上半身穿的像个少年,连下半身也像其他大汉一样穿着裤装,而且还—— 打着赤脚! 他一脸错愕,死蹬着她卷至膝盖的裤管下,那古铜色的、形状优美的小腿和足踝。 “你知道,刚刚只要她在空中慢了一点,或是算错了高度,错过了那只桅竿,她就会被抛甩至半空中,跌到岸上摔得粉身碎骨。” 身旁突如其来冒出的声音让萧靖吓了一跳,他转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自己右侧的老头,神智却还没从战青的小腿上拉回来,茫然的应道:“什么?” 那老头瞄了他一眼,嘿笑道:“丫头的腿很漂亮吧? 她遮起来的地方更漂亮喔。” 这回他可听清楚了。萧靖表情怪异的瞪着眼前的老头,“你看过?” “当然。”老头露齿一笑,两手交握在身后,将脸揍上前炫耀的说:“全身上下都看过。”只是当时丫头尚在襁褓中。不讨,那没必要让这小子知道。 他想扁他! 萧靖瞪着这不要脸的色老头,突然有种冲动就是想扁他! 他蹙起了眉头,为自己难得的冲动情绪感到奇怪,虽然知道这老头很有可能在开玩笑,但他心中就是很不舒服。 “嘿嘿,小子,你的眼神很不错,记得继续保持啊。”老头见状突地神色一变,赞赏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跟着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只葫芦,拔开瓶盖,清洌的酒香霎时扑鼻而来,他对嘴灌了一口,问道:“小子,要不要来一口?” 这老头莫名其妙的行径将他搞得一头雾水,萧靖只能干笑的回道“不用了。” “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见萧靖不喝,老头也不勉强,脚一点,便翻上了身后的木箱,看着眼前的战青与船员们工作,嘴里继续道:“对了,说到丫头啊,她是在船上出生的,打出娘胎时,呼吸的第一口空气,便是大海的气息。她呀,天生是个水手。” 萧靖瞄了坐到木箱上的老头一眼,发觉他的确是有着深厚的武功修为,这样一个翻身打转,竞连一丝声响都没发出。他其实不懂这老头为何和他说这些,但也并未阻止,反正他本就是上船打听关于海龙战家的消息,有人要自动告诉他,他当然是非常欢迎,再且……他有种奇怪的渴望,想知道关于她的事情。 他的视线不觉又溜回战青那双美腿上,奇异的是,她裸足站在甲板上,却意外的让人觉得顺眼,仿佛那美丽的双足天生就不该穿鞋受到束缚。 “我以为船上不欢迎女人?”他头也不回的问,双眼光明正大的打男着那双越看越顺眼的赤棵足踝。 “是不欢迎。但丫头的娘怀孕时偷跑上船,等咱们发现时船己出了外海,谁知才回航到一半,丫头就急着出娘胎,孩子要出世谁也阻止不了,是吧?呵呵。”老头咧嘴一笑,继续道“然后呢,丫头长大了,她也想上船,所以用尽方法达到了目的,如愿的上了船,打破了禁忌。”当然他的帮忙是功不可没啦,不过就算没他的帮忙,丫头也会想出办法上船,就像她娘亲一样。 虽然这老头三言二语说得简单,萧靖却知道其实情况可要困难多了,他晓得一般海盗甚至普通船员是多么迷信,显然这位战大小姐并没有因为其父是当家头子便有特权,从她想上船,直到如今的当家做主,这之中必是困难重重。 这和他原先所想的并不一样。 萧靖双眉微蹙。早先,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在岸上运筹维幔的千金小姐,也许有些气势、也许十分聪慧,但也只是眷着陵罗绸缎,打捞得漂漂亮亮在岸上掌控一切,他并未料到来此竟会看到她穿的像个少年,还打着赤脚在船上工作。照眼前她指挥若定、态度从容的模祥,显然,也是她带领着整个战家船队。 “船员们会服一名姑娘?”很难想像那些大汉这般听从眼前女子的指挥,虽是亲眼所见,但他仍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口。 老头又灌了一口老酒,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带着神秘的微笑道:“如果她是龙女转世就会。” “龙女转世?”萧靖扬眉收回盯着战青的视线,转而看向他。 “你不信?”老头笑着问他。 “船上的人都信?”萧靖反问。 “只要和丫头在船上相处几天,想不信都有点困难。”老头斜睨着他,一脸贼笑,“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以后?萧靖双眉纠结,“我没打算——” “你不是来打听的吗?” “呃?”他有些,惊愕的看着这老头,发现他不只武功高强,脑袋可也不是普通的灵光。 “要了解海龙战家,只有上船才能真正的看清楚一切,”老头笑着提醒,闲闲的又灌了一口酒,“小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呵呵呵。” 这老头说的倒是没错,看着眼前正逐渐将主帆归位、个个高头大马的船员们,萧靖不由得苦笑着说:“是龙穴吧?” 第47章 “是呀。”老头笑开了嘴。这小子顶聪明的,不过到了龙穴,得的可就是龙女了。瞧刚刚丫头和他之间奇异的波动,这小子该就是丫头的有缘人吧?活了这把年岁,该看出来的,他还是看得出来,眼尖得很咧。 老头仰望蓝天,笑眯了眼。头儿,看样子,好戏开锣罗! _黑洁明《青龙玦》第三章 “萧公子大清早来访敢问有何要事?” 主帆已归了位,战青一回身,发现萧靖还未离开,心下明白他并非正巧漫步到河岸,而是专程找上门来的。 “这小子要留在船上。”萧靖身后的老头插嘴道。 “什么意思?”战青蛾眉微蹙。 “秦兄托各位运货至长安、碰巧萧某欲往长安访友,秦兄便提议在下与各位一同北上。”萧靖赶在老头再度插嘴前开口,将临时想出来的借口说了出来,省得还没出航便被人赶了下去。 “你是监工。”她嘴角扬了扬,眼中带着讥俏,直接拆穿了他的借口。 萧靖有一瞬的尴尬、但很快便恢复过来。他微微一笑,干脆光明正大的承认,“是可以这么说。” 战青伸手将被风吹到前头的发丝掠到耳后,直视着他道:“放心,我没那么不近人情。扬州城的商家以往没和咱们做过生意,不信任咱们,派个人跟着也无可厚非。你要上船当然可以,不过……。”她顿了一下,然后将这位身穿长袍、书生打扮的家伙上上下下给审视了一遍。 哼,白面书生一个!这姓萧的身子单薄异常,怕是那长袍儒衫下也没几两肉,就算是会武,大概在船上待个儿天就会受不了了。 战青唇边禁不住浮现一缄讽笑,继续道:“这是商船不是客船,谈不上什么舒适,若途中太过颠簸,还望萧公子见谅。” 这还是第一次有姑娘家这般打量他,未了还露出轻视的眼神,萧靖心底可真是有些尴尬。但谁要他和这些个袒胸露背的船员比起来,看上去的确是有点儿弱不禁风,也难怪人家会一副瞧不起他的摸样。 虽然说他那男性自尊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给它受了伤,不过,总不能要他为此就脱下长袍,显示自己也是有一副宽厚结实的胸瞠吧? 他淡淡一笑,干脆扮书生扮到底,文质彬彬的对战青打躬作揖,“有劳战姑娘费心了,萧某会尽力适应的。” 看不顺眼他逆来顺受的笑脸,战青皱了下眉头,“咱们明日卯时开船,希望你不要迟到。” “知道,谢谢战姑娘。”他又拱了拱手,仍是笑脸迎人的对她弯腰鞠躬。 战青眉头拧得更深,却不再对地说些什么,一转身灵巧地跳回原先那艘船上,那老头见状忙喊道:“丫头,你让这小子坐哪艘船啊?” 她头也不回的抛下一句,“随便,看萧公子高兴待哪儿便往哪儿侍,二叔你自个儿看着办吧!”说完,她便一溜烟的消失在船舱之下。 自个儿看着办? 祁士贞扬眉,拎着葫芦侧头看萧靖,眼底闪过狡猾的神色,……贼笑着问道:“小子,你想坐哪艘船?” 萧靖但笑不语,只伸手指指前面那艘战青刚刚才跳过去的战家主船。 嘿,他就知道! 祁士贞的嘴咧得更开,“那你去收拾一下行囊,明早到船上找咱吧!” ※※※ 翌日晴晨,卯时一至,所有的货就都上了船,战家载货船只也一刻不差地收锚起航。此次货运为试验性质,是以也没商家敢一掷千金,大部分的货都是不怎么值钱的,米粮虽有,但不占多数,货物说实在的也不算多,只载满了三艘舶,战家其余船只仍停泊于扬州城外的河岸边。 扬子江上好风光,河面波光邻邻,反射着金黄晨光,远处有些单桅帆船滑行过江面,岸上则能见到几位农家人挑着莱担子往扬州城的方向行去,显然是要去城里贩卖。 在这样清新和煦的早晨,战家船只稳稳的扬帆顺风向前行驶,没多久,便通过水闹驶进了运河河道,见一切顺利进行,战青也就进了舱房自个儿忙去了。 她这厢人才进门,隔房的萧靖便踏出门口,到了甲板上。 岸上杨柳青青随风飘荡,偶有农家的水鸭在河上嬉戏。一只母鸭带着一童小鸭优游穿梭杨柳暗影间,不时挽头入水叼食着水草;河岸远处的青草地上也可看到羊儿漫步其中,黄牛低头缓缓嚼着青草,见到货船驶过,也只用那乌黑清亮的大眼瞄了一下,便又继续专心地进食。 萧靖负手立于船舷边,望着眼前优闲的景色,微微露出浅笑。这些年,他走遍大江南北,但此时此刻,却还是觉得江南好;这里没有西域的黄沙、滚滚、烈日骄阳,也无北方的天寒地冻、战乱纷扰,连流民匪寇都比北方少了许多。 看着这样太平的景象,实在很难想像其他各地是连年灾荒、俄殍遍野,他想赶半年前一路从西域回到长安时所见到的大批流民、匪寇,脸上笑容不由得一敛,轻叹一声。 唉,人与人之间的争斗真不知何时方能罢体? “你知道这条运河叫啥名吗?” 萧靖闻言回首,便见到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叔”,他微一颔首,淡笑答道:“若在下没记错,应是叫山阳渎。” “没错。”祁士贞赞许的点头,“山阳渎其实就是邢构,本为春秋战国时期吴王夫差派人所凿,后于前朝大业三年再加扩展,沟通了扬子江与淮河。咱们现在便是北上往惟河而去,然后从淮河接上通济渠,再由通济渠北上至洛阳,于洛阳卸下其中几位老板的货,跟着才由洛水转经黄河西行至广通渠而入长安。你是要在长安下船,是吧?” “是的,前辈。”萧靖有礼的点头回道。 祁士贞拿起葫芦灌了一口老酒,瞄他一眼这道“甭叫我前辈。整天前辈、前辈的,听多了我可是会背的。咱性姓祁,船上的小伙子都叫我二爷,你跟着他们叫便行了。” “是,二爷。”萧靖微微一笑,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出心中所想的,“听二爷的口气,像是十分熟悉这些河道?” 祁土贞哼笑了一声,“岂止熟悉,咱可是曾在这些水沟中待上了十几年。当年那狗皇帝圣旨一下,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便被抓来挖河道,这一挖,便是十数年,每日睡醒,便是挖土搬石,到了放饭的时问,人人饿得两腿发软,吃的却是稀米烂粥!我十二岁被抓来上工,直至二十五岁身子却还瘦小得像个孩儿,若非后来遇到了咱师父,老子我几十年前早死在这河底啦。” 原来还有这段原由,看来战家并非对河道不熟,有这位祁二爷在,这几条河这对他们来说是不成问题的。 萧靖看着甲板上的船员们轻而易举地操纵着绳索、调整角度让诡竽上的主帆吃着风顺行北上,不由得佩服起战家船员们操船的熟练技术。 祁士贞瞥了萧靖一眼,继续说:“你们这代可幸福啦,出生时已是战乱将尽。虽然说这些年天灾不断,但是天灾怎样也不比人祸可拍,至少目前在位的皇上还不错,不只有雄才大略,更懂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他积极推行轻瑶薄赋、与民休养生息,相信再过不久,各地流民盗匪层出不穷的情况应能逐渐改善。” “希望如此。”萧靖笑笑回答,望着眼前和平的景象,心中真挚的希望事请能如这位祁二爷所料。 ※※※ 一早上,萧靖便将自个儿身处的这艘货船摸了个大慨。 这船长约五丈,宽约九尺,船底最下层九货舱,再上来为船员们休息的舱舫,然后是甲板上的船舫,他和战青所住的房间便是在此靠船首的舫内,而靠舫尾的地方甚至还有个厨房;教他讶异的是,他在那里看到了菜刀,那位四海楼名闻遐迩、一菜千金的名厨菜刀! 这下他才知道原来四海搂竟是海龙战家的产业,菜刀也是战家的人。 看到菜刀手持菜刀在做菜,萧靖笑得可开怀了。看样子,他在船上这儿天不怕没好料吃了。 一艘船有十五名船员,他们这艘则是多了他一位,共十六人。因为整个早上皆是顺风,不需以人力划船前行,是以在甲板上工作的只有五名船员,两个操接着主帆,两个操接着副帆,还有一个则在船尾控制着尾舵;其他入除了一位在帮着菜刀,其余的不是在舱内休息,便是拿了根钓竿在船舷边垂钓。 他们这艘船排在三艘船的中间,萧靖向前后两艘看去,发现情况也是相去无几。 微风徐缓,货船前进的速度不快,他闲来无事,便也向船上的人要了根钓竿,虚心的向那些水手们请益,虽然两个时辰过去,连尾小鱼都没钓上,倒也是优闲快哉。 战家的船员们虽然对萧靖仍抱持着戒慎的心情,可也没有严加排拒他,加上他昨日曾出手救助小伍,又总是面带笑容,是以大伙儿对他的态度还算不错,只是每个人话都不多而已。 一个早上就这么过去,直到中午用饭时,战青才发现萧靖人在她这艘船上,眉头不由得紧蹙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吃饭。”萧靖态度从容,端着饭碗笑笑地回答,一点也不为她脸上不悦的表情所影响。 这话一出口,旁边的大汉们忍不住发笑,但见大小姐脸色难看,只得纷纷憋住,埋头苦塞米饭到嘴里。 “坐啊,菜很香呢,吃点儿吧。”他带着温和的笑脸,反客为主的用筷子指了指被固定在船上的矮桌旁空位,招呼她坐下。 她眉头因此锁得更深,扫视了桌边一圈,就不见祁士贞的人影。 “小王,二叔呢?”她点点离自己最近的倒楣鬼问。 “呃……。”个小王迟疑的抬头看着大小姐,“二爷…… 在船尾。” 战青二话不说就要去找人,才一转身便见到祁士贞提著一坛酒走了过来。 “丫头,来来来,正好,陪二叔敬上几杯。” 第48章 “二叔,”她紧蹙着眉,不悦地指着萧靖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祁士贞一屁股坐在矮桌旁的木板上,气定神闲的道: “你不是说要他高兴待哪儿便往哪儿待吗?” “这……”战青哑口无言,有些懊恼的瞪着萧靖和二叔。 她是说过这句话没错,但她原以为这人会挑上另两艘船,毕竞她这当家的人在这儿坐镇,他若要打探消息,可没几个人敢透露口风,聪明点的,应该清楚待在另两艘船才能查出较多的消息。 谁晓得这家伙竟要求上了这艘主船!他不是太过愚蠢,便是太过自信,依她看是前者的可能性高了些。 战青在心底暗暗诅咒。真是的,她可不想一天到晚面对这位文弱的监工,搞不好等会儿风浪稍微大些,他就会吐得到处都是。 “好了,丫头,坐下吃饭了,别杵着。”祁士贞笑嘻嘻地一掌拍开了封坛老酒,要战青陪他喝酒吃饭。 战青厌恶的又瞪了萧靖一眼,才悻悼然坐下。 萧靖不以为意,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笑容,可那和煦笑容看在战青眼里,不知为何却觉得分外碍眼。 这个白面书生,哼! 她一向不喜欢那些说话浮夸的文人,认为他们只会说、不会做,手无缚鸡之力,全身上下没一块有用的肌肉,总是靠着一张嘴,要耍嘴皮子就搞得天下大乱,特别是像他这种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书—— 正当战青在心底叨念时,萧靖突然抬首向她望来,淬不及防地对上他澄清如泉的双瞳,她的思绪不禁为之一顿。 瞪着他半响,意识到他唇角扬起了弧度,她才冷着脸、不自在的将视线移开,心里却隐约知道,有那么一双清澈瞳眸的人,不太可能是她心里所想的那种光会耍嘴皮子的家伙。 只是这样的认知却教她心底深处不由自主的慌乱起来。她不喜欢这种因他而产生的陌生感觉,下意识的觉得危险…… 哪里危险? 她不知道:这只是她的直觉而已,但她一向都相信自己的直觉。 因此吃完了这餐饭后战青便决定—— 她要尽量避开他。 ※※※ 几日过去,一切平静。 战家的三艘货船到了山阳城稍做歇息后,便通过水闸驶入淮河。淮河河水较运河水泥湍急,波浪稍稍大了些,但萧靖仍未如战青所料吐得乱七八糟,事实上,他在船上可是站得四平八稳,还挺享受那些不平稳的晃荡。 他钓鱼的技术依然毫无长进,不过他可半点不在意,每天还是闲闲的在甲板上握着钓竽垂钓。 战青则是整日待在舱房里研究她的海图和河道——开辟这条新航线可不代表她就要放弃海路。 基本上,以战家长年在海上航行的技木来说,走海路其实是比河道快。因为这条长达千里的大运河虽然连接了从黄河至长江的河川,但每条河川的水位高低不同,因此在这些水位落差的地点都有建造水门、水闸,或是要填土做部分的截断;在经过这种地方时,他们必须将整艘船拖上、放下,或是牵挽、转驳货物,比起海路来要麻烦得多。所以这次的航行对战家来说其实也是试验性质的,一路上她必须将各地情况详实的记录,看是哪里需要设转运站,哪里需要有接驳船,然后研究出最省钱、省时、省力的方法。 这一日,战青正在肪中手持笔管记录山阳城的情况,突然听见船尾锚落下的声音,整艘船前行的速度一滞,又向前拖行了几尺才停下来。 战青稳住了几乎液出砚台的水墨,走出舫外察看。 “怎么回事?”一出门,她便看见前头的货船也停了下来,而他们身后的那艘船为防撞上他们也正在落锚中。 “回大小姐,好像是前头撞翻了一艘蚱蜢。”在船首的小王连忙回话。 “蚱蜢?” 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让战青吓了一跳,一回首便瞧见萧靖不知何时来到她后面,右手还拿着根钓竽。 “河上哪来的蚌蜢?”萧靖满脸纳闷地问。其实他更不懂的是,撞上一只小小的蚱蜢有必要把船停下来吗? “不是蚌蜢那种绿色小虫,蚱蜢是小舟的一种。”她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随即扬声吩咐:“小玉,尾锚不够重,把看家锚落下,稳住船身!二叔,我到前面看看,你在这里注意一下。” “知晓了。”小王应声做事,至船腰将重达好几百斤的看家锚落下。 “丫头,小心点。”祁士贞提醒,“依小子们的技术没道理会撞上其他船的。” “我知道。”战青一脸严肃地点头,随即脚一蹬,两三个起落便跃至前头的货船。 一落地,她就见到了被手下从水中救上来的一老一少;老的看似昏迷不醒,年轻的那个则抚着胸口猛咳,几点船员们围在那两人旁边,小周则正伸手探向老人的腕脉。 见战青走近,众人立刻让出一条路,点头恭敬唤道: “大小姐。” 那年轻渔民见有女人在船上,神色有异的看了战青一眼。 “情况怎么样?”她在小周旁蹲下身来询问。 话声方落,那本在猛咳的年轻渔民突然弹身而起,从腰间抽出剖鱼的小刀,闪电般抓住战青,将刀架在她脖子上,同一时刻,原本昏迷不醒的老人也在瞬间制住了小周。 “不准动!”那年轻渔民大喊,这声是喊给战青听,也是喊给船上的船员们听,更是喊给在水中接应的同伙听。 他这一喊,货船旁立刻有十数点黑衣人从水中跃上船舷,但他们脚还没踏上甲板,就全被人给踹了下去! 踹人的正是处变不惊的战家水手们,虽见战青、小周被挟持,众人脸上却无一丝惊慌,只是目光灼灼地瞪着他们。 年轻渔夫一惊,架在战青脖子上的小刀不由得贴得更近,几乎在她颈上压出一直血痕,他眼中闪着凶光,扯着战青的臂膀叫道:“不准动!再动我就宰——” 他话才说到一半,却发现世界在刹那间颠倒了过来,他见到了蓝天、缆绳和篷帆,然后是有人砰然倒地的声音,跟着背脊传来剧痛;可他却是在听到骨头断裂声、感觉到手骨被折断时,才知道原来砰然摔倒在地的——是他自己! 一张面孔遮去了半边天,他因手骨被折断痛得脸孔几近扭曲,但睁着的双眼仍认出那张脸孔是属于他刚刚挟持在手的姑娘,而他握着的小刀,不知何时竟已到了她的手上。 他在剧痛中侧头看向同伴,原是希冀武功高强的老人能突围救他,万万没想到老人竟也被那外貌纯朴的大汉给制服了。 战青冷着脸大喝:“把那些水里的贼寇全给我逮上来!” “是!”随着整齐画一的应喝之后,是落水的声音。 那点年轻渔夫见船上的人少了一半,以为大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忍着痛,猛一弹身往船舷边窜去,岂料战青却似早看透他的想注,冷不防一个回旋踢,硬是将他能踹回原地,那一脚,同时点了他的麻穴,教他再动弹不得。 没有多久,就见跳下水的人纷纷回到船上,每个人手里都伶着一、两个刚刚想上船掠夺的黑衣人。直到此刻,躺在地上被点了穴道的年轻人才感到害怕。他们错了,他们几个人在运货回水寨的途中,行经山阳城歇息时,见到这三艘货船吃水极深,显然是载了不少货物,本以为又是三条肥羊,谁知道船上的人不是一般的船夫,连个姑娘都怀有上等功夫。 错了,早知道便不该贪心来劫这多余的钱财,要是他们不贪心,现早己回到寨里去了,如今只希望那好不容易弄来的东西,别让这伙人给发现。 他才这样想,就有人打破了他的希望。 “大小姐,这些人有艘船,停在岸边。”最后一名上船的老吴,是追着其中一名水贼回到贼寇的船上才逮到人。他爬上船,一手拎着水贼,一手指着右方岸边的小船,气喘吁吁的报告:“上面有人被关在舱底,是位姑娘。” 姑娘?战青眉一蹙,知道自己过去比较方便,于是扬手道:“放竹筏下水,小周,你跟我来!” 竹筏一落水,战青便跳了茶去,小周随即跟上。他才撑起竹蒿,另一人又轻飘飘的落于筏上,像是没有重量的羽毛。 小周惊讶的看着萧靖,他只淡淡一笑,没有出声,是以面向前方的战青竟毫无所觉。小周见状也不多话,竹篙一撑,竹筏便如水上飞叶般向岸边前行。 还未到边,战青便等不及的跃上贼船,没两三下,便在底层阴暗的舱房里看见了那名被关起来的姑娘。 乍见那姑娘,纵使战青见多识广,仍是愣了一下,只因那姑娘的双瞳在黑暗中竟有如动物的双眼般反射着她手中火摺子上的火光。 她在走近时才知道为何老吴刚刚没直接将女孩带回去。那姑娘……甚至还不能叫做姑娘,她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而已,而那些水贼竟然将她上了重达数斤的手镣脚铐,还将她像动物一般的关在木宠子里! 木笼外的地茶,一只缺口酌瓮碗装着圬水,一旁有着裂痕的盘上则放着一块大饼,上头却已长了青霉,显然是放了许久。 战青上前,那小姑娘一脸木然的看着她靠近,却没有任何动作,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像野兽的双眼里闪着不善的警戒。 战青在看见那女孩身上的淤青和伤痕时,随之而来的念头是想将那些水贼给痛扁一顿!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她露出笑脸,显示自己没有恶意。 女孩沉默不语,仍是戒慎的瞪着她。 战青也不介意,回身打算叫小周来帮忙开锁,怎知却一头撞进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萧靖怀中,火摺子因而掉到地上熄了“可恶,好痛!”她没提防,鼻梁结结实实的撞到他的下巴,她痛得捂住了鼻粱,生气的瞪着他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49章 !” “来帮忙。”这位战姑娘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讨厌他,萧靖忍不住苦笑。舱口透着微光,听以他仍能看见她面有愠色,就算看不见,也听得出她不善的语气。 借着微光捡拾起地上的火摺子递还给她,萧靖走向木笼边。 “帮什么忙?你又不会开锁!” 她话才说完,就听见那锁着木笼的铁链应声掉落地上。战青连忙点燃火褶子,就见萧靖不知怎么弄的,两三下就解开了女孩身上的手镣脚铐。 他将女孩抱了出来,在经过她身旁时,淡笑着道: “我想我会。” 她一时语塞,只能尴尬地瞪着他看。 “上来吧,周兄还等着呢。”萧靖抱着那女孩踏上木梯时,还不忘叫她跟上。 “要你说!”战青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一脸不爽的跟在后头。 _黑洁明《青龙玦》第四章 “你流血了。”萧靖在她出了船航远离众人后,悄悄跟上,伸手拦下了她。 当众人的关注皆在小女孩身上的伤口及那些彼逮着的水盗时,惟独他注意到了战青颈侧有着一抹淡淡血痕。原来方才那年轻的渔夫还是让她受了伤,只是因为伤在颈侧,被一搂徽落的长发给挡住了,是以没人察觉。 “我看看。”他欲扳起她的下巴查看伤口,却让她一撇头避了开去。 “我没事。”她侧身想闪过他继续前行,“你看错了。” 她当他眼瞎了吗? 萧靖一脸好笑的看着眼前倔强的女子,只小移了一步便轻易拦住她,换来战青更加不悦的瞪视,“让开!” 他掏出怀中一条素白手绢递给她,温言道:“至少先止住血如何?” 一条手绢!战青眉宇更加纠结,脸上有掩不往的嫌恶。 天老爷,什么样的男人会随时在身上带着手绢?又不是娘儿们! 看看那条手绢,再瞧瞧萧靖竣如潘安的相貌,战青的表情越加怪异。恶,他那张脸还越看越像女人,瞧他脸白的,说不定换上女装、抹上胭脂花粉会比她还像姑娘家喇。 萧靖可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见她不说话,只得又开口劝说:“你也不想让大伙儿知道你受伤了吧?”说完,他便直接将那叠成四方形的手绢轻压在她颈侧的刀痕上。 战青想凝开已是不及。那条白绢都已压贴了上来,她再闪躲似乎是多此一举。再且他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不想让人知道她受伤了。 原本瞪着他的眼,下意识的调开了视线,她抬手接过压住那条手绢的工作,微退一步,不想让那带着热度的大手继续在她颈阎停留,然后才不怎么甘愿的低声说了个“谢”字,随即迈开脚步绕过他离开。 这次萧靖没再阻止她,只是望着她的背影、杵在原地思索了起来。 这几日,他虽是整天游手好闲的待在船上,但可也让他观察出不少事情。 许是因他不曾主动去打挽战家的内部消息,加上那一副无害的笑容,久而久之反倒让船上的人渐渐对他没了戒心,在有闲有空时,会有人在他身旁聊天,甚至在钓鱼时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个几句。 他从不主动开口询问,只是在旁人找他说话时,有技巧的将话题引到他想知道的事情上。几天下来,在他的耐心下,总算让他将战家的情况拼凑出个大概,也因此,对这名女子更加敬佩起来。 海龙战家原来的当家战天育有一子一女,也就是说,战青还有位名唤战不群的弟弟。当上一代过世时,再怎么说,这当家主子也该是她弟弟,轮不到她头上,但听船上的人谈起,几年前战天重病在床时,曾和他儿子大吵一架,第二日,那位本该接掌主事之位的战不群就离开了,从此没再回来过。 那对父子吵架的内容没人听到,但船上的人似乎都猜得出个大概,显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一和她那位愤而离家出走的弟弟相比,她才是有天分的那个,可惜的是,她偏偏是个女的! 无论战不都离家是为了什么,他的离开都解决了这个问题,战天只剩个女儿在身边,当他断气时,别无选择的将主位传给了唯一的女儿,那位虽然有天分,却是个姑娘家的战大小姐战青! 虽然那些船员们没提,但萧靖知道,她的接管恳不是那般顺利,当他听到船员们如数家珍,带着敬畏、骄傲地谈起她这些年来曾展现的无数神迹时,他就更加确定,而且没来由的感到心中涌现一股莫名的情绪,像是……怜惜。 在暴风雨中,她绑着缆绳奋勇跳海救人,在海盗来犯时,冷静智退群敌,在漫天臣浪来袭时,不畏不惧;甚至在饮水、粮食耗竭,司南坏掉天上又满是乌云、无法辨认方向的情况下,她都能硬撑着虚弱的身子,不放弃的、镇定的掌着舵,带领已经放弃希望的众人寻到回家的海路,回到岸上。 听了这些她所创造出来的种种奇迹,也难怪船上的人都相信她是龙女转世。但他听着听着,却乱了心绪,胸中所翻涌的不是谅诧,读叹,而是心疼与不掐。那些奇迹……那些一次又一次的奇迹,对她来说只是磨难而已! 他懂得她为何可如此拼命,囚为她是女子、是个姑娘,所以要是船上有任何闪失,众人便会将错误,甚至霉运怪罪到她头上,所以她不能有任何失误,所以她不愿意让人知道她受了伤,即使……只是一道小小的刀痕。 因为她知道,就算刀痕再小,都会引发大伙儿的疑窦,洒下不安的种子。船上的人把她当神在看,容不得她有一丁点过失,所以她不想,也不能让人知道她受了伤,只因为……她是龙女战青。 萧靖双瞳一黯,为她肩上所担负的重量感到沉郁。 ※※※ 从自个儿箱里翻出了姑娘家的衣衫,又招呼手下们煮了捅热水,战青才又回到安置那小姑娘的房间内。 “问出什么了吗?二叔。”她关心地问。 祁士贞摇了摇头,指着缩在床角的小东西道:“她连一声都没吭过,光是缩在那儿瞪着大伙儿看。” “那些水盗呢?” “小周还在盘问。” 战青微蹙蛾眉,望着那女孩想了想,才对祁士贞道: “如果问不出来就算了,咱们到下个衙门报宫,这些人该是本地的水盗,捕快应能安排送她回家。” “这样也好。”祁士贞点点头,“对了,这娃儿身上大部分是皮肉伤,只是身子骨有些虚,等会儿她清洗干净后,把这药在她伤口抹上便成。我去后头叫菜刀做些较易入口的粥食,她大概很多天没吃了。”说完,他感叹的摇摇头便出去了。 祁士贞前脚才出去,两名大汉便抬着装满热水的大木桶进门,“大小姐,水来了。” “把它放这里就行了,出去吧。” 那两人闻言一颔首,便退了出去。 待房门合上,战青才走到床边坐下,直视女孩凹陷脸庞上的乌黑大眠,温言道:“你的衣铝破了,咱们换下来好吗?” 女孩不言不语的剩着她,没有任何反应。 战青拿赶自个儿带来的衣裙,露出笑脸说:“洗完澡、擦上药,再换上干净的衣服,你会舒服很多的。等咱门打捞整齐了,就出去吃饭,你觉得如何?” 那女孩仍持续沉默着,但原本眨也不眨,直瞪着她的大眼,这时却瞄向了她手上的青衣裙。 战青微微一笑,向小女孩伸出手,“来吧,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咱们先把你弄干净些。” 小女孩瞪着她伸出的手,并未多加理会,只是从床角爬到床边,默默的将酸痛的脚放下地,扶着床沿挣扎着站起。 好个倔脾气,战青一扯嘴角缩回手,并不介意她的态度,只是在一旁看着小女孩站在床边一晃,然后努力的走到大木捅旁,试着褪去自己身上又脏又破的衣裙。 知道她仍介意自己的存在,不愿意向人求助帮忙,战青假装没注意到女孩几乎站不直的枯瘦双腿,只是将干净的青衣放到桌上,不着痕迹的将桌上的梳篦藏进袖里,跟着顺手将小凳子带到木捅旁,温和的道:“水有点热,一会儿就会好些了。对了,我去拿梳子,一会儿回来。” 一等战青退出房门,小女孩才瞪着脚边的凳子,然后小心翼翼、手脚并用的踏了上去,爬进木桶中。 在冂外听到水声,战青这才松了口气。 握着她刚藏进抽中的梳蓖,战青扯了扯嘴角,趴在船舷遢,望着岸上缓缓向后倒退的景物,等着里面那倔强的小姑娘洗完澡。 一阵轻风拂过,撩起了发丝,她感觉到颈边伤口传来的微微刺痛,不觉想到那位白面监工。 伸手轻抚着颈上的伤口,战青半合着眼,思绪直绕着萧靖扌丁转。 战家以往的势大虽在海上,但因经商缘故,是以在内陆还是有着采子,让他们得以熟知陆上情势。那一夜,在四海楼初见萧靖时,她就觉得不安,命人去查查这位萧公子是何方押圣。 查出来的消息,在山阳城才间接转送上船,她昨夜看了还大吃一惊,没想到这白面书生竞是幽州萧家老二。萧家世代从商,到了上一代便已富甲一方,传到这一代萧维手上,萧家在幽州的势力更是令人咋舌一幽州的行会,有一半掌控在萧维手上,萧家俨然成为北方商界举足轻重的领导。 只是当她看到之后的资料时,却觉得有些不对劲,重新审视之后,她才发现不对的地方在哪里。萧家长子在五年前谈成了不少大生意,并且整顿了当时幽州仍嫌纷乱的各种商行,将这些意见分歧的行会组织起来,立下了行规,不互相争贪地盘,而是共同向外发展,因此,幽州的行会在这五年内蓬勃发展,若来个全国大富排名,前百位便有三分之一是出在幽州这地方。 奇怪的是,从这件轰动商界的大事后,萧维五年来一直未积极向外扩张,只是安分的守着家业,没有作出任何太过冒险的决定,好像五年前那种积极组织行会、大力阔斧改革的魄力只是昙花一现。 第50章 而且,偶尔还会做出一些错误的投资,虽然损失不大,但却教人不得不怀疑,这位萧维员是五年前那个聪明绝顶、为萧家日进斗金的主爷吗? 这事有必要再查查。 战青手指无意识的轻抚船舷盘算着,如果河运可行,将来还能向北发展,与萧家打交道是势在必行,现在能先探一些是一些,如果她能了解萧维为何在这五年内改变如此大,到时和他谈生意也能多些筹码。 至于萧家的次子萧靖,却很少被人提起,只知道他是个知书答礼的文弱书生,早年甚至还卧病在床长达数年之久。 文弱?卧病? 战青挑挑眉,有些狐疑。他的脸是白了些,身子看上去也有些单薄,但却未有病容,不过……也许他是真的曾大病一场,因此才去学武强身。 如果这样想来,一切似乎就说得过去了。一个北方大富的次子,因多年卧病,在家中没有实权,是以在健康好转时,干脆离家南下,另寻他路。 探子传来的资料上说,秦家和萧家虽然一在南、一在北,但因两家都是世代从商,从上一代便认识交好。萧秦两家关系良好,也许就是萧靖出现在扬州秦家的原因…… “在想什么?” “喝?!”战青吓了一跳,猛一回身,就见萧靖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她生气的道:“你在——” “这里做什么?是吗?”萧靖自动地帮她接话,然后笑了一笑,解释道:“我没做什么,只是难得看你在发愣,所以好奇。” 战青蓦然红了脸,有些尴尬的回道:“关……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萧靖自讨没趣的摸摸鼻头,但并不退缩,只又笑笑地温言问道:“你的伤还会痛吗?” 她倏地抬手遮住颈侧,似是怕他会伸手触碰般,戒备地瞪着他,“不会,我说过我没事。” 萧靖见状,忍不住柔声道:“说实在的,你没必要在我每次靠近时就剑拔弩张,活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刺猬。” 闻言,战青忍不住低头瞧了下自己身上灰色的衣料,在警觉自己被他的话所影响后,她猛地抬首,不悦地挑眉辩道:“我才没有!” 对她的反驳,萧靖没再说什么,只是态度温和的表示:“我此番上船,只是单纯的想知道战家是否真的有能力接下运货工作,而关于这点,我想这几天,以及刚才发生的状况,在在都己经证明了你们的能力。所以你大可收起浑身的利刺,将我当成普通的船客如何?” 她仍是气势凌人地冷着脸,“这是货船——” “不载客!这我知道,但接下来尚有数天的行程,咱们如能好好相处,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是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战青仍是蹙着眉。她看着萧靖,知道自己该冷静些,不能因为自己对他没好感,便把整个战家拖下来与他为敌。 何况,她和他又没啥深仇大恨,只不过……只不过她不喜欢他那张好像洞悉一切的笑脸而已,但这不能构成他的罪过,毕竟拥有一张太过俊俏的脸孔,也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反应一直过于情绪化,战青决定对他公平点,便缓和了脸色,撇开脸望着河上流水,语音平稳的道:“我没把你当敌人。” 不过,也不是朋友就是了。她在心里暗暗想着。 他发出轻笑,懂得她没说出口的话,知道自己并未真的受人欢迎,不过至少她的态度好些了。 萧靖趁此转移话题,希望让她放松下来,别老是带着戒心。“对了,那小姑娘呢?她情况还好吗?” “她在洗澡。”战青指指身后的房门回答,“她可能几天没吃了,不过应该还撑得住。” “可曾问出她是哪里人士?” “没有,她不肯说话。”战青摇摇头,“二叔说她连一声都没吭过。” “没说过话?”萧靖微讶,迟疑了一会儿才望着战青道:“会不会是她本来就不会说话?” 她愣了一下,“我没想过。” “你打算怎么办?关于那些水盗和那小姑娘。” 就在此时,一艘小舟从他们的船旁经过,舟上有位男孩正好奇的看着这艘货船,在看到战青和萧靖时,他突然咧嘴微笑,向他俩挥手。 战青被那小男孩的热情感染,不觉中也露出微笑,伸手对他挥了两下,一边回答萧靖的问题:“咱们的货还是要北运,所以到下一个衙门报官,让官府的人去处理。” 大船与小舟交错而过,但男孩直至远处仍对着他们挥手,战青不觉莞尔,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萧靖有些谅讶她会对那小男孩做出回应,不禁问道: “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为什么……”他有些纳闷。 “不认识便不能打招呼吗?”她有些好笑的瞧着他,问得理所当然。 萧靖闻言一愣。战青这一问,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变得有些功利,甚至冷酷起来。 不认识便不能打招呼吗? 以往,他也是会对孩童微笑挥手回应的吧?曾几何时,他竟也变得只在乎与自己有关的事物? 行走江湖的这些年来,也许他看了很多,但似乎也忘了不少最初的感动……望着她带着笑意的双眸,他自嘲的摇摇头,微笑回道:“当然可以。” 他话声方落,便听得后方门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身,战青伸手阻止他推门,“她在洗澡。” 意思就是那小姑娘很可能衣衫不整,甚至没穿。萧靖缩回手,知道自己不方便进去。 见他停下并转过身,战青才推门闪了进去,只见那小姑娘跌坐在地板上,青衫在裙已被她自个儿套上一半,显然是一时没站稳跌倒了。 “你还好吧?”战青走过去将她扶起,蹲下来检查她有无受伤,顺便替她将衣裙穿好。 她依然没说话,不过大概知道自己真是体力不足,是以没再拒绝战青的帮忙。 替她穿上了稍嫌宽大的衣裙,战青拿起一旁的干布将她湿漉漉的长发擦干,“这衣裙有些大,等明儿个靠岸了,咱们再去替你买合身一点的,现在就先将就着穿突然有人在们外敲了两下,跟着就是萧靖的问话: “战姑娘,你们还好吗?” 战青这才想到他还在门外,便扬声道:“没事,你可以进来了。” 萧靖一踏进门,便瞧见她正在帮那小姑娘梳发。那女孩在见到有人进门时,明显地僵硬起来,但在认出来人是早先救她出笼子的萧靖后,便又放松了下来。 “刚那声音是怎么回事?”他问。 “没什么,她不小心跌了一跤。”战青拿着梳蓖将她的黑发分成几撮,俐落地编织起来。 萧靖自动找地方坐下,看她十指灵巧的编织着小姑娘的长发。他好奇的观望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我老是在纳闷姑娘家头上那些各式各样的发髻及辫子是如何弄出来的,看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你们姑娘家的手真巧。” 战青双手未停的瞥了他一眼,好笑的说:“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相信我。” 纳闷的男人不只我一个。”他扯着嘴角回答。 她闻言失笑,“你不会是想要我相信我船上的人都和你有相同的想法吧?” 萧靖眨了眨眼,好玩的回道:“就算没有全部,也有一半。对了,你头上怎么没弄那些复杂的花祥?”他指指她只拿根绳子随便绑成一束的黑发。 她将札好的辫于盘到小姑娘头上,然后拿簪子固定起来,跟着才看向萧靖,轻描淡写地说:“我成天爬上爬下的,弄太复杂不方便。”不方便? 看她一脸淡漠的说着,萧靖胸口却又升起一股奇异的情绪。 那些发髻头饰虽然繁复且不方便,但却能让姑娘家变得美丽,不是吗? 姑娘家都是爱漂亮的吧?但为了战家,她舍弃了凌罗绸缎,舍弃了胭脂水粉,舍弃了金钗玉坠,舍弃了原本可以美丽的机会。瞧她年纪,该也有二十了,却未听闻订下亲事,看来也是因为这般缘故。 为什么呢?她原可以在岸上当她的大小姐就好,为何会亲自上船,这般折腾自己?难道战家没别的人可以领队出船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望着她灵巧的双手,萧靖怔怔的想着,她的手不像一般千金小姐那样细腻光滑,左手手背上甚至还有一道小小的疤痕,然而那双不是完美无瑕的柔葵,却教他想伸手握住…… 虽然很想,但他并未真的伸出手,只是在心中奇怪自己为何老对她有些莫名的感觉。他总是冲动的想接近她、和她说话,甚至看到她受伤会觉得不悦,看到她的疤,则忍不住想触摸它,抚平那道伤痕。 萧靖眉头微微一皱,有些不解。他在一旁沉默的看着她,想要将事情想个明白,却有越想越混乱的迹象。 “好了。”战青抹着小姑娘的肩头,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在洗过澡、换上干净的衣裙,又梳理好长发之后,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清爽亮丽多了,只可惜那双乌溜溜的大眼中仍旧闪着戒心,她依然不肯开口说话。 她的沉默让战青不得不怀疑她真如萧靖所说的,本来就不会说话。 看她直瞪着自己,樱桃小嘴一点儿也没打开的意思,战青拿她没辙只得说:“这佯吧,你需要一个名字让大伙儿叫唤,既然你不说,我就暂时叫你默儿,好吗?” 小姑娘起先没啥反应,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头。 战青见状微微一笑,“那我以后便叫你默儿。”她牵起默儿的小手,“好了。默儿,现在咱们可以去吃饭了。 咱们船上有位菜刀叔叔,他煮的菜可是天下一绝哟。” 听到有吃的,默儿沉暗的大眼一亮,便乖乖让她牵着往门外走去。 萧靖闻道也收回思绪,站了起来,笑容可掬的尾随着这一大一小。 第51章 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每当她面对那小姑娘时,就会不自觉的展现温柔的一面,计他有些羡慕那位小姑娘。 哎,他还真希望她哪天能替他流发……当然不是弄那些妇这人家的发髻、辫子,他可没那种奇怪的癖好! 只不过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这种事只能想想罢了,若其想要她替自个儿梳发,除非娶她过门…… 娶她?!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萧靖一愣,猛地停下脚步,瞪大眼望着战青的背影,脸色有些发白。 他想娶她?不会吧! 萧靖一脸苍白的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干笑两声。 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会想娶她?他不可能会想娶她的!他喜欢自由、喜欢无拘无束,他向来漂泊浪荡惯了,怎么可能会有成家的想法? 一定是因为在船上待久了才会这样,他只是脑袋一时错乱……对,因为船上只有她一个女人,所以他才会昏了头冒出那种想法! 就是这样、绝对是这样、肯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将脑海中那危险的想法甩掉,萧靖努力露出僵硬的笑脸,死都不肯再深究下去。决心相信自己的推测没错,这只是在船上待久的关系,只要一下船,他就不会有这种念头了! 只要一下船…… _黑洁明《青龙玦》第五章 天上堆着厚厚云层的那日,战家船只来到县城旁,在河岸停靠着。 几名船员押着一票水贼浩浩荡荡地直往县府衙门而去,战青换上姑娘家的衣裙,牵着默儿跟在其中。 萧靖则是因为心里有着疙瘩,巴不得能快点下船,就算只是到城里走走也好。他心里一味想着,只要上了岸、见到了其他姑娘,那奇怪的危险念头应该就会消失了,是以也跟着大伙儿一同进城。 到了衙门,犯人是给收押进了大牢,可默儿这小姑娘却死抱着战青,无论众人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肯放手。 “怎么办?”那衙门官差不好伸手去强拉小姑娘,不禁手足无措。 战青轻拍默儿的肩,低首柔声说:“默儿,你不想回家吗?这些叔叔可以带你回家的。” 默儿闻言只是紧紧抱着她,然后猛摇头,不放就是不放。 “战姑娘,我想……会不会是这娃儿的双亲都死了,无家可归呢?你知道,近几年这儿出现不少流民,她可能是在途中和爹娘走徽,或是大人们死了,她才被那些水盗抓住,想拿去卖个几文钱。”一名官差见那小姑娘不肯说话只摇头,忍不住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瞧这丫头死抱着大小姐的模样,好像生怕被人丢弃似的。小周不禁插话这:“大小姐,官爷说的倒也有可能,这丫头也许亥的是无家可归了。我看咱们干脆带她一起走好了,就当是你新收的丫鬟,也好帮你打点些事情。” 是吗?战青秀眉微蹙,若真是如此,那些水盗为何会将默儿关在木宠里,还拿手镣脚铐锁着她? 她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我是想,默儿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所以才会被盗贼绑架,想讨个赎金。如果是这样,咱们带她走了,岂不是弄巧成拙?” “这……”大伙儿看着紧紧抱住战青的默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直未曾开口的萧靖突然道:“倘若将默儿留下,她不肯说话,官爷们能否找到她爹娘尚在未知之数,就算能找到,也得花上好几个月。把她一个小姑娘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定然会感到害拍。”他顿了一下,看着战青微笑提议:“要不然这样吧,若是战姑娘不方便,反正咱们此行是上长安,我在长安有位朋友正需要个丫鬟,咱们先把默兑带上长安,将她安置在那儿。这儿呢,就由官爷们继续查办,若是查出了什么,再要人传信息至长安便行了。” “我没有说不方便。”感觉到紧抱着自己的小手更加用力,战青微愠的瞪了萧靖一眼,冷着脸,“默儿跟着我就可,不劳萧公子费事。” “如此是最好了。”像是早知道她会有此反应,他倒是接话接得挺快的。 可恶,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才对他改观了些,这嫁伙又冒出那副嘴脸,还故意曲解她的话意,弄得好像她是个没良心的女人一样。 战青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怒瞪他一眼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他,对小周吩咐道:“你留下来和官爷将剩下的手续办好,我带默儿上街买些合身的衣裙。” 小周点头应声,然后叫了两名手下,“小李、小伍,你俩跟着小姐。” “不用了。”战青制止他,对一干手下说道:“我不是小孩子,不用人时刻跟着。大伙儿难得下船,干脆休息半天,四处走走活动一下筋骨,记得午时到船上会合便成了。” 小李、小伍两人闻言可乐了,其他人也一脸欣喜,只有小周不赞同的皱眉,还想要再说:“大小姐——” “只是去买几件衣裙而已;”知道他袒心自己,战青开口要他放心。 “这……”见她一脸坚决,小周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她的心意,只好道:“好吧,那你自个儿小心点。” “我知道。”她微微一笑。 在一旁的萧靖看着这两人的对答,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浮躁。他搞不清楚自个儿究竟在烦个什么劲儿,只是突然觉得自己看这位在第一艘船上的周兄不对眼,而且越看越讨厌。 想也没想的,他开口就瞎诌道:“周兄,官爷在唤你了。” “有吗?”他怎么没听到?小周觉得奇怪的回首。 萧靖可没让他有时间多想,伸手随便指着远处一位官爷道:“是啊,那位官爷刚才挥手叫你呢。” 小周不疑有他,以为真有官爷在催,又叮瞩完一句后,才回身去找那位官爷。 战青见状,便带着默儿走出县衙,往闹市大街上而去。 她却不知道,方才小周和她一席简单的对话,看在萧靖眼中却觉得两人含情脉脉、情话绵绵,令他心浮气躁,早将脑海中的警告声给抛到十万八千里远去,在骗走了小周后,二话不说立刻跟在她身后。 出了县府衙门,才走没两步战青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面色不善的回首瞪他,“你跟着我做啥?” “战姑娘,在下并非刻意跟随,只是不巧同路罢了。”他笑了笑,气定神闲的回答。 战青抿了下嘴。不巧同路?鬼才信他! 虽是这样想,她可也不能阻止他走这条路,只得回身牵着默儿又往前走。 街上铺子虽然不少,但他们直走了两条街才看到一家布店,偏偏那家布店没卖姑娘家的现成衣裳,她便又和默儿走了出来,却看到萧靖站在门口。 看见默儿身上仍穿着不合身的青衣裙,他多此一举的问:“没买着吗?” 虽然不想理他,但基于礼貌,战青还是木然回答: “他们没卖做好的衣裳。” “我看这儿的人习惯买布自个儿回家缝制衣裳,布行可能都没卖做好的现货。”萧靖瞧了瞧四周,突然抓着战青空出来的另一手往右边巷弄奔去,“来,咱们到里头瞧瞧。” “喂,你干什么?”她一个跟斗差点跌倒,幸好及时稳住身形,但他仍抓着她不放,她只好带着默儿跟着他走,却忍不住叨念:“这小巷弄有啥好瞧的,难道有卖衣裳不成?” “那可不一定。”他咧嘴一笑,话才说完,就让他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他突然停了下来,回身指着人家的院子道:“你瞧!” 他骤然停下脚步,害得战青差点儿没撞到他身上,幸好她反应好,还能及时停住,可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后头煞不住脚的默儿便愣愣地撞了上来,结果战青还是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在开玩笑,萧靖原本是可以稳住的,谁跷得脚后正巧有颗石头;他被她撞得往后一退,刚巧便踩中了那颗小石头,脚下一滑—— “砰”地一声,泥尘四扬,就见两个大人摔成一堆,萧靖可怜的被压在下面当肉垫。 这小巷中的路可不像大街铺有石板,到处是小石碎粒,他这一趺,再加上战青的体重,背脊结结实实的撞击在地上,可教他痛得差点没眨出泪来。 “咳、咳……”战青从他身上爬起来,一手挥拨着泥尘呛咳着,一手却因为重心不稳重重地压在才刚要坐起身的萧靖肩上,又将他给硬压了回去,再度压到几颗锐利的小石头。 这肩背痛都还没叫出声,谁知更痛的还在后头,战青想站起来,因为满是尘沙看不清楚,不小心一脚踩到他大腿骨上,结果,人肉大腿当然是无法让人站稳,跟着她的脚就很不幸的……真的是很不幸的往他两股中间一滑,一个大脚礁确地踩到萧靖的——那里! 没错,就是那里,就是他那用来传宗接代的命根子上! “啊——”刹那间,一声哀号凄厉的响彻云霄,回荡在巷弄砖墙之间。 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可让战青吓了好大一跳,差点又跌在萧靖身上,他再痛也知道不能再让她倒下来,免得她又踩错地方,所以双手反射性的向上一伸,想把她扶住,谁知道好死不死的,这一双手……却撑住了姑娘家上半身最柔软的地方。 “你干什么?!”只听一声娇斥,伴随着两声无比响亮的巴掌,下一瞬,他左右颊上就各多了一只清清楚楚、格外分明的五指掌印。 拜托,他都痛得在地上打滚了,还能干什么? 萧靖龇牙咧嘴的捂着下体屈起身子,只觉得脸皮火辣辣的痛,重要部位更是疼得直像去掉半条命。 活了近三十个年头,从没那么狼狈过,实在是欲哭……无泪……啊啊啊…… ※※※ 战青芙蓉双颊难得地染上一抹嫣红,看着萧靖久久不起,只是额冒冷汗地缩在地上,双手捂着他的“宝贝”,她这时当然反应过来,知道自个儿刚刚踩到的是啥东东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第52章 她红着脸想帮他又不知从何帮起,手才伸出去又缩了回来,本想蹲下扶他,但又不敢去查看他的伤势,只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至于默儿,则躲在战青身后,紧抓着她的衣衫,露出半个脑袋偷看仍在地上的萧靖。 “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去找人帮忙?”见他依然疼痛万分的模样,战青有些谎乱的提议,说完便想离开去找人。 萧靖一听,脸更绿了。 老天,她还不够狼狈吗?去找人来干嘛?欣赏他的拙样啊! 她何不干脆在巷口摆个桌子收钱算了? 眼看战青转身要走,萧靖忙忍痛咬牙喊这:“不用了!” “可是你……。”她难得语音微弱,脸带愧疚。 “再等一会儿就会好了!”他忍不住咆哮,缩在地上的姿势仍然不怎么雅观。 他的咆哮让默儿吓了一跳,她有些害怕地将脑袋瓜子缩到战青身后,不敢再偷看。战青则是脸一白,看到他眼中的火气,知道他真的反对,只得依他所说的站在一旁等着。 萧靖见她打消找人的主意,心下才松了口气,咬牙等着那阵疼痛过去。半晌后,剧痛的情况好了些,他方扶着砖墙站了起来。 “真的……很对不起。”见他已好上许多,战青一脸僵硬,硬着头皮再向他道歉一次。 他扶着墙,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女的僵站着,过了会儿,才露出苦笑,“算了,你也不最故意的,是我不该突然停下来。” 瞧他表情不再那般凶恶,但脸上仍有疼痛神色,战青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瞥向他的伤处,脸上再度浮现红晕,尴尬的问道:“呃……你需不需要……先去看一下大夫?” 萧靖无奈的一扯嘴角,“谢谢你的关心,咱们还是先替默儿买了衣裳再说。” “呃?”经他一提,她才猛然想起他强拉着她到此处的原因。可是这巷弄里怎可能会有店家卖衣裳? 见她一脸茫然,还反应不过来,萧靖伸手指了指右方敞开的后门庭院内,“你看。” “啊。”战青顺着他的指示一看,才发现那门内院中竟晒了几件小姑娘的衣裙,而且看起来还有八成新呢。 这时萧靖重要部位的疼痛已减轻不少,但却开始觉得脸上有些浮肿,他伸手摸了摸脸颊,自认倒霉地叹口气道:“我是想这城里该没有卖现成新衣,但是有年龄差不多的小姑娘,咱们只要到巷里瞧瞧平常人家的后院,便能找到默儿能穿的衣裙。虽然不是新的,但至少合身,可以暂时将就一下,等到了长安,卸货定要停留几日,到时咱们再要布行替她做几件就成了。” 没想到他心思那么细,会想到这个主意。这样一来,战青对他更加觉得抱歉,龙其是在看到他抚着红肿的双颊时。 她有些窘迫,讷讷地道:“你的脸……还好吧?” “你说呢?”他苦笑。 “抱歉……”她一脸尴尬,喃喃的说。 “算了,别提了。你先带默儿和人家谈谈,找件合适的衣裳给她穿,他们应该会卖的。” “那你……”她迟疑着。 萧靖知道自己一时之间还无法完全直立起来,这姿势实在不怎么能见人,所以便道:“你们进去就好,我在这里等。” “喔。”知道他两股间大概还在痛,战青两颊又无法遏止的红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忙牵着默儿去敲民家的后门,不敢再看他一眼。 ※※※ 听了默儿的遭遇后,那民家很爽快的答应买衣裙给战青,在换上了合身的衣裙后,默儿看起来可就清爽多了。 走出人家后院,战青一看到萧靖,就不由自主的脸红。虽然说他看起来好像已经没事了,但她的视线仍是会忍不住瞥向他刚刚受伤的地方。 她不是普通的千金小姐,从小在船上长大,当然曾听过船上的大叔谈论一些暧昧不明的笑话。当着她的面,当述没人敢说这些,但她好奇嘛,所以会去想办法偷听,刚开始是听不懂没错,但听久了,想不懂都有点困难,而且因为她是偷听,那些男人不知道,开的黄腔更是生冷不忌,一郡男人在海上禁欲过久,什么样的黄腔都有人说,这些年来可让她听得耳朵都快烂掉了。 所以,她当然知道男人的那里被撞到会很痛,何况她是“踩到”! 想到这里,她脸上红云更加嫣红。以前好像曾听过有人因为那里受伤,所以从此不能…… 要是因为她刚刚那一踩,让他无法傅宗接代,那…… 那…… “小心!”跟看这女人走路神游太虚,竟对身前那堵砖墙视而不见,萧靖忙伸手拉住她,免得她撞得眼冒金星,“你在想什么?怎不看路?” 想什么?想他的—— 战青望着他近在眼前的俊脸,火烫的红云立即从双颊迅速蔓延至耳际颈项,只差没开始冒烟了。 “没……没什么。”她结结巴巴的回答,火速拍回被他抓住的上臂,向后退了一步。 “你还好吧?怎么脸这么红?”他一脸担心。 “我没事。”战青涨红着脸抛下这句,随即牵着默儿,转身快步走出巷弄。 没事,真的吗? 萧靖皱了下眉头,跟在她身后,不懂她脸怎会突然红成那样。 不过,她脸上多了那抹红云,看来倒是另有一番韵味,只不知道她的粉颊摸起来会不会像看起来的那般柔滑? 到了大街上,就见不少男人盯着她娇羞的红颜不放,忽然间,他发觉自己宁愿她穿回宽大的男装,至少她那样看起来像个少年,就算红了脸,也不会吸引大多男人的目光。 萧靖加快脚步,上前紧跟在她俩身后,向周遭众人彰显自己的所有权,一些原本肆无忌惮打量她的目光,这才稍稍收敛了些。 急行匆匆的战青本打算就此出城回到船上,但在途中看到一家铺子在卖鞋,忽然想到小周脚上那双鞋己是缝了又补,早该换了。是以她便在那铺子前停了下来。 “老板,我想买双鞋。”那店老板见客人上门,笑呵呵的上前来招呼着:“姑娘,你可来对了,咱们这儿多的是精敛绣花的鞋面,你是要蓝绸绣雀鸟的,还是要红绢绣鸳鸯——” “我要买男鞋。”战青说出来意,瞥见自个儿身旁安静乖巧的默儿,忽然想到默儿也没双像样的鞋,便又指了指默儿加了句:“再帮她拿一双蓝缎雀鸟的。” 店老板原先不解这姑娘为何要买男鞋,但一看见她身后的萧靖,便误以为那双鞋是要给他穿的,所以客气的看着战青和萧靖问:“敢问这位公子和小姑娘穿多大的尺寸?” “不是他要穿的。”战青微皱了下眉头。 “咦?”老板不解的看着这一家三口,难不成他们不是一道的?他抱歉的对着战青笑了笑,“这位姑娘,你那男鞋要多大尺码和样式?” 战青告知店老板所要的大小,顺便道:“就普通黑色素面的便行了。” “喔,我这就去拿,你等会儿。”老板说完便去柜子里找货。 不一会儿,店老板便拿出了默儿能穿的绣鞋,先行递给了战青,然后将另一双男鞋给包了起来。 “你帮谁买鞋?”萧靖好奇的问。 战青蹲下身子替默儿换上绣鞋,一边回道:“小周呀,他鞋痛快磨穿了。” 他闻言,只觉心头一阵郁闷,忍不住又问:“你怎知道他穿多大的尺码?” 见默儿穿来正合脚,她起身付帐,头也不回的道: “我当然知道,他的鞋,一向是我买的。” ※※※ 他的鞋,一向是我买的。 回到船上,萧靖满心不是滋味的瞪着那一脸笑容接过新鞋的小周,心中又冒出她在铺子里说得理所当然的那句话。事实上,从刚刚离开铺子,直到回来船上的这一路上,他脑海里便左一句“他的鞋,一向是我买的”、右一句“他的鞋,一向是我买的”,就这样一次一次再重复,搞得他心里酸涩的要命。 她一个大小姐为什么会帮手下买鞋?而且听她那理所当然的口气,好像她帮他买鞋是很平常的事,难道说这位周兄在她心里井不只是普通的护卫手下,而是有着特殊的地位? 思及此,萧靖心情更加郁闷,心头上像是吊了一颗重重的石头,直在胸口晃荡。 突然间,他脑中倏地闪过今早下船时的笃定想法—— 关于上岸、关于其他姑娘……方才明明在大街上和无数个姑娘擦身面过,但此时此刻,他却想不起来那城里任何一位姑娘的面容,甚至连一点摸糊的印象都没有。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从下船、上岸、进城、入县衙,一直到走出官府、到布行、入窄巷、上大街,直至回到船上,他的视线竞没一刻离开过她。 他很努力的回想,但眼前浮现的却全是她走路的祥子、她说话的表情、她的愠怒、她的尴尬;再如何用心用力的想,却也只记得她婀娜多姿的身影、轻嘎娇羞的红颜、她的眼角眉稍、她的芳唇贝齿,甚至连鼻端都彷若还能闻到她身上那抹淡淡的、属于大海的气息…… 当然,他更记得跌倒时,她压在他身上的身子——不像一般姑娘家的柔若无骨,她的身子有些结实,但又不像男人那般刚硬;虽然当时背痛的要命,尘沙又满天飞扬,他却几乎是立即就对她起了反应,也因此后来她爬起来踩到,他才会痛成那个样子。 忆起那股疼痛,萧靖瑟缩了一下,紧接着又想起之后挨的那两个巴掌。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脸颊,脑海里想的却不是自个儿双颊的疼痛,而是双手不小心误碰到的地方。 他贼笑的弯起了嘴角。说老实话,那两个巴掌倒是挨的挺值得的! 但这笑容随即僵在脸上,因为他猛然又惊觉自己从下船到上船,不只视线在她身上,连心思也全在她身上! 这种感觉实在不是普逼的怪异,他从没这般关注一个人,关注到全身上下、从头到脚的每一寸发肤都知觉到她的存在,就好像中邪似的完全无法控制;而他却还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样,甚至不太了解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这般在意她的。 第53章 几天前在扬州上船时,他明明还很正常的,不是吗? 萧靖在船头呆站着,脑子里混成一团。他努力的想找出自己中邪的原因、时间、地点,但只要一回想这些天的情景,脑海里就满满充斥着她的影像,直至吃午饭时,他都还没理出个头绪。 到了午时,大伙儿园桌用饭,萧靖难得地对菜刀做出来的满桌美食视而不见、食不知味,只是一迳沉默着神游太虚,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直到他吃完饭、离了餐桌,大伙儿也只见他拿了根钓竿,坐在他的老位置,连饵都没放就傻愣楞地将钓钩抛入河中,然后呆坐着,一坐便是一下午。 大伙儿对他的行径见怪不怪,用完饭后收拾好一切,便开航起程,继续向北往长安、洛阳航行。 _黑洁明《青龙玦》第六章 “这条河这叫通济渠,又让人称为御河,宽约四十步。你瞧这岸边还筑有道路,为的就是要让皇上出巡时,若无风助,便让人马于两岸拖拉搂船前行。当时那监工的狗官,说什么为了美观,还要咱们在两旁沿岸栽植柳树,现在看来到是真的挺不错的,不过当时祁爷爷挖泥搬石头的,可是对这一棵棵的柳树恨之入骨。”祁士贞喝了一口老酒,笑呵呵的在船头对默儿诉说陈年往事,默儿安静的听着,乌黑的大眼显露出对这事的兴趣。 船舫内,战青仍在记录几日来沿途所见,偶尔会抬头透过格窗,看看在船头的一老一小。这些天,因船上大伙儿和善的态度,让默儿对人的戒心渐渐化去,不再只是黏在她身边,反倒很爱跟着二叔,听他说些大江南北、五溯四海的传奇故事。 只不过默儿仍是没说过一句话,对此战青也不深究,心想她若会说话,总有一天会开口,若不会说话,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她自个儿话也不多。 倒是关于收默儿当丫鬟的事,战青曾仔细想了想,考虑到她也许无法适应船上的生活,再如上那些官差还在查她爹娘的下落,不宜带着她四处奔走,所以在和祁士贞商量过后,决定在此次行程结束后,先将默儿带回岛上安置,等官府那儿有消息后,再送默儿回她双亲那儿。 写完最后一条记事,战青停笔将前后检查一遍,看看有无漏掉些什么。当她确定该记的都记下来后,便将文房四宝收了起来。 她才将东西收妥,小李便走进来报告:“大小姐,洛阳城就在前面了。” “好,我知道了。”她将货单拿了出来,吩咐道: “你和小王先去将这上面列出来的货搬到甲板上,咱们准备靠岸。” “好。”小李点头,接过货单便转身到舱底搬货去。 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洛阳,将船稳稳的停靠在河港后,便开始了卸货的工作。这次的货,有三分之一是要卸在洛阳,剩下的才是要运到长安。 东都洛阳是北方大城,河港上停靠了一艘叉一艘的商船,有的是忙着卸货,有的则是忙着将货物搬到船上。这儿到处都是人,忙碌的水手及商人在其中奔走,看起来是生机盎然,商机也是如此。 “活络的地方。”祁士贞笑呵呵的说。 “是啊。”萧靖站在他身旁,从船上一眼望去,河面上到处都是桅竽和风帆。 “咱们在这儿会停留一天,我带默儿去逛逛市集,你要不要也下去走走?”祁士贞红红的洒糟鼻泛着亮光,牵着默儿笑问道。 “也好……”萧靖说着,视线不由自主的看向他处,但却没看到他想找的人,“战姑娘呢,怎不见她人?” “丫头啊,她方才已先下船到城里办事了。”祁士贞带着默儿走下船,一边说说。 萧靖跟在后头,忍不住问:“办事?” “是啊,咱们早先曾派人先行到这儿设立转运行,她去看看情况。”他边说边牵着默儿穿过几篓渔货,绕过几箱货物和麻袋。经过一篓鲜鱼旁时,一尾银皮鱼还跳了起来,吓了默儿一跳。 “她一个人过去吗?”萧靖担心的蹙起眉。洛阳不是小地方,人口可比先前那几个乡镇府城复杂多了,这里什么样的痞子流氓都有,她一个姑娘家,虽懂得些武功,但一山还有一山高,还是很容易出事的。 “当然不是,小周跟着。” 萧靖闻言,心情可没因此放松到哪里去,反倒像是心头上突然长了一个恶瘤,弄得他更加心神不宁。 他不舒服的清了清喉咙,问道:“二爷,你们那转运行在城内何处?” 祁土贞停下来看了他一眼,贼笑道:“你问这做什么?” “呃……”他呆了一下,过了会儿才不自在的强笑道:“没什么,只是好奇,想过去瞧瞧。” 祁士贞会意的嘿笑两声,才道:“在城东大街上,看门口上头有挂着'四海航运'旗招的那间便是了。” “谢二爷。”萧靖尴尬地拱了拱手后,这才匆忙转身往城东行去。 ※※※ 洛阳城里,大街上行人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萧靖多年前曾到过此地几次,是以对城内的几条大街还算熟悉,没多久便来到了城东,找着了那间转运行。 岂料他人才进门,就惊见两名他这些年来极大想躲避的人,萧靖想也没想,立刻转身离开,可惜慢了一步,其中一人已经看到他了。 “二少爷!”一声惊叫从身后传来。 萧靖假装段听到,继续往前走,谁知那人却追上了大街猛喊:“二少爷、二少爷!等等,你别走啊!我是小三子,你忘了吗?二少爷——” 他死命不理,硬是狠下心肠假装对方叫的不是他,同对加快脚步,希望尽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岂料那家伙硬是不肯放弃,还越喊越大声,引得整倏街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萧靖心知不妙,再也顾不得是否惊世骇俗,就想施展轻功落跑,只可惜小三子己经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泪眼汪汪、痛哭流涕的道:“二少爷,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呜……小三子我你找得好苦,二少……” “闭嘴!”萧靖咬牙低声制止他,“别再叫了,我又不是聋子。” “是是是,二少爷,小三子闭嘴,只要你别走,小三子立刻闭嘴。”小三子说是这么说,却一点也没停止的打算,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哭哭啼啼的道:“二少爷。你都不知道,咱们找你好久了,小三子好想念你啊……” 小三子此话一出,如上那死抓着萧靖不放、痛哭失声的怨怼德行,顿时让他和萧靖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见到周遭众人纷纷露出诧异、震惊、嗳昧的表情,萧靖知道他俩铁又被人误会有断袖之癖,尴尬得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他恼怒的斥责小三子道:“放手!别哭了!” 他x的!他就知道被这小子找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才极力闪避,谁知道躲了那么久、最后竟然会自投罗网。 小三子被骂,连忙松开一只手,以袖拭泪,“好好好,小三子不哭了,只要二少爷和小三子回家就好。” “我不会回去的。”萧靖脸一沉,顾不得大街上人人都在观看这场好戏,也顾不得小三子一手还紧抱着自己的臂膀,转身便走—— 谁知这一转身,却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阿靖!”那人虽极力维持镇定,但眼中却透露出激动的情绪,声音也嗄哑起来,“好久不见。” 死了,没得玩了! 风吹、叶落、树彩飘摇。 萧靖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久久方叹了口气,苦笑两声,认命的唤道:“好久不见,大哥。” 黄昏时分四海航运“萧公子是幽州萧家的二少爷,他其实才是五年前掌控萧家的那只手。”小周转述方才从小三子那儿听来的事。 原来是他。 战青心中有股不知名的情绪在翻搅。不知为何,得知萧靖才是萧家真正掌权的人,没止她有多大震惊,却引发了一股诡异的、不舒服的感觉。 她不喜欢知道这个消息,非常非常的不喜欢。 “大小姐,你还好吧?” “什么?”她猛一回神,看到小周担心的神色,忙道:“我没事,只是在想些事情。对了,萧家主爷怎会在咱们分行?” “郑叔说他是来和洛阳王家谈生意的,正巧郑叔也去拜访王老板,这才和他拉上了线。萧公子今日便是来咱们这儿托运货物的。” 战春听了之后又问:“他们现在人呢?” “萧家在洛阳也有分行别院,该是已在那儿落脚。” “是吗?”她看向窗外,神色难辨。这么说来,萧靖应该不会再和他们一同上长安了吧? 思及此,战青心中突然有些莫名的感觉,像是……失落。 失落? 她蹙起了眉头。奇怪,她怎会有这种想法?那家伙不再跟着,她该高兴才是。怎么会—— “大小姐,咱们还是明日开船吗?”小周开口询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当然,干嘛不开?”她瞥他一眼,面无表情的道: “咱们有不开的必要吗?” “呃……”她这一问,倒叫小周一愣,将到嘴的话全吞到肚里去,讷讷的苦笑道:“没有。” ※※※ 风声飒飒,林叶沙沙,萧家在洛阳的别院里,多年未见的两兄弟各自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久久未能入睡,萧维干脆起身披上外衣,行至府中。 夜凉如水,明月当空。 黑夜中满天的星辰闪烁,就像阿靖清澈的眼瞳…… 萧维望着夜空轻叹口气。从小,阿靖便聪明过人,一岁能开口,两岁会数数儿,三岁便对诗文琅琅上口,四、五岁时更己是辩才无碍。 他这弟弟自小便展现过人才华,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差上阿靖一大截的。他羡慕过,也妒忌过,但怨妒无济于事,而且每当他看到阿靖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眸和早熟懂事的面容,便己是不战而降了。 当爹亲去世,他接下萧家主事之位时便没想过要永远继续下去,他只是在等,等阿°成年,因为纵使他是长子,却没有小弟行商的才华,萧家的主位合该是阿靖的,他才是真正能带领萧家的主爷。 第54章 没想到阿靖像是知悉他的想法,从十五岁起,便借口病弱,不再接触商行之事,无论他如何做,阿靖就是不肯踏进商行一步。 他知道,阿靖是怕影响到他在下人心目中的权威与地位,但阿靖却不了解,他真的不介意由弟弟主事——他很明白自己和阿靖之间的不同,也很清楚很多他做不到的事,阿靖轻易便能做到,是以在想通之后,他是心甘情愿的退出。 但阿靖显然不同意这个想法,消极的不参与世事,整日只在自个儿的院落中“养病”;而他也不轻言放弃,除了积极劝说阿靖外,还每日派人将商行中的帐簿送去阿靖的书房,因为他知道阿靖会忍不住去看。 纵使如此,阿靖仍未改变立场,依然坚持不掠其锋。 这样的拉锯战进行了许多年,直到五年前商行中出了事,阿靖才在暗中插手,但却是以他这大哥的名义去做。 五年前那场危机在阿靖的运筹帷幄下成了统合幽州商行的转机,同时也证明了阿靖在经商方面的确有着不凡的能力,但当地想借机将主事之位让予小弟时、却换来阿靖的不告而别,这一分离,便是五年…… 是他逼得太紧了吗? 他不该将主事的位子让贤吗? 这五年来,萧维不断地这样自问。阿靖相当尊敬他这位大哥,他知道;也之所以阿靖一直无法对取代他成为当家主爷的事释怀,他很顾着他这个做哥哥的颜面。甚至宁愿离家多年…… 唉,萧维走在石板小径上,又轻叹一声。 一直以来,他背负着众人的期望,但外人却不晓得,他并非是萧家聪明的那个,甚至连家里的长辈,也以为五年前的事是他促成的。可事实是阿靖成功的带起了萧家这一代的名声,并不是他,他实在是……没有那个能耐呀! 才转过一座假山,正要步上凉亭,未料对面却也有人正要上亭来。两人见着对方,双双一楞,原来另一个人竟是同样无法人眠的萧靖。 “还没睡?”萧维望着小弟,温和的问。 “嗯。”萧靖微一点头,露出淡笑,“睡不着。” 两兄弟一左一右,分别找石凳坐下,静静望着天上明月。 半晌,萧维才开口道:“咱们兄弟俩,很久没一块儿赏月了。” “是呀。萧靖有些怅然,自嘲地牵了下嘴角。 “这些年……”萧维忍不住问,“你过得如何?” 晚风徐徐,繁星点点,萧靖仰望星辰,淡笑道:“还过得去。” “去了些什么地方?” “本打算去南洋走走,但在京城巧遇一西行的商队,便改了主意,同那商队走了西域一趟。” “去了五年?”他知道线路难行,但仍忍不住觉得小弟是故意的,不是往南洋便是往西方走,许是想走的越远越好吧!萧维双眼一黯,在心底又叹了口气。 萧维问话的口气虽然温和,却掩不住其中的责问与伤心,教萧靖不由得开口解释:“本没打算去那么久的,但在西域误闯了一处世外桃源,并与其中主人成了八拜之交,是以……”他本打算继续说下去,但见到萧维无奈且了解的眼神,剩下的话顿时消逝在喉中。 “大哥或许没你聪明,但多少也有些历练,你就别,i顾虑我了。”萧维摇了摇头,感叹的说道,“离乡五年,难道你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吗?昔年尧舜选贤与能,连帝位尚且禅让,为兄的只不过——” “大哥!”萧靖突然出声打断他,一脸抱歉地苦笑着说:“就当……是我任性,请大哥多所包容。” 萧靖那一脸为难的模样,让萧推中止了这个话题,不再逼他。 “好,我不再多说,咱们兄弟俩久久未见了,是不该谈这些。”他望着萧靖笑了笑,“接下来几天,你可得和为兄的好好聊聊,说说你这几年来的经厉,描述一下大漠风光;大哥行商多年,还未曾出过玉门关呢。” 萧维表面上退了一步,其实心里是想,反正和四海航运的事己谈好,该做的生意也已打点好了,明日他们便要起程回幽州,没必要操之过急,将气氛给弄僵了。这事可以先搁着,等回到家再慢慢劝说小弟也不迟。 萧靖也知晓大哥只是一时休兵,并未真的放弃,不过他只是淡淡扬了下嘴角,然后开口缓缓叙述这些年来的经历。他心底真正在想些什么,大概也只有他自个儿晓得。 月夜下,两兄弟畅谈这几年来各自的生活点滴,时光就这般悄然流逝。 低沉的谈话声中,偶尔听到几声感叹的轻笑,兄弟俩多年末见,这一聊,便宜聊到日头升起、天色大白方罢休。 “不好了、不好了——” 午时才至,就见一名仆人神色慌张的大声嚷嚷着,匆忙跑过亭台楼阁、石板小径,直奔向前厅。 萧家洛阳管事才刚要踏进大厅,便见那仆人奔了过来,他不禁皱眉责备道:“发生什么天大的事,要你大呼小叫的?一点规矩也没有!” “方管事,二少爷……二少爷又不见了!” 方管事脸一白,还来不及说话,另一头又传来谅慌的叫喊。 “不好了、不好了——” “这又是什么事?”他脸色难看的责问。 “大少爷、大少爷他……他……”那仆人汗流浃背,喘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大少爷怎么了?”方管事焦急的催促,心中却有不祥的预感,该不会…… “大少爷不见了!”那仆人将话说完,证实了方管事的优虑。 “什么?”方管事这会儿的脸色可是由白转青了,“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主爷们聊了一晚上吗?这会儿应该两个都在房内休息才是呀!” “是呀,可是刚刚小的……小的想唤大少爷起来用膳,谁知道……谁知道房里却没人……”那名仆役哭丧着脸回道。 另一名也愁眉苦脸的说:“我……二少爷也是…… “小三子呢?小三子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快叫他过来!”方管事急得大声吩咐。 小三子是跟着大少爷及二少爷一起长大的,再且他以前是二少爷的贴身小厮,问他该可以问出个所以然来,要不然两位爷都跑掉了,这偌大的商行该如何是好?萧家可还有很多生意等着决定、更多人等着这两位爷赏饭吃啊! 谁知他话声才落,却又听到—— “不好了、不好了——” 方管事的脸色由青转紫,他看着那第三位奔过来的男仆,声音嗄哑的问:“该不会是……小三子也不见了吧?” “啊?方管事你怎么知道?”那名仆人满脸惊讶佩服之色。 方管事脸一黑、两眼一翻,直想干脆昏过去算了。 “方管事,咱们……要不要报宫啊?”一名男仆怯怯的问。 “报什么官?两位爷又不是被人绑了去,咱们拿什么报官!”方管事真是快被气死了,他呼吸口气,重新振作了精神,并始指挥手下道:“他们一定还没走远,快派人去各城门问问有没有看到两位爷,一些到港口去瞧瞧,另一些到宫道上看看,其他人去各处茶楼酒馆找找,!”他挥着手大声嚷道:“快快快!咱们一定得把两位爷找回来,萧家不能一日无主,至少也得我一个回来!” 看着仆人们纷纷依指示跑出门,方管事这才重重的叹了口气,垮着脸欲哭无泪的想着—— 老天保佑,一定得让他们找一个回来呀! ※※※ 洛阳城东白马寺白马寺建于东汉明帝年间,是佛教传入中原时兴建的第一古刹,至今己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对洛阳人来说是一处重要的名胜古迹,是以香客众多,才晌午,便有不少百姓来到此处上香。 萧靖来到白马寺却未上香,只是直接从佛堂旁的小门进入后院,为的就是要摆脱跟随在后的小三子。 今早一回房,他床被未沾便从窗子溜了出来,因为他知道大哥绝不会就此罢休的。谁知才出了们没多远,就发现小三了偷偷跟在他后头,他怕自己一跑小三子便会大声嚷嚷,只得不动声色的绕了洛阳一圈,想找机会摆脱小三子,岂料这小子跟得紧,教他一点机会也没有,所以才想到来这香客众多的白马寺甩掉他。 他才踏进寺院后方,就见到战青娉婷的身影。 难得她今日竟是身着女装,低首垂目,静静地望着身前那株晚开的粉色牡丹,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说自己是对她的恬静温婉感到“士别兰日,刮目相看”,倒不如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适合些。因为他知道,看似温婉的她,骨子里还是那位锯傲冷静、英气十足的战家大小姐。 其实她并非美如天仙,但比起一般大家闺秀,却别有一种魅力,教他总是移不开视线。也许是因为她总带着不畏不惧的神情,徵发着旺盛的、令人炫目的生气。 “二少爷,这位是哪家的姑娘呀?” 一声好奇的问话将他唤醒,萧靖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天啊,他竟然贪看她看到将这跟屁虫给忘了。 他伤脑筋的转头一看,果真见到小三子在他旁边对远处的战青探头探脑。 “你——”萧靖受不了的才要开口将他斥走,却突地听闻身后传来破空之声。 他一伸手压低了小三子的头,猛一回身却见那破空的暗器不是朝他俩飞来,而是朝左前方的战青而去。 “小心!”他在瞬间摘下身前枝叶直往那疾飞的暗器打去。 未料,他是打掉了从他身后飞过去的暗器,但另一边也有暗器射袭向战青,他这一喊,却让战青分心向他这儿望来,以至于中了另一边射来的暗镖。 那镖打在她的左胸上,战青顿时觉得伤口一麻,跟着全身一软,整个人就往后倒下。 萧靖飞身过去接住她倾倒的身躯,抱起她闪过另一飞射而来的银蓝光点。 他人还未落地,就听见后方传来刀剑交击之声,在半空转头一看,只见萧维手持长剑正与两名黑衣男子缠斗。 第55章 萧靖面露苦笑。真是该死,他竞连大哥跟在身后都没发现! 脚才碰到地面,另一方也传来打斗声,他不用回首都知道赶来的人是小周,许是刚才便守在前头。 “战姑娘,你还好吧?”他一站定,便低首询间怀中女子,却见她脸色发青,已是昏迷不醒! 萧靖连忙查看她左胸上的伤口,见那暗镖泛着蓝光,还有一股刺鼻的腥臭味从其上传来,他脸一白,立即认出那镖上浸的是苗疆剧毒蓝孔雀! 顾不得男女接受不亲,萧靖立对将她放到地上,点了她伤口旁的大穴,拔出那暗镖,掌干净的小刀将她伤口处的衣裳划得更大,俯身便将她左胸伤口中的毒血吸出来叶在一旁泥地上。 直到血色己呈鲜红,他才停下,掏出怀中药瓶,将药抹在她伤囗上,但他知道现在还不能放心,因为战青的脸色丝毫未见好转,身上温度冰的吓人。 这毒可怕的地方在于它的渗透力快,而且没有解药! 萧靖脸白的像死人一祥。他知道长安那对师徒一定有办法,只要他在三日内带她赶到长安! 迅速抱起战青来到小三子身前,萧靖惨白着脸同道; “咱们洛阳的马场在哪?” “就……就在城东,白马寺前半里处就是了,咱…… 咱们刚有经过的。”小三子骇了一跳,忙不迭地回答。 见大哥和小周仍在和敌人缠斗,萧靖丢下一句:“她中了毒,我带她到长安找大夫,叫他们到长安风云阁来……”话未说完,他已抱着战青远去,只留残声。 ※※※ 萧家在幽州世代从商,也养马,养的还是一等一的骏马! 这些马匹,他们用来运货,也卖出去赚钱,买家中不乏达官贵族,因为幽州萧家的马经过改良配种,跑得快、耐负重,性情又温驯,近百年来一直有着良好的名声。这么多的马中当然有万中选一的千里良驹,此刻萧靖身下的坐骑便是其中一匹。 名为千里良驹,当然不是指它真的一日千里,但至少奔驰起来的速度井非一般马儿能与之相比就是了。 马上十分颠簸,但战青一路上未曾苏醒,萧靖怀抱着她,只觉得她身子冷得紧,所幸脉搏仍算稳定。 从午时急驰至初夜,因乌云遮月,他才让马儿将速度放慢下来,侍月儿稍稍露脸,她却突然醒了。 萧靖立即将马儿停下,抱着她问:“你还好吧?” “你……”战青虚弱地睁开了眼,看见他时有些惊讶,她奋力想离开他的怀抱坐直,却发现自己全身元力,只得就这祥反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闻此句,萧靖几乎失笑——老天,她就是爱问他这句话!但她的这一句责问着实让他宽心不少,至少她神智还算清醒。 “你受伤了,镖上有毒,我带你去长安找大夫。”他温言回答。 “什么毒?”哪一种毒需要他刻不容缓、大老远的带她去长安找大夫?战青不觉蹙起了眉头,知道自个儿的伤势大概挺严重的。 萧靖本不想回答,但见到她坚定的双瞳,半晌才道; “蓝孔雀。” 蓝孔雀! 战青听过这毒,知道那是没解药的,她疲累地闭上眼,“我没救了。” 她不是在说问句,是在陈述;这句话听在萧靖耳中,顿时教他心痛得难以忍受。 “不,你不会死的。”他俯身在她耳边坚决的说这,“长安有人能解这毒,他们欠我人情,我以内力暂时将你的毒性压住了,接下来只要在三天内赶到就行。” “真的?”战青重新睁开跟,希冀的望着他,心中不由升起一丝著望。 不想死啊,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想做,还有好多好多的计划要进行,她要振兴潜龙战家,不只海运要维系,河运也要吃下,她要向世人证明、要向爹爹证明,她战青是有能力的…… “放心,”萧靖望着她眼中不自觉透出的脆弱,将她揽得更紧,“我不会让你死的。” 没听闻她的反应,他低头仔细一瞧,才发现地又昏了过去。 萧靖心一紧,伯她撑不到长安,虽然知道不应该,他仍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声音沙哑的说:“撑下去,别在这时候放弃……” 他仰首望向撒去黑纱的明月,暗暗祈求。 天啊,别在他好不容易找到心仅的姑娘后,才又狠心的夺走她…… 他低叹一声,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紧揽着她,随即快马加鞭,在月下策马驰骋继续赶往长安。 ※※※ 二里坡 行至二里坡这小镇,座下马儿已有些疲累,加上月儿又被乌云掩去光华,夜黑难行,萧靖知道不该再强行赶路,便带着战青投宿镇中客栈,哲作歇息,打算天一亮再赶路。 在上房安顿好,小二送来热茶及洗脸水,并替两人点上灯,便退了出去。 萧靖在微弱的灯光下解开她的衣裳,拿干净的布中清洗她的伤口,并替她重新上药。她颈下的肌朕十分白皙,和露在衣料外的小麦肤色形成强烈对比,他着迷于她肌肤颜龟的转换,手指不觉在她胸颈交接处轻抚。 长年在西域炙阳下行走,他自己身上当然也有这般不同的肤免,但他却从没想摸看看过,再加上男人的皮肤粗糙,不像她的肌肤那般光滑,那小麦及乳白的肤色在她身上看来,就像是两色翡翠那般细腻柔华、流转自然,又那么的性感,教他舍不得将手收回来。不过,他要是再摸下去,可能会忍不住褪去她的衣裙,再且若她醒了,见他这般轻薄,十有八九会拿刀宰了他。 萧靖扯了扯嘴角,自嘲的笑了笑,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她的冰肌玉肤,却见她颈上挂着一条红绳,他好奇的将那红绳拉出来看,绳端处是一块半圆的青绿玉玦,上头雕着一头活灵活现、张牙舞爪的青龙。 萧靖手握着那块玉玦,双眉微蹙,因那图形像是被人从中腰斩,看起来应该有另一半才是。半圆形的玉才被称为佩,难道说这不是玦,而是一块圆玉中的一半?她为什么只戴一半? 难道……萧靖心中突地浮现不安。自古以来人们便常以璧玉作为订亲之物,莫非她已经和人订了亲? “你干什么?”战青突然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瞧见他手里握着自己从小带在身上的青玉,她奋力撑起身子,一把将那青玉从他手中夺了回来,但因气衰体弱,整个人又立时往后瘫软。 萧靖及时袄住她的后颈,不让她撞到床柱,但见她这般护着玉玦,他心中的不安更甚。 战青才刚缓过气来,却又发现自个儿衣衫半开,虽然该遮的还是有遮到,但酥胸巳露出大半,特别是受了伤的左胸,经过她这祥激烈的一动,那巳松脱的衣衫差点没整个落下,她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阻止衣料落下,却无力再撑起自个儿的身子,整个人无法避免地倒入萧靖怀中。 “你……”她又羞又气,一手抓着玉玦、一手掩着衣料,想离开他的怀抱又没力气,只能轻喘着气,涨红了脸,忿忿地瞪着他,“你怎么可以解我的……” “战姑娘,在下无意轻薄,只是你中了毒,我必须帮你换药。”他低首对着怀中的人儿解释,鼻端闻到她身上一抹馨香,几乎让他想凑上去轻吻她的额际。 战青明白他并无恶意,这的确是不得己之下的办法,可她仍是觉得难堪,一口气堵在胸口,讷讷不能成言,只得撇开头不再看他。 她脑中迥荡着他刚刚说的话,猛地理解到地方才曾解开她的衣衫,在她左胸上的伤口抹药。就这么突然地,伤口变得无比灼热,然后那热度便向外扩撒到四肢百骸…… 她身上的知觉忽然变得万分敏感,感觉到她颈后温热的大手,感觉到他另一手揽着自己的腰,感觉到他温暖的胸膛和稳定的心跳,感觉到她整个人几乎是躺在他的怀中。 战青顿时羞红了脸,立刻使尽力气想离开他的怀抱,和他保持距离。 她的体温怎么突然变高了?蓝孔雀该只会让她身体温度降低才是呀!萧靖袒心的问:“你还好吧?” 发现自己实在虚弱的没什么气力移动,战青有些生气地对着他说:“你……你放开我……” “啊?抱歉。”萧靖这时才发现自己仍揽着人家,虽舍不得怀中的软玉温香,仍是赶快将她扶躺下来,替她盖上被褥,大手不忘摸摸她的额头,测一下她的体温。 发现温度没有他想像中的高,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小二哥送些上来。” “不要……” 她好讨厌自个儿这般虚弱,连想要躺下都得靠他帮忙。战青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感到气恼,眼眶不觉蓄积了些泪水,虽然知道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但她仍是赌气似地将头转向另一边。 “那要不要喝些热茶?”他温言软语的再问。 “不要。”她短促的回答,声音却难掩一丝哽咽。 她在哭吗?萧靖没错过那丝压抑的哽咽声,突然不知如何是好,他手足无措,不晓得该开口安慰她,还是该假装不知道。 他的没有反应,却让战青莫名其妙的更加委屈难过。 她其实也不了解自己到底想要他如何,只是……只是剩着墙上他动也不动的影子,眼眶中的泪水没来由地便如泉水般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听到她的轻泣声,萧靖更加无措,他手伸到半空,突然又止住,半晌又缩了回来。他那只手就这样伸出、停止、缩回,伸出、停止、缩回,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最后才轻叹口气,鼓起勇气将她的脸扳过来面向自己。 其怪,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他竟也需要鼓起勇气? 萧靖在心底暗暗纳闷着自己奇怪的行径,不僮为何事情一和她搭上,他就乱了方寸。 替她拭去颊上的泪水,他有些心疼的低声安抚道: “别哭……别哭呀,你不会有事的,等咱们到了长安,那人一定会医好你的。” 第56章 “如果……医不好呢?”她红着鼻头、泪眼盈盈地看着他,脸上透着难得的脆弱与无助。 “不会的。”他轻抚着她的面容,“他们一定会治好你的。” “我……”战青望着他温柔的面容,梗在心口的那股傲气突然化去,她将脸贴着他温暖的手掌,垂下眼睑,轻咬着下唇,道出心中的恐惧:“我好怕……” “别怕,你不会有事的。”萧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另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是要给她保证似地。 她的泪从眼角渗出,浸湿了他的手掌。战青声音沙哑的说:“可不可以……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战青张开泪眼,望着地说:“假如……假如我不行了……” “不会——”他想再说却被止住。 她伸手捂住他的唇,微喘、哀伤地继续道:“如果……我死了,请你帮我找回我弟弟。” “傻瓜,别胡思乱想,我说过你不会有事的!”他抓着她的手,忍不住轻斥。 “拜托你……”战青睁着泪眼请求他,“他名唤不群,右耳同我一般戴着这蓝白相间的海龙环,请你一定要找到他。” “我不承诺这种无聊的事!”萧靖微愠的拒绝她,“天下如此大,要找等你毒解了再自己去找!” “你……”战青闻言火气也来了,她从没这么求过一个人,他竟然这祥拒绝她!突然之间,一股热气又从胸臆间涌上眼眶,她只觉得万分委屈:虽然努力想忍住,但泪水仍是夺眶而出。 该死!萧靖见她又落泪,暗暗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声苯蛋:女人都是要哄的嘛,他干啥在这时和她计较呢?反正他确定她不会有事的,先答应下来又何妨?但是……看到她一副交代遗言的样子,他心中就没来由的慌了起来,更为她不相信他的话而感到生气:真是的! 萧靖着恼自己这般浮躁,却又无法控制心中的慌乱,现下看到她被自己弄哭了:心里头除了愧疚、懊恼、无措,又加上了几许心疼。 “抱歉。”他手忙脚乱的替她拭泪,“你别哭了,我答应你就是。” 战青生气的推开他的手,泪眼盈盈的抽噎着:“走……走开,不……不用你假好心,等……等我好了,我自己……会去找……” “战姑娘……”萧靖披她推开手,只觉得尴尬又不好受。 “不要叫我!你……你走开!走开……”她像孩子般的叫嚣,气虚无力加上中问还夹杂着哽咽的哭音,一点骂人的气势也没有,害她自个儿听了更加难过,眼泪掉得更凶了。 萧靖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杵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战青见他不动,苦于没力气赶人,又不想让自己哭得乱七八糟的样子落入他眼中,只能侧过身子背对着他啜泣,觉得自己实在是没用到极点了。 “战……”他想唤她,但一想赶她方才的话,声音却消逝在喉间,可最后他实在是不忍她继续哭泣,只得做好被她再度拒绝的心理准备,将她抱坐上自己双腿,揽在怀中柔声安慰,“对不起,你别再哭了,这样哭很伤身的。” 战青没力气反抗他,加上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本来就需要别人安慰,何况她搞不好都快死了,哪还顾得到面子问题,所以便顺理成章的待在他怀中,将脸埋在他胸前继续掉泪。 “嘘……乖,别哭了……”他拥着她,轻抚她柔顺的发丝,在她耳畔柔声安抚着,“我会帮你找到你弟弟的,你也会活着看到他,所以别哭了,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相信我……” 昏黄的灯光下,他就这样柔声安慰着她,直到油尽灯枯,她才安静下来,在他怀中沉沉睡去。萧靖怕自己稍有动作便会把她吵醒,是以动也没动一下,就让她这样睡着。 不久后,因为昨夜一夜未眠,他也合上了双眼闭目养神。 窗外明月仍在,乌云已散,星子在黑夜中闪耀着微弱的光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蛙鸣,夏夜晚风徐徐吹来,带来一丝凉意…… _黑洁明《青龙玦》第七章 朝阳初升,当第一道金光射进房里,他就醒了。 望着怀中睡得如此安适的女子,他胸口莫名升起一丝暖意。 她的发因长期日晒而色浅,虽不如黑檀木般漆黑,但在朝阳下却闪跃着金红色的光芒,标致的五官,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只因中了蓝孔雀之毒,是以面容有些苍白,减了些英气,添了些柔弱。 昨夜见她突然落泪,还真教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若是寻常姑娘家,他还不觉得怎样,但从扬州一路上来,他很清楚她的性子,她不是遇事便会哭哭啼啼的姑娘,也就是因为如此,她这一哭,反教他乱了方寸。 唉,心神都被她牵着呀! 萧靖自嘲的笑了笑。她这次受伤中毒,才真的点醒了他,让他知晓自身的心意,明白自个儿是真的爱上了这位、战家大小姐。 但愿……但愿那块玉玦不是她的订亲之物,但愿她还没订亲才好。 不过,他其实怕的也不是她订了亲,他怕的是……她心里己有了意中人。[手机电子书网http://isuu.] 想到她护着青玉玦的神情,萧靖双瞳一黯,搂抱她的双臂不由得紧缩,决定等祁士贞一到长安便向战家提亲。 她爹死了,但祁二爷应该能为此事做主,反正男未娶、女未嫁,就算她里的订了亲,经过这几天和他孤男寡女的相处一室,加上她伤在左胸,是他帮她吸的毒、治的伤,她也只能嫁他了。 不可否认的,他在带着她离开白马寺时,心里就已经打着这个主意了。 战家船队本该昨晨开船,但她没走,反而于午时出现在白马寺,虽然知道这也许只是巧合,她可能是临时起意想去上香,可他却宁愿想成是老天给的机缘,是月老将他俩牵上了红线。 萧靖自信满满的想着,他才是她的有缘人,至于那位身分不明的意中人,他会想办法搞定的——如果真有那么一位仁兄的话。 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不只会是她的有缘人,也会成为她的意中人! ※※※ 在近日辛苦赶路之下,长安终于近在眼前了。 战青背靠在萧靖怀里,身子直发冷,她望着远处巨大的城廓,脑子里管昏沉沉的,却仍有思绪在游走。 不知为何,她这两天老是想着他,那一日醒来,他温柔的喂了她一碗清粥,半点不提她前夜的失态,好像那事没发生一般。 她也很想装成没那回事,可惜红肿酸涩的双眼不容她自欺欺人,一再提醒她自个儿在他怀中哭了一晚上。 真是丢脸…… 战青慨叹口气,虽然这样想,却还是舍不得离开他温暖的怀抱。背靠在他怀中,她想起这一路上,他一直对她嘘寒问暖、温柔呵护,而不知从简时起,她对他没了戒心,也没那么讨厌他了。 还有,地也没她当初所想的那般瘦弱,在她靠了这儿天之后,她当然知道在他那袭儒衫之下也有一副厚实的胸膛,而非她早先所想的皮包骨。 好像从爹爹去世后,她就再没这般依赖过他人了,就连爹爹在世的最后几年,因为继承的问题,父女俩总是事执不休,她几乎不曾再向爹爹撒娇,更别提是去依赖。因为无论是什么情况,她总觉得去依赖爹爹便是表示自己没用、没能力;依赖和撤娇在她心中成了“示弱”的同义词,久而久之,这两个词汇她再没用过,也没想过,只是搁在心底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灰,教她几乎这忘了其中的意思。 不想承认呵! 望着长安越来越近的城廓,战青缓缓闭上了眼。她其实真的不想承认,不想承认这些年来她争得好累,争得好辛苦…… 为了不甘心,为了争那口气,她拒绝被人照顾,也忘了被人呵护的感觉。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紧绷着,直到这两日迫于无奈不得不放手,她才重新抬回那彼还忘的轻松,依赖着他、相信着他,安心的蜷缩在他怀中,任他打理一切。 她莫名的产生一个念头,觉得这样披人呵护着过一辈子也不错,也难怪世上那么多女子安于家中坐…… 是否她过去的想法真的错了呢?战青不由得这么质问自己。 .争那么辛苦是为什么呢?为了什么…… 战青恍恍惚惚的想着,还没理出个头绪,长安城便到了。 ※※※ 长安风云开东厢客房 “怎么样?你有办法解这毒吗?”萧靖担心的问着在床旁替战青把脉的男子。 他们日夜兼程的赶来,谁知他想找的那位前辈却不在,只见着了他的高徒宋青云,但他却是名瞎子。虽然说之前他曾在风云阁住了将近一年,亲眼见过宋青云的医术,但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事情一牵涉到战青,他就觉得万分不安。 “放心。”宋青云微微一笑,收回把脉的手,回身对着萧靖道:“师父早先研究过蓝孔雀这种存心害人的毒药,正巧于月余前将解药炼成,留了一瓶要我收着。战姑娘中毒不深,加上萧兄急救的手法正确”只需服用一颗,三、五天后便能完全复原了。” “谢谢。”萧靖闻言松了口气。 宋青云从怀中拿出那瓶解药,倒了一颗递给萧靖,“配着桌上黄酒服下,然后让战姑娘好好休息。我会开些补身的药方,让下人去药房抓些回来,只要这两天有按餐按剂服用,就不会有其他后遗症了。” 待萧靖将药接过,宋青云便起身微笑告退。 “看,我说过不会有事的。来,把药吃下。”萧靖倒了一杯黄酒,坐到床塌旁将战青扶起。 “这……真的有用吗?”战青看这那一粒如珍珠般大小的白色药丸,想起刚才那位失明的〃大夫〃,可是半点信心也无。 “青云兄是齐白凤齐大侠的三徒,他虽双眼失明,但医术却十分高明,再说这药是齐前辈专为解篮孔雀之毒提练出来的,一定有其效用,你就安心服用吧。” 第57章 萧靖温言劝说。 战青闻言,才乖乖和着黄酒将那药丸服下。吞下了药,她将酒杯递回给萧靖,忍不住问:“你怎会认识风云阁的人?” 她两年前在潜上就曾听闻这京城中新兴的商行,对其稍有注意,不只因为风云阁是齐白凤开的,更因为外传风云合与宫里关系密切,其中齐白凤的大弟子孟真更是入了李靖李将军的麾下,不仅成立了一支虎骑军,更于今年立下彪炳战功,打得突厥蛮子闻之色变,因而被圣上封为真武大将军。 是以风云阁的商队在各地通行无阻,羡杀了一干商家,每个主事者都巴不得能与之交好,顺便攀附权贵。但是想归想,要见到齐白凤的高徒们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萧靖家里虽是幽州大户,但他离家多年,怎会织得风云阁的人,还一副很熟稔的模样?刚才他带着她进门时,可是熟门熟路的,连下人都没他清楚啥东西放在哪儿。 萧靖淡淡一笑,回道:“年前于西域识得的,当时我并不知道念秋是风云阁的人,直到入了中原,进了长安,念秋才和我税笼师父是齐前辈。” 念秋? 听也知道是位姑娘的名字,齐白凤的确有收过一名女徒,她记得那姑娘便是姓杜,年方十八,闺名念秋…… 战青心底莫名冒出一股酸涩。他为何直唤人家的闺名?还有他刚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他一直陪着那位念秋从西域回中原吗? 越想,她心头就越不舒服,怪怪的又酸又疼。 “怎么了,还是很不舒服吗?”萧靖关心的问。 “没。”战青摇摇头,将话题带开,“对了,你带我来这儿,二叔他们知道吗?” “当时情况混乱,不过我有交代士贞转告,刚才也会请风云阁的人去通知战家的人,让船上的大伙儿安心。他们从河上过来,又载着货物,可能要慢个几天才会到。” 萧靖微笑夜慰道:“你这些天就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 “嗯。”战青点点头躺下身来,有些感激的望着他说:“谢谢你。” “别和我客气。”他替她拉上凉被,轻声道:“好好睡,别担心,我会一直在这里。” 战青听话的合上眼,禀性逐渐发挥,她不久便沉沉睡去。 ※※※ “萧大哥,江南好玩吗?” “谈不上什么好玩不好玩的,不过江南风景秀美倒是真的。”萧靖语音带笑。 “是吗?不是都说苏杭歌姬音如黄莺、扬州舞伶身似柳絮,怎会说不上什么好玩不好玩呢?”调侃的女音娇嗲脆嫩,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他发出两声干笑,有些尴尬的回道:“哥哥我对这没研究。” “哎,你这人也真是无趣得紧,若是我呀,到了江南非得去把歌舫、舞楼逛上个十通八遍不可,好好的玩个痛快!” “念秋妹子,话不是这么说,你是个姑娘家,怎能去那些个地方?”萧靖啼笑皆非,有些伤脑筋的提醒她。 “我得好好研究研究呀,若那行其那么好赚,咱也来开家花楼玩玩。”“我的好妹子,你可千万别害我。”萧靖闻言简直是欲哭无泪。要是她里去开家花楼,他拿什么去和又弟交代? “我想做生意,这又干你啥事了?”杜念秋斜瞄他一眼,哼了一声。 萧靖话还没说宪,杜念秋却在听到那个人的名时立即翻脸,“砰”的一拍桌子,气愤的站起身来,寒着脸冷声娇喝道:“你少跟我提他!” “嘘——”萧靖忙叫她小声些“你轻点声,别吵醒了……”他转身欲指床上的人儿,没想到却见战青睁着乌黑大眼,脸上神色有些怪异的看着他俩。 他那根伸在半空的食指尴尬的架着,半晌才缩了回来。 发现自己吵醒了病人,杜念秋吐吐了小舌抱歉的对着战青说:“哎呀,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没……没关系。”战青扯出一抹微笑,挣扎着要坐起身,萧靖立即趋前帮忙,她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对了,我姓杜,叫念秋。你以后唤我念秋便行了。”杜念秋笑着自我介绍。 “你好。”战青回她一笑,发现自己很难讨厌这位美艳动人的姑娘。“我叫战青。”“我知道,战姐姐是海龙战家的当家主子。”杜念秋一屁股坐在床榻旁,将萧靖给挤了开去,自动自发的握起战青的手,热络的笑着道:“妹子我对你仰慕已久啦!” “仰慕?”什么意思?战青茫然的瞧着她。 “战姐姐是当今世上的女豪杰,你一个人带头着战家船队,打潜盗、游四方,简直就是威风凛凛,妹子我可是好生崇拜着呢!”杜念秋双眼发亮的望着她,“战姐姐,改明儿个可否让我也上船玩玩呀?” “呃?”这位杜姑娘似乎认为上船是很好玩的事,战青愕然瞧着她,实在不知该如句回答。 “别胡闹了。”萧靖好笑的轻斥,“船上生活可不是你想像中那般轻松,你那一身细皮嫩肉怎经得起风浪折腾?我看你上船没两天就会哭着要下船了。” 战青听了,下意识地低首看着自己放在凉被上的双手。望着左手背上的疤痕,她忍不住以右手遮住它,却因此感觉到手心的粗糙,不由得握起拳头,将双手缩到身侧,心中有些难受…… “谁说的?战姐姐都行,为什么我不行?”杜念秋不满的瞪着他抗议。 “她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佯?”杜念秋杏眼圆睁的问道。 她也很想知道。战青微微昂首看着他,莫名想知道在他心中,她究竟和这位念秋妹子差在哪儿? “人家战姑娘从小在船上长大,懂事冷静果决、精明能干,不像你娇生惯养的,还有三位师兄宠着,舍不得你受半点委屈。”萧靖伸出食指一点她的额头,宠溺地笑道:“你呀,还是少上船去自讨苦吃吧。” 战青听到他的称赞,心头却没来由的紧缩起来,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原来,她在他心目中只是一位坚强能干的姑娘而已…… 她黯然氨戎,突然羡慕起这位备受众人呵护娇宠的风云阁小师妹。 她……其实也很希望有人能疼宠爱怜的,可是,没那资格呀,她不像杜念秋那般娇媚动人,也早忘了如何放下身段,所有对她示好的人,都在起始之初便被她想尽了各种理由推拒于千里之外,因为不想放弃证明自己的机会,所以抗拒有心人的追求,弄得现在这般田地,她也怪不得别人。 谁会想疼宠她这样一个没啥姿色,既倔强又不会撒娇的女子呢? 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但今时今日,同样的认知却让她的心微微发疼…… ※※※ 战紣惉队一在长安靠岸,祁士贞便帝着默儿及小周,连同萧维与小三子主仆俩赶往风云阁。 风云阁大厅上,众人齐聚一堂,战青经过几日休养,身子几己完全复原。 路上虽己得知战青的伤势已无大碍,但祁士贞仍是在亲眼见到他的宝贝丫头完好如初的能走能站时,才放下心上大石。 “真是的,你这丫头可把二叔吓坏了。”祁士贞叨念着,回身见着萧靖连忙向他道谢,“小老弟,这次可真多亏了你。” “二爷别这么说,这是应该的。”萧靖微笑回道。 “不过,你是否该给咱一个交伐?”祁士贞一扬眉,暗示道。 萧靖懂得他的意思,连忙把握机会拱手道:“晚辈萧靖,还请二爷将战姑娘许配予在下。” “什么?”战青惊愕的转头看他。 其他人的反应是谅喜多半,但多数是看好此事,除了当事人以外,没人发出声音。萧维虽是讶异,但对小弟的决定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是以只沉默的站在一旁。 祁士贞呵呵笑了笑,也不理战青,只问萧靖:“你这算是提亲?” “是。”萧靖坚定地微笑点头。 “你无家无业,拿什么娶青丫头?”祁士贞叉腰问。 萧维闻言,抢在萧靖之前插话道:“萧靖是幽州萧家的当家主爷,婚宴、聘礼方面绝不会让战家失了面子。 萧靖神色突变,他看着大哥,本想说自己不是,但这要是风云阁,并非自家地方,加上眼前是与战青的婚事为重,是以他便忍了下来。 萧维微微一笑。他便是看淮了小弟不会在外入面前给他难看,所以才借机将当家的位子硬塞给他,让他不能拒绝。 “那好——”祁士贞笑咪眯的才要答应下来,战青却突然出声。 “我不嫁!”她脸色难看的起身反对。 “丫头……”祁土贞皱眉想要劝说。 战青却未理他,只面向萧靖,脸色有些惨白的道: “你不欠我,用不着勉强娶我。” “谁说的?”祁士贞站赶身,一拍茶几,“姑娘家名节最重要,你和他单独相处三天,他不娶你,谁娶?” “二叔!” 战青难堪地想要争辩,却听祁士贞对着萧靖正色问道:“小子,我问你,你第一天是用什么方法处理丫头的毒?” 萧靖无言,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战青,久久才道: “我把毒血吸出来。” 什么?他吸…… 老天!战青全身一僵,一想到他曾以嘴吸吮她的…… 她顿时面红耳赤气息紊乱,只觉得左胸伤处突地的烫,热度直袭她四肢百骸,令她尴尬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 “丫头,你就别再倔强了。” 风云阁客房里,祁士贞规劝着战青。 “你知不知道当今圣上为改善全国人口锐减的情况,前两日下了一道圣旨,令民间男二十岁、女十五岁以上,还没有婚配的,由州县宫负责帮助结婚成家,家贫无力成亲者,由当地富户资助完婚,还将婚姻及户日增减情况列为考核地方宫员政绩的内容之一。要知道,咱们月初己在扬州入籍,战家若要向内地河运发展,必不能得罪官府,你要不嫁萧靖,也得另找一个男子来成亲呀。” 第58章 战青闻言脸色更加苍白。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圣旨? 这皇上没别的事好管吗?老百姓有没有成亲关他啥事呀? 祁士贞见她神色难看、一语不发,便以退为进的道: “您若不愿,这次计划便算了,咱们几个老家伙是不会怪你的,不过就是在岛上终老一生罢了,唉,其实闲来无事,含饴弄孙也是不错的……” 战青心中一紧,难过的咬着下唇。她当初会想往河运发展,为的就是想要替岛上那些年事已高以及身体伤残的船员们找出一条生路。 有许多船员常常在体力稍一衰退,经不起潜上风浪时,被强迫上岸退休,但在潜上讨生活的人,哪一个不是在船上待了几十年,除了待在船上,他们不知能在岸上做什么,久了,精神委靡不振,身子也越加虚弱,有些还渐渐痴呆了起来,让人心酸不己。许多船员常是一被强迫上了岸,便像是被宣判死刑般了无生趣。 其实他们并非真的已到了无用的地步,只是到海上讨生活对这些人来说己不再适合。战青想了许久,才想到虽然海上不行,但若换成了河上就没问题。对这些经验老道的船员们来说,河上的小小风浪根本无法与海上的狂风暴雨相比,他们绝对应付得来。 所以她才会想要开关河运,往内陆发展,没想到原本一切顺利的事,如今却卡在她身上…… 圣旨既下她若坚持不成亲,扬州宫员势必对战家多所刁难,往后战家在内地营运时,各地官员商家势必也会咬着这事不放,所以如要继续这项计划,她就一定得嫁。 战青僵站着,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她没有办法抛下战家,没有办法舍弃那些等着她带好消息回去的叔伯长辈,所以虽然她知道萧靖并非心甘情愿,虽然她知道他很本不爱她,她也只能点头答应这门亲事,答应嫁给他。 “丫头?”祁士贞见她久未回话,不禁开口。 战青神色惨淡,只问:“什么时候?”“啥?” “成亲。”她双臂抱胸,声音轻的几乎消失在空气中。 知道她是答应了,祁士贞忙道:“明晚。” 战青脸色更白,说话不禁有些艰难,“为什么……那么快?” “这是我的意思。夜长梦多,难保那小子不会改变心意。” 她不禁瑟缩了一下,心头的苦涩漫到了喉间。虽然知道二叔不是有意的,但她却仍忍不住要想—— 原来,她是这般不堪,这般让人嫌弃的吗? 呵,世间女子有哪个像她一般,因为怕新郎官反悔,所以嫁人还得赶着办?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多么简单的几句话,就这样定了两个人的下半生。 红中盖头让人掀了开,她瞧见了她的夫婿;大红双烛立于桌案两旁,明亮的烛光映照在他俊逸的脸上。 从今以后,他就是她的夫婿、她的相公、她的天、她的地…… “这珠帘……”他拨开了从她头饰垂下来的串串珍珠,这才清清楚楚的看清了她的容颜,微扬嘴角问道: “很重吧?” “还……”她开口回答,却发现自个儿声音有些沙哑,不觉轻咳两声,清了清喉咙才道:“还好。” 伸手替她将重达数斤的珠花头饰解了下来,萧靖转身倒了杯水酒给她,“喝一点,润润喉。” “谢谢。”战青接过酒杯,有些不自在的向他道谢,声音仍是干哑。.“别和我客气。”他见她一口便喝掉了杯中的水酒,便问:“还要不要?” “嗯。”战青点点头,对他站得如此近感到有些紧张。 萧靖又替她倒了杯酒,她因为紧张不自觉又一口喝掉,他嘴角一扬,笑问:“你很渴吗?” “没……没有。”她倏地抬眼看他,说话却有些结巴,双手则紧紧握着那小巧的白瓷杯。 见她唇边沾着一滴酒液,萧靖以食指替她拂去,引得她心头小鹿乱撞。 看清她眼睛的慌乱,他微微一笑,轻声道:“别怕。” “我……我才不怕……”战青语音微弱的辩驳着,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往后缩。 他从她手中拿走酒杯,然后握住她有些僵直的手,用拇指细细摩掌着她手背上的疤,战青有些惊恐,她想缩回手,却无法将手从他掌中抽出。 萧靖温柔而坚定的握着她的手,另一手则轻轻扳起她低垂的螓首,声音低哑的道:“青,看着我。” 听闻他那声亲昵的叫唤,她蓦然红了芙蓉粉颊,视线无可避免的对上了他。 “你知道洞房花烛夜要做什么的吗?”他柔声问,黑色的双瞳流转着奇异的波光,教她莫名心悸,却又离不开他那双魅惑的眼睛。 战青红着脸,点了点头,“知……知道……”她边说边试着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却徒劳无功,只觉得他的手莫名灼烫,传递着炙人的温度,被他触碰的肌肤几乎因此燃烧起来。 “是吗?”他俯身向前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原本轻反着她下巴的大手向下游移至她细滑的颈项,然后经过她的右耳滑至她的发间,轻抚着她的后头,将她微微往前带。“你也知道,夫妻间这样亲密是很自然的事?”说着,他的脸越靠越近,近到呼出来的气都吹到她脸上了。 “啊?”战青脸红心跳的看着他,发出茫然的声音。 他把握机会吻了下去,先是轻舔了下她唇上的胭脂,然后才探进去细细品尝她嘴里带着水酒滋味的丁香。 她骇了一跳,直觉想退缩,但后颈却被他温柔的箝住而无法移动,然后还没来得及细想,一股燥热便由小腹蔓延全身,教她无力抗拒。 他的大手轻轻按摩着她的颈项,唇舌退了出来却没离开,只在她唇边摩拿,“放松点……”他边说边轻舔她的红唇,灵活的唇舌瞬间又进占其中。 她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却在下一刻感觉到他另一只手不知何时采进了她繁复的衣裙内,抚摸着她敏感的大腿内侧,而且还有往上移动的迹象。 她瞄见自己修长的双腿露出了大半,忙伸手想将他的手拉开,他却整个人住前倾,将她压倒在床上,那只手更是趁此上移,灵巧的撤去那片薄薄的衣料。 _黑洁明《青龙玦》第八章 叩叩叩—— 有人敲门。 外头的人才敲第一声,萧靖便立时清醒,虽然舍不得离开怀中的人儿,但为了怕她被吵醒,他还是轻手轻脚、动作迅速地下了床,随意披件长袍便去开门。 “什么事?”他蹙眉低问,却意外的看到门外站着神色严肃的祁士贞。 “小子,咱也不想这么不识相,在洞方花烛夜的第二天一早就来打扰你们,但恐怕你们必须起床了。”他灰眉深锁,递给萧靖一张字条,“你现在已是战家的姑爷,这件事你也该知道一下。” 萧靖接过字条,看完后不禁也神色凝重。 “丫头是当家主子,我们必须马上赶回去。”祁士贞直截了当的道。 “几时出发?”萧靖将字条递还给他,正色的问。 “越快越好。” “大伙儿几时能集合准备好?一他知道船上的水手们昨日皆上岸来喝喜酒,怕是有人醉得不省人事了。 “放心,咱们的人训练有素,半个时辰后就可以开船。”祁士贞有些骄傲的说。 “那好,就半个时辰后开船。” “好,半个时辰后,码头见。”祁士贞点点头,回身便要去召集船员,萧靖却突然开口叫住他。 “二爷——”.祁士贞回头,嘿笑道:“还叫二爷?该改口了,小子!” 萧靖会意的笑了笑,“二叔,谢谢。”若不是有二叔帮忙,凭他自个儿恐是没那么容易娶战青进门。 “别谢的太早,你要是对不起青丫头……”他布满了皱纹的老脸带着和善的笑容,眼中却闪着警告的寒光,“我绝对会把你砍成十段八段丢到海里喂鲨鱼!” “我知道。”萧靖微笑炳首。 祁士贞嘿嘿笑了两声,这才转身到前头去忙。 萧靖回房入内,凝望着躺在床上的战青。见她睡得如此安适,他实在不想摇醒他知道,她一晓得这事,必然会二话不说的立刻赶回岛上去,想都不言想到他这新婚夫婿,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可能连小周都比不上。 萧靖在床边坐下,楔抚她的容颜,手指滑至她的颈项,停在昨晚欢爱时他留下的印记上面。想起昨夜她的热情,他微微扬起了嘴角,也许他在她心中还是有些重量的,接下来的日子,他会不断设法蚕食鲸吞地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直到她对他的在乎和他一样多为止。 他自嘲地笑了笑,伸手轻拍她的面颊,“青,醒醒。” 她在睡梦中低叹一声,粗脸向他的大手靠近,却未清醒过来。 萧靖又叫了一次,才见她睁开迷蒙的双瞳,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早。”他露出温和微笑。 她双眼倏地犬睁,似是听到他的声音才整个人清醒过来,然后慌慌张张、满脸逼红的抓着丝被遮掩自己。望着他衣衫未整而裸露出的胸膛,她蓦然想起昨夜春光,羞得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是这里没地洞,所以她只能将锦被拉得更高,只露出一对乌黑大眼,结结巴巴地道:“早……早……” 见到她娇羞的神态,萧清真想上床和她在晨光中翻云覆雨,只可惜正事不能耽搁,他只好压住心中欲望,告知她方才傅来的消息。 “本来想让你再睡一会儿,但二叔刚才过来……”他停顿了一下,伸手拨开她额前有些过长的刘海。 二叔那么早过来,一定是出了大事! 战青立刻拉下丝被,露出整张脸,急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战家岛上传来消息,说是遭不明船只攻击——” “什么?”她脸色一白,冲动地只想立刻下床更衣赶回岛上,什么害羞矜持这时全忘光了。 “冷静点。” 第59章 萧靖抓住她,双手捧着她的脸,沉稳的说下去,“岛上的人没事,因为有另一艘黑船突然赶来帮忙,所似岛上没人身亡,只有几个人受了轻伤。” 她呆了一呆,“真的?” “真的。”他点头继续补充,“不过他们传消息来,希望你能尽快赶回去,确认一个人的身分。” “确认?”搞什么鬼?战青皱起了眉头。 “对。那艘赶来解围的黑船上有一个人,说他是你哥哥。” “不可能!我只有一个弟弟,根本没有哥哥!”她脸上的疑惑转为愠怒,暗暗咒庐。该死,又是一声咒骂。该死,又是一个妄想霸占海龙战家的王八蛋! “岛上的人也知这你爹娘只生了一男一女,但他们说,那人身上有证据,能证明他是岳父的儿子。他们认为他有可能是岳父在外头——” “爹不会!爹从来没有对不起娘!”战青义愤填膺地打断他的话。 “他年纪比你大、若真是你哥哥,他筹和岳父必是在岳父岳母成亲前认识的,这不无可能,是吧?” “才……”她本想否定这个说法,但心底却知道那的确是有可能的,语音因而顿住。 萧靖知道她将话听了进去,这才稍稍松开她,微微一笑道:“反正无论如何你都得回去一趟,等见到了对方,是真是假就能水落石出。” 他说的没错。战青略一思索便冷静下来,问道:“二叔人呢?” “他去召集大伙儿了,就等咱们更衣后,直接到码头上船。” 经他这么一说,战青才发现自己还包着丝被,酥胸半露的跪坐在床上,原本已消退的红潮立时复返,再次染红了她整个身子。 “我……我去更衣。”她娇羞的抓着丝被跳下床,头也不回地一溜烟钻到屏风后。 看她红着脸落荒而逃,萧靖没再阻止她,只是好笑地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衣裳,递到屏风后给她。 她竟忘了拿衣裳!战青简直羞得无地自容,只能闷声向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萧靖咧嘴一笑,才态度从容地绑好身上的缎带,将服装仪容都整理好。 他与战青虽都出身于富贵之家,却各自因为不同的原由,造就出凡事自己来的习惯,是以当风云阁的仆人来敲门准备服侍这两位贵客时,他们早已将自身打点得差不多了。 ※※※ 开船前,萧维得知此事,在最后一刻赶到码头上,及时拦住萧靖。 “阿靖,别忘了你现在已是萧家主爷。” 萧靖为难的看着他,“大哥……” “这事解决后,记得回幽州来。”萧维嘱咐着,随即回头叫唤小三子,“小三子,跟着二少爷。” “知道。”小三子应声,早已收拾好包袱等在一旁。 虽说二少爷现下成了亲,谁知道他会不会带着二少奶奶。 其实昨儿个晚上他本来还打算睡在新房门口呢,只不过那群长手长脚的水手大汉们不肯放过他,硬是架着他到前厅喝酒,幸亏他酒量好没醉倒,可是也等到了四更天才脱身。 “我会回去的。”萧靖叹了口气,承诺道。 “最好是这样。”萧维可不怎么恰这小弟,他拾头看看战家商船,“你要是不回来,我会派人到战家要人。” “大哥——” “别说了,你知道我是认真的。船要开了,你自个儿小心。”萧谁拍拍萧靖的肩膀,随即转身离去。 萧靖叹了口气,这才回身上船。 ※※※ 从长安经渭河人黄河,跟着便是顺流而下,一直到出海口,战家船只的速度都十分快速平稳。 萧靖本以为要以这艘船继续航行,未料船却在出海口停泊,而那儿早等了一艘比这货船还要大的船只。 “为什么要换船?”他好奇的问。 战青瞄了他一眼说道:“我们之前坐的是河上的漕舫,结构不够坚固,无法抵挡海上风浪,再者河船的桅竿不够、风帆也不够,速度在海上快不起来,所以才要换船。” “你在做什么?”他从刚才便看到她拿着尺及笔在一张海图上写着不少数字,忍不住开口询问。 “计算最快的路线。”她头也不抬,专心的研究手中的海图。 “最快?”萧靖直觉反应道:“直线不就是最快?” “不是。”战青听闻他简单的想法,不禁失笑,但不好直接嘲笑他,只是低着头继续看那张海图,借以掩住弯起的嘴形,“现在是夏季,海上吹的多是东南风。咱们要南下便是逆风,走直线只会让咱们倒退而已。” “原来如此。”萧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又认真的请教道:“既是逆风。那该如何前行?靠大伙儿划桨吗?” “一半一半。若单靠划桨,也是要浪费许多时间,所以在海上航行,还是得靠风及海潮。”本以为他会因此觉得难堪,没想到他竟还能不耻下问,她对他的好感顿时又多了一分。 “靠风?怎么靠?不是逆风吗?”萧靖一脸问道。 见他对这事很有兴趣,战青便仔细的解释给他听: “是逆风没错,但咱们可以藉着操拄风帆,以斜向左前方或右前方的角度来兜住风力,便能够曲折地以'之'字形来逆风前进。” “真是不可思议。”萧靖对她所说的方法感到惊诧,但随即又想到问题,“这样不会被风吹成侧行吗?” 战青微微一笑,看着他说:“咱们的船在水里龙骨上固定装上一副安定翼,和可以上下移动的中心板,可以把风帆所承受的风力转换成前迸的推力,所以前进的航线是不会被吹歪的。” “原来如此。”他了解的点点头,可是看到桌上的海图时,不禁又问:“但你要计算航线,必要知道风向,虽说这季节常吹东南风,你又怎么预测何时起风?” 战青噗味一笑,“天象如何能预测?我又不是神仙。” “那你又说在计算?”他一头雾水的问。 “我是不能预测,但有前人纪录,虽不十分准确,但依然能知道个大概。再者无风时,最重要的便是海潮,风是不能预测的,但海潮却有其行进的规律。”她一讲到自己专精的航海知识,便滔滔不绝,精神奕奕,“藉由前人的纪录,加之我这些年的经验,就可以知道哪一段航线有哪些潮流,知道了这些便能计算出最近、最快的航线,然后再配合风向曲折前进,就能达到最快的行进效率了!” 萧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驾舰还有这么高深的学问。” “当然,如果驾船没有那么令人着迷,我也不会——”发现自己竟差点向他说出心底的话,她立时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 “不会怎样?”萧靖温和地微笑问道。 其实他也知道她对航海的执着及兴趣,因为那不仅反应在她对海龙战家的在乎,也反应在每当她谈起航行及船务时,那种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的模样,就像是方才,她连眼中都闲耀着晶灿、梦幻的光彩,教他为之心动不己。 “没……没有。”她一脸窘迫,忙垂首抓着笔管死盯着海图,“你……你没别的事吗?” “没。”他倒回答得干脆,“咱们是新婚,大伙儿要我多陪陪你。”其实他对船上的事务压很不了解,困在甲板上也只会帮倒忙而己,所以战家的船员们个个巴不得他这姑爷别上甲板。 陪……陪陪陪她?.战青脑门里“轰”地一声,整张脸瞬间火辣辣的,头低得简直快碰到海图了。 天哪,他一路上都要和她在舱房里吗? 一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向来颇宽敞的舱房越变越小,呼吸不觉开始急促,而她的脸则是越来越红,红晕一点也无消退的迹象…… ※※※ 几天后,他们的确以超乎想像的速度赶回了战家海岛,教萧靖大大开了眼界,更加佩服战青的航海技木。可是,接下来的事却不怎么顺利…… 当他陪着战青回到岛上主屋,一人大厅看见那堂上坐着的男人时,他便发现身旁的她全身一震,神色不对,而当地自己看清那人时,也不免愣了一愣。 那霸气十足的男人,竟是当年救了他大哥的人,而他耳上的确戴着和战青一摸一样的耳环。 难道说……这人真是战青的哥哥? 才这么想着,萧清就听见战青严厉的问话。 “你是惟?”她拧眉冷声问。 “楚恨天。”他面无表情的回答,冷冷回视眼前的战青。 这时,跟在后面的祁士贞刚好带着默儿进门,却在见到楚恨天时,蹬着他失声叫道:“头儿?” 萧靖这才知道为何战青一进门就脸色大变,原来这位楚恨天竟然像极了她爹,连二叔也会认错。难怪岛上的人没一个敢做主,非要叫战青回来确认。 战青身子一紧,不由得握紧双拳,反弹地大叫:“他不是!二叔你认错了!” 祁士贞这时当然也知道自己认错了,毕竟头儿已过世多年,就算没死,也不该是这等年岁。但他仍是惊异不己,不觉死盯着楚恨天喃喃自语:“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战青生气的瞪着楚恨天,“就算你长得很像我爹,也不能证明你就是爹的儿子!” 似乎是觉得她气愤的态度很好笑;楚恨天微微扬起嘴角,意态悠闲的问:“你要证据?” 她气势十足的回道:“对!” “这个如何?”他扯下颈上挂着的黑绳,将手中握住的东西对着战青疾射而出。 萧靖怕她被伤着,反手便接住来物,仔细一看竟是一块黑玉,最让他震惊的,是那上头竟雕着和战青身上那块玉诀相同的龙图,差别只在于这块玉是黑的,而且它十分完整,是整块圆形的玉佩。 他转头看向战青,只见她瞪着他手中这块黑玉,脸上毫无血色。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眼眶在瞬间聚集了泪水,全身无法自己地微微颤抖着,口中喃喃低语:“不可能……不可能的……” “青——”萧靖指心的趋前靠近她。 第60章 战青却摇着头直往后退,捂着嘴痛苦的望着楚恨天那仿若爹亲的身影。 到头来,她的努力只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吗? 难怪爹从来便役想过要将位子传给她,他竟然宁愿承认这个私生子,也不愿承认她的能力! “为什么?为什么……”她精神恍惚的望着大厅里熟悉的摆设。主位后面,还挂着爹亲手挥毫的“龙”字帖,但她却感觉陌生,视线模糊成一片,她见到楚恨天负手站在主位前冷然的看着她,就像是爹爹—— 她环视周围众人,却见他们在惊见那块黑龙玉后,脸上有着难掩的欣喜。 原来……原来无论她再如何努力、如何用心,仍无法摆脱她是个女人的事实,大伙儿仍希望当家主子是个男人,即使他是个私生子…… 她嘴角露出凄凉的惨笑,知道自己输了,彻彻底底输了!.瞧他站在那里,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连二叔都—— 战青身子晃了一晃,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几乎当场崩溃,她再也无法忍受,突地便转身飞奔而出! 该死!萧靖伸手要抓她没抓到,不禁咒了一声,他看了楚恨天一眼,将黑玉掷还给他跟着才回身追了出去。 黑玉来势极猛,楚恨天虽是伸手硬接了下来,却觉得掌心隐隐作痛,不禁对这跟在战青身边的人另眼相看。 见萧靖追了出去,楚恨天收回视线,环顾四周众人,坤色冷然的道:“现在,还有谁有意见?” 大伙儿相对无语,没人发言。 ※※※ 战青冲出大门,下意识的往海边跑去,脑海里全是爹爹从小到大的训话和方才大伙儿欣喜的神情,还有这些年来人们的轻视及闲言闲语。 所有的委屈全在此时随着奔流的泪水倾泄而出,她是这么的努力,这么的用心。她将全副精神都放在这上头,却还是争不到她想要的承认。 她原以为大伙儿是真心服她,现在才发现这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只不过是一个陌生男人,一个私生子,就轻易地夺走了她这些年努力争取的一切! 她泪眼朦胧,看不清眼前的景物,脚下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沙石磨破了她的掌心和手肘,她一点也不觉得痛,却无力爬起,狼狈的趴在沙地上哭出声来。 萧靖尾随而至时,就瞧见她正不甘心的哭着捶打着沙地,甚至连拳侧沾满了鲜血也不觉得疼痛似的,教他看得心疼不已,连忙上前抓住她握紧染血的拳头,想将她从沙地上扶起来。 “青…… “走开、走开!你放开我!”她见来的人是他,便死赖在地上,一吉脑的将气全发在他身上,哭着拉命的捶打他,“不要你管!走开!别管我——” 萧靖连忙将她紧紧揽在怀中,阻止她的拳脚相向。这女人力气不小,再多挨几下,他可是会内伤的。 她大吼大叫的哭闹着,起先还在挣扎,半晌后却哭得气力渐失,反而在不觉中紧抱着他,将脸埋在他怀里呜咽着,“为什么?我是女的又怎样?为什么单凭这点就否定掉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一连串的不解问得萧靖心都疼了,他怜惜她受了这么多的苦,不懂她为何对这事如此执着,只能沉默地抱着她安抚。 “为什么爹就是不肯承认我?为什么连黑龙蟠都给了他?我不行吗?不行吗?只因为我是女的,所以……不行吗?”战青泣不成声、满脸泪痕的紧抓着他的衣衫,抬首问他:“是男是女真的有差吗?有差吗……” 听着她不甘的疑问,萧靖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哑声这:“放手吧,你争这些是何苦?何苦呢?” “放……手?”闻言,她有一瞬的怔忡。 要她放手?在她争了那么多年之后?在她放弃了这么多之后?在她连自己都出卖了之后? “不……”她缓缓摇了摇头,脸上表情从迷茫渐转为愤怒,她边退出他的怀抱边激愤地握着双拳对他大喊: “绝不!” 见到她这样缴烈的反弹;萧靖脸一沉,狠下心冷聱道:“掌权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这么辛苦争这些是为了什么?真的是为了得到你爹的承认吗?这么多年来,你为了这个付出多少,值得吗?你爹都已经过世那么多年了,你是想证明给谁看?你想要的不过是高高在上,操拄一切的权力罢了!” 争权?他竟说她是为了权力!战青越听泪眼睁得越大,像是遭到了背叛,心痛比之方才在厅堂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气愤的用手推他,“你……你怎么敢?你这个王八蛋!你怎么敢这祥羞辱我?” 他无现她的愤怒,抓住她右手手腕,冷着脸强逼她回答,“那你说啊!说你到底想证明给谁看?” “我……”她脸色灰白的看着他,一时之间竟无法回答。 “不是为了权力吗?为了这个战家主子的名号,你不惜舍弃美丽,不惜牺牲性命,甚至宁愿将自己嫁给我,只为了维持你在战家的地——” “啪”地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海岸空气中。 她用力之重,甚至将他嘴角打出了血丝,萧靖冷冷的看着她,既没拭去嘴角的血丝,也没再开口。 战青捂着嘴,大眼闪过惊慌:她不是有意打他的,谁他…… 四周的空气沉重起来,凝窒的氛围教人几乎无法呼吸,她被萧靖那双黑瞳看得万分不自在,火气不觉又升起。 她没错,她又没错! 他凭什么这样批判她?他凭什么裁决她的罪行?他凭什么说她是为了权力?凭什么? 战青越想越气,委屈和愤怒在心中堆积,所有的不满皆在他那双黑瞳的瞪视下宣泄出来,她泪水盈眶的瞪着他嘶吼:“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至少我没浪费上天给我的天赋!至少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至少我敢于去争取!至少一我不像你,我不是缩头乌龟!”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见到他的脸色在瞬间白了一白,却不知道自己的脸龟也好不到哪去。她的话伤了他,狠狠反击了他,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反而有些心虚,气势不觉弱了下来。 萧靖隐藏起受伤的自尊,冷声道:“那好,你要争下去是不是?我倒要请问你怎么去和楚恨天争?你是个女人,先天上就输了一截。要比天赋吗?他光凭一艘船便击退海盗,显见他的天赋不会比你差到哪去!” 他每说一句,她便下意识的退一步,但他步步进逼,丝毫不肯放过她! 萧靖望着她越显苍白的脸色,落下最后重重的一击,“要比人气吗?刚才在大厅上的情势,你难道还看不出——”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听、我不要听!”战青捂着双耳,痛哭失声的直摇着头。 他硬拉开她的双腕,强迫她将话听完,“你不懂吗? 他们不需要一个女人当家,他们不需要你!” “才不是、才不是!你胡说!你说谎!”她泪流满面、气急败坏的要挣脱他的箝制,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的双手。 他将她拉进身前,直视她的泪眼,重复地要她认清现实,“你很清楚的,不是吗?他们不要你!” “不是!不……不是……”她视线模糊的看着他,开始恨起他,恨他的聪、明、恨他的诚实、恨他自以为看透一切的双眼、恨他的残忍,更恨自己无法否认地说的这件事实,因为她清清楚楚的知道他说的对,他们的确不要她!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崩溃愤恨、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将.所有情绪发泄到他头上。 她哭到双腿无力,整个人缓缓瘫软跪倒在地,双手还被他紧抓着,还想打他一下都无法。她恨自己这种像女奴般的脆姿,却无力再站起,只能任由伤心、愤恨,不甘的泪水滑下面颊。 萧靖半脆下来,将她拥在佬中,眼底带着无限不舍。 这佯伤她,他的心比她更痛,但若不如此,她又怎会想通?他要点醒她,就必须下重药。 一直以为他的情敌是人,谁知占据她全副心神的竟是“海龙战家”这四个字。 “嘘,乖,别哭了……”他在心中叹口气,拥着她轻轻摇晃,在她耳衅温言安慰着。 “走……走开……我……我恨你……”她在他怀中呜咽着。 萧靖叹口气,依然拥着她,没有放手。 “走开……”她泪流满面、倔强地重复着,小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衫,半点放开的意思都没。 “我不会走的。”他坚定而又温柔的保证道,“你不懂吗?他们不要,我要,我要你。” 战青原本还在呜咽着,闻言差点岔了气。她震慑地仰望着他,小脸上依然满是泪水。 “不是非得在海龙战家,才能证明你存在的价值。在这里争得那么累是为了什么?这样不顾性命的去争、又有什么好处呢?”他的声音带着磁性,温和的问。 是呀?有什么好处呢? 战青伤心的想着,她真的好累好累,才规划了河运的事,因为不能容许失败,精神压力已经够大了,却又在洛阳受了伤,身心俱疲,没想到赶回岛上后还得面对这些那么多的事情,那么多的背叛,她争这些是为了什么? 因为一个私生子,就被众人否定掉她所有的努力,她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战青茫然了,热泪涌出眼眶,她竟想不起她争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别哭了,跟我回幽州吧。”他以衣袖拭去她脸上的泪,温柔劝慰:“你何不趁此机会尝试看看不同的生活? 到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试着过你曾放弃的生活。也许会有不同的发现及乐趣,不是吗?” “为什么?”她回过神来,红着鼻头,眼眶犹有泪水,不解的望着地,“你为什么还要理我?我对你己经毫无用处了,不是吗?” 她已经不是战家主子,她在战家己经没有实权了,他为何还对她这么好? 第61章 她一直以为他当初会坚持娶她,有大半的原因也是为了海龙战家的权与财,而她之所以答应嫁他,一半是逼不得己,另一半原因却连她也弄不清楚,只能说她并不真正讨厌他,毕竟他救了她一命。 可是现在她己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为什么他还要对她如此好?为什么? “我怎么可能不理你?”这女人该不会以为想娶她的人都是为了海龙战家吧?她难道不清楚自己有着万分迷人的魅力?萧靖微微一笑,亲亲她的额头道:“傻瓜,你可是我娘子呢。” 大概是刚才哭累了,她有些呆滞的看着他,耳中听到海浪进退的潮声,鼻端嗅闻到海沙的味道、海水的味道,海风的味道,她缓缓转过头,看着这一片抚育她成长的蓝色海洋。 潮声、风声在身旁回响着,她真的能抛弃这一切,跟着这男人到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吗? 天安依然是碧蓝如洗,战青看着远处码头上的战家船只,感到一阵鼻酸。还留恋什么呢?这里已经没有她存在的位置了…… 她缓缓闭上了眼,然后转过头,再睁眼时,已下定了决心。 “好,我跟你回去。” ※※※ 萧靖是怎么去和二叔说的,她不知道,因为她连踏进家门一步都不愿意,只是和小三子等在码头,待他回来后,便直接上船离开这里。 战青望着海天相接处的白云,惨淡的一笑。 原本心底还对战家,对二叔抱着一丝著望,想说他们会来留她,但是……没有一个人出现。直到这时她才真的死了心,对他们失望透顶。 那要还是她的家吗?不是了吧…… “别想太多了。”萧靖来到她的身后,轻揽着她的腰,让她向后靠在他身上。“一切都会好转的。”他轻要说着,像是对她保证,也是对自己保证。 ,对她,他一直都没有把握,心中不安的很。 他怕她仍想着海、仍想着战家,但他也知道要她一夕间将那些事全忘记不太可能,所以只能靠着耐心,一点一滴的将自己塞进她心里。 真不好受啊,这种感觉。 萧靖苦笑,他现在才知道,愿来单恋是这般的难受。 他渴望她能为他展露欢颜,渴望她心神全系在他身上,渴望她在乎他,就像他在乎她一般…… 海鸥在远方盘旋,他低首嗅闻着她的发香,暗暗发誓。 总有一天,他一定会让她爱上他的,总有一天…… _黑洁明《青龙玦》第九章 上了岸,萧靖三人雇了辆驴车,往北方前进,快到幽州城时,却听前方传来雷霆万钧的声响。 萧靖要车夫停止前进,走下车查看,战青好奇的也跟着下了车。 却见一望无际的卓原上,有万马奔腾而来,声势惊人! 虽是见过不少大场面,战青仍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以致碰动身后的萧靖,她回首看他,发现他意态安详,似是对这疾驰而来的马群毫不在意。 “别怕。”他微笑的对她说。 无论是谁,见到突然冲过来的马群,想必都会万分心惊,但他却一脸平静。战青见状也镇定了下来,虽然明知不动可能会被马儿踏扁,但她却没来由的相信他的判断。.眼看那些骏马就要撞了上来,突地,疾驰中的马匹在几名马师的指挥下,于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马儿喷着气,身上汗水淋漓,却仍是听话的停在原地,整齐的有如行军的战士。 “二少爷,咱们来接你了。”一名马上大汉咧嘴而笑。 “这么多年不见,你们还是这么胡来。”萧靖淡淡一笑,为战青介绍道:“韩氏兄弟是咱们萧家马场,同时也是北方最好的马师,从左到看分别是春夏秋冬。” “咦?”她有点没听懂,不由得眨了眨眼。 “咱们兄弟姓韩,是一胞四胎,娘便将咱们取名为韩春、韩夏、韩秋、韩冬,韩春就是我啦!”那带头开口说话的汉子哈哈笑着解释。 听他这么一说,战青仔细一瞧,才发现马上的四名大汉竟生着一模一样的脸孔,她差点觉得自己眼花了。 “二少爷,咱们将你的坐骑带来了。走吧,大伙儿都在等着呢。”韩夏躬身提醒。 “是呀是呀,别坐那慢吞吞的驴车了,要是坐那个,等到了大屋,怕是天都暗了。”韩秋也奖咪咪的帮腔。 萧靖想想也对,便低首询问战青:“你骑术行吗?” 前些天她受伤时都是与他共乘一骑,是以他也不知道她懂不懂骑术。 他该问她有没有骑过才是。战青看着眼前那些高大的马匹,神色不自然的道:“我想……应该不行。” 他想也是。萧靖微微一笑,安抚她道:“没关系,你和我一起。” 他回头要打发那赶车的车夫,却发现小三干旱背着包袱跳下车,将人家打发走了,而且他小子还自动自发的找了匹马骑上去。 萧靖元亲的笑笑,抱着战青上了坐骑,疆绳一拉掉转马头。 他轻喝一声,脚下轻踢,便策马带头奔驰,韩氏兄弟忙带着马群跟上,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的疾驰于广大草原上,往萧家庄院而去。 ※※※ 她知道萧家是幽州大户,却没想到会大成这样。 萧家庄园不在幽州城内,而是在城外两里处,其占地之广,光是从萧家大门走到前厅,就足足走上了一刻钟,至于后园就更别提了,来到萧家一个月,她前前后后走了数十次,都还觉得会在里面迷路。 秋风徐徐,战青身穿翠绿丝裳,及腰秀发让婢女挽成了样式繁复的发髻,其上还镶着十数颗价值连城的南海粉珍珠。她斜倚亭边栏杆,皓腕支着下颚,眉宇间带着幽幽轻愁,像是画中走出来的倾城佳人。愣愣的望着人工湖上水蜘蛛滑行而过所造成的阵阵涟漪,她想起初来乍到的那天…….那一日,萧家上百名的奴仆全到了大门恭迎他们,着着实实让她愣了一下。若非她带惯了船队,常见这等阵仗,否则非得脚软不可。 萧维见到萧靖,乐得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萧靖却似乎没他大哥兴奋,只是淡笑着,然后三言两语便借口长途跋涉,怕她累了,早早便带着她回到他以前住的落霞居休息。 他真的很怪。战青轻蹙蛾眉的想着。 来到此地后,她发现萧家在幽州的权势不只是大而已,简直可谈是雄霸一方。萧家旗下商行、分为布行、马行、米行,在幽州食在住行四大民生商业中,他们就占了三项去,能不赚钱才有问题。 有钱之后,权势自然随之而来,几次随地出门进城,所到之处,就听得这边一句二少爷、那里一声靖公子,不知所以的人见了还真会以为幽州城全是萧家产业;甚至他买东西还不用付钱,众商家自然会于月底到萧家结帐。 由此,不难想像萧家主爷的位子是多么令人钦羡,但他却避如蛇蝎;他大哥亲手将这一呼百诺的权势送上,他却为难的好像要了他的命一样。 每日清晨,他都赖在房里,说要陪她用早膳,非得要小三子来三催四请之后,才满脸无奈、万分不舍的上商行去处理事情。即便出了门,他还是想尽办法的找借口回来看她,一会儿是说怕她初到陌生地方会怕生,一会儿又是要陪她用午膳,要不就是看到了一只手镯很漂亮,立刻跑回来送给她,再不然便是假装体力不支,被人抬着送回落霞居来。 总之,他就是不肯好好的接手主爷的位子,而她,就成了他最重要的“借口”。 怪的是,萧家的人包括萧维在内,虽然知道他是故意的,却没有人拆穿他,反而任他这般胡来,他们似乎只要看到萧靖人在萧家,就个个心满意足。面且不知为何,萧家的人全都认为萧靖会乖乖回家是因为她,是以所有的人都待她有如无价之宝一般,捧在手襄百般呵呵、嘘寒问暖的,像是怕她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那宝贝二少爷便会再度逃家。 她不懂得靖力何老拿她当借口,好像真的有多么在乎她似的,弄得她倍受众人关注,不自在到了极点。 她更不懂的是,既然他家那么有权有势,他当初为何还要娶她?本以为他娶她是想借由联姻方式,让萧家的势力向水运发展,但后来的情势发展却证明并非如此;到了幽州之后,她更发现以萧家的实力,压根没那必要籍由联姻扩张版图,更用不着怕二叔逼婚。 那……他娶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拿她当“借口”吗? 战青百思不得其解,望着湖水轻轻叹了口气。 想到他这些日子来的呵护,她眼中不觉闪过一抹温柔。其实……她并非真的讨厌变成他名正言顺的“借口”,他那些作怪行为虽然胡闹,却让人觉得窝心不已。 事实上,他这样瞎闹,的确是让她没有多少时间去伤怀海的那一方…… 唉,明明教自己别想的。 她轻咬着下唇,又是阵阵心酸,泪珠不觉在眼眶中打转。 ※※※ 远远的,就瞧见她望着湖水发愣,眼神幽幽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靖朝凉亭中的战青走来,见她面容泛着轻愁,他心下不禁有些不安,脚下也加快了些许。 “猜猜我是谁?”他压下心头忧虑,语音带笑,伸手便遮住她的眼,却感觉到掌心沾染了些湿意,他胸口微微一紧,只装做不知。 战青吓了一跳,但随即知这是地,连忙收起自个见感伤的情绪,伸手扳开他没规没矩的大手。 “别闹了。”她回首看他,不觉微蹙蛾眉,“你不是进城了吗?怎回来了?” “我想你。”他微微一笑,轻声说着,半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战青蓦然红了双颊,还是不习惯他最近三不五时冒出来的甜言蜜语。 见她红了脸,神情一扫方才抑郁,萧靖才稍稍松了口气,被她扳下的手反转轻握住她的柔荑,温柔的望着她,“怎不在屋里歇着?” 第62章 她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望着那缓缓流动的湖水轻声回答:“屋里有些闷,这儿凉快些。” 她觉得闷? 萧靖忘怎的心又晃了一下,恰巧眼角余光于此时瞥见石凳旁的地上有着一双鸳鸯锈鞋,仔细一瞧才发现她的双脚缩到了裙下,只微微露出一丁点儿赤裸玉足。 她还是不喜欢穿鞋。 萧晴整颗心又缩了一缩,潜藏于心底的不安更加深了。 这一个月来,虽然她就在他的身边,但有大半的时间她总是在神游太虚,笑容难得出现在她脸上,就算昙花一现,也未必便是真正开心。 她变得十分安静,似乎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虽然她嘴上没说,但他知道她仍是想念那夺人心魂的蔚蓝大海,想念海上的船只,想念海上的小岛,想念海龙战家的人一她从没一刻真正的忘掉过。 在她微笑时,他能在她眼中看到轻愁;在她说话时,他能感到她话中的失落。每每在两人言焰笑语间,以为她己稍稍忘却海上情仇,却总是在下一刹那,又发现她失魂落魄,就像现在一般…… 看她郁郁不乐地望着湖水,萧靖心里头猛地一阵惶惺不安,牵握着她的手不觉用力了些,像是怕她突然间消失似地。 他伸出另一手环过她的胸前紧拥着她,俯身亲吻她的秀发,“用过午膳,陪我到附近走走,好吗?” 她昂首看向他的脸,不解的问:“你不用回商行吗?” 他嘴角轻扬,低首轻吻了下她的红唇才道:“不了。 有大哥在,我去不去没啥差别。” “你……光天化日下的……”战青羞得捂住了小嘴,忍不住环顾四周。 “放心,没人的。”他笑笑,拉开她捂着小嘴的柔荑,在她掌心吻了一下。 她心中一乱,觉得不妥想将手抽回来,他却不肯放,反而又低身在她唇上偷了一个香吻。 “萧靖——”她又羞又急的轻斥一声,乌黑大眼不住看向四方,生怕有仆人突然冒了出来。 “我看咱们饭也别吃了……”他笑着低声说,突然一把将她抱起,“先回房里睡个午觉再说。” 她闻言双颊立时火红如霞,“现在才刚午时而已……” 他对她眨眨眼,淘气的说:“所以才说是睡'午觉'呀!” “你……”战青羞红了脸,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不是你,是靖。”他笑容可掬的接口,“手攀紧点,你相公我可是体弱多病,没啥力气的。” 他这样叫体弱多病? 战青虽不信,但仍是听话的攀紧了他的脖子,眼看他就要走下凉亭,她忙红着脸提醒他道:“我的鞋……” “别管它,我待会儿再叫小三子来拿。”他脚下不停的往落霞居走去,半点没停下来的意思。 叫小三子来拿,那不是告诉大家她是让他抱回房去的?她才不要! 战青红着脸要抗议,他早抱着她离开了凉亭,把她的抗议全当成耳边风,回落霞居睡午觉去! ※※※ 总是在床第之间,他才觉得自己真正拥有她的热情、她的心神、她的全部。 他爱看她耳后渗出的细汗汇聚成珠,然后顺着她颈间柔顺的弧度滑下,直至那坚挺的双峰之中。欢愉后流下的汗水,是她为他火热的证明,所以他喜欢看她香汗淋漓的身子。 萧靖亲吻着她的裸肩,将她拥在怀中,低声问道: “饿吗?要不要先起来吃点东西?” “不要。”战青将脸埋在他颈肩,说话时仍有些微喘。和他这般亲密时那种战粟的震撼,从初次至今丝毫未减,身体对他的反应,总让她觉得有些可怕,那种完完全全失控的感觉,好像这副身子不是她的,只是被他操纵着的木偶娃娃。 见她不想吃,萧靖也不勉强她,反正要吃随时能让人送来,再说他现在也舍不得起来,光是这样拥她在怀中,他就很心满意足了。 窗外,阳光在树叶间闪烁,幽州的秋天,空气不冷不热,微风拂过让人昏昏欲睡…… 战青气息渐缓,螓首倦累的枕在他臂膀上,却因觉得大白天不该躺在床上,是以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想爬起身来,却被他制止。 “先睡一会儿,晚点我会唤你起来的。”他亲亲她的额,要她安心睡。 “可是……”她的手攀在他肩上,想再说些什么。 “等会儿咱们去附近走走,你先好好歇歇。” 她秀眉微蹙,“我没答应……” 萧靖轻扳起她的下颚,眼中有着请求,“就当是陪我,好吗?” 战青抿着唇,望着他那双黑瞳,不由得心中一软,微微点了下头。 他俊秀的面容漾出一抹微笑,温柔的将她颊上的秀发撩到耳后,轻声哄道:“别想太多了,睡吧……” 她听话的合上眼,全身放松地依偎在他杯中,缓缓睡去。 ※※※ 午后,仍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萧靖唤了小三干来,要他去将战青的鞋拾回,跟着便牵着她穿过深深庭院,走出了庄院大门。 “萧靖。”她晃了晃被他握住的手,吸引他的注意。 “嗯?”他扬眉转头看她。 “咱们要去哪里?”以往他出门时又是车又是马的,后头还跟着几名仆役,怎么今日不见大批人马,就只有小三子扛着一口麻袋在后头跟着。 “到附近私塾学堂,去拜访儿时教我念书的夫子。” “私塾?”她瞪大了眼,一脸讶异。萧家不是很有钱吗?该是会请个先生到家里来教课的,怎会让他与一般孛生同上孛堂? 知道她的讶异所为何来,他笑了笑,眼中却透着无奈,“从小,家里的人什么事都要拿我和同龄的孩子比,也许是为了向外人炫耀咱们萧家有一个多么聪明的小孩,是以才让我上学堂。” “你不喜欢?”发现他眼中的无奈,她轻问。 萧靖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不喜欢,但久了,大伙儿却比成了习惯,当时年纪小,不懂得退让,赢了有糖吃,又能得到长,辈们的称赞,所以总是毫不客气的展现自己的才能。” “那又如何呢?”一阵秋风拂过,路边的黄色小花被风吹得打了两个转儿,复又挺直站起,战青眼角余光瞄着那朵小花,芳唇轻启,“聪明又不是罪过。” “的确,但……”他握着她的手一紧,脚下虽未停,面容却有些僵硬,“事情发展到了后来,大哥却成了牺牲者。” “怎么说?”“因为……我们是兄弟。”他声音嗄哑,眼前闪过孩童时的情景,仿佛又见到当年大哥既羞愤又难堪的表情。 突然之间,战青懂了。就是因为他俩是兄弟,是以一定会有人将两人相比,就像是她和小弟一般,几乎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让人拿来做比较。 “你赢了他?”她轻问。 “无数次。”萧靖眼中有着后悔的神色,“对我来说,那不过是为了得到称赞的游戏,可对大哥来说,那却是他向长辈们证明能力的机会。后来当我发现想收敛时,却为时已晚,我虽无意却在众人面前伤了大哥的自尊,还沾沾自喜。”他喉咙一紧,哑着声音继续道:“但他并不怪我,反而还打算将当家的位子让给我这个没有良心的弟弟。”“所以你才装病,好顾全他的颜面?”战青想起先前曾采及的资料,这才恍然了解萧家商兄弟心理纠葛的前因后果。 “说好听点是如此,说实在点……”他笑了笑,自嘲的说:“我没那个心。” “什么意思?”她不懈。 他脚步停了下来,伸手指着远处的小山丘道:“你放眼所及的地方,全都是萧家的土地,一直到越过那座山丘之后,都还是属于我们。” 战青瞅着他,知道他绝非炫耀,应是还有下文。 他淡淡的继续说明:“而这片土地,只不过是萧家众多产业中的一项而己。接下了当家的位子,意味着要担负着萧家商行手底下的人,以及生存在这广大土地上乡民的生计。大哥从小就被栽培为萧家的主爷,他才是真正对这片土地用心的人,我不是。” “你不是?” “对。”他微扬嘴角,确定的重申:“我不是。” “那为何如今又……”她一脸疑惑。 他扯扯嘴角,迈步又向前行,“一直以来,大哥都活在我这个小弟的阴影之下,所有的人都说我比他有才能,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深信不移。其实这几年下来,萧家在大哥的经营下,也是有声有色,他证明了他自己的能力却看不清,只一味的认为我回来当家才是最好……” “所以你就干脆回来,却拿我当借口,哈事也不管,是吗?”难怪萧家上上下下这般纵容他胡来,想是也知道这两兄弟的心结。 他微微一笑当是默认,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其实他会放大哥逼回来,另一个原因便是为了娶她,不过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晓,他也没打算让她知道。 “你没想过干脆好好接手,如你大哥所愿吗?” “我说过,我没那个心,就算勉强去做,也未必会比大哥好多少。”他微微一笑,坦然以对。 这话在别人说来她可能不信,但从他口中道出,她却毫无理由的信了,相信他真的认为萧维才是萧家最适合的当家主爷,相信他真的未曾想过要去与他大哥争这人人称羡的位子。 战青低垂眼睑,思及他的情况,再想到自身处境,不觉轻声自嘲道:“老天爷其爱作弄人,想要的拼了命去争还事不到,不想要的地却硬要给……” 听了她的话,他紧握了下她的柔荑,却不知该如何劝她,只能带开话题道:“走吧,前面就是私塾了。” ※※※ 到了目的地,战青有些惊讶于这间私塾规模之大。这儿不像一般私塾,竟有着五、六位夫子及数间学堂,来此读书的学子也是相当的多。 来到私塾后,小三子将那只麻袋摊开,滚出了一地金黄香橘,她才知原来那是要送这儿学子的水果。 第63章 在拜见过萧靖儿时执教的先生后,因萧靖与那位夫子久未见面,两人泡起茶谈将起来,她不想在那儿呆杵着,便借口想看看这附近的环境。 “我出去走走。”她趁萧靖歇口气喝茶时说。 见她神情忧闷,萧靖觉得让她出去走走也好,是以只温言道:“我让小三子陪你一起可好?” “不用了,我只在附近走走。”她轻声婉拒。 “别走远了。”其实心里很想陪着她一起,但知道她想要独处,所以他只轻捏了下她的小手,柔声交代着。 战青嘴角牵出一抹浅笑,淡淡地回道:“我知道。” 她向对座的老夫子弯身福了一福,才转身告退。 目送着她转身缓步行了出去,一直到她拐了个弯,看不见她的背影,萧靖才收回视线。 “不错的姑娘。”老夫子赞美道。 “是。”萧靖微微一笑。 “可是她不快乐。”老夫子将看到的说出来,对这从小便十分聪明的学生点出事实。 萧靖面容一僵,握着陶杯的手紧了一紧,他拄视着杯中冒着白烟的褐色茶水,半晌才带着苦涩缓缓开口:“我知道。” ※※※ 秋意,随着自由的凉风,染红了树捎的林叶。 缓步远离了学堂的几间屋子,没科到林间竟传来学子念书之声,战青这才发现有一位夫子带着十数名学子整齐的坐在草堆上,手拿着书册朗声诵读。.战青不想打扰他们,本欲回身退走,却在听清他们口中的文句后,心中微微一恸,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蓼寥者莪,匪签伊篙;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寥寥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她心头一紧,不禁伸手握住了胸口的玉诀,想起了爹爹…… 想起幼时爹爹让她坐在肩头上,想起爹爹如何教她操帆结绳,想起爹爹粗糙布满厚茧的大手,想起爹爹一年又一年渐增的白发及皱纹,和那越来越莆出现的疲倦神情。 “井之罄矣,维罂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无父何估,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她将玉抉握得更紧,忆起爹爹去世盾自己所承受的那些磨难,以及令人难堪的谣言。顿失爹爹,她比谁都还要痛苦,可又有谁能懂得? 胸中的哀痛涌了上来,泪珠不觉在眼眶中打转。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顺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吴天罔极……” 在失去亲爹之后,她才知道爹爹为了抚育儿女在肩上扛了多大的包袱。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天塌了,所有的担子全落在她头上,她那时才知道自己过去是多么的不知惜福。 迥荡在林同的琅琅诵读声好似在责备着她,责备她在爹爹生前与他呕气,责备她不顾抚育之恩与爹爹争吵。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答,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 之前她总一味的争取自己想要的,任性的伤害了爹爹的心,而且在爹爹死后,还不懂得收敛,只知道要证明自己的能力,盲目的以为这样傲才是对的。她甚至在发现楚恨天手持黑龙蟠时,怨恨起爹爹的不公,否定掉爹爹这些年来的疼爱及抚育之恩,却忘了……忘了爹爹是最疼她的。 天,她怎会这般任性,这般不孝? 随着朗诵声戛然而止,她眼眶中的泪珠终于止不住地滑落,战青捂住逸出口中的啜泣,几乎是踉跄的转身离开。 萧靖是听到巨岩后传来轻泣的微音,才循声找到她的。 久未见抛转回,他心里不安,便向夫子告退出来寻她,未料却发现她伤心的躲在林间巨岩后啜泣。 心头有一瞬的恐慌,在发现她全身无伤后,他才稍梢镇定了下来。 “怎么哭了?”他怜惜的拥她入怀,柔声询问。 她将小脸紧紧埋在他胸前抽噎着,双肩微微颤动。 肃靖以为她在想家,整颗心顿时揪了起来。难道他不足以占据她心中的位置吗?为何她总是想着潜龙战家?那个家的魅力究竞有多大?竟连身处数百里远,都还能让她魂素梦牵。 明明人就在他怀中,为何她的心却好似远在天边? 萧靖紧紧拥着心爱的女子,觉得心痛不已。 他知道自己狠奸诈,当时在岛上那祥对她根本就是乘人之危,但他一来心疼她为了战家付出太多,二来是怕错过这个机会,他一辈子都无法在她被“海龙战家”占据的心中抢得一席之地,是以才会利用她钻着牛角尖时,拐骗她与自己回幽州来。 一个月过去了,她始终闷闷不乐,他明知不该强留下她,明知她生来就是海上儿女,明知该放她回去,可他却不想放手、不想让她离开,只是一个劲儿的说服自己他能让她忘掉海、爱上他…… 如今,她却哭倒在他怀要。 萧靖紧拥着她,忽然发现她原来结实的肩臂,不知何时竟变得如此细瘦,她脸上健康古铜的肤色消退了,只带着苍白…… 曾经,同一个女人,站在船上意气昂扬、英姿飒飒地指挥若定,他是那般的爱她神采飞扬的模祥,爱她的冷静果决、自信满满。 他是不是错了? 这个疑问才在心中冒出芽,萧靖立时变了脸,环着她的双臂不觉收紧。 不,他没错!他绝对不放手! 向来清澈的黑瞳闪着混乱,他心慌的想着,才一个月而已,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和她耗,时间会让她淡忘一切的,然后她会爱上他,一定会的…… 就在他努力说服自己的时候,战青的气息已渐渐平息下来,她偎在他怀里,夹杂着哭音哽咽道:“爹一定很气我,他这么疼我,我却总是惹他生气……” 虽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萧靖仍稳定心神,好声安慰她道:“不会的,你这么能干、他以你为荣都来不及了,又怎会气你?”.“爹病了,我都没拄意到……甚至怨他不公,赌气不和他说话……”她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衫,“我只想着要证明自己,却忘了爹年事己高……我都还没和地说对不起,他就……走了……” 萧靖恍然大悟她为何如此执着。当她爹过世时,她一定什么都无法想,只是一个劲儿的自责,然后就这样一路钻进了死胡同里,认为非得要成为当家,非得要扛起海龙战家,她才不会被淹没在深深的愧疚与遗憾之中。 “是我……是我害死了爹……”她在他怀中呜咽着,“如果我稍微注意一下他的身子就好了,但我却任性的只顾自己……” 战青泣不成声,萧靖心疼的抱紧地,“不是的,不是你害的。” “是我……是我这个不孝女害死爹的……” 听她这般怪罪自己,萧靖感到万分的疼惜与不舍,他捅着她轻轻摇晃,大手轻抚她的秀发,温柔的开解道: “傻瓜,你爹的死不是你的错,别再自责了。天下父母心,他不会喜欢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的。” “是吗?”战青睁着迷朦的泪眼,不确定地昂首看他。 “当然。”他黑瞳中透着怜惜,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她垂首闭上双眼,另一串泪珠滑下,“我好想他……” “我知道。”他声音有些沙哑,将她拥在胸前,轻吻着她的额,深深低叹着重复:“我知道……” ※※※ 回到庄院后,萧靖引导她将心里的话说出口,她和他说了很多,关于她爹、关于那无数次的争执、关于父女俩之间的心结、关于她爹死后所遭遇到的困苦。 那一夜,天上的月是那么的圆、那么的大、那么的皎洁。 他将她抱在腿上,抱着她数度哽咽,看着她脸上的泪,落了又止,止了又再度滑落,直到最后哭累睡着。 听着她的遭遇,他没来由的怪罪自己为何没早点遇到她。五年前的一念之差,让他改这西域,若是继续往南洋而去,定会遇着她吧? 那么,他便能早点将她纳入羽翼之下,为她挡风遮雨,代她扛起那片天,她也不会受了那么多无谓的折磨。 拦腰将她抱回床上躺好,萧清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如果早五年遇到她,事情是否会有所不同? 他紧握着她的手,望着透过窗格洒落一地的银白月华,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命运……实在是件奇怪的东西。 ※※※ 在那次事件之后,战青更加没了笑容,像朵失去了生气的花儿,逐渐凋零。 她看着远处的次数增多了、时间加长了,眼神变得更加悠远,对周遭事物都视而不见,唯一能让她有所反应的,便是萧靖。 她变得十分眷恋他,只有在看到他时,脸上会有表情、会微微的笑,而每当他要离开时,她脸上总会透着莫名的不安和些许的慌。 可是她这艇在乎他的行为,却没让萧靖高兴到哪里去,只是更加添他心底的苦涩,因为她并不是爱他所以才这样,更因为他不想见她强装出来的微笑,不想看她努力遮掩却怎样也掩不住落落寡欢的神情。 那样的苦涩不断在他胸口堆积,在每一次见到她之后,便又加上一层,直到最后苦涩堆满了胸口,累积上了喉头,来到嘴边,让他连吃饭说话都觉得又苦又涩。 日复一日他,时光从人们身边悄无声息他流逝,转眼秋日将尽。 不知从何时起,萧靖下意识的抗拒回落霞居,下意识的开始接下商行的工作,下意识的日日工作到夜深,只为了逃避她,逃避那张逐渐谯悴的容颜。 然后,雪从遥远的天际缓缓他落下,一颗一颗地、一球一球他缓缓落了下来。白色的雪覆住了庄院中的亭台搂阁、小挢水榭,还有那优美的屋脊、屋前的台阶、阶前的石板路,以及广大的卓原,逐渐逐渐地将整个幽州染成了雪白的世界。 他是从何时起越来越晚归的?其实她也不太清楚,只是当某天她如同往常一般坐在窗边,却久久未见到他时,她才发觉自己是在等他。 第64章 那一夜,她等到夜深,等到倦累趴在桌上睡着,直至清晨在寒风中冷醒,她环顾一切如昨的周围景物,才发现他真的一夜未归。 不知怎么的,肤上的寒意突然冷进了心里,她环抱着自己,泪之不觉又涌上了眼眶…… 她不懂,不懂她来到幽州后,为何情绪老是这样起伏多变,特别的爱哭。她只晓得没看到他,她心里就好难过,好空、好冷…… 她压下那股想哭的冲动,拖着疲累的身躯走回床上,爬进冰冷的被褥中躺下,命令自己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恍惚中睡去,一觉醒来,她发现他回来了,因为屏风上挂着他常穿的大氅。 她连忙唤来奴婢询问,她们却告诉她,他又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几乎都是这般早出晚归,就算偶尔让她等着了,见到了他的面,她却不知要和他说些什么,而他也总是来去匆匆,即使和她同处一室,都少有正眼看她的时候。 心中的惶惑不安是从那时开始的,虽然他对她的动作依然体贴,言语依旧温柔,但她仍能感觉到他不再像先前一般。 哪里出了错呢? 战青不安的想着,却发现她竟连他何时变了都不知道。 前两夜,她在夜里醒来,原本躺在身边的他却不见了,她一时之间不知怎他竞慌了起来,忙爬坐起来,却见到他坐在桌边,动也不动地望着窗外。她不知道他已这样子坐了多久,因为床上他原本睡的那一边,早已冷去多时。 当他转身,她反射性的躺下装睡;他回到床上,凝望她许久。 她能感觉到他专注的视线,直到他在她身边躺下,他都还一直望着她,然后伸手轻轻描绘她的面容,久久之后才温柔的紧揽着她,在她耳还痛苦嗄哑的低问了一句一“为什么?” 战青满脸迷惘的坐在窗边,望着屋外的片片飞雪。她确定那一夜她的的确确是听到他问“为什么”,但……他为何要这么问? 他为何要对睡着的她问这句话? 他真正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_黑洁明《青龙玦》第十章 “阿靖、阿靖!” 几声叫唤突地拉回他的思绪,萧靖回过神,就看见大哥站在自己身前。 “什么事?”他神情有些疲急的问。 萧维皱起眉头,关心的道:“如果太累就早些回去歇息吧。” 回去……一想到战青,他胸口一紧,反射性地温言婉拒:“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萧维直觉有问题。小弟这些日子来大大的不对劲,虽然说他是很高兴阿靖终于想通要来接手商事,但这样日也拚夜也拚,却把新婚还未满半年的娇妻冷落在家里,实在是奇怪至极,特别是早先阿靖明明一副疼她疼到骨子里的模样,怎么才短短两、三个月,突然一切就变了? 阿靖忙于商行,甚至有好几次没回庄院,直接留在城里商行过夜,而那位弟媳,他前日在后院巧遇她时,却见她脸色苍白、消瘦不少,好似风一吹便会倒下似的。 “怎么回事?”他决心问个清楚。 “什么怎么回事?”萧靖佯装不知的回问,一边伸手翻回桌上帐薄。 “你和战姑娘出了什么问题?” 萧靖听闻大哥对战青的称呼,只觉得十分刺耳,反射性的回道:“她己经不是战家的人了。” “那好,你和你媳妇出了什么间题?”萧维心平气和的再问。 “没问题。”他淡然回答,观而不见地看着帐上的黑字。 好心关切,却换来小弟的一脸冷,萧维不禁双眉微蹙,他仔细回想这两个月小弟与弟媳间的相处情形,隐隐抓住了问题的所在。 他想也没想便扬眉问道:“她想家吗?” 萧靖脸一沉,一句话也没回,但抓着帐册的大手却为之一紧,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现,帐册几乎要被他抓破。 看样子,他猜的没错。 萧维在一旁坐下,装做没发觉小弟难看的脸色,建议道:“既然她想家,何不让她回娘家住几天?” 萧靖持续沉默着,但脸色更黑了。 让她回去,回海龙战家?如果让她回到那片广阔的大海,她还会再回来吗? 不!他不会让她回去的!决不! “弟媳嫁来幽州也有三个月了,是该让她回去看看的,不是吗?”萧维见他不语,便又再提。 “现已入冬,雪路难行。”他僵着脸,硬找了个借口回绝。 “陆路虽不成,但河这尚未结冰,搭船由河出海应是不成问题。”萧维淡淡提醒他。 找不到再拒绝的理由,萧靖突地抬首怒瞪他。 萧维直直回视小弟,说出重点,“她不快乐,对吧?” 他闻言心中一痛,却仍嘴硬的道:“就算真是如此,那又怎样?世上不是什么事都能尽如人意!” 萧维雏眉摇了摇头,劝道:“你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必须让她回——” “她是我妻子,她必须待在这里!”萧靖恼火地打断他。 “但是她不快乐。”萧维没被他的火气吓到,只是平静的说出事实。 “那也不关你的事!”萧靖恼羞成怒,怒不可遏的低吼。 萧维井未被他的话伤到,事实上,他难得见小弟这样气愤,甚至还失去冷静,不禁感到有些……有趣?他压下作弄小弟的念头,只是直直回视着他,淡淡地、心平气和地、一字一句地重复众所周知的事实—— “她、不、快、乐。” ※※※ 她不快乐。 萧靖当然知道,他只是不肯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因为那几乎和她不爱他有着相同的意思。 她不爱他……萧靖苦涩的干笑了两声,想起大哥临走之前所说的话“阿靖,你是个聪明人,相信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要怎么做。”萧维站起身来,正色的说。 那时,他望着大哥严肃的神情,第一次感觉到…… 不,不是第一次了,应该说他早就曾感觉到的,感觉到大哥与生惧来的沉稳与威严。 大哥在说完这句后,就离开了。 他看着兄长的背影,不禁心生感叹。为何大哥就是不懂,他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所谓的当家,不是聪明或着有经商的才华就行的,更重要的是有安定人心的气势。 再者,大哥始终不明白,他们俩是兄弟,出自同一个娘胎,体内流着相同的血源,既然他这个小弟脑袋不差,做哥哥的又怎会差到哪去?只不过因为他年纪较轻,不用像大哥一样从小便承受着极大压力,很多事反而比较敢说,也因此较早开窍。 谁知道就是这个原由,反而让他的光芒盖过了处事沉稳的大哥。 阿靖,你是个聪明人……这句话再次回荡在脑海之中,萧靖还是只能苦笑。 他是个聪明人吗? 伸手将桌上放了足足有一个月、外头缝上金漆松林的紫桧木盒打开,看着盒子要特地教人去灯造的金链,萧靖心日莫名疼痛。 原本是打算在年里她生辰时送她的……萧靖双眼一黯,轻抚那条刻意雕成浪花的金链。怕只怕……到时她人己不在此了。 聪明人吗? 他扯了扯嘴角,笑了笑,眼中却带着苦涩。 如果可能,他宁愿当个傻子。 然后看着她一日一日消瘦下去,看着她失去生气、慢慢凋零吗?他心中有个声音质问道。这事实像一把刀,狠狠的剐下他心头肉,教他痛得鲜血淋漓。 海龙女——那是扬州城百姓唤她的方式。 他明知道的,明知道她是大海孕育出来的女子,天生便是要活跃于海上,他却妄想与海争,以为自己可以将她藏在怀里,却没想到龙女既是由海而生,离海上岸后又怎能生存?她生于海,所以渴求海的气息,所以总是望着东方,所以无法忘却那辽阔蔚蓝的海洋,所以才会像是离了水的鱼……逐渐死去。 这念头让萧靖身子一震,心肺痛彻莫名,他知道她正在一点一滴的死去,一点一滴的死去…… 萧靖手一紧,将金链从盒中拿出来握在掌中。大哥没说错,他的确知道该如何做。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肯承认不肯面对而己。 如今,该是面对事实的时候了。 萧靖双瞳幽凄,深吸口气,趁着自己的良心和勇气还没消退之前,举步走出商行,走进飘着片片瑞雪的大街,翻身上马往城外庄院而去。 ※※※ 当战青看到他满身风霜白雪地进门时,已是万分讶异;在她迎上前,替他褪下沾满霜雪的大氅却被他突然紧紧拥入怀中时,更是惶惑下己。 他发上眉捎肩上都沾染着些许白雪。 “怎……怎么了?”她昂首,鼻尖沾到他衣上的雪。 “没……”他埋首在她颈项间,哑声干笑道,“没事……” 听到他的笑声,她才松了口气,但仍隐隐觉得不对劲。可是他将脸埋在她肩上,她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是以也只能信了他的说辞。 “你变得好瘦……”他在她耳衅低要说道,声音仍是干哑。怀中的人儿瘦得教他心痛不已,而这一点,更加深了让她回去的决心。 “是吗?”她垂下眼睑,勉强扯出一抹微笑,轻推了推他的胸膛,柔声带开话题道:“你大氅上都是雪,我帮你褪下吧!” 他动也不动的,只是收紧了双臂,舍不得放开她。 “萧靖?”战青不解地唤他。 他闻言深吸口气,才倏地松开了手,退后一步,脸上带着淡淡微笑。 她伸手去解他大氅上绑紧的绳结,在这过程中,他一直凝望着她,令她受宠若谅。他知不知道,他己经很久没有这般正眼看她了?不过也因他这样一反常态的举动,教她心中更加不安了。 他突然伸手轻拂她的脸庞,微微一笑道:“有雪。” 不知为何,他温柔的微笑却让她莫名的心慌,战青惶惑地抬首看他,却见他睫毛上沾了些水,她以为是他眉上融化滑落的雪水,但在她想抬手替他拭去时,却被他一把握住。 第65章 萧靖拉着她的手,带她来到床边,微笑说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被他这样一拉,原本垂挂在她手上的大氅一个没拿好,便掉在地上,“等等,你的衣——” “别理它,反正脏了,下人会收的。”他阻止她回去捡那大氅。 她不解的看着他,却见那睫上的水珠因颤动而落了下来,滑下他的面颊,看起来竟像是泪滴。 但,他在笑着,微微的笑着,笑的好温柔、好温柔战青有些迷惘,只以为是自己太多心。 萧靖要她坐在床上,然后在她面前一脚跪下,褪去她左脚的鞋。 “你……”战青一脸茫然,不懂他想干嘛。 他从怀中拿出那条金链,仔细地戴在她赤裸的足踝上。 “这是什么?” “给你的。”他以指腹细细摩挲那条服帖在她脚踝上的金链,深情的望着坐在床塌上的她,“答应我,永远别把它解下来。” “为什——” “别问。”他倾身向前,伸手轻压住她的唇,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再次要求:“我只求这件事。” 她看着他,虽不懂他为何这么悦,但仍是点了点头。 他漾出一朵感伤的微笑,抱了她一下,“谢谢……” “你是怎么了?”他的反常,终于让她忍不住开口询问。 “没,只是今日成交了一笔大生意,很高兴。”他瞎扯了一个借口,在她颊上偷了个香吻才松开她,“我让厨房弄些菜,咱们来好好庆祝一下。”他转头叫唤站在外头的小三子,吩咐道:“小三子,要厨房拿些酒菜来。” “知道了。”小三子应声,转身往厨房跑去。 庆祝成交一笔大生意?真是这样吗? 战青有些狐疑,但萧靖不给她细想的机会,把她抱到自个儿腿上坐好,紧揽着她说:“我很高兴能娶到你。”是吗?战青脸红了一红,谅讶的看着他。其实他这些天的改变,还让她以为他后海娶她了呢! 他环抱着她,紧握着她的小手,亲亲她的脸颊,假装不经意的提起:“对了,明天起商行将做总结算,我可能没时间陪你,大哥……”他微微一顿,有些说不下去,但很快便恢复过来,强颜欢笑的说:“大哥提议说,看你要不要趁这时回娘家住几天?” 战青闻言一疆,脸色惨白的低头道:“我不能……留在这里吗?” 他心一紧,几乎要把持不住、再度卑鄙地将她留下。 但,握在掌中的手腕是那般的细瘦,坐在他腿上的人儿是那般的轻如鸟羽,信些都提醒着他,继续让她留下的后果。 “你听我说,”萧靖拥着她轻声劝解道:“二叔他们其实很担心你的,当初我要带你走,大伙儿是因为尊重你的意愿,是以才未多加挽留。那儿……毕竟是你的娘家,你终究得回去看看的。” 她将头枕在他肩上,小手紧攀着他的颈,低问:“不能不去吗?” “别逃避,回去看看吧!”他环着她的腰,说出口的话像是劝她,更是在劝自己。 战青沉默着,不发一语。 “你也担心的,不是吗?”他深吸口气,虽然心痛的要命,还得装出微笑,“你难道不担心楚恨天在岛上做了什么?回去看看,就当是安自己的心,嗯?” 她当然担心,怎能不担心? 战家船队是她的心血结晶,纵使她被排拒于门外,可这些年来,那些船务早已深人她的骨血,每天从早到晚,她都在想、在担心—— 河运计划是否有顺利进行?二叔的风湿有没有再度发作?船队是不是有按时在秋季出航南洋?去年远航的船只是否已平安回航?年初派人建造的船只是不是己完工下水? 这些,总是在她的脑海里打转,即使那早已不是她触手可及的事…… 虽是一闪而逝,他还是看见了她脸上动摇的神情,心头不禁微微抽痛,却只能再度勉强自己微笑劝她:“回去看看,不过是几天时间而已,要是你真不想待在那儿,可以立刻回来。” 说是这么说,萧靖却很清楚只要她一回到海上,要再回来的可能性就几近于无。他笑着说话,心却在淌血。 战青下意识的更向他偎近。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身影悄俏地溜进了她的心,逐渐占锯了一半位置。老实说,现在一天里,她倒有半天在想他。 所以……如果他愿意和她一起,也许她会比较有勇气。 战青轻声询问:“你……可以陪我去吗?” 她这句话却问得萧靖心更痛,因为话中含意表明了她已打算回去。他的脸白了一白,苦笑的说出违心之论,“不行。” 他要是和她回去,一定会舍不得放手的,搞不好走不到半途他就会后悔,要船只打道回府。 他的拒绝让战青有些难过,她怯懦的说:“我一个人……没有办法……” 萧靖见状,却更加伤心愧疚。她原是那样自信满满的女子,如今竟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变得如此畏缩。 天'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萧靖自责地紧拥着她。嘎声替她打气,“傻瓜,你可以的!” 心在滴血啊,但若不放手,她永远也不会快乐。 萧靖紧搂着她,眼眶不觉有些湿润,他将脸埋在她发中嗅闻着她秀发的香味,真想时间就此停止,永远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船舱。 大船在水上轻晃,波浪轻轻拍打船身的声音,还有因此而咿呀作响的木头声,这些是那么的熟悉,熟悉的教她想落泪。 战青从床上爬起,走出舱房,来到甲板,却意外地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周?”她惊讶的看着现在应该在岛上保护楚恨天的护卫。 “大小姐,”小周露出灿笑,“你醒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记得昨晚她喝醉了,萧靖紧紧怀抱着她,印象中好像听他说会要人通知战家,但…… 战青迷惑的看着小周,他怎来得这么快? “我一直都在幽州。”小周顿了一顿,“昨晚萧爷派人到咱们行里通知,说是大小姐想回岛上,要咱们备船。”“行里?咱们在幽州还未设转远行啊。”她一脸纳闷。 闻言,小周有些尴尬的转开脸,看着河面回道:“二叔和岛上的兄弟不放心大小姐,所以让我来这儿开设分行。”原来他们还是关心她的。战青心一紧,泪意涌上眼眶,轻捂着嘴道:“我还以为……以为……” 见她掉泪,可把小周这二楞子给吓坏了,“大……大小姐……你……你你别哭……”战青无法克制,只是用双手捂着口鼻,泪水一串串的落了下来。 “怎……怎么突然就哭起来了?”小周手足无措的,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忽然灵光一闪,扬眉怒问:“是不是萧爷他欺负你?”.她摇摇头,仍是拚命掉泪,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偏偏小周脑袋转不过来,只觉得自己说的没错。他越想越觉得是萧靖欺负了她,否则她好好的一个人让萧靖带了回去,怎么才没两三个月身子就瘦成这祥?铁定是在萧家受了委屈! 他心头火起,突地大声说:“大小姐,你别伤心,我这就去帮你讨回公道!” 战青闻言连忙拉住这冲动的家伙,泪眼迷蒙的道: “不……” “大小姐,你别拉着我,当初萧爷明明当着大伙儿的面拍胸脯保证会善待你,咱们才信了他,谁知他竟负了你,让你受了委屈!” “不是不是啦!”战青满脸是泪,对他这冲动的个性感到好气又好笑,却又万分窝心。 “不见?”小周见她泪中带笑,这才发现事情好像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只好满脸纳闷的问:“那为什么突然就哭了?大小姐不是因为受了委屈,所以才要回岛上的吗?” “不是,他对我很好。”话说出口,战青才真正体认到萧靖对她有多好。回想起他这三个月来的细心呵护,她拭去面颊上的泪水,微微一笑道:“他真的对我很好。” “既然如此,大小姐怎还瘦成过样?”小周还是有些不信,以为战青是为萧靖隐瞒事实。 “因为我……想家。”说着,泪水又滑落几滴。她发现她真的是好想家,好想那片大海,好想船上这轻轻摇晃的感觉,好想那咸咸的海风,好想岛上的一切一切。 “呃?”小周搔搔头,这才恍然大悟,干笑了几声,“原来如此。所以大小姐才会想回岛上是吧?” “对。”她微一点头,却突然想到岛上的楚恨天,心头不禁又惶惑起来…… ※※※ 她此番回去,是对还是错呢? 战青倚在船舷旁望着蔚蓝大海沉思。虽然说大伙儿好像并不是真的舍弃了她,但她依然不是他们心中所想望的当家。 可教她迷惘的是,此刻的她竟对当家的位子兴致不高,几日前听到小周所说的话时,那喜极而泣的泪是为了大伙儿并未忘记她,而非是她仍有成为当家的希望。 如愿回到了海上之后,她总是没来由的想起萧靖,好想好想他。 出海时,他们换搭早等在出海口的战家船只,见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她差点又因而落泪,大伙儿的热情、关心和那些笨拙的问候,都教她感动不己。 但一开始回到海上的兴奋,却在她莫名想起萧靖时,突然降温。 他的身影总是在最没道理的时候冒了出来,有时是在她和人说话说到一半时,有时是在她帮着大伙儿工作到一半时,有时是在她刚从床上醒来时,甚至有好几次。她会有种错觉以为他就在身后,但猛一回身,却什么人也没有,然后她才想起,这里是茫茫大海,他不可能突然冒了出来。 可是,她还是想他,脑海中常常会浮现他温柔的笑脸、体贴的动作,她想念他有力的臂膀、结实的胸膛、温暖的怀抱,想念他低沉的嗓音,还有那天晚上他沙哑的低问“为什么……” “大小姐,你还好吧?” 第66章 小周拿着一封信过来,就见战青望着大海发愣。 “没,我没事。”她收起混乱的心神看向他,“有事吗?” “萧爷交代等出海后,将这封信交给大小姐。”小周将信函递给她。 信?他为,何写信给她?什么事不能用说的? 战青下意识的接过信函,心中涌起一阵不安,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信封上是他亲笔书写的毛笔字,她瞪着那龙飞凤舞的黑字,心口那股不安渐渐蔓延至胸腹。如果可能,她真的不想拆开来看。 “大小姐,你不看吗?”小周见她不拆,一脸好奇的问。 她闻言一怔,连忙强扯出一丝笑容,“我……我到舱房里看。”她紧抓着信就往自个儿舱房里走,一进房就把门关了起来。 可进了房之后,她还是不想拆,只是坐在床塌上,环抱住膝头,将信摆在脚趾头前方,惶惑地盯着它看,好像它是什么怪物一样。 就这样,几个对辰过去了,她好想看他写了些什么,却又不敢拆它。她几乎想破了脑袋,还是不懂他为何要写信给她,但心里头却隐隐知道,她绝对不会喜欢这封信的内容。 最后,好奇心终究战胜了不安,她拆了信,在颤抖双手的持握下,看究了那封信,当最后一个字落入眼中,信纸也自她手中滑落。 她一脸茫然的望着那滑落的信笺,脑子里一片空茫,直到它落在脚边,开头那几个字再度映入眼中,她才渐渐有了感觉。 .吾妻青儿如晤—— 望着那六个字,她的瞳孔一阵收缩,先是心痛,跟着却是更多的愤怒! 吾妻青儿如晤—— 他写这种信,竟然还在开头叫的这么亲昵!他怎么敢?怎么敢?战青紧握着拳头,泪水涌上眼眶。他怎么可以这样? 就算那信上的文字再如何委婉,措辞再如何有礼,但那封信该死的、该死的就是一封休书! 他休了她!他竟然休了她!用的还是这种下三滥的方法! 被抛弃的委屈顿时布满全身,“哇”地一声,战青抱着膝头嚎啕大哭起来。 她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休了她?哭了好一阵子,起初的气愤过后,她现在只剩满腹的委屈和不懈。战青哭红了眼,脸上尽是斑斑泪痕,不懂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他不要她。 他为什么不要她了?为什么?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脚边的那封信,越想越伤心,一想到他不要她了,她的泪便怎么也止不住地拼命涌出。 无法控制地,往事一暮幕涌上心头,从和他在四海楼相遇,一直到在幽州的最后一夜,这几个月来生活上的点点滴摘不停浮现。她原本是想找出自己哪里错了,却未料脑海中全是他的细心啊护、他的温柔体贴、他的伶惜疼宠“为什么?”她紧抓着自己的双臂,将脸埋在手臂上,只露出一双哭红了的眼,看着那张慷是夺命符的信笺,心肺又是一阵绞痛。 “为什么……”她呜咽的痛苦自问;未料这三个熟悉的字眼,却像把钥匙般解开了她心中另一个疑问。 战青全身一震,双眼倏地大睁,一手捂住了嘴。 可能吗?她现在所想的事,里的可能吗? 她听过的,她听过他以同样悲惨的语气问出相同的字句,在夜阑人静时…… 她先前一直不懂,不懂他问的是什么,但忽然之间,她明白了,明白他问的究竟是什么!这些日子的回忆一下子全冲进她腕海里,以前没察觉到、没看清的,她忽然在这瞬间全都明白了! 老天,她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自私、怎能那样对他…… 战青环抱双臂,微徽颤抖起来。天啊,她竟那样无视于他,那样敷衍他,龟缩在自己坚固的壳里不肯出来。 他对她那么好,她却将他的真情关在门外。 回想起他问那句“为什么”时的声音,她的心蓦然疼痛起来。他问得那么无奈、那么不解、那么不甘、那么苦涩…… 战青倏地恐慌起来。天,现在还来得及吗?那句话之中是否也包含了死心?她现在回应会不会太晚?可不可能她已伤他伤得太深,让他死了心?所以他才要她回战家来,才要……休了她。 不,不要!她咬着下唇,不肯让那可能性给打败。突地,一个稍大的浪打了过来,船颠簸了一下,她整个身子跟着一歪,忙伸出左手左脚稳定身形,脚踝上的金练因而发出声响。 战青瞪视着脚上那条金链,耳边蓦地响起他的声音—— 答应我,永远别把它解下来…… 她倏地握紧双摹,下了决心。 她要回去!她要回去找他!直到此时她才知道,他在她心中的重量早已超过了一切,他的百般温柔、万千呵护,早已掳获了她的心,更何况,这世上那么多人,却只有他最懂她呀!他是唯一一个会虚心向她请教船事的男人,也是唯一一个不因她是女子便看轻她能力的男人,更是唯一一个不因她是海龙战家大小姐才娶她的男人!在他眼里,他看到的一直是战青、是她这个人,而不是有着千万身价的战家大小姐! “小周、小周!”毫无预兆地,她突然跳下了床,抹掉脸上的泪痕,转身跑到船头,抓着小周的衣襟大声道: “快调转船头,改变航道!” “啥?”小周反应不过来,一脸呆样。 “我要回幽州去!快!” “可是,大小姐——” “少说废话,叫你调头你没听到吗?”她中气十足的大喊。 “可是我们已经靠岸了。”小周有些为难的提醒她。 “啊?”战青向两旁一看,这才发现也们不知何时己回到岛上,而她竟毫无所觉,还强逼大伙儿回转幽州。 “呃,大小姐,你看要不要先上岸,休息一下再回航?” 见众船员一脸傻佯的瞪着她瞧,战青蓦然红了脸,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她忙松开了小周的衣襟,尴尬地干咳两声,“咳咳,也好,我去找二叔。”说完,她就赶忙转身下船。 几位大汉对看一眼,战青人才离开甲板,船上便爆出哄堂大笑。 战青脸红的跟什么似的,假装没听到笑声,加快脚步迅速离开。 ※※※ 她已经离开十八天了。 萧靖坐在凉亭靠湖的石椅上,呆愣地望着天上缓缓飘下来的白雪。湖上早已结了薄薄的冰,默点白雪堆积在上头,就像他同样结了冰的心,上头堆积着思念。 这里是她最爱待的地方,因为有水。她老是爱坐在这个地方,凭拦望着湖水、望着东方,想着海洋、想着战家他的青啊,现在该是回到了出生的海洋了吧?该是回复了她的生气、她的自信,回复了她那教人移不开视线的飞扬神采…… 此刻的她正在做什么妮?也许正打着赤脚,站在船上指挥若定。 他知道二叔没那么无知,楚恨天那种人也很有识人之明,绝不会放着战青那样的人才不用,即使她是名女子。 战家的人本就未一概否决掉她的成就,那一切都是她自己在钻牛角尖。也许是因为楚恨天出现的太过突然,加土她本就存有长年的心结,是以才会以为大伙儿的心都向着姓楚的,才会想不开,才会给了卑鄙无耻的他钒会,让他乘机煽风点火。又义正严词的去和战家的人谈判——他说服了所有的人,包括自己在内,说青和他回幽州才是最好的,谁知道…… 萧靖自嘲的想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也没有,脸上有的只是疲倦,心上有的却全都是她…… 一辈子就爱过一名女子而已,没想到却轮得那么惨。 那一日清晨,是他亲手将酒醉沉睡的她抱上船的。途中他几次想反悔,想抱着她回落霞居,不让她走,但最后终究还是放手了,亲眼看着那艘船将他心爱的人儿载走,离开他,回到汪洋大海去。 萧情深吸口寒凉的空气,向后靠在亭往上,闭上双眼。他在脑海中描绘她的倩影,却仿佛还能闻到她的气息,仿佛还能感觉她身上的热度,好似她近在眼前,好似他只要一伸手,便能拥她入怀…… 但他知道,只要他一睁眼,她便会如梦般消逝,就算他真的伸手去抓,也抓不到她温暖的身躯。所'池只能继续闭着眼,假装她真的近在眼前,在他触手可及之处,从未离去。 突然,他听到越行越近的脚步声,不禁微微蹙眉,以为是小三子或大哥又来唠叨。但那脚步好轻,不像是男人的,倒像是……她的? 然后,鼻端忽然嗅闻到一丝大海的气息,令他的心一紧。难道他对她的思念已经严重到会有幻听幻闻的地步? 他慨叹口气。如果是这样也好,至少可以闻得到她,可以听得到她,可以感觉得到她站在身前,用那温柔的小手轻触他的脸颊…… 轻触? 他一愣,这才惊觉真的有只小手在轻抚他的脸,他倏地伸手抓住脸上那只手,确切的感觉到那柔荑的存在,却仍是不敢睁开眼,拍一睁眼,会失望的发现眼前的人儿并不是她…… “我以为你睡着了。” 萧靖心一震。这声音一他不会错认的! 他猛然睁开双眼,看见那朝思慕想的人儿正站在眼前,一身劲装,没个姑娘家的样,但……那的的确确是她,是那位他亲手送上船的人、是那位他原以为再也无缘相见的女子。 萧靖呆呆的、愣愣的、蠢蠢的、无法置信的看着她。 她的手仍被他紧抓着,战青微侧着头,露出浅笑,掩饰眼中的不确定及些许慌乱,“怎么,不识得我了?” 他仍坐着,背靠着石柱呆看她,一个字都叶不出来。 就在战青因他的沉默而越来越没信心,心中更加惶然沮丧时,他却突地用力一扯,猛然将她带入怀中。 战青发现他紧抱着自己,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稳了下来,她小手攀在他身上,终于松了口气。 她原先还以为不成了呢,幸好他还是在乎她的。 第67章 “为什么?”萧靖将脸埋在她颈窝,激动沙哑的问。 他怎么又问她“为什么”?战青无力的笑了笑,只轻声反问他,“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回来?”见到她真的出现在眼前,他的心又苦又乐,乐的是她回来了,苦的却是回来了又如何她在这里不快乐,他终究还是得送她离开,再一次经历那种椎心的痛苦。 “你不想我回来,所以骗我上船,所以休了我?你不要我?”她将脸埋在他肩上,哽咽的问。 “不是!不是……”萧靖痛苦的收紧了臂膀,根本不晓得再来一次,他是否还能放开。 “那是为了什么?”她心痛的抬首,“为了什么?” “你……不快乐……”他哑声回答,心中的感觉,除了失败之外,还有更多的心痛。 听了他的答案,她只想一豢打昏自己。 战青震慑地望着地,无法置信的问“因为这样,所以你让我走?” 萧靖抱着她,本不想回答,却见她流下泪来,只好深情款款的凝望着她,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嘎哑的承认道:“因为这样,所以我让你走。” 战青侧坐在他腿上,双手攀着他的颈,万分感动的哑声轻喃:“对不起,我实在太傻了,竞然盲目的看不清一切……”她深吸口气,温柔的看着他,“我回来,是因为我爱你。” 他有一瞬的呆滞,脑筋转不过来,不由得稍稍松手,直至能看见她微笑的容颜,“你说什么?” “我爱你。”她泪中带笑,趋前吻住他呆愣微张的薄唇。 她这句话说得小声,萧靖可听得万分清楚,他抓紧了她的臂膀,一脸不敢相信地问:“真的?” “你好傻……”战青忍住鼻酸,捧着他的脸微笑回道:“当然是真的。” 他心中涨满了对她的爱,本想重新将她拥入怀中,却又在瞬间僵住,“可是你在这里并不快乐,你应该回去……” “回去哪里?”她轻问。 他逼着自己说出自认对她好的话,“回家去、回海上上——” 她伸手轻压在他唇上,笑着柔声道:“你不懂吗?我己经到家了。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你的怀抱便是我最温暖的大海。” “这是梦吗?”他无法置信的轻问,黑瞳中有着最温柔的深情。 小两口深情的互相凝望,亭外片片飞雪,亭内郎情妾意,突然有一人冷声开口:“恐怕不是。” 萧靖一惊,忙坐直了身子,将战青搂在怀里,瞪着那突然冒出来的男人。 楚恨天?他来干什么? 谁知更教他讶异的还在后头,战青竟然开口唤了声; “哥。” 萧靖谅讶的低头看着怀中女子,却见她脸上带着笑容。怎么,她不是还对楚恨天心存疙瘩吗? 他脑袋还没转过来,就听楚恨天冷冷地对战青道: “我已经和萧维谈好,他说只要萧靖同意,他没意见。” “同意什么?”萧靖蹙眉问。 “同意他自己去搞定他的萧家生意,至于你——”楚恨天斜睨着他,面无表情的说:“得入赘战家。” “入赘?”他扬起眉,看着眼前的家伙。这姓楚的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是条件。”楚恨天冷冷的说。 “战家应该不差我一个。”萧靖扬眉,淡淡的挑衅。 “是不差,不过萧家也不差你一个。你若想留下也行……”楚恨天嘴角微扬,指着战青道:“但她必须跟我回去。” 萧靖拥着战青的手一紧,防备的看着他道:“她已经是萧家的人了。” “没错,但她也同样是战家的当家主子。”他淡然回答。 “什么?”萧靖愣了一下,他看向战青,果真见她点了点头。“怎么会?”当家的不是应该是楚恨天吗? 楚恨天开口道:“我有自己的事业,这么个月不过是应祁二爷的要求帮忙管理而已。” 他本来就无意去争什么当家位子,那时是听闻战家海岛被人攻打,他一时心软才会顺手打跑那些小海盗,没想到自己这张脸却惹来麻烦,教岛上的人认出他是前任当家的儿子。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太快,战青回来的那一天,刚好他被底下的人弄得很火大,加上当时他对战天那死老头心中还存有一丝忿恨,巴不得这个倍受死老头宠爱的小妹受点挫折,所以才会故意玩弄她。 谁晓得这丫头经不起激,竟然跟着萧靖这家伙跑了,害得他被岛上的人怪罪,还硬要他接下当家位子。这三个月来他要应付原来那群手下,又要搞定战家的四海航运,差点没让他累死在海龙岛上。 所以这次见战青回来,他立刻抓住机会,要将当家位子还给她,岂科她却为了萧靖这家伙坚持要回幽州萧家,他只好一起过来搞定这个家伙。 楚恨天一脸冷然的说;“你若不愿帮青儿也行,她既有办法管理战家那么多年,现在也应该没有问题。” 哼,他就不当这姓萧的舍得让战青一个人担下海龙战家这担子。 果然,萧靖脸色微微一变,见战青不安的望着自己,他只能低叹一口气道:“大哥愿意放手吗?” 楚恨天唇角微扬,“他欠我一条命。” 萧靖闻言一愣。是啊,他都忘了这回事了。 战青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襟,他低头一瞧,便见她一脸不安的道!“你若是不愿就算了,我会再想办法的。只是可能一年之中,我会有半年在南方。” “傻瓜,我怎会不愿?”他轻抚她的小脸,微微一笑,“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继续在萧家待下去,只要有你在,天涯海角我都愿意去……” 一旁的楚恨天听了,只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开凉亭,踏雪而去。 ※※※ “那是我的!”黑船上突地冒出一声稚嫩的童音。 “是我的!”另一个声音不甘示弱的大喊。 “是我的!你是女孩子,不能上船,爹才不会把龙玉给你!” “是我的!是我的!那是爹给我的!”小姑娘气得脸红脖子粗,生气的推了小男孩一把,“臭不群!把龙玉还我!” 小男孩闪过,抓着青龙玉佩的右手高高举着,昂首用鼻孔瞪她,“才不要!大伙儿都说龙玉是战家男孩才能戴,你是女孩,你不可以戴!” “男孩又怎样?”她怒气冲冲的骂他,“像你一样不会游水,又会晕船,还不是一点用也没有!” “谁……谁说的?我……我才没有!”战不群小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抗辩。“那你有胆从这里跳下去吗?”战青抓住弟弟的小辫子,立刻趾高气扬的刺激他。 “跳……,”十岁的小不群看着船旁那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突地胆怯起来。 “怎么,不敢跳就说一声,把龙玉还我!”战青哼声道,上前便要把龙玉抢回来。 被姐姐这样瞧不起,顿时激起战不群的愚勇,他大声嚷道:“跳就跳,有什么了不起!”说完就真的爬过船舷,一翻身跳了下去。 没想到他真的敢跳,战青一呆,随即想起那笨蛋小弟是个旱鸭子,学游水学了好几年,不知为何就是学不会,他这一跳,不淹死才怪! “战不群,你这个大苯蛋!”她快速的翻过船舷,边骂边跳下海救他。 两人在侮面激起白色的浪花,滑入海中的瞬间,她被眼前的泡沫遮住了视线,幸好不久泡沫便澈开了,被阳光照得清澈明亮的蓝色大海中,就见右前方有着一阵混浊的海水,泡沫中露出了两只乱踢的脚丫子,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的。 战青手一划、脚一蹬,便有如海鱼般迅捷地游了过去。 她手一伸抓住了小弟颈后的衣领,拖着还在拼命挣扎的小笨蛋,游回船边,谁知他挣扎的太厉害,都已经快到船边了,两手还在乱挥,抓着青龙玉的右手就这详敲中了战青的后脑勺,她一个吃痛,登时松了手脑袋昏沉的往海底沉了下去。 隐约中,还仿佛见到碧波荡漾中,那青龙玉佩脱离了小弟的手,缓缓随地沉下海来,阳光穿过玉佩中的圆洞,金黄色的光线竞像是从中将玉佩切了开来,被切开的龙玉向两旁分开,跟着她看到了爹爹,在他抓住她的手之前,她便完全昏了过去…… ※※※ “喏,这就是那另外一半。”祁士贞笑呵呵的从盒中拿出收藏己久的玉玦。“不群那小子先是敲到了你的脑袋,然后又敲到了船旁的铁板,结果这玉便裂成了两半。” 战青一脸茫然的接过,“你是说,爹给我的是一整块的?那……为什么我不记得了?” “你后脑彼敲到了,醒过来之后就忘了这一段原由,连龙玉的事都忘了,所以你爹就将那裂成一半的龙玉拿去打磨,做成玉玦再给你,另一半便收了起来,打算等你将来嫁人时,再送给女婿,未料却造成你这般误会。”祁土贞摇摇头,感叹造化弄人。 萧靖揍过头来,感兴趣的盯着战青手里的玉玦,“这么说,这是要给我的罗?” “是呀。”祁土贞笑了笑。 战青看看萧靖,又看看手上另一块青龙玦,唇边浮现一朵微笑。她替地戴上那块青龙玦,环着他的颈项道: “戴上了,你就是战家的人,不能后悔罗。” 他笑笑环着她的腰,抵着她额头说:“不会,我甘之如饴。”,眼看小两扫就要吻上了,一旁的祁老头笑啊呵地自动自发退了出去。 甲板上,就见远方海天相接,近处帆影片片。 潮浪一次又一次的拍打着海岸及船身,海鸟邀游海天之间,不时发出几声鸣叫,就像小姑娘争着要上船的那一天……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