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有人在等你》 序章 会场内瀰漫着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温紫晴双手抱胸佇立于会场中央,这是她努力了一年多的结果,突然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温,我这里都弄得差不多了,等一下再跟场地工作人员确认一下动线,应该就大致搞定囉,待会儿录製podcast节目的时候,记得再把展期、地点跟听眾宣传推广一次喔。」 李蔓蔓是这场摄影展的总负责人,在筹备策展期间,给了温紫瑄非常多的协助。 与温紫晴温吞的艺术家性格不同,李蔓蔓是个极度讲求效率的工作狂,见温紫晴没有答话,依旧双手抱胸两眼无神的站在原地,李蔓蔓忍不住缓缓移动到她身边,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你在看什么啊,看得那么认真?是作品掛歪了吗?还是光源的位置不对?我看着蛮好的啊。」 「蔓蔓,我问你一个问题。」无视李蔓蔓的疑惑,温紫晴依然直勾勾地盯着掛满自己作品的那一面墙,「如果要你选一张最喜欢的作品,你会选这面墙上的哪一张照片啊?」 虽然不知道温紫晴为什么突然这样问,面对这个问题李蔓蔓倒是没有太多的犹豫:「站在策展人的角度,我最喜欢去年得奖的那一幅,不过若要问我个人最喜欢哪一幅的话,我会选最角落那张。」李蔓蔓缓缓指向鹅黄色墙面上,高高掛着的一幅摄影作品。 「是因为拍摄地点是在国外你才喜欢的吗?因为紫色的夕阳很漂亮?」听了李蔓蔓的回答,温紫晴打趣的问道。 「哼,我才没有那么肤浅。」李蔓蔓不满的半眯起眼,伸出双手将食指和大拇指弯成画框的形状,朝着最角落的那幅照片比划着。 「嗯……该怎么说呢。我觉得身为一个艺术策展人,看过你那么多幅作品,我认为你是一个很懂得掌握拍摄者跟被摄者距离的摄影师,可是这幅作品……。」李蔓蔓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那张高高悬掛于墙面的照片靠近:「层次跟氛围都很不一样……与你其他张作品相比,这张照片好像感受得到摄影师的存在,就是……构图还有叙事的方式跟其他作品并列在一起看,有一种跳脱框架的感觉,总之,它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 李蔓蔓看得入神,没有发现温紫晴正悄悄移动到了她身后。 「也许……这张照片,就是这场摄影展的起点。」 沉浸于作品分为中的李蔓蔓,被温紫晴突如其来的出声吓了一跳,愣愣的回了一句:「啊……你是什么时候站到这里来的啊,吓我一跳。」 一抹灿烂的笑浮现于那张平静光洁的面庞,望着那抹恬淡的笑,李蔓蔓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心想,紫色夕阳和异国风或许都不是这张照片的重点……。 在按下快门的剎那,也许当时的温紫晴脸上——就是掛着这样的笑容吧。 第一章 能看见海的地方(1) 躺在陌生的床上,温紫晴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来到了这个只在广告传单上看过的地方。 几年前同事就跟她说过,这辈子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来长滩岛上看看。 如今她来是来了。 却从没想过会像现在这样。 一个人旅行是过去的温紫晴从来没想过的事。 但是这次,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太过迅速了。 床头的手机无预警地震了几声,温紫晴心不甘情不愿的拿起来看了一眼,导游小碧传来了明天早上浮潜行程的集合时间。 还有另外的几封讯息,温紫晴打算再逃避一些时间。 毕竟一个小时前,她才刚从台湾狼狈的逃到了这里。 望着漆了鲜艳橘红色油漆的天花板,温紫晴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这是刚从舞会中匆忙落跑的灰姑娘呢?还是用声音换来一双腿的美人鱼? 神奇的南瓜马车都不见得能跑那么远,她竟第一次搭飞机就一个人跑到这个,距离老家数百甚至数千公里远的地方来。 一个月的时间,真的改变得了什么吗? 温紫晴一路上,不只一次在心里对着自己发问。 「乖乖,睡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温紫晴的脑海里便会浮现外婆最常对自己说的话。 如果所有的一切真的都是睡上一觉醒来后就能解决,那她这段时间大概也不会饱受失眠所苦了吧。 在床上来回翻覆了好一阵子,半梦半醒间,床头柜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温紫晴不满的翻个身,将蓬松的棉被拉到足以覆盖住耳朵的地方。 早知道……刚刚就应该在搭船上岛的时候,把旅行社送的丑陋后背包,连同那该死的手机一起丢进海里销毁——这是温紫晴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浮现于脑海中的想法。 隔天清晨,自窗外撒入的阳光,将温紫晴从睡梦中惊醒。 「糟糕!要迟到了!」 她慌张的从床上猛然起身,直到望见四周橘红色的壁纸,才赫然想起,自己现在人在长滩岛。 呆站在房间中央,温紫晴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望了一眼床头电子鐘上显示的时间,早上六点半,距离等一下的集合时间还有足足三小时。 旅行社安排的旅馆位于长滩岛唯一一条主要道路旁,这里不面海,所以从窗外望出去看不到海景,只能看到那条不是很宽敞的柏油路,温紫晴探头望向窗外,清晨六点的街道还很空,只有几辆嘟嘟车在路面缓缓的行使。 既然都醒来了,温紫晴打算吃过早餐后先到附近走走逛逛。 她换上一套轻便的无袖洋装,背起搁置于行李柜上的相机包,扭头步出了那间约莫只有七坪的单人套房。 走进餐厅前,温紫晴本以为自己应该会是整间旅馆最早来到餐厅吃早餐的旅客,没想到一踏进餐厅,便看见几张昨天和她一起搭乘嘟嘟车来到旅馆的熟面孔。 「姊姊,早安。」 出声的是昨天搭船上岛时,坐在温紫晴身边的男大生魏安莫。 「要跟我们一起坐吗?」 与魏莫安同行的还有另外两名大学生,现在说话的是他们之中唯一一名女学生——李芮。 「好啊,谢谢。」因为昨天在前往旅馆的路上稍微聊了一下,所以温紫晴并不会觉得不自在:「你们怎么都这么早就下来吃早餐了?没睡好吗?」 拉开椅子坐下前,温紫晴来回望着那三张充满胶原蛋白的脸庞。 「等一下要去浮潜太兴奋了。」坐在温紫晴对坐的男学生漾起好看的笑容,轻啜了一口面前的柳橙汁,何其他人比起来,他的个性比较沉默,所以温紫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是吗。」 插起一片服务生刚刚送上桌的烤土司,温紫晴接着又说:「我倒是蛮紧张的。」 「不用紧张啦,浮潜很好玩的,反正每个人下水的时候都会穿救生衣,安啦安啦。」魏安莫一面安抚温紫晴,一面往李芮的碗里投送了一颗水煮蛋。 「魏安莫,你不要一直给我啦,就跟你说我吃饱了。」 「屁啦,你刚刚才吃这么一点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饱。」 「你真的很鸡婆欸。」 望着一旁斗嘴的小情侣,温紫晴笑着也往自己碗里夹了一颗水煮蛋,收回视线时,眼角馀光却扫到对坐沉默不语的男学生。 「你们是大学同学吗?」 不知道为什么,温紫晴觉得自己好像有义务开口说点什么。 意识到温紫晴是在对自己说话,对坐的男大生露出一抹靦腆的笑,简短地回应道:「对,我们是大学同学。」 「所以这是毕业旅行?」 咬下一口烤得酥脆的香蒜吐司,温紫晴觉得蒜泥的味道有些太重了,赶忙拿起刮刀刮掉一些。 「对啊,不趁毕业前赶快出国玩一波,毕业以后恐怕就没时间了。」魏安莫抢在所有人之前开口。 在温紫晴的印象中,在坐的这群大学生从长相到打扮,应该都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若是大学时期的温紫晴根本没办法想像自己能像现在这样,淡定悠间的和他们坐在一起吃早餐。 「如果是毕业旅行怎么会只有你们三个人啊?人多一点不是比较好玩吗?」 「就是因为一开始人太多,最后才剩下我们三个人的。」李芮有些不满的答道。 温紫晴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但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吃她的早餐。 「姊姊你呢?」魏安莫抬起眼来对上温紫晴的视线:「你怎么会一个人来?」 「我吗?」虽然知道迟早会被问起,但依照眼下的氛围,温紫晴并不打算认真回答:「因为姊姊没什么朋友。」 话一出口,便惹得在座少男少女一阵哄堂。 「骗人,像姊姊这种大美女怎么可能没有朋友!」魏安莫率先出声替温紫晴抱不平:「徐子权这种木头都有一堆女生抢着跟他告白了,一定是你太谦虚。」 徐子权?怎么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温紫晴缓缓望向坐在她对坐的男同学,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 被唤作徐子权的男学生缓缓抬起头来,朝着魏安莫靦腆的笑了一下:「少嫉妒我了,跟你告白的人明明也很多啊。」 「你们两个真的很幼稚欸。」李芮似乎早已习惯两个男生间无聊的较劲,转头看向温紫晴身上的相机包:「我从刚刚就很想问,姊姊你是摄影师吗?」 「我吗?」温紫晴缓缓放下手中的咖啡,对着少女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只是兴趣而已。」 「是吗,本来还想说可以请你帮我们在沙滩上拍学士服照的。」女孩的脸上露出明显失望的表情。 「我还是可以帮你们拍啊,只是可能没有那么专业就是了,当作参考,我大学旁听过一年的摄影课。」 「一年的摄影课啊!那可以算是专业了,我到现在都还没有体验过用专业相机拍照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其实现在很多手机,也都进步到可以拍出很厉害的照片,甚至可以调光圈还有感光什么的。」 温紫晴一边说着,视线又忍不住飘向徐子权的方向。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呢? 在听到对方名字之前温紫晴还没有这样的感觉,但是现在定睛一看,眼前这张清秀的脸庞,似乎也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无奈作为早餐收尾的美式咖啡下肚,绞尽了脑汁的温紫晴,却依旧想不起来。 第一章 能看见海的地方(2) 结束用餐后,温紫晴并没有如期到街上溜噠取景,和几名大学生在餐厅坐着又聊了会儿天,就见导游小碧精神抖擞的从餐厅大门走了进来。 见到大家都这么早起,小碧脸上尽是讶异的表情。 在大厅和大家间聊了一阵,便催促眾人回房间准备等一下浮潜要用到的东西。 待大家整装完毕,再次下楼集合,也差不多是原先安排好的出发时间。 「耶!终于可以去浮潜囉!」 前往浮潜地点时,除了温紫晴以外的所有人都显得很兴奋,三个大学生手舞足蹈的在前方走着,导游小碧则和温紫晴并肩在他们身后压阵。 「昨天晚上有睡好吗?」小碧说话时有一种独有的中南部口音,温紫晴觉得听起来特别亲切。 「有,我睡得蛮好的。」温紫晴笑着回应道:「今天的天气真好,应该很适合浮潜。」 「这里每天的天气都很好,太阳大到会把头皮晒伤。」儘管小碧的口气听起来有些无奈,但从她嘴角微微勾起来的弧度,温紫晴相信她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个地方。 「穿过这条小巷,就可以看到白沙滩了。」沿着主要道路走了约莫五分鐘,小碧带着大家弯进一条小路。 温紫晴注意到小路的两旁分别是一间深盘披萨店和一间下午茶专卖店,正准备确认披萨店的菜单上有哪些菜色时,耳畔却传来李芮的惊呼。 「你们快看!哇!也太美了吧!」 「好夸张喔!这里的沙子是银白色的欸。」魏安莫也兴奋的在最前方大声嚷嚷。 将视线从披萨店的菜单上收回,温紫晴猛一抬眼,忍不住也被眼前展开的绵延海岸线勾住了神。 沿海的沙滩在和煦的阳光投射下,透着一抹纯净无暇的光泽。 温紫晴觉得这片沙滩美得很内敛,近看不刺眼,远看却又带有几分诗意,环抱着整座岛屿的海水澄澈如玉,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渐层的海,闪烁着透亮橄欖绿的海水会随着视野的远近逐渐转变为透亮的蓝,那是温紫晴重来不曾见过的顏色,好像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若说是蓝宝石好似过于强烈,可说是天空蓝似乎又太过平淡了。 小碧笑着在一旁跟大家介绍,这一片沙滩区便是长滩岛最有名的白沙滩,也是游客主要活动的地方,沿着沙滩有许多海景餐厅,酒吧、夜店以及很多高级的海景饭店,「傍晚夕阳落下的时候,整座沙滩还会被染成紫罗兰的顏色喔。」 光听小碧这样说,就足以想像长滩岛的黄昏会呈现出多么浪漫的景象。但别说是黄昏了,光是现在,这整座沙滩都让温紫晴感到十足的梦幻,眼前的景緻更是她从来不曾亲眼目睹的。 「那艘就是我们等一下要搭的船,等一下会带你们到长滩岛最适合浮潜的水域。」 跟在小碧身边,温紫晴的视线早已被眼前美丽的海景给佔据,迷迷糊糊的登上了船才发现,他们已经沿着沙滩走了很远的距离。 船上除了温紫晴和那群大学生外,还有十名左右的游客,另外还有四、五个菲律宾船员在一旁引导大家上船。 温紫晴听不懂菲律宾话,只知道其中一个穿着写有「iloveboracay」字样t恤的船员,在她们登上船时,笑容灿烂的对着她笑了许久,而后便转头对着他身边另一名五官深邃的菲律宾船员轻声嘀咕了几句。 一开始温紫晴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身旁的李芮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姊姊,你不觉得左边那个菲律宾船员长得很帅吗?而且感觉身材练得很好。」 于此,温紫晴才意会过来,她和李芮刚刚很有可能也成为了对方议论的对象。 这艘邮轮约莫可以容纳二十人,船上的空间其实还算宽敞舒适,只是今天的风似乎有点强,船身随着水流不断左右摇晃。 原本兴奋的情绪,也随着行驶时间的拉长,渐渐被船隻摇摆所带来的晕眩给取代。 温紫晴开始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晕眩的感觉让她就要抑制不了想吐的衝动,赶紧闭上双眼,暗自期盼船隻快些抵达目的地。 「你还好吗?」 一道低沉和缓的男声伴随着船隻于水面上疾行的马达声,一併传入耳畔。 第一章 能看见海的地方(3) 温紫晴缓缓睁开眼,只见那名五官深邃的菲律宾青年,此刻正一脸担心的佇立于自己面前。 虽然知道观光区的摊贩多少都会说几种观光客常用的外语,温紫晴还是被菲律宾青年口中流畅清楚的中文吓了一跳。她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身旁的李芮,发现李芮也睁着一双大眼睛,一脸狐疑的望向眼前的男子。 「晕船的话喝点水可能会好一点,我们就快到了。」菲律宾青年脸上漾起一抹好看的笑,恰到好处的卧蚕让一双深邃的眼睛显得更加灵动清澈。 儘管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将今天早上吃的香蒜吐司吐出来的可能,温紫晴还是勉强自己接过那两罐矿泉水,笑着和对方沙哑的道了句感谢。 吃力的将其中一罐矿泉水交到李芮手上,温紫晴又一次虚弱的闭上眼睛,想藉此减缓晕船所带来的不适。 好在船隻在温紫晴胃里的食物彻底翻搅至喉咙之前,抢先停了下来。 「我们到囉!你们还好吗?」 小碧和魏安莫等人坐在船的另一边,直到船停下来为止,才有办法走过来关心温紫晴的状况。 「还好,闭着眼睛就比较没那么晕了。」温紫晴稍稍揉了揉太阳穴,勉强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你们先喝点水缓和一下,等一下教练会教你们怎么使用浮潜用具。」小碧贴心的将温紫晴手中的宝特瓶拧开,示意她多少喝一点。 漂浮在水中的船虽然不像行驶时摇晃的那么厉害,但待在船上依然让温紫晴感到反胃,只希望能快点穿上救生衣离开这艘船。 晕船的不适让温紫晴完全忘了初次浮潜的紧张感,穿上教练发给大家的救生衣后,模拟了几次咬着吹管吸气吐气的动作,便跟着排队下船的乘客一起走向船缘。 三个大学生因为有过浮潜的经验,早就泡在海水中玩得不亦乐乎,魏安莫甚至脱下救生衣潜入海底,等到再次浮出水面时,手里还拿了一颗灰褐色的海星四处炫耀。 终于,轮到温紫晴下船了,站在邮轮左侧的扶梯上,她突然有些紧张,菲律宾教练稍微替她调整了一下救生衣后,对着她竖起大拇指示意她可以下船开始浮潜。 望着水里一张张不亦乐乎的笑脸,温紫晴依旧有些犹豫。 真的不会沉下去吗? 这里的水很清澈,站在扶梯上往下望,晕眩的感觉顿时又向温紫晴袭来,站在温紫晴身后的小碧,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走向前对她说:「你等一下下水如果害怕的话,也千万不要抓着扶梯上的栏杆不放喔,这样很容易灭顶。」 小碧没有出言提醒还好,经过这样一说,温紫晴反而更紧张了,双脚才刚踏入水中,她便感觉到严重的不安全感。 儘管身上穿着救生衣,温紫晴还是失控的奋力在水中挣扎,小碧刚才提醒了什么她全忘了,一心想抓着船缘边的铁栏杆,死命的往上蹬,只是她越挣扎身体便越发的失去平衡,接连呛了好几口海水,好不容易才被在一旁目睹一切的教练救上船。 披上从旅馆带来的浴巾,温紫晴窝在自己的位子上瑟瑟发抖,小碧见状担心的前来安抚饱受惊吓的温紫晴,船上除了温紫晴和小碧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海里玩的很开心。 就连船上的几名船员,也兴奋的褪去上衣,自由自在的在海里悠游,即使背对着大家,温紫晴依然能从身后传来的嬉闹声,感觉到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似乎都很享受泡在海水里的感觉。 「好可怕,我刚刚真的快吓死了。」温紫晴狼狈的用卫生纸抹去从鼻孔不断渗出的鼻水,应该是因为刚刚呛了好几口海水,盐分太高促成的身体防御机制。 「你不要紧张啦,穿着救生衣其实静静的不动就可以浮在海面上了,会呛水都是因为下水的时候太紧张了。」 小碧说话的同时,温紫晴注意到刚刚递水给她的那名菲律宾船员,正从船尾俐落的翻上船来。 褪去了黑色t恤,带了水珠的黝黑皮肤在和煦的阳光下闪闪发亮着,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于平坦的小腹上切出巧克力块的形状。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耀眼。 「小碧,你不下来一起玩吗?」男人瀟洒的拨了拨沾满水珠的头发,笑着朝小碧和温紫晴的方向走来。 「下水?拜託,我才不像你那么好命,我在工作欸。」小碧朝着对方露出一抹调皮的笑,转身拋了一罐矿泉水给他。 「我也在工作啊。」男人准确的接住了那罐矿泉水,笑着望了温紫晴一眼,「你不下去玩吗?这里的水很清澈喔!可以看到很多鱼,还有很多海星跟珊瑚礁。」 「我……」温紫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结结巴巴的坦承道:「我其实……不太会游泳。」 「是吗,好可惜。」男人又一次挤出灿烂的笑容,打开宝特瓶盖仰头灌了几口。 「啊对了,亚瑟,我记得船上是不是有几个救生圈?」 不明白小碧为什么这样问,温紫晴开始望着天空中五顏六色的拖曳伞发呆。 为了避免自己一直想起那些烦人的事,今天出门前,温紫晴早已预先将手机提醒设定成静音,可偏偏一有空闲,那些她选择视而不见的讯息,就会通通化作一颗颗沉重的石头,将她重新拉回深渊。 虽说她好不容易逃到了这里,但温紫晴却总有一种自己似乎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打转的感觉。 一切都还停滞在原点,什么也没有改变。 「真的吗?那就这么说定囉!交给你了!」小碧突如其来的惊呼,将温紫晴的思绪带回现实。 什么说定了啊? 温紫晴一头雾水的循着小碧的视线望去,只见亚瑟抱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巨大救生圈,笑着接上温紫晴的目光, 「有了这个,不会游泳也没有关係。」 「对啊,温小姐我们都大老远跑来了,你想再下水试试看吗?」 「我?」温紫晴诧异的来回望着小碧和抱着救生圈的亚瑟,「会不会……太麻烦你啊。」 「不会啊,不然你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都还要继续待在船上欸。」亚瑟一面说着,一面缓缓走向温紫晴,将巨型救生圈套在温紫晴身上的同时,温柔的又补了句:「你等一下只要一直待在这个游泳圈里就好,其他的交给我。」 第一章 能看见海的地方(4) 迟疑的迈下船身左侧的扶梯,几分鐘前呛水的恐惧依然让温紫晴感到紧张,不过这次身上套了救生圈,心里确实踏实不少。 亚瑟依旧裸着上身,他已经早一步泡在海水中等待温紫晴下船,望着他微微倒卧在海里优雅拨水的模样,温紫晴忍不住问道:「你没穿救生衣,不会害怕吗?」 听了她的问题,亚瑟仰起头来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我有救生员执照,也有自由潜水证照,跟拖曳伞相比,我觉得泡在海里更安全。」 温紫晴笑了笑,终于放心的整个人泡入海水中,她微微拱起背挎在救生圈上。 沁凉的海水沾染上肌肤,温紫晴愉快的舒展双腿,在水中来回踢了几下。 不再感到紧张后,她开始有馀韵感受被海水温柔包覆的感觉。 「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吧。」 亚瑟缓缓绕到温紫晴身后,推着救生圈温柔地带着她前进。 除了他们以外,不远处还有另外一艘船的旅客也在这片水域浮潜,看上去不是亚洲脸孔,他们远远见到泡在海中的温紫晴和亚瑟,纷纷热情的出声问候,一开始温紫晴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直到那句「欧嗨呦!」越来越响亮,她才意识到对方似乎把她误认成日本人了。 温紫晴尷尬的笑了笑,举起手来也对着远方应了一声:「欧嗨呦!」 声音响亮到距离温紫晴有一段距离的魏安莫等人,也纷纷注意到了她。 「姊姊!我们刚刚还想说你怎么不见了!」 李芮见状拱起手来朝着温紫晴喊道:「姊姊,你快从那里往下看,可以看到很多鱼喔,还有红色的珊瑚!」 温紫晴笑着朝他们摆了摆手,「等我先克服灭顶恐惧再说!」 远处的李芮被她的话给逗笑了,笑着又朝她喊了几句,因为距离太远温紫晴并没有听清,只是笑着朝远方的三人挥了挥手。 温紫晴感觉亚瑟似乎正缓缓推着她,渐渐远离了其他旅客所在的水域。 「我们要去哪?」 「我带你去鱼群最多的地方看看。」每次亚瑟开口说中文的时候,温紫晴都会忍不住在心里诧异一下。 「刚刚那里的鱼群还不够多吗?」 温紫晴本想回过身去望向亚瑟,可是她忘了自己现在正泡在水中,因为无法妥善掌控方向与力道,挎在救生圈上的手徒然失去平衡,让她整个人顺着水流,转到了面对亚瑟的方向。 慌乱中,温紫晴下意识想要抓紧面前的救生圈,以至于再次找回平衡的时候,惊觉自己正以一个非常诡异的姿势趴在亚瑟面前,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过靠近,吓得温紫晴用力往后一缩,身体又一次失去平衡。 直到再次回过神来,温紫晴赫然发现果然就如小碧所言,即使不借助救生圈的浮力,身体也能凭藉着救生衣安稳漂浮在水面,她顿时感到耳根传来的阵阵滚烫。 下意识躲开了亚瑟的视线,温紫晴涨红着脸囁嚅的说了句淡淡的抱歉。 没想到亚瑟却笑了,他弯起一双好看的眼睛对着温紫晴说:「看来这个救生圈,你再也不需要了。」 语毕,亚瑟便将套在温紫晴身上的救生圈举了起来,转身拋给在他们附近戏水的菲律宾船员。 「刚刚应该是我太紧张了,所以总觉得自己会沉下去。」温紫晴有些尷尬的抓了抓鼻子。 亚瑟轻轻拉住温紫晴的左手,示意她将手上的面镜戴上:「一开始会紧张是很正常的,不要害怕,试着低头往海里看看,下面真的很漂亮喔。」 在亚瑟的指导下,温紫晴缓缓戴上套在手上的浮潜面镜,一开始她还有些不习惯咬着吹管呼吸,经过几次反覆的练习后,温紫晴终于鼓起勇气缓缓探下头去。 在一旁的亚瑟始终紧紧抓着温紫晴的手,温紫晴可以感觉到在沁凉的水面下于她手腕烙下的温度。 隔着面镜往下望,温紫晴忍不住在水面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即使必须咬着吹管才能呼吸,她也不再觉得害怕了。 水面下悠游的鱼群在温紫晴的视线范围内徘徊,彷彿来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般,一丛又一丛的彩色珊瑚礁有如人行道旁的行道树,有些看起来像是剧院布帘的丝绒材质,有些看起来就像公园里的普通石块,还有一些特别柔软,顺着水流恣意摆动着。 平时只能在电视中看到的平面景象,如今竟活灵活现的呈现眼前,让温紫晴感觉有些不真实,她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于水底一株粉灰色珊瑚礁间来回穿梭的小丑鱼,还没看清,亚瑟却突然松开她的手往水里探去。 担心温紫晴会害怕,再完全潜入水底之前,亚瑟在水中优雅的转了一圈,回过身来对着温紫晴竖起大拇指,比出讚的手势。 望着自在穿梭于鱼群间的亚瑟,温紫晴隐隐觉得有些羡慕,心想在这里生活的亚瑟应该每天都能像这样过着自由自在,毫无烦恼的生活吧。 在船长对着海面上玩得不亦乐乎的眾人宣布浮潜时间结束时,温紫晴顿时有些埋怨一个小时前的自己,若不是一开始浪费太多时间在担心害怕上,也许还能让亚瑟带着她到其他地方看看,浮潜远比她想像中好玩多了,海面下的绝美景色深深烙印于脑海,就连在鱷鱼岛上吃了旅行社安排的螃蟹吃到饱午餐,也依旧让人难以忘怀。 第一章 能看见海的地方(5) 「姊姊,我好羡慕你喔,大老远跑来这里,竟然还能遇上艳遇这么好康的事。」 李芮刚从小碧那里学来剥螃蟹的技巧,狼狈的取出蟹肉,轻轻放到嘴边。 与李芮不同,温紫晴并不特别喜欢吃螃蟹,将自己碗里的螃蟹推到李芮面前,语带笑意的说:「你都已经有男朋友了,还想要艳遇未免也太贪心了吧。」 「男朋友?我才没有男朋友。」 「蛤?」 李芮的反应温紫晴感到诧异,愣愣的问了句,「所以……魏安莫……难道不是你男朋友吗?」 昨天在卡蒂克兰码头等候开往长滩岛的船隻,温紫晴便注意到魏安莫和李芮过从甚密的互动,才会理所当然的将他们认做情侣。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勒,虽然我是喜欢过他没错,但……我们不可能。」 李芮脸上浮现一抹无奈的笑,顿了顿又说:「你今天早上不是有问为什么明明是毕业旅行,却只有我们三个人来吗?」 温紫晴偏着头有些难以理解的晃了晃脑袋,但她其实并不明白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 「因为魏安莫跟他男朋友吵架了。」 从李芮口中听见「男朋友」三个字时,温紫晴虽然心里惊讶,但表面上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语带歉意的对着李芮说:「是吗。看来是我误会你们了。」 李芮看上去倒是一点也不在意,接着解释道:「本来说好跟我们同行的还有五个人,但是人多意见就会分歧,魏安莫觉得既然是大学毕业旅行,就应该要去海岛国家玩水,但魏安莫的男朋友想去日本或法国走一个低调奢华的行程,所以就吵架啦,受不了他们,真的有够幼稚。」 温紫晴一边听着李芮不满的抱怨,一面望着在自助取餐区排队等候取餐的魏安莫和徐子权,只见魏安莫兴奋的夹起一隻螃蟹举至徐子权眼前挥来晃去,徐子权虽然表情无奈,却依旧配合的往后躲闪。 老实说光从魏安莫的外表和谈吐,温紫晴还以为他是那种会在校园里,对女孩吹口哨的男生,没想到事实却跟她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 思绪方走到这里,温紫晴脑中赫然浮现一张稚气的脸庞,她睁大眼睛诧异地抬起头来,碰巧对上眼前那双清澈的眼眸。 「啊!」 没忍住在心里惊呼了声。 望着男孩脸上浮现的温暖笑容。温紫晴总算明白,徐子权身上那股似曾相似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第一章 能看见海的地方(6) 「姊姊,我偷偷跟你说一个秘密喔。」男孩稚气的脸庞充满活力,他拱起手凑到温紫晴的脸颊边轻声的说。 「什么秘密?」 温紫晴很喜欢那个放学时间一到,便会准时来到家门口等待自己放学的男孩。 在温紫晴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自她有记忆以来,外婆就是她唯一的家人,所以面对这个时常来到家里串门子的男孩,温紫晴总是把他当作亲生弟弟般照顾。 「我今天在学校收到了两封情书。」 在温紫晴耳边轻轻落下这句话,小男孩兴奋的从书包里掏出两张折成豆腐状的粉红色纸条。 「哇!让我看看,真羡慕你,我长这么大都还没有收过情书。」 温紫晴一面笑着从男孩手中接过纸条,一面拿起掛在椅子上的围裙。 通常这个时间,外婆还在香菇寮里工作,所以从国中开始,温紫晴放学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走进厨房准备晚餐,男孩的父母因为都在台北工作的缘故,所以他一个人跟年迈的外公住在距离温紫晴家约莫两百公尺处的低矮平房。 男孩的外公很严肃,为了躲避外公遇到什么事都会先碎念一番的个性,他总是刻意在温紫晴家待到很晚才会回家。 一开始外婆还会劝他个几句,后来也就习惯了,把男孩当作孙子般疼爱,偶尔提早收工回家,还会顺路替两人准备一份巷口的鸡蛋糕。 「你把情书收好先去客厅写作业,等外婆回家我们就开饭。」 温紫晴走进厨房熟练的炒了一盘番茄炒蛋,还不忘准备了小男孩最喜欢的玉米浓汤,正打算在多煮一道铁板豆腐,便听见外婆便从大门走进来的声音。 「齁,你在煮什么,煮得这么香?」 外婆平时习惯和朋友讲台语,只有在见到小男孩时,会自动切换成发音不是很标准的台湾国语。 「阿嬤你回来了!今天也有蛋糕吗!」 小男孩很喜欢外婆,所以总是在外婆进门时给予最热烈的迎接。 「小权,鸡蛋糕等一下再吃,先帮姊姊把碗筷拿出去放,」温紫晴一面从厨房探出头来叮嘱靠在外婆身上撒娇的男孩,一面又从冰箱里拿出一把空心菜:「阿嬤!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提早回来,我再多炒两道菜好不好,还是你想要吃三杯鸡?」 「母免麻烦啦!衬採呷呷就好。」 虽然外婆嘴上这样说,但她还是亲自走进厨房,又再多煮了一盘肉丝炒麵和滷鸡腿。 「麵煮这么多怎么吃得完啊?」 看着满满一桌的菜,温紫晴有些不满的埋怨道,「而且麵这么多,结果鸡腿只有一隻喔!」 「啊你们都还在发育啊,鸡腿阿嬤不吃啦,你跟小权吃就好了,阿嬤牙齿不好。」 「阿嬤我今天在学校有收到情书喔!」 「哎呦真的喔,怎么那么厉害。」 稍早对着温紫晴炫耀过一次的男孩,一边大口啃着鸡腿,一边兴高采烈的再一次将口袋里的情书拿出来。 「而且还收到两封。」温紫晴在一旁笑着补充。 「是齁,啊这样要怎么办。」外婆皱起眉头,露出有些担忧的神情:「有两个女生都喜欢你的话,你这样要选谁蛤?」 「哎呦阿嬤他现在才几岁,哪有什么选不选谁的问题啦?」温紫晴觉得好气又好笑,正当她想肩负起姊姊的责任,劝小权不该把心思放在谈恋爱上,应该把握时间好好唸书时,小权却突然开口。 「两个我都不会选啊,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喜欢我们班的班长。」 班长?温紫晴顿时语塞。 印象中小权班上的班长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温紫晴很常看到小权和对方一起走路回家。 担心是自己误会了小权的意思,温紫晴举起筷子轻轻往小权的脑袋上敲了一下:「笨蛋,那个是好朋友,不一样啦。」 听了温紫晴的话,小权脸上露出一丝落寞的神情,眨着一双大眼睛仰起头来望向温紫晴:「那如果我也想跟其他人一样写情书给班长,那我们还可以当好朋友吗?」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温紫晴才赫然意识到,小权似乎和其他人有点不一样。 第一章 能看见海的地方(7) 「小权你听姊姊说喔,除了姊姊跟阿嬤以外,你在学校绝对不能告诉别人你喜欢班长的事喔。」 温紫晴开始感到害怕,总是再三对着小权提醒道。 「为什么?」 「因为……男生喜欢男生,这样有点奇怪。」 「我喜欢班长……这样会很奇怪吗?」 「嗯,很奇怪。所以你千万不可以让姊姊以外的人知道这件事,懂了吗?」 虽然当时的温紫晴也不明白自己这样做的原因,但是为了不让小权在学校里被其他同学嘲笑,温紫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渐渐的让年仅八岁的小男孩将自己封闭起来。 直到小权年满十岁,在台北工作的父亲决定将他接到北部升学。临别前,小权给了温紫晴一个大大的拥抱,他的身高不高,抱着温紫晴时头顶的位置只能刚好碰到她的肩膀。 紧紧抱着小权,温紫晴却感觉自己胸口的位置有些湿热,过了许久之后才发现——小权在哭,不是那种带着不捨的崩溃大哭,而是充满委屈的抽咽。 「对不起。」 十岁的男孩,声音依旧染着几分稚气,不明白小权为什么要道歉,温紫晴心疼的将他搂的更紧了。 「我应该要听你的话的。」因为哭得太过伤心,小权说话的时候所有的字都黏在了一起,瘦削的肩膀微微起伏着,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他将脸埋在温紫晴的胸口,口齿不清的说:「班长……他说我很噁心,说我不正常……还叫其他同学不要跟我玩,如果……我有听你的话,可能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抱着哭泣的小权,不知道为什么,温紫晴的眼眶也湿了,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让她觉得喘不过气。 小权父亲的车子出现在巷子口时,温紫晴缓缓推开抽泣不止的小权,蹲下身来温柔的望着他的眼睛,语带哽咽的吐了一句:「去台北生活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那是温紫晴和小权说的最后一句话。 目送着那台铁灰色的宾士消失在田野尽头,梗在喉头的东西却依旧没有随着小权的离开消逝。 那天晚上,温紫晴失眠了。 她蜷缩着身子坐在床上,想着小权离开时和自己说的话,还有自从得知小权不为人知的秘密后,那张一天比一天还要更加沉重的笑脸。 温紫晴很清楚,那样的表情不该出现在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脸上,只是她还是不断说服自己,她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要保护小权。 小权离开后,温紫晴才发现,这些日子里,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小权的感受,既不问也不听,只是一昧的将周围的声音加诸在小权身上。 在不知不觉间,她也站到了小权的对立面,告诉他,如果跟别人不一样就会受伤,所以为了保护他不受伤害,便竭尽所能的要他扮演正常。 她无法接受最真实的小权,可小权却没有怪她。 他对她说:「对不起。」因为他还是无法正常,还是无法跟别人一样。 可是到底什么样才叫做正常? 面对这样的疑惑,温紫晴却迟疑了。 脑袋像是打了结一样,她开始搞不清这段时间里,自己到底都对小权做了什么,为什么在最后收到他的道歉时,心却像是被谁撕裂了一样剧痛。 她有什么资格……接受小权的道歉,该道歉的人,明明从头到尾都是她。 在那个瞬间,温紫晴终于明白梗在喉间的到底是什么。 她紧紧捂着胸口,撕心裂肺的坐在床上哭了起来:「对不起。」温紫晴一边哭着,一边低声嘶吼道,她无法控制情绪,一次又一次崩溃的对着窗外吼道。 在那之后,温紫晴再也没有见过小权,他的声音、容貌,也在时间的轨跡里渐渐变淡,直到变成一块瘦小的影子,被彻底封存于温紫晴的记忆里。 温紫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能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到彼此,高中毕业后,温紫晴也开始了北漂生活,在台北生活了快十年,也许他们曾经擦肩了无数次,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靠近。 儿时的许多回忆一时间全于温紫晴的脑海浮现,从鱷鱼岛乘船返回白沙滩的路上,温紫晴不只一次偷偷覷着徐子权那张褪去稚气的脸庞,说实话,她有些记不清徐子权小时候的样子,只记得他是一个长相白净的男孩,一双明亮的眼睛充满灵气,浓密的眉毛于额间舒展成一座小丘的形状,男孩长得好看她从以前便知道,只是经过了十几年的岁月,那张清秀光洁的脸庞有了明显的稜角,高挺的鼻樑加深了眼角向下勾起的弧度,替那双溢着浅浅微光的眼眸,增添了几许忧鬱气质。 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当年那个抱着他放声大哭的小男孩,如今已经安安稳稳的长大,望着对坐的徐子权,不知道为什么,温紫晴突然感觉有些鼻酸,有一股想要衝上前去紧紧拥抱他的衝动,她很想知道些年徐子权在台北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遇到什么委屈?又是否有遇到一个不曾要求他改变,愿意好好爱着他的人? 第一章 能看见海的地方(8) 回到本岛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了,李芮热情的邀请温紫晴和他们一起到滨海的餐酒馆吃晚餐,徐子权和魏安莫走在前方,温紫晴和李芮在他们身后缓缓跟着。 「那最后,你为什么会选择跟魏安莫他们一起来长滩岛啊?你不想去日本或法国吗?」行进间,温紫晴云淡风轻的问道。 「其实我去哪都没差,但徐子权拜託我一定要跟他们一起来。」李芮微微一耸肩,苦笑了下:「因为我家有钱,是所有人里面最有可能参加两次毕业旅行的人,我下个月还要跟魏安莫男朋友他们一起去日本。」 「徐子权拜託你的?」 「对啊,他说不可能只有他跟魏安莫两个人来,」李芮漫不经心的回应道:「可能是怕魏安莫的男朋友吃醋吧。哎呀,反正他们几个就是很麻烦啦。」 「原来是这样。」 望着走在前方打打闹闹的两人,温紫晴有些疑惑苦笑着说:「他们两个看起来似乎很要好。」 「对啊,他们从大一开始就黏在一起了。」 「是吗,那……徐子权呢?他在学校没有交往的对象吗?」 担心这样问会让李芮起疑,温紫晴接着补充:「听魏安莫说徐子权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他是挺夯的没错啦,但我倒是没见过他跟谁交往。」李芮说着,指了指斜前方米白色的招牌,「就是那间,我们到了。」 走进餐厅前,李芮回过头接着补充:「偷偷告诉你,其实我觉得徐子权应该喜欢那种长得超正的女生,至少要像姊姊这样的他才有可能心动。」 超正的女生? 难不成自从他们分开以后,徐子权就一直独自守着这个秘密吗? 想到这里,温紫晴的左边胸口又开始隐隐抽痛起来。 也许是晚餐时间,在他们抵达后不久,餐厅便客满了,挑了最靠近出口的位置坐下,李芮开始兴奋的指挥着大家点餐。 温紫晴来回翻了几回菜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最后索性闔上,拖着下巴,愣愣地望着对坐的魏安莫和徐子权发呆。 徐子权依旧是三人中话最少的一个,魏安莫和李芮比手画脚的聊着隔天的水上行程,他也没什么反应,就只是偶尔在一旁出声应和个几句。 温紫晴注意到每当徐子权看向魏安莫时,眼神似乎都会有些飘忽不定,一开始她还不敢确定,直到李芮又一次提起有关魏安莫男朋友的话题。 从徐子权微微抽动的嘴角,温紫晴终于明白了男孩目光闪烁的原因。 「喂,你跟陈子浩还没有和好吗?」 「你一定要在气氛这么好的时候提到他吗?」 「一直避而不谈才奇怪吧。」 李芮举起服务生刚送上桌的啤酒豪迈的往嘴里灌了一口。长滩岛的啤酒并没有比较特别,都是一些平时在卖场可以见到的牌子。 从那之后几个人的谈话就变得断断续续的,除了不着边际的夸讚餐点好吃、啤酒味道顺口之外,没有人主动开啟新的话题。 七点后,餐酒馆内的灯稍微暗了些,服务生送上酒水时,还连带往每一桌的桌面上摆上蜡烛。 整间店的氛围与他们刚进来时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刀叉碰撞的声音,也渐渐转变为酒瓶互碰的派对氛围。 白沙滩上的餐酒馆有许多都是採取半开放的空间,入夜后的长滩岛气温一下骤降了许多,海风穿过餐厅入口处的低矮木板墙,轻轻抚在被太阳直射了一整天的肌肤上,温紫晴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觉得鼻尖处有些搔痒,透过汤匙圆弧面的反射才发现整个鼻头都晒伤了。 自从李芮开啟了有关魏安莫男朋友的话题后,魏安莫便变得沉默了,闷闷不乐的不停啜饮着手边的啤酒。 「你喝太多了。」 徐子权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魏安莫身上移开,他轻轻接过魏安莫手上的啤酒仰头猛灌了一口。 「干,你自己也有,干嘛硬要喝我的啦。」 「你们都不要吵啦,现在是happyhour要喝多少都可以,抢什么啊,幼稚死了。」李芮似乎对于魏安莫忽然闹脾气一事感到很不满,翻了个白眼后便不再理会两人,转头望向出餐口左侧的小舞台。 这间餐厅的驻唱歌手是一个身材丰腴的菲律宾女人,站在舞台上深情优雅的演唱elliegoulding的〈lovemelikeyoudo〉,她的声音是温紫晴很喜欢的那种蓝调灵魂乐唱腔,配着徐徐吹来的海风,温紫晴觉得和手中冰凉的啤酒特别搭。 李芮一口气喝完两支黑麦啤酒,两颊染上一抹浅浅的红晕,她半瞇起眼开始跟着滑入耳畔的旋律哼唱起来。 温紫晴感觉身体有些发烫,双眼迷濛的望了一眼窗外沙滩上的景象,突然觉得现在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好不真实。 在规模适中的行销公司担任行政助理很常需要加班到凌晨,偶尔温紫晴会在回家前穿梭于东区街头,寻觅一间适合一个人静静坐下来喝点小酒的酒吧沉淀心情。 却从来没有一次是在这么放松的状态下,和一群人一起狂欢。 桌上的餐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正当温紫晴打算提议再多点几盘炭烤猪肉串时,耳畔却突然想起李芮的惊呼。 「姊姊,我有看错吗?」 李芮着急的拍了拍温紫晴的肩膀。 温紫晴诧异的顺着李芮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餐厅前方挤满了一群随着音乐兴奋热舞的外国人。 「不是那边。」 李芮伸出食指朝着舞台左侧的出餐口指了一下,「你看,那个服务生……是不是你今天在浮潜时候的艳遇对象?」 「亚瑟?」 第一章 能看见海的地方(9) 循着李芮手指的方向,温紫晴终于注意到站在出餐口附近的熟悉身影。 浮潜行程结束后,亚瑟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到鱷鱼岛继续接下来的行程,温紫晴本以为应该没有机会再见到他,没想到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亚瑟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正愉快的趴在出餐檯的位置和另外一名服务生聊天。 亚瑟为什么会在这里?难不成他在这里工作?还是说他白天当船员,晚上就在餐酒馆打工? 「李芮,你说说看……这次是不是真的是陈子浩太过分!」 正当温紫晴偏着头思考亚瑟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时,魏安莫却突然失控的大声嚷嚷,声音大到就连隔壁桌的客人都纷纷转过头来观望。 温紫晴有些不好意思的和邻座的韩国旅客点头致歉,将目光转回魏安莫身上,才发现不过几分鐘的时间他正前方的桌面上,又多了好几罐啤酒空瓶。 徐子权似乎也在这段期间灌了不少酒,将下巴轻轻靠在桌面,两眼无神的望着舞台的方向发呆。 「他们两个到底是怎样啊?」李芮无奈的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不想要分手……李芮,我真的不想要跟他分手。」 魏安莫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失控的握着李芮的手皱着一张脸开始啜泣。 「魏安莫你真的不要再喝了,如果待会敢给我吐的话,我真的会把你的丑样录下来发限时动态。」李芮不满的抢过魏安莫手上喝了一半的啤酒。 「他会不会跟我分手……我不要分手……呜……」 「齁,不会分手啦。」像是安慰买不到玩具而哭泣的孩童,李芮抽了几张卫生纸走到魏安莫身旁,「如果为了这种破事分手,我回台湾再帮你教训他。」 说完还不忘对着一旁垂着眼皮的徐子权叮嘱道:「人家为情所困喝掛,你有什么理由给我喝成这样!徐子权,不准睡着听到没有!」 「喔……嗯。」徐子权吃力的撑开肿胀的眼皮,敷衍的应了一声。 「唉,真的很受不了,」李芮无奈的站到魏安莫和徐子权位子中央:「你们两个!知道我们明天要几点起床吗?魏安莫你不想玩拖曳伞了是不是?」李芮越说越生气,没忍住往两人身上各寄出一拳。 「唔,你轻一点啦,很痛,我肩膀晒伤……。」 魏安莫捧着手臂哀嚎的模样,让对坐目睹一切的温紫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你也觉得很荒唐吧?」李芮露出一脸哀怨的神情,苦笑着抬眼望向温紫晴:「我看……我还是先带这两个麻烦的傢伙回饭店休息好了,姊姊你要再多坐一下吗?」 「可是……你一个人可以吗?需不需要我帮忙?」温紫晴正准备站起身,却被李芮出声阻止。 「不用不用!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姊姊你就再坐一下吧,徐子权只是在装睡而已。」语毕,毫不客气的又往徐子权脸上献出一掌:「喂,起来!我们要回去了!」 一把拉起瘫在位子上哭得死去活来的魏安莫,李芮苦笑着朝温紫晴欠了欠身:「那这两个傢伙我就先带走了,姊姊明天见。」 「嗯,辛苦你了,明天见。」 温紫晴露出一抹同情的微笑,目送着李芮和魏安莫的背影走出餐酒馆。 徐子权也缓缓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对着温紫晴点了点头呢喃着说道:「姊姊晚安。」说完还不忘擦了擦嘴角边不小心溢出的口水痕。 这小子到底是喝了多少啊? 望着徐子权走路踉踉蹌蹌的模样,温紫晴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桌面上空了的酒瓶,眼角馀光却突然望见躺在椅子上的一张房卡。 「小权!你的房卡没拿!」 没有过多的思考,温紫晴扯开喉咙对着还没走远的徐子权喊道。 闻声,徐子权微微回过身来,脸上浮现一抹疑惑的神情。 见他半瞇着眼迟迟没有回应,温紫晴只好起身离开座位,拾起椅子上的房卡缓缓走向愣在原地的男孩:「拿,房卡要收好,掉了就麻烦了。」 从温紫晴手中接过房卡,徐子权礼貌的欠了欠身,对上温紫晴的视线时灿烂的笑了一下。 「谢谢姊姊。」 当那声「姊姊」从徐子权口中吐出时,温紫晴只觉得心跳一时间变得飞快。 朦胧间,她好像又一次看见那个总是蹦蹦跳跳,在家门口等候她放学的男孩。 没有注意到温紫晴脸上的表情,徐子权在转身离开前留下了一句淡淡的「再见」。 望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温紫晴知道徐子权并没有认出她来。 独自佇立于餐厅入口处的木栈道,这个位置刚好介于人声嘈杂的用餐区,以及入夜后寧静的长滩岛夜色之间,海风迎面抚过温紫晴勾至耳后的发丝,打散了她梳理整齐披至右肩的长发。 温紫晴微微眯起眼,失神的望向那片看似毫无边际的海。 都已经逃到这里来了,逃到了距离她生活的地方几千公里远的小岛上,那些温紫晴想要通通拋在脑后的,却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乘着夜色排山倒海的向她袭来,穿过皮肤孔隙、流进血液之中,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她。 对温紫晴来说,不想想起来的事有太多太多了。 第一章 能看见海的地方(10) 或许是喝了酒的关係,起初温紫晴并不觉得特别冷,她默默将座位移动到餐酒馆外的户外座位区,只是与其说是户外用餐区,说白了就是在餐厅外围的木栈道上随意摆了几张桌子和椅子,从包包里翻出一包根本还没开封的薄荷菸,温紫晴微微斜靠在椅背上,面朝海的方向,对着湿冷的空气呼出一朵又一朵的菸圈。 温紫晴没有很重的烟癮,只是觉得压力大的时候,多少可以派上用场。 独自在户外坐了一段时间,温紫晴开始感受到明显的凉意,心想也许是体内的酒精都退的差不多了,便决定再点一杯红酒。 翻看酒单的时候,温紫晴的眼角馀光扫视到不远处有一名服务生,正缓缓往她的方向走来。 「redwine,please.(给我一杯红酒,谢谢。)」她并没有抬起头来,只是轻轻指了指酒单上写有红酒的栏位。 「好巧喔,没想到又见面了。」 温紫晴很快认出声音的主人,讶异的抬起头来尷尬的应了一声,「嗨。」 「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你,」亚瑟在她面前摆上一盘刚起锅的薯条,语带笑意的说,「这是招待。」 「啊谢谢,你……你在这里工作吗?」温紫晴有些不好意思的拨了拨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略显僵硬的问道。 有别于温紫晴脸上的尷尬,亚瑟看起来自在多了,笑着替温紫晴补满玻璃杯里的水,亲切的回应道:「没有,我只是来凑热闹的,我跟这间店的店员都很熟。」 语毕,他俐落的收走温紫晴手边到酒单,等到再次走回温紫晴座位旁边时,手里多了一支刚开封的红酒和两个透明高脚杯。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能坐下来跟你一起喝一杯吗?」 「啊……我……不介意。」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温紫晴其实有些不自在。 她想掐熄手边的菸,无奈桌面上没有烟灰缸,只能无助的将捏着菸的手暂时搁置在膝盖上。 「你可以继续抽菸没关係,我不介意。」 亚瑟似乎看出了温紫晴的顾虑,调皮的对着她皱了皱鼻子,但还是贴心的起身替她从店内拿出一个帆船造型的烟灰缸。 将菸掐熄后,温紫晴突然觉得自己不该一直沉默下去,正准备找一些轻松的话题来缓解两人之间的尷尬氛围,没想到亚瑟却率先开口。 「刚刚跟你一起喝酒的学生们都回去了?」 「对,因为他们明天还有其他行程。」 温紫晴吶吶的回应道,本以为亚瑟刚才没有注意到他们,没想到他都看见了。 小心翼翼地插起盘子里的薯条,温紫晴接着又问,「你……住在这里吗?」 闻言,亚瑟只是浅浅的笑了下,并没有马上回答,往两个空着的高脚杯中注入等量的红酒后,才缓缓开口道:「这里的规矩是,开始喝酒之后,才能问对方问题。」 接过亚瑟递给自己的红酒,温紫晴轻轻的仰头啜饮一口,温润的红酒带点苦涩缓缓滑入喉咙,让温紫晴觉得整个人顿时都暖活了起来,她笑着晃了晃手上的高脚杯,对着亚瑟说:「这样总可以了吧。」 「可以。」亚瑟笑着举起手上的酒杯,仰头三两下就把杯里的红酒通通灌下肚。 「长滩岛的摊贩大多不是生活在岛上,所以…….我也一样,只是来这里工作而已。」亚瑟微微一耸肩,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现在该轮到我了。」 「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开始了你问我答的游戏,但是温紫晴并不讨厌,「我姓温,所以……叫我小温就可以了。」 「小温。」亚瑟轻声附和道,接着又一次露出爽朗的笑容,对着温紫晴说:「这里的大家都叫我亚瑟,所以,你也可以叫我亚瑟。」 「是吗。」儘管温紫晴早就知道了,但出于礼貌还是配合的装作刚刚才知道的模样。 「在这支红酒喝完以前,我们轮流问对方问题,如果不想回答可以直接乾杯。」亚瑟说着,又往温紫晴的高脚杯里补上红酒。 看着亚瑟一脸认真的表情,温紫晴突然觉得好笑,像是突然被谁戳中了笑穴一样,仰起头来,对着天空忘我地笑着。 亚瑟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语带笑意的追问:「才一杯而已,你这么快就醉了吗?」 「不是。」 温紫晴好不容易忍住笑意,憋着笑佯装认真的回应,「我只是突然觉得很神奇。几个小时前,我还跟你一起待在救生圈里,几个小时后却在餐厅遇到你,然后现在跟你面对面坐在这里玩着奇怪的喝酒游戏。」 亚瑟听后,微微耸了耸肩,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调皮的说:「托你的福,今天一整天我过得很充实。」 「我看你是常常假借服务生的名义,在这里搭訕落单的旅客吧。」 面对温紫晴的玩笑,亚瑟倒是一点也不在意,笑着回应道:「我只喜欢搭訕看起来有故事,或是长得漂亮的落单旅客。」 「我看起来像是有故事的人吗?」温紫晴觉得好笑,指着自己的鼻尖露出一个「你在跟我开玩笑吗」的表情。 「那你应该是属于后者。」亚瑟说着又一次坏坏的勾起嘴角,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好了,现在该轮到我问了。」 「我刚刚那题不算吧……。」温紫晴无奈的笑了笑,最后还是举起酒杯同意亚瑟发问。 「为什么一个怕水的人,会想要到一个只能玩水的地方旅游?」 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温紫晴淡淡的开口说道:「可能是因为……听说这里的风景非常漂亮。」语毕,她微微仰起头来,将杯中最后一点红酒倒入口中。 亚瑟见状也毫不犹豫的陪着温紫晴一起乾杯,喝完后两人举着空空的酒杯在夜色下相视而笑。 望着那双闪烁如星辰的深邃眼眸,温紫晴微微轻啟双唇淡淡地问:「你的中文怎么会说的这么好?」 听了温紫晴的问题,亚瑟微微仰躺在椅背上,缓缓举起刚刚斟满的酒杯,在双唇触碰上杯缘之前,自然的吐出好几句温紫晴根本听不懂的话。 准确来说,温紫晴知道亚瑟说了好几种不同的语言,日文、韩文、法文,其中似乎还夹杂了几句西班牙文,但她就是一句也听不懂。 看见一脸疑惑的温紫晴,亚瑟脸上露出一抹「吓到你了吧」的调皮表情,得意的解释:「不只中文,我还会说很多不同国家的语言。」 「太夸张了吧!这里的船员都这么多才多艺吗?」 温紫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初次见到亚瑟时,本以为他只是个热爱水上活动的菲律宾船员,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隐藏技能。 「所以你觉得我是这里的船员吗?」 亚瑟笑着,用一派轻松的语气问道。 「难道不是吗?」 温紫晴偏着头假装慎重的沉思,「还是说……你是来长滩岛拍救生圈广告的菲律宾明星?」 「那么我很希望你的职业是星探,这样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出道了。」 「可惜我不是星探,但我还是希望……这趟旅行结束后,可以把你打包带回台湾,这样以后下班无聊就可以找你出来喝酒了。」有些话在血液里充满酒精的时候,要想说出口,其实没有太大的难度。 「不是星探的话,难不成是酒馆老闆?」 没把温紫晴喝了酒后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亚瑟半开玩笑的问道。 闻言,温紫晴单手托腮笑着摇了摇头,伸出食指在亚瑟面前来回晃了几下:「跟你说喔,我的工作很无聊,所以……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但是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做无聊工作的人。」 亚瑟语带笑意的回应。 「不过值得开心的是,我上个月辞职了!」温紫晴恍恍惚惚地举起眼前的红酒,直接对着口喝了起来。 「恭喜你解脱了。」 没看清亚瑟说话时的表情,温紫晴举着红酒瓶摇摇晃晃的撞了对方面前的高脚杯一下。 「乾杯!」 她对着亚瑟高声喊道:「今天可以跟你一起喝酒,我觉得很开心。」 「很开心也要慢点喝。」亚瑟抢过她手上的酒瓶,不疾不徐地往自己杯里倒酒。 「为了恭喜你从无聊的工作解脱,这一瓶我请客。」 刚刚一下子灌了太多酒,温紫晴开始感觉身体有种轻飘飘的感觉:「那……我们可以再多喝一点吗?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把工作辞了,大老远跑……跑来就只是想要……逃避一段时间,就一个月的时间……好好搞清楚,我要的,到底是什么……。」 「所以为了搞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你现在才会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闷酒吗?」 一口气将面前仅剩的一点红酒喝完,温紫晴缓缓抬起头来,望向对坐微微敛起笑容的亚瑟。 「嗯,因为……我的生活简直一团糟。」 轻轻吐出这句话后,温紫晴双手托着脸颊,将手肘歪歪扭扭的压在桌面上,缓缓眨了眨沉重的眼皮。 「那你做了很好的决定,这一个月的时间就跟我一起玩吧。」 这是隔天早上挣扎着从旅馆的床上爬起来时,停留在温紫晴耳畔的最后一道声音,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最后究竟是怎么走回旅馆的。 第一章 能看见海的地方(11) 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温紫晴的脑袋突然闪过几个零碎的画面,心脏剧烈的跳动伴随后脑勺传来阵阵剧烈的疼痛,也许是因为前一晚摄入太多酒精,肉眼可见的肿胀眼皮让温紫晴徒然意识到,自己前似乎做了很多不必要的事情,也说了很多不必要的话。 忍不住一个翻身失控的趴回床上猛蹬双腿,嘴里不断喃喃自语的乞求道:「拜託……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我在作梦。」 自窗外撒进房间内的阳光毫不留情地打在温紫晴身上,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了,又一次艰难地坐起身来,温紫晴的目光不安的停留于昨天被自己随意甩在床尾的手机。 「当初就应该连同那个丑陋的后背包,把你一起丢进海里毁尸灭跡。」 崩溃的揪住吹了一整个晚上的海风后打结散乱的头发,温紫晴对着即将从床缘坠落的金色iphone咬牙切齿的说。 无奈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要怪就要怪她自己没事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在海边喝酒喝的太开心,都忘记自己这趟旅行的真正目的……。 颤抖的滑开手机,温紫晴小心翼翼的点开昨天晚上停留的最后一个页面。 密密麻麻的讯息顿时在眼前展开,不敢直接滑至最新的一条消息,温紫晴惴惴不安的一行接着一行慢慢的往下移动。 「对不起,我们聊聊好吗?」 「你可不可以不要不接电话也不回讯息?温紫晴你到底在哪里?」 「我知道我上次做得太过分了,但是你可不可以也站在我的立场替我想一想?」 「我去你家找不到你,你到底在哪里?」 「已经一个礼拜了,温紫晴,拜託你接电话好吗?」 「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你同事说你上礼拜离职了,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打给我好吗?拜託了。」 望着一段段迫切的讯息内容,温紫晴终究还是滑到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一行。 讯息传送的时间,是昨天晚上的十一点三十七分。 老实说,温紫晴不确定自己那个时候是不是还跟亚瑟在一起,具体的那些细节她根本记不清了,只是手机里显示的证据是她将自己的旅馆位置、旅行社资讯毫不保留的通通发给了对方,还鸡婆的传了好几张昨天浮潜前,在船上拍的风景照。 「我先再ㄗ长ㄊ1ㄢ捯。」 看到自己发送的那句文法紊乱的讯息,温紫晴真的恨不得现在就马上把手机摔出窗外。 只是下一秒,她的视线就被对方几个小时前传来的讯息给佔据。 「我这几天试着跟公司请假,争取下礼拜去找你。」 看到这段文字,温紫晴彻底崩溃了,她花了那么多心力,好不容易才逃到了这里,如果结局是这样的话,那她截至今天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不都通通白费了吗? 将头埋进枕头里放声吶喊的同时,温紫晴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脸——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很希望对方把心里真实的想法告诉我吧。」 还有亚瑟在说这句话时,微微起伏的温暖声线。 第二章 我成了这样的我(1) 温紫晴今天并没有特别安排行程,加上昨天晚上失去的记忆依旧凌乱不堪的在脑海里切割,即使足足睡满九个小时,倒卧在床上的她依然感到浑身疲惫,后脑勺的抽痛伴随后悔的感觉不断侵蚀着她的大脑。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温紫晴的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惨不忍睹的画面,还有一些不论她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的片段。只记得自己昨晚似乎多嘴的和亚瑟说了许多根本不应该提起的事,至于确切说了什么,不管怎么努力回想温紫晴就是没有办法全部想起来。 虚弱的瘫在床上许久,直到房务人员前来敲门询问是否需要整理房间,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下床洗漱。 望着镜子里那张憔悴不堪的脸,温紫晴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简直可笑至极。 当初匆匆忙忙地和待了五年多的公司提出离职申请,办了护照、签证、找旅行社,做了许多这辈子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事,结果一喝醉,便让所有的一切通通回到原点。 温紫晴根本还来不及思考清楚自己的未来到底该怎么选择,那个让她困扰不已的源头却说要来这里找她?平时工作忙得一个月见不上几次面,却在她短暂消失的这一个礼拜间,像是疯了一样,讯息一天也没有断过。 「我真的需要这段感情吗?」 温紫晴依稀记得自己好像一脸哀怨的这样问着亚瑟。 不记得亚瑟具体说了什么,温紫晴只觉得之后如果再见到亚瑟,她应该会很尷尬。 毕竟才第一次见面,就成为知道她这么多秘密的人,温紫晴简直不敢相信喝醉酒的自己,会变得如此口无遮拦。 「酒精真的不是一个好东西。」 换上一套乾净整洁的休间服,温紫晴决定吃过饭后,一个人到白沙滩去散散心。 虽然也想过极有可能会在沙滩上遇到亚瑟,但是经过一番审慎的思考与衡量,温紫晴依然觉得继续待在房间里,除了胡思乱想之外,似乎也无事可做,还不如带着她最爱的单眼相机到海边拍几张照,搞不好还能藉此缓解从昨天晚上开始累积的压力。 在饭店一楼的餐厅吃过简便的午餐后,温紫晴便决定沿着主要道路走到商店街逛逛,印象中导游小碧说过,商店街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异国料理跟纪念品店。 来到长滩岛已经第三天了,温紫晴一次都还没有去过,虽然知道长滩岛是个观光客比本地居民还要多的地方,但她还真没想过商店街的餐厅一字排开,几乎看不见任何菲律宾饮食文化的身影,韩式料理、北京烤鸭、美式家庭餐厅、餐酒馆,甚至还有从台湾来的连锁饮料店。 来到这里吃过唯一一次比较符合当地食物的餐点,就只有从卡利波机场搭上旅行社安排的游览车前往卡蒂克兰码头的途中,小碧从当地小贩手中替大家买来的脆皮烤乳猪便当。 「哇,这里居然还有希腊餐厅啊。」 走在人来人往的商店街,温紫晴的目光不断被路过的异国餐馆给吸引。 四月刚好是长滩岛的旅游旺季,所以商店街充满了许多游客,温紫晴来回在街上走了几圈,买了两串可以刻上名字的贝壳项鍊后,还是决定徒步走回白沙滩。 昨天和李芮等人一同走去餐酒馆的路上,温紫晴注意到路边有一间贩卖芒果冰沙的小店,摆在摊位前的芒果看起来非常新鲜,很适合在这样的天气喝上一杯,加上走了一段时间,温紫晴也觉得有些口渴。 背着单眼相机再次回到主要道路,温紫晴好几次默默停在路边,捕捉路上五顏六色的嘟嘟车来回穿梭的画面,过程中好几个菲律宾青年配合的减缓行驶速度,对着温紫晴的镜头笑容灿烂的比出「耶」的手势。 温紫晴平时不是个外向的人,别提主动和别人搭訕了,就连身边的朋友都很少。不过,她却在这里遇到许多热情友善的人,所以只要有人愿意停下脚步与她搭话,温紫晴都会发自内心的与对方聊上几句。 偶尔也会主动询问对方,愿不愿意当自己的模特儿让她拍上几张照片。 就这样,沿着长滩岛唯一一条主要道路,一路走走停停的总算来到了白沙滩。 午后的光景和昨天清晨时分,太阳刚刚透出天际的景致不同,天空从原本饱和的湛蓝悄悄转变为柔和的碧蓝色。 当阳光从几朵悠悠飘过的白云间探出头来,整片天空又会瞬间被染上一抹金黄。 整座白沙滩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区块,邻近海水的沙滩区充满准备下水体验水上活动的人潮,以及在阳光下借助强光拍摄旅游照片的游客;再来便是长满一整片棕梠树的林荫大道,有许多旅客会在此处面朝海的方向坐着休息;最后便是最靠近主要道路的摊贩区,沿着笔直的沙滩开了许多各式各样的景观餐厅、小吃摊还有饭店,甚至也有本地人直接摆设一套简便桌椅,在路边招揽经过的旅客购买客製化的椰子壳雕刻,或是用铁丝柪製而成的首饰、配件。 温紫晴沿路经过了几间餐厅,终于在芒果冰沙的摊位前停了下来,正当她准备走向前去点餐,却发现摊位后方站了一道熟悉身影,还来不及反应,对方便抢先一步注意到她。 当两人四目相接的那一刻,亚瑟率先露出灿烂的笑容,语带笑意的朝着她热情的喊了一句:「嗨!小温!又见面了!」 亚瑟自然的反应,让温紫晴產生一种昨晚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错觉,不过就算记忆再怎么不完全,温紫晴的脑海里依旧飞快闪过了昨晚的零碎画面。 至少,最后在人家店门口吐得乱七八糟的样子,她是有印象的。 第二章 我成了这样的我(2) 竭尽所能表现出泰然自若的模样,温紫晴硬着头皮缓步走向前去,对着亚瑟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轻声说道:「好巧喔,居然又在这里遇到你。」 「你昨天回去以后还好吗?」 亚瑟一面说着,一面轻轻勾了勾嘴角。 这一次,温紫晴准确捕捉到,那张深邃精緻的脸庞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耳根一热,结结巴巴的回应道:「还、还……可以。」 「是吗,那就好。」 亚瑟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温紫晴便感到越发无地自容,加上亚瑟身旁还站了一个身型丰腴的菲律宾妇人,正用一个满是狐疑的表情,上下打量着站在摊位前方许久,却迟迟没有开口点餐的自己。 「你要喝芒果冰沙吗?」 亚瑟露出洁白的牙齿调皮的扯了扯嘴角,见他熟练的拿起摊位上摆放的芒果,身旁的菲律宾女人似乎瞬间明白了温紫晴的来意,脸上狐疑的表情瞬间转变为一个大大的微笑,笑着对温紫晴指了指摊位前分别用英文、韩文、中文、日文各写了一遍的「芒果冰沙」看板,并用有些彆扭的中文对着她说:「一杯冰沙60披索。」 温紫晴正准备掏钱,一旁的亚瑟却转头对着菲律宾女人嘟噥了几句,当她整理好手中的纸币,将三张平整的二十元披索摊平交到菲律宾女人手上时,对方却露出一个微妙的微笑,皱着鼻子对着她摇了摇头。 「我跟老闆说,这杯我请你喝。」 在菲律宾女人转身往身后的冰柜里夹取冰块时,亚瑟悠悠的对着一脸诧异的温紫晴说。 「不行啦,怎么可以让你请,这样不好啦。」 温紫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坚持将手中的钞票举到亚瑟眼前。 「不用客气,反正我昨天因为你才能喝到免费的红酒,记得吗?昨天那瓶红酒你最后很乾脆的买单了。」 听了亚瑟的话,温紫晴的脑袋里闪过几个零碎的画面,服务生送来了帐单,亚瑟对着她说:「这支酒就算我的吧,今天就让我请客。」 然而……温紫晴却很霸气的从背包里抽出一张一百块美金一把拍在桌上,对着亚瑟和站在亚瑟身旁一脸诧异的服务生喊道:「不用!这瓶酒我买单!你们通通不要插手!今天跟你喝酒……我心情很好!一百块美金不用找了!多的给你当小费!」 不是一百块披索,也不是一百块台币,而是……一百块美金。 「小温,你喝醉了。」 亚瑟赶在服务生伸出手来收走那张一百块美金时,连忙将钱推回到她眼前,「把钱收好,我送你回饭店。」 「我没醉,让我请你嘛,拜託啦!就一次,我之前从来没有请过别人喝酒,你是第一个喔......。」 脑海中的对话停在这里,温紫晴实在不敢继续往下深入,后脑勺又开始隐隐抽痛起来,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极力避开亚瑟的眼神吶吶说道:「那就……谢谢你了。」 其实她现在耳根烫得很想即刻衝进海里,早知道就不要跑来买什么芒果冰沙,白白又在亚瑟面前丢了一次脸。 「你的芒果冰沙好囉!」 将芒果冰沙举到温紫晴的面前时,亚瑟还不忘揶揄的补了一句:「这是无酒精的,请安心享用。」 「谢谢。」 默默接过那杯冰沙,温紫晴本想儘速转身离开,可是转念一想,接下来几天也许还会在岛上遇到亚瑟,乾脆就不要躲躲藏藏了,仰起头来有些不安的询问道:「那个……昨天晚上除了吐在店门口跟讲话很大声之外,我应该没有做什么或……说什么让你为难的话吧?」 只见亚瑟偏着头,露出一抹狡黠的笑,直到发现温紫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僵硬,才轻啟唇瓣悠悠的开口说道:「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亚瑟的话让温紫晴顿时紧张了起来,从亚瑟的反应来看......她昨天似乎真的讲了很多不该讲的话。 手中捧着沁凉的芒果冰沙,温紫晴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连周围明媚的景色转瞬间都跟着变得黯淡了。 「你现在要去附近拍照吗?单眼相机欸!看起来很专业!」 亚瑟从摊位后方绕到温紫晴身旁,一边整理摊位上的芒果,一边转头看着温紫晴胸前揹着的相机问道。 「嗯。」温紫晴低声应了一句,稍微调整了一下胸前的相机背袋,决定再一次追问:「昨天……是你送我回饭店的吗?」 听了她的问题,亚瑟缓缓抬起头来笑着接上她的目光:「我打电话请小碧送你回去的。」 「小碧?」 「嗯,我们以前是同事。」 同事?所以说亚瑟的工作其实是导游? 话说,从昨天的渡船、餐酒馆到今天的芒果冰沙,亚瑟的本业到底是什么? 盯着在摊位前挑拣芒果的亚瑟,温紫晴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个问号。 正准备开口询问,来买冰沙的游客却突然多了起来,亚瑟忙着接待客人没空继续招呼温紫晴,她也不好缠着对方再多问些什么,只好带着满满的疑惑,转身往沙滩的方向走去。 温紫晴一面走着,一面想着手机里那封,男友传来说要和公司请假来长滩岛找她的讯息。 昨天发出讯息告诉对方自己现在在长滩岛时,她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明明决定不管如何都要瞒着男友直到这趟旅程结束,为什么不过是喝个酒而已就破功了? 是不是……亚瑟在听了她的烦恼后,跟她说了什么,才让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就这样,温紫晴思绪紊乱的在沙滩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远方传来熟悉的呼唤,才将她的思绪暂且拉回现实。 温紫晴站站原地,默默转身往声源的方向望去。 只见小碧和李芮正缓缓从沙滩一头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温紫晴记得李芮和徐子权等人有额外购买水上活动的行程,现在会出现在这里应该是行程已经结束,温紫晴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錶,不知不觉竟已下午四点了。 待小碧和李芮在距离温紫晴约莫五十公尺的地方停下脚步,温紫晴才发觉徐子权和魏安莫并没有跟来,站在小碧身旁的李芮红着眼眶,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第二章 我成了这样的我(3) 「怎么了?」 温紫晴轻声询问搭着李芮肩膀一脸忧心的小碧。 小碧朝温紫晴皱了皱鼻子,用唇形小心翼翼地挤出了「被骗钱了」四个字。 「妈的,该死的王八蛋!」 温紫晴还来不及搞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就见李芮奋力一踢腿,将脚边的沙地踹出一个坑来。 「没事吧?」温紫晴担心的拍了拍李芮的肩膀,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光从她的反应来看似乎很严重。 「我就跟魏安莫说不要了,他还偏偏要让那个人替我们拍照,结果拍完了之后,对方跟我们要一百块美金,我们不想给,他还找来同伙把我们包围不让我们离开……」李芮说着情绪一下又上来了,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哽咽的说:「我怎么会那么衰啊……要不是我身上刚好有一百块美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看着哭哭啼啼的李芮,温紫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不断轻拍她的背尽量安抚她,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温紫晴相信不管是谁一定都会很害怕,何况还是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和小碧一起陪着李芮走回饭店的路上,温紫晴还是没有看到两个男生的身影,忍不住转头询问小碧。 「我请朋友陪他们去当地的警察局报案了,因为除了一百块美金之外,另外一个男生的随身行李好像也被偷走了,还好里面除了房卡、手錶跟一些零钱外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东西,如果是护照的话,可能就会比较麻烦。」 听了小碧的话,温紫晴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严重,本来以为只是被当作肥羊敲诈了一百块美金,没想到还被偷了东西,也难怪李芮会这么激动。 将李芮送回房间稍加安抚了一顿后,温紫晴主动提议要和小碧一起去查看魏安莫和徐子权的状况,难得出国一次就遇到必须到警察局报案的情况,再怎么成熟的大人都会感到害怕了,更何况是才正要离开校园的孩子,温紫晴心里不免还是会有些担心徐子权的状况。 从小碧刚刚的描述看来,随身行李被偷的人应该是徐子权,温紫晴依稀记得对方昨天就是背着一个看上去十分显眼的名牌腰包。 「他们今天不是去玩拖曳伞吗?怎么还会被敲竹槓啊?」 和小碧并肩走在街上,温紫晴怎么想都还是觉得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水上活动的行程大概中午就结束了,我们还一起吃了午餐才分开的,没想到两个小时后就接到李芮打来的电话,哭着跟我说她们搭嘟嘟车去海鲜市场附近探险,结果就被骗钱了,男同学的随身包好像是在拍照的时候取下来,结果一回过神东西就不见了。」 「如果报案的话,东西可以找得回来吗?」 「我觉得机会不大,」小碧面有难色的回应道:「毕竟这里也没有装什么监视器,根本无法确定东西是被谁拿走的,加上外国人大概待个几天就会离开,所以即使报案了,也很难在回国以前把东西找回来,但是那两个男同学好像很希望可以把东西找回来,所以我才麻烦朋友带他们去寻求警方协助,但我也一直跟他们强调最好不要抱太大的期待。」 「是吗。」 温紫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身旁的小碧却突然停下脚步:「我们应该是不需要赶过去了,亚瑟刚刚传讯息来说他们已经离开警察局,然后他看那两个男学生似乎有点沮丧,所以带他们去吃这里最好吃的一间炭烤猪勒排。」 「亚瑟?」 没想到会从小碧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温紫晴讶异的抬起头来。 「对啊,就是亚瑟。」小碧将手机收回口袋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猛的转过头来:「昨天就是他打电话给我让我把你送回饭店的,你昨天晚上沿路吐了两次,身体还好吗?我看你们昨天喝了不少。」 「还好,我其实有点没印象了……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温紫晴对着小碧微微欠了欠身,并且默默在心底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让自己喝成那副不堪入目的德性。 「还好跟你一起喝酒的人是亚瑟不是别人,温小姐你长得这么漂亮,以后绝对不能随便在酒吧跟别人拚酒,很危险的。」小碧郑重其事地说。 「我昨天其实也有点吓到,酒劲上头的太快,我上一秒明明还有意识结果下一秒马上就开始晕了。」 「应该是因为喝混酒的关係,听说昨天晚上的happyhour你跟李芮他们已经喝了不少啤酒了,今天早上集合的时候,那两个男同学还有点宿醉。」 温紫晴和小碧就这样沿路间聊,缓缓往商店街的方向走去,因为距离亚瑟说的那间餐厅还有一段距离,小毕便决定带温紫晴去吃一间她很喜欢的美式餐厅。 沿路经过几间韩食馆,不免让温紫晴感到有些好奇:「小碧,我发现这里的韩式料理好像特别多,白沙滩那里还有一间卖韩式炸鸡的店。」 「对啊,因为韩国观光客多,我有一个朋友是带韩国团的,他说很多韩国客人都吃不惯国外的食物,大概两三天就需要吃到韩国料理,所以这里才会有这么多韩式餐厅。」 「近几年来台湾的韩国游客也很多,以前九份的摊贩都是在摊位前的看板上标示日文,现在大多都会多标记韩文。」温紫晴一面说着,一面看向身旁的小碧:「你常回台湾吗?」 闻言,小碧轻轻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我已经在菲律宾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上次回去好像是三年前的事吧。」 「这么久啊?」跟着小碧一起走进那间据说很好吃的美式汉堡店,温紫晴接着又问:「一个人在国外带团很辛苦吧?你都带长滩岛的团吗?」 「我主要是带来菲律宾玩的台湾团,宿务、檳城、薄荷岛,都是我常出没的地方。」小碧领着温紫晴走到店内最角落的位置落座,「这间店的汉堡真的很好吃喔,你可以尝试看看。」 接过小碧递来的菜单,温紫晴随意瞄了几眼,反正她每次吃汉堡都是点最简单的那个,所以根本不用多作考虑。 「你都不会想家吗?」 等待餐点上桌的过程,温紫晴接续刚才的话题继续和小碧间聊。 「其实还好欸,我已经习惯在菲律宾的生活了,而且我的家人也都不在台湾,所以对我来说菲律宾更像我的家,我喜欢这里的人、天气、生活方式,也很喜欢我的工作。」 温紫晴完全无法体会小碧这种长年旅居国外的感觉,她觉得光是饮食文化自己应该就无法适应了,切起一块多汁的汉堡排送入口中,温紫晴根本无法想像一整年都过着没有咸酥鸡、滷肉饭还有夜市鸡蛋糕的日子,那简直会要了她的命。 「不过比起我,亚瑟的等级又更高了。」小碧将盘里的薯条清空,悠悠的开口对着温紫晴说。 「亚瑟也是这里的导游吗?」突然从小碧口中听见亚瑟的名字,温紫晴没忍住好奇的问道。 「他应概是我见过最猛的一个,不只当过很多地方的导游,日本团、法国团他都带过。」 「难怪他会讲那么多个国家的语言。」温紫晴脑海中浮现亚瑟昨天晚上流利的对着自己说了一连串的外语,突然觉得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会回到长滩岛当船员啊?我昨天还在餐酒馆遇到穿着服务生的制服他,今天又变成芒果冰沙的摊位。」 「哎呀,他的个性本来就是那样,他这几个月都没有带团,留在岛上交了很多朋友,之前长滩岛封岛的时候,亚瑟就一直对这里的风景念念不忘,最近好不容易对外开放了,所幸就赖着不走了。不过我倒是第一次看见他跟客人喝酒喝得那么开心,该不会是对你一见鐘情吧?昨天在船上,就有听到几个菲律宾船员窃窃私语的说你很漂亮。」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应该只是刚好看到我一个人落单吧。」 小碧的话让温紫晴有些不知所措,尷尬的连连出声否认。 「是吗,我之前倒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小碧摆出一脸狐疑的表情,接着说:「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周亚瑟这个傢伙,他平常可是很懂得跟旅客保持距离的,毕竟他是长得蛮帅的,很容易遭人眼馋。」 「周亚瑟?」 听见关键字,温紫晴诧异的瞋大眼睛。 「怎么了吗?」不明白温紫晴为什么惊讶,小碧偏着头不解的说:「亚瑟本人是姓周没错啊。」 「姓周?可是......亚瑟不是菲律宾人吗?」 第二章 我成了这样的我(4) 看着温紫晴一脸认真的表情,小碧却忍不住「噗嗤」一声捧着肚子笑了起来,「原来你一直以为周亚瑟是当地居民吗?仔细想想确实蛮容易误会的,毕竟他在这里每天都泡在海里皮肤又变更黑了,前几天刚上岛,我看到他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可是……他菲律宾话说得很好欸……。」 温紫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以来她确实都把亚瑟当作在长滩岛工作的菲律宾居民没错,没想到却是这样惊人的反转。 「周亚瑟就是个语言天才,真搞不懂他有那么好的语言天赋干嘛不去当口译人员,当导游又累钱又难赚。」小碧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温小姐,难道你都不觉得他说中文的口音很熟悉吗?我下次叫他表演给你看,他还会说阿美族语呢ㄊ。」 「所以亚瑟是……」 「他跟我们一样都是从台湾来的啊。」 当「从台湾来的」这几个字从小碧的口中吐出,温紫晴诧异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在原地呆愣了几秒才结结巴巴的开口……。 「亚瑟他是……是在台湾长大的吗?」 「对啊。」 温紫晴突然想起自己前阵子很喜欢看的一档节目,导演会故意在现场安装隐藏影机,偷偷观察来宾的反应。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宾接收到主持人口中夸张的消息时目瞪口呆的模样,温紫晴觉得如果现场有安装摄影机的话,她现在的表情应该会被特写放大,并且被加上好几个大大的惊叹号吧。 *~* 结束与小碧的晚餐约会,温紫晴带着满满的惊讶回到旅馆。 将在外奔波了一天的衣服换下,温紫晴在那张整理得乾净整洁的床上躺了下来,仰着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才来长滩岛三天,她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待在这里好久了,这里的空气处处瀰漫着咸咸的海水味道,一开始她还有些排斥,现在竟也渐渐习惯了。 闭上眼睛用力吸了一大口气,温紫晴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昨晚在餐酒馆外合亚瑟一起喝酒的画面。 昨天的她应该是真的感到很开心吧,毕竟在台北生活的时候,她从来就不曾有过一起喝酒的朋友。 温紫晴的男朋友是个不喜欢酒精味道的人,所以在他面前温紫晴总是刻意把自己的爱好隐藏起来。 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把手机拿出来看,温紫晴明白虽然自己已经接受事情发展的走向,但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逃避。 当初决定要来长滩岛放自己一个长假的时候,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加上她的朋友本来就不多,自然没有人过问她为什么突然消失,就连向任职快六年的公司提出离职申请,主管也没有过问她原因,一句「未来还有其他职涯规划」就在文件上签字让她离开了,连和同事交接工作都没有花上太多的时间。 温紫晴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过去五年多有多少个日子在公司加班到深夜,行政工作吃力不讨好,工作内容枯燥,每天代办的庶务多到数不清,可却也是全公司最容易被取代的岗位,任职期间温紫晴遇过很多同事离职,可她还是坚持下来。 除了转换跑道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以外,温紫晴也知道现实状况不容许她任性,从小领低收入户补助长大,温紫晴最大的梦想就是赚很多钱让外婆过上好日子。 温紫晴大学时期忙着打工根本没空谈恋爱,出社会后在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了现在的男友,对方是收入稳定的工程师,别人嚮往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温紫晴没谈过。 因为对她来讲比起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实条件才是她的主要考量。 像她这样的人就连谈感情都必须要精打细算,但是不代表她没有真心对待自己的另一半,温紫晴觉得自己是喜欢他的,而她同时也明白男友虽然木訥了点,但其实对她很不错。 他会在每週五晚上下班后,特别开车从新竹来到温紫晴的租屋处楼下,偶尔还会贴心的准备宵夜,即使他从来没有准确记得温紫晴的饮食喜好,有时候也会忘记温紫晴不喜欢含糖饮料,但是他们从来没有为了任何事情吵过架,除了这一次的争吵之外……他们之间的相处一直都是平淡安稳、相敬如宾。 温紫晴不确定自己偷偷逃来长滩岛的原因是不是因为那次争吵,可她很清楚,他确实是她暂时想要逃离的一部分……。 千头万绪在温紫晴的脑海中不断交织,正当她因为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太过刺眼,想起身将房内的灯光调暗时,床头柜的手机却无预警的亮了起来。 强迫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温紫晴缓缓伸出手,将手机萤幕上跳出的讯息滑开。 「公司那边我已经处理好了,看了一下行程、机票还有签证手续,我最快下个礼拜就可以去找你,想想我们在一起快两年了,好像从来没有一起旅行过。」 「期待见到你,听说长滩岛的风景很漂亮。」 「如果看到讯息的话,再麻烦回覆我一下,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 怔怔地望着那几行讯息,点开相簿随意传了几张在白沙滩上拍的空景照,按下传送键后萤幕又跳回了聊天视窗,来回望着那几行讯息,温紫晴怎么样都不觉得这是交往两年的男女朋友之间会出现的对话。 没忍住接着往上滑,两人的对话无非都是「下班了吗?」「你几点到?」「小心开车。」之类的简易问答。 第一次见男友打那么多字,也难怪自己会觉得不习惯了。 默默叹了口气,温紫晴决定暂时将手机关机,直到下一次想起来前都不要再打开。 将房内的灯光调暗,温紫晴又一次恢復成平躺的姿势,只是不论眼皮再怎么沉重,再怎么翻来覆去,她就是无法闔眼。 脑海频频闪过那些,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想再回忆起来的画面……。 最终,温紫晴受不了,用拳头愤怒的击打了一下那张充满漂白水味的单人床,不满的坐起身来,对着房间空气怒吼了一声:「干!真的烦死了!」 烦躁的走下床,她伸手抓起随意披在房间椅子上的外套,心绪紊乱的走出房门。 比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温紫晴寧愿到海边走走透透气,虽然才刚发誓碰酒精,但潜意识里又有一种也许喝了酒就能安安稳稳的一觉到天明的想法,毕竟,什么都不去想,才是现在的她最需要的。 拖着沉重的身躯,温紫晴心情鬱闷的穿过主要道路,走向通往白沙滩的小巷。 接近十二点的大街上,只剩几组零星的游客,白沙滩上的酒吧倒是有不少人正在狂欢,只是除了邻近的几间酒馆之外,大部分的餐厅和商店也已经熄灯休息,整座沙滩相较于白天时热闹喧哗的光景,显得安静许多。 藉着白沙滩上零碎的灯光,温紫晴迎着海风漫无目的的在沙滩上走着。 也不知道这样心绪烦乱的走了多久,直到温紫晴注意到不远处的沙滩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愣愣地望着那道静静坐在沙滩上发呆的背影,温紫晴忍不住感到纳闷。 「那个人……不是亚瑟吗?」 都这么晚了,亚瑟一个人坐在那里干嘛呢? 正准备走向前去,身后的酒吧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第二章 我成了这样的我(5) 「魏安莫,不要走那么快。你真的喝太多了!」 循着那道熟悉的嗓音回头望去,温紫晴才发现徐子权正拉着魏安莫从一间音乐酒吧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魏安莫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用力甩开徐子权牵着他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这下好了,如果被陈子浩知道我把他送我的手錶弄丢了……他……一定会很生气……都是因为你……早知道就不要放你那了……噁。」魏安莫话说到一半,没忍住倒在徐子权身上一阵呕吐。 温紫晴本想走上前去帮忙,但没走几步又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不太适合自己介入,便又默默退回距离酒吧约莫五十公尺处的餐厅屋簷下,决定先暂且观察一下。 徐子权并没有推开倒在自己身上呕吐的魏安莫,只是不断轻拍他的背,低声哄道:「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要把东西弄丢的。」 呕吐物沿着徐子权的肩膀流下,白色的运动外套瞬间多了好几块淡黄色的斑块。 魏安莫依然不死心,一边吐一边失控的喊道:「那是他……打工存了好久的钱噁……才买来送我的錶……噁……。」 「好,都是我不好,拜託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我们好不容易都来到这里了,结果你每个晚上都喝成这样,你这样……」后面那句话徐子权说的很小声,但温紫晴还是准确听见了那句含糊不清的「我会很担心……。」 魏安莫蹲在徐子权脚边,整张脸皱成一团,看起来似乎真的喝多了。 「我们后天回去了……如果陈子浩生气到要跟我分手……你说该怎么办?」魏安莫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哽咽,说起话来也有些颠三倒四的。 「不会的。」也不管自己被吐了一身秽物,徐子权默默蹲下身来替魏安莫擦拭弄脏了的衣服。 「徐子权,我们这次吵得那么兇,如果最后他……他真的不要我了怎么办?」 「……反正都要毕业了。」一阵沉默后,徐子权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回应道。 「你别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听到徐子权的回答,魏安莫没忍住用力往对方身上送出一拳,他没掌控好力道,导致徐子权一时间重心不稳,重重跌坐在地。 也许是觉得徐子权跌倒的姿势很滑稽,魏安莫咧开嘴指着跌坐在地一脸错愕的徐子权放肆的笑了,脸上掛着泪痕的他微微仰着头,捧着肚子嗝嗝嗝的大声笑着。 见到魏安莫的反应,本想对他生气的徐子权露出一脸莫可奈何的表情,缓缓站起身,再次走回魏安莫身旁蹲下。 「白痴喔,你推那么大力干嘛啦,很危险欸。」 儘管嘴上这样说,徐子权的语气里却丝毫不带一点责备,他用力扯了扯魏安莫皱成一团的衣领,继续为他清理身上的呕吐物。 「徐子权。」 一阵沉默后,魏安莫半瞇着眼,有些含糊不清的唤了声徐子权的名字。 「干嘛啦。」徐子权没好气的回应道:「你可不可以安份点,都吐成这样了。」 「可是你好臭喔。」 「还不都是因为你,」徐子权说着翻了个白眼,「我很喜欢这件外套欸,就叫你不要喝那么多了嘛,明天起来如果又被李芮骂我真的不会管你喔。」 听了徐子权的话,魏安莫默默点了点头,像个闯了祸被处罚的孩子,整个人缩在徐子权身边,安静的让他替自己整理衣服上的残渣。 「魏安莫,你不要一直动,这样很难清。」徐子权伸出空着的左手微微使力按住魏安莫的肩膀,结束最后的清洁动作。 「徐子权。」 望着整理地板上残馀卫生纸的徐子权,魏安莫又一次轻声唤道。 「干嘛,你知道你今天晚上真的很失控吗?」徐子权没有回头,继续认真的清理地面。 「你可不可以……」魏安莫话说到一半忽然打住,惹得徐子权好奇地回过身去,望着那张欲言又止的脸庞,有些颤抖的问道,「可不可以什么?」 「你……可不可以,不要去美国啊。」魏安莫的声音也有些颤抖,稍微吐过之后酒劲似乎有些退去,可他整个人看上去依然还有些神智不清。 「我不去美国要去哪里?」 徐子权缓缓停下手边工作,目光直直地望进魏安莫眼里。 「你……可以留在台湾啊,有我,还有李芮……还有你最喜欢吃的大肠麵线,还有……阳明山,你不是最喜欢去阳明山上看夜景了吗?之前我们吵架的时候你都会一个人偷偷骑车到山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但我其实都知道喔。」 「你是变态喔,干嘛偷偷观察我。」 徐子权随意拾起地板上的一团卫生纸朝着魏安莫身上丢去。 魏安莫没有闪开,卫生纸团击中他的胸口又一次落回地面,他屈起膝盖将头埋在两膝之间,有些哀怨的说:「无情的傢伙,枉费我这四年一直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 「就算我去美国……。」徐子权话说到一半顿了顿,隔了许久才又接着说:「你还是一样……可以把我当作最好的朋友啊。」 「最好的朋友…….。」 魏安莫复诵了一次徐子权的话,闔上眼睛笑了笑:「你永远都会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如果你去美国……有人敢欺负你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会马上飞过去找你,打勾勾?」 无视魏安莫举在眼前的手,徐子权轻轻地笑了笑。 「呿,无情的傢伙。」魏安莫低声抱怨,自讨没趣的收回高举的手。 「这么中二的事,拜託你国小毕业后就别再做了好吗?」徐子权移动到和魏安莫面对面的位置,效仿他屈起膝盖坐着的姿势,「再说……就凭你,可以做什么啊?你才不要又被别人欺负!」 听了徐子权的话,魏安莫瘪了瘪嘴有些含糊不清的说:「欸,反正就算你去美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还是可以跟我说啦。」 「什么都可以吗?」 「对,什么都可以。」 听了魏安莫肯定的回答,徐子权跟着轻轻地笑了,他静静望着坐在原地沉沉睡去的魏安莫,就这样过了许久。 徐子权心里多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儘管他明白过不了多久这一切便会通通结束,只要想到魏安莫醒来之后就会把一切通通淡忘,就让徐子权心里很不好受。 挣扎了许久,徐子权还是按耐不住,缓缓挪动身躯双膝跪在地上,上半身倾向魏安莫的方向,微微拨开沾黏在他额间的碎发,然后轻轻地落下一吻,这个吻结束的很快,短暂到……徐子权很确定魏安莫隔天早上醒来时绝对不会记得。 短暂到——不足以动摇他们的友情。 第二章 我成了这样的我(6) 回到原本的位子上,魏安莫依然动也不动沉沉酣睡着,徐子权不再看向魏安莫的方向,他微微转动身躯面朝海,默默地望着不断拍打上岸的海浪发呆。 酒吧里不断有结束狂欢的旅客进出,经过徐子权和魏安莫身边时都会多往他们的方向看两眼。 不过,徐子权并不在乎,魏安莫在一旁沉沉的睡着,只要不吵醒他,他想再多享受一下这短暂的片刻。 时间彷彿彻底停滞了,眼前的沙滩依旧漆黑一片,只能从耳边呼啸的风声与海浪拍打上岸的声音感知道时间的流逝。 魏安莫的肩膀微微起伏着,即使不往他的方向看,徐子权也能感受到自他鼻尖不断呼出的气息,徐子权忍不住将头侧着靠在膝盖上,就这样静静的望着魏安莫伏在膝上熟睡的模样。 「我去美国以后……你才不要又被欺负。」静静凝视着魏安莫平静的睡脸,徐子权忍不住忆起第一次在校园里见到魏安莫的情景。 管理学的课堂上,年轻男老师站在讲台上登记班上同学的购书意愿。 全班就只有魏安莫一个人勾选了「不购买」的栏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年轻男老师把魏安莫叫了起来。 「魏安莫同学,你刚开学不买课本,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老师的语气温和,脸上的表情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徐子权一时间无法准确说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我会跟同学借来看……开学有太多费用要缴了,所以……。」 「所以就是没钱?」 老师自以为幽默的玩笑让徐子权诧异的抬起头来,看着那张虚假的笑脸,徐子权顿时明白刚刚那个微妙的表情——是鄙视。 没等魏安莫回话,台上的年轻男老师又摆出一脸担心的模样,「老师知道了,如果之后有什么困难,或是没钱吃饭,绝——对要跟老师说,知道吗?」 「是,感谢老师。」魏安莫的头已经低到快要碰到桌面了,徐子权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只是默默怒视着,站在讲台上装腔作势虚偽扮演好老师的男人。 在那之后,魏安莫既不参与班上活动,就连迎新晚会都没有到场,开学一个月后在班上几乎没有任何一个熟识的同学,直到一个月后年轻男老师拿着自己刚出版的书走进教室,对着台下的同学说:「同学开学买的那本课本跟这本一样重要,所以建议同学这本书一样要买,图书馆虽然借得到旧版的,但是跟这本相比还是有很多内容上的差异,建议同学们还是以新版为主,我现在就把购买意愿单传下去。」 年轻男老师将购买意愿递给靠窗第一位同学时,还不忘补充:「跟老师买的话,老师直接给同学们打九折,再多附赠一本行销管理学的书。」 徐子权根本不在意买了这本书后会多拿到什么,之前就有听学长姐说这个教授每次只要一出新书就会在课堂上用半强迫的方式推销学生买书,如果学生不买的话就会被叫起来询问原因,而且一整个学期都会被针对跟刁难。 当购买意愿单传到徐子权手上时,他一眼就看到写有魏安莫名字的栏位后方,勾选了「不购买」的选项,只是在「购买」选项的栏位上却有一道浅浅的蓝笔滑痕。 徐子权缓缓抬起头来往教室最角落的方向看去,从这个方向看不到魏安莫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下垂的肩膀,以及空无一物的桌面。 没有过多的犹豫,徐子权在写有自己名字的栏位后方,也勾选了「不购买」的那一格。 当单子传回老师手中时,徐子权明显看见那张敦厚老实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不悦,但男人还是装作一副自然的模样轻声问道:「不好意思,魏安莫同学跟徐子权同学,可以麻烦站起来吗?」 诺大的教室里,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徐子权缓缓站起身来,不顾周围数十双眼睛的注视,抬头挺胸的站着。 「那个……徐子权同学,请问你家里也有经济方面的困难吗?」男人上下打量着徐子权,缓缓开口道:「看你的穿着打扮,老师觉得不像啊。」 「我不想买。」徐子权淡淡地回应:「一本书要八百块,如果买了那我接下来一整週都不用吃饭了。」徐子权回话的时候丝毫没有闪躲,目光坚定的盯着眼前男人渐趋狰狞的五官。 「老师可以理解……」男人微微皱了皱鼻子,目光落在徐子权身上的运动品牌套装上,「只是老师觉得比起学习,徐子权同学好像更乐意把钱花在穿着打扮上。」 语毕。男人重重将手中的意愿调查表拍到讲桌上,不悦地对着台下说道:「下礼拜开始请同学两两一组,分组报告今天购买的课本章节,为了保障购书同学的权益,请两位没有买书的同学一组,其他人在今天下午五点前将分组名单交给班代。」 面对年轻男老师针对性的安排,全班没有一个人敢吭气,下课铃声一响,几名迎新活动上认识的同学纷纷聚集到徐子权身边。 「喂,你干嘛跟老师过意不去啊,你明明就知道他怪怪的,就照他说的付钱买书不就好了吗?」 理了平头的男同学跨坐在徐子权座位前,语带疑惑地问。 「没有啊,就真的没有多馀的钱可以买书而已,这个月光买他的课本就花了快两千块了。」徐子权耸肩,面不改色的回应。 「别说啦,之前就觉得那个老师说话阴阳怪气的,结果上週听吉他社的学长说……」眼前的平头男徒然开口,打断了同学们的谈话,「那个老师……好像是gay的样子。」 「什么!齁,难怪!怪不得他讲话的嘴脸看起来很讨厌,原来是个死娘炮!」 闻言,徐子权诧异的仰起头来,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也比他过去听到的很多嘲讽言语都还要温和,但他依然感到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悄然从心底涌出。 不是愤怒,也不是难过。 就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似乎也该和周围的同学一样笑着附和这个玩笑,因为在这个当下,他们共同的敌人是逼迫同学们购买讲义的教授。 这些人明明在替自己和魏安莫打抱不平,但是为什么他却觉得自己好像不只站在教授的对立面……。 面对这样充满恶意的玩笑却笑不出来的自己,在诺大的教室里显德突兀,那些笑声、嘲讽彷彿都是离他很远的事,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着他……他不一样……。 他既不认同教授的行为,却也同时不被身旁这些看起来和他站在同一条线上的同学们认同……。 第二章 我成了这样的我(7) 很多时候……徐子权会觉得自己就像一颗误入巧克力糖罐的草莓软糖,紧紧裹着和其它巧克力一样的糖果包装,竭尽所能的将自己隐匿其中,总是小心翼翼的行动,就怕自己身上的包装不小心脱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渐渐开始害怕起自己的不同。 所以他更羡慕魏安莫,跟自己比起来,魏安莫实在勇敢的多。 因为那个分组报告的课堂作业,徐子权和魏安莫渐渐开始熟识起来。 徐子权成为了魏安莫在班上唯一的朋友。 第一次与魏安莫搭话,徐子权才发现魏安莫原来是个很健谈的人。 「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魏安莫脸上漾起一抹大大的微笑,开朗的对着徐子权说,「不过,没有课本我们要怎么做报告啊?」 很奇怪,望着那张看着有些憨厚的笑脸,徐子权却总有一种想多看几眼的衝动。 「只能跟其他同学借囉。」虽然语气平淡,但他知道自己心里充满了波澜。 「好像也是。不过,你为什么不买课本啊?」 「没有啊,因为那本书太贵了。」徐子权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而单纯的魏安莫似乎对他的藉口深信不疑。 「欸!那我打工那间咖啡店最近很缺人,刚好店长很在乎外场工读生的长相,如果你缺钱想要打工的话,欢迎来当我同事。」 面对魏安莫的邀请,徐子权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反正爸爸三年多前就到国外工作,现在家里就他一个,不管要打工还是唸书都不会有人管他,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他想跟魏安莫待在一起。 「我们家有四个小孩,我是老大。我妈去年因为心脏不好开刀住院,现在家里就只剩我爸在工地做工的薪水,家里弟弟妹妹都还小,我又跑来台北念书,如果不打两份工的话在台北根本没有办法生活。」 渐渐和魏安莫熟识起来,徐子权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个表面乐观开朗,但身上却肩负着许多现实包袱的男孩。 他想要替他分担,却又担心自己的心意会在不知不觉中暴露出来,所以徐子权一直很清楚,在不跨越那条界线的前提下,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待在魏安莫身边。 和魏安莫在一起时,他总是小心翼翼,保持着普通朋友间该有的距离。 他们的交情只能建立在同班同学还有同事之上,除此之外不能再有更多—— 咸咸的海风不断拍打在徐子权脸上,褪去被魏安莫吐得一塌糊涂的外套,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思绪再次从回忆中被拉回现实。 徐子权感觉周围的温度似乎又低了些,凛冽的海风不断拍打在肌肤上,让他意识到似乎不能继续让魏安莫坐在这里吹风。 他尝试拍了拍魏安莫的肩膀想将他唤醒,魏安莫却依旧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的蜷缩着身子,嘴里默默呢喃道:「好冷。」 「冷吗?」 担心魏安莫会感冒,徐子权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对着魏安莫轻声的说:「走吧,我带你回饭店。」 语毕。他尝试将魏安莫拉起,却发现魏安莫实在太醉了,完全无法凭藉自己的力量起身。 在原地僵持了许久后,徐子权最终仍然无法成功将魏安莫拉起,满头大汗的瘫坐在地大口喘气。 正当徐子权苦恼着到底该怎么将魏安莫顺利带回饭店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 「需要帮忙吗?他看起来喝的很醉了。」 见到来者,徐子权有些讶异,睁着眼睛吶吶的问了句:「姊姊?这个时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睡不着,来海边散步,结果远远的就看到你们两个。」温紫晴对着徐子权漾起一抹亲切的笑,指了指蜷缩在地的魏安莫:「我扶左边,你扶右边,我们一起把他扛回去吧,不然他太高大了,只靠你一个人绝对没有办法。」 温紫晴蹲下身准备扶魏安莫起身,见徐子权依然愣愣待在原地,苦笑着覷了他一眼,语带笑意的说:「还愣在那里干嘛?想让他在这里吹一整个晚上的海风吗?」 闻言,徐子权才愣愣的摇了摇头,缓缓跟着蹲到魏安莫身旁,仿效温紫晴的动作,将魏安莫的手搭在肩上。 两人费了很多力气,好不容易才终于把熟睡的魏安莫扶起,摇摇晃晃的在沙滩上艰难的前进。 「你是灌了他多少酒,他才会醉成这样?」行进间,温紫晴忍不住笑着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会换来这么正经的回应,温紫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能淡淡的点点头应了句:「是吗。」 在那之后,两人便不再交谈,一左一右的搀扶着魏安莫,直到终于离开寸步难行的沙滩,艰难的走进旅馆大厅。 柜檯的服务人员见到狼狈走进门的三人,露出一抹狐疑的神情,但还是很快恢復笑容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忙。 在房务人员的协助下,好不容易才将魏安莫扶上床,温紫晴累的直接瘫坐在地。 「抱歉,我真的太累了。让我休息一下。」 大口喘着气,也顾不得这里是徐子权和魏安莫的房间,温紫晴累得仰起头来看向忙着收拾脏衣物的房间主人:「可以给我一瓶水吗?」 贴心递上一瓶矿泉水,徐子权吶吶的对着温紫晴说了句:「辛苦了。」 刚刚一路上都在大口喘气,温紫晴觉得喉咙感觉乾燥的就快要烧起来了,急促的接过矿泉水,仰头灌了起来。 徐子权也给自己拿了一瓶水,在温紫晴身旁默默坐下。 昏暗的房间内,顿时只剩下两人静静喝水的声音,还有靠近房间角落的单人床上魏安莫规律的呼吸声。 第二章 我成了这样的我(8) 「你的床很硬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子权缓缓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我?」温紫晴被这突如其来的提问给逗笑,转头看向一脸无辜的徐子权:「为什么这样问?」 「啊?因为……你刚刚说你睡不着。」徐子权有些不好意思的敛了敛眼皮。 温紫晴举起手拍了拍身后的单人床,笑着回应:「那你觉得你的床硬吗?」 「我?我觉得还好啊,我这几天睡得蛮好的。」 「那看来你进步很多,你以前可是从来不睡硬床的。」也许是并肩坐在一起聊天的感觉太过熟悉,温紫晴没有太多思考,便将小时候徐子权在外婆家打地铺的回忆脱口而出。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我还以为你忘了。」 徐子权说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所以……你早就认出我是谁了吗?」 温紫晴有些讶异,本来还想着如果徐子权露出一脸错愕的神情,自己要从头到尾和他解释一遍,没想到徐子权竟然还记得。 「我一开始不太确定,直到昨天晚上听见你喊我小权。」 徐子权背靠着身后的单人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是吗。」温紫晴语带笑意的说,「毕竟这样相遇的机率真的太小了,过去这么多年的时间都见不到的人竟然能在这里见到,真的好神奇。」 温紫晴也效仿徐子权,将头轻轻靠在身后的单人床缘上,这样坐让她顿时有种回到十几年前,外婆还没回家时两人一起窝在房间里玩耍、写功课的感觉。 「我其实有去找过你……。」 徐子权缓缓开口对着温紫晴说:「那时候我以为你还在南投生活,所以升大二的暑假自己一个人买了火车票……想去看看你和外婆,结果就听到你几年前就已经到台北工作的消息。」 「然后呢?你不是也在台北吗……怎么没有来找我?」温紫晴的语气里没有半点责怪,因为她也很疑惑,为什么自己那么多年的时间从来都没有找过徐子权。 「我怕打扰到你……」徐子权缓缓开口:「我本来有打算一回台北就去找你,只是回程的时候突然觉得,如果你好几年前就已经来台北工作,却从来没想过和我联络,会不会其实不想被打扰……加上我们又这么多年没见了……。」 听了徐子权的话,温紫晴默默拿起身旁的矿泉水,像灌酒似的,仰头猛灌了几口。 若要问起这些年自己到底在做了些什么?温紫晴实在给不出什么太好的答案,这些年她好像把所有的一切通通搞砸了,好像……就只是像隻无头苍蝇似的拼命工作,可至于工作以外的那些……她实在没有太多印象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回避你的……只是这些年真的太忙了,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忙……。」沉默了许久,温紫晴仰着头有些沙哑的说,「台北的生活……还适应吗?」她其实一直很想知道徐子权这些年究竟过得好不好。 「高中以前过得不太好,但是大学遇到魏安莫跟李芮之后每天都很开心。」徐子权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将自己这几年的生活一五一十的告诉温紫晴。 包括有好长一段日子里,他的目光始终向着魏安莫。 很奇怪,在温紫晴面前,徐子权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很安心的拆开包裹在身上的糖衣,他可以老实的感受自己的情绪,可以笑、可以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就连在魏安莫和李芮面前,他都做不到完全的坦然,可是他隐隐觉得不管真实的他是什么样子——温紫晴看着他的眼神似乎都不会改变。 就和外婆一样。 外婆对他说的那句:「只要你过得好、身体健康,阿嬤就很开心了。」一直牢牢的刻在他的心里,在无数夜深人静的夜晚成为他最坚强的依靠。 就好像一直有个人在那里等他,不管他们距离多远,有一份只为他而停留的爱,让徐子权感觉,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孤单。 「小权。」 温紫晴将目光看向徐子权的方向:「以后……如果你遇到觉得辛苦的事,随时都可以和姊姊说。」 闻言,徐子权缓缓把视线转向温紫晴,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那双深褐色的眼睛,他突然有种想要放声大哭的衝动。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过得算不算辛苦。」儘管刻意压抑,但说出这句话时徐子权还是忍不住哽咽了。 温紫晴并没有移开注视着徐子权的视线,望着那张乾净的脸庞,她语尾颤抖的对着眼前的男孩轻吐了句:「对不起。我一直想着如果有机会再遇到你的话,一定要这样对你说。」 一行热泪滑过徐子权的脸庞,他迅速用手背抹去,故作镇定的问道:「都十几年没见了,干嘛要突然跟我道歉?」 「只是觉得……我好像在你太小的时候,就一直逼着你把内心真正的想法掩藏起来……。」温紫晴淡淡的说:「只能这样默默看着魏安莫……让你觉得很辛苦吗?」 只能默默看着魏安莫的自己很辛苦吗? 徐子权其实也不是很确定。 也许是他把这个世界想得太过绝对,又或许是成长过程中经歷了太多异样的眼光,所以他从来就不曾想过自己能有机会告诉魏安莫他想做的——从来就不只是朋友。 徐子权曾经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如果早一点知道魏安莫也喜欢男生……他们之间的关係有没有可能有所不同? 无奈的是,不管再怎么想,徐子权心里一直很清楚,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 徐子权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只是他也不曾主动提起,时间久了彷彿就成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曾经他以为魏安莫和自己不一样,以为总有一天对方势必会牵着一个女孩走到自己面前,对着他说:「嘿兄弟!这是我女朋友。」 可是他错了。 大二上学期的某一个週末,徐子权照惯例来到和魏安莫一起打工的咖啡厅,魏安莫在点餐柜檯后小心翼翼的对着他说:「兄弟,我觉得是时候要跟你坦白了。」 「坦白什么?」徐子权不解的望向他。 「那个……以防万一,我先问一下……」魏安莫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犹豫,「你……你应该不会恐同吧?」 当魏安莫结结巴巴的说出这句话时,徐子权只觉得自己一张脸涨得通红,心脏躁动得彷彿随时会跳出来一样。 魏安莫之后又说了很多话,但徐子权只听见:「等一下带你见一个人。」 其他的那些,他根本什么也没听清。 接下来的时间,徐子权频频出错,接连摔破几个盘子、找错零钱、搞错客人点餐的内容,直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店里最角落的位置。 徐子权一眼就认出他来,对方是上个学期刚转来班上的转学生陈子浩,小麦色的皮肤配上阳光帅气的笑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徐子权就知道自己输了。 「我们上个月在一起了,我思考了很久才决定告诉你。」 魏安莫开口对着徐子权坦白的时候,徐子权觉得自己整颗心都碎了,他很想哭,但还是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静静听着魏安莫兴高采烈地分享。 「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自己喜欢的是男生,担心你会不会因为这样不敢跟我一起玩,所以才等到稳定交往之后才告诉你。」 「你怎么会这样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子权觉得好像有人紧紧勒住自己的脖子,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徐子权从来没有主动开口告诉魏安莫,其实他也和他一样,那些魏安莫担心的异样眼光,也是自己所担心的。只是时间久了……徐子权便渐渐分不清楚,到底是害怕坦承后,魏安莫不知所措的表情,还是他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即使坦白以后,他们之间也註定不会有结果……。 从魏安莫看着陈子浩的眼神,徐子权便明白,喜欢魏安莫这件事,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注定只能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第二章 我成了这样的我(9) 温紫晴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和徐子权恢復一开始背靠床缘并肩而坐的姿势。 「其实……我一直都对自己小时候曾经和你说过那些话而感到后悔。」她仰头啜了一口啤酒淡淡的说。 「我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了,只是一直都知道……我很早就意识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徐子权说着轻轻地笑了:「但我倒是记得很清楚,外婆在我离开前,有把我叫去房间问了两个多小时的话。」 「外婆?」温紫晴对此感到很意外,因为外婆从来没有和自己提起过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那个时候不是国三了吗?学校偶尔会有第八节的考试,所以总是回家的比较晚,那个时候我会提早去外婆家等你,有一阵子外婆膝盖关节开刀,香菇寮的工作会拜託其他阿姨帮忙,我就很常一个人独享一堆鸡蛋糕还有车轮饼。」 「喔!是那个时候吗?我都不记得了。」温紫晴将最后一口啤酒倒入口中,仰头靠在床边回忆起那段每天都在学校念书考试的日子。 「外婆告诉我,去台北生活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责怪我爸妈,他们会离婚不是因为不爱我,只是大人之间有太多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情,他们一直都很努力了,还要我好好唸书,长大以后好好孝顺他们,然后她还说……」徐子权说着又是一阵哽咽:「……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她永远都会支持我,因为我就像她的孙子一样,所以不管我去了哪里……这里永远都会是我的家……她会一直在家里……等我回来。」 温紫晴听着忍不住笑了,想起小时候徐子权时常来家里串门子的那段时光,外婆是真心把他当作孙子一样疼爱的。 「你记得我刚刚跟你说升大二的暑假,我有回去南投找你跟外婆吗?」徐子权说着,转头望向身旁若有所思的温紫晴。 感受到他的目光,温紫晴缓缓别过头接上他的视线,愣愣的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其实一直都在苦恼自己偷偷暗恋魏安莫的事,所以我通通都告诉外婆了。那些我不敢告诉班上同学和魏安莫的,我通通都告诉她了。」直视着温紫晴的眼睛,徐子权勾起嘴角轻轻地说道。 「那……外婆知道以后……有说什么吗?」温紫晴其实很担心外婆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也要他隐藏……。 不过从徐子权脸上的表情来看,显然是她多虑了。 「外婆她……感觉早就知道了……」 徐子权依旧勾着嘴角,语带笑意的说:「所以……她跟你说了一样的话,她问我会不会很辛苦?」 闻言,温紫晴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些什么,索性不再开口说话。 静静的与徐子权并肩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感受时间的流逝,窗外开始传来零星的对话声,似乎快要天亮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久到温紫晴以为身边的徐子权已经睡着,缓缓别过头去,才发现对方也跟她一样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发着呆。 「你……什么时候要去美国?」 对着那张仍旧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庞,温紫晴轻声问道。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提问,徐子权脸上浮现一抹吃惊的神情,「你怎么会知道?」 「刚刚在海边不小心听到的……你跟魏安莫的对话。」温紫晴收回视线,再次调整回原本的姿势。 「是吗。」 徐子权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打开身旁的矿泉水仰头灌了一口,过了一阵才接着说:「我爸这几年都在美国工作,去年开始感觉他身体状况不太好,加上他也一直想把我接过去一起生活,所以大四的时候就申请了美国的管理学硕士,五月就要过去了。」 「五月?那不就是下个月吗?」温紫晴原本还想说等自己旅游结束回台湾后,也许还能找徐子权一起吃饭叙旧,没想到才刚重逢,他们又要分开了。 「好可惜喔……那这样下次见到你,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温紫晴露出一脸扼腕的表情,垂头丧气地说。 「对啊……不过……老实说可以在这里见到你,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起,我就会有一种好像在南投老家的错觉,就好像……我们现在从这里走出去,外面没有海、没有沙滩,也没有嘟嘟车,就只有一座又一座的香菇寮、绿油油的田地还有卖鸡蛋糕的小贩。」 听了徐子权的话,温紫晴点点头忍不住笑了,因为她完全可以体会徐子权的感受,和他一起并肩坐在房里聊天,真的就彷彿回到过去他们腻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一样。 即使过了那么多年,温紫晴却觉得这些过去……彷彿都只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 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只是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让他们原本交织的轨跡渐趋平行,直到再次相遇的那一刻,他们却都已经长大了。 「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啊。」 温紫晴忍不住感慨,「记得上次分别的时候,我们不过都只是十几岁的孩子。」 闻言,徐子权也点点头淡淡的应了句:「就是说啊,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啊。」 而后,两人又陷入一阵很长的沉默。 直到窗外撒入一道曙光,温紫晴才再次转头望向身旁微微敛着眼皮休息的徐子权。 「如果哪天……你从美国回来了,一定要来找我。我会等你回来……。」温紫晴笑着,对着身旁的男孩说道。 缓缓睁开眼,徐子权浅浅的勾了勾嘴角,语气坚定的对着温紫晴说:「等我从美国回来……一定会去找你,然后拗你请我吃一顿大餐。」 语毕。徐子权对着温紫晴露出一抹灿烂的笑,迎着阳光,温紫晴觉得那张清秀的脸庞,似乎又染上了几分过去的自己从来不曾看过的坚强。 她觉得很欣慰、也很感激,虽然过程辛苦,但是她知道,自己深深爱着的这个小男孩,确实已经好好的长大了。 第三章 别太急着找答案(1) 「哇!姊姊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专业欸,也太好看了吧!」 李芮靠在温紫晴身边,盯着单眼相机上的照片竖起大拇指连连讚叹道:「我等一下想要拍单人照,不想跟那两个臭男生拍。」 昨天晚上结束和徐子权的对话,回到自己的房间,窗外的天色已经透着浅浅微光,温紫晴一躺上床便沉沉睡去,直到李芮来敲她的房门为止。 果然……快三十岁的身体已经无法跟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相提并论了,看徐子权一副刚结束潜水行程容光焕发的模样,温紫晴觉得自己好像刚经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极限运动,现在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筋骨都在酸痛。 不过,自己早就答应过李芮要帮他们拍学士服纪念照了,温紫晴当然不可能拒绝,更何况摄影确实是少数可以让她打起精神的事。 拖着一副虚软无力的皮囊,温紫晴称职的在沙滩上卖力移动,配合着李芮、徐子权和魏安莫千奇百怪的拍照姿势。 魏安莫今天的心情看上去依旧有些低落,没拍几张就说自己想先回饭店休息,徐子权藉口自己想要回饭店冲澡早早地回了饭店,温紫晴心里明白他应该是放心不下魏安莫。 「都出来玩还给我摆脸色,魏安莫真的有够难搞。」即使嘴上不满的抱怨,李芮在镜头前还是照样能摆出各种清爽甜美的姿势。 「姐姐你大学是什么科系的啊?」捧着温紫晴的单眼相机一张张往回确认,李芮越看越满意。 「我吗?我是读行政管理的。」 「行政管理?那你跟我们一样都是管院的学生欸!」李芮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是读大眾传播或是电影学系,不然怎么可能那么会拍照!」 「艺术学院的学费太贵了,所以我也只把摄影当作兴趣而已。」温紫晴浅浅的笑了一下,淡淡的说。 「那你怎么那么会拍照啊!还有这么专业的设备?」李芮谨慎的将单眼相机递还给温紫晴:「这一台应该不便宜吧。」 「这台是中阶相机单价有比较高一点,但我是在二手网站上买的所以还好。」温紫晴将相机掛回脖子上,从相机包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拿,你把信箱地址给我,我回去帮你们调色后再放到云端上面分享给你。」 「这么好!也太幸运了吧!」接过手册,李芮难掩兴奋地说道。 「你们学校没有拍毕业照吗?」 「有啊,但都拍得不怎么样,而且几乎都是大合照,很制式化的那种,我不喜欢。」 将册子递还给温紫晴,李芮远远就看到缓缓向他们走来的徐子权和魏安莫,在他们身后似乎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姊姊你看!那个人是不是你前几天的艳遇对象?」 循着李芮手指的方向,温紫晴也注意到了朝着她们缓步走来的三人组。 只见魏安莫缓缓举起手,脸上浮现一抹明媚的笑,与几个小时前的模样大相径庭。 「东西找到了!」还没走到定点,魏安莫便拱起手对着两人大声喊道。 「东西找到了?是昨天在鱼市场搞丢的腰包吗?」 没想到遗失的包包竟然奇蹟似的被找了回来,李芮还来不及开口询问,魏安莫便迫不及待的对着两人解释。 「刚刚柜檯的人来敲我们房间的门,说有游客在鱼市场捡到我们的背包,看到房卡上面的饭店地址就把包包送回饭店了。」 「东西都没少?」温紫晴诧异的看着徐子权胸口掛着的腰包。 「一样都没少!应该是昨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还好是被游客发现,如果是被当地的小贩发现,背包应该就拿不回来了。」魏安莫珍惜的摸着手上的錶,语带笑意的说。 「喂!你们自己东西没收好还敢说这种话,真的很没水准。」李芮不满的瞪了魏安莫一眼。 「咦?我说的也没错啊,我们昨天不是就白白被那个菲律宾骗子骗走一百块美金吗!」魏安莫对着李芮吐了吐舌头,「而且昨天最气的人明明就是你。」 「我是气你跟个白痴一样,就跟你说要小心了,你还像个肥羊一样主动投怀送抱,一百块美金我一毛都没有叫你出欸。」 在李芮和魏安莫忙着斗嘴的时候,温紫晴将目光转向亚瑟的方向,轻啟唇瓣轻轻的吐了一句:「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刚刚在路上遇到他们,他们说东西找到了要来找你们,我就一起跟来了啊。」亚瑟脸上漾起一抹大大的微笑,轻轻拍了拍身旁徐子权的肩膀:「还好没有让你弟的毕业旅行留下太多不好的回忆。」 「我弟?」温紫晴心里纳闷,亚瑟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她跟徐子权的关係的。 从徐子权脸上讶异的表情看来,似乎也不是他主动告诉亚瑟的,难道说……。 「你那天喝醉酒的时候告诉我的。」 闻言,温紫晴尷尬的只想赶快挖个地洞鑽进去。 天知道那天她喝醉的时候,到底跟亚瑟讲了多少自己的秘密……。 想到搞不好连身高体重、家里地址都毫无保留告诉亚瑟,就让温紫晴感到头疼,默默发誓绝对不能再让歷史重演,至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要杜绝所有和亚瑟一起喝酒的可能。 好在亚瑟并没有再拿这件事情取笑她,只是笑着分享了这几天在岛上发生的趣事,还有自己过去带团的经验,惹得李芮等人哈哈大笑。 一行人好不容易聚集到一起,加上大学生们隔天就要回家了,李芮便提议大家一起去纪念品店挑选明信片寄回台湾。 魏安莫和徐子权似乎也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往纪念品店的方向前进。 第三章 别太急着找答案(2) 三个大学生打打闹闹的走在前方,温紫晴和亚瑟则缓缓跟在他们身后。 「你今天不用去芒果冰沙店打工吗?」 为了避免亚瑟再次提起自己喝酒失态的模样,温紫晴率先开啟了话题。 「那才不是打工,是消遣。我跟你们一样是来这里玩的。」亚瑟语带笑意地回答。 「所以你就这样一天当船员、一天在餐酒馆打混,再隔一天又跑去芒果冰沙店骚扰老闆娘吗?」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亚瑟说着脸上的笑意又更深了。 「那所以你今天是?」明知道亚瑟不会认真回答,但温紫晴并不介意,毕竟她也是很乐意和别人开玩笑的类型。 「今天就暂时代一下小碧的班囉,怎么样,偶尔换换导游不错吧?」 温紫晴无奈的笑了笑,故作刁鑽的说:「那请问导游大人今天有什么特别的行程吗?」 本来只是想和亚瑟开个玩笑,没想到亚瑟闻言却转过头来一脸兴奋地望着她:「你搭过风帆船了吗?」 「风帆船?」 温紫晴摇了摇头,不明白亚瑟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虽然今天应该也很不错,但是陪大学生们寄完明信片应该会错过夕阳,改天再跟我一起去搭风帆船吧,我还能带你去星期五沙滩走走看看。」 「这里的夕阳……听说很漂亮对吧?」温紫晴撇过头去接上亚瑟的目光,在那双深棕色的眼瞳里映照出她狼狈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绝——对——是长滩岛所有风景中数一数二漂亮的。」 温紫晴慌乱的别过头去,只听见亚瑟馀在耳畔的疑问,「不过,你也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天了,都还没看过夕阳吗?」 「嗯,都还没有时间好好看看。」 「是吗,那你注定要让我当一回导游了。」亚瑟低沉的嗓音里叠上一层深深的笑意,没等温紫晴回应,接着又指了指掛在温紫晴胸前的相机:「我好像很常看你背着它,你喜欢拍照?」 温紫晴摸了摸身上的单眼相机,点点头当作是回应了亚瑟的问题。 「是吗。」亚瑟微微扯了扯嘴角:「那你今天运气不错,我有预感今天的夕阳会很美很美,应该可以拍出不错的照片。」 在纪念品店的店门口停下,李芮勾着徐子权和魏安莫手舞足蹈的走进店里,长滩岛的纪念品专卖店无非就是芒果乾、椰子片、榴槤糖,虽说是为了挑选明信片而来,但温紫晴其实没有多大的兴趣,随意在窄小的商店内绕了两圈,便先行走出店外,决定在距离商店街不远的沙滩上等待亚瑟口中的绝美夕阳。 其实那天在从鱷鱼岛回程的船班上,温紫晴有听见李芮和魏安莫在一旁嚷嚷着兰紫色的天空很漂亮,无奈她深受晕船所苦,一心只想着快点上岸,根本无心欣赏浮现于海面上的美景,不过,温紫晴也并不担心,长滩岛与潮湿的台北不同,几乎每天都是好天气,在这里待上几个礼拜,多得是捕捉夕阳的机会。 背着相机,温紫晴静静蹲坐在沙滩上,将右眼对准观景窗,稍稍调整了焦距,因为现在已经趋近傍晚,与方才替李芮拍照时艳阳高照的场景不同,笼罩整座长滩岛的阳光与周围的云彩交融成柔和的橙色。 将感光度调整到合适的数值,温紫晴接连对着眼前展开的景象按了几下快门。 她发现从不同角度拍摄出的光晕效果都不一样,暖橘色的太阳渐渐趋近于海平面,使得原本呈现蓝绿色的渐层海面,淡墨成一片闪烁着金光的灰蓝色海洋,天空的层次逐渐被凸显出来,宛若一场幻灯秀一般,整座沙滩每分每秒都被不同的色彩笼罩。 温紫晴拖着相机默默守着眼前变化万千的壮丽景象,她想要捕捉太阳彻底消失于海平面之前的样子,只需要一点光亮,她便可以把现在聚集在海滩前方等候落日的游客剪影一起收进景框。 也许是因为太过专注,以至于温紫晴没有注意到亚瑟正悄悄站到她身旁的空位,弯下腰注视着温紫晴专心调整焦距的模样。 「看来今天入夜前的天空,会是橘红色的。」 亚瑟突然出声,温紫晴禁不住全身一颤,耳根染上的温度似乎就和眼前一片橘红的天空一样,叫她感到浑身发烫。 「你在等什么?我已经站在这里好久了,你不按快门吗?」 亚瑟说话的时候,温紫晴可以感受到周围扰动的气流,以及传递至脖颈的温度。 不敢回头看向亚瑟,她僵硬的吐了一句:「我在……等时间。」 「等时间?」 亚瑟不解的在温紫晴身旁坐下,让她有些不自在的稍稍调整了原本蹲坐的姿势。 「原来不是举起相机,按一按快门就好了吗?」 从亚瑟说话的音量来看,温紫晴觉得他应该是在自言自语,但还是故作平淡的回了一句:「有时候想要拍出好看的照片……等待时机是很重要的。」 「是吗。」 听了温紫晴的话,亚瑟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静静在温紫晴身边又待了一阵子,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并没有交代去向。这样的举动多少让温紫晴感到有些在意,她悄悄将视线从观景窗上移开,望着亚瑟离去的背影,不禁有些纳闷,不明白是不是自己的沉默让亚瑟感到不自在,所以才连一句道别也没有就选择离开。 儘管心里在意,温紫晴却没有为此苦恼太久,天空的顏色每一秒都在改变,眼见化成橙红色的太阳即将消逝于海平面,也不管衣服上沾满了白沙,温紫晴调整姿势,整个人趴在沙滩上,将镜头对准一组背对着自己欣赏落日的情侣,从小小的观景窗望过去,两人中间的位置正好切齐天空中残存的最后一点红晕,她抓紧时间赶在那抹红晕坠落前,接连按了几下快门。 待她将视线从观景窗上移开,抬头一看,天色已经暗了。 海滩上守候落日的人群逐渐散去,开始往沙滩外围的餐厅移动,温紫晴并没有把注意力置放于周围的人潮上太久,她开始翻看刚刚拍摄的照片,逐一审视拍摄出来的成品是否有准确掌握好构图与曝光。 虽说温紫晴是管理学院的学生,但她在大学时期其实很常去旁听传播学院的摄影课,厚着脸皮跟广告系的同学借了单眼相机在台北街头拍了几张照片,没想到竟还得了奖,她永远记得握着麦克风的评审在台上指着她的照片说:「这位同学的构图巧妙,对光影的掌握技巧高超。」 那次经验可以说是温紫晴大学时期最快乐的一段过往,后来外婆的关节旧伤復发,在香菇寮的工作也就不得不减少,为了可以继续升学外加分担外婆在南投的开销,温紫晴必须要打两份工才能勉强支撑起学业与生活,每天都在和时间赛跑的日子,也让她渐渐遗忘了,自己到底有多喜欢摄影……。 第三章 别太急着找答案(3) 「你果然还在这里!我还担心我会不会回来晚了遇不到你!」 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呼狠狠吓了一跳,温紫晴微微一颤,讶异的仰起头望向声源。 没等她反应过来,亚瑟便逕自于她身旁坐下,自然的就好像温紫晴一直都在这里等他一样。 温紫晴注意到这一次亚瑟手上多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摆了两杯透明玻璃杯装的饮料,看起来应该是芒果冰沙,另外还有两盘串烧,有海鲜也有猪肉,炭烤猪肉看起来充满浓浓的海岛风情,覆盖着深褐色的浓郁酱汁,还有一些温紫晴喊不出来的调味料。 「这是……什么?」看着满满一盘食物,温紫晴讶异的问。 「我看你刚刚拍照拍的很认真,想说应该还要好一段时间,就去跟餐厅借厨房准备了这些。」亚瑟微微勾着嘴角,一双深邃的眼睛在靛青色的夜空下闪着浅浅流光。 将托盘轻轻放在温紫晴面前,语带笑意的补充:「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喔,跟这里的师傅学了道地菲式作法。」 「餐厅的人该嫌你烦了吧。」温紫晴被亚瑟的话给逗笑了,「我还以为刚刚是看我拍照太无聊,你才会突然消失。」 「不会啊,我看你很专心的在等时间,就想说先去弄一盘好吃的下酒菜,等我回来你差不多也拍完了,就可以一边鑑赏你的大作,一边吃我的拿手好菜。」 闻言,温紫晴愣愣忘了一眼托盘上冒着白烟的冰沙,「下酒菜?所以这个……是酒吗?」那天和亚瑟久的画面又一次于脑海浮现,让温紫晴下意识避开亚瑟投向自己的目光。 「不是啊,那是芒果冰沙,虽然那天真的很有趣,但我短时间内应该是不太敢再和你一起喝酒了。」亚瑟半开玩笑的说,拿起其中一杯装得比较满的芒果冰沙递给温紫晴:「趁融化之前快点喝吧。」 温紫晴苦笑了一下,接过那杯芒果冰沙,结结巴巴地说:「其实……那天到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真的……几乎没有印象了,隔天一早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房间。」 「是吗。」亚瑟一派轻松的应了一句,拿起面前的猪肉串大口吃了起来,似乎不打算回应温紫晴的疑惑,指了指她怀里的单眼相机:「你刚刚拍了什么,我可以看看吗?」 「啊……可以啊。」 温紫晴小心翼翼地将掛在脖子上的单眼相机取下,递至亚瑟面前。 「要怎么用啊?我还是第一次拿单眼相机。」亚瑟捧着相机的模样有些彆扭,害怕自己会碰坏似的,让温紫晴看着忍不住发笑。 「噗哈哈,如果你很怕摔的话,可以掛在脖子上,然后……按下这个按键就可以看刚刚拍的照片了,如果要换下一张就按……这个。」温紫晴亲切的指着相机上的按钮,温柔的和亚瑟说明。 「你说像这样吗?」亚瑟照着温紫晴的教学战战兢兢的操作起来,「啊,出现了。」 当第一张照片映入眼帘时,亚瑟发自内心的惊呼了一声:「原来你刚刚在等夕阳完全消失前的那一刻吗?」 「对啊,虽然单纯只拍夕阳的话也很漂亮,但是我更喜欢这种带点戏剧张力的构图。」温紫晴淡淡的回应道。 亚瑟入迷的捧着相机,一张一张的往回翻,他是真的被温紫晴的照片给迷住了,虽然他不懂什么是构图,也根本没接触过摄影,但是一看到温紫晴的照片,他很快便理解对方口中的张力为何:「不知道为什么,这对情侣的剪影在红色的夕阳下,看起来很悲伤。」 「你的解读是悲伤吗?」温紫晴笑着,轻啜了一口手中的芒果冰沙,冰凉清甜的滋味入喉,她忍不住睁大眼睛望向亚瑟:「欸,很好喝欸!」 亚瑟露出一副「我就跟你说吧」的骄傲表情,笑着瞥了温紫晴一眼,缓缓将套在脖子上的相机取下交还给温紫晴:「我的厨艺就跟你身上散发的艺术家气息一样,骗不了人。」 接过相机,温紫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但你却不打算告诉我你其实不是菲律宾人,而是土生土长的台湾囡仔吗?」 闻言,亚瑟转头望向温紫晴,眼神里流洩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淡淡的说:「难道不是在我什么都还没有告诉你之前,你就先从我的肤色和外型判断了吗?」 亚瑟的话让温紫晴哑口无言,脑海中突然浮现那天和亚瑟浮潜时遇到的外国游客,对方把她误认成日本人,而她也将错就错的回应了对方…… 当时的她也许是觉得不需要和对方解释那么多,才选择将错就错的吧? 默默转头望向身旁的亚瑟,温紫晴注意到亚瑟除了一双灿烂的眼睛之外,鼻子也生得很好看,不是那种很刚烈强硬的希腊鼻型,而是线条流畅、鼻头圆翘的挺鼻,厚薄适中的双唇自然的上扬,散发出一种从容亲切的感觉。他正微微瞇着眼享受迎面吹来的海风,入夜后的凉爽空气确实让人有种放松的感觉。 「你的捲发是天生的吗?」温紫晴这几天一直很想找机会问,就在刚刚短暂欣赏亚瑟侧脸的期间,她又一次注意到那头被风吹乱的深褐色鬈发。 「我的头发吗?不是啊,这个是烫的。」亚瑟露出一抹调皮的笑:「虽然我本来就有点自然捲,但是烫过之后会比较有型。」 「那还蛮成功的欸!我觉得很像天生的捲发。」温紫晴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见到她吃惊的反应,亚瑟似乎很满意,接着补充道:「怎么样!这可是我的韩国朋友特别帮我设计的喔,有没有韩系欧爸的感觉。」 温紫晴被亚瑟的话给逗笑,无奈的摆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觉得我很可能就是因为你的捲发才把你误认为本地人。」 「唉,小温,你这是刻板印象。」亚瑟微微蹙起眉头佯装生气的模样,只是下一秒很快便破功,再度恢復成原本的亲切笑脸。 「好吧,我承认,针对这件事情,我会好好检讨。」语毕。温紫晴再次举起面前的芒果冰沙猛吸了一口。 亚瑟见状,也拿起自己眼前的玻璃杯举到温紫晴眼前:「乾杯!」语气里洋溢着满满的愉悦。 温紫晴配合的轻轻碰了一下亚瑟手中的芒果冰沙,杯子撞击的声音搭配上不远处传来的狂欢氛围,让温紫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愜意,她觉得这应该是这几个月来自己最放松自在的夜晚。 嚥下口中的芒果冰沙,亚瑟突然兴奋地转过头来:「今天不玩你问我答了,我们来交换截至目前为止自己遇过的好玩事情吧。」 闻言,温紫晴诧异的看向一脸跃跃欲试的亚瑟:「好玩的事情?可是我这个人很无聊,好像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可以跟你分享欸。」 「是吗。」亚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偏着头思索了一阵:「不然……难忘的事情也可以。」 「难忘的事情喔……我想想看,」温紫晴敛了敛眼皮,忍不住笑着问道:「不过,今天我们喝的不是酒也要玩这种奇怪的游戏吗?」 「嗯?」亚瑟偏着头微微思索了一下:「就只是给这个夜晚订一个主题,如果是以难忘为主题,那么今晚就会成为难忘的一晚。」 最后那句话他说的很轻,温紫晴却觉得心里似乎漾起一阵很奇妙的情绪。 第三章 别太急着找答案(4) 尷尬的笑了笑,温紫晴自然地避开亚瑟的目光,淡淡的说:「那你先开始吧,再让我想一下。」 闻言,亚瑟故作正经的清了清喉咙,缓缓将手中的芒果冰沙放下,两眼直视前方郑重其事的开口说道:「那我就来分享大概是我大三、大四的时候发生的故事好了,约莫是在八年前……」 听到这里,温紫晴忍不住出声打断,「天啊,你跟我差不多大欸!」 「咳咳,这位小姐,请你不要打断我,」亚瑟伸出食指在温紫晴面前晃了晃,脸上的无奈表情却把温紫晴逗笑了。 「是,我很抱歉,请继续你的表演。」 接受了毫无灵魂的道歉,亚瑟没好气的抱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我们差不多大了,我只是五官比较深邃,所以看起来会比同龄人成熟。」 「好啦,我又没说什么,很抱歉打断你,大三、大四的时候然后呢?」温紫晴无奈的耸了耸肩,自然的白了亚瑟一眼示意对方接着往下说。 「大三的时后,我在雅加达的一间咖啡厅打工,」亚瑟语带笑意的接着说道,「因为那里是观光胜地,店里很常会有不同国家的人客人,有一天一个浅棕色头发的白人走进店里,我看他的样子很紧张,便笑着过去替他点餐,还自以为亲切的使用了英语,结果他却露出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 亚瑟说着顿了顿,轻轻地笑了一下:「那时候我才明白他之所以紧张,是因为见到他的人都会和我一样笑着和他讲英语,但他其实一点也不会说。这件事情让我一直记着到现在。」 「这就跟我在这里,却有人跟我讲日文,你明明跟我一样是来这里度假的观光客,我却把你误认成菲律宾人一样吗?」温紫晴偏着头若有所思的问。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亚瑟笑着望向海的方向,仰起头来灿烂的笑了一下。 「这……很有趣吗?我其实不是很明白。」温紫晴有些不明白亚瑟话里的意思,疑惑的摇了摇头。 「当然有趣啊,这是一个庞大且复杂的问题,如果没有离开原本生活的地方,我也许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这些。」亚瑟说完,自然的将目光转移到温紫晴满是疑惑的脸庞:「那间咖啡厅带给我的衝击,让我开始对这个世界產生好奇,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我才决定去当导游。」 「所以……你在雅加达生活了很久?」温紫晴偏着头疑惑的问。 「其实也没有很久,这些年我一直在世界各地流浪,见过很多很好的人,也遇过很多很坏的人,学会了尽量不去用种族、肤色、性别定义一个人或者是一群人,也渐渐找到了一些我想要寻找的答案。」 「我听小碧说,你之所以会说那么多种不同的语言,是因为你在很多不同的国家还有城市生活过。」 「对啊,这也是我选择导游这个工作的原因。」亚瑟浅浅的笑了。 「真羡慕你……」温紫晴突然觉得喉咙有些乾涩:「如果我也能顺利找到答案就好了。」 「也许可以先试着……不要那么急着找答案,」亚瑟顿了顿接着说:「这些年经歷了那么多场流浪,我才发现……原来很多时候,问题的本身,其实就是答案。」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温紫晴缓缓将头转向亚瑟,「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亚瑟接上温紫晴的视线,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微微頷首表示同意。 「你……昨天为什么那么晚了,还一个人坐在海边发呆啊?」 「你怎么知道?你……昨天晚上来这里了吗?」亚瑟露出一脸惊讶的神情,瞋着眼睛疑惑的望着温紫晴。 「我昨天……睡不着,想说……可以来海边散散步,结果就看到你一个人坐在沙滩上,看起来很落寞的样子……」 「那你就放我一个人在那里落寞吗?这么残忍啊!」有别于温紫晴战战兢兢的提问,亚瑟一派轻松的回应道,「昨天带徐子权跟魏安莫去吃战斧猪排,结果不小心吃太饱了,所以我也睡不着,就跑到海边等日出。」 儘管亚瑟脸上依旧掛着大大的笑容,温紫晴依然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他似乎和自己一样,也在逃避些什么。 她很清楚,只有逃避的人,才会在一个根本不想回答的问题面前顾左右而言他。 「这虾子都凉了。」温紫晴顺手拿起眼前一串烤得焦香的炭烤盐味虾,藉此转移话题。 「就是说啊,我看你都不拿虾子,还以为你不喜欢吃呢。」亚瑟顺势接上温紫晴的话,顺手也给自己拿了一隻。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觉得还要剥壳有点麻烦。」温紫晴苦笑了一下,轻轻啃下虾头,因为怕麻烦,她已经练就了用嘴剥虾的本领。 「既然说到虾子,那我就来说个跟海鲜有关的故事吧。」 「跟海鲜有关的故事?感觉应该会很有趣。」亚瑟放下了把玩好一阵子的虾子,端正姿势,一脸期待的看向优雅啃虾的温紫晴。 微微清了清喉咙,温紫晴轻啟唇瓣缓缓开口回忆道。 「我的老家在南投,我妈过世的早,爸爸一个人在台北工作,所以自我有记忆以来,就是我跟外婆两个人一起生活……」 温紫晴一面说着,脑海里再次浮现过往的画面。 小时候的温紫晴以为所有的地方都跟自己家一样,到处都是农田,外婆家附近还有很多用黑色布帘盖起来的的地方,直到再长大一点,才知道那里是种植香菇的地方,叫做香菇寮。 第三章 别太急着找答案(5) 老家的大部分居民都是靠种植香菇维生,外婆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的时候往往都是一身汗水。 温紫晴很喜欢外婆回到家时身上带着的淡淡泥土清香,她会靠在外婆怀里大口吸气,外婆会温柔拍拍她的头,笑骂道:「三八,阿嬤全身汗臭味,你还给阿嬤抱得这么紧。」 「不会啦,很香啊,我很喜欢。」 在温紫晴的印象中,外婆从来没有对自己发过脾气,永远都是笑咪咪的。 小时候,温紫晴发育的比其他同学晚,整个人乾瘪矮小,每次邻居来到家里看到她,都会露出一脸担忧的表情,对着外婆说:「哎呦,阿慧啊,恁查某孙阿捏瘦卑巴,按呢讲好?」 外婆一开始似乎没有很担心,总觉得小孩子的发育本来就有早有晚,但是温紫晴直到国小四年级体重都没超过三十公斤,就让外婆开始有点紧张了。 平时外婆工作忙,所以温紫晴除了和学校里的同学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玩耍,或是偷偷跑到附近的农舍玩躲猫猫之外,她从来没有去过离家超过五百公尺的地方。 除了那一次,温紫晴第一次在家里的饭桌上看到满满一盘鲜红的虾子,还有从来不曾见过的鮭鱼、鮪鱼生鱼片。 「哇!阿嬤今天怎么会有这些?这个红红的是什么?果冻吗?」温紫晴曾经在学校同学的便当里见过虾子,但是生鱼片她还是第一次见。 「来,你多吃一点齁,我听人家说吃海鲜小朋友会长高,还会变聪明啦。」外婆一面说着,一面将一块沾了酱油的鮭鱼生鱼片放进温紫晴碗里。 温紫晴看着那片长方形的鱼肉片,迟疑了一下,轻轻放在嘴边沾了一小口,又生又腥的味道让温紫晴忍不住大声哀嚎:「阿嬤,我不想吃这个啦,好臭喔,有臭水沟的味道!」 「囡仔郎袂黑百讲,你吃多一点才会长高啦!知不知道!」外婆说着,又剥了几隻虾丢进温紫晴碗里:「阿嬤今天跑好远好远才买到的欸,秀兰阿姨跟阿嬤说小朋友要多补充蛋白质,等一下吃饱了就去冰箱拿牛奶喝。」 「我不想喝牛奶,我要喝苹果西打,我也不想吃这个,我想吃鸡腿。」温紫晴不满的捏住鼻子,将碗里的生鱼片扫进嘴里,闭起眼睛匆忙的咬了几下后吞下肚。 「在你的身高还有体重跟其他小朋友一样之前,阿嬤都不会再买汽水给你喝了。」 一面闹脾气,一面心不甘情不愿的将外婆投到自己碗里的生鱼片吃完,温紫晴只觉得满腹委屈,只是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要买下桌面上的这些海鲜料理,要花上她和外婆两个人整整三天的伙食费。 那天晚上,温紫晴躺在床上突然觉得肚子一阵剧痛,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走下床,觉得自己的身体烫得就快要烧起来了。 「阿嬤,我好想要吐。」 「哎呦,怎么这么烫蛤?」外婆从床上弹起身,走下床一把扶住摇摇晃晃的温紫晴。 「我觉得肚子好不舒服……。」温紫晴靠在外婆怀里表情狰狞的哭喊道,她现在虚弱的完全无法将身体打直,只能透过蜷缩着身子,让胃部的灼热感稍稍减低一些。 「你忍耐一下齁,阿嬤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外婆有些慌乱的让温紫晴先在床上坐下,自己起身走去门边将温紫晴的粉红色小外套拿了过来。 「来,阿嬤帮你穿上,我们去看医生。」 「阿嬤……我不想穿外套,我觉得好热。」南投的夏天,气温直逼三十度,儘管温紫晴百般不愿意,但虚软无力的她,最终也只能任由外婆将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以前温紫晴不管大小感冒,都是到镇上的小诊所看诊拿药。 本来以为这次应该也不例外,没想到阿嬤却发动了停在门口那台,平时为了节省油资很少使用的摩托车。 「来,阿嬤载你去医院,乖孙欸再忍耐一下下齁。」 外婆一把将温紫晴抱上后座,温紫晴已经虚弱到没有办法回话,只能微弱的晃了晃脑袋,紧紧靠着外婆温热的背。 如果要到离家最近的大医院,不靠交通工具,骑车至少要也要三十分鐘以上,夜深了,沿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几盏闪烁的路灯,微弱的打在温紫晴和外婆以及那台老旧机车上。 外婆的背微微起伏着,老旧的摩托车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温紫晴半瞇着眼,发现周围的景色开始有些细微的变化,坏掉的路灯数越来越少,街道也跟着越发明亮起来,除了老旧的机车响声,她开始听到周围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街边便利商店的店员在店门口抽菸聊天的声音,还有路边一间卖豆浆油条的早餐店,传来锅具相互撞击、油条下锅的响声。 这些景象,都是过去生活在小镇里的温紫晴从来不曾见过的。 外婆的小摩托车就这样一路飆至医院大门,熄火的瞬间,温紫晴感觉到周围的一切似乎全都安静了下来,耳边只馀下外婆焦急地喘气声。 「来,阿嬤背你进去齁,再忍耐一下。」 轻轻扶在外婆肩上,经过医院长廊时,温紫晴只觉得周围灯光刺眼,还有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行进间,刺鼻的药水味不断穿入鼻腔,让温紫晴觉得肚子又一次翻搅起来,她痛苦的低吟引来外婆心疼的关切。 「乖孙欸,再忍耐一下就好,阿嬤走快一点走快一点齁。」 就这样迷迷茫茫的被带入问诊室,医生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板着一张脸语气平淡的询问坐在诊疗椅上的温紫晴:「刚刚有拉过肚子,或是呕吐过了吗?」 温紫晴害怕的看了一眼外婆,虚弱地摇摇头。 医生没有接话,面色凝重的拿着耳温枪在温紫晴的额头上嗶了一下:「37.6度,有一点发低烧。」而后严厉的望向站在一旁的外婆,「妹妹今天晚上是吃了什么不乾净的东西吗?」 只见一旁的外婆露出担心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说:「今天晚餐齁,我弄了一盘生鱼片跟虾子给她吃啦。」 「生鱼片?」医生的双眼一下子瞋得老大,「这么小的小朋友不太适合吃太过生冷的食物,而且现在是夏天生鱼片不太容易保存,很容易吃坏肚子,妹妹现在的症状有点像是食物中毒,要先在旁边观察一下,通常拉个肚子或吐一吐就会比较舒服…….。」 「医生拍谢啦!因为我朋友跟我说齁……这个吃蛋白质齁,小朋友会长高,」外婆一面尷尬的陪着笑脸,一面低声下气的对着眼前眉头紧皱的医生问道,「啊我是看我孙女这么样瘦齁,想说让她吃好一点,啊我下次不会这样了啦,可是她现在这样很不舒服,我看了捨不得……是说可不可以开个药让她吃……会比较舒服一点这样。」 听了外婆的话,医生原本深锁的眉头一下又皱得更紧了,他重重叹了口气,「阿婆我跟你说啦,药齁不能随便乱开啦,你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乱吃东西,这个严重一点会出人命欸,下次注意一点好不好?」 「拍谢啦医生,给你这样添麻烦。我真的不知道那个鱼那么贵齁还会不新鲜,可是……我们跑好远才跑来这里,可不可以再帮我孙女齁……做个检查啦?拜託啦医生,我也没读什么书,不懂这些……你再帮我看看啦,我就只有这一个宝贝孙女,我母甘啦。」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外婆脸上着急的表情,温紫晴心里突然一阵委屈,眼泪簌簌从眼眶中涌出,医生见状不耐烦的对着布帘后方的护理师喊道:「秀珍,你先带妹妹去床上躺着休息。」 语毕。就见看诊区的黄色布帘后方走出一名年轻护理师,温柔的将温紫晴从座椅上扶起,小心翼翼地带着她到一旁的病床上躺下,轻轻拉上布帘。 「医生,那如果她休息后还是一样不舒服怎么办?」 躺卧在满是消毒水味的硬床上,温紫晴看不到外婆脸上的表情,只能从她语尾的颤抖的声音得知她是真的很担心。 「阿婆,我刚刚说的还不够清楚吗?麻烦先、去、旁、边、观、察。」中年医师几乎是用吼的说出这句话。 布帘外,传来一阵很长的沉默,直到温紫晴又一次听到外婆那句低声下气的:「拍谢啦医生,给你这样添麻烦。」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紧绷的情绪,在病床上崩溃的哭了起来,她哭得声嘶力竭,哭到外婆和护理师不得不跑来床边关切。 「妹妹不要怕。」 年轻护理师温柔的安慰泪流不止的温紫晴,在她的肚子上涂上一层冰冰凉凉的膏药。 外婆也一脸焦急的凑到温紫晴身边,握着她的手哽咽的说:「乖孙欸,阿嬤拍谢啦,对不起对不起,都是阿嬤不好……对不起齁。」 「阿……阿嬤……不…….是你……的……ㄘ……握」温紫晴哭得太过厉害,一句话断断续续的根本说不清,她着急的想告诉外婆,自己并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哭,是看到医生这样对外婆说话,她心里难过......她觉得外婆是因为自己才会被医生骂的,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第三章 别太急着找答案(6) 「那时候我哭得超级厉害,医生、护理人员都以为我是因为不舒服才哭,但当时……我其实是不想看到外婆在医生面前低声下气的样子才哭的。」温紫晴双眼直视前方,迎面而来的海风拍打在脸上,让她顿时觉得眼睛有些乾涩。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亚瑟点了点头,语气温柔的感叹道,而后又轻轻地补了一句:「感觉你跟你外婆的感情很好。」 「因为她是我成长过程中,唯一一个陪在我身边的大人。」温紫晴淡淡的说:「其他小朋友把爸爸妈妈当偶像的时候,外婆就是我的偶像。」 「真羡慕你。」亚瑟撇过头来,眼角带笑的望着温紫晴。 于耳畔呼啸的海风,穿乱了温紫晴勾至耳后的头发,遮挡了视线,从发丝间的狭小缝隙望去,温紫晴注意到亚瑟上扬的弧度似乎微微下垂了些。 将披散的头发整理好,温紫晴缓缓站起身来举直手臂向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要去附近走走吗?」亚瑟拿起眼前的餐盘,仰头望着温紫晴出声提议。 「那……这些东西该怎么办?」愣愣望了一眼亚瑟手中狼藉的杯盘,温紫晴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 「我拿回去餐酒馆放,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虽然亚瑟这样说,但温紫晴还是决定顺路跟他一起走去,毕竟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乾等也是无聊。 沿路上两人经过了今天李芮等人购买明信片的纪念品店,亚瑟好奇的询问道:「对了!你今天怎么没有跟大家一起写明信片?」 「一般大家出国都会寄明信片回家吗?」温紫晴偏着头,这是她第一次出国所以并不了解,但自己确实曾经收过同事出游时寄来的明信片。 「通常有几种状况,一种是寄给想念的家人朋友,或是寄给自己留做纪念。」亚瑟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我还在想是不是因为你 在台湾没有什么朋友。」 冷不防被亚瑟揶揄了一番,温紫晴不满的撅着嘴抱怨道,「才不是好吗,我只是从小就不擅长做这种事,写卡片什么的真的一点都不在行。」 亚瑟闻言轻笑了几声,压着嗓音说:「不过在这里选择不寄明信片,似乎真的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为什么?」温紫晴不解的问。 「你难道忘了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亚瑟失笑,伸手指了指大海的方向:「要寄出的话得先坐船之后再搭飞机,幸运一点的话三个月左右可以收到,也有人一年之后才收到,不过大部分都是会寄丢的。」 「原来是这样……感觉有点可惜呢。」 淡淡的朝大海的方向望了一眼,看着不断拍打上岸的波涛,温紫晴吶吶的回应道。语音方落,两人也刚好走到餐酒馆门口。 一名服务生碰巧从店里走出来,见到亚瑟和温紫晴后,脸上浮现出一抹曖昧的笑,勾着嘴角对着亚瑟说了一连串温紫晴听不懂的话。 语毕,还不忘偷偷朝温紫晴的方向努了努嘴。 即使听不懂菲律宾语,温紫晴还是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他应该是在开亚瑟和自己的玩笑。 耳畔响起亚瑟回应对方的声音,只见那名服务生听了亚瑟的话,露出一个「是吗?那真是太可惜」的表情,过程中没忍住又往温紫晴的方向看了几眼。 一时间不知道该把目光往哪儿放,温紫晴的眼角馀光却不经意瞥见亚瑟说话时脸上漾起的笑。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出来。」 还来不及回应,落下这句话,亚瑟便和菲律宾青年勾肩搭背的走进餐馆内。 将视线从眼前一高低的背影上移开,温紫晴转身面朝大海的方向。 一个人静静的望着不断拍打上岸的海浪发呆。 沙滩上有一些吃完晚餐并着肩散步的旅客,也有一些和温紫晴一样独自一人站在海边发呆的旅人,即使是夜晚,白沙滩上也依旧洋溢着一股愜意欢快的氛围。 温紫晴正想闔上眼睛好好感受迎面吹来的海风,口袋里的手机却无预警的震动起来。 重重叹了口气,突然有种从梦境中被硬生拽回现实的感觉。 内心挣扎了一番后,温紫晴还是决定将手机从口袋中掏出。 当许万豪这个名字出现在萤幕上,难以言喻的无力感瞬间从胸口开始蔓延。 第三章 别太急着找答案(7) 没有什么甜蜜的暱称,一直以来,他们都是用本名称呼对方的。 不知道为什么,温紫晴有些抗拒听到许万豪的声音。 好像从那天以后,对于许万豪,她心里一直都是抗拒的,只是一直找不到确切的理由而已。 许万豪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某一部分,他跟温紫晴很像。 他们同样不喜欢讲电话、同样不擅长拥抱,却也同样明确的知道,彼此需要这段关係。 许万豪长她八岁。是竹科某间大型科技公司里的研发工程师,老实的外表配上靦腆的笑容,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温紫晴就觉得,对方应该会是外婆喜欢的类型。 二十六岁以后,温紫晴一张空白的爱情履歷成为外婆最感担忧的事,为了不让外婆担心,在朋友的介绍下,温紫晴在一间没有过多装潢的普通咖啡厅与许万豪相遇。 她穿着一套普通的白色洋装,点了一杯普通的咖啡,和许万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很努力,她全看在眼里。 听朋友说许万豪想找个温顺乖巧的女孩稳定下来,可研发工程师的工作太忙,所以总是没有机会谈感情。 三十五岁了,许万豪承受不了家里人频频催婚,也开始跟着着急,某次聚会上他见到一个人静静坐在会场中翻阅杂志的温紫晴,便辗转拜託朋友替自己牵线,过程一点也不浪漫,但最后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在他们交往的两年间,分别见过两次对方家长,虽然对于温紫晴的出身颇有微词,但也许是觉得再找下去也不会有更好的对象,许万豪的妈妈最终还是勉强接受了她。 儘管知道她看着自己时,时常会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但是温紫晴都能理解,毕竟许万豪的父母共同经营着一间小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从小到大许万豪一直都是在极为优渥的环境下长大。 他从小成绩优异,一路升上了顶大,与温紫晴半工半读的大学生活不同,许万豪凭藉过人的头脑,靠着奖学金以及父母的用心栽培在美国拿下两个硕士学位,一回到台湾就立刻被新竹一间赫赫有名的科技公司录取,在研发工程部门一路升迁无阻,当别人都还在为了生计苦恼的三十代,许万豪已经坐稳中阶主管的位置,与他相比,温紫晴确实没有一样配得上。 「万豪工作忙,之后如果你们结婚搬到新竹生活,小温会在新竹找工作吗?行政工作辛苦又赚不了什么钱吧?妈是觉得之后呢,你就把工作给辞了,女孩子还是以家庭为重比较重要,反正光靠万豪一个人的薪水,在新竹买一间不错的房子,一家人一起生活也足够了,工作辞了以后生孩子也能自己带,还能省下一笔保母费。」 第二次见到许万豪的父母,坐在挑高的大理石客厅里,温紫晴依然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许万豪没有他父亲的严肃、也不像母亲那般剁剁逼人,他只是沉默,面对自己母亲对温紫晴说的所有,他通通选择沉默,温紫晴不确定是不是平时的他不敢这样对自己说,可实际上他心里其实一直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就好像结婚以后,捨弃这些年温紫晴在台北打造的生活,已经成了必然的结果。 因为对于许万豪一家而言,她就像隻门不当户不对的麻雀,能够嫁给许万豪,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但这些,温紫晴其实都不在意。 因为外婆喜欢许万豪,自从知道温紫晴和许万豪交往后,外婆三不五时就会和温紫晴提到有关结婚的话题。 她想看温紫晴披上婚纱,想到她一个人在北部生活有一个愿意爱她、照顾她的人,她才能感到安心。 温紫晴说好。 对于外婆的所有要求,她总是说好,因为在台北工作无法时常回去看她,温紫晴更加卖命的工作,每个月存下一半的薪水准备日后把外婆接来北部一起生活。 这些努力看在许万豪眼里,却显得微不足道,温紫晴唯一不满意许万豪的地方便是,任何事物在许万豪眼里,都有着难以被动摇的等级意识。 例如某一次,许万豪对着她气愤的抱怨:「我今天下班回家的时候,有个女三宝根本看不懂交通号志,真不知道是靠什么管道拿到驾照的。」 在这句话背后,温紫晴隐隐有些搞不明白,主词里的「女」跟「三宝」究竟哪个才是许万豪想要阐述的重点,不是温紫晴鑽牛角尖,只是许万豪每每开车上路的时候,看到前方的车子开得有些摇晃,或是转弯不够俐落,都会转过头来对着自己说,「我跟你保证,前面开车的一定是个女的。」 亦如许万豪总是不肯搭火车,也总是叮嘱温紫晴别太常搭火车,可以的话搭高铁他会比较放心,起初温紫晴以为许万豪是为了节省时间,直到后来才明白,在许万豪眼里,就连交通工具都有各自所属的阶级符号。 「火车上人比较复杂,搭高铁会比较舒服。」 「可是我蛮喜欢搭火车的啊,而且高铁票是火车票的一倍。」温紫晴不明白许万豪为什么这么坚持。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火车上才会有很多怪人啊。工人、穷学生跟外劳什么的。」 当许万豪用无比肯定的音调说出这句话时,温紫晴却沉默了,时隔许久之后,才淡淡的回了一句,「是吗。」 是吗。 跟许万豪聊天的时候,温紫晴时常会觉得自己是个话少的人,儘管他们都不是话多的类型,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许万豪在说,也许这也是他们不常争吵的原因。 所以当许万豪第一次踏入温紫晴在南投的老家时,温紫晴很快便注意到许万豪微微颤抖的嘴角,他其实很努力了,可温紫晴还是注意到那张斯文的脸上微微蹙起的眉头。 许万豪说自己从来没在乡下生活过,待了两天便再也受不了,原本说好吃过晚饭才回去,他却藉口工作忙,下午就匆匆收拾好行李,外婆为了招待他一大早就四处到附近的市场张罗食材。 他说「不用麻烦。」外婆还是坚持给他打包了一整锅的燉鸡。 回程路上,温紫晴一句话也没有和许万豪说,那是他们交往两年间,许万豪第二次见到外婆,第一次是外婆知道温紫晴交了男朋友不久,大包小包的转了好几趟车特别跑来台北一趟,就为了能够见未来的孙女婿一面。 事实也确实如温紫晴所想,许万豪这种乾净老实的类型着实很合外婆心意,加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许万豪是真心很喜欢温紫晴,外婆当然更是满意了。 温紫晴起出还有些搞不明白,许万豪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自己。 直到在一次与朋友的聚会上,友人追问许万豪喜欢温紫晴什么,他回答:「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实在太漂亮了。」 「除了外表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了吗?」 「嗯?」许万豪偏着头思索了一阵,最后红着一张脸囁嚅的说:「她很听话、也很孝顺。」 身旁的朋友一边起鬨,一边笑闹着哼唱结婚进行曲,坐在位子上的温紫晴却怎么样也笑不出来,那是她第一次感到犹豫,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要嫁给许万豪,她知道自己确实是喜欢他的,不然不可能会和他在一起长达两年的时间。 只是每当许万豪露出一脸羞赧的表情,对着她传达爱意时,她却总觉得有种说不出口的怪,那些情绪逐渐在心里发酵,让她更加的困惑。 许万豪想跟她共组家庭,在他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他便表明了。 和许万豪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很平淡,几乎没有热恋期,就像谈公事一样,交往过了半年后,许万豪便时常拿着婚宴会馆的传单到温紫晴家,那是一种暗示,同时对温紫晴而言也如同一份必须完成的工作。 几乎没有争吵的交往过程,也让许万豪更加确定温紫晴就是他想要的女孩。 直到那次他藉口有事早早从温紫晴的老家逃跑,温紫晴觉得使用「逃跑」两个字再贴切不过了,毕竟许万豪一直以来都不是个善于掩藏自己内心的人。 从南投老家返回台北的路上,许万豪见温紫晴始终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睁着眼睛愣愣望着窗外,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故作幽默的笑着对着温紫晴说:「其实我真的完全看不出来,你是在那种地方长大的呢。」 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儘管强忍着心里的怒火,温紫晴还是掩盖不了语尾的颤抖。 「乡下地方啊,从小到大我真的从来没有住过铁皮屋,我一踏进你家的第一个想到的是,颱风来的时候难道不会倒吗?」许万豪完全没有察觉到温紫晴语气里的愤怒,依然嘴角带笑一派轻松的说。 像是理智线突然被谁剪断似的,温紫晴第一次对着许万豪大声说话。 「你从小在台北长大,住在豪宅里,什么事情都不需要自己动手,这样有比较了不起吗?」 前所未有的冰冷语调,就连温紫晴自己都吓了一跳。 只见许万豪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的往温紫晴的方向看了一眼,转动方向盘的手变得急躁了起来:「我没有那个意思啦,我……只是觉得很新鲜,因为我真的从来没有去乡下住过,你……生气了?」 「如果真的让你感觉那么糟的话,也许我们真的没有那么适合吧。」 很奇怪,吐出这句话的时候,温紫晴心里竟是无比平静的。 第三章 别太急着找答案(8)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许万豪的语气听起来既着急又慌乱,「我……我就没有其他意思嘛,只是看你好像很累,所以想要说点什么逗你开心而已……。」 「你总是这样。」可能是因为心里毫无波澜,所以显得语气平淡,温紫晴微微撇过头去望着许万豪:「这种地方和那种地方、我家和你家,所有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有分等级,就连我也是。」 交往了快要两年,这是温紫晴和许万豪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也是唯一一次争吵。 温紫晴不明白,为什么许万豪就只是像平时一样,将心里所想的毫不保留的告诉她,却会让她感觉那么不舒服。 是不是因为,许万豪说出「那种地方」时的表情、语调,一下子将她心里最珍视的那些通通都给击碎了。 对温紫晴而言,她现在生活的地方、许万豪生活的地方,还有许万豪父母生活的地方,就跟外婆生活的地方没什么两样,只是每个人各自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仅此而已。 可许万豪说出那句话的语气……却好像高高在上的站在某个地方,用戏謔的眼光看着温紫晴深爱的那座小镇,看着她成长的轨跡,还有几十年来没有一刻不努力工作的外婆,就好像她们都是低人一等的,就好像……她们都是他眼中「复杂」的一群人,对他而言,她们的存在……就是有别于正常值以外的偏差。 那是温紫晴第一次深刻意识到,许万豪的世界运转的方式和她的太过不同了。 那些温紫晴认为该是相对存在的事物,在许万豪眼里却通通变得绝对起来。 在许万豪的认知里……所有的一切都有对错之分。可偏偏……温紫晴明白,一但将所有事物二元对立了起来,那么势必会有一方会受到伤害。就像过去自己曾经对徐子权所说过的话一样。 当一个人大声喊出自己正常时,处在正常值之外的那个人呢?又有谁有资格说他是不正常的? 如果太过依循某套既定的标准看世界,那么被排除在标准之外的那些……又该在何处找到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呢? 也就是那天开始,温紫晴开始有了离开她现在生活的地方,到别处看看的想法,外婆已经老了,如果再不趁这几年好好把握机会带着她出国看看的话,自己说不定会很后悔。 温紫晴记得,外婆曾经和她说过,自己这辈子没什么看过海,所以如果要旅游的话,想去有一整片美丽海滩的地方看看。 温紫晴说好。 外婆笑着回她:「如果可以和你还有阿豪三个人一起去……就太好了。」 在那次争吵后,温紫晴和许万豪之间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尷尬。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许万豪和温紫晴在一起时,开口说话的时间越变越少,语句也越缩越短,彷彿害怕自己犯错似的。 在一起的时候,两人时常守着很长的沉默,只能用一些日常的问句稍稍填补空虚。 温紫晴感觉得出来,许万豪依旧竭尽全力的在对自己好。 他是爱她的。 温紫晴一直都知道。 可是自己对许万豪的感受,温紫晴却有些不确定了,自从那次和许万豪起了争执,温紫晴总觉得心里好似落下一块难以被忽视的疙瘩,不会痛,但却让她在面对许万豪时,变得比过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还要来得冰冷僵硬。 温紫晴不禁会想,会不会这就是过去自己总是用一句「是吗。」草草结束那些她明白,这就是许万豪成长到三十岁所建立起来的价值观,却又总是会在心里產生许多疑惑的话题。 也许是基于一种补偿心理,温紫晴在吵架后的一个月,主动开口提议一起出国旅游的事。 「你今年还有多少天特休?」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温紫晴显少主动开啟话题。 许万豪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诧异——夹杂着一丝喜悦的那种诧异。 「我……我今年都还没有休,所以还有二十几天。」 「那……」温紫晴顿了顿,将几张从旅行社拿来的长滩岛行程摊在桌面,吶吶的询问道:「要安排一个时间,一起去长滩岛旅行吗?」 没有过多的犹豫,许万豪一口答应了。 但是后来——却只有温紫晴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第三章 别太急着找答案(9) 滑开来电显示,电话另一头的人似乎很惊讶,沉默了几秒后发出一声带着些许颤抖的「喂」。 「喂。」温紫晴静静看着从眼前经过的年轻男女,海浪拍打上岸的声音,让耳畔男人颤颤微微的嗓音显得更加陌生。 「我预计下週四出发,但是公司这边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了,大概只能停留三天。」 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温紫晴的耳畔只剩下微弱的电波声,还有周围传来的嬉笑。 海风又一次吹散了她勾至耳后的头发,像是在提醒着她电话另一头还有个人正在等待她的回覆。 用力吸了一大口气,温紫晴微微轻啟唇瓣,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海浪拍打上岸后捲入水中的细沙,不留下一点痕跡。 「我们分手吧。」 没有犹豫,也没有停顿,宛若深埋在沙滩深处迟迟未被挖掘的贝壳,结束一段长达两年的感情,其实不如温紫晴想像中的困难。 在接起这通电话前,她甚至没有料想到自己会向许万豪提出分手,但当她吐出这句话的同时,却又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在梦里练习过很多次了。 就连许万豪的反应,都曾在她的潜意识中上演过。 她不害怕许万豪沉默,可她害怕在他彻底沉默后,会给她带来更大的伤害,而许万豪也确实这么做了。 「你还在因为那件事生我的气吗?温紫晴你知不知道自从……」 没等他把话说完,温紫晴飞快的掐断通话,握着手机的手虚软无力的垂落,她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紧紧揪住自己的衣领,低着头表情痛苦的大口喘气。 温紫晴没有注意到亚瑟早就从餐酒馆里走出,不声不响地站到了她身后。 好不容易稍稍冷静下来,她颤抖着将手机收回口袋,温紫晴微微眯起眼睛,仰起头来用力吸了一大口气,夜晚的空气中带着一股咸咸的海水味,温紫晴的脑海里顿时浮现那天于鱷鱼岛附近的海域浮潜时,亚瑟脸上浮现的那抹纯粹的笑。 一回过身,却发现那张灿烂笑脸此刻就在一个伸手即可触碰得到的位置,即使不刻意抬头,温紫晴也能自然接上那双闪着灿烂光芒眼眸。 「你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她顿时觉得耳根有些发烫,结结巴巴地躲开亚瑟带着浅浅笑意的双眼。 「嗯?」亚瑟偏着头假装思考,「如果你想要我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话……我可以像那天你在这里喝得烂醉的时候一样,什么也不问。」 「我真的很想知道……我那天到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温紫晴苦笑了一下,缓缓走到亚瑟身旁的空位停下。 笑着递上一罐刚刚开封的啤酒,亚瑟轻啟唇瓣淡淡的说:「我可以跟你稍微透露一点,」那张深邃的脸庞上,染上一抹温暖的笑:「你想找的答案,其实一直都没有那么难。」 他顿了顿,接着说,「因为你其实一直都知道问题是什么。」 接过啤酒,温紫晴淡淡的仰起头来,静静的直视着眼前被风吹着不断往前推挤的浪。 「看来那天……我是真的告诉你很多事吧。」 亚瑟举起手上的酒瓶轻碰了一下温紫晴手上的。 「所以在我们分开以前,喝完这瓶就好,不能再多了。」 「也许喝多一点,我还能在旁边架着摄影机,看看我喝醉后到底都拉着你说了些什么。」温紫晴语带笑意的仰头望向身旁那张好看的侧脸。 嘴角浮现一抹浅浅的笑,亚瑟没有回应温紫晴的目光,直直望着大海的方向,轻轻的在温紫晴耳边留下这样一句话。 「小温,你只是暂时还无法在太清醒的时候,说服自己罢了。」 第四章 为逃而逃的旅行(1) 在长滩岛的时间感觉走得特别快。 早上起床吃个早餐,带着相机到沙滩上走走看看,或是到附近的传统市场晃晃,一下子就又到傍晚了。 有时候运气好的话,温紫晴会在芒果冰沙的摊位上遇到亚瑟,有时整天都见不到人,直到傍晚时分才见他全身湿漉漉的回来,即使亚瑟说自己是来长滩岛短暂休息的,但在温紫晴眼里,他几乎每天都有行程。 亚瑟跟这里的许多摊贩都相处融洽,和亚瑟一起在沙滩上漫步时,温紫晴时常感受到周围不断向两人投递而来的目光,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很热情,一开始温紫晴还不太习惯走在路上,时不时会有出声向自己打招呼的游客或是摊贩,到现在她已经习以为常了,甚至会在对方出声前率先掛上笑脸。 和温紫晴不同,大学生们的毕业旅行很快便迎来了尾声。 徐子权在回国前一天晚上,来到温紫晴的房门口,递给她一张写有他所有资讯的纸条,还有两张写满文字的明信片。 「一张给你,一张给外婆。」 徐子权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顺便帮我和外婆说,我很想念她,等我下次从美国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去找她。」 温紫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有些不捨的对着男孩说:「我会的,你好好保重,我们保持联络。」 转身离开前,徐子权又一次回过头,在那一瞬间温紫晴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看见了那个瘦小无助的男孩,可是这一次男孩的眼神不再动摇,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加坚定了,他掛着笑容对着她说:「等我回来。」 「嗯,我一定等你回来,一路顺风。」温紫晴也同样勾起嘴角,语气坚定的对着他说。 来不及和李芮还有魏安莫道别,隔天一早他们便搭着小船离开了长滩岛,小碧传来讯息告诉温紫晴,自己接下来几个礼拜会在宿雾带团,旅行社会有接应的导游,让温紫晴不管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和对方联络。 也许一切也就如亚瑟说的……。 起初是一个人的旅行,但是旅行途中会遇到许多不同的人,相遇、熟悉、分别,然后……再次变回一个人。 能在长滩岛上遇见亚瑟,是这趟旅行中温紫晴觉得最幸运的一件事,她喜欢听亚瑟分享自己在不同国家发生的事,亚瑟很会说故事,就只是静静的听着,也让温紫晴感觉自己好像也跟着他一起经歷过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的旅程。 亚瑟的朋友很多,温紫晴也时常受邀参与一些日常的、随性的小聚会,例如徐子权等人离开后不久,在距离本岛不远的小岛上举行的bbq派对,温紫晴一口气吃下好几串烤得恰到好处的炭烤猪颈肉。 想到初至岛上的夜晚,她和大学生们在亚瑟工作的那间餐酒馆聚餐,一行人点了满满一桌的餐点,那几张带着些许稚气的开朗笑脸冷不防于脑海浮现,嗯……温紫晴知道自己确实有点想念他们了。 亚瑟给她倒了一杯柳橙汁,在温紫晴身旁坐下,围着烤炉尽情舞动的菲律宾青年、少女,开心的哼唱着温紫晴听不懂的歌曲。 坐在那张用竹藤编织的躺椅上,温紫晴轻轻啜饮了一口沁凉的柳橙汁,忍不住开口对着亚瑟说:「如果今天李芮他们也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站到台上跟着大家一起跳吧,总觉得……今天晚上特别想念他们呢。」 亚瑟眯起双眼,深邃的脸庞上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嗯……应该已经回到校园,开始准备毕业以后的事情了吧。」 「台湾现在是什么季节啊?」 「现在是四月,所以还是春天,最近台北应该开始下雨了,虽然台北本来就很常下雨,跟这里完全不一样。」 「是吗。我去过最常下雨的国家应该是挪威。」亚瑟点点头,两眼直视着眼前开心跳舞的朋友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真的去过好多地方喔。」温紫晴忍不住感叹,「你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富二代吧,就跟李芮还有徐子权一样。」 温紫晴的话把亚瑟给逗笑了,他缓缓将手中的饮料杯放下,轻轻的说:「如果钱买不到自由,那我真的是个十分有钱的人。」 没等温紫晴回话,亚瑟接着说:「如果之后你回台湾了,我也会像现在这样,想像你在台湾的样子……然后想念你。」 周围嘈杂的嬉闹声削弱了亚瑟说话时的音量,温紫晴好后悔自己没在亚瑟说话的时候好好看看他脸上的表情,因为等到她回过头时,那双深邃的眼睛又恢復了平时的调皮,明显和方才微微颤抖的温柔嗓音不同。 「如果可以的话,你也可以来台湾找我,你……总是会回去的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温紫晴才恍然想到,自己似乎从来不曾听见亚瑟提起自己在台湾生活的过往。 「或者是……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亚瑟温柔的笑了笑。 温紫晴其实一直都有发现,亚瑟好像总会在谈论到某些特定话题时,下意识地闪躲,就和她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这样,也想跟你一样去很多不同的地方看看,但我觉得我还是会想家,想念属于我的地方,想念珍珠奶茶、早餐店的蛋饼,还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超商。」 「这样很好啊,」亚瑟淡淡的说:「至少你还知道哪里是属于你的地方。」 没有停顿太久,亚瑟望了一眼被温紫晴珍惜的抱在怀里的相机包:「回台湾之后,你还会继续摄影吗?」 「我也不知道。」温紫晴仰起头来轻轻的晃了晃脑袋:「但我其实一直蛮想试试看的,只是不确定自己做不做得到。」 「虽然我不懂摄影……但是你拍的照片,有一种独特的凄凉的美,连我这样的外行人都看得出来,你很有天分。」 「独特的凄凉的美?听起来怎么不太像是称讚啊。」温紫晴觉得好笑。 亚瑟却露出有些慌张的脸,摆了摆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很有天分,应该好好考虑往这个方面……发展一下。」 「那在我成名之前,要不要让我多拍几张照片啊?」温紫晴语带笑意的作势要从相机包里掏出单眼相机。 没想到亚瑟却当真了,慌张的握住温紫晴拉开拉鍊的手:「今天忙了一整天,我现在的样子太狼狈啦,而且我现在穿着stefano借我的衣服,太不时尚了,改天再让你拍我认真工作的样子。」 「你有考虑过stefano的心情吗?而且你平常不是也都是短裤配t恤?」没有急着拨开亚瑟的手,温紫晴感受到亚瑟手心的温度染上了她微凉的手背,很奇怪,她并不讨厌,和亚瑟在一起的时候她似乎会变成另外一个温紫晴,以前并不觉得自己是个特别爱说话的人,但是她却可以和亚瑟毫不间断聊上一整晚,笑得多了,也开始愿意敞开心扉尝试很多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是在最狼狈的时候遇上了亚瑟,他陪着她征服了对浮潜的恐惧,看过她酒醉发疯的样子,所以和亚瑟在一起的时候,温紫晴心里总是会有一种特别安心自在的感觉。 如果哪一天没在沙滩上遇到亚瑟,她还会刻意在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打转,想像他在芒果冰沙摊招揽客人,又或在渡船上笑得开怀的样子。 温紫晴心想,回到台湾以后,自己应该也会非常想念亚瑟吧。 第四章 为逃而逃的旅行(2) 自从那天和许万豪在电话里闹得不欢而散,温紫晴每天晚上都会无意识的到沙滩上寻找亚瑟,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总是让她感到窒息,她害怕许万豪的沉默,就好像随时准备喷发的火山。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温紫晴总觉得许万豪彷彿每分每秒都在思考该如何将自己带回深渊,她尝试过封锁他的消息,却又觉得如果自己当真这么做了,对许万豪而言似乎真的太不公平了。 她发洩完了,他却丝毫没有发洩的机会。 毕竟提分手是她单方面的,许万豪对于这件事,始终没有给予任何正面的回应。 「明天要跟我一起去搭风帆船吗?」 这是亚瑟第一次正式向温紫晴提出邀约,过去两人总是以不期而遇的方式在沙滩上见面,毕竟长滩岛不大,亚瑟又总是出没在固定几处,想要找到他对温紫晴而言并非难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亚瑟开口提出这样的要求时,温紫晴一颗心跳得飞快,有点激动、也有点期待。 「明天吗?」不是刻意装傻,但是她就是想再亲自确认一次。 「对。明天,我会跟我朋友借一艘最好看的风帆船。」亚瑟扯了扯好看的嘴角,深邃的脸庞在今晚的夜色下显得更加英俊瀟洒。 望着亚瑟的眼睛时,温紫晴很常感觉自己就像一隻迷失在森林里的小鹿,这座森林很深,却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亚瑟说话的时候,温紫晴很喜欢盯着他的侧脸看,虽然亚瑟总是告诉她长滩岛的夕阳很美,但她反而觉靛青色夜空下,那双宛若星子的双眸会闪着极致无瑕的光,耀眼的让她想起南投老家夜色里的星,好看的,让人捨不得移开目光。 和亚瑟约好隔天下午三点在芒果冰沙的摊位集合,温紫晴比任何时刻都还要更期待隔天早上的阳光。 这是来到长滩岛那么多个日子里,唯一一个不需要依靠酒精也能早早入睡的夜晚。 隔天一早,温紫晴起得很早,坐在化妆台前认认真真的画了一个完整的妆,她很少擦裸色以外的口红,但今天特别想要打扮得和过去不一样,以前和许万豪约会的时候温紫晴从来没有如此用心的打扮过自己,许万豪不喜欢她化妆,如果哪天妆感太重可能还会被他揶揄一番,也许是为了避免争执,温紫晴总会下意识的避开过于浓烈的彩妆,这是她和许万豪在一起两年中养成的习惯。 在长滩岛待了快三个礼拜,温紫晴已经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步调,可能是观光客多于本地人许多的缘故,长滩岛很多餐厅的定价都偏高,所以大致尝过几家后,温紫晴更常一个人到菲律宾当地才有的连锁速食店用餐,她不喜欢吃汉堡,这里的速食店有炸鸡配米饭的套餐,很和她的胃口。 经过一番打扮后,温紫晴本想着一个人吃过午餐,再去附近的传统市场拍几张照片,差不多到时间了就到芒果冰沙的摊位和亚瑟会合,没想到正准备发送讯息告诉亚瑟自己现在就要从旅馆离开,却看见讯息栏位上跳出来的一条二十分鐘前传来的讯息。 「我们聊聊好吗?」 看到讯息的那一刻,温紫晴顿时感受到呼吸系统的停滞,窒息的感觉又开始于胸口蔓延,瞬间叫她喘不上气来,重重的将手机拍在桌面上,温紫晴本想当作什么也没看到,最后还是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的点开与许万豪的聊天视窗。 手指麻木的敲打着键盘,一行又一行的讯息温紫晴来回删改了好几次,最后她这样对着许万豪说。 「很抱歉,最后我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很不公平,但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你要的……也许一直都不是像我这样的女孩。这两年的时间真的很感谢你的照顾,即使我们没有办法和一开始说好的那样成为彼此一辈子的依靠,我也真心希望你能够幸福。」 讯息传出后没多久,温紫晴便发现讯息栏位下方显示的已读。 一颗心仍旧紧紧揪着,她知道这些话许万豪第一时间绝对没有办法接受,对于一个自尊心极高的人而言,这些话太过残忍。 守着这份叫人坐立难安的沉默许久,温紫晴却迟迟没有等到许万豪的回覆。 最后,她缓缓叹了口气,从梳妆台前的木椅上起身。 温紫晴决定暂时先不去想这件事,至少今天一天,她不希望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情一下又通通回到原点。 走到饭店大厅,温紫晴一眼就看到亚瑟的朋友stefano,他对着温紫晴漾起一抹阳光的笑容,轻轻对着她摆了摆手。 稍微和stefano交谈了几句,温紫晴告诉他自己现在要去jollibee用餐,他也笑着和温紫晴分享自己等一下要和亚瑟还有另外几个船员,驾船带一批昨天刚上岛的游客去浮潜。 在饭店大厅和stefano道别后,温紫晴的心思依旧无法从今天早上收到的讯息上移开,儘管逼着自己不要去想,她依然时不时就会想起来。 简单吃过午餐后,温紫晴一个人沿着白沙滩走了好远的路,还在传统市场内绕了好几圈,对于市集里琳瑯满目的商品她却一点也提不起精神来,记得第一次和亚瑟一起来逛传统市场的时候,亚瑟一直开玩笑说要给她买在长滩岛才买得到的蟾蜍包,外型真的就是一隻蟾蜍的模样,因为长得太过可怕,温紫晴总是极力避免去看它,只是每次走在传统市场里,就会忍不住想起亚瑟拿蟾蜍包恐吓她时,那张笑得无比灿烂的笑脸。 白沙滩总长有四公里,一面走着一面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很快就到了和亚瑟约定的时间,温紫晴提早十分鐘站到芒果冰沙的摊位前,发着呆静静等候着亚瑟的到来。 等待的过程中,温紫晴遇见一对台湾情侣,他们各点了一杯芒果冰沙,停在温紫晴身旁的位置上间聊,她静静地发着呆,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间聊。 「他们是几点出发去浮潜的?」女孩吸了一口芒果冰沙,有些口齿不清的问。 「早上十点多的时候吧。」男孩的语气里充满不确定。 「是吗?我怎么觉得现在这个时间他们也该回来了?」女孩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我姐都没有回讯息欸,你要不要传讯息问问看你朋友。」 「哎呦,谁在浮潜的时候还会看手机啊。」 「不是啊,现在都已经三点多了欸,怎么可能这么久,我们等一下还要去玩风帆船,算一算只剩下不到半小时欸。」 没忍住被他们的谈话吸引,温紫晴频频用眼角馀光扫视二人。 她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已经三点十分了,温紫晴很清楚亚瑟是个守时的人,不可能会迟到的。 第四章 为逃而逃的旅行(3) 着急的掏出手机,写有亚瑟名字的聊天视窗依旧空荡荡的。 温紫晴一颗心跳得飞快,迅速的发出一条:「你在哪里?」的讯息给亚瑟。 又过了五分鐘,亚瑟依旧没有回覆,这下温紫晴是真的有些慌了。 她别过头去对着一旁忙着打电话联络朋友的台湾情侣说:「不好意思,我也联络不上我去浮潜的朋友,请问你们有收到任何消息了吗?」 听了温紫晴的话,原本淡定的男人也开始紧张了,有些错愕地问道:「那……你朋友有跟你说他几点会回来吗?」 「我们约了三点在这里碰面,但是已经过了十五分鐘了,却一直没看到人,传讯息也没有回覆。」 站在男人身旁的女人缓缓放下举在耳边的手机,瞋着一双圆圆亮亮的眼睛来回望着温紫晴和身边的男人:「电话都打不通欸,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了吧?」 「你不要乱讲话,一天到晚自己吓自己。」男人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从他掏出手机的动作来看,温紫晴知道他也跟着感到紧张。 因为迟迟联系不上亚瑟,温紫晴也没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越想就越心急,最后乾脆直接往码头的方向走,看到有船员就开口询问,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有办法回答温紫晴的问题,这里来来去去的船隻太多了,船员和摊贩的人数也多,自然不会每个人都彼此认识。 「那个……小姐!我们刚刚连络上朋友了!」 身后突然想起女人气喘吁吁的声音,也许是看到温紫晴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不停在沙滩上奔波,女人觉得自己有必要将刚刚得知的讯息告诉温紫晴。 「他们刚刚在浮潜的时候分别有船员和团员被水母蛰伤,结果太紧张加上没有穿好救生衣就溺水了,听说船上另外两个船员为了要救人结果不小心被马达下方的齿轮割伤了腰和腿,好像伤的很严重,现在好几个人被接往医院,他们要等着搭另外一艘船回来。」 闻言,温紫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她颤抖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亚瑟依然没有回覆讯息,耳畔开始响起一阵嗡嗡嗡的低鸣,最终温紫晴还是敌不过从脚底开始蔓延的无力感,「啪」的一声整个人跌坐在地。 「天啊!小姐,你没事吧!」女人焦急地蹲下身来,搭着温紫晴的肩膀担心的问:「你朋友……还是没有回覆讯息吗?」 温紫晴痛苦的不断大口换气,积聚于胸口的鬱闷感让她觉得喘不上起,眼前开始出现许多密密麻麻的黑点,轻轻扶在女人胸前痛苦的哀嚎着。 「我……我的朋友……是那艘船上的……船员。」 喘着气,好不容易断断续续的把一句话说完,女人脸上露出一个「怎么会这样」的表情,低声安抚温紫晴:「你……你先不用担心,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也许他待会就会联络你了。」 「你……可以陪我去医院吗?」也顾不得是第一次见面的关係,温紫晴哽咽着向女人苦苦哀求道。 儘管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但也许是不放心温紫晴一个人待着,最终那对情侣还是非常好心的陪着温紫晴搭上了前往医院的嘟嘟车。 其实温紫晴也不知道他们前往的地方是不是就是亚瑟等人被送往的医院,她的脑子很乱,只记得女人不断对着司机重复这「hospital」这个单词,其他的她什么也没有听清。 沿路上女人不断温柔的出声安抚温紫晴,让她不要太过担心,还贴心的把自己背包里的矿泉水拿出来交到温紫晴手上,让她稍微喝点水缓和情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在一栋简陋的建筑物前停下。 「这里是医院吗?」 男人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语气里满是错愕。 「没办法,毕竟这里是小岛,交通太不方便了。」女人无可奈何的领头走了进去。 温紫晴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就快要跳出来了,她好害怕走进去后会看到亚瑟满身是血的躺在里面,想到这里就让她觉得喘不上气。 没想到还没踏进医院,就见女人一脸不知所措的从建筑物里走出,她先是对着男人摇了摇头,而后转头对着温紫晴说。 「里面的人说没有我们要找的人,他们今天没有接到任何外伤患者。」 「怎么会?」温紫晴着急的迈开步伐,掀开遮盖在入口处的布帘,即使不特别开口询问,在极度简陋的医务室内确实见不到亚瑟的身影,甚至连护理人员都没看到几个,整间医院平和的宛若一幢普通民宅,而温紫晴等人则是误闯民宅的观光客。 儘管没有在医院内看到亚瑟,让温紫晴悬着的一颗心顿时安心不少,可她心里很快就出现下一个疑问——那那些说是送往医院治疗的伤患去哪了?亚瑟又去哪了? 温紫晴很清楚亚瑟是绝对不可能无故爽约的,甚至还连一封讯息也没有,这太诡异了。 第四章 为逃而逃的旅行(4) 紧咬着双唇,温紫晴面色凝重的踏出医院大门,女人正巧结束了通话,抬起眼来看向温紫晴:「我刚刚打电话追问,我姊姊说他们和另一艘船的人分开后也不知道对方接下来去哪了,照理来说这里应该只有这间医院没错,不然的话……」 「不然什么?」见女人欲言又止的反应,温紫晴一时没控制好音量,用几近咆哮的音量问道。 「你不要自己在那边瞎猜。」男人轻轻推了推女人的肩膀,语气里尽是满满的无奈。 他转头来对着温紫晴说:「你要不要再试着联络看看你朋友?毕竟继续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也必须去和其他同行的朋友会合了,如果医院没有找到人,代表应该没什么大碍。」 温紫晴知道自己似乎给对方添麻烦了,朝着两人微微頷首,吶吶的说:「对不起,还让你们特别陪我跑一趟。」 「没事没事,大家出们在外本来就应该要互相帮忙。」女人轻轻拍了拍温紫晴的肩膀:「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搞不好你朋友过一会儿就联系你了。」 虽然知道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但确实也让温紫晴一颗慌乱的心安定不少,儘管回程的路上她依旧控制不了因为担心而躁动不已的心跳,看着逐渐昏暗的天色,温紫晴是真心希望亚瑟真的不要有什么大碍才好。 回到白沙滩后,温紫晴和那对好心的情侣礼貌的道别,女人还特别留下温紫晴的联络方式,要她有什么需要就儘管联络她。 沿着白沙滩来回走了几趟,温紫晴依然没有见到亚瑟的身影,入夜了,白沙滩上亮起了一盏又一盏黄澄澄的灯,紧张担心的情绪逐渐褪去,也不知道是终于接受了事实,还是四处奔波了那么久却始终徒徒劳无功,温紫晴突然心里一阵委屈,泪眼矇矓间,她感觉口袋里的手机似乎震动了一下。 着急地从口袋里翻出手机,亮起的萤幕上跳出的讯息却不是亚瑟传来的—— 缓缓放下手机,温紫晴失神的佇立于距离码头不远处的沙滩上,面朝着海的方向,咸咸的海风迎面抚过她的脸颊,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操着什么样的表情,只知道那封讯息好像又一次把她带回了她最不想承认的回忆里。 明明已经那么努力的逃开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呢……。 温紫晴顿时感到浑身疲惫,委屈、愤怒、担心、害怕所有的情绪一时间全涌上心头,就像随着海风和浪紊乱摇晃着的渡船,晕眩的感觉将她团团包围,温紫晴多么希望现在自己所经歷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亚瑟就会出现,她所爱的人也依然还在她身边。 「小温!」 正当温紫晴就快承受心理积累的压力时,远处却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温紫晴着急地别过头去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无奈不论她怎么努力,除了一片空盪的沙滩和拍打上岸的浪花外,漆黑的夜色下根本见不着任何人影。 「小温,我在这里!」 声音似乎又更近了些,温紫晴朝着夜色缓缓往大海的方向迈了几步,海水浸湿了她的布鞋,却依然见不到人,温紫晴有些慌张了,朝着声音的方向吼道:「亚瑟?是亚瑟吗?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你往旁边看,我在这里!」 这一次亚瑟的声音似乎又更近了些,温紫晴朝着左边长长一道向着海面延伸的塑胶浮板望去,终于在一艘有些破旧的渡船旁看见了亚瑟的身影。 亚瑟加快脚步,沿着塑胶浮板狂奔,就连静静守在这里等着他跑向自己的时间,温紫晴都觉得漫长。 不知怎么的,亚瑟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了,直到温紫晴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无法停下脚步,朝着亚瑟的方向发狂似的奔去,终于,她的双臂扶上那道宽阔厚实的肩膀,将双颊紧紧埋进亚瑟微微起伏着的胸膛的剎那,温紫晴失控的放声痛哭了起来。 第四章 为逃而逃的旅行(5) 那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彷彿是一艘于茫茫无际的大海中漂浮已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用力的抱紧亚瑟,温紫晴再也顾不得其他,奋力的把这些日子积聚在胸口的委屈通通释放出来。 她早已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温紫晴从来就不是一个爱哭的人,更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哭,可是见到亚瑟的那一秒,她却无法自拔的落下眼泪来,就好像害怕会又一次失去那般的紧紧拥着他。 温紫晴不确定她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哭,只知道自己就这样靠在亚瑟怀里失声痛哭了许久。 亚瑟一句话也没说,轻轻回拥着她,很奇怪,温紫晴感觉即使自己什么都不说,亚瑟却彷彿什么都知道似的,他就只是静静地站着,一动也不动的温柔轻拍着温紫晴因为抽咽而起伏的肩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温紫晴再也挤不出任何一滴眼泪,缓缓将脸从亚瑟的胸膛上移开,抬起眼来轻轻望向那张有着深邃轮廓的俊俏脸庞。 「你没有受伤吗?」哽咽着问出这句话,温紫晴被自己覆着浓浓鼻音的嗓音吓了一跳。 亚瑟温柔的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嘴角带笑,目光里透出一丝浅浅的疑惑。 「受伤?」 「嗯,我今天在沙滩上等你很久,但是你没有来,传讯息给你你也都没有回。然后……我就听说有船员被船底的马达割伤了,还有人溺水,就担心你是不是因为出事了才没有出现,坐了好远的车跑去医院,但是却怎么样也找不到你……。」 听了温紫晴的话,亚瑟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他微微拉开自己与温紫晴的距离,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没事。我没有受伤,只是因为今天在船上和stefano玩得太开心,不小心把手机掉进海里,花了好久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打捞上来,但是手机泡过水后连开机都开不了,所以才没有办法回覆你的讯息,抱歉让你担心了。」亚瑟说着,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还有你说的那两个受伤的船员是stefano的朋友,还好他们伤得不重,只是流了比较多血,当下已经做了紧急处理,也送到岛以外的医院去做治疗了,没事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准时出现,不是说好三点带我搭风帆船的吗?」 望着温紫晴一双因为哭过而肿得像红肉李一样的眼睛,亚瑟忍不住笑着拍了拍她掛着泪痕的小脸:「为了找掉到海里的手机,我到沙滩上的时候就已经三点半了,结果没找到你,我一直在想联络你的方式,担心你会不会气我没有准时出现所以先回饭店了,敲了你的房门好久都没有反应,然后又在大厅等了你一阵子,淡你一直没有出现,所以最后我就回到沙滩上等你。」 说着亚瑟指了指身后停靠着的船隻,语带笑意的说:「我在沙滩上来回徘徊了好久,最后实在是太累了,就随便上了一艘船,想说在船上也能看见沙滩上的动向,如果你出现了我就能立刻衝下船去找你,结果等着等着一个不小心就睡着了,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就已经是现在这个顏色……。」 轻轻挠了挠鼻子,亚瑟又一次露出那抹带着些许歉意的笑:「抱歉,我不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我,还让你一个人这样在岛上到处奔波。」 「你知道当我听到有船员出事的消息,我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吗?」 温紫晴的情绪已经平復的差不多,面朝大海的方向,静静的在沙滩上坐了下来。 「不知道欸,但我知道你今天应该吓坏了?」亚瑟的声音混杂着拍打上岸的浪,清澈的宛若今天晚上的夜空一样。 缓缓摇了摇头,温紫晴微微抬起头,眼神迷离的望向天空。 「我在想……」她轻啟唇瓣,从喉咙滚出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这样的事情,总是会发生在我身上。」 温紫晴没有发现,亚瑟正别过头来,静静的注视着她。 脸颊染上一阵温热,温紫晴感觉似乎又有什么从眼眶中溢出,与方才不同,这一次她的内心平静的多,儘管心底时不时还是会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 这些日子这样复杂的情绪总是不断困扰着她,只是今天晚上尤为浓烈罢了。 「今天……是我逃来长滩岛的第三个礼拜了,几天后就要回去我原本生活的地方,但我却觉得这阵子……我好像一直都在原地打转,因为找不到出口,所以始终逃不出不来。」 轻轻抹去流至下巴的泪水,温紫晴淡淡的说。 「也许……」亚瑟的声音镀上一层嘶哑的喉音,「你可以试着告诉我,虽然不见得可以给你带来多大的安慰,但是我很乐意当你的倾听者。」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温紫晴苦笑了一下,一行热泪又一次从眼眶滑落,这一次沿着鼻樑流至嘴角,泪水的苦涩混杂着咸咸海风灌入鼻腔。 「小温,试着把那天你在餐厅里说的话……再和我说一次,只是这一次,不借助酒精。」亚瑟用无比温柔的嗓音对着温紫晴说。 听了亚瑟的话,温紫晴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是……我根本不记得那天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沙滩另一头不断传来的笑闹声,让温紫晴回想起刚到岛上的那天,自己一天真的以为只要离开她想要逃避的人、事、物一段时间,一切就会渐渐的好起来……。 「我……和交往两年的男朋友分手了。」也许是觉得那样的自己很可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温紫晴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怨懟:「我那天也和你说了吗?」 闻言,亚瑟晃了晃脑袋,隔了许久才轻啟唇瓣淡淡的说:「但是你那天有跟我说……你好像没办法像他爱你那样爱他,所以感到很抱歉。你还说,也许当初选择跟他在一起,从头到尾都是为了不要让爱你的人担心……。」 亚瑟说着,思绪回到了那晚温紫晴抱着酒瓶喝得烂醉的场景。 第四章 为逃而逃的旅行(6) 「我把工作辞了大老远跑……来就只是想要……逃避一段时间,就一个月的时间……好好搞清楚,我要的,到底是什么……因为……我的生活简直一团糟。」轻轻吐出这句话后,女孩双手托着脸颊缓缓闔上眼皮。 亚瑟没有想过上一秒还能坐得直挺挺和自己一来一往对谈的女孩,不过一杯酒的空档,就开始胡言乱语。 「你喝多了。」他笑着想夺过她手中的酒杯,没想到女孩却开始发出痛苦的低鸣。 「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一个人搭了好久好久好久的飞机来到这里,所以回去的时候呢……当然也会是一个人。」女孩说着用手托住下巴,瞇着眼睛露出一抹纠结却美丽的笑:「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一个人来到这里吗?」 亚瑟缓缓移开摆在她面前的酒杯,笑着配合的猜道:「是因为……跟男朋友吵架吗?」 「叮!」女孩将双手的食指交扣,在亚瑟面前比了一个大大的叉叉:「我现在不想谈起他……。」 「看来真的是和男朋友吵架啊。」亚瑟语带笑意的点了点头,开始觉得眼前这个醉酒发疯的女孩有点可爱,儘管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她很可爱了。 「就跟你说不是了!」女孩撅起嘴不满的朝着亚瑟比了个倒讚的手势:「虽然……他是我男朋友没错,但是我觉得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办法像他爱我那样爱他,只是我一直在骗自己而已。」 「是吗?那既然你不爱他,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呢?」听了女孩的话,亚瑟是真的发自内心感到好奇。 「因为我……不想要让爱我的人担心,」女孩说着声音有点哽咽了:「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就是我的外婆……她总是说她会等我……等我成功、等我结婚、等我回家……。」 「可是……」儘管哽咽,但女孩并没有哭,语尾颤抖的接着说:「我却一直辜负她的等待,因为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总有一天……也可以成为她的骄傲,让她不用再那么辛苦,让她……不用一直等我。」 亚瑟就这样静静坐着,听着女孩一个人霹靂啪拉的说了好多话,从她小时候在什么地方长大,到她来到这里后,遇到了过去在同一个小镇里长大的小男孩。 她眨着一双迷离的大眼睛对着他说,她觉得有勇气承认自己的不同是一件很帅气的事,她曾经仗着保护的名义伤害过一个与眾不同的男孩,她说她一直感到很后悔。 「也许这就是我的报应。」 最后,她这样说:「我是一个一直活在后悔中的人,努力去爱着一个我不那么爱的人,为了让我爱的人开心……却做了一堆没有用的事。」 桌面上的蜡烛打亮了她带着浅浅红晕的笑脸,亚瑟却突然感到一阵鼻酸。 突然有一股想要紧紧拥抱眼前这个女孩的衝动,当然这些他在事后通通都没有告诉她。 女孩喝了酒之后话好像就会变得特别多,至少刚开始见到她的时候,他不认为她是个喜欢讲话的人。 「虽然知道这样很不负责任,但我还是瞒着男朋友一个人逃来这里,我现在真的……特别不想看到他,我们是不可能会有未来的,你知道吗?我常常觉得他一直在等我变成……变成他想像中那个乖巧的女生……可是那个不是我,那不是真正的我,我一直以为我不在乎,因为我这辈子唯一希望的事情,就是我外婆开心,其他的对我来说通通不重要……不管是要嫁给一个自己没有那么爱的人,还是放弃自己喜欢的事,我真的……都无所谓,只要可以让我外婆过上更好的日子,我真的……真的什么都愿意做,真的。」 她是个很倔将的女孩,那是那天晚上的对谈过程中,亚瑟意识到的其中一件事,另外一件是——他好像在这个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曾经的他也是为了逃避,所以才选择离开。 他们很像。 只是亚瑟觉得自己也许不如女孩来得坚强,因为离开之后,他从来就没有打算回去。 「我这几个月一直在想,或许我想逃离的人根本不是许万豪,而是我自己……亚瑟,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愿意听吗?」 亚瑟就这样静静的坐在位子上,听着女孩讲了好多话。 「自从……」话说到一半,女孩突然又开始哽咽了,终于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秀长的眼尾滑落,也是在那一刻,亚瑟明白了让她想要出逃的真正原因。 不管对谁来说,那样的原因都太过残忍了。 第四章 为逃而逃的旅行(7) 亚瑟淡淡的讲述着那些被温紫晴遗忘的记忆。 跳过最重要的部分,身旁的温紫晴却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亚瑟很清楚,那些告白需要从她口中亲口说出,他无法替她完成,只能静静的守着她的眼泪,等她将心头那块化脓的伤一点一点的撕开,不是每一种伤口都是上了药就能慢慢癒合,时间也并非永远都是解药,有些伤一但留下了,虽然可以随着时间淡化,但疮口却会一直在。 而那些疮一但在心里搁置久了便会开始化脓、腐烂,等到不得不好好正视它的时候,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满目疮痍了。 「真的讲出来后……就会好一点吗?」温紫晴的声音颤抖,眼眶中的泪水依旧止不住的滑落:「我是说……即使知道一切根本一团糟,说出来后……也会好受一些吗?」 就算亚瑟不特别提醒,温紫晴也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逃避的到底是什么。 甚至就连许万豪都看出来了。 不久前,许万豪传来的讯息是这样说的。 「小温,把你和我颠倒过来,不是我要的不是你,而是你要的不是我。」 「自从你外婆过世以后,我就已经看得很清楚明白了,我们就大方的承认吧,你并不是因为爱我才选择跟我在一起的,你一直都只为了你外婆而活,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温紫晴永远记得接到消息的那一天,她的世界,便彻底崩塌了。 外婆独自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碎石地板上,整整五天才被路过的邻居发现,而她却是最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就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 等到温紫晴意识到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间……不断向着偏离轨道的方向前进时,一切却都已经太迟了。 「你不是说不会再去香菇寮里工作了吗?我现在已经开始赚钱了,你就好好地待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嘛,干嘛总是要让自己那么累。」她不只一次对着外婆这样抱怨。 「你在台北生活那么辛苦,阿嬤袂当再给你这样添麻烦啦。而且齁,你之后结婚很多地方都要花钱啊,阿嬤还要给你准备嫁妆,不然齁,人家会给我们看不起啦,说这个阿嬤养大的小孩齁,没有像人家一样有爸爸妈妈疼爱。」 「哎呦,不会有人这样说啦!」勾着外婆的手撒娇,温紫晴心里却十分着急:「你这样我一个人在台北怎么会放心。」 「你齁,就好好过你的生活,不用给阿嬤担心,阿嬤一个人在这里过得多舒服对不对,而且台北生活费那么贵,你每次回来一趟又要花好多钱,这样阿嬤会母甘啦。」 从那时候开始,即使每天在公司加班到深夜,温紫晴的目标也只有一个——让外婆过上好日子。 她一定要让外婆过上舒舒服服的生活。 于是,她没日没夜的加班,就只为了拼全勤、拼升迁,她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大学毕业后,温紫晴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户头里不断往上增加的数字,她省吃俭用,只要想到以后可以让外婆住进更好更舒服的房子,这些辛苦和牺牲对温紫晴而言都不算什么。 她将全身心投入工作,无心恋爱也没空和身边的朋友出去玩,甚至就连假日都在加班,外婆时常打来电话,很多时候她都是漏接的,直到工作告一段落拿出手机看到未接来电显示,萤幕上显示的时间往往都已是深夜。 有一次温紫晴整整一个月都在忙着处理公司报帐的琐碎文件、加班赶报表赶到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外婆几天内打来的几通电话都被标上未接显示,也许是知道她工作忙,外婆也就不再打电话了。 直到几天后,温紫晴收到一封语言破碎的简讯: 「饭要吃,不邀太累,阿嬤等」 外婆不太识字,近几年才开始学会用简讯,看着那一行零碎的语句,温紫晴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外婆戴着老花眼镜,一个人坐在客厅独自对着小小一台手机删删打打的画面,突然一阵鼻酸,也不知道是还没打完要说的话就按下送出,还是外婆不想给她压力,温紫晴隐隐有这样的感觉,自从她开始工作后,外婆便很少嚷着让她回家了。 大学到台北念书时,温紫晴搬离了生活十几年的南投老家,那时候每年寒暑假收假的时候,她总会拖着行李箱依依不捨地走到大门前和外婆道别。 叮嘱完「记得吃饭」、「不要着凉」、「没钱要说」诸如此类的话,转身离开前,外婆总是会补上一句:「要乖,好好照顾自己,阿嬤等你回来。」 只是大学毕业投入职场后,外婆便不再这样对着她说。 看到这行简讯,温紫晴才意识到,也许外婆依旧每天都在盼着自己拖着行李箱走进家门的瞬间,那行打到一半搁置了的「等你回来」就算只剩下一个「等」字,她依然可以感受到字里行间流洩出一股淡淡的落寞。 「阿嬤,你再等我一下,我就快要存到头期款了,到时候我会帮你买一间冬天很暖活、夏天很凉快的房子,这间铁皮屋就别住了。」 「不用啦,房子原本的就已经很好了啊,你自己留着用啦,去买一台好一点的相机,你不是很喜欢拍照片吗,你大学得奖的奖状阿嬤还有留起来,碧如阿姨她们来家里的时候,我都会跟她们炫耀。」 「那个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温紫晴不满的回应。 「你把钱存起来,买一台好一点的相机,然后带阿嬤出去玩,阿嬤就很开心了,阿嬤这辈子几乎没什么看过海,一直很想去有漂亮大海的地方看看。」 那是外婆唯一对她提出的要求,温紫晴答应了。 一回台北她就开始跑遍各大旅行社,听同事说长滩岛的海景很美,她便特别关注与长滩岛有关的旅游资讯。 那时候温紫晴和许万豪刚经歷过争吵,两人之间的氛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尷尬,直到看到温紫晴在张罗旅游行程,许万豪为了让温紫晴开心还特别请了特休。 「阿豪这次也会跟我们一起去吗?」电话另一头,外婆的声音开心的就要掉出蜜来了,「真是太好了,阿嬤很高兴。」 听到外婆开心,温紫晴自然也感到很满足,她更努力的工作,只要想到外婆开心的笑顏,就让她浑身充满动力。 只是这份喜悦并没有延续太久。 一个礼拜后许万豪打来电话,说最近公司有一个新的產品在做上市准备,外界都很关注,而他刚好又是主要负责团队里的重要角色:「对不起,我真的很努力的跟主管说假了,可是这阵子公司的每个人都很忙,我是真的走不开。」 「我知道了,我会跟我外婆说,这次就我们两个人去。」温紫晴语气平淡的回应道,毕竟她一直都知道许万豪工作忙。 可是当外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难掩失望的对着温紫晴说:「还是你问问看阿豪有没有什么时间比较有空,不然阿嬤也不知道下次跟你们一起出去玩是什么时候了,阿嬤不用出国也没关係,只要可以跟你还有阿豪一起阿嬤就很开心了。」 「可是你上次不是也说长滩岛看起来很漂亮的吗?这次就我跟你两个人去好不好?拜託,我才是你孙女欸,怎么感觉你只想跟阿豪去勒?」温紫晴着急的对着电话一头不满的喊道。 「以后就会是一家人啊,等到以后你跟阿豪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一定会更忙,阿嬤就更不可能跟你们一起出去了,而且到那个时候阿嬤可能也走不动了,你跟阿豪说不用特别请假没关係,找一个有空的假日……带阿嬤到附近的海边走走就好了,而且我看了一下,出国那个旅费好贵哩,阿嬤母甘你这样花钱啦。」 「不会不会,不花钱啦,好不容易可以带你出国一次,就不要那么任性了好不好?」 「三八啦,阿嬤可以看到你过得开心就已经很满足了,母免黑白乱花钱啦。」 在那之后,外婆便再也没有主动提起去海边旅游的事。 虽说许万豪工作忙,但温紫晴去年刚升组长,所以公司一样有处理不完的事情等着她解决,一拖再拖,很快,三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直到温紫晴接到那通从南投老家打来的电话。 第四章 为逃而逃的旅行(8) 「喂。」虽然号码很陌生,可是看到区域代码,温紫晴并没有太多犹豫。 「小温?你是小温吗?」 温紫晴认得这个声音,是住在距离外婆家不远的碧如阿姨。 「是,我是,请问怎么了吗?」 「哎呦,到底该怎么办,小温你先冷静喔,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你听了不要太激动……」碧如阿姨颤抖的声音,让温紫晴不自觉的跟着紧张起来,头皮传来阵阵酸麻,伴随着碧如阿姨语带哽咽的沙哑嗓音,温紫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你阿嬤在浴室跌倒,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救不回来了,你最快什么时候可以赶回来,殯仪馆的人说你阿嬤……状况不太好,可能要加紧速度火化……。」 温紫晴没有哭。 不管是在返回南投老家的火车上,还是在外婆掛着灿烂笑容的遗照前,她甚至淡定的和每一个到场参与告别式的人一一道过感谢。 相较于老家街访邻居们激动哀愴地痛哭,温紫晴平静的就好像躺在冰冷棺木里的不是她最爱的外婆,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处理好外婆后事的一个礼拜,温紫晴打包了所有在台北的行李,和公司提出辞呈,回到她和外婆共同生活了二十几年的铁皮小屋,蹲在外婆小小的房间里,没日没夜地翻看着她留下来的遗物。 在一个小小的铁盒里,温紫晴翻出许多自己过去的奖状、一本相簿、一台老旧的数位相机,还有一张几个月前自己拿给外婆看的长滩岛旅游传单。 外婆用奇异笔把那片闪着白光的沙滩圈了起来,歪歪扭扭的在旁边写了一句大大的「漂亮」还不忘加上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盯着那两个歪七扭八的字看了许久,温紫晴突然感觉左边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拧碎,然后在完好无伤的区块,切出一道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直到窗外透进一束清晨的白净阳光,温紫晴耐着不断向着自己袭来的窒息感,小心翼翼的翻开那本有些泛黄的相簿。 相簿里并没有收录太多张相片,除了一张爸爸妈妈结婚时的结婚照,其馀的照片里,主角通通都是温紫晴。 外婆用歪歪扭扭的数字小心翼翼的在照片旁边的栏位标上日期。 第一张照片是她脖子上掛了一台玩具相机,对着镜头开心比出耶的照片,那应该是刚转学来南投时,在校园里拍的,没想到也被外婆小心保存起来了,日期下方还有一行歪七扭八的国字,有些凌乱的字写着「小小摄影师」。 然后是她小学毕业典礼的照片、国中毕业的照片,摆在铁合理的那台老旧数位相机,是国中毕业时外婆送给她的礼物,可是相机已经坏了,外婆并不知道,所以相册里很多张照片都是模糊的。 在唯一一张温紫晴和外婆的合照旁,外婆特别註记着:「小温摄影比赛第一名,实现梦想!」 温紫晴才发现这些年自己逐渐淡忘的事,外婆却始终帮她记着。 耳畔又回想起外婆对她说的那句:「你把钱存起来,买一台好一点的相机,然后带阿嬤出去玩,阿嬤就很开心了。」 外婆一直以来都是把她的幸福放在第一顺位,可是如今的她,却把自己活得太过不幸了……。 「等到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我这些年究竟做了多少没用的事……我就只知道工作……连她真正要的是什么,就连她最需要我的时候也不在她身边……。」止不住的泪水不断从眼眶滑落,温紫晴没有注意到坐在她身边的亚瑟也缓缓落下泪来,她将整张脸紧紧埋入手掌中,颤抖的说:「我真的很差劲。」 亚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手搭在温紫晴的肩上,温柔的轻轻拍着。 「虽然我不认识你外婆,但是听你说了那么多她的事,我觉得她一定不会怪你的。」 过了很久,亚瑟才在温紫晴耳边淡淡的落下这句话。 闻言,她缓缓抬起眼来,愣愣的看向亚瑟,微微轻啟的唇瓣颤了颤,眼前吹起的阵阵薄雾,让她无法清楚辨别亚瑟脸上的表情:「你知道吗?我一直不觉得她离开了,就好像……只要我不哭、不难过,她就会一直在。即使我人在长滩岛……她也一定还在南投老家等我回来……就像过去那样,她会……一直等我。」 最后一句话温紫晴是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说的,但是亚瑟还是清楚听见了,她说:「可是离我回去的时间越近,我就越感到害怕……害怕再也听不见她对我说……她会等我回家……。」 上气不几下气的把话说完,温紫晴没有意识到亚瑟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一使劲,将她整个人搂得更紧。 她泣不成声的将头抵在那带了点咸咸海水味的胸膛,亚瑟的上衣早已湿透,只是没有人能分得出沾染在上头的,到底是温紫晴的泪水还是他自己的。 「即使她不在了,你一样可以做得很好的。」 亚瑟低沉的声音在温紫晴耳边来回震盪:「只是你现在把她抓得太紧了,也许……是时候该放她离开,然后好好的……回到你原本的生活。」 「那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温紫晴仰起头来,有些嘶哑的问:「这次来到这里遇到徐子权……让我有一种回到过去,我们都还在南投老家生活的感觉,想到过去她总是会在饭桌前听我还有徐子权说好多好多的话……她总是爱笑,她总说只要我们好好的……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温紫晴说着顿了顿,任由两行泪笔直由双颊坠落: 「可是我过得不好……亚瑟……我真的过得不好……」 温紫晴嘟起嘴,委屈的整张脸全都皱到了一起:「我真的……不想放开她……我不想放她离开……我真的……真的很爱她……。」 守着温紫晴的眼泪,亚瑟就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大海的方向。 亚瑟心想,如果不想放开一个人,那么那个人就不会离开的话,他也很想知道正确的作法。 第四章 为逃而逃的旅行(9)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轻轻地吐出这句话,亚瑟缓缓站起身,对着蜷缩在地的温紫晴伸出手。 「要去哪?」疑惑的抬起眼来望向亚瑟,柔和的夜色下那张俊脸上的表情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跟我走,我们试试看是不是真的有办法解套。」 愣愣地握着亚瑟结实的臂膀,温紫晴顺着他使力的方向一蹬,一时没站稳,整个人摔进亚瑟怀里,而他并没有作声,只是稳稳接住了她。 亚瑟自然的牵着温紫晴,往漂浮在海上的塑胶浮板上走。 跟着他一起走入夜色,温紫晴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害怕,哭得太久眼前的景象连带也跟着有些模糊了,她只知道亚瑟就这样牵着她来到了一艘停泊在离沙滩最远的小船旁。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亚瑟回眸对着温紫晴漾起一抹灿烂的笑,「欢迎光临」他说。 「这个时间可以开船吗?」温紫晴有些迟疑。 在她犹豫不决的同时,亚瑟已然跳上了船,一把揽住她的腰,一个使劲将她整个人抱入船中,「我让你看个东西。」 在温紫晴双脚着地前,亚瑟呼出的气息染上耳际,让她没忍住全身一颤,双手搭着他的肩膀以一个极其靠近的距离仰头望着他。 「抱歉。」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双透着琉璃般璀璨光泽的双眸时,温紫晴下意识的吐出这句话。 「没事,不需要抱歉。」亚瑟浅浅勾了勾嘴角,拉着温紫晴的手慢慢走到了船头的位置,「你从这里往外看,看见了什么?」 微微倾身靠在船板上,亚瑟瞇着眼睛问,迎面而来的海风打在他和温紫晴脸上,亚瑟用力吸了好大一口气,而后笑着转头看向温紫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这里的空气闻起来特别新鲜。」 闻言,温紫晴也效仿亚瑟缓缓闔上眼皮,默默的吸了一口气。 「你觉得呢?」亚瑟笑着问。 「我觉得是你的错觉。」慢慢睁开眼,温紫晴转头看向身边一脸期待地亚瑟。 亚瑟笑了,扯着嘴角露出一排亮白的牙齿,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不是错觉,是想像力。」 亚瑟一面辩驳,一面绕到船头最前方的位置坐下。 「在遇到你之前,我很常一个人来到这里看着大海发呆,这艘船可以看得最远,能见度好一点的时候,我甚至可以望见对岸的景象。」 温紫晴想起那天在沙滩上遇到徐子权和魏安莫时,亚瑟便是独自一人面朝海的方向静静地坐着。 她没有说话,缓缓走到亚瑟身旁的位置坐下。 「你看!」亚瑟只着远处几盏微弱亮起的灯:「stefano的家就在那个区块,还有那里亮着灯的地方,我曾经因为太好奇了自己一个人开船去过。」 「那里有什么?」循着亚瑟手指的方向望去,温紫晴好奇的问。 「什么也没有,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住宅区。」 本以为会听到什么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没想到却是这样普通的回答。 「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事呢。」温紫晴有些不满的说道。 「很好玩啊,在我开船到那里探险的过程中,我全程都是很兴奋的状态,好玩的从来就不是结果,是我想像它是什么的过程。」亚瑟牵着嘴角,语带笑意的说:「这是我转换心情的方式,每当情绪陷得深的时候,就这样静静看着远方,想像别人生活的样子,一开使总是很好奇的,但是当我真正深入的时候,就会有一种『啊!原来也不过是这样啊。』的感觉,然后这样的感觉就会回到我自己身上。」 温紫晴疑惑的摇了摇头,不解的问:「听起来很酷,但是我无法理解。」 「在台湾生活的人一天吃三餐、在长滩岛生活的人也是,大家跟彼此合得来的或合不来的人生活在一起,每天吵吵闹闹的时间也就这样流逝了,即使你回到台湾,而我依然留在长滩岛,我们共享的时间却是一样的,我的一分鐘和你的一分鐘都会流逝,只是在这一分鐘里,我们经歷的会是可能相同又或可能不同的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亚瑟微微斜靠在椅背上,一派轻松的说。 「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说话很难懂。」不带任何责备,温紫晴只是用无比平淡地语气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她连自己都顾不好了,哪有空去管别人的生活过得如何。 「小温。」亚瑟轻唤了声她的名字,温紫晴愣愣地回过头去淡淡的应了一声。 「你想去那里看看吗?」 没想到亚瑟会这么问,让温紫晴一时间感到有些错愕:「可是那里感觉什么也没有欸。」 「我倒是觉得那里会有几艘停在岸边的船,还有……一幢很久没有人住的阴森鬼屋。」亚瑟故作玄虚的说,只是温紫晴并没有被吓到,只是无奈的白了他一眼,淡淡的吐了句:「怎么可能。」 只是话才刚说完,就见亚瑟走向船舵,回头笑着对她说了一句:「不相信的话,亲眼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没带你搭到风帆船,我亲自开船带你去看看。」 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小船已经缓缓啟动,亚瑟站得直挺挺的用几乎快被马达声盖过的声音说:「我希望那里会有卖芒果冰沙的摊位。」 闻言,温紫晴笑了,她的笑声伴随着不断拍打着船身的浪花一併被捲入马达声中。 望着亚瑟掌舵的背影,她突然有一种好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这一切真的就只是一场梦,却又捨不得醒过来。 小船驶入黑夜,温紫晴微微撇过头去望向身后,距离出发的位置已经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白沙滩上三三两两的人影变得渺小,而海面上还有几艘分不清楚是刚啟航还是准备停泊的船隻,在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花。 直到小船缓缓在沿岸边停下,亚瑟熟练的将船隻固定在岸边,周围的一切才又一次安静下来。 「看来我们只是从一片沙滩,来到了另一片沙滩。」左右张望了一阵后,亚瑟笑着转头对着温紫晴说。 「我就跟你说了吧,远远看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里什么也不会有。」 扶着亚瑟的肩膀跳下船,温紫晴语带笑意的揶揄道。 「偷偷告诉你喔,其实这片沙滩上有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亚瑟率先在沙滩上印出一个脚印,然后迈开步伐往树林的方向走。 「这里连个人影也没有。」藉着皎洁的月光,温紫晴踉蹌的跟上亚瑟的脚步,随着他一起走到一颗高耸入云的棕梠树旁停下。 「你看!」亚瑟指着远方,柔声说道:「从这里望过去,是不是可以看到我们刚刚来的地方。」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温紫晴确实能看到那条长长的塑胶浮板,以及连接着浮板的绵长沙滩:「那里看起来好热闹啊!」 「我们刚刚就是从那么热闹的地方来的。」背靠着棕梠树默默地坐下,亚瑟仰起头来望着温紫晴:「这里是我想看夜景的时候会一个人来的地方,基本上不会有人来,所以很安静。」 「你看起来不太像是喜欢安静的人。」温紫晴笑着在亚瑟身旁的位置坐下,静静的和他一起望着眼前展开的景色,海水不断拍打上沙滩,他们的小船就在浪花里来回不断的摆盪。 「我不是,但是……她是。」亚瑟浅浅一笑,微微侧身,开始将棕梠树旁的细沙拨开。 「你在找什么?」 疑惑的看着他,温紫晴不解地问道。 「我说好要让你看的东西就在这里,这座岛上并不是什么也没有。」 回应完温紫晴的话,亚瑟又继续往下深凿,终于在那个微微凹陷的沙坑里,透出一个精緻的木盒,将木盒从沙坑中取出,亚瑟笑着把他举到温紫晴眼前:「这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我现在把它告诉你。」 「这是什么?藏宝盒吗?」 看着那个木盒,温紫晴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在这棵平凡的棕梠树下,会藏着这样的东西。 小心翼翼的把木盒打开,温紫晴一眼便望见躺在木盒中,一条闪着浅紫色光泽的半透明玉坠。 「我曾经也跟你一样……。」望着那条项鍊,亚瑟微微牵了牵嘴角露出一抹逞强的笑,「我也曾经……把一个人抓得太紧了。」 第四章 为逃而逃的旅行(10) 望着亚瑟落寞的神情,温紫晴心里突然涌现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左边胸口微微抽痛着,隔了许久她才鼓起勇气,仰起头来在亚瑟耳畔语带暗示的说道:「那个……看起来像是女生的……项鍊。」 闻言,亚瑟缓缓抬起眼,颤了颤嘴角,默默地点了点头:「嗯……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可是最后她还是离开我了。」 温紫晴不明白心里漾起的苦涩究竟从何而来,她尽可能不让亚瑟察觉她的异常,用平淡的语气问道:「那个人是你的……前女友吗?」 即使不特别追问,会这样看重一个女孩留下来的项鍊,想必是用情至深。 虽然不想承认,但温紫晴知道自己心里很羡慕,她对亚瑟有好感,即使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太远,但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便难以自控的心跳加速,尤其是当他用那双深邃灿烂的双眸,深深地望向自己时。 从木盒的外观看上去,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以让亚瑟惦记这么久的女孩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呢? 温紫晴忍不住在心里纳闷。 过了许久,亚瑟才小心翼翼的将掛坠放回小盒子里,仰着头往身后的棕梠树上靠。 「不是前女友……。」 伴随着呼啸的海风,亚瑟那句平淡的告白中,藏着无尽的忧伤。 「啊?」这声疑惑声中多少夹杂着些许愉悦,当然也有些许松了口气的成分在。 儘管下一秒温紫晴便对自己產生这样的想法感到厌恶,因为从亚瑟的表情看来,至少不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在一阵很长的沉默之后,亚瑟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那座灯火通明的小岛上。 「是我妈。」他轻啟唇瓣,低沉的声线夹带着几许沙哑。 「她在我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 「原来是这样……。」面对亚瑟突如其来的坦白,温紫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没关係,你不用想着该怎么安慰我,我已经走出来了。」亚瑟语带笑意,抢在温紫晴之前打破沉默:「只是当时的候我……真的……很难接受,所以我也逃跑了,就跟你一样。」 望着那条保存良好的项鍊,温紫晴偏着头,疑惑的问:「所以为了尽量不去想起她,你才把这条项鍊埋在这里吗?」 「正好相反……」闻言,亚瑟浅浅的笑了:「我妈喜欢安静的地方,我找遍了岛上所有的沙滩,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所以只要想她的时候,我就会望着这里发呆,对我来说这座沙滩并不是什么也没有……至少我知道,我把我和我妈的回忆通通都藏在这儿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里呢?」温紫晴不明白,世界上明明有那么多地方,为什么偏偏要把项鍊藏在一座难以到达的岛,甚至还是一座无人的沙滩。 「我在很多地方都藏了我跟我妈的回忆,只是在我第一次踏上长滩岛,一眼望见这片白金色的沙滩,我就知道我妈一定会喜欢这里。」亚瑟说着微微一耸肩,轻轻的笑了一下:「记得小时候,我妈唯一一次带着我搭火车出去玩,就是去了家里附近一个没有什么人的海边,她牵着我的手赤脚踩在沙滩上,沿着海岸线走了好远好远,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妈笑得那么开心,我妈平常生活的世界太吵了,所以更喜欢安静,她本来就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 「所以你之所以会离开家……开始在世界各地流浪,也是因为你妈的关係吗?」 「可能有一部分是吧……。」亚瑟顿了顿,淡淡的说,「毕竟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在雅加达的某个市集里弄丢了一块我妈留给我的玉石,着急地找了一整天,却一无所获,我累得坐在市集边的矮墙上休息,愣愣的往市集的方向看去,却突然有一种我妈好像随时都会从市集里走出来的感觉,猛然间,心里好像有些什么就这样慢慢剥落了……我到今天也无法准确说出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亚瑟将头枕在身后的树干上悠悠的回忆着:「大学毕业后我开始当导游,然后开始染上一个习惯……就是带着我妈生前留下来的玉石到世界的各个角落,我会寻找当地最安静的地方,然后把它留在那里,感觉这样就好像所有地方都有她的足跡,也因为这样……我开始了自己喜欢的生活,想念她的时候……脑海里便会浮现自己藏匿玉石的地点,就会有一种,啊!我妈只是去了一趟环游世界的旅行而已……就连到现在,我都不觉得她已经离开了……。」 「因为她好像一直都在。」最后这句亚瑟说得很轻,却让温紫晴没忍住鼻头一酸,眼泪又一次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与亚瑟併着肩,温紫晴可以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还有微微起伏的气息。 有好一阵子,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就只是沉默的感受着海风吹抚棕梠叶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第四章 为逃而逃的旅行(11) 时间在两人静默无语的缝隙里流逝着,回想起刚到岛上的第二天,她第一次见到浑身散发着阳光气息的亚瑟,那时候的温紫晴还不知道几个礼拜后,他们会成为即使并着肩相对无语,却依然感到安心自在的旅伴。 「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啊。」 仰起头来,愣愣望着今晚的月色,温紫晴吶吶的感叹道。 没有回应她的话,亚瑟只是轻轻晃了晃脑袋,然后微微将脸转向她。 「你什么时候回去?」 「再……三天后。」偏着头,温紫晴没有注意到亚瑟又往她的方向挪近了些。 「是吗。你也来了快一个月了呢。真不想你走。」 耳根染上的气息让温紫晴忍不住浑身一颤,微微撇过头去,亚瑟的瀏海挠上她的额头,在这样极度贴近的距离下,亚瑟又一次开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温。」 在那个瞬间,温紫晴突然有一股想要仰头亲吻他的衝动,她可以准确感受到亚瑟说话时染上鼻尖的热气,还有喉结滚动时发出的声音。 朦胧夜色下,那双乌黑深邃的眸子里藏着的忧鬱似乎又更深了,温紫晴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也许她从一开始认识亚瑟的时候她便有所察觉,亚瑟身上有股跟自己很相似的氛围……。 也许是经歷过相同的伤,又或选择了同样的方式出逃,具体的那些温紫晴短时间内还无法搞明白。 「这条项鍊……送给你吧。」 没有预料到亚瑟会这样说,望着他举至眼前的玉石项鍊,温紫晴有些错愕。 「这……不好吧。毕竟是你妈留给你的。」 「没事,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我妈不会在意。」亚瑟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可是这样……真的没关係吗……?」 没有回应温紫晴的疑惑,亚瑟缓缓将手绕到温紫晴身后:「我帮你戴上。」 「可是……这样之后你想念你妈的时候,该怎么办呢?」儘管觉得不妥,但亚瑟似乎很坚持,所以温紫晴还是配合的撩起头发,让亚瑟将那条好看的项鍊掛在自己脖子上。 「那我只要时常想起你就好。」 亚瑟的低沉的嗓音彷彿缀上一抹柔和的月色,「我知道你会替我好好保管它的。」他说。 温紫晴不再拒绝,她愣愣望着亚瑟替她扣上扣环的侧脸,此刻,她是真的很想紧紧拥抱他。 没有察觉她的心思,亚瑟又一次退回原位,微微仰起头来淡淡的说:「我妈给我这条项鍊的时候告诉我……紫色的玉髓象徵幸福。」 海风轻轻抚过亚瑟俊朗的侧脸,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在柔和的月色下闪烁着浅浅的光,顿了顿,亚瑟将脸转向温紫晴的方向,在接上她目光的那一刻,一脸真挚的说:「小温,我希望你可以幸福,一切……都会好起来。」 愣愣望着亚瑟脸上浮现的笑,她彷彿又一次在那双琉璃般的眼眸中望见了自己的倒影,温紫晴很想搞清楚在亚瑟眼中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可那双眸子终究还是太深了,除了她一脸狼狈的抬头仰望之外,再也看不见其他。 伸手摸了摸胸口那块不规则的玉石,温紫晴用力吸了一大口气,猛地将手机从口袋中抽出,丢进亚瑟刚才在沙滩上挖出来的坑洞里。 「你在做什么?」 见到她的举动,亚瑟似乎吓了一跳,不解的望着往坑洞里填沙的温紫晴。 「这是重新开始的第一步,反正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温紫晴不断往坑洞里堆沙,语气坚定的说:「既然现在还能赋予它这样的意义,就更不应该错过。」 很奇怪,当看着那台金色手机渐渐消逝在细沙之中,温紫晴乌云笼罩的心头,顿时好像也有一块淡淡的情绪悄然地剥落。 「即使我把项鍊带走了,这里也依旧不是一片什么也没有的沙滩。」拍了拍手掌上的沙,温紫晴衝着亚瑟调皮的笑了一下,用气音小声的对着亚瑟说道:「因为现在藏了我的手机。」 见到她的反应,亚瑟也跟着开心的笑了。 「在你离开前,找时间替我拍张照吧。」缓缓站起身,亚瑟灿烂的对着身后的温紫晴扯了扯嘴角。 「希望即使回到了台湾,你也能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说,语气依旧温柔,也依旧让温紫晴一颗心怦然地跳着。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猛的站起身来,踮起脚尖一把抱住亚瑟。 「谢谢你。」 双手紧紧圈住亚瑟的肩膀,温紫晴淡淡的吐出这一句。 其实她心里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只是在那个当下,那些情绪通通浓缩成了一句短短的「谢谢」。 能够来到这里遇见亚瑟,她心里是无比感激的,她感谢亚瑟总是在她最徬徨无助的时候出现在那片闪着白金色光芒的沙滩上,也很谢谢他,一直默默的……用自己的方式陪着她疗伤。 温紫晴很确定,即使回到南投老家,和亚瑟一起在这座梦幻的小岛上经歷的一切,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第五章 来自远方的消息(1) 「你自然一点!就照平常那样就可以了。」温紫晴不知道这句话自己究竟说了多少次,只知道每每当她举起相机对着芒果冰沙摊位后方的男子按下快门时,他就会摆出一个极度不自然的表情。 「我等一下就要去搭船了喔!你还不赶快好好把握机会。」 三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这几天亚瑟如约带着她搭了来长滩岛一定要尝试一次的风帆船,迎着风不断往橘红色的夕阳靠近,直到眼前的暖阳缓缓落入海平面。 「一天又这样结束了。」看到阳光消逝的那一瞬,温紫晴心里顿时漾起一股难以消散的惆悵,「明天,就要回家了呢。」 确实有点捨不得。 摆脱了手机,温紫晴和亚瑟泡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举着相机在沙滩上徘徊的时间也更多了,亚瑟说什么也要温紫晴拍下他在芒果冰沙的摊位认真工作的样子。 「这样以后如果你参加摄影比赛得奖了!我认真工作的样子就能在全世界流传了。」亚瑟调皮的笑着对着温紫晴说。 所以为了拍出让他的俊脸可以永世流传的旷世巨作,温紫晴才会在要回台湾的当天一早,背着相机匆匆来到芒果冰沙的摊位前寻找亚瑟。 「我想到你等一下就要走了,就觉得好捨不得喔。」在温紫晴忙着调整角度的时候,亚瑟噘着嘴依依不捨的望向镜头。 就在那个瞬间,温紫晴下意识的按下快门,亚瑟望着镜头的眼神带着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嘴角因为还在说话的缘故微微噘起,和手上握着的金黄芒果并列在一起看,不知情的人也许还会以为亚瑟是种植芒果的果农,正在和镜头背后的人炫耀自己丰硕的成果。 「好看是好看,但是跟我想要的那种形象好像还是有一点落差。」捧着温紫晴的相机,亚瑟说完还不忘称讚温紫晴:「你是怎么知道我右脸比较好看的!真不愧是专业摄影师。」 闻言温紫晴噗哧一声笑了出声:「这应该只是巧合吧。」 虽然她心里觉得亚瑟不管怎么拍都会是好看的,毕竟他本身就长得好,只是亚瑟自己似乎从来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结束了亚瑟的拍摄,温紫晴也替这阵子在岛上特别照顾自己的摊贩、船员们一起拍了几张照片,而后亚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台拍立得,气喘吁吁的举到温紫晴面前:「我跟朋友借了这个,我们找人也帮我们拍几张合照吧!」 背对着大海,温紫晴感觉亚瑟缓缓将手放上她的肩,只是肩头染上的温度很快便随着快门落下的声音,一併宣告了这趟旅程的结束。 前往机场的路上,即使有会说中文的随行的导游相伴,亚瑟还是执意要送温紫晴一程。 「你现在身上没有手机,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还是看着你上了飞机会比较安心。」船隻开往卡蒂克兰码头的航程中,亚瑟这样对着温紫晴说。 「我看你是捨不得我走吧。」温紫晴半开玩笑的对着身旁站得直挺挺的亚瑟揶揄道。 老实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都想一直这样望着他,一刻也不想把目光从亚瑟身上移开。 「我们之后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不知道是马达发动的声音太大,还是温紫晴的声音太小,又或者对于这个问题亚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到船隻抵达码头,亚瑟始终没有给予温紫晴任何答案。 温紫晴好几次将手伸进防风外套的口袋里,来回摩挲着那张亚瑟交给她的拍立得照片,上头似乎还染着些许亚瑟手心的馀温。 回程不如来时漫长,游览车很快就在机场旁的空地停下,当那座铁皮外观的机场再次映入眼帘,温紫晴的心里又一次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你等一下要怎么回去?」距离分别的时间越近,能对亚瑟说的似乎也只剩这些平凡的日常。 「跟我们来到这里的方式一样啊。」亚瑟一派轻松的回答,脸上依旧掛着那抹灿烂的笑。 其实温紫晴很希望亚瑟可以多表现出一点临别时该有的不捨,其实她一整路都有些坐立不安,脑海中闪过许多想对亚瑟说的话,可就连最后真正站到了机场入口,她还是一句也说不出。 「我走了,回去的路上小心。」 站在入口的阶梯上,温紫晴平视着亚瑟那双迷人的眼睛,语气里透着些许不捨,可她还是很努力强迫自己掛上一抹大大的微笑。 「你也是!祝你回到老家后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我会很期待看到自己出现在杂志封面的那一天。」亚瑟勾起嘴角,调皮的对着温紫晴眨了眨眼睛。 「嗯,谢谢你还特地陪我跑了这一趟。」用这样平凡的告别取代「我会很想念你」,温紫晴在离去前牵强的勾了勾嘴角,而后才依依不捨的转身步入机场大厅。 「小温,等一下!」 几乎是在亚瑟喊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温紫晴就急忙回过身了。 就在她回过头的那一瞬,一双强而有力的手将她硬生揽入怀中,靠在亚瑟怀里,她好似又一次闻到了那股咸咸的海水味道。 第五章 来自远方的消息(2) 「好好照顾自己。」 亚瑟在她耳畔轻轻落下这句话,低沉的嗓音微微颤抖着,顷刻间,眼前吹起的阵阵薄雾,让温紫晴下意识的别过头。 不可以哭。 她在心里对着自己说。而后仰起头来,对着亚瑟挤出一抹甜美的笑,故作镇静地说:「我会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出海的时候要小心,不要太常一个人坐在海边吹风,晚上天气凉很容易感冒。」 听了她的话,亚瑟默不做声的点了点头,缓缓放开她,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封折的整齐的信:「这个给你。」 接过纸条,温紫晴疑惑的问了句:「这是什么?」正准备打开,却被亚瑟给制止了。 「等我离开后再打开,就当是送给你的临别礼物。」亚瑟说着,靦腆的笑了。 「好,我知道了,那我先收起来,等等再看。」听话的点了点头,温紫晴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收进口袋。 亚瑟的嘴角轻轻地颤了颤,又一次弯成好看的形状,朝着温紫晴不捨地摆了摆手:「那这一次就……真的要说再见了。」 「嗯,再见,真的……很谢谢你。」温紫晴的目光一刻也捨不得从亚瑟身上移开,苦笑着说。 希望我们真的还可以再见。 这句话,她没有勇气说出口。 「我看着你进去吧!大家应该都在里面等了。」亚瑟摆了摆手示意温紫晴赶紧跟上其他团员的脚步。 最后一次跟彼此道别,温紫晴终于下定决心依依不捨的别过头去,在走进机场大厅前她最后一次回过头,终于鼓起勇气朝着亚瑟的方向喊道:「我会等你……。」 「如果你有一天……你打算回家看看,我会等你。」 没来得及看清亚瑟脸上的表情,温紫晴放下在空中挥舞的手,拖着行李快步走进机场。 就这样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旅行,温紫晴突然觉得好不真实。 回程的飞机上,她不只一次回想起这段期间和亚瑟在岛上共度的时光。 现在这个时间,亚瑟应该已经回到白沙滩了吧,听着传入耳畔的降落广播,温紫晴往窗外望去,棋盘状的城市光景映入眼帘,高速公路上行驶的车子远远看着就彷彿玩具店里陈设的玩具,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掛在胸前的玉石,好像突然有些理解亚瑟那天对自己所说的话。 那些无法自拔的、过不去的坎儿,就像一栋没有出口的房子,被困在里面的人因为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就会把心里的情绪无限放大,她曾经因为太想给予别人幸福,而忘了先让自己幸福,忘了有人一直在等她,这些年温紫晴把自己牢牢的关了起来,忘了该适时走出小房子外看一看。 站在距离小房子越远的距离往回望去,那些过不去的坎儿可能还是会在,但也许会变小,角度也会变得不一样。 所有会发生的事情,其实都没有标准答案,就跟一段旅行一样。 在亚瑟给她的那张纸条上,画了一幅细腻的素描画,画面中是她的背影蹲坐在那片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滩上等待着夕阳,亚瑟一笔一画描绘出她垂坠在肩上的长发、手上的相机,还有那颗即将坠入海平面,只剩下半张脸的夕阳。 图画下方还有一段文字,亚瑟用工整端正的字跡写道: 给亲爱的小温, 一个人旅行的途中,会遇上很多各式各样的人,幸运的话我们能够一起走上一程,然后分别,再次变回一个人,可是只要旅行还在继续,就有可能再去遇上另外一些人…… 就这样不断的相遇,最后总有一天,短暂共享这一年春天的我们,还有机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重新相遇吧。 流畅的文笔,和那幅精緻的素描画,让温紫晴看着情绪激动,差点就要落下泪来,如果这趟旅程没有遇到亚瑟,她应该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平静的坐在机舱内凝视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吧。 亚瑟确实给了她勇气,也在她情绪最低落的时候,给予她最真心的祝福。 温紫晴发自内心的相信着,也许这趟旅程的目的,就是为了遇见亚瑟,他是替她在小房子外装上窗户的人,至于要怎么走出来,还是必须得靠她自己。 打开南投老家的大门,温紫晴轻声唤了一句:「阿嬤我回来了。」 然后拖着行李箱,跪坐在外婆那张漾着温暖笑脸的遗照面前,撕心裂肺的大哭了一场,流下眼泪的那一刻,温紫晴便在心里接受了她的离开。 「谢谢你爱了我这么久,也等了我这么久。」这是她最想告诉外婆的话,还有那句「对不起」她思考了许久后,还是决定替换成「我爱你」。 「是真的很爱你。」 在这近三十年的时间里,是外婆的爱陪着她长大,她不确定外婆是否也有在这段不长也不短的岁月中感受过她的爱。 但她非常清楚自己是真的很爱很爱她。 跪在外婆的灵堂前,温紫晴对着她说了好多话,也把这一个月在长滩岛遇到徐子权还有亚瑟的事情通通告诉了她。 「阿嬤,小权很好的长大了,时间过得好快喔,他都已经大学毕业要去美国读书了!」 「阿嬤……我跟阿豪分手了,是我单方面提的,你应该不会怪我吧?虽然对阿豪很不公平……但是如果在继续拖下去,对我们两个人都不太好了,所以最后我才做了这样的决定,但是这两年的时间我是真的很感谢他,谢谢他的照顾,也谢谢他愿意爱上这样的我……」 「阿嬤,我在长滩岛上遇到了一个很聪明的男生,他的名字叫做亚瑟,名字很特别吧……他会讲很多国家的语言喔!是个很厉害的语言天才,会开船、会做菜还很会逗人开心,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每一刻都很有趣,他还说我很有摄影天分,一直吵着要我替他拍照……」 唯独谈到亚瑟时,温紫晴用了特别多的篇幅。 第五章 来自远方的消息(3) 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温紫晴都待在南投老家,她偶尔会背着相机到外婆工作的香菇寮走走看看,一边拍照,一边陪着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邻居间聊。 「小温,之后就打算留在这里不走了吗?」碧如阿姨是外婆在世时最常到温紫晴家作客的邻居,也是外婆的忘年之交,从以前就非常疼爱温紫晴。 「我还在考虑,但最近想先留在老家休息一阵子。」面对这样的问题,温紫晴总是给予同样制式化的答覆。 「休息一下也好,不然你们这些小孩一忙起来不要命,自从你上大学之后,要见你一面都很难呢。」 偶尔温紫晴也会在邻居叔叔阿姨们的盛情邀约下到对方家里吃晚餐。 他们会笑着和她聊起许多与外婆有关的事,即使聊着聊着偶尔也会落下眼泪来,但大部分的时间,大家都是笑着的。 温紫晴觉得这样很好,感觉就好像外婆一直都还在自己身边一样,大家时常会想起她来,而她也一样。 夜深人静的时候,温紫晴会把自己在外头走了一整天的相片档案放到电脑里调色,在长滩岛拍摄的照片她大致上都整理的差不多了,就差亚瑟在芒果冰沙的摊位对着镜头瘪嘴那张,温紫晴思考了许久,还是决定让它保持原样,不做额外的修补。 几天前,徐子权从加州寄来了一张明信片,时间过得很快,他在美国已经生活了三个多月,明信片上大致交代了自己现在的生活,还有想念温紫晴和外婆的心情,其中还有一段让温紫晴感到特别开心的内容: 「到了加州后,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在这里遇到的人大部分都很好,我们班上有个加拿大华裔,名字叫做andy,他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现在的男朋友,现在的每一天我都过得很幸福,希望在台湾的你也一样。期待下次见面,我很想你,也很想念外婆。」 将徐子权寄来的明信片小心翼翼的收进外婆堆放珍宝的那个小铁盒,温紫晴的目光又一次被亚瑟送给自己的素描画给吸引,失神的再次将信纸拿起来端详。 换了新手机后,温紫晴几乎遗失了所有联络人资讯,这是当时将手机埋进长滩岛那座无人沙滩时的她没有预想到的事,因为没了联络方式,和亚瑟基本上也算是断联了。 现在唯一可以想念他的方式,就只剩下那条紫色的玉石项鍊,以及这封素描信而已。 盯着那张信纸看了许久,温紫晴落寞的将信纸重新折回亚瑟一开始递给自己时的形状,可是无奈却怎么样也折不好,就在她快要放弃之时,却发现在那封信的背后有一行小小的字,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基本上很难察觉。 温紫晴疑惑的将那行小字摆到眼前一看,发现那是一串位在高雄市的地址。 将地址输入于谷歌地图中,萤幕上出现了一栋褪了色的石灰色老旧公寓。 「这里是哪里呢?」温紫晴百思不得其解,本来想着应该是亚瑟勿拿了某张已经使用过的白纸给自己写信,可是事后却越想越不对劲。 亚瑟在那么多个国家待过,怎么就这么刚好给了自己一张写有高雄地址的信? 不管再怎么想,都感觉事情没有想像中来得简单。 因为实在太过好奇,没有太多的犹豫,温紫晴隔天一早便订好前往高雄的火车票,决定亲自到那个地方看看,心想兴许还能因此找到连络上亚瑟的方法也说不定。 搭着火车南下,这一次反常的没有搭乘北上的列车,仔细想想除了台北、新竹、南投以外,温子晴几乎不会到这些城市以外的地方。 温紫晴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一整路都趴在窗边看着外头经过的景色发呆,窗外的风景从宽阔的田野、溪流、工厂、平房、农舍再到高楼林立的商圈,温紫晴很少一个人搭火车搭那么远,也很少注意到原来沿着火车行经的途中,窗外的景緻会这么美。 真想让亚瑟也看一看,她忍不住在心里这样想。 火车进站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亚瑟给的那串地址并不是位于高雄市中心,温紫晴辗转换了两趟客运,好不容易才在一处工厂附近的住宅区,找到那幢在谷歌地图上看过的老旧公寓。 「是在二楼吗?」 走到电铃前,温紫晴心里感到有些紧张,但是最后还是鼓起勇气,用力地按下写有二楼字样的按钮。 对讲机传出的嘟嘟声经过好长一段时间,期间,温紫晴不断反覆在心里练习假若对方接起来,自己开口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才不会显得唐突。 没想到对方却连应也没应一声,于温紫晴面前那扇生满铁锈的大门,就这样毫无预警的「碰」了一声,用力的弹了开来。 缓缓推开大门,一阵浓浓的霉味扑鼻而来,望着眼前展开的老旧阶梯,温紫晴心里其实有点犹豫。 如果对方是奇怪的人该怎么办?诸如此类的想法,在短短几分鐘内于温紫晴的脑海中盘旋,最终她还是决定相信亚瑟一次,推开大门,朝着阶梯的方向往上走。 走到二楼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扇掉了漆的深红色大门,门上还贴了一张残破的春联,看起来应该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换下来了。 正当温紫晴站在大门前左右张望,犹豫不决的同时,红色的大门被唐突的打开,一个年纪约莫七十多岁的老妇人出现眼前。 见到温紫晴时,老妇人脸上闪过一抹疑惑的表情,然后很快漾起一抹大大的笑容对着她说:「你是楼上刚搬来的小姐吗?哎呦,长得好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与实际年纪不同,妇人说话时的语气充满朝气,看起来很有精神的样子。 知道对方认错了,温紫晴赶紧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嗯……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亚瑟的家吗?」 当她说出亚瑟这个名字时,明显感觉到对方眼神里的狐疑,果然,老妇人偏着头又复诵了一次温紫晴的话:「亚瑟?这里没有人叫这个名字欸,我已经一个人住很久了。」 老妇人很努力的用不是很标准的台湾国语和温紫晴解释道:「妹妹,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看你的样子不太像本地人?」 「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和老妇人解释现在的清况,脑海中却突然响起那天和小碧在美式餐厅时,小碧对自己说的关于亚瑟的事。 「周亚瑟!」 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温紫晴激动的朝着老妇人说道:「请问您的孙子是不是叫做周亚瑟。」 第五章 来自远方的消息(4) 也许是老妇人笑起来的样子,确实和亚瑟看着有些相似,温紫晴才会如此有把握的问出这一句。 没想到听了她的话,老妇人还是有点迟疑,愣愣地说:「我丈夫是姓周没错,我也有一个孙子,但是他不是叫这个名字欸,我孙子的名字叫周威仁,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周威仁?」 温紫晴偏着头复诵了一次,对啊,她怎么就没有想过亚瑟的本名也许根本就不是亚瑟呢?虽然以前工作的时候,是真的有遇过本名叫做亚瑟的客户,但是毕竟这样洋气的名字还是佔少数。 「妹妹啊,如果你是要找我们家威仁的话,他已经不住在这里很久了,就连我现在都不太知道他人在哪里。」老妇人脸上露出一抹落寞的神情,但还是很温柔的对着温紫晴说:「不好意思齁,让你白跑了一趟,反正阿嬤现在也没什么事,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进来坐一下,刚好今天早上在市场卖的粽子还有剩下一点,不嫌弃的话,进来坐一坐休息一下也好。」 面对老妇人的邀约,温紫晴并没有婉拒,因为她很确定老妇人口中的孙子应该就是亚瑟没错。 小心翼翼地踏入阴暗的屋内,温紫晴吶吶的对着老妇人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啦,嘿嘿拍谢齁,家里有点乱,阿嬤稍微整理一下,你先在客厅坐,阿嬤去准备饮料。」老妇人说着,一面打开了家里的电灯。 屋内的空间并不是很拥挤,只是堆放了很多纸箱、玻璃瓶,空气里到处都飘散着一股潮湿的气味,还混杂着复杂的酱料味。 从屋内的摆设、灯光看来,老妇人平常自己一个人在家时,应该过得很节省,就连过期的报纸,都在客厅不起眼的一角,堆成一座高高的小山。 温紫晴起先十分恭敬的併着腿,在客厅的长排藤椅上直挺挺的坐着,但是随着老妇人在厨房的时间越长,她就越是坐立难安,加上不断听到锅碗碰撞的声音,让她有些不自在地站起身来,缓缓移动到厨房边,战战兢兢的望着锅炉前忙碌的背影。 正准备开口,老妇人却抢先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她,回过头来靦腆的笑了一下。 「妹妹拍谢齁,再等阿嬤一下,啊你吃过饭了没有?」 「刚刚在火车上稍微吃过了,阿嬤你真的不用那么麻烦啦!这样我会很不好意思的。」 「不会不会,你愿意进来坐坐阿嬤就很开心了。」老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朝温紫晴摆了摆手:「我看天也快要黑了,不然这样啦妹妹,你就留下来跟阿嬤一起吃晚餐,我看你的年纪齁,应该也跟我孙子差不多大,你留下来陪阿嬤吃饭,阿嬤包得粽子很好吃喔,我在这里附近的市场摆摊五十几年了啦,你可以去问问看大家有没有吃过阿梅阿嬤的粽子,大家一定都会跟你说很好吃啦。」 因为实在拗不过老妇人,加上温紫晴从早便开始赶车,除了一杯拿铁和一个简便的餐包以外,一整天下来确实还没有吃上一顿像样的餐点,厨房里飘出的阵阵饭菜香,也让她的肚子开始饿了起来。 虽然有释出想要帮忙的意愿,但是却被老妇人一口回绝,温紫晴只好乖乖回到客厅等候。 在走回那张长排藤椅的路上,经过摆放在电视柜旁的老旧木製橱窗,好奇地走过去一瞥,却发现橱窗内摆了几个看上去有些老旧的相框。 其中一张看上去应该是老妇人结婚时的照片,还有另外一张,是一个肤色黝黑但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小男孩,小男孩背着卡通图样的小书包,回过头对着镜头笑得异常灿烂,在照片旁还有几张泛黄的奖状,上头写有「周威仁」三个字。 「哇,全校第一名。」望着奖状上的字样,温紫晴没忍住摀住嘴。 「那个是我孙子唸小学的时候拍的,我们家威仁从小就长得很聪明,尤其是那双眼睛,我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是读书的料。」 老妇人端着一个堆满粽子的盘子从温紫晴身后经过,也许是见到温紫晴正在看着橱窗里的照片发呆,出声亲切的解释道。 即使没有亲口向老妇人确认她口中的孙子就是自己认识的亚瑟,温紫晴也能从那张照片里看出,那个长了一双灿烂双眸的小男孩确实就是亚瑟没错。 「来,快过来这里坐。」 不过眨眼的时间,餐桌上已经摆放了满满一桌的菜。 不敢让老妇人等太久,温紫晴迅速地走到餐桌边坐下。 「这个粽子是我今天早上包的,还有这锅玉米排骨汤是隔壁摆摊的朋友给我的,还有虾子、清蒸鱈鱼跟一些家常菜,不要客气,趁热吃。」 老妇人兴奋的对着温紫晴一一介绍桌上的饭菜,也许是眼前一锅排骨汤冒出的蒸气距离自己太近了,在看到满满一桌家常菜时,温紫晴突然感觉眼前一阵朦胧。 上一次坐在餐桌前吃外婆煮得晚餐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温紫晴确实有些记不清了。 别过头去迅速抹去眼角氤氳的水气,拾起眼前的碗筷,温紫晴朝着老妇人礼貌的欠了欠身,「那我就开动了,谢谢奶奶的招待。」 「别客气别客气,快点趁热吃。」 与飢饿的温紫晴不同,老妇人只是简便的夹了一点眼前的炒青菜,便放下碗筷,笑容满面的看着对坐的温紫晴用餐。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啊?」老妇人往温紫晴的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好奇的问道。 「亚瑟……」话说到一半,温紫晴连忙改口:「我是……周威仁的朋友。」 老妇人闻言,脸上的笑容又更深了,嘴笑眼笑的上下打量着温紫晴:「哎呦,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们威仁在台湾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啊!」 老妇人的惊呼,让温紫晴呛得把口中的饭菜吐了出来,好不容易接过老妇人递来的茶水,接连灌下几口平復了搔痒的喉咙,温紫晴才吃力的抬起手来在空气中无力的挥了挥:「不是不是,您误会了!我们只是朋友。」 「我们威仁从小就是一个比较怕生的小孩啦,他不会随随便便把家里的的地址给别人啦。」老妇人脸上露出一抹「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在玩什么把戏」的眼神,揶揄地说道:「而且这么漂亮的小姐,威仁一定是有喜欢才会让你来给阿嬤看,阿嬤跟你保证。」 还好在老妇人说这段话的时候,温紫晴口中没有任何饭菜,不然绝对会被呛得又一次说不出话来。 因为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妇人解释了,温紫晴只是笑笑不再多做说明,老妇人也乐得把她当作孙媳妇看,眼神里的宠溺几乎满得就要溢出来了。 吃饱饭后,老妇人便以时间很晚为由,邀请温紫晴留宿一晚。 温紫晴此行本就无意打扰,自然想婉拒,只是看了一眼客运时程表,发现即使现在出发也是赶不上末班车的,她便只好接受老妇人的好意,并且诚恳的表示自己真的无意给老妇人添麻烦,明天一早便会离开。 听到她愿意留宿的消息,老妇人开心的拉着她的手,走到位于客厅转角处的一间小房间。 「既然是威仁的朋友,那你就住在这间啦,这间房间,我们威仁只住到高中,已经十几年没有人住了,可是阿嬤几乎每天都会进来打扫喔,所以很乾净。」老妇人一面扭开门把,一面兴奋的回头对着温紫晴说。 就和一开始进到这个房子里时的感觉一样,虽然老旧,但是方里的空间很宽敞,除了客厅还有厨房外,还有四个小房间,温紫晴感觉这里过去应该住着三代同堂的大家庭,只是儿孙都长大了,现在只剩下老妇人一人。 思及此,温紫晴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外婆孤身一人坐在老家藤椅上发呆的画面,赶在泪水再次模糊眼眶之际用力的甩了甩脑袋,温紫晴恭敬地随着老妇人一起走进房间。 「不好意思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 房间的格局和温子晴在南投老家的房间大同小异,一张靠墙摆放的加大单人床、木製书桌,还有一个矮小的书柜。 将床上的棉被稍微整理了一下,老妇人回过身对着温紫晴温柔的笑了一下:「这间房间真的好久都没有人用了,我一直很期待威仁有一天可以回来,所以坚持着每天整理,还好今天可以派上用场。」 老妇人说着,来回巡视了一圈空了许久的房间,接着又说:「瞧我这个记忆,你在这里坐着稍等奶奶一下,我去帮你拿一些换洗的衣物来。」 将身上的简便行李缓缓卸在那张乾净整洁的木製书桌上,温紫晴默默地环顾了一圈宽敞的房间。 亚瑟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下老家的地址?又是为什么放着年迈的奶奶一个人在老家,独自一人在海外漂泊呢? 第五章 来自远方的消息(5) 在老妇人短暂离开的几分鐘内,温紫晴的脑袋里跑过无数疑问,如果留下地址只是巧合的话,那未免也太巧了?亚瑟会这么做有什么其他的用意吗? 「这个是威仁妈妈以前留下的衣服,因为有些还能穿,所以我一直把它们保存着,想说东西都还好好的丢掉也很可惜。」 老妇人再次踏进房间时,除了手上的一叠衣服之外,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喜饼的圆形铁盒,只是应该是很久以前留下的,铁盒外层镀上的漆都已经脱落了,露出最底层的铜棕色。 将衣服交到温紫晴手上时,老妇人随手将铁盒搁置在书桌上,目光则不自觉被温紫晴摆放在书桌上的相机吸引。 「奶奶从刚才就很想问你,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看你一直背着这个相机?是记者吗?还是摄影师?啊你今天怎么不用上班?」 面对老妇人的问题,温紫晴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走到书桌旁,将桌上的相机拿起:「我最近刚辞掉上一份工作,想要暂时休息一下,趁这这段时间累积一点自己的作品。」 老妇人闻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反正还很年轻嘛,工作再找一下就有了。」 温紫晴知道她应该没能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快速的操作了一下手上的相机,调整到在长滩岛上替亚瑟拍摄的照片,举至老妇人眼前。 「奶奶你看,这是我前阵子替亚瑟……威仁拍的照片。」 接过相机,老妇人微微眯起眼睛,将相机拿的远远的静静欣赏着:「妹妹拍谢,阿嬤有点老花眼,这张照片太小了,可不可以稍微帮我放大一下威仁的脸。」 将视窗里的照片重新调整一番后,老妇人终于在再次望向显示窗时开心的笑了:「对对对!这个就是我们家威仁!哎呦好几年没有见到面,感觉他又变得更瘦了,真不知道一个人在国外有没有好好吃饭。」 老妇人的嘴角微微抽颤了几下,将相机交还给温紫晴时,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妹妹,你那张照片拍得很好,有没有办法送给奶奶一张?」 「当然没有问题,我明天就去找一间冲洗点把照片洗出来。」没有过多犹豫,温紫晴一口答应。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听了温紫晴的回答,老妇人兴奋地握住她的手:「自从威仁的妈妈过去以后,威仁就一个人离开家,跑到国外去了,奶奶已经好几年都没有看到他,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国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说着,老妇人的声音开始哽咽,她涨红着眼眶,似乎很努力不想在温紫晴面前流下泪来。 「奶奶你放心,威仁他过得很好,身边的人也都很喜欢他。」用力回握着老妇人的手,温紫晴温柔的说。 这些是她的真心话,亚瑟……确实是截至目前为止,她所遇过……最好的,也最特别的人。 拉着温紫晴的手在床边坐下,老妇人打开了那个长满铁锈的喜饼盒,里头装得是满满一叠的明信片,她缓缓将那叠明信片小心翼翼地取出,摊在温紫晴眼前。 「这些都是威仁离开的这几年给我寄的。我一开始会尝试回信给他,可是他待过太多地方,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该寄去哪里了。」 将明信片一张张翻过来看,温紫晴发现最久以前的寄件日期是八年前从雅加达寄出的,最近的则是五个月前从韩国大邱寄回来的,还有一些亚瑟在世界各地的知名景点拍摄的独照。 至于信上的内容,大致上都是交代自己过得很好,让老妇人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字里行间可以看得出祖孙俩似乎并不是特别亲近的关係,甚至可以说……有些生疏。 「威仁当初为什么会想在高中毕业就离开家,跑到那么远的地方生活呢?」 拿起那张亚瑟在雅加达的火山前自拍的照片,温紫晴好奇的问。 沉默了许久,老妇人才缓缓开口说道:「可能是觉得在这里生活得很不快乐吧……毕竟,我们这些大人都亏欠他太多了,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奶奶现在才会遭到报应,十年见不到孙子,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住在这里,老伴也走很久了,只剩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亚瑟的父亲? 因为几乎没有听过亚瑟谈起有关自己家人的事,温紫晴心里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正透过与老妇人的对话,抽丝剥茧般的渗透亚瑟的生命轨跡。 「我们家威仁……以前是个很爱笑的小孩。」从床底翻出一本薄薄的相簿,老妇人翻开一张亚瑟学龄前的照片,默默举至温紫晴眼前。 将目光定格在那张稚气的笑脸上,温紫晴却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翻搅。 和亚瑟相处的这一个月,她怎么就从来没有想到呢? 会想要离开原本生活的地方,背后一定会有原因的吧……。 就和几个月前的自己一样……。 亚瑟说,他无法接受母亲的离开,但在翻阅那本相册的时候,温紫晴才明白,亚瑟身上所背负的,也许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更多。 尤其是在看到亚瑟和母亲脸贴脸的那张合照时,温紫晴甚至有些埋怨过去的自己怎么没有早一点注意到,亚瑟之所以会有着一张深邃的脸孔,全是因为——他的母亲。 第五章 来自远方的消息(6) 「因为我儿子从小就不争气,长大以后整日游手好间的,其他人都在外头工作、结婚生子的时候,他在外头欠了一大笔赌债,我老伴退休之前是公务人员,用一辈子攒下来的积蓄替他还了债,我那时候就想……让他找个女伴定下来,看看个性会不会稳重一点。」老妇人说着,默默拭去眼角的泪。 「在朋友的推荐下,我们找了仲介,然后威仁的妈妈便从印尼嫁了过来,我一开始很不喜欢别人看着我们家时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所以变得很敏感,加上威仁他爸结婚之后,并没有比较稳重,反而进了好几次警察局,就连有了威仁之后状况都没有改善……。」 听着老妇人的告白,温紫晴开始一点一滴的深入到亚瑟的过去,那些亚瑟从来不曾对自己提起的……还有那些她从来不曾想像过的过去……。 「上小学以前,威仁真的是个很爱笑的小孩,而且又长得很可爱,特别惹人喜欢,不过……当时我这个做奶奶的,因为有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每天忙着替他擦屁股善后,久了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发洩,就把所有怒气通通施加在威仁妈妈身上,现在想想是真的很后悔,我媳妇是个很好很单纯的人,大老远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很认命,可惜我那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只知道自己过得很辛苦,所以一直对她很严厉……。」老妇人说着又一次没忍住泪水,用佈满皱纹的手轻轻一抹脸。 「妹妹抱歉,奶奶只是想到以前的事,常常都会忍不住掉眼泪。」她哽咽着说:「那时候我以为威仁还小应该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忘记了他每一天都在长大……直到有一次国小老师打电话来家里,说威仁在学校跟其他同学打架,还说威仁长期在学校里面受到其他小朋友的霸凌,因为他是全校唯一一个妈妈是印尼人的小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剎那,徐子权一张童稚的脸,和客厅橱柜中亚瑟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于温紫晴的脑海中来回交叠……。 「我对徐子权有亏欠,和世界运转方式不同的人就应该被唾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似成为了一种普世价值……而我就这样不经思考的成为了其中一个加害者。但是我从来就不曾想过要伤害他……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因为我还是伤害了他……我以前是个恶毒的小孩,现在是个没用的大人。」 那晚在海滩边喝的烂醉时和亚瑟说的话一併灌入耳畔,若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扎进温紫晴的胸口。 亚瑟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但零碎的记忆片段不断刺进脑海提醒着她,亚瑟的过去并不快乐,所以与其长久驻足于一处无法给他归属感的地方,他寧愿在世界各地流浪。 等到他看过的风景够多了,也遇上足够多不同的人事物以后,才会有这么多深刻的体悟……。 也才能如此云淡风轻的告诉温紫晴:「别太急着找答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伤口会结痂,亚瑟过去所受到的伤害却永远都不会消失。 他花了远比温紫晴想像中还要更长的时间疗伤。 老妇人告诉温紫晴,亚瑟国中开始时常带着伤回家,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兇狠,那时候怕他学坏,她总是对他又打又骂,曾经有一次,老妇人一气之下对着他说:「就是因为你妈这样!才会生出像你这样的小孩,同学笑你又怎么样,反正你妈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她是外来的!你也一样!」 那是亚瑟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他哭着对她愤怒地咆哮道:「她是我妈!你们都不准这样说她!像我爸这种败类!你才应该好好检讨!」 她赏了他一耳光,打在他被同学霸凌弄出的伤口上,而他眼睛眨也没眨一下,转身夺门而出。 在那之后亚瑟离家出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老妇人说自己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听见亚瑟的妈妈独自一人在房间内哭着和他讲电话。 「威仁跟他妈妈感情好,国中毕业的时候,我媳妇第一次带他回了一趟印尼娘家,在那里待了一个月后回来,威仁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比起在家里那种眼神充满防备、全身的刺通通竖起来的样子,那个时候的威仁让我感觉很像回到了小学以前的他,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的,整个人看上去也很精神。」 老妇人说着,从相簿内抽起一张全家人一起在市场前拍摄的照片,指着站在最旁边的亚瑟,还有亚瑟身旁紧紧搂着他的母亲:「亚瑟从小就长得像妈妈,不是我在说,现在回想起来,我媳妇是真的长得很标緻……配我那个不成材的儿子是确实可惜她了,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我当初就该对我媳妇好一点的,现在人都已经不在了……。」 「威仁的妈妈……是为什么离开了呢?」 从老妇人脸上的表情看来,这应该不是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她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哽咽的说:「她真的太累了……都没能好好照顾自己,等到被诊断出癌症的时候,已经是末期了,那时候威仁高二……他妈妈倒下后不到半年就走了,我也只有在她倒下的那半年才知道她一直都过得很辛苦。」 「在那之后……威仁又变回了以前那副全副武装的样子,我试着想对他好一点,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在失去妈妈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生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印尼那边的亲戚联络上的……只知道有一天他就突然打包好行李,跟我说他要去印尼那里找舅舅,离开后,就再也没见他回来,好几年都联络不上人,直到他离开的三年后才开始会收到他寄来的明信片和照片,看他变得那么开朗,我心中也比较轻松一些,只是希望在死之前还能再听听他的声音……还能再抱抱他……告诉他奶奶真的做错了……奶奶很想他也很对不起他……。」 老妇人说着又开始哽咽了起来。 即使很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是坐在空荡荡的房间内,温紫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亚瑟要的也许从来就不是「对不起」,就连温紫晴都有些搞不太清楚,当一句道歉说出口的时候,究竟是道歉者的解脱,还是接受道歉者第二次的宽容,就像她曾经对外婆、对徐子权做得那些,为什么明明一开始都是带着爱,最后却会成为伤害彼此最深的人呢? 坐在亚瑟的房间内,房里却再也没有一点亚瑟曾经生活过的气息,温紫晴突然有一种也许亚瑟会在那张纸条上留下这串地址,是为了赌一个机会的感觉。 信纸上的那行字很轻,轻的只要稍不留意就会被忽略,但他还是留下了,即使他可能也犹豫过,或许亚瑟和温紫晴一样,在短短一个月的相处中感觉到了——他们很像。 面对最爱人的离开,她和亚瑟都在第一时间选择了逃避,亚瑟逃到了母亲一直思念的故乡,而温紫晴则逃到了外婆梦想中的那片海滩。 可明明是要逃的,偏偏他们都逃到了最容易想起故人的地方,因为不想忘记,也无法割捨,只能在过程中一点一点的舔舐着伤疤。 或许一开始亚瑟确实是带着恨离开,可当他开始愿意写信回家的那一刻,过去那份被误解为充满怨懟的情绪,有没有可能其实也夹带了一份极其浓烈的爱。 可当他要拉下脸回家时,却已经落下了太长一段的空白,于是最后……也只能悄悄在各自所处的角落里,默默期许对方一切安好……。 「威仁他很想念您。」 脱口而出的那一瞬,温紫晴敞开双臂紧紧拥抱着泪流满面的老妇人。 沉默了许久之后,老妇人才温柔地回拥着温紫晴,并在她耳边落下一句浅浅的,「谢谢你。」 很奇怪,有那么一瞬,温紫晴感觉自己似乎又一次听见了外婆的声音。 泪水沿着眼眶滑落,沾湿了温紫晴紧紧拥着奶奶的手。 温紫晴知道她也亏欠外婆太多了,可现在……她不打算再用这份爱将自己束缚起来。 她想带着外婆这些年浇灌于自己身上的爱,重新开始一段过去的自己从来不敢幻想的人生。 第五章 来自远方的消息(7) 隔天一早,温紫晴揹着相机来到亚瑟一家人曾经一起合照的市场。 绕了半圈后,她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老妇人的粽子摊,老妇人在这座市场摆摊多年,几乎整座市场的人都认识她,在市场里摆摊的摊贩们感情似乎都不错,除了互相招呼以外,也会在没有客人上门的空档一来一往的嬉笑间聊。 也许是没有预料到温紫晴会跑来自己工作的地方,老妇人露出一脸靦腆的笑:「你怎么会来这里?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怕吵醒你,桌子上给你留的饭糰跟豆浆有吃了吗?」 「吃了,谢谢奶奶。」温紫晴礼貌的朝着老妇人欠了欠身,「我想说来这附近走走看看,顺便拍一点照片,毕竟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虽然只是个中小型市场,环境却远比想像中还要乾净许多,在老妇人的粽子摊位旁是一摊卖水果的小舖,店主是一位中年夫妻,可能因为是假日的缘故,还有两个目测约莫八、九岁的男孩,乖巧的蹲坐在摊位旁边写作业。 中年妇人见到温紫晴,笑着朝她微微頷首算是打过招呼,而后转头对着老妇人问到:「阿梅阿嬤,你什么时候偷偷藏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孙女?哎呦真好命喔!」 「不是啦!不是孙女啦,是孙媳妇,很漂亮齁!」老妇人半开玩笑的对着一旁的中年妇人说道。 「哎呦!你们家威仁终于回来了吗?都多少年没见了啊!」 「没有啦,还没有回家,还在周游列国哩。」 温紫晴还没来得及解释自己并不是亚瑟的女朋友,中年妇人和亚瑟的奶奶却早已聊开了。 「漂亮小姐的工作是摄影师吗?」中年妇人说着,又一次将目光移回温紫晴身上,眼神来回打量着温紫晴和她身上揹着的相机。 「嘿啊!很优秀欸,她好会拍照喔!」没想到亚瑟的奶奶却抢在她之前开口,语气里是满满的骄傲,彷彿她们已经相识许久似的。 中年妇人闻言,笑得更灿烂了,转身对着身后忙着卸货的丈夫喊道:「火旺啊!你看阿梅阿嬤的孙媳妇来了!人家是摄影师喔!」 被唤作火旺的男人,狼狈的用掛在肩上的毛巾抹了抹脸上的汗,左右张望了一下终于在摊位前找到了温紫晴,礼貌的衝着她笑了下,靦腆的说:「你好!哇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漂亮的摄影师小姐。」 「三八啦!不要这么不正经吓到人家。」中年妇人见怪不怪的往丈夫的后背献出一掌,而后又一次笑着转头望向温紫晴:「妹妹啊,要怎么称呼?你有没有名片啊?」 「啊……我叫温紫晴,叫我小温就可以了。」温紫晴有些不好意思的拨了拨垂坠于耳际的瀏海,吶吶的说:「名片的话……暂时还没有……。」 「是喔。没关係啦,只是想说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们拍几张全家福,毕竟摄影什么的我们也不懂,也不常全家一起出去玩,小孩都长那么大了都没有留下几张大家一起合照的照片,你看看可不可以找时间帮我们拍一下,啊看要怎么算钱,你在跟阿姨说啦。」 「什么!我们要出去玩吗?」坐在小板凳上画图的小男孩听到关键字兴奋的抬起头来。 「三八啦,什么出去玩,水果都还没开始卖,就想出去玩!」中年妇人无奈的朝着小男孩摆了摆手,而后伸手指了指温紫晴的方向:「你有没有跟摄影师姊姊说姊姊好!人家姊姊是很厉害的摄影师,等一下会帮你拍照拍很帅馁,啊你不是说暑假作业要贴全家福的照片都没有照片吗?妈妈请姊姊帮我们拍照好不好?」 「蛤?可是我比较想出去玩。」小男孩嘟着嘴,有气无力的垂着头说道。 「我也想要出去玩。」在一旁忙着排列彩色笔的弟弟也跟着附和。 「你看啦,现在的小朋友都不懂父母做生意的辛苦,就只想着玩,书也没有给我好好念,这个啦是哥哥,已经国小三年级了,数学都给我考七十几分而已,啊旁边那个是弟弟,国小一年级,ㄅㄆㄇ都还搞不清楚。」 「哎呦,你不要把囡仔郎逼那么紧啦,七十分已经很厉害了。」亚瑟的奶奶在一旁心疼的帮腔,说完还不忘对着两个小男孩递出宠溺的眼神。 这间菜市场的氛围很好,即使客人不多,摊贩与摊贩间彼此就像认识很久的家人朋友一样,感觉得出来亚瑟的奶奶应该是很喜欢这里的工作环境,才会坚持七十几岁了还每天都到市场里摆摊卖粽子。 「反正每天在家里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到市场里面卖卖粽子,还有人可以聊天。」事实也确实如温紫晴所想。 因为温紫晴坚持不收取费用,午餐时间隔壁水果摊的老闆娘特别招待她吃据说是市场里最有名气的一间牛肉麵店,当然,也多准备了一份给亚瑟的奶奶,只是奶奶牙齿不好,所以把所有带筋的牛肉通通捞到温紫晴碗里。 「我等一下再把刚刚拍的照片洗出来给您。」 「不急不急慢慢来没关係,你先把麵吃完。」中年妇人朝着温紫晴温柔的摆了摆手,而后掩着嘴笑着说:「你刚刚把我拍得那么漂亮,我都快要不认识我自己了。」 「水某欸,不是小姐技术好,是你本来就长得很漂亮了好吗?」 无视丈夫的称讚,中年妇人又一次漾起灿烂的笑容笑着对温紫晴说:「真羡慕阿梅阿嬤,有这么漂亮又有才华的孙媳妇。」 「你也可以啊,只是要再等个二十年啦。」 又一次没给温紫晴解释的机会,亚瑟的奶奶一本正经的回应道。 事已至此,似乎也没有再多做解释的必要,温紫晴只能尷尬地笑一笑,在奶奶和中年妇人一来一往的间谈间,静默的退场,找到附近一间事先查好的冲印店,将亚瑟在白沙滩上的独照,以及水果摊一家的全家福冲印出来。 结束冲洗照片的行程回到市场,温紫晴并没有马上前往亚瑟奶奶所在的摊位,而是又在市场周围绕了几圈,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中午,市场的生意突然开始好了起来。 在市场外围随心所欲的拍了几张照,再次回到亚瑟奶奶的粽子摊时,奶奶刚招呼完一组客人,也许是站得离摊位还有一段距离,她并没有马上注意到默默站在一旁的温紫晴,目光远远地落在一旁玩耍的小男孩身上。 两个小男孩正为了一支红色的彩色笔吵得不可开交,静静望着他们,老妇人脸上却露出一抹夹杂着些许落寞的笑。 默默举起相机,温紫晴静静地调整了焦距,将老妇人脸上的表情温柔的捕捉了下来。 第五章 来自远方的消息(8) 她并没有把老妇人目光所及的两个小男孩一併收束于画面里,透过这张照片,没有人知道老妇人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只是那样夹带着些许落寞的眼神好似又透露着——她好像正在等待着谁。 在那以后,温紫晴似乎找到了自己长久以来想要挑战的拍摄风格,带着相机,她开始在各个乡村城镇里逗留。 当然,她依旧时常与亚瑟的奶奶保持联系,时不时就会到奶奶家拜访,老妇人也确实很喜欢她,每次见到她就像见到孙女似的,煮好满满一桌菜,拉着她天南地北地说个没完。 那张以奶奶为主角拍摄的照片,温紫晴将它取名做《盼》投稿到一个国际知名的摄影比赛,结果出炉,温紫晴没忍住从书桌上讶异的站起身,摀着嘴巴不敢相信第三名的栏位上竟然高高掛着自己的名字。 没想到就这样被周围的人说着,她还真的如愿成为了一名摄影师。 于此,温紫晴开始有了开设摄影工作室的想法,加上将近一年的时间也陆续累积了不少作品,风格也逐渐明朗,甚至开始获得一些报章杂志的邀约。 亚瑟那张举着芒果对着摄影机瘪嘴的照片,始终被她摆放在电脑桌面上最显眼的位置,偶尔她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亚瑟在长滩岛上对她说的话:「这样以后如果你参加摄影比赛得奖了!我认真工作的样子就能在全世界流传了。」 可是温紫晴并不打算这么做,因为和她其他作品併置在一起看,这张照片内隐藏的情感,内行一点的人应该很快就会看穿了吧。 从长滩岛回到南投老家已经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了,温紫晴依然时常想起和亚瑟在那片梦幻的海滩上共度的时光、时常想起亚瑟的话,也时常想起那双于星空下闪着灿烂光芒的深邃眼眸。 她曾经试着寻找任何有可能连络上亚瑟的方式,无奈却都失败了,所以每当想念亚瑟的时候,温紫晴便会前往他位在高雄的老家,陪着亚瑟的奶奶摆摊卖粽子,听着街访邻居谈起亚瑟的过去,到他曾经生活过的每个角落里静静地想像着他曾经说过的话、经歷过的事。 有时候温紫晴也会疑惑,迫切的想知道过了那么久,亚瑟是否也会偶尔想起她来,还是又在旅程途中遇到了其他来自不同地方的旅人,展开了一段又一段她无法参与的精彩旅程? 可惜这个答案,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认识亚瑟奶奶的八个多月后,有一天奶奶联络温紫晴,并告诉她,自己收到了亚瑟从印度寄来的明信片,只可惜内容很短,大致上就是交代了自己最近的近况,陆续去了许多国家,他说……他过得很好,还要奶奶好好照顾自己。 听着奶奶朗读信里的内容时,温紫晴却突然觉得好陌生,亚瑟的身影在脑海里逐渐模糊了,她只能赶快点开那张使终被她搁置于电脑桌面的照片来看。 温紫晴其实很心急,她急着想告诉亚瑟,自己发现了那张信纸背后的地址,找到了他的老家,她甚至完成了亚瑟在分别时对自己的期许,如约成为了摄影师。 可是亚瑟的消息一直都是单向的,就连奶奶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联络上他。 「你也别太气馁了,威仁若想回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了。我想这段时间他一定也很想念你,奶奶感觉得出来,你是威仁会放在心里的那种女孩。」亚瑟的奶奶反过来安慰温紫晴,虽然这段时间亚瑟老家的人一直将她视作亚瑟的情人,但对于这样的身分,温紫晴一直很心虚。 一开始她曾经试过解开眾人的误会,只是时间久了渐渐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加上温紫晴对于这样的误解其实也不怎么讨厌,虽然有点卑鄙,但她确实时常想像着,如果她当真能和亚瑟走到一起,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可是每当有人向她问起亚瑟的近况时,就会再一次提醒她,她们不过就只是因缘巧合下共同拥有过一段短暂回忆,萍水相逢的过客罢了。 「我也不太清楚。」 这样回答的次数多了,旁人也就渐渐不再向她问起亚瑟的事,更多的是把她当作那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你跟威仁很像。」有一次卖水果的中年妇人这样对着温紫晴说,认识一段时间后温紫晴都喊她金凤姊。 因为温紫晴的缘故,金凤姊的大儿子开始对摄影產生兴趣,温紫晴便用比赛赢得的奖金,买了一台入门款的底片相机送给他当礼物,在那之后金凤姊也没把她当外人,每次只要一看到温紫晴,就会亲切地喊道:「哎呀!温大摄影师来啦!我儿子的偶像!」 「也是我的偶像!」火旺哥会在一旁打趣的凑热闹。 温紫晴很喜欢市场里的摊贩们,他们甚至把她在比赛中得奖的那张,拍摄阿梅阿嬤的作品製作成看板,摆放在市场的各个角落。 金凤姊总是这样告诉她:「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和威仁身上有一股很类似的氛围,所以才会把你误认成阿梅阿嬤的孙女。一开始本来还以为只有我这么认为,但是上次跟卖牛肉麵的阿菊提起你,她也和我说你说话时还有笑起来的样子,跟我们记忆中的威仁很像,虽然差了快十岁,但我们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姊姊,毕竟这里人少,住在附近的多少都会认识的。威仁也是个很有艺术天分、很浪漫的孩子,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有办法在世界各地都生活得这么好吧。」 和她谈起亚瑟的时候,大家都会尽量避开那些不好的回忆,也许是不想让阿梅阿嬤伤心,可在街访邻居的回忆中,亚瑟似乎真的是个很得人喜欢的男孩,听说他还曾经在学校里面拿过几次素描比赛和作文比赛的冠军,对此,温紫晴倒是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第五章 来自远方的消息(9) 经营自己的摄影工作室也即将满半年了,期间温紫晴又陆续参加了几场国内外的摄影比赛,都获得了不错的成绩,在摄影界也渐渐打响了名号,可惜的是因为碰上全球疫情有许多跨国的合作邀约,还有颁奖典礼迫于无奈全数被取消。 摄影工作室的工作虽然也受到了影响,但是自从有过几次获奖经验后,也陆续有一些艺术策展人时不时的找上门,询问温紫晴是否有举办摄影展的意愿,几次会面下来,温紫晴认识了一位资深策展人李蔓蔓,虽说资深,但李蔓蔓的年纪其实跟她差不多。 李蔓蔓表示,自从自己第一次看到温紫晴被刊登在摄影杂志上的作品后,就开始关注她了。 「你的作品虽然时常使用不饱和的调色,但是很奇怪,看着那些照片我总能感受到一种很特别的温度,即使从你的照片中我可以很明确感受到,你是个很擅长与被摄者保持距离的摄影师,但同时又会感叹你每张照片背后的叙事张力,每当看着你拍摄的照片我就觉得好像我也在场经歷了一场动人的故事,彷彿透过你的镜头,我可以和照片里的人对话。 所以……我就想说如果能以《盼》为主轴,在这个大家都过得很困难的时刻给予大眾一些不一样的衝击与温暖,我觉得会是一次不错的体验,不知道温小姐您有没有意愿和我合作呢?」 李蔓蔓在艺术推广这一块其实做过非常多的尝试,温紫晴知道她是一个年轻有为的策展专家,加上两人很聊得来,所以自然没有要拒绝得打算。 开始深入摄影工作后,温紫晴是有想过,未来有机会的话也想开办一场属于自己的摄影展,只是没想过机会来的那么快。 「我希望可以在这次展览中,看到更多除了得奖作品以外的东西,毕竟你的风格从《盼》获奖后,有过一段不稳定的时期,加上你入行的时间也不长,既然很擅长用镜头说话,希望能有一些还没有正式出道的作品,以及比较前期的作品,可以在会场中做一个类似于成长线的时间墙,你觉得如何?」 「早期的作品吗?」 「对,这点我们可以再讨论,或是能让我看看你其他还未被公开过的作品吗?」 开始决定举办个展后,温紫晴的生活也变得忙碌起来,李蔓蔓甚至会在工作之馀额外抽出时间製播自己的podcast节目,每一集节目都会访谈一位艺术届的新秀或是艺术工作者,因为这次的展览,温紫晴也受邀参与了几场录製。 摄影展即将在三月底展开为期一个月的展期,让温紫晴感到讶异的是,两年前的三月底,正是她为了逃避现实而选择出走的日子,也因为那一趟旅行,认识了亚瑟,还遇上了许久不见的徐子权。 温紫晴和徐子权这段期间,一直都有保持联络,虽然这次摄影展徐子权无法到场,但他也拍胸脯保证一定会让魏安莫还有李芮亲自到场祝贺。 自从开设了自己的摄影工作室,温紫晴便不常住在南投老家了,但她依然固定每个月会回老家一趟,将家里彻头彻尾打扫一遍。 只是这次为了举办摄影展,有太多琐事需要处理,拖了两个月,温紫晴才终于有时间回老家一趟。 过去进门前的第一件事,往往就是检查信箱里积累了几个月的信件,确认有没有什么待缴的费用需要结清,只是这一次,当温紫晴捧着满满一叠信件走进屋内时,却发现在那之中夹了一个中型的黄色信封,看到寄件人署名的剎那,她的心跳就这样无预警的硬是漏了一拍……。 也不管手中还抱着一堆信件以及行李,温紫晴匆促地开了灯,将其他信纸随手搁置在电视柜上,举着那个写有亚瑟姓名的黄色信封,三步併作两步的走向沙发。 虽然信封上的寄件地址写得是长滩岛,但是拆开信封后,温紫晴却从中倒出了五张不同地点的风景明信片。 颤抖的将明信片一一翻至写有内容的那一面,她讶异的发现,最早的一张,亚瑟在落款处註记的日期,正是自己回到台湾后的一个月……。 第五章 来自远方的消息(10) 嗨,小温: 是我,亚瑟。 现在是2019年5月25号,我人在首尔,我来参加之前认识的朋友的婚礼,就是之前跟你说,帮我烫头发的那位韩国朋友,然后就这样想起你来了。 其实……在你离开后,我便时常想起你,想起我们一起在沙滩上度过的那些时光,还有你的声音、你跟我说过的话。 这是我辗转和小碧要来的你老家的地址……当初匆匆一别,我们竟都忘了给彼此留下联络的方式,因为你的号码已经不能用了,所以我就尝试往你留下的地址写信(请不要责怪小碧,她当初有一直告知我,身为导游不能随意透露旅客信息的)但我真的太想写信给你了,在知道我们认识的前提下,小碧才勉为其难的给了我这串地址,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你老家的地址。 虽然我不确定写完这张明信片的我,有没有勇气寄出,但就只是想问问你……回到属于你的地方之后,一切是否都有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呢? 这张明信片是我在婚礼会场外的一家便利商店给你写的,大家都还在拍合照呢,我却总想着给你写信了……。 嗨,小温: 又是我,亚瑟。 隔了一个月我又想给你写信了,虽然上一封根本没有勇气寄出,一直被我装在行李箱里。 离开首尔后,我去了一趟东京,现在人在冲绳,这里应该是我目前去过的地方中,离你最近的一处吧!我现在跟几个当地的朋友在海边喝酒、烧烤,然后就又想起你来,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些内容应该会觉得很荒唐,毕竟才见过一个月的人,却老是说想你这种话……。 回到老家后一切是否安好呢?还有继续你喜欢的摄影吗?每当想你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在心里这样问。 这段时间我也带了几个团,团队里也有人和你一样,总爱拿着一台单眼相机到处走的旅客,然后,我就会骄傲的和他们说:「嘿,你们知道吗?我有个很漂亮的摄影师朋友。」 哈哈我其实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和你说这些,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吧……。 ps.这张明信片上的风景,是冲绳一处叫做万座毛的景点,也是我在这里最喜欢的地方……。 嗨,小温: 我是亚瑟。 距离上次给你写信,应该又隔了一段时间,和你分别已经三个多月了,你过得好吗? 我现在人在雅加达,我舅舅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所以我回来看看他,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总让我想起我妈的市集吗?奇怪的是,这次……当我一个人经过那里的时候,却率先想起你来。 看到这里,你应该会感到很疑惑吧?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在雅加达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有告诉你……这里其实也是我的家。 不过,虽说是家,却一样让我感到陌生。 我依然时常感觉自己似乎不属于这里,就像我在台湾的老家时一样,那里……似乎也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把我误认成菲律宾船员吗? 我时常在想……也许我的外表就和我的心一样,不属于任何地方。 我不记得你是否有问过我「为何不回家?」还是「为何流浪?」这样的问题。 因为关于这些……我实在被问起过太多次了。过去在面对这类疑惑时,我总是选择笑而不答。 但我很清楚,我心里其实一直都有答案…… 你知道吗小温? 如果说家是一处能让人產生归属感的地方……那我觉得,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应该就是个注定漂泊的人吧。 嗨,小温: 我又给你写信了,现在我已经大致确定,这些信大概永远都不会寄到你手里。 今天是2019年8月16号,我现在人在巴黎,也许是这里的氛围太过诗意,昨天晚上,我在梦里遇见你了。 你笑得很美,走到我面前一脸兴奋的对我说,你遇到了一个很爱你的人,也许你会牵着他的手,跟他一起走完接下来的日子,然后,你笑着向我要地址,说是要寄喜帖给我。 你知道吗,我当下其实很挣扎,毕竟我比谁都还希望看到你幸福,但是我发现,我好像不怎么想看见你挽着别人的手走进礼堂的样子,很矛盾吧……。 你把喜帖寄到了我位在高雄的老家,然后……我竟然奇蹟似的收到了那封喜帖,可我已经许久没回老家了。 虽然与我的梦境无关,但是那天离开时给你的素描画上,我偷偷留下了老家的地址,当时我心想着那个我许久没有回去的地方,如果你能代我去看看该有多好,我奶奶现在一个人住,我十几年没见到她了,只是一直将自己这些年在外漂泊的痕跡往老家的地址寄送,也不知道那里是否还有住人?奶奶是否有收到我的信……? 毕竟我当初走得很急,也不好再回去了吧,我想如果我奶奶还在,应该很气我,气我走的绝,且一走就是十多年。 可如果她不在了,也许到离开前,都会是恨我的,因为我真的很不孝……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我妈。 by依然想念你的亚瑟。 嗨,小温: 我是亚瑟,这张明信片的风景有让你感到很熟悉吗? 在你离开后不久,我又开始在世界各地流浪了,这半年的时间去了首尔、东京、冲绳还有巴黎,最后又辗转回到了岛上,距离送你离开已经过了六个多月了呢。 在这段时间我依然时常想起你,想起那段我们在岛上共度的时光。(我想这段话我应该说过许多次了吧) 在遇到你之前,我时常感到孤单,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就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四处漂泊的活着,我不去爱人,也不让别人爱我,就只是一直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找寻一点归属感。 第一天在岛上见到你的时候,你喝得烂醉,说了很多也许只有我会记得的话,我记得你哭着问我:「你不明白为什么跟世界运转的方式不同的人,就应该被唾弃?」也许是从那一刻开始,对我而言,你就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即使知道你可能只会在我的生命里短暂停留一段时间,我也拼命想要抓住任何可以和你相处的机会。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我给你写了很多张明信片,只是都没有勇气寄出,但这次……我想要赌一把。 我的心情其实很矛盾,一方面很希望你能收到,同时又总是想着,若你没有收到,那我的这些思念也许就不会传达到你手里,也就不会显露出这些我始终不愿被人揭露的一面……。 可是最近我时常想着,也许我们之间的缘分,注定只能停留在那短暂的一个月。 不过假若真是如此……我还是想给自己一次机会,那天在机场分别时,你回头对着我喊:「我会等你。」的样子真的很动人,那一刻,我是真的很想衝过去抱住你让你不要离开的……。 在外流浪久了,总有一种即使有家也回不去了的感觉,但你来到岛上的那段时间,真的带给我很多……。 我想也许有个人愿意对你说出「他会等你」这句话,那么那个人所在之处,也许就能被称作「家」了吧? 难道不是吗?我其实也不太确定,只是最近时常想起你离开那天的场景。 这应该会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张明信片了,我会把我的电子信箱留在信末,若你收到的话,希望也能听到一些关于你的消息,若没有的话,那么我想,我还是会继续抱持着希望,期待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再次见到你……。 望着那些娟秀工整的文字,信里的内容,让温紫晴顿时感到一阵鼻酸,脑海不禁又一次里浮现一年多前,与亚瑟并肩走在白沙滩上时他转头笑着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你难道忘了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亚瑟的笑脸依然清晰,一双灿烂的眼睛确实耀眼的宛若天上高掛的星。 「要寄出的话得先坐船之后再搭飞机,幸运一点的话三个月左右可以收到,也有人一年之后才收到,不过大部分都是会寄丢的。」 在寄出这些明信片的时候,亚瑟心里在想什么呢? 温紫晴不禁感到好奇,准确来说这些年她对于亚瑟在外漂泊的生活,一直都是好奇的。 尤其是她刚回到台湾不就便开始爆发大规模疫情……。亚瑟还好吗?现在又在哪个国家呢?有好好照顾自己吗?会不会……也想过要回家看看呢?诸如此类的问题,时不时便会在温紫晴的脑袋里打转。 他可能也没想过,这些信在时隔一年多后会这样安然无恙的寄到温紫晴手里吧。 再往亚瑟留在明信片上的信箱地址寄出邮件前,温紫晴率先拨了一通电话给李蔓蔓。 两个月后即将举办的摄影展,其实大致都规划得差不多了,但是对于展览名称,温紫晴一直拿不定主意,来回商讨过几次后仍旧没有个定论,「小镇光影——温紫晴个人摄影展」是目前掛在企划书,和一些赞助文件上的暂定名称,温紫晴却始终感觉差了一点什么。 「喂?」李蔓蔓用一贯开朗的嗓音接起电话。 「喂,蔓蔓,我觉得……我好像想到这次摄影展的名称了。」 「真的吗?终于有你满意的名字了吗?」 「嗯。」温紫晴淡淡的回应。 「你觉得『有人在等你』,这个名字怎么样?」她说。 最终章 (1) 「温,开幕那天你尽量穿得漂亮一点。」距离摄影展开幕只剩下一週的时间,李蔓蔓和温紫晴在会场见面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还要长。 「为什么?」 「什么?我没跟你说吗?因为这次有几个赞助单位来头不小,所以开幕当天很多企业大佬还有媒体通通都会来,而且虽然现在疫情还是蛮严重的,可是票却远比我们预期的卖得好,看来连你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真的出名了吧!」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啦。」温紫晴笑着戳了戳李蔓蔓的肩膀:「对了,这里的东西都弄得差不多了,所以我明天开始到礼拜五为止都不会出现喔。」 「整整五天?你要去哪?这几天工作室有工作进来吗?」 闻言,温紫晴笑着摇了摇头,对着李蔓蔓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先回南投陪外婆几天,然后再去高雄看奶奶。」 「说得也是,最近太忙,你也有一个多月没回老家了吧。」李蔓蔓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反正确实没什么事了,你就在展览开始前给自己放个几天假吧,不然接下来一个月有得你忙的。」 「再忙也不会比你忙啦,我接下来就露个脸,接受一点简单採访就好。」 「nonono,温大摄影师,现实绝对不会如你想像中来得轻松的。」 与李蔓蔓在会场大厅分手后,温紫晴便独自一人搭上返回老家的火车,如今的她已经很习惯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子,一路看着窗外变换的风景直到抵达老家。 这次不只是南投老家的亲友邻居,就连高雄的金凤姐等人都为了影展做好北上的准备,金凤姐还笑咪咪的对她说:「拖你的福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久违的来一场家族旅行了。」 「你都不知道,因为你拍的那张阿梅阿嬤的照片,粽子摊位的生意变得多好勒,我们都笑着跟阿梅阿嬤说,她现在已经可以被称作国宝级人物了,齁,都不知道她笑得有多开心。」火旺哥也不忘在一旁比手画脚的补充。 可以听到这些回馈,温紫晴当然很开心,只是距离摄影展越近,那封迟迟未得到回覆的电子邮件,却让她一天比一天还要来得徬徨,不管是时隔一年多才收到的明信片,还是亚瑟独自等待回音的这段时间,这些于光阴岁月里落下的空白,就宛若在海面上浮沉的漂流瓶,捡到漂流瓶的人和安放漂流瓶的人之间存在的时间差,存在着太多不确定。 就像他们在机场道别时,那份搁浅于心底的情愫,就连传达给彼此的时间都是错置的,即使曾在同一片天空下共同拥抱那座璀璨动人的海滩,可说白了,他们终究只是在疗伤过程中相识的患者,在彼此身上见到了相同的伤痕,面对所爱之人的离开,他们都选择了逃避,亚瑟从一个在逃的患者成为了一个耽溺于流浪的旅人,儘管满身伤痕,可他身上散发的那股瀟洒与淡然,却成了温紫晴的嚮往。 因此在那封邮件中,温紫晴是这样写的。 嗨,亚瑟, 也许……从这封信开始,我该唤你威仁。 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我收到你从世界各地寄来的明信片,可是好笑的是,确实如你所说,距离你将它们寄出的时间,延宕了一年。 我想告诉你,我过得很好,还有……也很常想起你。 你写在素描画背面的那串地址,我看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真的有默契,我确实去了一趟你位在高雄的老家,擅自拜访你年迈奶奶这件事,我想和你道歉,但我并不后悔自己亲自走访了一趟你成长的地方,老家的人都很想你,不管是一把年纪还在卖粽子的阿梅阿嬤,还是小孩已经上小学的金凤姐和火旺哥。 他们时常向我问起你,只是相处的时间久了,我好似也从一个与你有过短暂连结的外人,渐渐变成了你。阿梅阿嬤把我当作孙女一样疼爱,时常和我聊起你的过去,我们会一起看着你儿时的照片,然后一起想念你。 我一直记得在那片一望无际的海滩上,你对着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句话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安慰,也让我不再逃避,坦然面对了外婆的离开,即使在送走她的那一刻心是碎裂的,但我同时也明白,那份撕心裂肺源自于我们之间连结,你不觉得很奇妙吗?世界那么大,我们却偏偏在同一条船上,遇见了彼此。 遇到你之后我时常在想,也许缘份就如运气一般,有好有坏,有些深入骨髓的缘分,却像极了无法根治的痢疾,可有些萍水相逢的,却总是在心上刻上一道长长的影子,这些年我带着你的影子,一步一脚印地实现了成为摄影师的梦想,虽然你不在这里,可我却总觉得,这些成就与喜悦,都该是属于你。 附件夹带的这张照片,是我参加摄影展得奖的作品,我将它取名做《盼》,我想只要点开,你就能明白为什么我要替它取上这样的名字了。 今年的3月28号我将要举办为期一个月的摄影展,拖你的福,一直僵持不下的展览名称也终于有了下落。 嘿,亚瑟,你知道吗?我的展览名称就叫做——有人在等你。 同样思念你的小温敬上。 距离寄出这封邮件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温紫晴甚至不确定亚瑟是否顺利收到了信,只是依稀有种感觉——「不确定」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之间最深刻的连结。 也许在寄出明信片后的那段时间里,亚瑟也是这样独自一人摇摆着乾着急吧。 在熟悉的车站下了车,温紫晴熟练的搭上返回老家的客运,等到到站时,时间已是深夜。 基于傍晚没吃什么东西,温紫晴独自一人来到了那间小时候曾和外婆一起骑车经过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商店,从冰柜里拿了两罐冰凉的啤酒,和一些即食的三明治,随意找了一个看得到窗外景色的位子落座。 默默看着漆黑一片的街道,对街的早餐店里透着微微的光,看起来似乎才刚准备要休息。 「辛苦了。」默默剥开手中的三明治,温紫晴淡淡的说。 没有在便利商店里久坐,温紫晴拎着刚买的啤酒,沿着那条小径一路从最喧闹的地方缓缓往那间位在田中央的小屋移动。 路上没有人,只有时不时窜出的野狗会伴着她走上一小段。 「抱歉啊,我身上只有酒,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给你吃。」 或许是听懂了她的话,小黄狗轻轻的低鸣了几声,便啪嗒啪嗒的往温紫晴的反方向跑开了。 也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直到那间熟悉的铁皮屋映入眼帘,温紫晴正准备伸手从包里拿出钥匙,在背包里捞了老半天才发现自己似乎将钥匙遗忘在展览会场的置物箱里了。 最终章 (2) 拖着一身疲惫的身躯,温紫晴望了一眼手机萤幕上显示的时间,晚上十一点五十分,一个有些尷尬的时间,总不能这样在家门外待到隔天清晨,无奈的是回台北的末班车也已经过了。 几经思索后,温紫晴还是决定前往这附近唯一一间民宿,至少先有个落脚的地方休息一晚,其他的等天亮了再去想办法。 还好身上的行李不重,只是手上的冰啤酒离开冷藏柜太久瓶罐上的水珠滴得到处都是,让温紫晴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没有太多思考就买了。 本来想着回到家后哭以舒舒服服的坐在籐椅上小酌一下,没想到却给自己找了这么大的麻烦。 虽说是家里附近的民宿,但温紫晴前后还是花了二十几分鐘,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民宿门口。 「您好。」轻轻推开那扇扮演着的门,温紫晴礼貌的对着柜檯打招呼,却发现柜檯一个人也没有。 也对,毕竟现在已经凌晨十二点多了,在乡下经营民宿,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客人,老闆也许早就已经回家休息了吧。 思及此,温紫晴连忙走向柜檯确认有没有什么可以联络到民宿主人的方式,正准备拨通名片上的电话时,身后却突然想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请问你是要住宿的吗?」 温紫晴被这突如其来的疑问吓得双肩一颤,诧异的回过头去,有些凌乱的应了一句:「啊……对……。」 只是目光才刚接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温紫晴的心脏却没忍住疯狂躁动了起来,周围的蝉鸣鸟叫以及时鐘走动的声音,伴随着自己的心跳不断在耳畔放大。 身后的人在见到她转身的剎那,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些惊讶,薄薄的唇瓣轻轻颤了颤,有些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后颈。 最后,还是由对方率先开口,吶吶的说了一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温紫晴听见了自己这样说,可眼前所见却依然让她感到不真实,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最近确实太累了所以才出现的幻觉。 没有如愿联络上民宿老闆,在民宿的大厅里,温紫晴有些尷尬的将行李置放在最角落。 两年多没见了,这一次的相遇却完全不在温紫晴的预期之内。 她曾经幻想过,为期一个月的展览期间,也许那个在她心里日益膨胀的男孩会偷偷的来到她身后,对着她说:「嘿,小温,我就知道你一定做得到。」 而等到那个时候,她会笑着,从容地领着他看看这些年累积的作品,最后在那张以他为主角的照片前停下脚步,转头对着他说:「欢迎回家,你看,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吧?」 温紫晴根本没有准备好这样不期而遇时可以对他说的话,她甚至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在这里遇上他。 「我三天前来的,是有想过可能会在这里遇到你。」 民宿大厅内摆了一组檜木桌椅,看起来像是给旅客泡茶聊天用的,男孩缓缓挑了个靠近角落的位子坐下,而后用眼神示意温紫晴让她也坐下来稍微休息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高雄老家,这里反而给我一种更为熟悉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听了你说了很多在南投发生的事,所以即使从来不曾来过,看到那些用黑色的布包裹起来的田地,就会让我有一种:『啊,原来这就是小温口中的香菇寮啊!』」男孩自顾自的说着,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每说一个字,温紫晴的表情就越发微妙。 望着眼前的人,温紫晴心里有股想哭的衝动,却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又是为什么会出现? 好不容易等到喉咙里哽住的情绪稍微缓和,温紫晴有些颤抖的张开双唇:「我……有点累了,明明有很多话想对你说的……但是我现在真的什么都给忘了。」 空气里依然瀰漫着一股淡淡的尷尬,而那个面朝温紫晴而坐的帅气男孩似乎也感觉到了,扯了扯好看的嘴角,他伸手拿起一罐被温紫晴随意搁置在桌上的啤酒。 最终章 (3) 「啊……那个已经不冰了!」 没有理会温紫晴的制止,男孩勾着嘴角轻轻的笑了:「你就坐下来吧!别一直站着。」逕自拉开啤酒拉环,他轻轻举杯碰了碰温紫晴面前尚未开封的铝罐:「今天的酒就让你请吧,等到摄影展结束,我再请你吃一餐大的。」 终于在男孩眼前的座位落坐的温紫晴,有些不自在的顺了顺垂坠于两颊的发丝,吶吶的说:「我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你是真的……在这里了。」 「你要捏捏看吗?」仰头灌了一口啤酒,男孩又一次漾起好看的笑脸,将精壮的手臂举至温紫晴眼前。 两年没见,他的皮肤晒得更加黝黑了,身材似乎也更加精实,发型也从捲发变成俐落清爽的短发,因为发质比较硬微微竖起来的样子让他整个人多添了几分阳光大男孩的气息,浅灰色的短袖运动上衣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以及流畅的手臂线条,还有那双璀璨如星子的灿烂双眸,搭配上笑起来时微微隆起的卧蚕,温紫晴只觉相较于两年前,他似乎又变得更加帅气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流了满身汗就连妆也花了,温紫晴就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焦躁不安的拨了拨因为流汗而沾黏在后颈的发丝,温紫晴僵硬的也跟着拉开面前的啤酒拉环,小心翼翼的啜饮了一口。 退成常温的啤酒更加凸显了小麦发酵后的苦涩,一点也不好喝,可温紫晴还是像个极致渴望酒精的酒鬼似的,一口接着一口的往肚子里灌酒。 「其实……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男孩缓缓开口,「收到你的email不久,我就下定决心要回来了,几乎是当下就订了机票。」 缓缓抬头接上那人的目光,温紫晴试图读出那双深邃双眸里的情绪,她发觉从刚刚开始自己似乎就不断在揣测男孩说的每一句话、口吻、语气,还有说话时的表情。 也许是害怕暴露了自己的情绪,她始终在衡量着他眼神里夹带的感情,他们之间夹带了两年的空白,在这段空白里究竟谁想念谁比较多?温紫晴发觉自己一直想试图搞明白。 「小温,你好像变了很多,好像又一点也没变。」亚瑟开口的同时,又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伴随着酒精入喉又一次语带笑意的开口:「我其实有点紧张。」 「为什么?」温紫晴几乎是下意识地吐出这句话。 「有很多事情值得我紧张。」双眼直视着温紫晴,亚瑟淡淡的说。 这一回温紫晴选择沉默,不知道为什么一但直视对方的眼睛,脑筋彷彿就会停止运转。 就这样相对无语的对坐了一段时间,体内的酒精开始发酵,温紫晴感觉耳根有些发烫。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直到亚瑟又一次开口,「有些话本来想藉着酒劲儿说的,但是这个……酒精浓度实在太低了。」 语毕,他忍不住笑了。 望着那个好看的笑脸,温紫晴顿时觉得自己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他,好多关于他的事,关于自己这几年发生的事,都想要和他分享。 「那……不然我们重拾那个喝酒游戏呢?」没想过居然会是她先提议,只见男孩脸上浮现一抹狡黠的笑容。 「也好。」他说。 「你想先开始吗?还是我先?」 「你……结婚了吗?」 没有回覆温紫晴的问题,亚瑟抢先问出这一句,让温紫晴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题。 也许是为了消除紧张,只见亚瑟握着铝罐一口气将瓶中所有的酒通通灌下肚! 待亚瑟将空了的铁铝罐压平搁置在桌前,温紫晴才吶吶的开口:「两年前……跟前男友分手后……我就一直没有新的……对象了……而且……」后面的话温紫晴没有说出口,连着仅存的一点啤酒一起咽下肚。 「那就好。」轻轻呼了一口气淡淡的说,亚瑟脸上的笑容似乎又比先前更加灿烂了几分。 也不知道是酒劲上头了,还是因为在听了她的回应后露出的安心笑容,温紫晴顿时感到一阵心跳加速。 「你……会想到外面走走吗?可能是因为没什么光害吧,所以这里的星星总是特别多。」 听了温紫晴的话,没有过多的犹豫,亚瑟一口答应了。 带着一点微醺的感觉,刚好适合还夹带着些许凉意的春分。 「几个礼拜后,天气就会开始变热了,到时候水田里会有很多青蛙,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几隻迷路的萤火虫。」 分明是第一次和亚瑟并肩走在田野间,不知道为什么温紫晴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几个晚上我时常一个人在这个时间出来散步,」亚瑟淡淡的说:「想着也许走着走着能在这里遇见你,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方向感不错的人,可是在这里循着你老家的地址绕了好久,我却一直绕不到,这里的门牌似乎没有什么规律。」 闻言,温紫晴忍不住笑。 「所以如果邮差不是本地人的话,在这里信就和长滩岛一样,也是很容易寄丢的。」 「收到你的email时,你知道我人在哪吗?」亚瑟撇过头来,温柔地望着温紫晴。 微微接上他的目光,温紫晴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知道这两年,你也一直都在流浪。」 听了她的回答,亚瑟浅浅的笑了笑:「这两年的时间,我真的去了很多地方,然后在疫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我人在印度。」 「什么?」温紫晴记得自己几个月前才在新闻上看到,印度当时的状况非常严峻,没想到在那段时间里,亚瑟竟然也在那里。 在那些惨不忍睹的新闻画面中,会不会曾经也有在某个角落捕捉到亚瑟的身影呢?温紫晴不确定。 「那个时候一切都很紊乱,经歷了好多次的班机被取消、隔离,甚至无缘无故的在过海关的时候被拦下,在一切都是未知的情况下,我开始感到恐惧……。」亚瑟说话的时候语尾仍有些颤抖,可以感受到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应该真的受到了许多惊吓:「好不容易从印度来到英国……或许准确一点是用逃的,只是越来越多身边的人都染疫了……然后我突然觉得很害怕,很多导游接不到工作纷纷回家和家人待在一起,虽然没了工作可至少心里踏实,可是我呢?一个人在破旧的旅馆里,随时都有被赶出去的风险,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的,每当我感到恐惧的时候,就会想起你在离开时对我说的那些话……。」 亚瑟说着顿了顿,才又接着往下说。 「所以……我突然也想回家看看,当我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才发现脑海里老是浮现你的身影,所以我又把我们在沙滩拍的那张拍立得拿出来看,分开之后,我就一直把它收在皮夹里随身携带着,这样感觉就好像你跟我一起去了好多好多的地方一样。」 「其实……我也很常想着……啊……如果这个时候……你也能在这里,或是如果我也能跟你一起在世界各地流浪,那该有多好。」 也许是周围涌动的凉爽空气,让温紫晴也跟着坦率了起来,默默掏出掛在脖子上的玉石项鍊:「我每天都带着它……不管走到哪里,就连在工作的时候也一样。」她淡淡的说,没有发现亚瑟在一棵榕树下缓缓停下了脚步。 「你还记得我那时和你说过……别太急着找答案吗?」 默默回过身去,温紫晴对着站在榕树边的亚瑟轻轻笑了一下,缓缓举起手来,指了指榕树斜前方的位子。 「我记得,你还说……很多时候问题的本身其实就是答案,就像你现在站的这棵榕树的正前方,就是我家一样,也许我们一直都离答案很近,只是始终无法轻易察觉而已。」 亚瑟闻言,朝着温紫晴手指的方向一望,露出一抹惊喜的笑,而后他缓缓迈开步伐,再次走向温紫晴。 「虽然我还不是很明白,但是……我好像搞懂了自己流浪的原因了。」站在一个温紫晴刚好能将他整个人收进眼底的位子,亚瑟淡淡的说。 「你的讯息,真的在我最徬徨的时候拉了我一把,虽然很抽象,但是在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家……所以我才会毅然决然地找来了这里,找到了你,即使只是一眼,在见到你的那瞬间,我感觉我的心整个都沉淀下来了……是你把我带回来的。」缓缓张开双臂,亚瑟一把将眼前的温紫晴揽进怀里:「也许……你就是我苦苦寻找的答案,你找到了我,而我也终于找到你了……。小温,能够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能在这里……真的是太好了。」 温柔的回拥住亚瑟,在一片静謐的田野间,周围只有低声鸣唱的蝉、徐徐而过的风,还有他们彼此的心跳,温紫晴顿时感觉全身上下的所有重担都在那一刻缓缓的剥落,只留下一副真挚、脆弱的躯壳,宛若褪去了涟漪的湖面,在那一刻她清楚看见了自己的心,在那里有着亚瑟温柔的笑脸,也有她的,她曾经弄丢的勇气、自信还有微笑,因为那场逃亡逐一被找回来了。 温紫晴心想,也许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只是在日復一日的生活里被太多框架给绑架,而那场为逃而逃的旅行让她渐渐挣脱束缚,也让她开始意识到,也许她要的不全然只是一段註定会开花结果的爱情、稳定的工作、赚很多的钱、买很大的房子,过着和所有和她同年纪的女孩该过的生活。 却忽略了……也许对她而言,这些从来就不是唯一解答,只是她被那些固有的、世俗的框架给困住了,忘了这个世界很大,总会有一个人、一个地方、一种生活方式真正适合她。 就像儿时的她总以为,自己生活的地方就是世界的全部,直到坐在外婆的机车后座,看见了那些有别于小镇风光以外的世界一样。 也许选择逃去一个有着一整片美丽海滩的地方,不全然是因为外婆,也是因为自己心底的渴望,她很渴望可以亲眼看看那片沙滩、海洋,还有遇上一些平常的生活里难以遇上的人。 因为她的问题一直以来都很简单,从头到尾温紫晴都只想搞清楚,在这副躯壳里住了三十年的女孩要的到底是什么,还有她到底是谁罢了。 在一个封闭的糖果罐里活了太久,所以费了许多力气飞了出来,才发现盖子原本就不存在,所有的限制、不可能、做不到,都是她事先预设好的。 绑架她的从来就不是别人,不是外婆、不是许万豪,更不是千篇一律的呆板工作,而是她自己。 于是,温紫晴飞出了罐子,遇上了亚瑟,他要她试着发问,试着对着这个世界发问,也对自己发问,并且告诉她在不断追问与对话的过程中,也许就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她甚至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亚瑟的答案。 家的定义是什么?归属感又是什么? 因为一隻半解,所以选择流浪的那个男孩,如今就这样风尘僕僕地来到了她的面前,并且告诉她——也许有她在的地方,就可以被称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