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样年华Ⅱ》 第1章 《草样年华2》 作者:孙睿 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 楔子 我说服自己接受了现实,毕业一个月后,找到一份机械销售的工作。 每天,当我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太阳从窗前升起又落下的时候,感觉青春正无可挽回地流逝。 那时候,我对生活中的一切极为不满,看不惯周围的人和事,认为除了自己外,所有人都是傻逼,而当我失去理想、失去周舟的时候,当我懵懂地走出校园,开始朝八晚五挤公共汽车上下班并不时因为工作的失误而被刁钻刻薄的老板批评却依然任其摆布的时候,当每个月底揣着微薄的薪水和同事们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才感觉到,其实自己也是傻逼行列中名副其实的一员,而且是他们中最为傻逼的一个。 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为此我失去了青春的四年时光。在此过程中,我学会了愤怒,又学会了忍耐,学会了愤世嫉俗,又学会了麻木。梦已经越来越少地出现在我的睡眠中,取而代之的是鼾声如雷和长眠不醒,年少气盛、血气方刚已经在我身上消失,我甚至可以用“老气横秋”来形容自己。 大学的四年已经过去,那一件件动人的故事和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正在我的记忆深处褪去颜色,变得面目全非,支离破碎。 一年的时光就快过去了,我在憧憬中等待着周舟回来的消息…… 《草样年华1———北x大的故事·尾声》 第一章 0 生活像一杯摩卡咖啡,苦中透着甜,甜里掺着苦。 这是小资产阶级情调的说法,我更愿意说: 生活像一块正在发酵的臭豆腐,越放越臭,越臭吃着越香,才越有滋味。 1岁的时候,我每天忙于喝奶尿床,抽不出时间干别的。 2岁的时候,我会站着尿尿了,知道了这种东西不应该尿在床上。 3岁的时候,我被送进幼儿园,开始了集体生活。同年,因为揪小姑娘辫子,受到生平第一次批评。 4岁的时候,我发现世界上有一种人和我不同,她们无论大小便,都蹲着。 5岁的时候,我幼儿园毕业了,第一次拍毕业照。 6岁的时候,我学会了“bpmf、dtnl”,但是不知道有什么用。直到十二年后,开始用电脑打字了,才知道并没有白学。 7岁的时候,我会做50以内的加减运算,买东西知道要找钱了。那时候我还没见过面额100的人民币。 8岁的时候,我戴上红领巾,每次升旗都得伸胳膊,酸酸的。我希望国歌能快点放完,或者国旗能快点儿升到旗杆顶。后来才知道,这两件事情不能分开进行。 9岁的时候,我有了一个女同桌,因为胳膊过线,被她用削尖的铅笔扎出一个黑点儿,从此知道了女生不好惹。 10岁的时候,我在放学路上被附近中学的两个男生劫了一块三毛钱,从此知道生活充满坎坷。 11岁的时候,我在作文里写道:我要当科学家。 12岁的时候,我进了中学,每年六月一号不再放假。 13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考试不及格,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14岁的时候,有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醒来以后内裤湿了。 15岁的时候,我写了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情书,送出去后石沉大海。 16岁的时候,我上了生理卫生课,感觉不像在学习新知识,而是复习。 17岁的时候,我躲在学校的厕所里抽了第一根烟,希尔顿牌的。 18岁的时候,我考上大学,很高兴,父母比我更高兴。 19岁的时候,我知道了一个词:郁闷。 20岁的时候,我能喝8瓶啤酒了。 21岁的时候,我的世界观发炎了,有了阴影。 22到25岁的时候,我似乎不会高兴了。细细想想,这是上了大学的结果。 大学四年到底留下了什么? 有人从高中时的三好学生发展到大学里的补考专业户,至今最高学历还是高中毕业。 有人从不会电脑开关机用两个指头敲键盘升级为游戏高手,代表祖国征战世界赛场。 有人在床上度过了四年,培养了有事儿没事儿都在床上躺着和每天睡眠不能少于十二个小时的生活习惯,大学里的最后一张照片,是穿着学士服躺在床上拍的。 有人找了女朋友,毕业后共筑爱巢,幸福甜蜜,优生优育。 还有人…… 但所有大学生都不能逃脱的事实是,竟然因为上了四年学,被卫生部指定和农民工兄弟并肩成为艾滋病高风险人群。这意味着即使连异性手都没拉过的青少年,进了大学也会成为艾滋病预防工作的重点。 这便是四年大学带给学生们的共同结果,而不是毕业证。这说明,在大学里,你得到的不一定是你想要的。 1 很多学生和家长以为上了大学就能找一份好工作,前途无忧,而大量毕业生待业、读研、自主创业(不得已在天桥上摆个摊、在小区里开个小卖部、去街头卖肉)的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确实会有人找到好工作,但不一定是你,就像每个月都有人中五百万,却不是你,一个道理。 20世纪90年代,人们说街头倒下一张广告牌,砸到十个人,六个是经理,还有两个副经理,剩下的两个,一个是经理的儿子,一个是经理的媳妇。现在街头倒下一张广告牌,砸到的十个人里,得有六个本科生,两个硕士,一个博士,剩下的那个是拿着录取通知书背着行李正赶往学校报到的大一新生。 二十年前,无论是找工作还是找对象,大学生能享受到大熊猫一般的待遇。现在大学生的境况无异于普通的 2 毕业三年了,我们宿舍的六个人,有三个仍留在学校。 我上铺的杨阳,大四被学校开除后,重新参加了高考,上了中文系。之所以仍考回这所学校,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从哪儿跌倒了就从哪儿爬起来。而我们的分析是:杨阳不是不想上北大,又考回这里,就是因为分数线低。中文专业自古以来就是培养官宦的沃土,很多人都以学习中文为跳板,来实现当官的梦想。一小部分人因为做官不成,才当了作家。而杨阳的理想是做一名批评家,很多社会现象他都看不惯,要以笔为枪,向敌人开战,像鲁迅那样。为了手头宽裕点儿,杨阳的评论文章经常出现在各大报纸,他比鲁迅更勇敢的地方就是,鲁迅至少用过二十多个笔名,而杨阳一直用真名,他说,男子汉要敢做敢当,做不更名行不改姓,到了哪里老子都叫杨阳。我们说杨阳的出现,让黯淡了近一个世纪的中国文坛重新看到了希望,鲁迅是一百年前上天赐给中华民族的宝贵财富,现在老天爷又开恩了,让杨阳拿起了笔。杨阳却说,毋宁说中华民族曾经的苦难,是上天赐给鲁迅的财富,而当代社会暴露出的问题,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恩赐,如果没有这些问题让自己唠叨两句,真不知道还能干点儿什么。 我们宿舍学习最好的张超凡,毕业那年和一家国企签了七年工作合同,以为这辈子就稳定了,可是上了一年班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儿。以前张超凡对政治从不关心,认为那是杞人忧天的事情,作为一个老百姓,把自己的生活过得有声有色,这就够了。上面出了事情,即使自己蹦出好点子,人家也不会听的,自己只是一个坐车的角色,车往哪儿开,哪条道好走,司机自有主意。既然上了车,就老老实实地坐着,别瞎说话,公共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上通常都贴着小纸条:请勿与司机攀谈。后来因为在国企工作,便养成了关心政治的习惯,每天有足够的时间看报纸,单位也订了足够多的报纸,《人民日报》、《北京日报》、《解放军报》……这些报纸的发行量之所以很多,和中国存在大量国有企业是分不开的。每当看到地球上哪个地方又出了问题,张超凡便会和同事们展开讨论,为他们出谋划策,要不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个话题唠唠,消磨时间。讨论到十二点,便暂告一个段落,拿着饭盒奔赴食堂,吃完饭回宿舍睡午觉。下午本该一点上班,通常都一点半以后才出现在办公室,接着读报。 家猫。也许再过五年,大学生就成了被遗弃街头的野猫。 如果日报看完了还没到下班的钟点,眼睛还不疼的话,这时候晚报也到了,可以接着看。想溜达溜达,就先去菜市场把菜买回来。有孩子的去幼儿园把孩子接了,然后回来照一眼,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在国企虽然必要劳动时间短,但工资低、锻炼少、进步小、衰老早,长此以往,人将不人。眼看着去了外企的同学住进自己的房子,开上自己的汽车,张超凡心里便起了痱子,报纸改看房地产和汽车专版,看了半个月,发现这两样无不对钱提出很高的要求,于是想辞职去挣钱多的地方,可是违约金一年两万,合同期限还有六年,为换工作 自己先掏十二万不值。张超凡虽成绩好,可毕竟不是杨振宁、袁隆平那样的人物,没有哪个公司愿意给他出这笔钱。他想到了考研,合同里并没有规范这一条,考上研就可以溜之大吉,于是第二年考上本校的研究生,依然是本专业,这辈子还算没耽误太多。 上大学一直混日子的齐思新,毕业前捡了一个便宜,去了某电子设备公司。上班半年后,公司发现他什么都不会。开始的时候让他画电路图,他把图交给张超凡画,每月工资分给张超凡一半,反正张超凡在国企也不忙。公司见齐思新交来的图画得不错,就让他做了项目负责人,很多事情都需要现场解决,容不得拿回家干。这下他的真实能力暴露无遗,也就是一个中专生的水平。 第2章 临辞退齐思新前,公司问他以前的图都是谁画的,他说是一个同学,公司说能不能把那个同学介绍过来,可一听张超凡还有六年多的合同在身,就说如果那个同学愿意,让他六年后联系我们。有了惨痛教训,齐思新发现必须有拿得出手的本事才能在社会上立足,以前还嘲笑张超凡学习认真,现在看来,社会的眼睛里容不得人渣,自己只有完成从人渣到人才的改造,才能加入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行列中来。于是他考了本校的双学位,经济管理专业,再有一年毕业,立志日后做一名职业经理人。 我也比他们好不到哪儿去。找了一份机械销售的工作,上班三年,只做出十几万人民币的销售业绩。如果是卖菜,这个成绩很不错,但公司卖的是动辄成百上千万的机械设备,这点儿钱证明我每年只卖出几个螺丝。老板说,要是卖螺丝我还用你。于是,我便被打发了。 其实这个破班我早就上着没意思了,想不干又不知道以后干什么,所以就一直耗着,一耗就是三年。就像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陷入进退两难的痛苦中,这时候突然发生了一起意外事故,走在大街上被车撞了,死了,倒好了。 3 我叫邱飞,男,二十五岁,北京人,大学文化,三年前毕业。未婚。 五十岁的人,最喜欢听的一句话是“身体健康”。能多活两天,比什么都重要。五十岁的人一辈子就这德行了,没几天蹦头了,即将被社会抛弃,所以撑死了在银行贷款十年。 二十五岁的人,最喜欢听的一句话是“恭喜发财”。只要能挣到钱,什么都豁得出去。 二十五岁的人有奔头,命运还能改变,跟社会的事儿还没完呢,银行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敢放贷款三十年。 到了这个岁数,经常会被人问到结婚了没。 听了我就觉得好笑,就我这操行,像结了婚的吗。 我并不在意被人这样问,但是提问者别问完就完了,得到否定答案后,是不是觉得应该帮哥们儿一把啊。 因为个人问题尚未解决,注定了我和公司的中老年妇女们会有共同语言,她们热衷于给我张罗对象,我却一个也没见,理由很简单:到了年龄还让人介绍男朋友的女孩,好看得了吗。更因为,我还想着一个人。 4 大学里我曾经有个貌美如花温柔体贴的女朋友,她叫周舟。如果不是因为当时在校生不准结婚,我们差点儿就领证了,不过幸好没领,要不我现在又多了一个离婚证。 毕业后她去了法国,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首都机场,她只留给我一个背影,便匆匆离去。听大学里睡我上铺后来被学校开除从此我的上铺就一直空着以前习惯踩着我肚子或脑袋下床以后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的杨阳说,周舟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上班。 那年杨阳报名参加了一个法国“七日游”,包吃住和往返的机票,还有诸多旅游景点的门票,才七千块。当初他被学校开除后,在社会上混了一段时间,发现没有一技之长难以立足,又在第二年参加了高考,考回学校,换了一个专业,上了中文系。中文系是学校新开的专业,教务主任有一次登录学校论坛浏览,发现学生们贴在网上的文章文笔甚好,很有思想,有些话说得比校长都有道理,可是却学着自己并不喜爱甚至厌恶的专业,不要说创造科研成果,就是连通过考试都勉为其难。于是教务主任建议学校开办人文学院,设立中文、新闻、广告、多媒体制作等专业,培养多行业人才。杨阳再次进入大学的第一年,就出了一本诗集,叫《悲而不伤》,书商出的,卖得不错,特别是在大学里读者甚广,还上过图书销售排行榜,究竟印了多少杨阳也不知道,书商耍赖,只给了他八千块钱,然后就把公司注销了,让杨阳无处可找。 一气之下,杨阳用那些钱报了旅游团,到法国转了一圈发现上当了。吃的都是中国菜,导游说怕法国菜不合大家胃口,所以特意订的麻婆豆腐和宫保鸡丁。旅游团所到之处也都是不要钱免费参观的街道和公园,就像北京的王府井和上海的南京路,是个人就能逛,不是人也能逛,王府井步行街树坑里的那些狗屎足以证明出入于此多么自由,而旅游团的行程介绍中却会煞有介事地写着:“中国最富盛名的让无数中外游客流连忘返的百年老街”。 北京的两广大街上坐落着一处并不起眼还不算破旧的房子,门口挂了一块匾:纪晓岚故居。打小跟北京长大,对于这座房子早已习以为常,在我的印象里,它和路边的垃圾箱没什么两样,但每次从这里路过,看到一群戴着小红帽的外地游客饶有兴趣地在门前拍照留念的时候,我就能想像到杨阳伫立在香榭丽舍大街上的时候有多无聊。 让杨阳心里平衡的是,听说有人花一万二去法国旅游,享受的待遇和自己差不多,就是多在一家中国餐馆里听着马赛曲吃了几个法国蜗牛,要不是因为价格贵,真没觉得比北京街边大排档的炒田螺好吃多少。由此得出结论:便宜没好货,不便宜的也不一定就是好货。 当杨阳发现香榭丽舍大街并不比长安街更好的时候,他就掏出一根“中南海”,站街边就点上了。这时路过一年轻女子,有意看了他一眼,杨阳感觉有美女往自己身上瞥,便迎上目光,也看了她一眼。两人发现居然认识,她就是周舟。 周舟问杨阳抽的是不是“中南海”。杨阳说是,刚到法国的时候尝了几口“凡尔赛”,抽不惯,幸好带了两盒“中南海”。周舟说,我就是闻着这个味道熟悉,所以看了一眼,没 想到是你。杨阳说,你没在“中南海”烟厂工作过啊,怎么对这味道这么敏感。周舟说,当年邱飞就抽这种烟,这种味道……周舟没有说下去,转移了话题,告诉杨阳她就在这条街上班。杨阳问详细地址,周舟欲言又止,说还是别告诉你了,我不想找麻烦。周舟说的麻烦,是怕杨阳告诉我她的地址,我宁愿上当也报一个旅游团去法国找她。 杨阳说出来五天了,后天就回北京,法国没什么意思,不过如此。问周舟什么时候回去。周舟说不知道,她的工作在法国,什么时候回去公司说了算。杨阳说,还有人在国内等你呢。周舟说,也许就一直在这儿呆下去了,如果他真在等我,你告诉他,别等了,有合适的就找一个吧,不过我相信他应该是没闲着。 听了杨阳的转述,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冤枉了。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期盼周舟回来,经常在心里和她对话:香港和澳门都回到祖国怀抱这么多年了,台湾也不远了,你就别耗着了,赶紧回来吧,祖国和我需要你,我的心里只有你!为了能感动上苍让你早点儿回来,我都很少和公司的女同事说话,闹得她们以为我上学的时候接受的是封建社会的教育,看我只和男同事说话,还在背后一个劲儿地议论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或是特殊爱好。面对这些流言蜚语,我多么想为自己辟谣,证明自己的爱好是正常的,身体是健康的,但是为了你,我没有那样做,只能充耳不闻,忍辱负重,苦苦等待拨云见日那天的到来,你是我的太阳,快点儿升起吧,你知道每天生活在阴霾天空下的人是何等痛苦吗。 最近我频繁梦见周舟,有一种预感:她很快就会回来。 5 我被炒鱿鱼那天是立秋后的第二天,老板说秋后该算账了,于是我就被买了单。 当时他说得很委婉,没有直奔要害,而是讲到公司的难处,经营状况不好,好像此事责任并不在我,我在这里显然大材小用了,对此公司深感愧疚,知道我内心因无法施展才华而充满苦闷,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才就这样被埋没,所以,为我着想,他决定不让我再干下去了,否则是对人才的浪费。邓小平说过,要尊重人才。老板身为预备党员,要把这句话贯彻到底。 一番话说得我从头到脚全身舒服,美得什么似的。能让人重视、被人认可,足矣,就算不虚此三年,于是和他亲切握手道别,并相约后会有期。事后一想,不愧是老板,老奸巨猾,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 我离开公司,同事们的第一反应就是,以后少了一个踢球的。妈的,这就是我留给他们的印象。上月有人跳槽去了别的地方,大家的反应都是,这是公司的巨大损失,到我这儿却这种待遇。由此可见老板多么虚伪,居然能说出那么恶心的赞美我的话。 最不幸的是老板的老婆,一定没少听他说“我爱你”。 听说有些公司专门为被裁减掉的员工开展重新振作精神、抚慰心灵创伤、如何再就业的培训,而我的公司在这方面做得就不够人道,只给我结算了当月工资。截至我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下午一点半,我已经完成了全天工作时间的百分之五十六点二五,按四舍五入的话,应该给我一天的工资,但是却没有。老板不是洋鬼子,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对待自己的 同胞,也这么抠,真让人寒心,如果把今天剩下三个半小时的工钱给我,至少打车回家的钱有了。现在我成了无经济来源人士,为祖国下岗待业的大队人马补充了一名生力军,虽被扫地出门,但此刻却心情舒畅:安能催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即将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前台的女孩跟我打了声招呼:“出去啊。”我点点头说啊,没敢说离开公司的事情,怕她难过,她一直误以为我对她有意思。一次我早上吃咸了,多喝了几杯水,一趟趟往厕所跑。去厕所要经过前台,她坐在这里负责接电话,因为长得比较吓人,平时大家为了躲她宁愿少上几趟厕所(如此办公布局非常不利于员工的身体健康),上班都赶在她来以前到,下班特意等她走了才走———我认为这都是经理精心策划好的,这样就可以限制迟到早退———可我那天一次次往厕所跑,她还以为我有什么话想对她说而不好意思,便冲我抛起媚眼,鼓胀的单眼皮上长了几根短短的睫毛,一闪一闪,吓得我进了厕所尿都尿不出来。 第3章 出了公司,我点上一根烟坐在马路牙子上,边思考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边张望过往的美女。我喜欢这种姿势,经常会有意外的发现。上中学的时候,教室是平房,每到下课我就这样坐在教室门口,边思考老师留的那道数学题该从哪个已知条件入手,边观察过往女生。春末夏初的北京经常刮风,我总能看见她们被风吹起的裙子下面的世界。今天,我又有了新发现,迎着骑车人看去,发现还真有某些女同志穿裙子骑车不注意并拢双腿。以前买手机的时候,总认为能实现打电话发短信的基本需求就够用了,功能多了也是闲置。现在看来我错了,如果当初买了能拍照的手机,就可以记录下这一生动场面。 6 就在我目送走那位女同志,正满怀期待准备迎来下一位的时候,一辆洒水车开过来。司机有意捣乱,似乎看穿我坐在路边的意图,车子经过的时候他还探出头冲我一笑,刚才他本打算拐弯去另一条街洒水的———我明明看见他在上一个路口的时候车头已经向右拐了———却突然向左回轮,冲着我开过来,我不得不起身离开。让我特不能明白的是,我看的又不是他老婆和他闺女,他有什么道理路见不平。有些人就是这么没劲,干的事情虽然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但只要对别人不好,还是很乐意去干,哪怕辛苦一点儿也在所不辞,比如这个司机,破坏完我的好事儿,到了前面的路口,就向右拐弯了,丫也不累。 我沿着路边溜达,经过新西方学校门口的时候,走来一个外地人问我要盘吗。我问什么盘。他说是毛片儿。我说不要。他说还有别的盘,手里拿着一大张菜单,指着上面的目录说,还有王敏洪的新西方英语和任汝芳的考研政治,我问没别的了吗,他说没了,我说那还是看看毛片儿吧。他问要哪国的。 我不是自己要,是替马杰买。毕业前夜,我们在宿舍里依依不舍,每人留下一句话,马杰说:“哥们儿们,以后看到哪儿有卖毛片儿的,就及时通知我,我的电话大家都有吧,如果换号,我会告诉你们的。” 此刻马杰的那句话仍在我耳畔回荡,同窗四年,我有必要不将那句话当作耳旁风,便立即给马杰打电话,说发现目标,是否出击。马杰说这几年他淘遍北京的大街小巷,收藏已经 足够多,很难再买到不重样儿的,于是兴趣转移,开始钟情于唯美的风景画,如果有,就给他挑两张西双版纳的,听说那里的湖水不曾受到污染,纯净得就像他目前的心灵。 我说不要毛片儿了,把马杰的最新指示传达给卖盘的。他说画盘也有,还有大姑娘在西双版纳的湖水里不穿衣服游泳的照片。我说不是那种的,要积极向上的,看了让人产生不了生理反应,只能对祖国的大好河山发出无限感慨:“啊!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卖盘的说也有这种的,因为与大众口味相距甚远,销路不是很好,所以没随身携带,在库房里搁着,得找找去。我说没事儿,我跟你去找。他说库房的路不好走,让我在这儿等着,他去去就来,然后把手里的光盘菜单给了我,让我帮他拿着,又再次强调了库房的路不好走。我接过菜单,看着他走开,心想,又不是原始人用手走路,干吗非让我拿着。后来看他走到一个井盖前,猫下腰,打开井盖,钻下去,才恍然大悟:原来库房在那里。 7 正在我担心万一城管来了,看井盖敞着,出于对工作负责,把盖恢复到原处,里面那哥们儿该如何是好,不知有没有别的口可以让他浮出地面的时候,一个女孩来到我面前问道:“有考研政治吗?”看我手里拿着光盘菜单,把我当成卖盘的了。 我哪点儿像个卖盘的。卖盘的穿的是什么,西服,而我穿的是t恤,着装截然不同。其次,我不具备贩卖光盘这一行业所要求的气质,贼眉鼠眼,提心吊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了穿制服的就想拔腿;我光明磊落,心无邪念,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只有见了实在没法看的女生才萌生躲避的念头。再次,卖盘的都是主动上前和路人打招呼,哪有我这样往那儿一站守株待兔的,一点儿敬业精神都没有,要饭的才这么干,盘要是也这么卖,早就饿死了。 我说没有,并准备为自己正身,告诉女孩请擦亮眼睛,别把璞玉当成砖头,却让她抢了先:“卖盗版没关系,反正受益的是人民群众,替老百姓省钱是好事儿,但就是别总卖那些不堪入目毒害青少年的光盘,应该提高品位,进点儿对人民有益和对四化建设有帮助的盘,本着为人民服务的态度,早日脱离低级趣味。” 我一脸茫然,从哪儿蹦出这么一人啊,居然能迅速和卖盘的搭上话。 女孩又说:“你的知识水平有限,可能我说的这些你听不懂。” 说我没文化,我倒要试试她的深浅,于是特敏而好学地问:“人民都需要什么?” 她说:“社会主义国家人民的精神需求是丰富多彩的,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你一个人根本满足不了全社会的需求。与其望洋兴叹,不如从身边做起,先就着一部分人使劲,这些人对于你,叫做目标受众,也叫目标消费者———你是不是觉得听我讲话特受教育,跟上课似的,随便几句,就让你受益匪浅,终身受用。” 我点点头,并不是因为心悦诚服。对于某些人说的话,当你觉得满不是那么回事儿,又懒得反驳的时候,只能这么做。 她却说:“没办法,谁让我学的就是经济管理,你要是有兴趣需要家教的话,我可以胜任,学费再议。我能十分肯定地向你保证,如果跟着我还学不会,全额退款。”边说边解开书包,撕下一张作业纸,写上自己的电话,给了我。 我接过纸条,想她也许是师范学校的学生,习惯当别人的老师,面临毕业,不好找工作,就决定考研,在选购考研辅导光盘的过程中,发现了有可能成为人师的机会,便坚决不能错过。 她又问:“什么时候能进到考研政治的光盘?” 我随便一说:“过两天吧。” 她说:“过两天,那就是后天,是吧?” 我觉得她不是故意就是真缺心眼,既然她这样问,我也就顺着说:“对。” 她说:“可我后天有事儿。” 我说:“那就什么时候有空儿什么时候再来买。” 她说:“我学校离这儿太远了,你能不能送货上门?” 我说:“就两张光盘还要求送货,车钱都不够!” 她说:“给你报销路费。” 我说:“我可不挤公共汽车。” 她说:“那就打车。” 我说:“行,你学校在哪儿。” 她说出学校的名字,居然和我是校友。她又说:“你只能打一块二的,要是打一块六的,多出来的那部分自理。” 我说:“还以为遇到女大款了,原来也是劳动人民。” “劳动人民才心灵手巧,才吃苦耐劳。”她说,“能告诉我你电话吗?” 我说:“为什么?” 她说:“我都给你我电话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再说了,以后我要什么盘也好找你。” 我说:“我可不习惯把电话随便给人,虽然我是一个卖盘的,可你万一要是便衣呢。” 她说:“你为什么非把人往坏处想,好像谁都憋着逮你似的。” 我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干我们这行的,更得注意。” 她有点儿急了:“算了,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跟个高中女生似的,看你这辈子除了卖盘不会有什么起色了。”我不理解她为何如此来势汹汹,非要得到我的电话。 反正身正不怕影歪,我说:“行行行,给你,不就电话吗,但是请你不要给他人的一生轻易下结论,无产阶级能当家做主人,卖盘的也总有翻身的那一天!”我找纸写电话,没找到,向她要。 她说:“到底是卖盘的,怎么这么笨啊,你有我电话,拨一个我不就知道了吗。” 我拨着号说:“就算你是大学生,那也不要侮辱卖盘这个行业,卖盘的不是都我这么笨,你犯了形而上学的错误,以点带面、以偏概全了。” 她说:“没想到你集体荣誉感还挺强的。” 我说:“那是,要是中国人民都像我这样,社会主义早就建成了。” 她的手机响了,她看着号码念了一遍,说:“这是你的电话?” 我说嗯,这才意识到她为什么要我打给她,怕我写在纸上的号码是假的,妈妈的![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她说:“行了,那我走了。光盘到了别忘了送过去啊。” 我再次点点头。 她走了两步又回来,说:“刚才给你的那张写了电话的纸呢?” 我想她是后悔随便把电话留给了一个卖盘的,便从兜里摸出来给她,以为她会撕掉,她却说:“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然后在纸上签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我看了半天怎么琢磨都不像汉字,以为她是哪个国家来的汉语说得不错的留学生,便问:“你中文名字叫什么?” 她指了指纸上那两个偏旁部首盘根错节的文字说:“我不是外国人,就一个名字。” 我又看了看,根本看不出笔画,又问:“你写的这个念字吗?” 她不屑地说:“你没上过小学吧,这两个字都不认识。” 我说:“大学念完的人也不一定知道这两个字。”我就有大学毕业证,但确实不认识。 她说:“乔巧。” “什么?”我又问了一遍。 “没想到你文化不高,耳朵也背,乔巧!”她冲着我耳朵大喊了一声,然后走了。 我抠了抠耳朵,没发现里面有什么部件被震掉,便放心地“哦”了一声,心说:这两个字居然能写成那样,小学一定没天天向上! 第4章 8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突然觉得特像一个人,周舟。 记得初次和周舟相遇的那年冬天,我踢球打碎了她的暖壶,就把自己的暖壶打满水拿给她,她拎着我的暖壶款款而去,婀娜的背影将我深深吸引。四年后这个身影在我身边消失了,现在又过了三年,它再次浮现在我眼前,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让我心潮澎湃…… 乔巧走出我的视力范围,我一扭头,看见那边的井盖还没有盖上,也不知道卖盘的那哥们儿还出得来不。 我走过去,低头往里看了看,黑咕隆咚的,喊了一声:“有吗,找不着就出来吧。” 地道里飘来声音:“我忘了是不是放这个井下了,你要不着急就等会儿,我去前面那口井看看。” 我说:“算了,不要了,你刚才好像说过有考研政治,我来一套。” 卖盘的又在下面摸索了一番,然后来到井口,把盘递给我,说:“拉我一把。” 我接过盘,琢磨着拉不拉他,反正盘已经在我手里了,我现在拿着盘就跑的话,他一点儿辙没有,我甚至可以落井下石,把井盖给盖上,这样他肯定就追不上了,但那是国民党反动派惯用的伎俩,我身为社会主义公民怎能如此卑鄙,于是伸出友爱之手,让他重见光明,还如数交付了盘钱,价都忘了侃。 9 我决定把盘给乔巧送过去,理由有三。第一,她已经知道我的电话,与其被找上门来,不如主动送上门去,正应了足球场上的那句话: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第二,她面临毕业,现在做出考研的决定,和我三年前毕业时的迷茫相比,她能给自己找准方向,难能可贵,我应该帮她实现目标;第三,我也没考虑那么多,从小学起接受的教育就是学习雷锋好榜样,中学时又从武侠书里悟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精神,可惜社会安定团结,机会不多,为了刀不锈在套里,甚至预先在路上制造不平,好能多拔几次刀,到了大学听过几次劳模和人大代表们感人肺腑的讲座,领悟到助人为乐自己也快乐的生活真谛。现在机会来了,我没有理由放过,更何况乔巧是个长相出众虽然话有点儿多但还不算让人讨厌的女孩。 既然把我当成卖盘的,我就顺水推舟,继续当卖盘的,去学校找她。 再次走进学校大门的时候,一种莫名的失落油然而生。毕业的时候, 我曾设想,若干年后,衣锦还校,荣归故里,昂首挺胸,健步走在红地毯上,师生分列两旁,手持鲜花,摇旗呐喊,嘴里呼唤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某些老师因为当年考试给我不及格,而羞于见我,躲在办公室里独自伤感,后悔当年没有用发展的眼光看人,要不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 曾当过他的老师。食堂的大师傅则骄傲地说:他是吃我做的饭长大的。澡堂打扫卫生的老大爷也会自豪地说:他是我看着光着屁股长大的。为了对母校的养育之恩表示感谢,我每年给学校一笔钱,设立以我名字命名的奖学金,专门颁发给每次考试后几名的学生,以奖励他们在“风声雨声读书声”的环境里独树一帜。我还要投资建设新教学楼,每层设立吸烟室,为广大烟民学生服务,让他们不再抱怨:抽个烟怎么就那么难啊!考试作弊和谈女朋友都偷偷摸摸也就罢了,别连抽根烟也躲躲藏藏,非往厕所跑,吸进肺里的不仅有尼古丁,还有屎尿的骚臭,如果只是自己同胞的倒也没什么,可是还有留学生的,这让自尊心强烈的国人很难接受。记得为了让我们养成不在池外便溺和上完及时冲水的习惯,中学化学课上,老师曾特意分析过厕所里气体的成分,它的组成极其复杂,浓度高时具有刺激性气味,甚至使人睁不开眼,严重时将导致双目失明,因此班里许多戴眼镜的同学都将视力不好归结到那些完了事儿不冲水的同学身上,说他们毁坏他人器官。在厕所抽烟,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我不能见死不救,佛家说过,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 学校还是三年前的样子,以前门口的大钟比北京时间晚了十几分钟,弄得我上课的时候经常迟到,食堂也以那个时间为准,该开饭不开,把好些学生饿出了胃溃疡,致使校医院的胃药脱销。现在那个大钟已经不走了,时针停在9的位置,开始有人把被子搭在上面晒;分针停在3的位置,分量轻的学生能吊在上面做引体向上;秒针停在6的位置,上面贴满小广告:办证、代考四六级、寻异性合租、出售线性代数试题…… 我给乔巧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到学校了。她让我到女生楼门口等,她五分钟后出来。乔巧出来了。穿着凉鞋,脚指甲上贴着带花的图案,每个脚趾的颜色各异,脚踝上还印了一张卡通贴图。 “没想到你真来了。”她走上前。 “为什么不来,我是商人,有买卖就做。”我掏出盘,按购买价格如实售出:“八块一张,五张,一共四十。” 乔巧说:“加上路费一共多少?” 我又拿出一张的票:“一共六十。” 乔巧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一百的:“给!” 我接过钱,对着天空照了照,水印里的毛主席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便放心地放进钱包,给她找零钱。 “弄的跟真的似的。”乔巧在一旁看着说,“钱是正版的,可你是盗版的。” 我说:“我就是卖盗版盘的———哎,我没零钱找你啊。” 乔巧说:“你是盗版的卖盗版盘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叫邱飞。” “你怎么知道,你是谁?”我不禁一惊。 “没零钱找就请我吃饭吧,否则不告诉你。”乔巧一脸得意。 10 现在的情况敌暗我明,显然买盘、搭话、送盘都是乔巧设计好的,为了弄清她这么做的真相,只好请她吃饭。很有可能吃饭也是她安排的圈套之一,但已经陷进来了,就不怕陷得更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会是替周舟给我送信来了吧,两人同为一个系的学生,上学的时候应该就认识了。 和乔巧去了我上学的时候常去的那家饭馆。大一的时候,我和杨阳曾经在这里喝过一个通宵,闹得服务员们一宿没睡,要不是因为老板教导她们顾客就是上帝,她们差点儿就报告学校督察队了。如今那些服务员都已不知去向,七年过去了,应该为人妻母了,她们是否还记得,那年冬天一个雪花飞舞的夜晚,两个十九岁的郁闷学生坐在那里喝了一晚上啤酒,他们对暗无天日的大学生活何时才能结束大发牢骚。一转眼,一切都烟消云散,他们二十五岁了。 饭馆依旧座无虚席,看来食堂的饭菜还是难以下咽,不知道现在是否还用铁锨炒菜,扫帚刷锅,搞得菜里总有一股土腥味。这时一桌人刚好吃完,乔巧赶紧一屁股坐下去,身手之敏捷一看就在公共汽车上抢座锻炼过。 我坐了过去,这张桌子邻窗,第一次和周舟吃饭也是这张桌子。 坐下后,乔巧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现在做什么工作,不会真沦落成盘贩子了吧。” 我说:“卖盘怎么了,至少我自力更生,艰苦创业。” 乔巧说:“没什么,我是羡慕你,都有自己的产业了,总资产有多少,上市了吗?” 我说:“别拿我开涮了,你知道我不是卖盘的,真要是倒好了,听说电脑刚刚在中国普及的时候就开始卖盘的那些人,现在都成了it精英,在中关村已是风云人物。” 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问吃什么,我让乔巧点,她问我饿吗,我本来想贫一句:不饿,看见你我哪儿吃得下去。但因为还不熟悉,便没说。只说不太饿,乔巧说她也不饿,就喝点儿酒吧,便要了一个老醋花生、凉拌金针菇和泡椒鸡爪子,末了跟服务员说了一句:“再拿两瓶啤酒。” 我说:“没想到你还有喝酒的嗜好。” “陪你喝,知道你能喝。”乔巧说。 “你到底是谁啊,怎么什么都知道。”眼前的乔巧让我充满疑惑。 乔巧说:“我是01级的,看过你们乐队在学校演出。” 啤酒上来了,乔巧倒了两杯,一杯推到我面前,拿起另一杯和我碰了一下说:“你可曾经是我的偶像啊,今日相见,幸会幸会!” 我心里暗自发笑,以前只有我崇拜别人的份儿,没想到还会有人崇拜我,一不留神成了偶像,我有意贬低自己说:“你说的不是呕吐对象吧,那时候学校办晚会,学生会倒是非常愿意让我们演出,因为我们一上台,总会引起台下爆笑,如果就为了博观众一笑,我们亮相的效果比小品和相声好多了,但是负责场地的老师特不乐意让我们登台,因为演完以后,台上总会留下矿泉水瓶子、香蕉皮、苹果核什么的,不好打扫。开始还有人扔西红柿和煮熟的鸡蛋,我们会捡起来擦擦放进嘴里,边吃边演奏,后来观众觉得太便宜我们了,就扔不能吃的。” 乔巧说:“不至于吧,我看过几场,挺好的,我还一个劲儿鼓掌,巴掌都拍疼了。” 没想到自己当年还有如此忠诚的乐迷。我知道现在好多人都两面三刀,当着面能把你捧上天,背地里把你说得狗屎不如。为了得到对于那支记录了我们青春印记和成长的喜怒哀乐的乐队的客观的评价,我进一步探听虚实:“你看过我们几次演出?” 乔巧喝了一口酒说:“我入学那年的迎新晚会上,你们唱了一首自己写的歌,叫《稻草人》,歌词我现在还能背下来呢。”说着便开始旁若无人地吟诵起来: 我伫立在麦田之间 渴望拥有灿烂的明天 身上穿着朴素的稻草 人们笑我愚蠢的外表 世间的凡事纷纷扰扰 却不使我为此烦恼 我并非没有头脑 也会像他们一样思考 我向往山的那边 听说那里总是蓝天 没有自由的双脚 我羡慕空中翱飞的小鸟 无法随心所欲地奔跑 依然会在某天摔倒 我看到雪花飞落 感到未来虚无缥缈 白云飘飘,我会慢慢苍老 阳光很好,就在这天跌倒 我说:“你记性真好,不学外语浪费了。” 第5章 这次晚会我仍然记得,那天杨阳感冒,没法唱歌,我就客串了一回主唱。歌是五年前写的,当时我大二,对大学彻底绝望,萌发了退学的愿望,因为不知道退了以后干什么,只好继续留在大学里勉强度日。现在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歌词,没想到却有人能完整地背诵出来。 “那天我正好带着随身听,就录下来了,后来打听到,歌是你写的。”乔巧说。 “惭愧惭愧,已是陈词旧曲,现在听了都臊得慌。”多年后再次听到当年写的歌,就像听父母讲述自己小时候尿炕的事情,既感觉可笑,又为自己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而不好意思。 旁边三个男生正在挥汗如雨地吃一份大盘鸡,一个比桌子小不了多少的盘子摆在中央,三人将t恤的袖子撩到胳肢窝,露出腋毛和胳膊上线条分明的肌肉,津津有味地啃着,骨头吐了一桌子,看得我自愧不如,甚是羡慕。我现在虽了(注:不行了的意思),顶多啃个鸡爪子,吃两块土豆,一盘宫保鸡丁都能把我吃撑着。在校生和毕业生的区别不仅在于饭量的大小,还体现在对卫生和环境的要求上。 服务员给这桌端上一盆酸辣汤,大拇指始终泡在汤里,直到放下汤盆,才从汤里拔出大拇指,皮肤明显比周围白了一块。如果是我,坚决会让饭馆再换一盆,但这三个学生毫不在乎,一人一大碗咕咚咕咚喝下去。我想后退几年的话,我也会拿起就喝,当年我连在食堂吃出肯定不是动物的指甲盖时食欲都丝毫不受影响,涮过手的汤又怎能浇灭我对食物的渴望。 饭馆里没开空调,只有一台电扇在工作,吃饭的学生汗流浃背,但高涨的食欲和热烈的言谈并没有受到影响,依然推杯换盏、添菜加饭。我待得实在难受,去开空调,老板不准,说现在才33c,还没超过体表温度,用不着,但我还是按下启动键。还没回到座位,就听“嘀”的一声,空调吹风口的挡板又合上了。我回头一看,老板虽然远离空调,但手里有遥控器。 学校边上的饭馆虽然服务跟不上,却总能满座,主要取决于饭菜的质量。不是说这里的饭菜多么精细,那样反而不一定受学生欢迎,只有把准学生的喜好,才能挣到学生的钱。首先,学生都是二十岁上下,正能吃的时候,饭量和菜量一定要大,外面饭馆一块钱一碗的米饭顶多二两,这里就要换大碗,怎么着也得四两,别的地方用七寸盘盛菜,这里至少得是九寸的,狡猾点儿的老板可以用九寸盘装七寸盘的菜量,学生一看盘大,就爱来。其次,炒菜得油大,学生之所以不吃食堂,就是因为没有油水,经常吃完饭去刷饭盒发现根本不用洗涤 灵,刷过饭盒的水还没有自己洗脸的水油星儿多,来饭馆吃饭就是为了给自己上点儿油,所以饭馆炒菜一定要多放油,盘里汪着的油越多越好,千万别舍不得这点儿油,哪怕等学生吃完把盘里的油回收再利用,也一定要吃得学生油脂麻花,那样才会有回头客。再次,啤酒必须便宜,能卖一块五,绝不卖两块,能卖一块四,绝不卖一块五,因为好多学生就是奔着喝酒来的,酒一喝起来,自然少不了点菜,舍得孩子,才套得住狼。 这时有人叫了乔巧一声,乔巧一抬头,见是同宿舍的女生,向她招手。 “吃饭了吗?”乔巧问。 女生显然是还没吃饭,但看旁边有人,不好意思坐下:“不用了,你们吃吧。” “没事儿,一起吃点儿吧。”乔巧拉开身旁的椅子,让女生坐下。 女生坐下后,看了我一眼,突然瞪大眼睛:“你不会是……” 乔巧介绍我说:“他是邱飞。”然后介绍那个女生,“我上铺,陈小莉,高中我俩就一班。” “啊?真的是你!”陈小莉一脸意外。 我掏出身份证:“不信你查。” “你们怎么碰到一起的?”陈小莉摇晃着乔巧的胳膊问道。 “就那么就碰到了。”乔巧说,“你们先聊,我去趟卫生间。”然后出了饭馆后门。 这家饭馆没有卫生间,想上厕所,讲公德的话只能去教学楼或宿舍楼上,至少得七八分钟,不讲公德的话,出了门一拐弯的旮旯就能解决,半分钟就能回来,但现在是白天,我想乔巧应该不会。 饭馆的前门挨着大街和车站,后门一出就是学校,饭馆成为贯通校内外的捷径,很多学生不想绕远道走校门,就会从饭馆穿过,但全校一万多师生都从这里走的话,生意就甭做了,特别是有些学生经过这里的时候,会趁人不注意,端走刚炒完还没来得及上桌的菜,所以现在这里不准通过,除非从前门进来,吃完饭从后门离开。为了少绕远道,学生们总会有对策,比如从后门进来,在餐桌旁坐下,服务员拿来菜单后,专拣菜单上没有的点,用好像兜里装着几十万的口气慢慢悠悠地说,上一个龙虾刺身吧,服务员说对不起没有,只有小龙虾,听服务员这么一说,无奈地摇摇头,继续翻看菜单,见鱼类那页只有几种常见鱼的常见做法,便不慌不忙地问道,鱼翅捞饭有吗,来两碗,服务员不可能说出有来,进行到这里,游戏就该结束了,学生气愤地合上菜单,嘴里批判道:怎么什么都没有!然后站起身,堂而皇之地从前门出去。如果服务员留意的话会发现,这个又点龙虾又要鱼翅的学生,出了门后竟然站在路边的公交站牌下等车,而且空调车还不上,只等能使月票的。 陈小莉坐在斜对面一个劲儿冲我笑,我问她笑什么,她说没什么,然后继续带着一脸神秘的微笑看着我说:“你和乔巧认识多久了?” “刚刚。”我实话实说。 “你们都聊什么了?”陈小莉问。 “上至天文,下到地理,国家政策,百姓琐事,无所不说。”我说。 陈小莉说,“高中的时候乔巧就喜欢弹吉他的男生,可惜班里没有,进大学的第一个礼拜,她在迎新会上看到你演出,然后就……”说着顽皮一笑,看向窗外。 我说:“当时我们乐队两个人弹吉他,为什么那个吉他手没吸引她?”我在乐队是节奏吉他,钟风是主音吉他。想不到吉他还有如此功效,记得钟风曾经给我讲过他是如何靠一把吉他骗到女朋友的,当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他也许并没有说谎。他说吉他不仅可以俘获女生的心房,更能攻占她们的乳房。有一晚他背着吉他,去学校的小树林为正在追求后来成了他女朋友的女孩一展歌喉,唱完第一首歌,他感受到她的心跳,她说真好听,脸上洋溢着激动;唱完第二首歌的时候,女生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等唱完了第三首歌,他放下吉他,开始和女生搂在一起接吻;唱完第四首歌的时候,他的手伸进了女生的怀中,将那两块豆包似的尤物握在掌中,对方毫无反抗;唱完第五首歌,就在即将突破女生最后一道防线的时候,一束手电的光线照来,巡校的保安出现在眼前,问他俩干什么呢,钟风猝不及防,毫无准备,不知如何应对,多亏女生急中生智说:没干什么,我身上痒痒,让他帮我挠挠,然后趁保安思考这个回答是否合理的时候,拉着钟风的手跑掉了。女人在关键时刻总会比男人表现出色,所以上帝会把生儿育女的重任交给女人去完成。 陈小莉说:“可是那个人弹吉他不帅,而你是自弹自唱,那天的演出我也去看了。” 这话倒是不假,钟风个子不高,脖子上再挂把吉他更显身材矮小,他之所以选择在晚上用吉他讨女生欢心,就是因为天黑看不清楚,女生注意不到他的生理缺陷。所以,一米七以下的男生最好不要去弹吉他,即使弹得很好,身高的缺憾也会让动听的旋律大打折扣,毕竟弹吉他给人看也是一种形体的艺术。就像不苗条的女生千万不要穿比基尼,虽然初衷是为了彰显身材,但结果却会让人将目光更多停留在肚皮的那些赘肉上。 陈小莉又说:“后来听说你是机械系学生会的文艺部长,乔巧就跨系参加了你们系的文艺部。” 我一向视权贵如粪土,经陈小莉这么一说,想起自己确实有过短暂的干部生涯。刚升入大三的时候,因为上一批学生会干部升入大四,面临着择业、写毕业论文等事情,不得不离开学生会,把职位传给下届学生。张超凡由于前两年在学习上表现突出,被推举为系学生会学习部长,他谦虚地推脱了几天后正式上岗。为了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张超凡开始更加刻苦地学习,除了没有头悬梁(因为留的是寸头)、锥刺骨、凿壁借光外,该用来学习的招式都被他一一尝试。张超凡就像那幅著名的《自由引导人民》油画中那个袒胸露乳举着红旗回头招呼大家冲锋的妇女一样,举着一面努力学习的大旗跑在队伍最前端,不时回过头冲我和杨阳这样的落后分子喊道:“同志们,学习啊!”当上学习部长后,张超凡与负责系里学生工作的牛向军老师来往甚密,当牛向军问他谁适合负责系文艺工作的时候,张超凡首推我和杨阳,说文艺部长这个职位非我俩莫属。 牛向军找到我和杨阳,进行了一次语重心长的谈话,问是否愿意担任文艺部长一职,我们本想婉言谢绝,说能力有限,在群众中没有较高威望,况且学习成绩一塌糊涂,无法保证在把系学生文艺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的同时自己的成绩不一落千丈,希望牛老师另选他人, 但无论如何申辩,他仍旧认定我们俩,便只好勉强答应下来。后来牛向军悄悄告诉我们,如果当了学生干部,考试成绩会受到任课教师的关照,我和杨阳便对文艺部长一职表现出共产党员所具有的精神———奋不顾身,勇往直前。 第6章 就这样,在新一届系学生会各部部长名单公布的时候,我和杨阳的名字跃然纸上。 新一届学生会成立不久,各部都开展了丰富多彩的活动,得到了大一、大二学生们的热烈回应,但这些活动的本质并非取悦于民,而是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地创收。譬如:举办棋类比赛,凡参加的班级需交20元报名费,这些钱除了很少的一部分被用来去小商品批发市场买些劣制廉价的奖品外,其余多数被主办者据为己有,此举令当时以“做人可以打架骂街但一定要诚恳”为人生准则的我和杨阳对学生会大失所望。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和杨阳决定趟一次河,彻底湿一次鞋,看看河水到底有多深,也不枉当一回学生干部。于是我们写了一份名为《为本系培养文艺人才》的报告,经牛向军批准后,办了一个吉他班,老师就是我和杨阳,收费五十元,一共安排八次课程,我们会的只够教八次的,第九次我们都得现学。刚入学的新生内心纯洁,思想简单,并不知道实际情况怎样,我和杨阳胡乱拨弄了两下,就把他们唬住了,报名踊跃,共收学费一千三百五十元,除去印制教材的费用,还剩一千元左右,课程结束后,我和杨阳平分了劳动果实。没想到突然有一天,牛向军让我们将剩余学费上缴,说留作系公共基金用,因为我和杨阳分成的时候把他忘了,而别的部门都及时缴纳了租子,可这个钱已经被我们花掉了,只好说学费放在宿舍被盗。当时我们班的几个宿舍确实频繁丢东西,经分析,确定是自己人干的,大家已基本知道是谁,但没有抓到把柄,只等着他现形后,蜂拥而上,暴揍一顿。牛向军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日后以精简学生会干部为由,将体育部和文艺部合并成文体部,抹掉我和杨阳的部长职务,命原体育部长,一个体如牦牛的铅球特长生为文体部长。 事实证明,当拥有一定职位和可以挥霍的资本的时候,很难不腐败,连我这种时刻以道德准则指挥自己行动的人都不免犯错误。知道了自己的这个弱点,我便发誓以后绝不当官,以免在《焦点访谈》和《法制进行时》等节目中被曝光,成为“反腐倡廉”活动的反面教材。 陈小莉说:“那天我和乔巧在食堂门口看见你们在招收新人,我毫无兴趣,只想早点儿进食堂吃饭,但乔巧非拉着我凑到报名点前。她要了一张报名表,填完了还是你盖的章。当时你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红印章,在报名表上按了一下,没有盖上,又使劲按了一下,还是没盖上,就把印章对着嘴哈了哈气,又按了一遍,依然没盖上,你说了一句:同学,别着急啊!然后憋足一大口气,像测试肺活量一样,冲着印章再哈,可还是盖不上,你又说:再等会儿啊!然后拿着印章去了水房,一会儿带着水淋淋的印章回来了,在报名表上盖下一个湿漉漉的章说:“真他妈费劲!” 我说:“这事儿我怎么不记得了,如果盖章的那个人真的是我,根本不会拿着印章去水房,啐口吐沫就行了。” 陈小莉说:“进了学生会后,乔巧正准备向你开口,突然发现你已经有女朋友了。”[手机电子书17z.] 我说:“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觉得自己惟一有天赋的地方就在于对女孩对自己的好感从不会漏过,虽然这个天赋还没有发挥过作用。” 陈小莉说:“可惜你在这方面不仅没有天赋,还很迟钝。那次文艺部举办活动,你们乐队在后场备台,你在一旁练琴,乔巧是后台工作人员,一直在旁边注视着你,看见一个长头发的人和你有说有笑,还上前搂你,那个人长得特难看,乔巧直替你难过,怎么会找这样一个女朋友,后来发现他是男的,乔巧才如释重负,以为自己还有机会。该上台演出的时候,你弹琴的拨片掉了,找了几处没找到,没有时间再找了,你就用了别人的拨片。你在台上演出的时候,乔巧在后台找到了拨片,本想等你下来就给你,可是在她向你走去的时候,另一个女孩突然迎了上去,她帮你收拾东西,然后你们拉着手离开了。” 我说:“这事儿我倒是有点儿印象,一个拨片五块钱,一个鸡腿的价钱,每丢一个拨片我都痛心疾首,又少吃了一个鸡腿,所以那次演出结束后我感觉特饿。” 陈小莉说:“后来乔巧打听到那个女生叫周舟,是你的女朋友,和我们还是一个系的,大我们三届,知道这个消息后乔巧就寝食不安,足足一个星期没怎么吃东西,觉也睡不着,一下瘦了十多斤,很多女生都让她传授减肥的成功经验。后来乔巧想开了,既然你已经有了女朋友,她就不夺人所爱了,只怪自己晚生了三年,把对你的好感扼杀在萌芽状态,同时也期待有一天周舟能和你分手,这样乔巧就有机会了,可是你和周舟的感情一直很好,每次看到你们在一起,她就扭过头,好几次走路都差点儿撞树上。” 我问:“怎么这些事儿你全知道啊?” 陈小莉说:“我和乔巧都同学快七年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大学也考到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我俩谁有什么事儿,都告诉对方。后来乔巧听说毕业后你和周舟分手了,她觉得她的机会终于来了。可是你离开了学校,她四处打听你的消息,一无所获,以为和你就这么擦肩而过了———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还没。”我说。 受了乔巧的影响,我也决定考研。 决定考研不难,关键是考什么专业。考研不像考大学,有个学上就行。考研的人小的二十出头,老的已过不惑,如果再为了能有个学上,先混几年,肯定是脑子进水了,当然考研大军中不乏脑子进水的人。 现在没有一条十分明确的道路摆在面前,只能先把不适合自己的路堵死,剩下的最后一条路,就是我该走的。这叫排除法,考试时常用,当答案选项无法确定的时候,先删掉最不靠谱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可见我活得有多被动。 生活是上帝出的一份考卷,但愿这次我能蒙对。国民党主席连战都说了,走对路,才能有出路。 大学的那些课程,我没怎么学过,但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想出各种办法都一一通过了。 除了抄小条、扒头望眼、屁股底下塞书等源远流长众人皆知的方法外,我还利用高科技手段,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而对作弊方法推陈出新改良换代,在这一点上,我完全做到了与时俱进。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能加快国民经济的发展,也为考试作弊创造了有利条件。通讯设备的发展史,在某种程度上便折射出我考试作弊的发展历史。 刚上大学的时候,手机尚未普及,我配了寻呼机,考试的时候调成振动,让学习好的同学快点儿答题,交了卷出去把选择题答案通过呼机告诉我。为此,大家往往在学期刚刚开始的时候,便省吃俭用,以节省出购买bp机的钱。当时的日常一切开销都来自父母,如果告诉他们说自己需要一个呼机以便考试作弊方便的话,有点儿良知的父母都不会给孩子这笔钱,所以只好从有限的生活费中想办法,勒紧裤带,用腰围的减少,换取分数的提高。 有些课程的考试不只是选择题,也有大题,需要解题过程,汉显寻呼机也难堪重任,所以遇到这种情况,先交了卷的同学会把答案抄在纸上带出考场,然后再呼:“答案已放在三楼厕所从左往右数第二个坑的门后”。如果大家都这么做,就会有好多人举手说要上厕所,让老师以为学校食堂不讲卫生的老毛病又犯了。建校这么多年,每年都有学生吃坏肚子,如果哪年食堂的饭菜没出现问题,一定会登在校报的头版头条引起轰动,并在学校官方网站转载,所以很多便秘的同学都指望着依靠食堂的饭菜泻火,这样就不用吃三黄片了,可是象征干净卫生的流动红旗依然辗转于食堂各个窗口之间。 去了指定地点,拿到答案后,为了惟妙惟肖,都要耗个上趟厕所的时间再回教室。如果没有及时赶到,被别人抢先一步,占了那个坑拉屎,可就不好办了。一次张超凡呼完我我去拿答案,见门关着,就拽了一下,门插着,里面问我干吗,我说拿东西,对方说这里面除了纸篓没别的,打扫卫生等拉完再说,把我当成保洁员了。我虽万分急迫,但又不能说是拿考试的答案,万一里面蹲的是个积极分子,正愁找不着坏人坏事作斗争,我这么做就等于送上门找死,或者他是个落后分子,为了撤销身上的处分,一直想做件好人好事,现在机会来了,再或者他是名人民教师,课上到一半因为憋不住就跑了出来,我要那么说的话等于撞枪口上了。所以我只好耐心等他完事儿,再悄无声息地把想要的东西拿走,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但这次运气太不好了,里面那人正好没带纸,估计他知道不可能有人给自己雪中送炭了,不得不做出从纸篓里找张干净一点儿的凑合用的决定,却突然发现门后粘着一张纸。我在厕所外痛心疾首地听到里面说了一句:“太好了,这儿有纸。”然后是把纸张展开的声音,他又说了一句“好像是答案”,听到这里,我赶忙冲了过去,但还没跑到跟前就已听到冲水的声音。门这时候开了,那人走了出来。幸好他习惯不好,把纸扔在坑里冲走了,否则说不定我会饥不择食,不管被他擦成什么样,也要坚决从纸篓里捡出来,如获珍宝般把它掖进衣服里带回考场,并伺机掏出来抄写,若被老师发现则不计后果地塞进嘴里吃掉,更万幸的是,纸没有在坑里堵住,否则很难说我会不会做出下手把它捞出来的决定,和考试不及格比起来,这点儿困难算不了什么。 第7章 如果每门功课都要通过如此考验才能及格的话,我宁愿多经历几次,多亏像政治、体育这样课程的考试,我能凭借自己的实力通过。后来我想了想那张纸的去向,看看表还有半个小时考试就结束了,便没有麻烦学校后勤的老师说我钱包掉进去了请他们帮忙打捞,而是赶紧回宿舍去找张超凡,让他回到我的座位上替我考试,反正监考老师对我们不熟,也不会再检查学生证了。可张超凡去操场打球了,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到了操场找到他,他以为我也交卷了,还把球传给我,我运了两下,过了两个人,上篮得分后,才跟他说了回去考试的事情,并以两个鸡腿为代价,终于说动他换上我的衣服回到教室。听他考完回来说,监考老师说他:“这泡屎可够长的,拉哪儿去了。” 随着科技的发展,毕业前我们有了手机,答案可以通过短信,现场直播、群发群收。张超凡多次扮演了卫星的角色,发出信号,被众人像千家万户的电视机一样接收到。如果传递大题的答案,会做的人就交了卷出去,给里面的人打电话。那时候我头发长,遮住了耳朵和脖子,戴着耳机老师也看不出来,接通后我不说话,对方念答案,他说我写。一次念得太快,我一着急,说了一句:“慢点儿!”恰巧此时老师溜达上讲台,绊了一个趔趄,让我的这句话给感动了,双眼饱含泪花,冲我抱以无限感激的一笑(该老师是个年轻女性,长得不好看,平时有点儿自卑,理解她的人不多)。我低着头奋笔疾书,没时间细细品味这微笑里的其他含义,忘了再回应老师一句:“不客气。” 用这种方式作弊的代价就是,每到学期末都要向家里多要一百块钱生活费,好给手机充值,不过这项花费还是值得的,因为补考报名费和上补考班的开销远不止这些,作为一个本科生,这笔账还是算得过来的,经过大学这几年的锻炼,我们都有了经济头脑,所以很多人尽管没学过经济管理,毕业后还是在公司里管起了账。 不光要给手机充好值,还得多准备几块电池,一次为了一道冗长的编程题我把手机打没电了,多亏旁边同学的手机和我的一个型号,趁他向另一侧同学的试卷张望的时候,我把他的电池换在自己的手机上,将没电的电池安在他的手机上,然后放回原处,他居然丝毫没有察觉,脑袋一直盯着另一侧看,估计正在抄大题。 学校为了杜绝作弊现象,考试期间在各个险要路口张贴海报,倡导“严肃整顿考风考纪,彻底清除考试作弊之风”,每当看到这条标语,再次作弊的时候我便有了心理障碍,无法施展全身解数,分数随之下跌。为了下次作弊能问心无愧,全力以赴,在一个月亮被乌云遮住的夜晚,我和杨阳把全校每条标语中的“作弊”两字都抹掉了。第二天,全校学生无不人人称赞。 进入21世纪后,出现了窃听器,可惜我们毕业了,如果搞来一个放在老师办公室,就能知道他们开会讨论出什么题了,可以信心十足、满腹答案地走进考场,手机费省下来够喝一顿大酒了。听说近来还出现了黄豆大小的耳机,可以放到耳朵眼儿里,老师根本看不出来,总不能进考场前把每个学生的耳朵都掏一遍吧,即使发现了,学生也可以解释说:不过是一块耳屎而已。 但是以上诸多作弊方式的成功,无不和监考老师的漫不经心有关,如果考研的监考老师也这么不上心,倒还好办,可万一认真起来,那就完蛋了。 我又给张超凡打电话,问他当初考研是什么情景。 张超凡接通电话:“想通了,打算买几盒?”以为我要买他的产品。 “通了,一盒也不买。”我说。 “那给我打电话干吗,没事儿挂了,我忙着呢。”张超凡的语气俨然一个日里万机的老板。 “打听个事儿,你考研的时候,几个老师监考,管得严不?”我说。 “干什么,又想作弊,你怎么就不学好呢,狗改不了吃屎。”张超凡说。 “你怎么恶语伤人,我这是狗改不了吃食。”我纠正道。 “你费那劲干吗,吃了我们的产品,绝对让你思维闪烁,智慧放光,根本不用作弊,能比作弊考得分还高。”张超凡仍不忘推销。 “我才不想考那么高,该让人怀疑我吃兴奋剂了,万一尿检查出来,多丢人,我可没有 约翰逊脸皮厚。”我说,“我就是好久没作弊了,手有点儿痒,想重操旧业,看看是否还手熟尔。” “考研不像大学考试那么容易得手,三个老师监考,前面一个,后面一个,中间一个来回溜达,除非你有《骇客帝国》里的那两下。”张超凡说。 我说:“要不你也报个名,我替你交报名费,你考完以后把答案发给我。” 张超凡说:“没你想的那么容易,现在考场都安装了通讯工具监测器,你要是开着手机bp机,甭管作没作弊,查出来就取消考试资格,听说弄不好还得判刑,为上个学坐几年牢,不值。” 我一听,心彻底凉了。我用的手机是诺基亚6108,有字典功能,当初买的时候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英语考试上派上用场,现在也无用武之地了。 看来我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二章 16 复习的某一天,乔巧打来电话。 我手机上显示的是十一位阿拉伯数字,她电话没有被我存进手机。 我存的都是经常联系的朋友或同学的电话,很多有过一面之交的人的号码,被我记在一个本上,这个本子对我并不重要,即使丢失,也无关痛痒,因为上面记录的电话可能我这辈子也不会用到,乔巧的电话就在其中。我这时并没有和她成为朋友的愿望,仅仅把她看作是生活中诸多擦肩而过的路人之一,没想到她把我认真对待了。 乔巧在电话里问我:“生活的出路找到了吗?” 我说:“找到了,不知道是否平坦。” 乔巧问:“一条什么样的路?” 我说:“考研,目前惟一的出路。” 乔巧说:“任重道远啊。” 我说:“我已经做好了铲妖除怪、披荆斩棘的准备,这几天我一直在和英语单词做斗争,可惜收获寥寥。现在正练听力呢。” 乔巧说:“你确信能通过初试吗,第一次看见对自己如此有信心的人,革命斗争忌讳的就是盲目乐观。” 我说:“我悲观还来不及呢,一点儿把握都没有,所以这不练习听力嘛。” 乔巧说:“英语初试不考听力你不知道?” 我说:“啊?!还不考什么,赶紧跟我说说,作文还考吗?” 乔巧说:“都考,就是取消了听力,又加了一篇作文和完形填句。” 我说:“幸亏现在提醒我了,要是考试前一天才知道这个事儿,我非哭不可,差点儿南辕北辙。” 乔巧说:“有没有想过复习的捷径?” 我说:“考虑过,但是考场制度严格,作弊无从下手。” 乔巧说:“这是什么思维,不作弊就没有办法了吗?” 我说:“难道你认识出题的老师?” 乔巧说:“为什么你总往不劳而获的方面想。” 我说:“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乔巧说:“书山有路勤为径,你得靠自己的努力。” 我说:“还以为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说了等于没说,这个道理我从上小学的第一天起就懂。” 乔巧说:“可是不能做无用功,劲儿得用对地方,阿基米得为什么说他能撬起地球,就是因为知道应该在什么地方使劲。”然后喘了口气说,“像你这样在家闭门造车不管用,学校有个考研辅导班,都是名师讲课,针对性强,告诉你什么是重点,什么可以不用看,我已经报名了。” 我说:“我不用他告诉,我把大纲里要求的都看了,非重点也当重点对待,不信考不过。”我一直都认为开办那些辅导班的惟一目的就是挣钱,至于对考研究竟有多大帮助,另当别论。 乔巧说:“你有病啊,能省事儿干吗不省,省下时间和精力干什么不好。” 我说:“我精力旺盛,浪费还浪费不过来呢。” 乔巧说:“那我不管你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我说:“多谢关心,你我都准备考研,时间挺紧的,没事儿就别打电话了……”还没说完,那边就挂了。 不知道是她手机没电了,还是生气了。不愿意理我更好,我正不想被人干扰,对不熟悉的人和没有感情或友谊基础的人一概敬而远之。以前总以为人认识得越多越好,朋友越多越牛逼,但后来发现,并非如此,结识的大部分人并不能当作朋友,只是杂人,这样的人认识太多是浪费生命。我现在的人生观是:一个星期多看一本书,比多见一个陌生人对自己更有益。 对于乔巧,我的态度是:到此为止,不必深交。出于她相貌尚好的考虑,即使浪费一点点时间和生命也无妨,所以下次再打电话或见面的话,聊上几句并不为过,如果没有这一点考虑,我可以索性把她忘掉。 我按自己习惯的方式,一直在家复习。直到有一天看到《北京晚报》,上面说考研大军正全力以赴进入备战阶段,许多外地考生已经进驻北京,参加各种辅导班,斗志昂扬,磨刀霍霍,势在必得。 看完吓一大跳,我最怕这样的人了,干点儿什么事儿都跟玩命似的,我喜欢顺其自然。但既然对手都这样,我也不能无所谓了,得有所行动。 该买的书差不多齐了,就差参加辅导班了。这些班对考生是否有帮助,不好说。有人没上就考上了,有人上三种班也考不上。它的作用并不直接在知识的掌握上,而更多在心理上,就像伟哥之于男人———我始终认为这种药是作用在心理而不是生理上,如果把巧克力豆当伟哥吃下去了,说不定效果会更好———如果没有参加辅导班,就会缺乏信心,好比一个知道自己有问题的阳痿患者,越想着自己不行,就越是不行。 第8章 而如果上全了所有辅导班,不能说你是实力最强的,但至少是最自信的。 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上,就为了给自己个交代,落榜无憾。 为了不成为考研成功率的分母,我给乔巧打了电话:“现在报名还来得及吗?” 17 我和乔巧报名上了考研班。 在考研班里,有个老师小有名气,在诸多辅导班招揽生意的海报上都能看到他的名字,号称押题命中率百分之八十,如同一部商业电影为了卖座而请来的明星。他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透露了押题准确的原因:他和出题的老师住对门,对出题老师的秉性比较了解,知道对方关心的话题,这往往就是出题的方向,而且每到出题前夕,他都要去找出题的老师喝酒,争取把对方灌趴下,好套出一些内幕,还经常让自己老婆和出题老师的老婆一起拉家常、逛商场,询问对方的丈夫睡觉的时候都说些什么和政治有关的梦话,除此之外,他的书房和出题老师的书房仅一墙之隔,出题老师有每写出一道题后都朗读一遍的习惯,却不知隔墙有耳,对门正带着听诊器贴在墙上偷听,然后把各种途径听来的消息综合汇总,差不多就是考试卷子了。 这样一说,自然少不了掌声,学生们都以为遇到了救世主,考试通过有望了。但是后面的讲课,却让众人大失所望,差不多每页都有重点,每段都要求记忆,照这样下去,辅导班上与不上并没有区别,反正书上有的都画了,还不如自己回家背。我们知道考的东西都在书上,但更想知道书上哪些内容不考。 老师对此的答复却是:“没有办法,出题老师喝酒的时候和我说了很多话,他老婆和我老婆逛商场的时候也讲个没完没了,我经常听到他在书房里成段成段地朗诵课本,这些信息哪一条都不能不重视,大家就多用点儿功,多花些时间来背吧。”台下立即发出无数声叹息,怨声载道。 好在这个老师把控现场的能力较强,知道下面有了情绪,便像讨好女朋友一样,开始讨好学生,拿蒋介石和他老婆开了几个玩笑,引得众人一笑,气氛暂时轻松了。后面每讲一个知识点,都由此引出一个笑话,这种讲课风格十分取悦学生,渐渐和学生打成一片,没有了距离。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下课铃响了。 18 一个周末,我和乔巧下了考研班去书店买书,老师推荐了一本《当代世界政治经济》让买来背。今年又是世界局势动荡的一年,恐怖分子猖獗,中东地区政局不稳定,拉登尚未抓 住,欠揍的小日本敢向联合国耍牛逼,特别是美国,居然想做全世界的主人,大家怎么可能答应……这些事情搞得当代世界政治经济局势一塌糊涂,我真希望要么一切趋于平稳,考试不用考,要么世界大战赶紧打起来,这样一来还考他妈什么试啊。 按平时的习惯,每周末乔巧都要回家和她哥吃一顿饭,今天却不想回去,非要和我呆在一起。这一举动,让我想起了一个俗不可耐的问题:“如果我和你哥都掉河里了,你先救谁?” 乔巧说:“我哥没你笨,不会掉河里的。” “我也没那么笨,我是说如果,假设我们俩一不留神,脚下一滑,都掉进去了。”我说。 “当然是你了呗。”乔巧说。听得我洋洋自得,她又说:“因为我哥会游泳。” “好像我不会游泳似的。”我说,“假设我们掉进的是汪洋大海,浩瀚无垠,不要说你哥,就是张健也游不到岸边。” 乔巧说:“张健都游不到尽头,我更不可能了,自身还难保呢,舍己也救不了人。再说了,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别问这么庸俗的问题好不好。” 乔巧觉得庸俗就好,真怕哪天她会问我:“如果她和周舟同时掉下去,我会先救谁。” 我说:“你不回去吃饭,不给你哥打个电话啊。” 乔巧说:“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我说:“就怕咱俩缠绵的时候,你哥突然来电,影响情绪。” 乔巧说:“那我现在就关机。”说着掏出手机就要按,这时候来了一个电话,乔巧看着来电显示说,“我哥的,再晚一秒就打不进来了。” 乔巧接通电话:“哥……刚下课……我正好也不想回去……不干吗,在学校看书……嗯,就这样。”然后挂了电话,对我说,“他有事儿,说太忙,没时间回家。” 我说:“是不是忙着给你找嫂子呢。” 乔巧说:“但愿如此,以后我可解放了。” 进了书店,一看到眼前琳琅满目的考研书籍我就肝胆俱颤,什么《考研政治1500题》,《考研英语30天冲刺》……在题目数量和时间上对我进行了一番视觉轰炸,看得我头昏脑涨,望而却步,赶紧退了出来,在门口等乔巧。 我观察着过往的路人,发现不同的人,走路的特点也不同。正处于花季的女孩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走起路来都有些装腔作势,通俗地说就是,都有点儿拿着的劲儿———因为她们年轻,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大家都往自己这儿看———大街上虽然没有音乐,她们走起来却总让你感觉到音乐的存在,两条腿不是简单的前后摆动,上下也有幅度,脚落地的时候像把菜刀往下剁,节奏感很强,有点儿模特步的意思。而到了黑灯瞎火渺无人烟的地方,这股劲儿便泄了,就像那些时尚明星们在家不用化妆露出憔悴的真面目一样。 而中老年妇女就不一样,趿拉着鞋,脚离地不超过三公分,反正不是什么好鞋,三十块钱一双,磨破了就再换新的;猫着个腰,也想腰杆挺得笔直,可因为长身体的时候赶上了自然灾害,成年后又不注意补钙,所以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形状一点儿一点儿由感叹号变成了问号,再过几年就该往句号方向发展了。她们身上也肩负着众人的目光,开车的司机离老远看见她们就减速,尽量躲着走,生怕蹭着惹一身麻烦,她们要是摔一个跟头,那可不得了,要么别让她爬起来,爬起来就不依不饶;老头的眼睛也盯在她们身上,跟个星探似的,看哪个有发展潜力,秧歌队正缺人,需要新生力量的加入,但因为老眼昏花,往往看走眼,经常把走路顺拐的老太太拉进队伍,扭起秧歌来,总让打鼓的老头以为自己的鼓点错了。 男人则无论年龄大小,都摆腿频率飞快,健步如飞,意思是告诉众人:我忙着呢。少年男子多是着急去见女朋友去,晚了又是一通数落;中年男子是忙着签合同去,好几百万的订单等着呢;老年男子则是赶紧去抢购大白菜,听说这车便宜,四毛五一斤,买两百返二十。 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从远处走来的姑娘身上,她走路的姿势似曾相识,定睛瞧了瞧,她烫着一头卷花长发,戴着墨镜,衣着光鲜,一看就价格不菲。可能是某个女明星,走路的姿势我在荧幕上见过,所以觉得熟悉。我已经过了盲目崇拜的年纪,如果放在十年前,说不定会拿着日记本去找她签名,而现在我能做到的,就是冷眼旁观。她不停地回头张望,好像正准备打车,可是没有空车,只好边往前走边回头看,样子很急。 她走到距离我不远处,走累了,站在路边等待空车。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我听到铃声后的表现用小学生作文里经常出现的语句来形容就是激动得跳了起来,幸好没有房顶,要不就磕到脑袋了———竟然是我曾经写给周舟的一首歌! 你的眼睛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每次面对它都让我无法平静 它是黑夜里闪亮的星星 是我不倦守候的黎明 你的眼睛流淌一滴咸咸的泪水 我尝到了它里面苦涩的滋味 它为什么会这样伤悲 我要让它变得甘美 …… 除了周舟,谁还会知道这个旋律呢! 我的第一反应是,歌曲被人剽窃了,还流传到网上做成手机铃声,最近类似的事情屡屡发生。我认为考试的抄袭无关紧要,至少没有侵害第三者利益,大不了把自己坑了,知识没学会,学费白交了,而剽窃他人作品,就是道德败坏,好比偷了别人的孩子,换了身衣服,愣让孩子随自己的姓。 但是这首歌我只录了一盘磁带还给了周舟,难道她就是周舟?! 我又仔细观察了她,她背冲我,站在路边招手打车,虽然衣着和发式都已改变,但这个背影和我最后一次在机场见到的周舟的背影仍有吻合之处,我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周舟!”我叫了一声。如果她没有回头的话,我会再喊一声,如果仍不回头,那么我再喊第三声,依然不回头的话,我就走过去一试真假。 但是第一声刚喊完,她就回过头向我这边看了过来。我不再说话,盯着她看。她也没有言语,盯着我看。 良久,她摘掉墨镜,露出我再熟悉不过的脸庞———果然是周舟! 我跑过去,上下打量。 “是你!”周舟竭力保持的平静中流露着惊讶。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昨天晚上。”周舟说。 我问:“回来待多久?” 周舟说:“几个月,主要是和一家公司谈些业务,完了还得回去。”正说着,电话响了,周舟接听:“喂……马上过去,正在打车,不太好打……别客气,不用了,我还是自己过去吧……好的,一会儿见。”然后挂了电话说:“我得赶紧走了,客户已经到了,老板很重视这笔生意。” “几点谈完,我去找你。”我说。 “不知道,也许会晚一些。”周舟说。 “你的电话换了吗?”我问。 “没有,还是原来那个号码。”周舟说。 “那我明天给你打电话。”我说。 “明天我要去使馆验护照,等完事儿了给你打电话吧。” 第9章 周舟说。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周舟说:“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我冲周舟挥挥手,出租车开走了。我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发呆。 “看什么呢?”乔巧走过来吓我一跳,朝我眺望的方向看去,“又被哪个漂亮姑娘迷住了?” “没谁,就是脖子难受,抻抻。”我回过头说。 乔巧说:“书我就买了一本,咱俩一块儿看就行了,这破玩艺儿买两本不值。”然后拉上我的手说,“走吧,吃饭去。” 晚上回到宿舍,我把白天遇见周舟的事情告诉杨阳、张超凡和齐思新,他们都已知道我和乔巧的事情。张超凡代表众人送了我一句话:“这回你不必再因为生活空虚和无所事事而大伤脑筋了。” 我说:“你们丫的太不仗义了,不帮哥们儿想想办法,却说这种风凉话。” 齐思新说:“要是你有个双胞胎兄弟就好了,你俩一个对付周舟,一个应付乔巧。” 我说:“这不是扯淡嘛,就我一个我妈还嫌多呢。再说了,现在让她生也来不及了。” 杨阳说:“那就克隆,把你的头皮切下来一块,放在试管里,几个小时就克完了。” 我说:“克隆出来的也得从嗷嗷待哺牙牙学语开始,总不能一下就二十五岁吧,长到我这么大,天天吃催熟剂的话至少也得十几年。到那个时候,周舟和乔巧都成大妈了。” 张超凡说:“劝你还是不要脚踩两只船,最好忍痛割爱。” 我说:“我也正是此意,可是怎么对被舍弃的一个开口呢。” 齐思新说:“打算舍弃哪个?” 我说:“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和乔巧刚刚开始,情感的大厦距离竣工还有待时日,才处于挖地基阶段,应该填把土就能把坑给埋上。” 杨阳说:“你确信周舟会和你破镜重圆吗?当心鸡飞蛋打,两手空空。” 19 第二天下午,我在度日如年中终于等来周舟的电话,她问我:“你在哪儿?” 我说:“在学校,准备考研,最近住在杨阳的宿舍。” “我去找你。”周舟说。 “好!我等你!”我放下电话手舞足蹈,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冷静下来后,想起此刻最应该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洗脸。 洗脸的时候,凉水让我很清醒地做出一个决定:如果周舟答应同我重新开始,我明天就向乔巧摊牌。 我在学校门口等候周舟,站立不安,望眼欲穿,不停地扬头张望,都快落下颈椎病。终于她一身白领的装扮出现在我面前。 “去吃饭吧。”我建议。一天漫长的等待,我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毫无食欲,现在周舟等来了,肚子也向我提出强烈的进食要求。 我和周舟来到第一次吃饭的那家饭馆。“坐那儿吧。”周舟指着第一次坐过的那张桌子说。 “你没怎么变,还是老样子。”周舟坐下后说。 我说:“你变了不少,昨天在街上第一眼都没认出你来。” “这是我的名片。”周舟递给我说。 我接过一看,周舟已经当上项目主管,所涉及业务,我闻所未闻。这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无限遥远,事先准备的千言万语竟然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和周舟像一对并不熟悉的友人,分坐桌子两侧,无话可说,眼看旁处,很不自在。 我的电话又响了,是乔巧打来的,我犹豫着接还是不接。 周舟在一旁说:“干吗不接电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接通。 “干吗呢?”乔巧在电话里问道。 “吃饭。”我说。 “在哪儿?”乔巧问道。 “学校北门的饭馆,和一个大学同学。”我知道她回了家,不会来的。 “我去找你。”乔巧说,“我哥突然有事儿,我不回家了,你等着我。”说完放下电话。 我顿时哑然,举着电话不知所措。 “怎么了你?”周舟问。 20 从小到大我经历过无数次考试,做了无数道题,这次无疑是最难的一回,此时的窘境就 如同一个被强迫必须生出孩子的老爷们,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 我的罪恶想法不断破土而出,希望乔巧在走来的路上没有看见施工挖的沟,掉下去崴着脚,可是校园的道路平整如镜;要么这家饭馆突然倒塌或起火,我身负重伤被送往医院也能逃过此劫,可是我用胳膊撞了撞墙,十分坚固,骨头都磕疼了;我又把手伸进兜里去摸打火机,企图趁人不备将吧台上的二锅头点燃,哪怕把桌布或窗帘点着也行,但是地上放了三个灭火器,旁边饭桌上还摆着一大盆鸡蛋汤,这两样足可以让星星之火在燎原之前就被扑灭。急得我就差用打火机自焚了。 再过五分钟乔巧就要到了,如果她连跑带颠地过来,只需三分半,但愿她不是飞奔过来,那样的话,马上就要推门而入了。我向门口看了看,门关着,便放了心。我至少还有三分钟的准备时间。 我给周舟打预防针:“一会儿有一个我在考研班上认识的朋友要来吃饭。” “男的女的?”周舟问。 我正犹豫着如何回答,周舟的电话响了。 “喂。”周舟接听,“现在没事儿,和一个朋友在一起……很着急吗……那我过一会儿过去……嗯,再见!” 挂了电话,周舟说:“还是昨天那家公司,说想晚上找个时间谈谈合作的事情,昨天一聊,他也是咱们学校毕业的。” “你不是说老板非常重视这笔生意嘛,要不你去谈吧。”我竭力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不用,晚点儿没事儿。”周舟说。 “别耽误你的事儿,这顿饭留到时间充裕的时候再吃吧,能多聊会儿。”我说得郑重其事,“最近我一直在学校复习,什么时候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那好吧。”周舟起身走了,我大喝一口水,如释重负。 周舟前脚走,乔巧后脚就进来了,见桌上摆着一副餐具,而座位上无人,问道:“你同学呢?” “她公司突然有事儿,走了。”我并没有说谎,幸好“她”这个字在口语中分辨不出男女。 菜这个时候上来了,乔巧毫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我像天主教徒一般,在吃前还做了祈祷:但愿周舟别忘下什么东西回来取。 乔巧吃得有滋有味,我却味同嚼蜡。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样子,我再也按捺不住,长痛不如短痛,决定讲出实情。 “跟你说个事儿。”我放下筷子,点上烟。 “说吧。”乔巧头也不抬,吃得十分投入。看得我不忍心再往下说,抽着烟,张不开口。 乔巧喝了一口水,抬起头问:“怎么不说了。” 我又抽了一口烟,一狠心,说:“周舟回来了。” 乔巧的表情立即沉重起来:“还有呢?” “没有了。”我说。 “你呢,怎么想的?”乔巧问。 “吃完饭咱俩谈谈吧。”我说。 “刚才坐在这儿的那个大学同学就是她吧,怎么走了,是不是看我来了?”乔巧问。 我看没有必要再隐瞒,说:“是她,但不是因为你来才走,她确实有事儿。” 乔巧说:“如果今天我没来,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了。” “我和她也是才见面。”我说,“这个问题需要心平气和地解决。” 乔巧撂下筷子,招呼服务员:“小姐,结账!” 服务员走过来说:“您的菜还没有上齐。” “不要了,现在就买单!”乔巧语气坚决。 乔巧几乎是跑着冲出饭馆的,像一阵风,呼啸而过,看得临桌一个男生忧心忡忡地对女朋友说:“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咱们也小心点儿。” 21 周舟给我打了电话,约我晚上在马克西姆餐厅吃饭,因为那里是法国餐馆,她吃了三年法国菜,几顿不吃,总觉得有点什么事儿没做。我在北京生活这么多年,多次路过马克西姆,却没进去,那里不是我这种人光顾的地方,我流连忘返的场所是街边有烤串和燕京啤酒允许大声喧哗随便抽烟即使把脚拿到饭桌上也无人干涉的小饭馆。如果痛快是吃饭的标准之一,马克西姆显然不能满足我的要求;要说好吃,那里的牛排不一定比得过肥牛火锅;如果为了格调,带着面包矿泉水去图书馆吃会更高雅。当然,价格原因是主要因素,以我目前的吃喝观看,花上饭食成本价值十倍的钱去图个气氛和品位,不值。所以,每次经过那里的时候,我都投去不屑的目光———并非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我知道这个葡萄甜,但哥们儿就喜欢吃酸的———而门童会拿眼睛向我挑衅:牛逼你就进来!我也用目光回敬他:牛逼你丫坐在里面吃,别在门口站着! 但即使现在一百个看不上,周舟要去吃,我也得有所准备。我看了看钱包,里面没几个钱了,勉强够喝粥的,还不能是太好的。上次在一家粥城吃饭,最便宜的白米粥居然要八块钱,贵点儿的够我吃一个月食堂。看着五花八门的粥名,我想,“春雨贵如油”这个说法该改成“春雨贵如粥”了。 可是现在已经五点,银行下班了,取不出钱,惟一里面有钱的一张储蓄卡自从上次钱包丢失后一直没有挂失,也没有办新卡。我掏遍身上的兜,又把脸盆里要洗的衣服重新翻了一遍,然后掀开褥子检查,最后还给宿舍乃至整个楼道做了一次彻底扫除,卫生死角被我掏得倍儿干净,张超凡以为丢失的英语六级磁带和杨阳不见了的左脚的球鞋以及齐思新随手一塞的内裤都让我发掘出来,但是找到的钱加一块儿也没超过五块,要不是时间来不及的话,我都有心给整个学校做一次大扫除了。 只好借钱了。我用扫帚挑着捡到的球鞋去找杨阳,说:“你心爱的球鞋让我找到了,你不是一直苦于只有一只鞋因而踢球的时候一脚穿着球鞋一脚穿着皮鞋以致金左脚都发挥不出威力吗? 第10章 现在我替你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杨阳拿过鞋,闻了闻说:“没错,是我的,放这儿吧。”随手放到书桌下。 我说:“难道你就不问问我有什么需要吗?就不想帮我一把?” 杨阳说:“我就觉得你今天不对劲,居然主动打扫起卫生来,不是准备入党吧,想让我替你写报告———那我可不会,搞点儿歪理邪说你可以找我。” 我说:“我是一个有觉悟的公民,怎么能搞歪理邪说,我就是想找你借点儿钱。” 杨阳问:“借多少?” 我说:“越多越好。” 杨阳掏出身上几张面额不超过十块的纸币和面值一毛以下的钢镚儿。 我说:“这点儿不够,你再找找。” 杨阳说:“都在这儿,连我的晚饭钱也给你了,我这就上床睡觉,免得饿得难受。”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杨阳说:“要不我再去趟健身房,给你凑点儿钱。” 大三的时候,杨阳上课从不带书包,偶尔带个本,更多的时候什么都不带,就人出现在课堂上,然后又立即在点名后消失在课堂上。但每当我们约好课后去健身房的时候,他总是背着书包,哪怕是班会,也包不离肩。原来是为了背走健身房里的杠铃片,好卖了钱喝酒。 杨阳的这一行为,直接导致了我校力量型健美爱好者在想加重杠铃的时候,无片可用。学校三天两头买来新杠铃片,杨阳三番五次背走杠铃片,一学期下来,杨阳别的地方的肌肉没练出来,肩膀的肌肉格外发达,都是背杠铃片背的。杨阳的动作,神出鬼没,无论看健身房的老师怎么睁大眼睛盯着,杨阳总能满载而归,并于次日喝得酩酊大醉,为此,健身房安装了监视器,并将镜头对准杠铃片,还派一个人二十四小时守候在监控房。开始杨阳并不知道装了监视器,进了健身房,走到杠铃片前,一手拿起一个掂了掂(太轻的他不拿,卖不了多少钱),然后假装练习蛙跳,在原地蹦了几下,如果没人注意,就拿着杠铃片蹦出健身房装进书包了,却突然听到头顶有机器的响动,抬头一看,一个监视器正照向自己,下面的红灯一闪一闪,杨阳并没有惊惶失措,毫不在意地又跳了几下,然后放下杠铃片,一脸平静地走到垫子旁,做起仰卧起坐。从健身房回来后,杨阳说:“是我加速了学校现代化的进程。”但这可苦了校园情侣,学校不仅在健身房装了监视器,还在所有角落和隐蔽处也安装了,无论走到哪里身处何处,只要没出学校,便逃脱不了镜头的监控,这使得那些心急火燎把本该在床上进行的事情找个旮旯就解决了的男女生们失去了隐秘家园,以前张超凡下了晚自习走出楼门,总能听到教学楼顶传来浅吟低唱的女声,轻灵婉转,好似天籁之音,自打安了监视器,这种缥缈动听的声音就消失了,张超凡坚信,曾经听到的,是外星人的呓语。 被杨阳顺手牵羊的东西,不止杠铃片,还有饭馆的扎啤杯。有一次同学过生日,我们在饭馆喝了不少扎啤,那天张超凡也在,他是下了自习背着书包直接过来的。吃完饭我们回到宿舍,张超凡打开书包准备背单词,却发现里面装着一个扎啤杯,对此大惑不解。杨阳拿过杯子说:“趁你不注意,我装进去的,觉得拿回来喝水不错。”张超凡终于琢磨过味儿:“我说回来的路上怎么感觉书包这么沉,还以为越吃越没劲儿。”从此大家对杨阳有了新的认识:不仅手到擒来,还能借鸡生蛋。 那个扎啤杯先是被杨阳用来喝茶,但容量太大,每次要抓一大把茶叶才能沏出味道,太浪费茶叶,于是改成饭盒用,可以盛六两米饭,菜放底下,饭打上面,可扎啤杯是玻璃的,透明,回宿舍的路上,被同学看到底下的肉菜,人人都要铲上一勺,回到宿舍只剩六两沾着菜汤儿的米饭了,一气之下,杨阳又把扎啤杯当成刷牙缸子,因为以前喝扎啤喝惯了,每次拿起扎啤杯放到嘴边,都要喝下里面的液体,刷牙的时候不习惯,把水喝进嘴里没吐出来,统统就着牙膏沫子咽进肚子,弄得胃一阵一阵地疼,最后只好把扎啤杯放到书架上,任它在 那里落土。后来杨阳被学校开除,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这个落满尘土的扎啤杯,觉得扔了可惜,要留给我们作纪念,我们也没什么用,让他自行处理掉,他说:“既然能把它拿回来,我也能再给它放回去。”于是在杯底做了记号,又放回饭馆。后来我们去那家饭馆吃饭,再次看到这个杯子的时候,眼前便浮现出身手敏捷的杨阳的形象。 现在杨阳又要重操旧业,我说:“你忘了,健身房可都装了监视器。” 杨阳说:“这也没什么的,最近我算想明白了,想在监视器下面干点儿什么事儿并不难,可以站在监视器后面,用帽子或衣服把它蒙上就行了。” 我说:“算了,咱们都是成年人了,就别干那些事儿了。” 杨阳说:“要不你再等等,我下周回家取生活费。” 我说:“我记得你上周才回家取了生活费,也没见你花天酒地啊,钱都哪儿去了?” 杨阳拿出一张欠条说:“昨天都让张超凡借走了。” 我拿过欠条一看,上面写着“今借杨阳同学人民币500元(伍佰圆整),向毛主席保证,半月内无息全额奉还。”后面是张超凡的签名和手印。 我又去找张超凡,拿着磁带对他说:“我把你的英语磁带找到了,你过了六级的话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我,我不稀罕口头感谢,来点儿实际的,有钱吗?借我点儿。” 张超凡说:“呸,感谢你,没门儿,恨你还来不及呢,我正想给自己找个不去考六级的理由,磁带掉床下故意不捡,现在你把它摆在我面前,让我进退两难。” 我说:“那我再把磁带放回床底下,或者扔到垃圾桶里,帮你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张超凡说:“那不行,两者不是一个概念,磁带掉了我不捡,是被动不考试,而扔磁带,是主动不考试,我心理上过意不去。” “考不考试是你的事儿,现在不跟你计较这个问题。”我说,“找你是来借钱的,别说你没有。” 张超凡说:“可我真的没有。” 我说:“怎么可能,你昨天刚从杨阳那儿借了五百块钱。” 张超凡说:“我给花了。”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堆传销公司的产品,“都进了货。” 看着那一堆花里胡哨的瓶瓶罐罐,我真想教育张超凡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不要再沉迷于这类活动,但今天时间来不及,暂且留待以后。 我又用不知谁画图的丁字尺挑着齐思新的内裤去找他,说:“你不总觉得冷吗?就是因为少穿一件衣服,我在床底下帮你找到了。” 齐思新说:“好事做到底,你帮我洗干净了更好。” 我说:“都脏成这样了,还能穿吗?不过也得看是谁洗———你借我点儿钱,我帮你洗,洗完保准跟新买的一样。” 齐思新说:“就怕借完了你不还,那样的话我还不如去买新的。” 我说:“我是那种人吗?我以我的名誉做担保。” 齐思新说:“本来都想借给你了,一听你要用名誉做担保,我又犹豫了。” 我说:“你丫别废话,有钱赶紧拿来。”齐思新牛仔裤兜里鼓鼓的钱包已被我尽收眼底。 齐思新掏出一张五十的给我,我说不够,他又拿回五十的,换成一百的,我说差远了,别那么抠门,然后自己去掏。 齐思新赶紧躲开,说:“你是借钱还是抢钱,要是抢钱的话,你应该去银行,那里的钱可比我这儿多多了。” 我说:“你包里的钱就够我用的了,我一会儿和周舟吃饭。” 齐思新说:“我一会儿也要去见个女的,我二姨介绍的,如果看得过去,我得请她吃饭,只能借你一百。” 我说:“要是看不过去呢?” 齐思新说:“那就算了,顶多请她喝杯水,然后就分道扬镳。” 我说:“我跟你去,希望她长得惨不忍睹,你就可以把钱借给我了。” 齐思新说:“你去也好,万一她是天使下凡,我一激动,请她吃了大餐,钱不够还能管你借点儿。” “还天使呢,拉屎的屎还差不多,你自己去吧,我不陪你闻臭味了。”我说,“看来只有去卖血了,但愿街头的献血车还没开走。” 齐思新说:“那种地方不能去,上回我从车下路过,被一个披着绶带的女护士拦住,非要给我介绍血液知识,我正好没事儿,就跟着上了车,听她讲了一通献血有百益无一害的理论,听得头昏脑涨,觉得好像不放点儿血就有损健康,于是撸起袖子说‘抽吧’,小护士就把针头扎进我的胳膊,抽完她说了声‘谢谢’,还为我放一首《爱的奉献》,又给了我一个汉堡吃,只给一个,我吃完想再吃一个都不行,除非再献,更甭说钱了。” 钱是弄不到了,我给周舟打电话,问不去马克西姆行不行,周舟似乎猜出我的顾虑,她说:“不行,你直接过来吃就行了。” 22 进了马克西姆,看见周舟正冲门而坐,对面还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三人正聊得火热。我走过去,周舟看见,站起身说:“给你们介绍一下。” 我一看那对男女,惊愕不已,竟然全都认识。周舟介绍那个男的说:“我们公司在业务上的合作伙伴,乔宇,也是咱们学校毕业的。” 真是冤家路窄,上学的时候,我和他打过架,打完了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住了长相。他是经管系的,比我大两级,宿舍和我们系在同一层。我们大二期末考试的时候,正是他们毕业离校的日子,那天晚上他们可能是出去喝酒了,半夜一点多回来的,然后打打闹闹嘻嘻哈哈丁零咣当地在水房冲凉水澡,吵得周围宿舍不得安宁,我们宿舍便是受害者之一。 第11章 如果在平常,他们闹腾也就罢了,谁都有喝多了的时候,我和杨阳喝多了还满楼道撒尿呢,而且他们马上就毕业了,吼两嗓子发泄一下离愁别绪谁都能理解,但是第二天是我们考四级的日子,觉睡不好就不可能考好,四级过不了就没毕业证。张超凡第一个无法忍受了,他为这次四级考试做了半年准备,起早贪黑,卧床尝胆,头发掉了一半,体重减轻二十斤,看书看得背也驼了,不能因为没有休息好而功亏一篑,他推开水房的门,说:“同学,你们小点儿……”话没说完,一盆水就泼了过来,张超凡吐出嘴里的水后将上句话补充完整:“声行不?” 紧接着又是一盆水扑面而来,夹杂着他们的回答:“不行!”事后张超凡说,和这盆水一同泼过来的,还有一只袜子,正巧飞进他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嘴,袜子虽然洗过,但还是能闻出它的主人一定是个汗脚。 听到张超凡被欺负,我们宿舍的人一跃而起,抄起家伙就冲了出去。张超凡被泼事件成了一次群架的导火索,我们系每个宿舍都有人拿着家伙出来打抱不平,同心协力,向水房里 发起猛攻。因为毕业生很少有人住在宿舍,滋事的这几个学生无人支援,他们拿起水房里的墩布在门口应战,阻止我们冲进去。但历史的车轮并不会因为少数人的阻挠而停滞不前,正义必将战胜邪恶,我们连打带踹,打退了堵在门口的敌人,破门而入。 我和杨阳、齐思新杀敌心切,同时冲了进去,而门的宽度有限,只能容纳两人同时进入,结果三个人卡在了门框里,马杰在后面踹了一脚,才把我们踢进水房。其他人尾随而入,浩浩荡荡杀向敌人,敌人寡不敌众,抱头鼠窜,在人缝中挤出水房,跑回宿舍,我们痛打落水狗,继续追赶。我方人多势众,在气势上压倒了敌人。杨阳跑在最前面,抓住一个,两人展开肉搏,齐思新也扑倒一个,骑了上去,抡开双拳,好似武松打虎,我跑到半路,拖鞋掉了,等穿上再追的时候,已经被众人挡在身后,挤不进去,只得在外围观战。马杰从床上起来的时候没戴眼镜,看不清人,只见他气势汹汹,逮着一个人拿起扫帚就拍,那人急忙喊道:“你打我干吗?!”马杰把眼睛凑近一看,原来是张超凡,于是松开手,又去抓另一个人,那人也说:“自己人自己人!”马杰贴近一瞧,被那人照着眼眶就是一拳,是敌人在诈唬。我看那人实在卑鄙,便去就近的宿舍抄起一把凳子,向那人砸去,他顿时双眼笔直,面无血色,红色液体瞬间从头上流出来。双方的动作都停止了,鸦雀无声,看着他悄无声息地倒下去。 他躺在地上,眼睛一动不动地冲着我所在的方向看来,然后被他的同学抬去校医院。这个人,就是乔宇。 后来我方统计硬件损失的时候,发现四把扫帚秃了苗,两个墩布掉了头,还坏了一个凳子,凳子板和凳子腿连接松动。 两天后,我看见乔宇头上缠着绷带抱着行李回了家。 五年后我和他再次相见,都认出了对方,碍于周舟的面子,只是点点头,没有握手。 而乔宇身边的那个女孩我更是熟悉,周舟说:“这是乔宇的妹妹,乔巧。” 我正觉得不可思议,不知该如何表示的时候,乔巧像初次和我见面一样,点头微笑,还说了句:“你好!” 我茫然地看着乔巧,不知道是否还有必要吃这顿饭,而她像和我一点儿关系没有似的,又转过头和周舟说笑。 我怏怏不乐地挨着周舟坐下,正对乔宇。他掏出一张名片给我,似乎很客气但没有掩盖住骨子里的骄傲说:“这是我的。” 我用食指和中指夹过名片,看也没看就放进兜里。既然主动给我名片,一定是想炫耀他的地位和身份,如果我自身处境不如他,必然会让他感觉我自惭形秽,我才不给他这个机会。喜欢给人发名片的人,无非是为了想向外人证明什么,而真正牛逼的人,不需要表现自己,都藏而不露,大隐于市。名片的作用是让人记住其所有者,但发出去的名片有多少真的起到了作用。想记住一个人,没有名片一样能记住,不想记住,给多少张也没用,还浪费纸张。不如给中国乡村贫困学校印课本用。 周舟注意到我的冷漠,补充说:“乔宇现在是公司副总,也是我目前接手业务的重要客户。” 我“哦”了一声,纯粹是看在周舟的面子上。 周舟看我对乔宇很排斥,就解释说:“在这儿等你的时候,正好看见乔宇和他妹妹,我们就坐一桌了,大家一起吃热闹。” 开始点菜,周舟先问乔巧喜欢吃什么,乔巧说什么都可以,然后周舟又问乔宇,乔宇拿过菜单,轻车熟路,仿佛颇有研究,点了几个我没听过名字的菜,向周舟推荐说很好吃,好像专门为周舟点的似的。周舟又问我吃什么,我说我想吃熘肥肠,乔巧嗓子里发出笑声,乔宇鼻腔里发出笑声,周舟也笑了,说别捣乱。我说没捣乱,我真的想吃溜肥肠,外焦里嫩,咬上一口,满嘴流油,里面再多放几瓣蒜。周舟说,说得我也馋了,下回再和你吃,这次我替你做主了,给你来一个鹅肝沙司牛排———还是周舟了解我,有肉才吃得香。 等菜的时候,乔巧和周舟聊得火热,说完明星绯闻又道时事政治,议完经济走势再论珠宝首饰,志同道合,相见恨晚,互留了电话,约定以后一起逛街游玩。我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不免感叹女人之间的友谊来得如此之快,不知是否去得也快。周舟不知实情,倒情有可原,但乔巧心明眼亮,前几天还让我放弃周舟,现在却和周舟亲得宛如一对姐妹,不知是何用意,难道她具备政治家的素质,乐呵呵地与对手坐在一起,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周舟和乔巧继续聊天,乔宇听着她们的谈话,偶尔参与讨论,不断把话题往上学时候的往事上引,他们三个都是经管系的,在系里流传的典故和师生趣事上有共同语言,无形间与我拉开了距离。 我坐在一旁,一言不发,边看着路上买的报纸,边听他们聊天。我具有三心二意的能力,小学上课无聊的时候,就回忆前一天看的《变形金刚》里擎天柱大战威震天的场景,但又不能全心全意去想,怕老师突然提问,答不上来就要抄书或者替他擦黑板打开水,只好将注意力四分五裂,一部分集中在黑板上,一部分沉浸在电视里,由此练就了能一手画圆一手画方的功夫。听说毛主席青年的时候,故意去自由市场看书,练就了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不受环境干扰的本领,我就没有这个境界,如果把我放在菜市场看书,不仅能把书看了,还能把商贩们的议论尽收耳底。 在我听来,乔宇话语之间,大有讨好周舟之嫌,以博周舟一笑为己任,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没有爱意,用得着这么做吗。乔宇每说完一段话,我都想付以冷笑,可是怕他听不出嘲讽之意,把驴肝肺当好心,更加得意,便没有出声,将鄙视留在心中。 饭菜上来了,我毫不谦让,拿起筷子就吃。第一筷子就伸向乔宇点的菜,夹到嘴里一尝:“什么味儿啊,是人吃得吗!”其实味道不错,吃完第一口我还想吃第二口。 沉浸在和周舟说笑中的乔宇还没反应过来,我又尝了他点的另一道菜,十分可口,但还是赶紧吐了出来,皱着眉头说:“这叫什么玩意儿啊,不是人也不一定吃得下去!” 乔宇的脸一下白了,也夹了一筷子尝尝。既然我已经把菜有多难吃形容到某种程度,如果乔宇反驳说好吃的话,只能说明他很没有品位。知道我是何居心后,乔宇的眉头皱得更紧,让周舟和乔巧反而觉得果然难吃,便也不再去尝。 既然先前夸下海口,说菜如何好吃,现在又不能肯定,乔宇不得不说:“今天这菜做得确实不是很好,让他们再做一遍。”看来他并不知道:好吃是因为火候、配料、色泽俱佳,所以才好吃,回锅后,最佳状态便被打破,好吃也变得难吃。 菜第二次端上来的时候,乔宇怕我尝完不由分说再次定论,不等我拿起筷子,就让周舟先尝。周舟吃了一口,说:“咸了,酱油味儿太重。” 我吃了一口,搁学校食堂这种味道我完全可以接受,但这次决不容忍:“我靠,能咸死谁。”赶紧放下筷子拿起水杯一通猛灌加重效果。 乔宇说:“我就不信有那么咸。”说着也尝了一口,咂咂嘴,“是有点儿,让他们再做一遍。” 我说:“做多少遍也是这味儿,正常人谁点这个菜啊,一听菜名就恶心。” 乔宇火了,面目狰狞,如果不是出于身份的顾虑和怕西服袖子开线,他很可能就出手了。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所顾及,来者不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和乔宇剑拔弩张,乔巧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周舟打圆场,在桌下碰了我一下:“凑合吃吧,是我选的地方不好,下次你请我吃顿好的。” 23 结账的时候,服务员拿着消费单来到桌前,目光询问谁来买单。我看着别处,视而不见,乔宇接过账单,问刷卡行吗,服务员说可以,他便掏出卡。作为在场的男士,我并没有和乔宇抢,如果他是假积极的话,把账单给了我,我就成了真傻逼。 而周舟没有让乔宇结账,她和乔宇在此问题上争执不下,就像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共产党和国民党争夺革命领导权,都要自己承担。最终因为周舟更加坚定,乔宇就放弃了。我很高兴周舟没有给乔宇这个表现的机会。周舟把钱给服务员的时候,乔宇对她说:“以后我再请你。”好像国民党并不甘心事情就此结束而设下圈套。 第12章 出了马克西姆,乔宇问众人:“找个地方再坐会儿吧,要不去唱歌?”更主要是向周舟寻求意见。 我对周舟说:“我回学校了。” 不等周舟回答,乔宇巴不得我走,假惺惺说:“一起玩吧,三个人也是唱,四个人也是唱。”然后对周舟说,“那咱们去吧。” 周舟说:“我也不去了,明天还要上班。”我对周舟就像和我结成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总站到我这一边而沾沾自喜。 乔宇非要开车送周舟回去。周舟说不用,自己打车走。乔宇执意要送,周舟不好再拒绝,便答应下来。乔巧说她回学校,和我顺路,正好可以一起走。周舟坐在后排,摇下车窗,和我们再见。 车开走的时候,我听见乔宇对周舟说了一句:“后排颠,你坐前面来吧。”周舟回答说,“不用了,我坐什么车都不晕。” 看着车开远,乔巧大笑起来,手舞足蹈。 我说:“你在大街上这么笑,留神被人当成精神病。” 乔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没想到吧。” 我说:“没想到什么?” 乔巧说:“周舟就是我哥正在追的女孩,我看这个未来的嫂子还不错。” 我说:“你觉得可能吗,周舟能喜欢你哥?” 乔巧说:“你觉得我哥和你谁更有优势?” 我说:“别拿我和他相提并论,他和我根本就不具备可比性。” 乔巧说:“对,好歹我哥也算个准成功人士了,你呢?” 我说:“我是担心日后不思进取,所以故意没让革命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乔巧说:“大言不惭的话谁都会说。” 我说:“不信你就等着,看是我在周舟这片阵地插上胜利的红旗,还是你哥小人得志。” 乔巧说:“我哥怎么你了,你对他不依不饶的,嫉妒吧,十月革命的时候苏联无产阶级对待有钱人家也是这种态度,以后你再说他坏话,我跟你急!” 我说:“我跟你哥不仅在周舟问题上誓不两立,之前有过历史恩怨,上学的时候我们打过架。” 乔巧说:“我哥脑袋是你打的?———他上学的时候就打过一次架!” 我说:“那也怨不得我,是你哥他们先扰民的,还用洗过袜子的水泼张超凡,事后张超凡刷了三天牙,用了一管牙膏,才算消灭了口臭,牙刷都秃了。” 乔巧说:“你们的过节儿是你俩的事儿,我不管,咱俩的问题怎么办?” “咱俩什么问题?”我说,“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咱俩现在什么关系?”乔巧说。 我说:“好朋友———如果你愿意认我当哥,我也能承担起照顾你的重任。” 乔巧说:“之前的事儿怎么办?” 我说:“不是结束了吗,往事已赴红尘。” 乔巧说:“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呢,说不玩就不玩了。” 我说:“那你说怎么办?” 乔巧说:“既然你心已去,我也不再阻拦,只是应该有个分别的仪式。” 我说:“不用那么复杂吧,我就讨厌走形式。” 乔巧说:“一点儿不复杂,现在就能解决,我要你再吻我一次,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我嘴上说:“不过分。”心里想:如果真能从此一刀两断,就是两次也不过分,更大的牺牲我也愿意付出。然后张开双臂,和乔巧相拥街头,深情吻别。 突然“喀嚓”一声,乔巧用手机把这一情景照了下来。 我推开她:“这是干什么?” “留个纪念。”乔巧说,“这是我的初恋。” 24 许巍又出了一张专辑,叫《每一刻都是崭新的》,我买来送了周舟一张。我希望和周舟也能开始崭新的一刻。在歌词页的背面,我给周舟写道:“还记得九八年我们一起去nasa迪厅看许巍的现场演出吗,半夜两点我骑车带你回学校,看见立交桥底下有卖卤煮火烧的,我吃了一大碗,你吃了一小碗,第二天我拉了一天肚子,你拉了半天,晚上见面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地告诉对方———你瘦了。现在,许巍出了第四张专辑,变化很大,就像我们,也都不同于当初,但是我依然喜欢他的音乐。爱上一个人,很难再改,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对许巍如此,对你,更是如此。” 专辑给了周舟后,她听完发来短信:“很久没有听你唱许巍和你自己的歌了,什么时候再唱给我听?” 周舟答应和我重新开始。当问到她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时候,她说平时上班,休息日去欧洲各个国家玩,买张火车票就能玩遍欧洲。我说我问的不是这个,周舟说我知道你问的是什么,我一直没有男朋友,有人给我介绍欧洲帅哥,但一看到他们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生长的毛发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和他们只能成为普通朋友的打算,我不想找个男朋友还是人类直立行走以前的样子。周舟又问我你呢。我说我也一直唱着单身情歌等待着你的归来,周舟说就没喜欢上哪个女孩或哪个不开眼的女孩喜欢上你,我听了一颤,厚着脸皮说,我心里就一个位置,你始终坐在那里,你不离开,别人进不来,而且还真没碰到不开眼的女孩。 我问周舟,当一个男人遇到了多年前的女朋友并始终深爱着她,而这个女人还依旧独身并且对这个男人不是很讨厌,他们之间是否还会发生一些故事呢。周舟说,那要看这个男人的表现了。 在一顿确立两人关系的饭后,我和周舟的手又拉到了一起。我继续在学校复习,距离考试的日子已经不到两个月。周舟白天上班,晚上下了班来学校陪我在教室看书。 现在教室和三年多以前比起来,有了很大变化。 前后门都换了防盗锁,原来的门缝大,用学生证一捅就开,晚上教学楼清场后,常有男生兜里装着各种卡片,手上拉着女朋友,来捅教室的门。第二天教室开门后,经常能看到几张桌子拼成一张床,个别时候还能在旁边的椅子上发现内衣内裤和计生用品,估计是昨晚进来的学生睡过了头,听到有人开门,便仓惶逃跑,顾不得打扫战场。 椅子后面也印上了校名和教室号,免得学校的椅子越来越少,学生到齐了还要站着听课,为学生不来上课创造了客观条件,而老师回答起他家那些和学校一模一样的椅子从何而来的时候愣说是自己买的。 桌子也换了,铁皮桌膛改成了空隙极大的铁丝桌膛,以防学生往里面乱扔东西,夏天清洁工打扫卫生的时候,经常掏出食品袋、包子皮儿、矿泉水瓶、牙缝里抠出的肉丝、煎饼掉下来的葱花儿、鼻涕纸,有时还有一些会飞的和蠕动的昆虫。但这招并不是很管用,学生依然可以把废弃物塞在暖气后面,清洁工又很懒,只负责面儿上的事儿,顾及不到卫生死角,所以一到冬天供气的时候,暖气后面就会飘出阵阵葱花儿味。 以前的桌面是深色的,刷了清油,现在为了防止学生作弊,改成浅灰色,在上面写字一目了然,考试也多了一个环节,学生把书和笔记放到讲台后,暂时不发试卷,老师要先溜达一圈,检查桌面上有无深色文字,发现后就严处。每张桌子上还都贴了一张不干胶标语:“保持桌面清洁,营造整洁环境”,有人在后面加了一句话———那你丫还乱贴! 既然抄桌子不方便,抄在窗帘上老师就注意不到了。等考试进行到一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可以顺理成章不慌不忙地拉开窗帘,用余光将窗帘上的文字搬到考卷上,走出考场后眼睛一定要往另一侧多看看,以免眼球转不回来。但此法只适于靠近窗户的学生,坐在别的地方的学生,只能另辟蹊径,比如考前踩着椅子抄在吊扇上,不会的时候,假装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思考,突然便茅塞顿开,趴在试卷上把刚刚看到的抄上,然后再仰起脖子冥想,又猛然间豁然开朗,如此反复,直到答完试卷。不过该方法只适用于寒假前的考试,七月份的考试,电扇一直开着,每分钟几百上千转,越看越晕。 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天热有天热的作弊方法。可以把公式抄在前面同学的后背上,因为气温高,他撩起上衣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但一定要让他在出汗前撩,晚了的话,等汗流下来,字就全花了。这种方法也有局限性,仅适用于前面的同学是男生,要是女生掀衣服,一是她不敢,二是即便她敢,老师也会立即将她逐出考场,送到教导处进行思想教育,但坐在女生后面的男生自有办法,可以将纸条塞到女生的头发里,伺机取出偷看,好在班里女生没有剃板寸和秃瓢的。 周舟现在负责公司在中国大陆长江以北地区的业务,能顶半边天了,工作压力大,疯狂阅读和经济管理有关的书籍。看着周舟面前的一摞书,我就想:勤奋和漂亮并不成反比,就像懒惰和丑陋也不成反比甚至在某些时候还成正比一样,有些丑得不能看的女人,对生活丧失了信心,破罐破摔,自暴自弃,比谁都懒。而周舟,只能用精益求精来形容她。 有一次我正和周舟在教室看书,走进来一对情侣,女生个子不高、短头发,脸上长了许多青春痘,男生瘦高,有点儿文弱。走到课桌前,他用手轻轻摸了一下桌子,翻过掌心看了看,皱起眉头,从书包中掏出一卷手纸,撕下一块,在两张桌子上擦来擦去。擦拭了许久,男生将那块卫生纸扔进桌子,又撕下一块擦椅子,最后取出一沓报纸,分别铺在桌椅上,然后才和那个满脸青春痘的女朋友坐下,这一套动作长达五分钟之久,我也因观看了全程而浪费掉生命中宝贵的五分钟。使我不解的是,为什么这个男生不能容忍桌椅上的灰尘却可以忍受繁星般长在女朋友脸上的青春痘。这时我留意了周舟的脸颊,头脑中忽然涌出一个词语———冰肌玉骨。 第13章 好看,只是周舟的优点之一,其最大优点就是,不挑拣儿。也就是说,不事儿。我愿意和这样的人做朋友,更愿意这样的人做我的女朋友。 上学的时候周舟的英语就很好,又在外企工作了三年,英语对她来说跟母语差不多了,我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她。现在我的英语水平起伏不定,做模拟题的话,如果不是蒙的,阅读四十分怎么也能拿二十八分,丢掉的十二分里,有两分因为笔误,两分因为马虎,可是一做历年真题,如果蒙的话,分数还能高一些,要是不蒙,完全凭自己实力去做,顶多拿十六分,其中四分还是因为笔误,本来要选错误答案的,结果看串行了,一不小心把正确答案选上了。周舟帮我分析了原因,真题的问题设置远远难于模拟题,迷惑选项太多,陷阱比比皆是,一不留神就折进去,我把出题人想得过于美好,万万想不到他们那么阴险,有那么多损招儿,正常人是做不到这个程度的。 据说出题人多是一群中老年男女,他们或许有过婚姻破裂的不愉快经历,或许因为在晋升教授的道路上屡屡受挫而丧心病狂,或许正在经历更年期精神分裂症,总之,这是一群心理极度阴暗并具有变态倾向的老家伙,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通过考试虐待学生而获得快感之上,在出考研试卷这件事情上,他们充分展示了人性的阴险。可以想象,他们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前赴后继,绞尽脑汁,每出一道题,都要对学生面对此题时的反应进行一番幻想,当学生们抓耳挠腮、举步维艰、不知所措、一筹莫展的表情甚至掏出硬币猜正反面以决定答案的举动在他们头脑中渐渐浮现出来的时候,嘴角便会掠过一丝奸笑,认为该题出得十分成功,然后信心十足地盘算下一道题怎么出才会让考生做题的信心受到更巨大的打击。 为了平时加强残酷的训练,我给出版社写了一封信,说模拟题出的不好,没有设置陷阱,道路太平坦,没有创造实战演习的机会,和真题的狂风暴雨比起来,太风和日丽了,希望他们出的模拟题最好变态一些。出版社回信说,姜是老的辣,和那些老家伙比起来,我们体现的是人性美好的一面,再说我们人生阅历有限,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太孙子的招儿也不会,才刚刚上大三,估计还没你岁数大。收到回信,我立即将所有模拟题书籍卖了废品。 考研班还在上,但看不见乔巧了,人失恋后的举动都差不多,躲避。马杰曾经看上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的宿舍在学校南区,吃饭也在南区食堂,马杰为了能多看她几眼,每次开饭前,都不远千米,骑着自行车从北区穿越校园去南区食堂吃饭,起初我们并不知道他不辞劳苦的真实目的,还以为是南区的饭好吃,后来我们半个月之内在北区食堂吃出三种爬行昆虫和两种飞行昆虫后,决定告别北区食堂,问马杰南区食堂有什么特色菜。马杰说,千万别去,那儿比北区的还难吃,有时候不仅能吃出虫子,而且还是活的。我们问那你为什么总去, 他说那是因为秀色可餐,然后说明缘由。我们听完建议他不要再做旁观者,该上场了,要不过几天就有别的男生和她一起吃饭了,马杰说不急,再等等。结果没几天,他又出现在北区食堂,问他为什么,他说真让你们的乌鸦嘴说中了,那个女生现在已经和男生用一个碗吃饭了,我就是饿死,也绝不去南区吃了。 不知道该不该把和乔巧的事情告诉周舟。不告诉,心里不安,总担心乔巧像一颗埋藏的炸弹,会在某一天突然爆炸。告诉了,又怕排雷过程中失手,加速它的爆炸。而如果不去管它,就那么搁着,说不定一辈子也不会炸。 这天我和周舟正在教室看书,她的手机突然在桌上振动起来。周舟拿着手机走出教室,片刻又回到座位上,说:“乔宇打的,一会儿要给我送合同来。” 我问:“你们的合作已经谈妥了?” 周舟说:“还没有,只是合同的初稿,还需要双方的老板看过后再决定。” 我说:“那就让他给你发邮件,何必亲自送来。” 周舟说:“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他说他们公司的网络坏了。” 我说:“总有修好的时候吧———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着急用,明天合同就要拿给老板看,今晚我得先过一遍。”周舟笑着说,“吃醋了?要不你和我一起出去拿。” “那倒不用。”我把目光转移到书上,心里仍不是滋味。 周舟说:“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大概半个小时后,周舟的手机又振了,是短信,乔宇到了。周舟说:“我去了。” 我点点头:“嗯。” 周舟说:“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让他知道我有男朋友他就死心了。” 我说:“我还背单词呢,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值。”然后继续看书,装作并不当回事儿。 估摸着周舟已经出了教学楼,我也起身离开座位,走到教室门口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往脚下一看,一根电线正像绊马索一样悬在地面上方十公分处,电线的尽头,是一个学生正在使用笔记本电脑。 现在教室里用笔记本的学生越来越多,这些人进教室后的第一个动作通常都是,先放下书包,掏出一个接线板,插在教室前面墙上的插座上,然后把接线板拉到第一排课桌,如果不够长,有人会在接线板上再接一个接线板,有人则会把桌子往前搬搬,所以每间教室的第一排和最后一排靠近角落的座位都特别抢手,第一排课桌上总会摆着一个笔记本,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总是坐着一对正在亲热的男女。 这些使用笔记本的学生中,很少有计算机系的,因为编程是他们每天都要干的事情,但很多学生不务正业,越是学计算机的,就越不用电脑(玩游戏除外),背着笔记本满楼道窜的,都出于同一目的———摆酷装逼,看哪个教室女生多就进哪屋,然后自我感觉特别洒脱地拉开笔记本包的拉锁,一只手拿出无论是自己买的还是借的笔记本,重重地放在课桌上。打开电脑后,顶多玩会儿windows自带的游戏,或者看个sh,也不乏有人看毛片儿。一次一个学生鼓捣了半天电脑后,离开座位去教室外抽烟,房顶先后掉下两块墙皮,恰好落在指 滑鼠标板上,而此时鼠标的光标正指着一个视频文件,相当于把它双击了,屏幕上出现了少儿不宜的画面,虽然插着耳机,没有声音,但不一定再好的戏也出不来,显示器是17寸的,第一个看到画面的人顿时亢奋了,引起全教室学生的注意,个个目不转睛,全神贯注,比听老师讲课都专注,也没人去关掉,毕竟电脑不是自己的,乱动别人东西不好,而电脑的主人在教室外抽完烟,并不着急回来,又去了楼道的ic卡电话给网友致电,等回来后,发现自己电脑上的毛片儿也演完了,男女主人公正在收尾,令他无地自容,来不及关机,拔了电源,抱着笔记本逃之夭夭。 工科学校里,女生向来寥寥,但在有限的使用笔记本的学生中,却不乏女生,她们容貌得分的高低,与其电脑配置成反比。好看的女生,在狼多肉少的环境里,自然成为众矢之的,身后追随者无数,每天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和男生的交往中,哪有工夫儿对着冰冷的机器虚度青春。而丑女生的境况就不一样,狼们即便吃不上肉,被活活饿死,也不愿吃一块变质的肉,那样会被人笑话的,所以丑女生们只能弄一台笔记本去教室,以期哪个爱玩游戏胜过爱面子的男生过来搭讪,通过电脑的魅力使男生成为男朋友。女生越丑,越要提高硬件配置,这叫取长补短,迅捷二代肯定比一代能让男生做出更大的牺牲,但仍避免不了个别女生长得实在让人无法接受,就是带着两个笔记本去教室,也无法吸引男生过来套近乎,只好一个人面对毫无生气的屏幕,听着cpu风扇呼呼地转动,任红颜老去,岁月在脸上留下痕迹,实在寂寞的时候,就打开图片,看着电脑里的帅哥聊以自慰。 我迈过搭拉在地上的电线,从使用者眼镜的反光中,看见一片蓝色的windows背景,难道这个笔记本的主人正面对着电脑发呆。 我来到楼顶,看见学校门口停着一辆雅阁,周舟正向它走去,还没到跟前,车窗已经摇下,乔宇露出脑袋,因为距离远,看不清表情,按我的猜测,此时他应该笑容满面。 周舟走到车前,不知道和乔宇在说什么,副驾驶一侧的车门打开了,周舟摇摇头,两人又交流了几句,周舟坐到车里。 我点上一根烟心想,这时候要是有齐思新偷窥女生宿舍用的高倍望远镜就好了。不知道周舟和乔宇正在车里说什么,我后悔那次打架的时候下手太轻了,没给乔宇打成智障,让丫成植物人,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周舟拿着一捧鲜花下了车,跟乔宇摆摆手,车开走了。 周舟拿着那捧花进了学校,走到一半的时候停下,想了想又往回走,把花给了在校门口卖花的穿得破破烂烂的外地小孩,然后才向教学楼走来。看到这里,我掐灭烟头,下了楼。 周舟只拿着合同回到座位上。我问:“他找你就这事儿?” “就这事儿。”周舟说。 “没说别的?”我又问。 “说了,他要送我回家,我没用。”周舟说。[手机电子书17z.] “还有吗?”我继续追问。 “没了。”周舟说。 我和周舟继续看书。我已经心不在焉,拿着书看只是装样子,更多注意力放在周舟身上,她也心事重重。 第14章 坐了一会儿,周舟说:“我想早点儿回去看看合同。” 我说:“在这也可以看啊。” 周舟说:“还要查点儿资料,都在家里。” 我说:“那好吧,你先回去,我再看会儿,宿舍太闹了。” 周舟走后,我又来到楼顶,目送她出了校门。我想周舟没告诉我乔宇送她花,也许和我没告诉她我和乔巧的事情出于同一种原因。有时候为了呵护爱情,不得不去隐瞒些什么。 我突然有一种危机感,既是对于乔宇的存在,也是对于我对周舟的隐瞒。 又收到周舟的短信。每晚睡觉前我们都互发短信说晚安,一条短信一毛钱,两个人就是两毛钱,中国电信见证了我们的爱情。 考研班还在上,但看不见乔巧了,人失恋后的举动都差不多,躲避。马杰曾经看上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的宿舍在学校南区,吃饭也在南区食堂,马杰为了能多看她几眼,每次开饭前,都不远千米,骑着自行车从北区穿越校园去南区食堂吃饭,起初我们并不知道他不辞劳苦的真实目的,还以为是南区的饭好吃,后来我们半个月之内在北区食堂吃出三种爬行昆虫和两种飞行昆虫后,决定告别北区食堂,问马杰南区食堂有什么特色菜。马杰说,千万别去,那儿比北区的还难吃,有时候不仅能吃出虫子,而且还是活的。我们问那你为什么总去,他说那是因为秀色可餐,然后说明缘由。我们听完建议他不要再做旁观者,该上场了,要不过几天就有别的男生和她一起吃饭了,马杰说不急,再等等。结果没几天,他又出现在北区食堂,问他为什么,他说真让你们的乌鸦嘴说中了,那个女生现在已经和男生用一个碗吃饭了,我就是饿死,也绝不去南区吃了。 不知道该不该把和乔巧的事情告诉周舟。不告诉,心里不安,总担心乔巧像一颗埋藏的炸弹,会在某一天突然爆炸。告诉了,又怕排雷过程中失手,加速它的爆炸。而如果不去管它,就那么搁着,说不定一辈子也不会炸。 这天我和周舟正在教室看书,她的手机突然在桌上振动起来。周舟拿着手机走出教室,片刻又回到座位上,说:“乔宇打的,一会儿要给我送合同来。” 我问:“你们的合作已经谈妥了?” 周舟说:“还没有,只是合同的初稿,还需要双方的老板看过后再决定。” 我说:“那就让他给你发邮件,何必亲自送来。” 周舟说:“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他说他们公司的网络坏了。” 我说:“总有修好的时候吧———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着急用,明天合同就要拿给老板看,今晚我得先过一遍。”周舟笑着说,“吃醋了?要不你和我一起出去拿。” “那倒不用。”我把目光转移到书上,心里仍不是滋味。 周舟说:“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大概半个小时后,周舟的手机又振了,是短信,乔宇到了。周舟说:“我去了。” 我点点头:“嗯。” 周舟说:“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让他知道我有男朋友他就死心了。” 我说:“我还背单词呢,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值。”然后继续看书,装作并不当回事儿。 估摸着周舟已经出了教学楼,我也起身离开座位,走到教室门口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往脚下一看,一根电线正像绊马索一样悬在地面上方十公分处,电线的尽头,是一个学生正在使用笔记本电脑。 现在教室里用笔记本的学生越来越多,这些人进教室后的第一个动作通常都是,先放下书包,掏出一个接线板,插在教室前面墙上的插座上,然后把接线板拉到第一排课桌,如果不够长,有人会在接线板上再接一个接线板,有人则会把桌子往前搬搬,所以每间教室的第一排和最后一排靠近角落的座位都特别抢手,第一排课桌上总会摆着一个笔记本,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总是坐着一对正在亲热的男女。 这些使用笔记本的学生中,很少有计算机系的,因为编程是他们每天都要干的事情,但很多学生不务正业,越是学计算机的,就越不用电脑(玩游戏除外),背着笔记本满楼道窜的,都出于同一目的———摆酷装逼,看哪个教室女生多就进哪屋,然后自我感觉特别洒脱地拉开笔记本包的拉锁,一只手拿出无论是自己买的还是借的笔记本,重重地放在课桌上。打开电脑后,顶多玩会儿windows自带的游戏,或者看个sh,也不乏有人看毛片儿。一次一个学生鼓捣了半天电脑后,离开座位去教室外抽烟,房顶先后掉下两块墙皮,恰好落在指 滑鼠标板上,而此时鼠标的光标正指着一个视频文件,相当于把它双击了,屏幕上出现了少儿不宜的画面,虽然插着耳机,没有声音,但不一定再好的戏也出不来,显示器是17寸的,第一个看到画面的人顿时亢奋了,引起全教室学生的注意,个个目不转睛,全神贯注,比听老师讲课都专注,也没人去关掉,毕竟电脑不是自己的,乱动别人东西不好,而电脑的主人在教室外抽完烟,并不着急回来,又去了楼道的ic卡电话给网友致电,等回来后,发现自己电脑上的毛片儿也演完了,男女主人公正在收尾,令他无地自容,来不及关机,拔了电源,抱着笔记本逃之夭夭。 工科学校里,女生向来寥寥,但在有限的使用笔记本的学生中,却不乏女生,她们容貌得分的高低,与其电脑配置成反比。好看的女生,在狼多肉少的环境里,自然成为众矢之的,身后追随者无数,每天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和男生的交往中,哪有工夫儿对着冰冷的机器虚度青春。而丑女生的境况就不一样,狼们即便吃不上肉,被活活饿死,也不愿吃一块变质的肉,那样会被人笑话的,所以丑女生们只能弄一台笔记本去教室,以期哪个爱玩游戏胜过爱面子的男生过来搭讪,通过电脑的魅力使男生成为男朋友。女生越丑,越要提高硬件配置,这叫取长补短,迅捷二代肯定比一代能让男生做出更大的牺牲,但仍避免不了个别女生长得实在让人无法接受,就是带着两个笔记本去教室,也无法吸引男生过来套近乎,只好一个人面对毫无生气的屏幕,听着cpu风扇呼呼地转动,任红颜老去,岁月在脸上留下痕迹,实在寂寞的时候,就打开图片,看着电脑里的帅哥聊以自慰。 我迈过搭拉在地上的电线,从使用者眼镜的反光中,看见一片蓝色的windows背景,难道这个笔记本的主人正面对着电脑发呆。 我来到楼顶,看见学校门口停着一辆雅阁,周舟正向它走去,还没到跟前,车窗已经摇下,乔宇露出脑袋,因为距离远,看不清表情,按我的猜测,此时他应该笑容满面。 周舟走到车前,不知道和乔宇在说什么,副驾驶一侧的车门打开了,周舟摇摇头,两人又交流了几句,周舟坐到车里。 我点上一根烟心想,这时候要是有齐思新偷窥女生宿舍用的高倍望远镜就好了。不知道周舟和乔宇正在车里说什么,我后悔那次打架的时候下手太轻了,没给乔宇打成智障,让丫成植物人,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周舟拿着一捧鲜花下了车,跟乔宇摆摆手,车开走了。 周舟拿着那捧花进了学校,走到一半的时候停下,想了想又往回走,把花给了在校门口卖花的穿得破破烂烂的外地小孩,然后才向教学楼走来。看到这里,我掐灭烟头,下了楼。 周舟只拿着合同回到座位上。我问:“他找你就这事儿?” “就这事儿。”周舟说。 “没说别的?”我又问。 “说了,他要送我回家,我没用。”周舟说。 “还有吗?”我继续追问。 “没了。”周舟说。 我和周舟继续看书。我已经心不在焉,拿着书看只是装样子,更多注意力放在周舟身上,她也心事重重。 坐了一会儿,周舟说:“我想早点儿回去看看合同。” 我说:“在这也可以看啊。” 周舟说:“还要查点儿资料,都在家里。” 我说:“那好吧,你先回去,我再看会儿,宿舍太闹了。” 周舟走后,我又来到楼顶,目送她出了校门。我想周舟没告诉我乔宇送她花,也许和我没告诉她我和乔巧的事情出于同一种原因。有时候为了呵护爱情,不得不去隐瞒些什么。 我突然有一种危机感,既是对于乔宇的存在,也是对于我对周舟的隐瞒。 又收到周舟的短信。每晚睡觉前我们都互发短信说晚安,一条短信一毛钱,两个人就是两毛钱,中国电信见证了我们的爱情。 虽然这晚周舟说了晚安。但我并没有睡安稳。 我在考研的道路上前进得磕磕绊绊,困难重重,风雨交加。 拿最简单的政治来说,要背的东西太多了,每当看到厚厚的五本书摆在面前,就吓得失去了学习的热情。这事儿就怪我国国情太复杂,政治、经济、文化、外交各个领域都有事儿,如果我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风调雨顺,也能少背两本书。现在看来,当初我们惟恐天下不乱,好让学校放假的想法是极其狭隘的。 备考政治我们不仅要关心自己国家的事儿,还要关注世界局势。翻了翻《当代世界局势》,发现好像甭管什么事儿,美国都要插一杠子,也不知它是空虚还是怎么着,用北京街道大娘们儿的话讲,丫就是一欠逼。要是没有美国这个调皮捣蛋的家伙,政治考试能减负不少。 以前我一直认为,政治考试是个人就能及格,不是人都不一定不及格,其实不然,政治能考好的人,忍耐力都比常人坚韧,经得起虐待。如果这样的人当了地下工作者,被敌人抓住施以严刑拷打,一定比政治考不好的人能坚守组织的秘密。 第15章 最难的就算能在书桌前坐住。看会儿书我就想起来干点儿什么,有时都想给屁股下面挂一副哑铃或涂点儿502,可是怕真憋急了,宁可挂着哑铃粘着椅子也一样往外跑,晚上睡觉的时候,如果不想屁股掉层皮,只能坐着就寝。后来又盘算着给身上拴根绳,捆在教室的门上,这样就跑不了了,除非把门板拽掉,我不是鲁智深,肯定没有这么大力气,但这种方法毕竟是人类对牲畜使用的,即使研究生考不上也不能丢了做人的尊严,所以我宁愿每看十分钟书就出去溜达二十至几百分钟———常常是一走就再也不回。 我发现,能把考研坚持下来,就没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就像如果吃过大便,就不会挑食。有的家长认为让孩子当兵是对他的锻炼,其实去考研才是磨砺,不仅身体上受尽折磨,精神上也备受摧残。比如,每天背完两个小时单词,不仅心理上产生恶心的反应,生理上也会出现恶心的症状,经常是饭吃到一半就想吐,如果是女生,很难不让家长对女儿的行为产生怀疑。 在学校厕所的门上,经常能看到学生们对考研的评论:如果你想虐待自己,那么去考研吧;如果你恨一个人,那么劝他去考研吧;如果你爱一个人,千万要阻止他去考研。 考研辅导班已经结束,没有必要再在学校待下去,客观地说,在这里学习弊远大于利。每天的多数时间,都花费在我和杨阳张超凡齐思新扯淡上面,他们课不多,没事儿就在宿舍待着,我也懒得去教室,四个人每天一睁眼就开扯,谈天说地,议古论今,从萨达姆到小布什,从陈水扁到董建华,从两岸关系到世界单边,从深市沪市下跌到食堂饭菜涨价,从楼长的老公到校长的老婆,从学校女生到外地民工,从任课教授到动物园禽兽,每晚睡觉前的最后一件事儿也是扯淡,一般最后一句话都是:“别聊了,早点儿睡,明天好能早起接着呲。”有时候他们都劝我:“别唠了,你该看书去了。”而我这人有个毛病,话匣子要么紧锁,一旦打开,就没完没了,非得说痛快了算,要不心里不踏实。所以为了能有更多时间看书,我非常有必要远离他们三个。 我在应付考试的学习上特别不自觉,就像幼儿园的小孩,必须有个人看着才行,周舟责无旁贷承担起监护我的重任,我们租了一套房子,每天周舟上班前给我布置一天所需的学习内容,下班回来后检查我的执行情况,晚上监督我只许看《新闻联播》补充时事知识和《china daily》提高英语阅读速度。 房子是一套三居室中的两间,虽然进了一家门,但还是分居两室,周舟说要考察我的表现,如果让我把想要的都得到了,我又该不懂得珍惜了。 这回每天晚上我们不用再发短信说晚安了,省了一毛钱,希望能永远省下去。 我们交了两间房子的房租,自认为赚了,闲置的那间房子不会再有人租,因为如果有人看房的话,我和周舟就做出暧昧动作,让看房人以为我们是小两口,夹在中间难以忍受,除非他甘愿做电灯泡。我和周舟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都是在别人看房的时候才进行,每次我都抓住机会,与周舟充分接触,希望看房的人不要太着急离开,多给我些和周舟亲热的时间,但我们的表现,又不能让人看了待不下去,这个分寸要把握好,有时候太着急反而计划落空。等看房人一走,我和周舟又正襟危坐,互不侵犯。我对周舟说:“人都走了,咱们应该继续才对。”周舟说:“刚才是联手一致对外,现在外患虽然没有了,但内部矛盾并没有彻底解决,尚需时日。” 签过合同,交了房租,房东装着钱走了,我们拿到钥匙,我和周舟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暂时可以称其为家的空间。 我在这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卫生间撒尿,没关门。周舟听见响动,说:“你注意点儿,咱俩现在可还男女有别。” 房子里除了家具电器,生活用具一无所有。我和周舟上街采购,买回一堆锅碗瓢盆。和小贩讨价还价的时候,我费尽口舌,说干了吐沫,丫也不便宜,而周舟一开口,他立刻软下来,最后成交价格比我要求的还便宜。 我说:“同样的东西,怎么我就砍不下来。” 周舟说:“可能是小贩没见过美女。” 我说:“等哪天碰到个女小贩,看我的。” 看着这堆东西,我又犯了愁,不知道该怎么拿回去。周舟说看我的,然后就大盆套小盆,小盆套盘子,盘子套大碗,大碗套中碗,中碗套小碗,小碗里面再放个牙签罐,最后一打包,干脆利落。 我夸周舟聪明,周舟说:“难道你没听过从前有个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缸,缸里有个盆,盆里有个碗,碗里有块肉的故事吗?” 我说:“没有,然后呢?” 周舟说:“然后我吃了,你馋了,我的故事讲完了。” 回到家,周舟让我去看书,她在厨房刷洗买来的餐具。我背完八十个单词进厨房一看,那些餐具已经光亮洁净井然有序地摆放在柜橱上,周舟正在洗菜做饭。 我突然想到,能够在一个女孩面前与商贩讨价还价,说明已经俘获了她的芳心,如果她还帮你砍价,那证明她已经把自己当成和你是一家的,如果她还替你洗碗做饭,惟一能说明的就是她已经死心塌地跟你了。 周舟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姹紫嫣红,看了就让人垂涎欲滴。我问周舟什么时候学的手艺,她说在法国的时候,每天下了班没事儿干,朋友也不多,就买本菜谱在家琢磨,毫不夸张地说,现在做一桌年夜饭手到擒来。我说如果是这样,你应该去法国继续深造,什么时候能做满汉全席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周舟说,只要哪天你让我不高兴了,我就真的回去,那边正好还需要人。 我看见周舟的手指红红的,想起刚才回来的路上,我骑自行车带着她,她怕我手冷把手套给了我,而自己赤手抱着盒子,回来后又用凉水刷碗洗菜做饭,心里特不是滋味,赶紧给周舟夹了一块猪蹄。 第三章 乔宇又约了周舟,这回完全是私事儿,他过生日,请周舟去。 周舟在公司给我打电话,让我和她一起去。 我说:“不去,去了好像我希望他生日快乐似的,我可没这么想过。” 周舟说:“我也不想去,只是为了公司的合作更顺利。” 我说:“那你就去吧,即使是去吃晚饭,不是光天化日,但大庭广众之下,料他也不能怎样,他要动手动脚,你如果想让他身残志坚,就告诉我,想绳之以法,就给110打电话,对了,军训时候学的女子防身术还没忘吧,忘了也没关系,逼急了你就冲着他有你没有的地方踢,越狠越好。” 周舟说:“你要是在现场,他连出手的机会都不会有,咱俩一起去,我告诉他你是我男朋友,让他死了这条心。” 我想了想,这样也好,让乔宇知道我和周舟的关系,就像中国明确和台湾的关系一样,省得他跟美国似的,总惦记着。 我考虑要不要打扮得精神点儿,把乔宇比下去,让他对自己先天的缺陷有个清楚的认识,别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我这只青蛙也饿着呢,虽然我和刘德华比不了,但比他还是绰绰有余。我照着镜子,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早上起来还没洗脸,把自己收拾干净无异于一次大扫除,于是改了主意,就这么邋遢着去,让他知道,周舟和我在一起,并非因为外部条件,而是靠一种叫感情的东西。 吃饭定在一家火锅城,我到了没有立即进去,在门口等到周舟,和她一起进去。 乔宇已经在座位上了,身旁坐着乔巧。四个人见面后,都愣了一下。 周舟坐到乔宇对面,可能是怕我和他对视而坐分外眼红,上次见面后,周舟知道了我和乔宇曾经打过架。这样坐也正合我意,我一直担心周舟会刺激到乔巧,受过刺激的人做事不理智,说不准就闹出什么事儿来。 周舟把生日蛋糕放在桌上,对乔宇说:“来得太仓促,没时间挑礼物,路上买了一个蛋糕。” 乔宇说:“不用客气,人来了就是最好的礼物。” 乔巧说:“我哥什么都不缺,就差个女朋友,你把这个问题帮着解决了吧。” 周舟说:“好啊,回头我把女同学女同事介绍一下,什么条件?” 乔巧说:“你这样的就行。” 乔宇说乔巧:“别胡闹。” “没闹。”乔巧说,然后又对周舟,“我是说真的。” 周舟说:“介绍个比我好的也没问题。” 乔巧说:“那倒不用,我哥就对你情有独钟。” 乔宇不好意思地招呼服务员过来点菜。 周舟跟乔宇开玩笑说:“要是再早几年,我一定考虑。”然后挽住我的胳膊说,“可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要不急的话,等我把邱飞甩了,再和你谈恋爱。” 乔巧的脸一下沉了下来,转向服务员喊道:“快点儿过来,点菜!” 矛盾在这个时候一步步升级了。乔宇问周舟要什么锅底,周舟说要清汤的,话音未落,乔巧就说她要红油的。乔宇对乔巧说,就要清汤的吧,想吃辣的往小料里倒点儿辣椒油就行了。乔巧不干,说那样不好吃,就要红油的,而且是菜单上画了三个辣椒的那种。周舟也毫不示弱,迎头而上,坚持不吃辣的。女人之间的关系,说变就变,上次还如胶似漆,这次就貌分神离。建议下回学生们写作文形容天气变化无常的时候,不要再拿小孩的脸打比方了,不妨用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作比喻。 最后折中要了鸳鸯锅底,但冲突并没有就此结束。点完菜,服务员问喝什么,周舟要了木瓜牛奶,乔巧点了猕猴桃汁,我喝啤酒,乔宇喝红牛。 第16章 乔巧看着周舟面前的木瓜牛奶说:“木瓜是刺激胸部生长的,好多模特都是靠每天喝500毫升来保持胸部伟岸。”我刚才还想,喝完两瓶啤酒后也来一杯,听乔巧这么一说,立即打消了念头。 周舟挺直上身,盯着乔巧的胸部说:“作为女人,有胸总比没胸好。”乔巧身材颀长,就是不够丰满。 乔宇赶紧终止了两个女人的互相攻击,端起杯子,说:“来,大家先干一杯。” 四个杯子并没有碰在一起,而是三三结合,我和乔宇没有碰,周舟和乔巧没有碰。 放下杯子,四个人各怀心事,不知道说什么好。乔宇开始没话找话,说他最近看了一个大片儿,特棒。听他说完我差点儿没喷了,他说:“叫《2046》,王家卫拍的。” 我当即表示反对:“那也叫电影!” 乔宇说:“怎么不叫,只有阅历到了一定程度,生活有情调的人才能看懂。” 我点上一根烟,不再说话。当我同一个人争论的时候,说明有兴趣与他讨论,而沉默的时候,不是因为被说服,而是对他的思想嗤之以鼻,不屑与其叫板,费那劲儿干吗,他爱咋想咋想去吧,愿意当傻逼我不拦着。 我的沉默促使乔宇更加兴奋,加上喝了红牛,他跟打过鸡血似的,指点江山,吐沫横飞,我闷头吃喝,不予理睬,顷刻间,两瓶啤酒下肚。 说了半天也累了,乔宇拿起筷子,开始进食。见我一直在清汤里涮,他夹起一筷子肉放进辣汤里说:“是男人,就得能吃辣的。” 我并不接话,继续喝酒,然后在乔宇放下筷子的时候,夹起几片肥牛,没有扔到锅里,而是蘸了点儿料,放入口中,边嚼边说:“敢吃生肉,才是爷们儿。” 这回轮到乔宇说不出话了。我心中得意,打开烟盒,准备拿烟。 周舟说:“又抽!” 我立即放下烟盒,解释道:“没抽,我数数,看看是不是还剩19根。”新买的一包烟,刚才只抽了一根。 抽不了烟真是难受,我又没什么话可说,拿着打火机一会儿打着,一会儿吹灭,闲寂难忍。周舟说我要是手闲不住,就给她往锅里放点儿菜。 每样菜我都给周舟在清汤里涮了点儿,可是不等开锅,都被乔巧一根一根地夹进自己碗里,也不嫌不辣了。乔宇见状,又往锅里放了些菜,这回锅开了乔巧反而不吃了,但只要是我给周舟放的菜,无论什么,都被乔巧一一夹走。 我想给乔巧发个短信,把她叫到一旁说道说道,又担心她把短信给周舟看,结果会更糟,只好忍气吞声,喝下闷酒,看着她狼吞虎咽。 周舟生气了,扔下筷子,不再吃喝。而乔巧洋洋得意,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说:“我饱了,去趟洗手间。” 机会来了,我没有立即跟过去,估摸着乔巧快出来了,才站起身,向洗手间方向走去。乔巧正边洗手边对镜自赏,见我过来,高昂着头,裂开嘴笑,眉眼一挑一挑。 我站在一旁,对着镜子里说:“你想干吗?” 乔巧以胜利者的姿态说:“什么也不干。” “别捣乱了。”我说。 “捣乱?捣什么乱?”乔巧说。 “你自己清楚。”我说。 “我乐意,你管不着,你是我什么人!”乔巧说完回到饭桌。 我摇摇头,叹口气,也跟着回到饭桌。坐下的时候,感觉膀胱憋闷,只有开闸放水方能一解腹中之急,可是刚刚从那里回来,再去不合逻辑,只得咬牙坚持,并在心里叮嘱自己:向在烈火中永生的邱少云同志学习,我要在滔天洪水中死扛! 没过多久,我就晕了。也许是啤酒没能及时排出,体内酒精含量飙升的缘故。我夹起桌上一片白花花的东西,在他们三人疑惑的眼神中放进锅里,然后等待了片刻,夹出来咬了一口,没咬动,又放回锅里,说:“再涮涮,这片儿百叶够硬的,煮半天还不烂。” 恍惚中我听到他们大笑,然后觉察到临桌的客人也把目光投向这里,我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并未发现可笑的地方,于是注意力重新转移到锅里,捞起那片百叶,放进碗里蘸了点儿料,准备入口。这时周舟说了一句话,才让我没有把它送进嘴里,她说:“这是你刚擦过手的毛巾。” 吃完饭决定去唱歌,乔宇说已经在钱柜预订了包房。刚出火锅城,乔宇接了一个电话,总经理有急事儿找,他必须先回趟公司,自己开车走了,剩下我们仨打车去钱柜。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我正要打开门坐在后排,乔巧却抢先坐了进去。我犹豫该坐到后排还是前排。如果坐到前排,周舟只好挨着乔巧坐在后排,两个人不定又会发生什么冲突,如果坐到后排,隔开周舟和乔巧,也不合适,前排有座不坐,仨大人非跟后面挤什么啊,可如果我坐在后排,而周舟坐到前排,则更不合适。就怪乔巧,太不懂事儿,她如果坐到前排,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周舟又拦了一辆出租车,我用眼神向乔巧示意了一下,然后钻进周舟的那辆车里。 两辆车前后脚到了钱柜,我和周舟下了车,却不见乔巧从那辆车里出来,透过车窗,能看到她正在和司机争执。 我本不想过去,等了一会儿,乔巧和司机越吵越凶,只好去拉架。 原来是司机开车的时候放了一个屁,臭不可闻,乔巧深受其害,大为不快,和司机戗戗起来。 乔巧不依不饶:“我花钱为了坐车,不是闻你的屁来了!” 司机自认理亏:“我不收您钱还不成吗。” 乔巧见好不收:“不行,你得赔偿我的身体和精神损失费,要不然我到消协告你去!”我打开车门,拉乔巧出来。 司机晓之以理:“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呢,不至于吧,每天在我车上放屁的乘客多了去了,我也没说过一个臭字。” 乔巧站在车外说:“那是你,反正我不能容忍。” “这有什么的,不过是高级生命体中恶性气息在过度积累状态下的自然释放。”司机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跟你一个小丫头在这逗什么闷子啊,耽误我多少活儿啊,愿意告你告去。”说完开车走了。 乔巧冲着车骂道:“妈的!” “哪儿那么大怨气。”我说。 “用你管!”乔巧大步流星走进钱柜。 服务台说因为我们超了预订时间半个多小时才到,包间已经进了别的客人,其他包房也都客满。乔巧怒气上升,再次发作,和服务员理论起来。周舟立即走开,去了听不见乔巧和服务员吵架的地方,我也跟了过去。 周舟给乔宇打电话,说包房没了,今天不唱了。乔宇说他已经出了公司,正在路上,一刻钟就到,一会儿去别的地方唱。 等了十二分钟,不见乔宇人影,我说走吧,周舟觉得就这样走不礼貌,就给他发了一个短信。我说,丫肯定会说堵车。果不其然,他发短信过来:稍等,马上到,有点儿堵。 堵车在北京司空见惯,可是晚上九点多堵车,却很少见。 又过了十分钟,乔宇到了,解释了一通为何迟到,然后说离这不远有家歌厅,顾客稀少。于是又奔赴那里,这次我拉着周舟坐进车后排,立即撞上车门,乔巧只得坐在前排,她哥旁边。 看一个人有没有品位,只要听听他车里放什么音乐就行了,如果是满大街随处可以听到的曲调,那么毫无疑问,这个车主没什么品位,乔宇的车就是这样,放的歌民工都会哼哼,《老鼠爱大米》、《两只蝴蝶》、《小薇》……听得我都快晕车了。 在恶俗音乐的作用下,晚饭时吃的生肉,在我的肠胃里蠢蠢欲动,肚子隐隐作痛,我以为坚持半个小时不成问题,但是屎来如山倒,瞬间,我就大便告急。我攥紧拳头,咬紧牙关,屏息凝气,可是大势所趋,不可阻挡,要不是因为怕熏着他人,我真想偷偷摸摸地拉在乔宇的车上。 幸好很快就到了地方,不等停稳,我打开车门,冲进歌厅。 一群妖艳女子坐在大厅,向我投来目光。我捂着肚子,问卫生间在哪儿和谁有手纸,一个面目清纯长得跟仙女似的女子和蔼可亲地递给我一包纸巾,又给我指明了去往卫生间的方向,我拿着纸巾,像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终于见到光明一样,激动地跑了过去。 解决完问题,路过歌厅超市,里面有卖纸巾的,我买了一包还给刚才那位好心人,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又见到她的时候,她脸上画得花里胡哨,跟个妖精似的,我想这可能是我拉完屎的缘故———内心平静后,看待事物客观了,才能发现它们本来的面貌。 进了包房,乔宇正拿着麦克鬼哭狼嚎,如果不是看了歌词,光听旋律的话,真不知道他到底在吼什么。 听了几分钟,我实在坐不下去了,跟周舟说走吧。周舟说等一会儿,马上就到她点的歌了,唱一首就走。 在到周舟的歌之前,乔宇不停地唱着,一副自恋的德行。 那些值得反复聆听的歌曲,ktv里通常没有,因为那些歌是用心而不是用嘴在唱。那些不媚俗的歌手,ktv的曲目里很少能看到他们的名字,因为去唱卡拉ok的多是俗人。而乔宇把尚有调子的俗歌滥曲唱没了调,难免不让我产生一种不适的生理反应:想吐。 好在在我呕吐之前到了周舟的歌,当周舟柔美的嗓音弥漫开的时候,我终于舒服一些。乔宇也知道和周舟比起来,自己刚才唱得简直没法儿听,心悦诚服地鼓起掌来。乔巧却拿起沙锤和铃鼓,使劲摇晃,好像是在伴奏,其实在捣乱,声音之大盖过周舟的声音。唱到一半,周舟放下话筒,不唱了,要回去。乔宇说那就一起走吧,然后结了账一同离开。 我和周舟走在前,乔宇和乔巧走在后,听到乔宇说乔巧:“你真不懂事儿。” 第17章 乔巧却说,“哥,我这是为你好。” 乔宇在车上问先送我和周舟谁,周舟说不用分开送,现在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话刚说完,乔宇的车“咯噔”一下,挡没挂好。 到了地方,乔宇特失落地看着我和周舟下了车。我注意到乔巧的表情,也是一脸怨气。回到屋里,周舟坐下就向我抱怨:“乔宇他妹今天怎么了,就说我不和他哥谈恋爱,也不应该这样啊。” “对,是有点儿不对劲。”我附和道,“她还是小屁孩,别跟她一般见识。” “怎么说也是快大学毕业的人了。”周舟说,“是不是这里面有什么事儿啊?” “别想了,洗洗睡吧,明天还得上班呢。”我说。 第二天早上,我在朦胧的睡梦中听到周舟关门的声音。她去上班了,每天八点半准时出门,九点开始工作,十二点下班,然后是一个小时午休,一点继续上班,五点下班,工作忙的话还会加班。周舟说,她在制度下生活,但是并不厌倦,因为这样能催人奋进,就像有一根绳子总在前面拽着自己,想不进步都不行。而我的生活靠的是自觉,要么自力更生,自强不息,要么自甘堕落,自掘坟墓。虽然我不用上班看似轻松惬意,其实生活压力不比任何人小。 压力归压力,还不至于把我的睡眠压垮。昨天酒喝得有点儿多,现在头还晕沉沉,睡眠是一剂良药,比任何化学药物都管用。 可是刚进入无意识状态,就被敲门声拉回现实世界。一定是周舟没带钥匙,路上想起什么东西忘带又返回来了,我睡眼惺忪地去开门。 “怎么是你?”我看到乔巧站在门外。 “怎么不能是我。”不等我完全把门打开,乔巧就走了进来。 “你怎么找到这的。”我关上门问道。 “闻着味儿就找来了。”乔巧坐到沙发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毫不客气。 “你干吗来了?”我被乔巧的突然出现搞得有点儿不知所措。 “考察一下你的幸福生活。”乔巧从沙发里站起来,挨屋巡视,转完我那屋又转周舟那屋,“你俩分居?” “对,没你想得那么流氓。”我说。 “这怎么还空着一间?”乔巧打开没租出去的那间屋子的房门问道。 “没人愿意租。”我说。 “你把房东电话告诉我。”乔巧进到屋里看了看。 “干吗?”我说。 “别让它闲着了,我住进来吧。”乔巧说。 “你添什么乱!”我说。 “我跟我喜欢的人住得近点儿难道不应该吗?”乔巧说。 “咱俩的事情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我说,“干吗还死缠滥打?” “我也以为结束了,可是结束不了,谁让我喜欢你的臭德行呢。”乔巧说。 我说:“你怎么跟中国足协似的,一天一主意。” “跟着感觉走呗。”乔巧说,“把这间房子租下来,我哥还能时不时过来骚扰一下周舟,挺好,一箭双雕。” “我和你的事情不可能有结果,你哥和周舟更不可能。”我说。 “我哥的事情他自己能搞定,我对他充满信心,我要是周舟,就不和你好,选择我哥。”乔巧说,“至于咱俩嘛,虽然你这块骨头挺难啃的,但我还是要啃,不啃到嘴誓不罢休。” “你和你哥怎么都喜欢拆散他人幸福生活,有其哥必有其妹。”我说,“说实话,我对周舟的感情恐怕除了我妈没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 乔巧说:“我就是要改造你的人生观,让你重新认识世界。” “晚了,我都快二十六了,人生观已经定型。”我说。 “我要让你回炉重新锻造。”乔巧说。 “你就是给我烧成水儿,我也注定要倒在周舟的模子里。”我说。 “小样儿,那我就给你烧成蒸汽。”乔巧说,“给你看样儿东西。”说着掏出钱包,取出一张照片。 “什么啊?”我问。 “自己看。”乔巧把照片给我。 我一看,正是那晚我和乔巧在街头拥吻的照片。 “你怎么给洗出来了?”我拿着照片问。 “手机屏幕太小了,洗出来放大看多方便。”乔巧说。 突然,门又响了。这次可能真的是周舟。我立即对乔巧做出不要出声的手势,让她把照片收好,然后蹑手蹑脚走到门后,透过猫眼,看到周舟正站在门外。完了,如果让她知道此时乔巧正在屋里,我有口难辩。 周舟继续敲门,我站在门里一动不动,看到旁边的鞋柜上放了一串钥匙,正是周舟的。这回放心了,只要我不开门,周舟就进不来。 乔巧知道是周舟回来了,一脸坏笑,几次张大嘴巴做出喊叫状吓唬我,好在没有付诸实践。 我趴在猫眼上向外看,周舟又敲了几下门,然后也趴到猫眼上向里看,吓得我赶紧蹲下身,轻靠在门后不敢大声喘气。这时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乔巧拿起看了看,没出声,用嘴型告诉我是周舟打的,我摆摆手,她却把手机放到耳边要接听,我惊出一身冷汗,冲她横眉冷对,恨不得像一道闪电劈过去,夺回手机。乔巧见状,捂嘴大笑,把手机扔到一旁。电话响了十声断了,紧接着又响了第二遍,我守在门后,仍不去管。十声过后,听到门外响起周舟下楼的声音,渐渐减弱,直至消失。我躲到阳台后面侦察,看到周舟出了楼门,才长出一口气,缓过神来。 “至于这么紧张吗?”乔巧说。 “你还太小,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的心跳仍此起彼伏。 “刚才我真应该大喊一声,让她知道你在里面,看看会有什么后果。”乔巧说。 “幸亏你没喊,要不然我就把你顺窗户扔出去,让你哥等着收尸吧。”我说。 “我哥说今天晚上要和周舟吃饭。”乔巧说。 “吃就吃吧,一顿饭能说明什么问题,我巴不得天天有人请周舟吃饭呢,吃完再打包给我带回来,从此衣食无忧的生活实现了一半。”我说。 “把你手伸出来。”乔巧说。 “干吗?检查卫生?你又不是幼儿园的老师。”我说。 “哪儿那么多废话,快伸。”乔巧说。 “伸就伸,反正我指甲三天剪一次,卫生小红花非我莫属。”我掌心冲下伸出手。 “不用让我看手背,不检查卫生,翻过来,我看你的掌纹。”乔巧说。 我掌心冲上,伸到乔巧面前,她端详片刻,说:“在你二十六岁的时候,感情上会出现动荡。” 我收起手说:“别扯淡了,我是坚信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奉行实事求是,解放思想的路线,一切封建迷信,都纯属瞎掰。” 乔巧说:“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不信也得信。” 我说:“我敢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与命斗,我不信邪。” 乔巧说:“佛家有句话,叫随缘,说的就是每个人命中都有某些不可抗拒的力量。” 我说:“你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唯物主义,整天瞎琢磨这些干什么,请你牢记一位革命导师的谆谆教导:一切宗教,都是毒药。” “政治背得不错啊,考研胜利在望了。”乔巧说。 “一般,别的不敢说,反正在马列主义的指导下,我学会了明辨是非,知道信什么不信什么。”我说。 想到周舟刚才焦急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再跟乔巧贫下去会耽误正事儿,于是以抓紧复习为借口,让她走了。临出门她留下一句:“改天再来看你。” 乔巧走后,我立即给周舟回了电话。 “你找我?”我在电话里问。 “你在哪儿?”周舟问。 “在家。”我说。 “我刚才敲门怎么不开,打手机也不接。”周舟说。 “出去吃早点了,没带手机,回来看见上面有你的未接电话。”我说,“什么事儿?” “今天开会用的文件我忘带了,你在家等着,别出去了,我马上回去拿。”周舟说。 我说:“用不用我给你送过去?” 周舟说:“不用,你不知道放哪儿了,还是我回去吧。” 不一会儿周舟回来了,进门后直奔她那屋,翻箱倒柜找资料,我问用不用帮忙,周舟说不用,我就回到客厅背政治,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考试了。张超凡告诉过我,政治提前一个月背就够了。我想笨鸟先飞,先下手为强,就提前两个月看,结果半个月就把书背完了,歇了一个礼拜,没事儿干,拿出书复习,发现和没背过一样,接着再背,一个星期又都背完了,歇了一周,七天后再看,还跟没背一样。但考试日期临近,每天不背会儿心里不踏实,只好一边背一边企盼着赶紧他妈考试吧,可不想再背第四遍了。 这时我发现乔巧落在沙发上的红色女式钱包,捡起来想找个地方藏好,可是周舟过来了,拿着一摞打印的资料,我赶紧将钱包塞到屁股底下,正襟危坐,表面平静,内心澎湃,就像藏着鸡毛信的地下党遇到敌人故意装出一副自然的表情。 “下午又得和乔宇他们公司开会,顺利的话就签合同了,可算弄完了,累死我了。”周舟晃了晃手里的资料说。 “晚上回来我慰劳慰劳你,想吃什么,我找本菜谱现学还来得及。”我说。 “吃不上你做的了,可能签完合同又得在外面庆祝。”周舟说。 “你们上班族太腐败了,没看做出什么成绩,成天就公款吃喝。”我说。 “那有什么办法,全民皆腐,这也是为了繁荣社会主义餐饮和娱乐市场。”周舟说,“我走了,你好好复习吧,今天一定把r背完,都背五天了。” “是,我不仅要背完r,还要背五十个t,把落下的补回来。”我坐在沙发上说,“用不用我送你下去。” 周舟说:“不用了,看你的书吧。”然后向门口走去。 这时有人敲门,我一想坏了,没准是乔巧回来取钱包,于是跳了起来,想抢在周舟前面去开门,如果真是乔巧,我就使眼色说“找错了”,然后再把门撞上,可是周舟已经走到了门口。 第18章 “谁呀这是。”周舟说着打开门。 “刚才我钱包落这了。”门一开,乔巧没看清楚开门的是谁,就铺天盖地地来了这么一句。 周舟拿着资料去了公司就没再回来。她是跑出门的,我穿着拖鞋去追,她竟然跑得比我还快,等我回屋换好鞋,再下楼已不见人影。 平时每晚六点,周舟都到家了,但是今天快七点了,仍不见人影。我饿得不行,给周舟打电话,问用不用等她一起吃饭,手机响了两声就断了,再打,关机。只好自己做饭,煮了两袋方便面,放了一包调料,盛到碗里,第一口,食之无味,把另一包调料也倒进碗里,再吃第二口,仍毫无滋味,又倒了点儿酱油,吃第三口,还是尝不出味道,于是加了一勺盐,再吃,咸了,只得倒掉,出去买了二十个羊肉串,就着一瓶啤酒,独自充饥。 吃完回到家,想继续看书,计划单词要背完r再背五十个t的,可到现在一个还没背。坐到桌前,打开单词书,看了五分钟,心如乱麻,左脑进右脑出,也不知道周舟现在哪里,是否正在酒会上和乔宇狂欢,然后呢,然后她会去哪儿……一想到这些问题,我的脑子就像磁盘加了写保护,无法继续工作,只好放下书,点上一根烟。 看来背完r的日子遥遥无期。很多事情我都是这么一拖再拖,不知会拖到何年何月,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完成。其实有些事情在有些时候并不是你不想做,而是客观条件限制了你去做。 人在无聊和沮丧的时候,只有两件事可做,睡觉和看电视。睡完觉心情并不会好起来,而看电视,则有助于心情转化,比如看到一部喜剧,堆积在心头的苦闷会随之削弱。 我打开电视,一个摇滚乐队正在某个综艺节目里煞有介事地演奏着。主唱上蹿下跳,不时向台下观众挥动手臂,跟饿了多日的猴子似的,向游客招手致意。吉他手甩动着头发,脖子上挎着吉他,左手指法花哨,右手疯狂扫弦,好像得了帕金森,也不知道吉他是不是他的,经得起这么造吗。看了半天,我总觉得少点儿什么———噢,拜托,你倒是插根线啊,那可是电吉他!都说搞摇滚的真诚,我看他们连敬业都谈不上,特别是那个主唱,麻烦你把口型对上行不,要不我还以为串台了呢。 又播到另一个频道,也是娱乐节目,参与者正在做猜名称的游戏,答对有奖,老婆比划,老公猜。谜底是馒头。老婆说两个字,圆的,白的,老公摇摇头,老婆说一只手刚好能抓住,老公仍一脸迷惑,老婆又补充说,昨天晚上你还吃了呢,老公茅塞顿开说,咪咪。我呵呵一笑,闭眼休息,听着电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中途醒了一次,电视已是一片雪花,撒了泡尿,关灯关电视,躺到床上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此时周舟正在何方。眼看着天一点点儿亮了,窗外传来鸟叫和晨练的人们的吵闹声。周舟还没有回来,打她电话,还关机,我的心情更加沮丧,又给杨阳打电话,问他在干吗,他说睡觉呢,我说找你待会儿去,杨阳说来吧。 我到宿舍的时候,杨阳正在和张超凡忆往昔,峥嵘岁月愁。杨阳说感觉自己身体没有以前灵巧了,原来每天起床都是鲤鱼打挺,现在得用手扶了,原来擤鼻涕声如洪钟,现在淅淅沥沥。张超凡说他也意识到廉颇老矣,以前打开水,一手拎四个五升的暖壶不成问题,宿舍就六个暖壶,为了下五层楼打一趟水值得,经常把隔壁宿舍的空壶也拎上,别人以为他爱做好事儿,优秀青年评选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可现在拎两个暖壶,就气喘吁吁,爬到三层,还得歇一次,更甭说帮隔壁宿舍打水了,弄得人家以为他当上党员就不再保持先进性了,以前都是假积极。 想起大三那年,我和杨阳去吃自助餐,把饭馆里的各种肉类吃了个遍,估计那天一个人吃了差不多三个人的量,现在再吃,恐怕连一个人的钱也吃不回来了。 “真的从现在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吗?”我们不约而同发出疑问,“难道正生机盎然倍儿高兴的时候,就被秋风扫落叶了吗?” 为了证明自己仍然年轻,我们决定再去吃一次自助餐,以示并未老矣,仍能饭否。 张超凡说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家比萨自助,包酒水,即使造不掉几张比萨,也要干掉几升啤酒。我和杨阳举双手赞成。 为了能多吃点儿,我们没有乘车,而是徒步前行,并绕了远道,还不时跑上几步。 路上,张超凡给我和杨阳做思想工作,他说:“第一,虽然马上就可以胡吃海塞了,但也不要太激动,否则影响食欲;第二,我知道,为了能吃到地老天荒,你们都挺紧张的,其实我也有压力,这样不好,很大程度上降低了胃的承受力,我们现在必须全身放松,只有心态平和去吃,才能有更好的发挥,才能让肚子海纳百川,提高胃的饱和度。”然后停在路边,“现在你们和我一起,闭上眼睛,大口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 到达目的地,我们进了餐厅拿起最大号的盘子就去夹菜,凡摆在取餐处的菜品,至少都要来上一勺,若是肉类,则是一大勺或两勺甚至更多,一共十二种比萨,先来四种,一样一块。盛了满满一盘,又打了一扎啤酒,回到餐桌顾不上说话,开始狼吞虎咽, 第一轮过后,只是热身了一下,我感觉胃部空间尚足,杨阳和张超凡也状态良好,两眼有神,看到食物便发出渴求的光芒。又端着盘子去取餐,还是从菜到肉再到比萨,一个都不能少,满载而归。 第二轮尾声的时候,吞咽的速度已有所减慢,咀嚼声从一统江山渐渐转变成和说话声平分秋色,吃吃说说,还算顺利地开始了第三轮。这次放过了所有素菜,光夹肉食和最后四种比萨。 第三轮才刚刚开始,就有点儿心有余而胃不足,我放开一个皮带扣,憋一大口气,又一通猛塞,干掉半盘,放下筷子说:“歇会儿再吃。” 张超凡站起来跳了两下说:“吃饭跟爬雪山一样,不能歇,歇了,就再也不能雄起了,咬咬牙,一鼓作气,把这盘吃了再说。” 杨阳说:“对,一而衰再而竭,吃饭靠的就是气势。”然后连打了几个嗝说,“这点气儿一排出去,我还能吃个鸡翅。” 在他俩的鼓励下,我设想过了今天又开始自然灾害了,无粮可吃,只能靠耗子肉和树皮草根充饥,于是胃似乎膨胀了,余下的半盘食物都被我一点儿不剩地转移到肚子里。 三轮过后,我们仨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谁都不肯带头开始第四轮取餐。半晌,杨阳站起来说了一句:“我去趟厕所。”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杨阳回来了。我说:“时间够长的,腾了不少地儿吧,刚才吃的这会儿都到污水处理厂了。” 杨阳说:“哪儿啊,根本没上,二十多个人在门口排队,听说里面就一个坑,排队的人都出于同一目的,进去都是大的,少则三分钟,多则七八分钟,等轮到我,我也等饿了,没上就回来了。” 我说:“餐厅一定是故意把厕所设计成一个坑的,怕吃饭的人把食物从盘里挪到肚子里,再从肚子里挪到污水管道里,腾出空间继续用食物填充,这得多大的成本。” “就是一个坑都没有,如果碰上咱们旁边桌这样的,餐馆也撑不了多久。”张超凡看了旁桌一眼说,“我注意他们半天了,来得比咱们早,现在还吃呢,表情轻松,吃喝自如,哪儿像咱们这么痛苦。” 这桌是一群十七八的高中生,一边议论语文老师简直就是一个老巫婆,一边把鸡腿放进嘴中,不用牙齿啃,轻轻一拽,就拽出骨头,留下了肉,然后又有说有笑地去取餐。 张超凡说:“看,吃了那么多,取餐时还有笑容,可见饭量之大。” 杨阳补充说:“而且并不昂首挺胸脖子高仰,说明距离极限为时尚早。” 我说:“看来咱们真的不中用了,不服老不行啊。” 杨阳伤感地说:“用不了很久,也许从现在开始,就会有人管咱们叫老逼了!” 不知道自助餐是舶来品,还是中国餐饮业的原创,反正其雏形早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就在中国出现过,那时候叫人民公社大食堂。不同的是,自助餐收钱,而大食堂不用,只要是社会主义公民,来到这里都可以敞开肠胃。由此可以看出,大食堂比自助餐更共产主义,但美中不足的是,如果回到家又饿了,想自己弄口吃的,却无锅可用,当然,也可以这样理解,国家收了个人的锅,除了为了早日赶超英美,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必须让你在大食堂吃个够,永远不会感觉饥饿,肚子问题国家已经替你解决,无需自己再操心,这是资本主义永远做不到的。可惜后来大食堂解散了,必是青少年太多,如果吃饭的都是一碗面条就能饱的中老年和婴幼儿,也许能维持到现在,根本不会给自助餐诞生的机会。 也不知道那时候的人吃饱了撑着后都干什么,这种感觉比饥饿还令人痛苦。挺着沉重的肚子出了比萨店,我们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儿走,躲闪过往行人,惟恐被谁撞到肚子,一触即发。传来街边烤鱿鱼的气味,以前我会停住闻上半天,直到鼻子麻木,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此时却堵住鼻孔,皱着眉头,仓皇而逃。 这顿饭验证了我们确实已经过了心比天高胃比猪大的年纪,同时也证明了我们并不成熟,饭虽然是别人的,可肚子是自己的,破了就补不上了,居然视此如儿戏。 回到学校,我们坐在宿舍的床上,一言不发,互相看着对方觉得可怜。半晌,杨阳说:“要不打会儿球去,能消化得快点儿。” 第19章 近来我们的体育活动以篮球为主,很少再踢足球,现在踢球的学生不是在比技术,更多的是在拼身体,而我们都属于技术比较有特点的球员,和他们踢不到一块儿。比如齐思新,很少用脚触球,多数时间都在用脑袋顶球,由此造就了一副腿细头大的身材,脑门上布满皱纹,条纹不是横向生长,而是呈方格状分布,都是顶球顶的。张超凡的特点,就是只会低着头带球往前跑,带出底线还往前带,看见前方一个人正吊在单杠上,以为是守门员,拔脚就射,那人见皮球来势汹汹,一撒手,摔在地上,足球穿过单杠,向操场边网上悬挂的“团结拼搏”的“搏”字飞去,正落在“搏”下面那一点上,给三合板踢了一个洞。杨阳说:“真他妈准,把‘搏’的鸡巴踢掉了。”玩单杠的那人从地上爬起来心有余悸地说:“我要不躲,正踢我鸡巴上。”现在踢球的学生,技术特点如此鲜明的已不多见,所以我们渐渐远离了足球场,开始转战篮球场。 到了球场,观察了一番,然后找了三个一看投篮就知道不太会打球的学生打比赛。和这样的人玩,总能生出一种畅饮的喜悦,而跟打得好的人玩,会让自己对这项运动失去兴趣。对决了几回合,我方占尽优势,张超凡依靠高大的身材和装满比萨的肚子,连拱带撞,内线频频开花,杨阳凭着浑身过剩的力气,在外线狂投三分,我守在篮下,猛抢篮板,每次起跳,借着酒劲,都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飞起来,是我少年时代的梦想。那时候正是乔丹的鼎盛时期,带领公牛三次拿到nba总冠军,成为无数中国少女日思梦想的偶像,致使每个男生都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乔丹式的人物,哪怕是学校或者班里的乔丹。为了拥有一双具备乔丹那般弹跳的腿,我给脚踝绑上沙袋,跑圈、跳台阶、走路、睡觉、上厕所,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以期突然在某一天,拿掉沙袋后,能拔地而起,轻轻松松将篮球扣进篮筐,成为女生们瞩目的焦点。可是在经历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起早贪黑风雨无阻的一年后,我解开沙袋,来到球场参加比赛,拿球后迫不及待地向篮筐跳去,以为可以双手把篮球放进去,但是在距离篮筐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便开始下落了,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我就已经落了地,而球还抱在手里———走步!裁判的一声哨响,把我从飞翔梦里唤醒。我并不甘心今生做一个只能投篮而无法扣篮的人,便去医院询问大夫,为什么我绑着沙袋练了一年腿部力量可还是飞不起来,大夫说,如果不是我绑了一年沙袋,腿至少能再长十厘米,有了这十厘米,我就可以扣篮了,可是现在这十厘米就因为总有个沙袋在下面坠着才没长出来,这辈子别再动扣篮的念头了,除非踩个板凳。 我这是第一次喝完酒打球,感觉脚下轻飘飘的,像在腾云驾雾,好几次跳起来的时候,都担心跳过头,摆脱了地球引力飞向太空,难道是沉寂在我体内的弹跳力在多年后终于爆发了?我决定再扣一次篮试试。 抢到篮板后,我把球分给外线的杨阳,他突到篮下,被两个人封堵住,这时我已经跑到三分线外,他又传球给我,我在无人防守的情况下,得球后并没有出手投篮,而是运球直奔篮筐,像当年的乔丹一样,踩着罚球线起跳,身体腾空,四肢张开,向篮筐够去。在空中飞行的时候,我向下看了看,那五个人仰着头像看飞机一样看着我从空中划过。飞行了大约一秒钟,我便感觉有了向下的加速度,而此时距离篮筐仍有一米的距离,如果仍是抱着篮球落地,无疑又是一次走步,所以在落地前,我来不及将和地面平行的身体调整为垂直,只想着把球扔出去,球出手后,我再向下看,发现那五人都已抱头鼠窜,等待我的是一片水泥地,地面在我眼前越来越清晰,近在咫尺。我及时伸出了手,才使得不是鼻尖或是肚子率先着陆。我听到了像撕报纸一样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剧痛,支撑在地面的手无力地摊开,我趴到了地上。 我被送到校医院,确诊为骨裂。手臂被打上石膏缠上绷带,至少三个星期才能拆开,还有二十多天就考研了,万幸的是,没有骨折,否则我必须在三个星期里学会用脚写字。 大夫要求住院查看几天,杨阳留下来照顾我。我仰靠着病床,脖子上套着两根绳子,分别吊着左右胳膊,逃过一劫般对杨阳说:“幸好没跳得太高,要不然我这辈子就加入残疾人的行列了。” 杨阳说:“还得找个人照顾你一辈子———对了,周舟呢,用不用打电话告诉她一声。”“用我的手机打,在我裤子兜里。”此时我的双手除了让我感觉疼痛,已毫无用处。 杨阳找出手机,拨了周舟的电话,放到耳边听了会儿又拿开,说:“没开机。” 我“哦”了一声,心乱如麻。 过了一会儿,杨阳问:“你饿不,我去弄点儿吃的?” 我说:“中午吃到了嗓子眼儿,现在才消化到胸口,彻底消化干净,至少要等到明天中午。” 杨阳说:“你的消化器官工作效率太低,我早就饿了,胃已经在吐酸水向我抗议了。” “那你吃去吧。”我说,“帮我躺下,我要睡会儿。” 杨阳把我放倒,然后自己去吃饭。我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希望用睡眠减轻疼痛。 半睡半醒中,我听到病房的门开了,进来一个人。不应该是杨阳,他这会儿可能才刚到食堂。也许是又住进来新病人。我没有睁眼,继续努力睡着。 那人走到我的病床前,我还是没有睁眼,以为是查房的护士。校医院的护士我都见过,没有一个长得能让人为了赏心悦目一下而有必要睁眼。来者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俯过身,呼出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 怎么有这么不懂礼貌的护士!我睁开眼,一看,不是护士。 “疼吗?”乔巧问。 我一笑,摇摇头,又问:“你怎么来了?”[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乔巧说:“我在食堂碰到杨阳,他说你受伤了。” 我说:“没大事儿,过几天就出院。” “喝水吗?”乔巧问。 我点点头,让乔巧扶起,把水杯送到我的嘴边,杯口倾斜,水流进嘴里。然后乔巧掏出一包话梅,问我:“吃吗?” 我没有拒绝,她把话梅放到我嘴里。吃了一个,还想吃,乔巧又给我嘴里放了一个。一包话梅被她一个我一个很快就吃完了,乔巧扔包装袋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的话梅核呢?” 我鼓着腮帮子说:“都在这儿。”张开嘴给她看。 “给我。”乔巧把手伸到我的嘴边。 我看了看她洁白的手,依然含着话梅核。 “别咂摸了,早没味儿了。”乔巧说,“快点儿,我扔了去。” 我低下头,一张嘴,像飞机打开舱门投掷炸弹,话梅核一颗颗滚落下来。 乔巧扔了回来,杨阳跟在后面,满嘴油光,一说话都是大葱味儿。 “吃爽了?”我说。 “爽了。”杨阳说,“吃了一个葱爆肉,撑得我都困了。” 乔巧对杨阳说:“那你就回去睡吧,我在这儿看着。” 杨阳说:“你行吗,他现在上厕所都不能自理,得有人替他脱裤子。” 我对杨阳说:“你回去吧,等我需要大小便的时候,再给你打电话。” 杨阳打了一个哈欠说:“那好吧。”然后又叮嘱乔巧,“让他少吃点儿少喝点儿,别我刚睡着,电话就来了。” 杨阳走后,我也困了。对乔巧说:“要不你也回去吧,我睡了,不用照顾,一睁眼就是明天。” 乔巧说:“那可不行,万一你睡高兴了,一翻身,压着胳膊,本来是骨裂,你给压成断臂,那怎么办。” 我说:“你晚上也得睡觉,还是回去吧。” 乔巧说:“我在椅子上眯盹会儿就行了。” 我已不堪忍受困意,说:“我不管你了,你如果累了就回去,我不用照看,真的。”说完,我闭上眼,仰壳儿躺在床上,双臂交叉置于胸前,翻身不得。 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睁开眼,看见乔巧正拿着我的手机打电话。刚想听听她在说什么,却挂了电话。 “给谁打呢?”我问。 “好像是周舟。”乔巧说,“她给你手机打的电话。” “那你就接?!”我异常气愤。 “电话是用座机打的,手机上没显示名字,我也不知道是她。”乔巧显得特无辜。 “她在电话里说什么了?”我问。 “她问你在干吗?”乔巧说。 “你说什么?”我问。 “我说你在睡觉。”乔巧说。 “然后呢?” “然后她问我在干吗?”乔巧说。 “你怎么说的?”我问。 “我说我在陪你。”乔巧说。 “再然后呢?”我问。 “再然后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乔巧,她就把电话挂了。”乔巧说。 “完了,我被你毁了。”我一下就颓了。 “我可实话实说的啊。”乔巧申辩。 “可你说的话会让周舟怎么想!”我叹了口气说,“现在几点了?” 乔巧看了一眼手机:“快十二点了。” 我坐起身,双脚踩到鞋里,踢门而出。 “喂,你干吗去?”乔巧追出来问道。 “你甭管!”我快步下楼,头也不回。 我站在路边,无法伸手,只能踢腿拦截出租车,驶过许多辆空车,司机见我打车动作奇特,都踩了油门,一辆也没停,我只好徒步穿行在茫茫夜色中去找周舟。 到了我和周舟租的房子,我先是用头撞再是用脚踢,房门才迟迟打开,而开门的竟然是乔宇。 第20章 “周舟呢?”我站在门外问。 “正在睡觉。”乔宇站在屋里说。 这时我才发现,他头发湿漉漉的,脖子上搭着毛巾,显然是刚刚洗过澡,身上居然还穿着我的毛衣。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乔宇一脸挑衅。 “周舟到底在哪儿?”我极力控制住情绪。 “真的正在屋里睡觉,不相信你进来看。”乔宇闪开身。 我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给乔宇一拳,但两条胳膊吊着绷带,动弹不了。我撞开他,正准备迈腿进去,一想算了,如果真的看见,我只能更难受。于是又退出来,失魂落魄地下了楼,听到乔宇撞上门。 来到街上,雪花飘舞。站在夜色里,我茫然四顾,内心一片荒凉,黑夜比白昼更让人不知所措。烟就装在兜里,我想点上一根,可却无能为力。 一阵夜风刮来,寒冷如冰,我打了一个喷嚏,抬头望望夜空,不见星斗,月亮被乌云遮住,像灯泡蒙上了厚厚的黑纱。我告慰自己:回去睡觉吧,睡醒了又是崭新的一天———可是我睡得着吗,但不睡觉又能干什么呢。 回到医院,病房里灯火通明,乔巧披着大衣,趴在病床上睡着了。我走过去,坐到床上。她醒了,睁开眼睛,看着我。 “找周舟去了?”乔巧试探着问。 “嗯。”我脱掉鞋,躺到床上。 “找到了吗?”乔巧帮我盖上被子。 “今晚你哥和她在一起。”我闭上眼,有气无力。没有看到乔巧的表情,不知她是否在为他哥或自己高兴。 “别太难过。”乔巧安慰我。 “怎么能不难过。”我的手拍在床上。和如刀割的心痛比起来,手臂的疼痛已微乎其微。 “我……我现在能为你做点儿什么?”乔巧抓住我的胳膊说。 “什么都不用,让我安静会儿就行了。”我说,“还有,把你的手松开,抓疼我了。” 乔巧赶忙松开手,说:“哦,对不起。”然后拧灭床头灯,“睡吧,有事儿叫我。” 我还真有事儿,特别想上厕所,都快十个小时没方便了,但还是把这个愿望和等待清仓的液体都给憋住了,希望闸门不要在我睡着的时候打开。 第二天醒来,看见乔巧留了一张纸条,贴在我的胳膊上,说她去上课了,已经告诉杨阳过来接班。这时门开了,杨阳蓬头垢面地进来,好像早已猜透我的心思,问道:“上厕所吗?” 我憋得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了,连忙点头。 杨阳问:“大的小的?”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放心吧,小的,不用你擦屁股。” 从厕所回来,看到手机正在床上无声振动。 “看看谁来的电话。”我对杨阳说。 杨阳拿起一看,说:“周舟的,我替你接了啊。” 我说:“别!挂了。” “怎么了你们?”杨阳挂掉电话。 我没有说话。 这时周舟发来一个短信:“为什么不接电话?” 听杨阳念完,我冷冷地说:“甭理她。” 大夫又给我检查了一遍,无大碍,只需静养,三个星期后就可以拆石膏,不耽误考研,现在医院还有病床,我要愿意,可以继续住下去,反正也是公费医疗。我是用杨阳的病例本在校医院看的病,大夫以为我是在校生,问我是否需要办理缓考证明,一个星期后,学生们就开始期末考试了。我看了看杨阳,估计他需要,但他却摇摇头,我只好对大夫说不用,大夫建议我还是开一张,我至少三个礼拜不能写字,等石膏拆了试也考完了,全部缺考必会试读,如果有过试读的前科,算上这次,被学校开除的条件便成熟了。我说那就开一张吧,于是大夫用杨阳的名字开了证明。 期末考试期间,校医院门口总会出现很多焦虑的学生寻找弄出缓考证明的机会,如果正好哪个学生也叫杨阳,可以给他。 和周舟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我一想就烦,决定在医院住下去,让杨阳陪我回去取书,我要在医院复习。 楼梯拐弯处两个学生正在聊天,高个子对矮个子说:“哟,你也来开假条,开了吗?”高个子手里拿着一根棍,可能是来校医院厕所抠屎化验用的,这招曾被我和杨阳用过,我们当年用的棍,也就火柴棍大小,而他手里的棍,跟金箍棒似的,抠起一定很不方便。 矮个子说:“没有。昨天晚上我顶风冒雪去洗浴中心冲了个凉水澡,然后只穿了一条七分裤和一件无袖t恤,抱着毛衣毛裤回了学校,回来后脱光衣服,打开电扇,风力调到最大,坐在下面吹,吹了足有一个小时,当时我已经浑身发抖,嘴唇变紫,以为肯定发烧了,又没盖被子睡了一宿,可是刚才大夫一量,才三十六度八,不给开假条,你说我身体怎么就这么好呢,死活发不了烧,看来明天还得去考普物,如果办不下来缓考,我这学期就悬了。你呢,开了吗?” 高个子说:“开了,我挂的眼科,说我睁不开眼睛,没法儿考试。” 矮个子说:“大夫又不傻,你说眼睛坏了她就给你开?” 高个子说:“我知道大夫鸡贼着呢,弄虚作假不行,所以让眼睛真坏了。”说着掀起纱布,露出熊猫一样的眼睛,“昨天让我们班劲儿最大的人给了我一下,他打我,我还得请他吃饭———我先回去了,现在不仅眼睛疼,头也疼。打我的那哥们儿初中在体校练过拳击,拳头得有四两一个的馒头那么大,不过只要不落下脑震荡后遗症,我就不后悔!”然后拄着棍,像个瞎子一样,一探一探地下了楼。 “这帮孩子,比咱们当初还狠、还不要命。”我对杨阳说。 杨阳长叹一口气:“可怜的孩子们!”然后叫住矮个子,问他叫什么,矮个子说你管呢。杨阳说你别不识抬举,我是想帮你,如果你叫杨阳,我这有一张缓考假条,你拿去用。矮个子说我确实姓杨,但我叫杨明。杨阳说,那就帮不了你了,除非你去派出所把名改了。矮个子问,你是哪个阳,杨阳说太阳的阳。矮个子说,太好了,把阳字的左半边划掉,右边加一个月,就是我的名字。 杨阳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已经成长起来了!” 杨明说:“姜还是老的辣,两位前辈如果有空的话,我请你们喝酒,希望能多传授一些宝贵经验给我。”然后对我说,“特别是要感谢这位师哥,胳膊一定很疼吧。” 我说:“吃饭改日吧,我们还有事儿。学弟你也不用客气,我用自己的胳膊,挽救了一个二十岁青年的学业,我认为非常值得。如果半年后我胳膊还没好,你不想考试,尽管再来找我。” 15 接下来的几天里,乔巧一有空便来医院看我,不是带来一包零食给我吃,就是带来一副军棋,与我展开厮杀,我不用动手,只需张张嘴,告诉乔巧哪个子儿往哪走,指挥着部队进攻或防守,俨然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玩累了,我就靠在床上,乔巧举着考研书,两人一同复习,有时候还互相检查学习成果。 乔巧拿着单词书,考查我对单词的记忆情况;我则看着乔巧举着的政治书,检查她政治背得怎么样,有时候我看着书走了神,想着周舟这会儿正在干吗,乔巧背到一页结束的地方,会自己翻到下一页,然后也不管我的注意力是否在书上,仍继续往下背。中国学生学习东西就是这样,不一定知道书上写的东西有什么用,但能清楚地知道那些东西印在多少页,好处在于,考试作弊的时候能一翻书就找到要找的东西,省去了看目录的过程。 无论干什么,我总会想起周舟。这些天我一直盼着能接到她的电话,尽管不知道接通后会说什么。结果却让我很失望,手机里和周舟的最新通话记录依然是几天前的日期。每当乔巧陪我的时候,我就想,身旁的这个人要是周舟就好了。 杨阳每天也来看望,履行负责帮我大小便的工作。看我和乔巧每天相处融洽,一次杨阳在乔巧走后问我:“工作重点转移了?周舟那边怎么办?” 我佯装的轻松立即烟消云散,我说:“那边的工作已经被别人开展了。”然后我把那晚的经过告诉了杨阳。 杨阳听完说:“你觉得周舟是那种人吗?” “是不是,事实摆在那里,我亲眼所见。”我说。 “但你毕竟没有亲眼看见周舟和乔宇在一起。”杨阳说。 “是乔宇给我开的门,如果周舟不在里面,他怎么可能进去。”我说。 “即使周舟和他在里面又能说明什么,乔巧不是也和你单独在屋里待过吗。”杨阳说。“可乔宇还穿着我的毛衣,而且洗了澡。”我说。 “周舟今天给我打电话了。”杨阳说,“她说分手可以,但有些事情必须让你知道,她不想被误解。” “她怎么说的?”我急迫地问道。 杨阳复述了一遍周舟讲述的经过。原来,那天周舟和乔宇签完合同,两家公司去酒吧庆祝,周舟多喝了点儿酒,突然想起我,便跑去卫生间打电话,但接电话的却是乔巧,让她倍感气愤。她从卫生间回去后眼圈红红的,乔宇问怎么了,她说没什么,然后继续喝酒,自己灌自己,喝完啤酒喝红酒,还喝了白酒,喝着喝着,就醉了。后来乔宇送她回来,上楼的时候,周舟吐了乔宇一身。他本想只把周舟送到门口就下去,所以大衣放在车里,只穿着毛衣,结果被吐上了。周舟醉醺醺地告诉他,去衣柜里找件我的毛衣换上。换上毛衣,他把周舟扶到床上,怕周舟再吐,便在床头放了一个盆,就在他低头放盆的时候,周舟又吐了,当时他的脑袋正挡在盆的上方。吐完周舟对他说了声对不起,并告诉他一定要去洗澡,然后就睡着了。 夜里周舟醒来,去上厕所,路过客厅发现有人正躺在沙发上睡觉,以为是我,就踢了一脚,乔宇一翻身,吓了周舟一跳。 第21章 周舟问他怎么在这,乔宇说了事情的经过,还告诉周舟我回来过。周舟想,我一定是误会了。 真相并不像我想像的那样,这令我倍感惊喜,但我没有表现出来,继续问杨阳:“可是我来学校找你们的前一天,她也没有回来,八点就关机了。” “周舟说那天本以为可以和乔宇的公司签合同了,可是谈判出了点儿问题,她在公司加了一宿班,手机没电了,也没带充电器。忙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她回去,看你不在———我告诉她你来找我们了。”杨阳说。 我躺在床上没有说什么。 “也替你解释了那天晚上接电话的为什么是乔巧。”杨阳说,“我还告诉她你住院了。” “她什么态度?”我问。 “我没见着她面儿。”杨阳说,“从电话里听,挺着急的。” 我把憋了好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你帮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她下班没事儿的话,来看看我。” 杨阳笑道:“牛逼你继续挺着啊。” 晚上,周舟捧着一束鲜花出现在病房。 我躺在床上冲她微笑,她却毫无反应,把花立在床头柜上,站在床边居高临下打量我,半天才说:“吃饭了吗?” “还没。”我说了谎,渴望得到周舟的关心。 “想吃什么?”周舟问。 “什么都行。”我说。 周舟转身下了楼,片刻后拎着打包的饭菜回来。她打开餐盒,夹了一块肉递到我的嘴边:“吃吧,吃完交待你和乔巧的事情。”然后也给自己嘴里夹了一块。 我把和乔巧的事情,从如何相遇一直到上午她还来看过我,还有我为什么之前没有对周舟提起这些事情,以及我今后对乔巧的态度,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周舟,稍有所保留的,就是我和乔巧的亲热程度,周舟问我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我说还没来得及发展,你就回来了,及时纠正了我的错误。 周舟听完,俯身捏着我的脸说:“没想到还真有人像我这么不开眼,看上你了。”然后收拾吃剩的饭菜,装进塑料袋扔到门外的垃圾桶。回屋后,周舟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下了地,走到窗前:“有半点儿虚假,天打五雷轰。”说完用头顶开窗户,让周舟往天上看,“看,没打雷吧,老天爷证明我没说瞎话。” “现在是冬天,当然不可能打雷。”周舟关上窗户,“你告诉乔巧一声,我在这照顾你,她就不用来了。” 我在医院住了三个星期,在周舟的悉心照料下,康复得很顺利。出院前做了复查,大夫说已经痊愈,可以拆除石膏。再过三天就考研了,没有出现我最不想听到的还需打着石膏继续观察的结果,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会自己拿锤子敲碎石膏。 为了考研我在身心上已经付出巨大代价,这种没有创造力却磨灭人类灵性并扼杀了许多美好情感(有些已婚的为了考研而妻离子散)的考试不易参加第二次,与其留下一双好手而错过考试,不如带着伤手上考场拼死一搏,能写几个字就写几个,哪怕写到彻底骨折,再打上石膏推迟三个月康复,也在所不惜。 某考研辅导老师又耐不住寂寞了,抓住考研前这几天学生渴望临阵磨枪或更上一层楼的心理,开办了考前冲刺班,只上半天课,收费却是人民币的最大面值,好在我们国家没有发行二百甚至更大面值的纸币。 考研该花的钱前面也都花得差不多了,不在乎最后这一百块,为了金榜题名或死而无憾,报名的人络绎不绝,我也不能免俗,加入其中。 听课前免不了又要购买老师编的书,之前已经买过一套《系统训练丛书》,现在又推出一本《考前72小时冲刺书》。听曾经为该老师编书打过字的学生说,其实这两套书早就写好了,只是冲刺书暂时先不出版,但对此书的宣传炒作从考前几个月就已经开始,学生们对此书期望极高,而老师一直拖着,直到考试前几天才出,可这期间学生不能没书复习,所以前面的那本书能多卖一些,到时候后面这本书只要一出,早已趋之若鹜的学生便会不惜贵贱纷纷购买,这样一来,两本书都能卖个好价钱。 买了冲刺书,坐下仔细翻看才发现,其实和系统训练书是一码事,只是冲刺书提取了后者的精华,或者说系统训练书就是将冲刺书和一些不重要、根本不会考到的知识点一起编入书中,从而显得内容充实,并美其名曰“系统训练”。 虽说知识就是财富,但知识一重复就成了垃圾,垃圾还好意思拿出来卖,而且今年卖完明年卖,这是人民教师应该做的吗。 一提到老师,我总是一肚子怨气,打我少年起,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就没给我留下好印象。不过在十几年的学生生涯中,仍有一个老师让我念念不忘,就是教我们计算机辅助设计的老师。当时我们大三,他研究生毕业不久,尚未成家,玩意正浓,姓王,不仅对我们没有任何要求,还同我们打成一片,混在一起,宛如一家人。 第一天上课,王老师就告诉我们,他会让每个学生顺利通过考试,但谁得六十分谁得九十分,还要从实际出发。此举颇受学生好评,好学生当然希望在成绩上与差生拉开距离,他们的好不仅成为一种荣誉,还会成为老师给分的重要依据,差学生则对成绩别无所求,六十分即可,如此一来,上下团结,其乐融融。 王老师对学生如此关照,我们当然会知恩图报,凡有专家或领导来我们的课堂听课,考察王老师教学质量的时候,我们必会以饱满的精神状态出现在课堂上,与讲台上的王老师积极呼应,努力装出严谨好学的样子,尽管这样做很痛苦。 有一次我和杨阳、齐思新还有周舟在学校附近的台球厅打台球,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王老师推门而入,我们向他问了好,说正准备回去复习他教的那门课。王老师笑着说:“在我面前还扯什么淡,都别回去,陪我打几杆儿,我请客。”见王老师兴致高涨,我们便决定留下来陪他玩。 王老师的球技精湛,杨阳和齐思新分别败下阵来,轮到我上场,王老师指着周舟说:“你跟你媳妇一头,我一个人一头。” 我急忙解释:“不是我媳妇,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王老师拍着我的肩膀说:“别不好意思承认,我早就看出来了,有什么的呀!” 我说:“那就是吧!” “这就对了,你们这个岁数,谈恋爱是比好好学习还正常不过的事情,来吧,让你媳妇先开球!”王老师把白球放到开球点。 周舟屈身奋力开球,一个花球应声入袋,王老师对周舟说:“你和老公打花的。”周舟不好意思地打了第二杆。 结局是王老师再次战胜我和周舟。结账时我们抢着付钱,王老师却不可一世地说:“谁敢付钱我就跟谁急,我让他考试不过,说好了我请客的,怎么回事儿你们!” 走出台球厅,王老师搂住我的肩膀说:“有烟吗,给我来一根!” 我给王老师上了一根中南海,王老师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嘬了起来。 有时候在足球场上,也能看见王老师的身影,虽然抢不过我们,但是守起门来有板有眼,还偶尔能见到他飞身侧扑将对方的射门挡在门外的英姿,但接下来的事情通常都是我们抬着他去校医院看外科。 还有一次,我和周舟在学校门口的饭馆吃饭,正吃的时候,王老师进来,饭馆并未坐满客人,但他看到我后径直走到我们桌前坐下。 桌上没摆着啤酒,我和周舟只是吃一顿简单的晚饭,王老师却执意要同我喝几杯,我说吃完饭还得去教室上自习,王老师说,周舟去学习他相信,我去学习打死他也不相信,说完就叫小姐拿来几瓶啤酒又添了几道菜。我见王老师如此热情,便让周舟先走,我留下来同王老师推杯换盏到了深夜。言语中间,夹杂着对学校各级领导和各项制度的不满,王老师夸下海口,信誓旦旦说:“等我当了校长,你看着吧,学校肯定大变样儿!” 最后王老师喝得不成人样,只好把他扶回我的宿舍,让他睡我的床,我去了隔壁宿舍,找张空床借宿一夜。 第二天,我起床回到宿舍后看见床单和被罩都被洗过晾在屋内,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小邱,昨晚同你狂饮非常尽兴,感谢留我住宿一夜,谁料,我翻身时不慎将腹中秽物吐到你的床上,对此深表歉意,现已将它们清洗干净,晒于屋内,待晾干后铺于床上即可使用。 在这里我想多提一句:你的脚和我上本科时的脚一样味儿,因为我们被子的两端都是臭的。并无嘲讽之意,我想说的是,我很怀念我的大学时光,希望你珍惜自己的现在。 好了,不多说了,我一会儿还要去给另一班的同学上课,就不打搅你睡懒觉了,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有机会我们再去喝酒。 老王 即日 后来期末考试期间,我们又和王老师在学校外的网吧不期而遇,连线打星际,玩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早晨,王老师到网吧外买了几份煎饼果子回来,说:“吃点儿东西,咱们接着玩。”齐思新说:“王老师,我们不能再玩了。” “为什么?”王老师问道。 “我们10点钟还有考试,现在已经8点多了。” “怕什么!愿意考就去考,不想考就在这里玩儿,你看我,早晨8点钟的监考都没去。”王老师的话深深鼓舞了我们,我们坚持玩到了天黑,一包烟在我们手中传来传去。 我们毕业不久后,听说王老师不当园丁了,去了外企,不知道是在学校混不下去了,还是主动为之。恐怕我今生不会再遇到这样的老师。 带着情绪硬着头皮听完辅导课,感觉又度过了两个半小时垃圾时间,而这样的时间居然合人均四十块钱一小时,比唱卡拉ok都贵,还不附送酒水饮料,只奉送了两条友情提示,我认为这是他作为老师说过的最有用的两句话,第一,“阅卷老师判一张卷子挣五毛钱,你们写错了也不要划掉,反正他们又不认真看,不知道你跑题,若无其事地写下去就行了。” 第22章 第二,“写字的时候尽量用小学生笔体,这样表明你对阅卷老师的尊敬,他们就好个面子。如果你的字迹龙飞凤舞,比他们的还好,他们会出于嫉妒,故意给你多刨分,而你的字工工整整,憨态可掬的话,他们就会觉得你这个人尊师重教,到时候会手下留情,少扣几分。” 为了及时获得考研信息,如果考题真的泄漏我不至于因为脱离群众而不知道,我回到学校进行最后冲刺。 最近也是四六级的考试时间,很多学生为了练习听力,无论走到哪里都戴着四级专用耳机收听学校广播台的英语广播。这种耳机形似耳麦,能包住整个耳朵,冬天可以暖耳,学生戴上后,拔出天线,一个个看上去都跟八十年代国产动画片里的机器人似的。耳机是学生入学的时候花四十块钱买的,一旦四级通过,便毫无用途,几块钱就卖掉。有经济头脑的学生发现了商机,四级成绩一出,就去各个宿舍以低廉的价格收购耳机,然后在新生入校的时候,高价卖出,赚取差额吃喝玩乐。 那些戴着耳机的学生,多是第一次参加四级考试,不知道其实不用复习,也能通过,比如即将毕业和已毕业多年因为四级未过拿毕业证有困难的老生,他们考试前的准备工作就是,走进监考主任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明天考试,我就不来了。您也知道,我考这么多回了,就是考到取消四级,也不一定能过。最近面试了几家公司,都因为四级的事儿,人家没要我,这次无论如何我也得及格了。”说着掏出一张照片和一个信封,“这是枪手的照片,您看看,明天在考场上高抬贵手。”然后意味深长地冲老师鞠个躬离开。信封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有送出的和接受的人知道,反正装的东西必须能让监考老师做出高抬贵手的行为。这种方法通常被男生使用,女生的方法则含蓄暧昧。上学的时候,我们系就有个女生能玩弄老师于股掌之上。每当遇到没有把握的考试时,她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去磕老师,坐在老师的办公桌上用一副娇柔的腔调说:“您给我透露点儿考题,我给您暴露点儿自己。”并不时抱怨天气热,用裙子给老师扇风。很多老师经不住诱惑,香气袭人之下,拿出了试题答案。拿到答案后,这个女生连谢谢都不说,跳下办公桌,便洋洋得意地离开。老师会拉住她说,你说的前半句话我兑现了,后半句你还没兑现呢。女生会问老师,兑现什么。老师说,脱啊。女生问老师脱什么,老师说,当然是衣服衣服。这时女生就会做出惊慌失色状说,你是老师,怎么可以要求学生这样呢,然后从兜里掏出袖珍录音机,回放一遍老师刚刚说过的话,在老师目瞪口呆的时候,扬长而去。老师吃了这种亏,有苦说不出,只能打碎牙往自己肚子里咽。这种事情还不方便交流,一个老师上当后,没有及时和同事们分享失败的教训,致使多名老师接连中了圈套。但这个女生玩了一辈子鹰,还是被鹰啄了眼。大四的一门考试,她用同样的方法弄到了答案,但最后成绩还是不及格。她去找老师说理,要求复查试卷,觉得那张卷子自己怎么也能得八十五分,老师说学校没这项规定,试卷判完就封存,如果你认为自己对知识掌握得好,我可以再出一份同等难度的试卷,你如果及格,我就把成绩改过来,说完摘下眼镜,一边擦拭,一边冲她奸笑。女生气急败坏,把老师告到教导处,因为证据确凿,老师被罢免了教授职务,同时女生也给自己换来一个开除学籍的处分。她离校前,还悲壮地说:“宁求玉碎,不求瓦全。” 考研这几天,好多学生都把家安在教室里。有个哥们儿在书桌下面放个盆,在教室里泡脚,旁边搁着暖壶,水凉了就蓄点儿热的。一次看得太投入,忘了泡脚的事儿,后半夜暖气坏了,温度骤降,盆里的水结了冰,而他学习过于投入,居然没感觉到寒冷。天快亮的时候,去上厕所,一起身摔一跟头,这时才发现,自己像一株栽在盆里的花,脚已经和盆连为一体了。不知道是什么书这么吸引他,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不健康书籍,要么是已经考了五六年,看他样子也三十多了,这次再考不上,老婆就要离婚,他想到这里,心就凉了,所以对脚下的冰天雪地毫无察觉。后来这哥们儿连根拔起,蹦着去的厕所。 还有很多情侣在教室公然做出亲密动作,引得许多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女观看,也毫不在乎,估计要是教室没人的话,他们能支张床,钻一个被窝里去。 我在教室里熬夜看书,实在坚持不住了,对旁边的一个哥们儿说我先睡会儿,麻烦他半个小时后叫我一下,他说没问题。后来我被他的一个屁崩醒了,一看表正好三十分钟。我说谢谢你叫我,就是叫我的部位下次最好换一下。他说真不好意思,我把叫你这事儿给忘了,正好赶上有个屁,歪打正着,本想默默无闻地放掉,没想一鸣惊人,可是那块儿没把门的,一不小心,就把事情闹大了,说实话,我为了抓紧看书,好几天没蹲坑了,压力比较大,所以声音大了点儿。 综观考研复习的教室,备考者的桌上无不书台高筑,笔记无数,草稿纸遍地皆是,椅子都被坐得磨掉了漆皮儿,备考人个个目光呆滞,精神萎靡,屁股坐得和写字的手指上都磨出了茧子,浑身散发着书本的油墨味儿,让人闻了后不禁对考研族生出同情之心。 其实考研的人没什么不容易的,除了那些怕找不到工作才考研的应届生值得同情外,其余考研者都野心勃勃,不安分守己,他们有刚喂完孩子来不及扣好衣服就坐在教室里的孩儿他妈,有月薪上万仍不知足还想再翻几番的各中小企业的中层管理者,有为了需要拿学历评职称的国家公务员……总之,考研已经从一种检验学生是否具备继续接受高等教育的基础和为国家选拔高等人才的测试变成供个人实现飞黄腾达的途径。考前,我去学校澡堂冲了一个澡。浴室有两大间房子,平时分开时间对男女生开放,到了周末,就对男女生同时开放,男左女右,一个收票的老头或大妈坐在两间浴室门口的中央,不仅检查澡票,还提防学生故意走错门。这天正好是周末,进了浴室,我就近找了一个喷头。曾经给我们上过大课的材料力学老师正猫着腰给儿子抹香皂,小孩始终注视着他爸的胯下,突然不满地说:“爸,你的小鸡鸡长得太大了,一点儿都不可爱,还长了胡子,你也不刮刮,我不喜欢。”父亲说:“你不懂,你不喜欢你妈喜欢,不过就这样她还嫌小呢。”然后一拍儿子的小屁股:“冲去吧!”我在一旁看着,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男子与讲台上那个道貌岸然的人民教师联系起来。 搓背的时候,我听见隔壁浴室传来哗哗水声,一想到隔壁是什么人在洗澡,便本能地想看看墙上有没有缝隙可以看过去。我上上下下搜索了一遍,发现这面墙一米八以下地方的瓷砖基本上都已掉光,看样子不像自然脱离,是有人故意为之,因为旁边那面墙贴的瓷砖和这面墙的一模一样,那里却一块也没掉。这面墙除了瓷砖不见了,有些地方还凹了下去,好像是人挖的,有的洞已有一指深。估计再有十年,这两间浴室就能被打通了。不知隔壁浴室是何情况,如果相似,那么只需五年,便能春光乍泻。那时候要是有人没带洗头水,喊一嗓子,就能让隔壁挤点儿过来。 想到明天还要奔赴考场,我便适可而止,没再多想下去,赶紧冲完去穿衣服。在更衣室里看见一个脱得精光的学生的背影,胳膊和腿被晒得黝黑,脖子以下和大腿以上部分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夏天穿裤衩背心晒的,四肢的颜色和身体迥然不同,让人看了还以为装的是假肢。这时这个学生转过身,看了差点儿没让我笑喷了,肚子周围是白的,而四肢和头颅黑里透红,感觉和乌龟翻过来的样子差不多。 考试前夜,我躺在被窝里想:世界杯64场比赛,我能猜对42场,这个成绩虽然距离足彩一等奖差得远,但至少是将近百分之七十的正确率,考试也无非那么几十道选择题,如果我能保持足彩竞猜的水准,成绩上线应该不成问题。 考试的第一天早上,我起床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跨在便池两侧,准备轻装上阵,可是蹲了五分钟括约肌毫无反应,估计是我虽然醒了,但由于突然起了个大早儿,大便还没有醒,这会儿还在大肠里做着问世前的美梦。 坐在考场上,拿到卷子,我写完名字开始答题,做了五道选择题,打算看看前面的人选了什么,抬头看去,见他还在试卷上写名字,由此不得不感谢父母给我起了一个简单易写的名字。 我坐在第二排,听到前排两个监考老师聊天。昨天火箭队有场比赛,我因为背书,没看,打算今天看报纸。他们说火箭赢了二十多分,姚明差点儿三双,看来我不用买报纸了。可是体育新闻对我答题并无帮助,我向他们投去深情一瞥,希望能聊点儿国内外政坛大事,我好往政治卷子上搬点儿,这样回答论述题的时候显得与时俱进。但这两个老师和我一样,显然对政治不感兴趣,张口闭口除了体育就是娱乐,看来他们是指望不上了,只能自己胡编乱造了。 早上出来得急,忘记戴表。做完选择题我就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了,问老师,他们中断聊天,看了一眼表告诉我,才开考十五分钟。我继续写,做完两道辨析题,又有点儿拿不准时间,不知道后面的几道题是该抓紧时间回答要点,还是可以放慢节奏,层层展开,详细论述。我又打断老师聊天,问几点了,他们特不乐意地说,刚过二十分钟。 第23章 又写了一千多字的论述题,写完看窗外的太阳老高了,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可用,又问老师什么时候了,他们不耐烦了,说你有完没完,故意是不是,就不告诉你。我说我要交卷,老师看了一下表说,不行,考试不到一个小时不让交卷,我说好的,谢谢老师,我知道距离考试结束至少还有两个小时。考试全长三小时。 考试八点半开始,卷子答到一多半的时候,我想上厕所,大便这时候睡醒了,醒了它就着急出来透气。估计现在应该是十点半左右,因为每天我和大便都在这个时候醒来。 我举手向老师提出上厕所的请求。从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们十分不情愿批准,但是社会主义国家,是提倡*** 的,有屎不让拉,法西斯也没这么狠,所以他们还是锤子剪子布猜拳,输的人陪我走一趟。 在老师的注视下,我解开裤子,掏出烟,他问我手里拿的是什么,我说是烟,他要去看了看,当确认烟头上印着的文字是香烟牌子和考试内容无关后,才还给我。我刚要点上,他又说烟里裹没裹着答案,要拆开看,我说拆开没法抽了,他这才没拆,但仍不放心,又用手指捏了捏,烟卷瘪下去一块,掉出许多烟丝,这才放心,把烟还给我。 我点上被蹂躏得体无完肤五脏六腑也散了架的烟卷,开始清除体内垃圾的工作。伴着工作时发出的声响,我听到老师在门外说:“不是懒驴,怎么也这么多屎尿!” 考虑到卷子还没写完,我缩短了工作时间,没到畅快淋漓的程度,觉得差不多就收了工。回到考场,继续答题。写着写着,突然听到呼噜声,循声看去,一个学生趴在桌上睡得正香。老师走到该学生跟前,敲了几下桌子,并没有将他唤醒,又扒拉两下,他仍睡得香甜,无奈之下,老师踢了一脚,他这才从桌上抬起头,嘴上挂着一串口水,已到了下巴,越流越长,即将抵达肚脐,大有垂地之势,他不慌不忙,轻轻一吸,“刺溜”一下回到了源头,看得人直恶心。 如果在桌上睡觉的时候垫点儿东西,就不会这么狼狈了。比如用手绢垫在脸和桌子之间,既可以起到软化桌子的作用,又能及时吸收睡眠过程中流出的唾液。这个办法是从我初中物理老师那里学到的,他的课被安排在下午,每次打完上课铃都不见他人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班里同学逐渐形成两拨势力,一种是爱来不来,不来更好,自己可以想干吗干吗,另一种是以想上重点高中的学生组成,他们希望老师不仅赶紧来,最好还该下课不下,把一切时间用来学习科学文化知识,以配合国家制定的教育兴国战略(觉悟可真高)。双方将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因为我是倒霉的物理课代表。一方盼我赶紧跑着去找老师,另一方希望我坐在位子上不要动,并不停用给我讲荤段子来拖延时间。我通常是听几个段子,哈哈一笑,然后瞧瞧表,半节课过去了,这时候再去叫老师,因为我不想上重点高中,也不想考不上高中,我只想上普高,听半节课就够了。我进了办公室,看见物理老师正在晾毛巾,地上都是水。我说,老师您今天有我们班的课。老师说知道,不好意思,睡过了。下次上课的时候,他又没准时出现,我去找,看见他趴在办公桌上,打着呼噜,嘴边放着一块毛巾,接收着嘴里流出来的东西。毛巾是白色的,沾过水的地方呈现灰色,现在几乎看不见白色了,不知道梦见什么了。我拍醒老师说,同学都在班里等着您呢。他睁开挂满眼屎的双眼,看了一眼表说,妈的,又睡过了,然后拿起桌上的毛巾,用力一拧,哗啦一声,又一地水。他看我还在一旁站着,就说,你先去,我把毛巾晾上就来。 这个同学揉揉眼,看看空白的试卷,自言自语说:“睡觉可真耽误事儿,一睡又是一年,去年就是睡过去的。” 时间快到了,我写完最后一个字,笔也没水儿了。检查了一遍,知道了一根笔芯能写一万个发育正常的蟑螂那么大的字,如果写营养不良的蟑螂那么大的字,能写一万两千个。 出了考场,我第一次在这种时候产生了不错的感觉。 第四章 1 四门都考完了,整体感觉不错,不出意外,应该能进复试。 休息了两天,把考前缺失的觉都补了回来。从床上起来后,我觉得应该干点儿什么了,考研结果两个月后才出,这两个月闲着是对生命的浪费,于是买了份报纸,寻找工作机会。 三个多月的考研复习给我留下后遗症,政治背多了,考完再看到文章还忍不住要背,报纸上鸡蛋又涨价的消息,就差点儿让我没忍住,因为政治中要背许多人名和著作,所以险些连那篇新闻的标题和实习记者的名字也给背了。 一家广告公司正在招聘策划和创意人员,公司的名字看着眼熟,马杰好像就在这上班。于是给马杰打了电话,果不其然,就是他们公司在招人。我说我想试试,马杰说那就来吧,他现在是副总经理,正好负责招聘。 我说:“你够能混的,都以总相称了,虽然是副的。” 马杰说: “瞎,徒有虚职。公司总共就十几个人,总经理没什么文化,狗屁不懂,就是狂有钱,又附庸风雅,就开了这么一家广告公司,说是要和文化界建立友好往来。我应聘的时候白话儿了几句,就成了副总,帮他打点公司。” 到了马杰的办公室,并无他人,我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妈的,我都堕落到让你给我面试了。” 上学的时候,这小子除了爱看毛片儿,做什么事情都不负责,该他打开水不打,害得我们几个同样懒得只有在自己打水那天才拎着壶去水房的人寒冬腊月没有开水洗脚,只好盆里接了凉水用打火机烤(多亏脸盆是铁的,这是学校做的惟一一件还算说得过去的事情),或者和别的宿舍同学凑合一下,等人家洗完了我们再洗,要么就把别人吃完方便面剩下的还泛着油星尚存温度的汤倒进自己的盆里。除此之外,马杰的玩忽职守还体现在玩cs的时候,他身为警,总是躲在同伴后面,遇到匪埋雷的时候,看对方人多,就仓皇而逃,为了跑得快,还把枪扔了,任目标被炸掉。幸好他没当公务员.要指着他为人民服务,休想! 他最让我痛恨的毛病就是,自私。我们宿舍出去吃饭的时候,他总把热菜和肉菜放自己这边,而将凉菜和素菜摆在我们这侧,所以入学的时候大家体重都差不多,四年后他比我们胖了二十斤。还有在睡觉的时候,我和他睡对床,两张床铺之间是推拉窗户,只能打开一侧,每当炎热的夏日,他就会打开自己那侧的窗户吹凉风,而我这边密不透风,闷热难当,即使第二天睡前我打开自己这边的窗户,但到了夜里,汗流浃背地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这侧窗户又被关上了,而他那边却开着,他正在凉爽的夜风吹拂中熟睡。我大怒,关上他那侧的窗户,打开自己这边,可睡着没一会儿,又被热醒,睁眼一看,我这边的窗户又关上了,而他盖着毛巾被躺在床上安详自在,蚊帐被风吹得摇摆不止,看了我都担心他中风。整个夏季,我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在心里默念:为人透气的窗紧闭着,为狗吹风的窗敞开着。 我这边的窗户倒也不是一年四季总关着,冬天的时候,为了散发宿舍里充斥的鞋和袜子的气味,他就打开我这边的窗户,我经常睡着睡着被冻醒,有一次起床后我照镜子,居然在头发和眉毛上看到了冰霜。所以大学 四年里,夏天的时候,我经常上火中暑,冬天一到,又开始咳嗽感冒。 我说:“你怎么可能当上经理呢?”这个问题比考研试题都让我费解。 “谁没个变化。”马杰微微一笑,“祖国正日新月异,咱们也得跟上脚步,不能掉队。” “招聘的事儿你说了算吗?”我问。 “除了招总经理,别的职位都我说了算。”马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身后是一个巨大的书柜,摆了套装《二十四史》、《中国通史》、《资治通鉴》、《中外名著》,一看就是地坛书市淘来的便宜货,充充样子,没文化的老板来投资洽谈的时候看了,以为马杰多满腹经纶。 “那你给个痛快话儿,我来你们这儿行不行。”我说,“不行我立马走人,别耽误你日理万机。” 马杰说: “我们公司在招聘的时候,考虑的不是一个人的专业,而是他的综合素质,看你身上是否具备从事此项工作的素质,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布什学的不是总统专业,但他能够在竞选中脱颖而出。这说明,一个人的素质是与生俱来的,和接受教育的多少没有关系,只要你有本事,就能够在世界的大舞台上独领风骚。” “到底是客户经理,一套一套的,跟我你就别扯这个了,来点儿实质的,是把我留下,还是送我下楼。”我说。 “上学的时候你的鬼点子倒是挺多的,具备这个行业所需的潜质,就是不知道干着能否上手。”马杰说, “明天你先来上班吧,试用一个月,工资多少你觉得合适?” 我说:“你看着办,觉得给多少你良心上不受谴责,就给多少。” 马杰说: “公司的工资是有标准的,再牛逼的人来了,也多不到哪儿去,再傻逼的人来了,也不会太少,我虽然都副总了,工资也不过才四千,你的工资我按最高标准向总经理申请,试用期两千,转正后涨一千,另有项目奖金。” “你丫还算有人性。”我说,“上学时候我夏天的汗水和冬天的鼻涕总算没有自流。” 2 找到工作后,周舟比我更高兴,我们去吃饭庆祝。 第24章 这天周舟的饭量特别大,还和我喝了四瓶啤酒。两瓶啤酒对我来说没多大事儿,走两趟肾就都出去了,但周舟不行,这点儿酒让她话多了起来,从吃完饭到回了家, 就没停止过。 回到家我立即打开电视,准备收看电视剧,现在能吸引我的电视剧越来越少,而之所以能把这部戏看下去,是因为里面有一个模样和气质都不错的女演员,给我的第一印象不错,为了考察她是偶像派还是实力派,我 便看了几分钟,再次验证了一个女演员很难既是偶像派又是实力派的结论,但却被电视剧本身所吸引,无论剧作结构,还是摄影音乐,均堪称优秀。于是从前两天开始,每到这个时间,我便准时坐在电视机前。 我做事情有一个特点,就是专心。可以什么事情都不干,但要做就专心致志,看电视也不例外。我看电视并非被动接受画面上信息,而是加入自己的思考和判断,给导演和演员挑毛病。但是在我悉心观看的时候,周 舟不停地和我说话,她还没有从刚才的兴奋中解脱出来。开始是她说我听,不时地点点头,算和她有个交流,并不耽误看电视,但后来就成了她问我答,需要我动脑筋,无法保证既不耽误对剧情的分析,又有精力回答她的问题。我回复了周舟几句,等再将注意力转移到电视上的时候,发现错过一个重要环节,不知道女主人公怎么就和男主人公分手了,心里感觉空了一块儿,好像看见一座没有一层,一进门就是二层的楼,怪怪的。我跟周舟说: “能不能一会儿再说,等我看完这集的。” 这时画面停留在女主角的脸部特写,周舟以为我对那个女演员感兴趣,特不乐意地说:“你不是从来不看电视剧吗,说浪费时间,现在怎么天天看,是看电视还是看人啊!”然后就进了自己的屋,还特大声地把门撞上。平时周舟没有这么大脾气,现在酒精在她体内起着作用。 要给周舟解释我为什么这么爱看这部戏,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如果她多追问几句我再反驳几句,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电视剧就全耽误了,所以我权且让她那么去想,等看完今天这两集,再辩解不迟。 坏就坏在我解释得太晚了。 两集演完后,我敲了周舟的房门,推门而人,说: “我不是你想的那意思,我对那种花瓶似的女演员毫无好感,只是觉得这个电视剧拍得不错。” 周舟说:“可你以前说过,中国的电视剧就不可能拍得好看!” 我说:“那也有例外啊,这个确实很好。” 周舟说:“以前的那些电视剧不好看就因为不是这个女的演的吧!” 我说:“她演得并不好。” 周舟说:“演得不好,人好!”认准我对那个女演员有想法。 我开了句玩笑: “现在又不是非典时期,屋里不需要用这么大醋味熏。我又不认识她,就算喜欢又能怎样,何必吃这种醋,用不用给你弄点儿饺子蘸着吃。” 周舟更加气愤:“承认对她有好感了吧,一个大男人,喜欢就是喜欢,何必掖着藏着。” 我算说不清了,只能越抹越黑。都说红颜祸水,果不其然,毫不相干的女人都会给一个原本幸福的一对带来不幸。 我说:“我对她真没意思,我发誓从此再不看那个女人的电视剧。”过了今天再说,明天还得找理由看。 周舟说:“何必呢,那你心里该多难受啊,再憋坏了。” 周舟彻底误会了,无论我怎么说,她都认定我就是喜欢那个女演员。古代多少圣贤侠客为了清白抛头颅洒热血,我虽为一普通百姓,也不能看着自己的清白被玷污而无动于衷。实在忍无可忍了,一股邪火从我腹内翻腾而升,来势汹涌,势不可挡,让我产生了必须摔点儿什么才能一解心头之火的想法。 谁说摔东西是女人的专利,不是说男女平等嘛,既然女人能干的事情,除了生理差异而导致的特权外,男人当然也能干。我手里正拿着电视遥控器,于是毫不犹豫,挥肩甩臂,“啪”的一声,遥控器应声落地,零件散成一片。 “告诉你,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气愤至极,摔门而出。 周舟追了出来:“还摔东西!说你心坎里了吧,急成这样!”依然坚信对我的判断。 看来只摔一个遥控器不足以证明我的冤屈,我的目光从客厅桌上一扫而过,在茶壶和烟灰缸之间选择了后者,抓起又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烟头欢蹦乱跳,烟灰腾空而起,像原子弹爆炸,升起一小朵蘑菇云。这个时 候我还有点儿理智,知道烟灰缸比茶壶便宜。 “你再说!”我怒不可遏。 “有本事你把屋里的东西都摔了!”周舟并没有因为我摔了两件东西而对我有了重新认识。 为了表明自己并不是没本事,也为了让她知道我证明自己清白的决心,我双手抱起茶壶,举过头顶,像体育课上投掷实心球一样,挺胸、吸气、摆腰、出手、身体前倾,将茶壶摔到墙上,当场粉碎,水花四溅,暗色的茶叶贴在雪白的墙壁上。如果没被挡住,这个茶壶一定能飞出至少二十米远,人在愤怒的时候,力气格外大。可惜现在没有体育课了,如果早几年知道这一秘籍,我在投掷实心球的时候脑子里念叨着憎恨的人,成绩一定优秀。 茶壶的粉碎让周舟闭上了嘴,她不再说话,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不知在想什么。茶壶是搬进这儿的时候,我和周舟一起去超市买来的。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古代喝茶喝酒的容器都是金属做的,到了现代改用陶瓷和玻璃,就是为了摔的时候能破碎,创造一条发泄怨气的途径,现代社会人的生活压力大,爱发脾气,如果换了铁茶壶,永远摔不碎,还不越摔越愤怒。 电视还开着,屏幕上的人物盯着画面外,好像正看着我和周舟在电视外的表演。 局势趋于平静后,我迈过地上的碎片,准备洗漱完睡觉。进了卫生间,拿起牙膏正要往牙刷上抹,听见周舟在外面说: “为了电视上的一个女的,就这样。” 我本已即将熄灭的怒火因为这句话又死灰复燃了,冲出卫生间,喊道:“有完没完!” 周舟说:“天天盯着电视那么看,拔都拔不出来,还怕人说。” 我彻底崩溃了,狠狠把牙膏摔在地上。幸好手里拿的是牙膏,我已经完全失控,不要说牙膏,就是我的牙齿,也该摔就摔,宁可以后吃不了东西,天天喝粥。 牙膏摔在地上滑行一段距离,然后撞到墙上停止了。我又回到卫生问,没抹牙膏刷了牙,嘴里和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脸上火辣辣地烫,我往盆里接了点儿凉水洗脸,如果这时候周舟再说出什么令我生气的话,我会连盆带水继续摔的,已经做好了弄一身水的准备。 这时有人敲门,我打开门,是楼下的,他说: “哥们儿,麻烦你别在夜里装修,在外面忙了一天了,回到家想好好休息休息,刚躺下,就听上面噼里啪啦,丁零当啷。” “自己家,我乐意。”说完我撞上门,回屋睡觉,听到门外说:“那你能不能不凿地面,刷墙没关系。” 我躺下后,周舟走来走去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半天没找到,进来问我:“牙膏呢?” 我装作睡着了,并不理会。周舟在门口站了会儿,关上门退了出去。在委曲求全讨好女朋友方面,我很难做出半点儿让步,抱着爱谁谁的心态,我睡着了。 半夜起来上厕所,客厅的灯和电视一直开着,屏幕上一片雪花,我没有关,从卫生间出来回到卧室继续睡觉。通常电脑买回来都要开机七十二小时,检测硬件性能,有毛病可以及时查出来,不知道电视能连着开多 久,听说显像管不能持续工作太久,如果一直开下去,我是否有买份保险的必要,万一电视机爆炸,我不在了,也能获得索赔,给老爸老妈留点儿遗产。 3 第二天,我和周舟几乎同时起床,依然没有说话,她前我后出了门,也没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和关掉电视。我真担心电视会爆炸,着了火也没人管,等回来的时候已是一片废墟。但既然周舟都毫不在乎,我又何必操心。 来到广告公司,马杰给我安排了座位,拿给我一堆资料,让我先看看,熟悉一下公司的悠久历史和企业文化。我把那些资料翻了~遍,发现原来电视上播出的那几个我认为傻得不能再傻的广告竟然出自该公司,估计以我的审美标准,很难在这呆长了。 中午马杰要请我吃饭,我难以置信,问他不是又吃麦当劳吧。上学的时候,有一个学期课程特别难,马杰考前夸下海口,说如果考试全部及格,就请我们吃海鲜。为了帮马杰兑现诺言,张超凡等人在考场上无私地为他贡献着答案,我和杨阳故意做出打算作弊的举动,以吸引监考老师注意力,从而帮他顺利得到张超凡等人扔来的纸条。成绩出来后,马杰果然悉数通过,我们问他去“黎昌海鲜”还是“顺峰”。他说俗,真俗,明天 带你们去个想不到的地方。听得我哈喇子都快流出来,头天晚上,就喝了两碗粥,咸菜都没敢多吃,第二天早上也没吃早点,盼着中午用虾兵蟹将填肚子。结果他把我们带到麦当劳,一人要了一份蔬菜海鲜汤,里面虾仁、鱿鱼、蟹肉(人工的)应有尽有。汉堡还是我们自己掏的钱。 马杰说,现在不比从前,当了经理,花钱有人报销,虽然工资不太高,但日常开销基本不用自己掏钱,所以我想吃什么尽管说。 昨晚的吵架闹得我心力交瘁,第一次和周舟如此激烈的争吵,居然还摔了东西。我说吃什么随便,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会儿就行。 第25章 我和马杰进了一家看着还干净的饭馆的包间。饭间谈了一些上学时候的往事,马杰是我们宿舍毛片儿看得最多最被人嘲讽的,现在却是混得最成功的。马杰说往事不堪回首,忘掉过去向前看,张开双臂去拥抱美好的 未来,然后和我干了一杯可乐,又说,我和他好好干,总有腾飞的那一天。 结账的时候,服务员在包间外敲门,马杰本想说“coe on”。服务员初中英语的基础不错,听懂了,以为马杰在给他加油,便在门外继续敲。后来服务员好不容易进来 了,问我们谁买单,马杰伸手要账单:“giveme”。我在一旁真担心他结账心切,说成:“fuckme!” 4 下班回去后,周舟已经到家,地上仍是一片狼藉,电视依旧放着昨天那个频道,快二十四小时了,居然图像清晰,没有冒烟。我一看牌子,是国货,不禁为国产品牌质量过硬而倍感欣慰,多少年前就吵吵着要腾飞的民族工业,终于离开地面了。现在正是冬季,气温不高,不知道到了夏天,还能不能开这么久。 我迈过满地弃物,就像去郊区游玩躲闪随处可见的马粪,回到自己屋,躺在床上看晚报。 一股香味儿潜入,周舟煮了一碗康师傅,闻得我垂涎欲滴,好像是红烧牛肉的,还卧了鸡蛋。搁平时,我会拿过周舟的筷子就吃了,但这次忍住了,我把报纸翻到有社论的版面,读上几段,食欲便消退了。 报纸都看完了,食欲卷土重来。出了卧室,见周舟正在厨房刷碗,不知道锅里还剩没剩汤。 遥控器上下两片塑料板摔开散在地上,我没有注意,踩了一脚。捡起一看,上学的时候居然在专业课的实践中生产过这种遥控器的模具,而且怎么看怎么像我做的那个,气孔巨多,内表面还特粗糙。按生产标准,做成这样要回炉重塑的,但老师却说:就这样吧,然后把它放到成品箱中。我以为我只会看电视,没想到也能生产出电视配件。其实这并不惊奇,我的同学毕业后还有去制造轮船船身的,不知道造出来没有,漏不漏水,别造出来的成了泰坦尼克。 我把遥控器的两块塑料片上下对齐,电路板夹在中间,然后一捏,便组装好了,对着电视按了几下,不管用,又拆开,看到电路板上沾满灰尘,还趴着一个蜘蛛,正在数字键的位置结网。我把遥控器拿到水龙头下冲洗,弄掉杂物,又放进微波炉转了半分钟,在没有闻到糊味儿前及时取出,再次组装好,对着电视使用,居然比以前还好用。不禁佩服起自己,不仅能生产遥控器,还会修理。 遥控器修理好了,我和周舟能否完好如初呢,还是像那个破碎的茶壶,无法破镜重圆。 那个电视剧又开始了,我坐在沙发上盯着屏幕。 周舟刷完碗,在我旁边坐了会儿,然后起身打扫地上的茶壶碎片。 看着周舟拿着笤帚俯着身子让地面重新焕发光泽,我再也坐不住了:“搁那吧,一会儿我来!” “不用,看你的电视吧。”周舟继续扫地,已经把碎片归拢一堆。 “坐下。”我上前抢过周舟手里的笤帚,把周舟拉到沙发上,“喝水不?” 周舟说不喝,但我还是给她倒了一杯。 “想看什么电视自己播。”我把遥控器塞到周舟手里。 周舟没有换频道,放下遥控器。 “还生气呢?”我问。 周舟没有说话。 “昨天是我不对。”我说,“别生气了。” “是我酒喝多了,有点儿失态。”周舟说。 “是我态度恶劣,不应该摔东西。”我说。 “是我误解你了,你才发那么大火儿。”周舟说。 “是我冷落你了,你才有了怨气。”我说,“以后除了六岁以下和六十岁以上的女演员,我不再看有女人的戏。” “除了《动物世界》,没有这样的电视节目。”周舟说。 “那我就戒电视。”我说。 “该看就看,只要别不理我。”周舟说,“哪怕只拉着手。” 我拉上周舟的手说:“好,一起看。” 这时候第一集演完了。我还没吃晚饭,打开一袋康师傅,边看边啃,还拉上周舟的手:“第二集马上开始了。” 刚啃了两口,周舟一把夺过方便面,说:“我去给你煮煮。” 我一个人在沙发上坐得难受,便拿起笤帚,收拾地上的茶壶残骸。许多小碎片存留在地砖的接缝处,难于清扫,要用笤帚尖一点一点往外扒拉,早知道扫起来这么麻烦,昨晚我就不摔茶壶了。 5 我揽了一个私活儿,一家电脑公司要印制两千本广告画册。他们先是把电话打到马杰那,说费用预算是六万块。马杰算了一下,觉得利润太低,而且人力投入太大,现在手上有几个电视广告还忙不过来呢,没工夫儿搭理这种屁活儿。我知道后,向马杰要了这家公司的电话,决定自己接这个活儿。 那家公司负责这个项目的是个女的,我向她吹嘘了一番自己在业务上有多牛逼,曾成功服务过西门子、诺基亚、摩托罗拉、联想、海尔等五百强企业,收到表扬信、锦旗不计其数,而且价格可以商量。这个女的说,价格倒不是问题,反正也是公司花钱,只要不超过预算就行,只是我这里……我猜出她的意思,立即答应,给她百分之十的回扣。我知道换成别的公司,回扣顶多给百分之五。 我已经计算过,每本画册包括设计、出片、打样、买纸、印刷的费用在内,顶多二十块钱,两千本就是不到四万块钱,如果六万做下来,刨去给她的六千,我还能剩两万左右。工作量也就是一百多个小时,我早下会儿班少睡会儿觉,用不了一个月就能搞定,还是很划算的。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成立一个能盖公章、有正式发票的组织。我咨询了一下,注册资金最少的经济组织就是“中心”,要注册“公司”,得十万以上。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大街上能洗澡的地方都叫洗浴中心,不叫洗浴公司,就是因为注册“中心”的门槛低。 我手里有一万块,还需存入银行两万块注册资金。注册完了,这三万块钱可以取出投入到实际运作中。 晚上,我和周舟说了我的计划,还说想从她那先拿两万块钱。 周舟担心地说:“这行吗?那人办事儿靠得住吗?” 我说:“放心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要签合同的,那么大一公司摆着呢,还至于骗我这点儿钱。” 周舟把她的银行卡给了我,让我明天自己取两万出来,并一再叮嘱我:“小心点儿。” 我装起银行卡,问周舟:“下个月就是你生日了,等这事儿一完,我挣了钱,给你买点儿什么?” 周舟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能把两万块钱拿回来就行。” 我拍着胸脯说:“到时候,恐怕这两万就变成了四万。” 6 第二天,我把三万块钱存入我在银行的账号,然后去工商局注册。他们留下我的资料,说要审批,让我回家等结果,一个礼拜内会有答复。这些部门就是这样,不折腾你几回,不浪费一下你的时间,不让你着着急, 好像就显现不出他们的权威性似的。我都想谴责他们: “为什么中国经济发展得缓慢,全是你们耽误的!”但为了日后得到的结果不是否定的,便没有及时指出他们的错误。 晚上,我向周舟汇报了私活儿的进展情况,周舟也告知我她的动态,公司明天要去上海开年会,一个星期左右。又快过年了,各个公司都在这时候做年终总结。 周舟叮嘱我,在她外出的日子里,我必须遵守以下几项条款: l、最多五天打扫一次房间卫生和个人卫生,勤换洗内衣裤。 2、一个星期只能吃一次方便面,不能干嚼,要煮着吃,还得卧鸡蛋。 3、不许联系无关的漂亮女人,丑女人更不可以。 4、做有女人的梦可以,但女主角只能是周舟。 5、遇事要谨慎,多思考,拿不准就剐着急做决定。 6、努力执行好上述五条,就像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那样努力。 最后周舟补充说:“知道你嫌烦,但这是为你好。” 我心里盘算:如果我为了做到一个星期只吃一次方便面,在没有饭吃的时候,只好饿着,还不如多吃几次方便面。 为了让我牢记在心,周舟还把上述规定抄到纸上,贴在墙上,我一抬头就能看见。 叮嘱完我,周舟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开始往自己脸上抹,抹完一瓶,我就拿起看看,发现做女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周舟先是湿润了脸部,涂抹的第一瓶是,美白洁面乳,涂上后轻轻拍打,三分钟后用清水洗净脸,又打开第二瓶,嫩白去角质素,涂上后用手指反复轻柔面部,直到感觉死皮污垢呈屑状脱落,然后再用清水洗面,接 着打开第三瓶,美白亮肤水,抹在脸上直到渗入皮肤,之后没有再洗脸,而是打开第四瓶,羊胎素眼霜,挤到手指尖,涂在眼睛周围,因为挤多了,还给我的眼角也涂了一点儿,然后是一个纸包,从里面取出一张补水面膜,找对眼睛鼻子嘴的开口,贴在脸上,贴了大概半集电视剧的时间,揭下面膜,又打开第五瓶,二十四小时美白保湿乳,边抹边拍打。我看了一眼时间,问道: “什么时候才能完,十二点多了?” 周舟说:“快了,最后一步了。” “你整得光彩照人,打算给谁看啊?”我有点儿醋意。 周舟说:“给所有人看,明天我要在年会上做工作总结。” “做女人真累。”我感叹说,“做个白领女人更累!幸好我是男人。” 第26章 做完美容,周舟开始收拾瓶子。我说:“就放这吧,给我留着。” “你要干吗?”周舟问。 我说:“我看介绍里说这些东西里面含有牛奶、蛋白质、甜杏仁、维他命a、维生素c,饿了的时候,我就喝这个了。” “你还是直接买饮料喝吧。”周舟拿起一个瓶子说,“这么一小瓶,比一桶牛奶都贵。” “噢,看来资本主义不是真的有钱,要不他们为什么不倒化妆品,而 是倒牛奶呢。”我恍然大悟。 周舟走后的第一天晚上,给我打来电话,问我一天都干什么了。我说白天在广告公司贡献了八个小时青春,下班吃了麦当劳,现在正做睡觉前的准备工作,打算今晚做一个女主角是她的梦。周舟又问我注册的事情有 结果了吗,我说还没,不过估计问题不大。 第二天晚上,周舟又打来电话,问我听话没,联没联系别的女人。 我说:“联系了,晚上买报纸的时候,和卖报的小姑娘说了一句话。” “说什么了?”周舟问。 “我说:‘来份晚报。’然后给了她五毛钱,她拿给我一份报纸,没理我。”我说。 “活该。”周舟笑着在电话里说。 第三天晚上,我病倒了。浑身乏力,胸闷气短,头痛发烧。周舟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刚吃了一把药片,正躺在床上休息,没去医院看,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就每种药都吃了点儿,总有一种能对症下药。 周舟听我说话声音虚弱,问我怎么了,我说有点儿难受,无大碍,但还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周舟让我赶紧吃药,说要不她回来照顾我,我说不用,轻伤不下火线,被这点儿小病吓倒,以后还怎么开展革命建设。 挂了周舟的电话,我找了一本王小波杂文,躺在床上看。老王在文章里不止一次地哭穷,写了很多东西,生前却没能名利双收。死了以后情况就变了,以他的名气和书的畅销度,如果还活着,说不定能上福布斯名人榜.可惜死了,福布斯不给死人排座次。但话又说回来,如果王小波还活着,不一定能有现在的知名度,说不定还在诉穷。这就是中国文人的悲哀。 正看着,听见有人敲门。我去开,见乔巧站在门外。 “你怎么来了。”我没有开门的意思。 “来看看你。”乔巧说,“你能不让我站在门外说话吗?” “你进去不太方便。”我想安静地休息会儿,只好这么说。 “怎么?有别的女人?”乔巧问。 “周舟在里面。”我随口一说。[手机电子书17z.] “那里面没人。”乔巧说,“她去上海了,我知道。” “你是不是间谍啊,这也知道。”我只好打开门。 “听我哥说的。”乔巧进了门,“过几天才能回来。” “你哥怎么总骚扰周舟啊。”我非常不满。 “谁让我哥看上她了,还没见我哥对哪个女孩这么投入过。”乔巧说,“没见你多出色啊,周舟怎么会在你这棵树上吊死呢。” 见我无精打采,一脸倦色,乔巧问:“怎么了你?” “病了,有点儿难受。”我躺在沙发上。 乔巧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又把手放到自己脑门上摸摸,问我有什么症状,听完后说:“内火攻心,导致感冒发烧,帮你去去火就好了。” “你想怎么给我去?”我说。 乔巧从钱包里掏出一枚一块钱的硬币说:“我去拿个碗,接点儿凉水,给你刮刮。” 我说:“不刮,你那赤脚医生的招儿不灵。” 乔巧说:“你不试怎么知道不灵,我爸上火的时候,我妈就这样给他去了火。”然后接了一碗凉水,“趴下,给你刮刮后背。” 我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毛衣脱了。”乔巧说。 我脱去毛衣,剩下内衣。 “内衣也脱了。”乔巧说,“脱光。” “内裤也要脱啊?”我说。 “说让你脱裤子了吗,我说的是上身。”乔巧说。 我光着膀子,像受刑一样,趴在床上。乔巧用钢镚蘸了点儿水,在我后背上耕耘起来。 “轻点儿,疼。”我说,“使那么大劲,一块钱刮完就成五毛了。” 乔巧说:“不疼不去火。”说着更加用力。 “哎哟!”我惨叫一声。 刮了二十分钟,后背火烧火燎,一碗凉水剩下少半碗,乔巧把硬币扔到碗里说:“衣服穿上吧,睡一觉明天早上就好了,不好再来给你刮。” “不用了。”我套上毛衣说,“再刮就虚了。” 7 周舟走后的第四天,我的病好了,同时得到注册已经通过的消息。我拿到营业执照,在鲜红的国徽下面,我的名字被印在法人代表的后面,其实董事长应该是周舟,她占有三分之二的股份。 一切证明齐全后,我约了电脑公司的那个女的见面。她把画册所需的图片和文字资料给了我,让我先拿回去做两页设计给她看看,没问题就签合同。 下了班,我请公司的设计人员吃了一顿饭,让他帮个忙,他答应了,说反正回家也没事儿。吃完饭他加了会儿班,两个小时便做出封面和第一页的设计稿。我把样稿发给电脑公司那女的,她看了说没问题,可以继续 往下设计,并让我起草合同。 我熬夜写了一份合同,里面特意强调,签完合同,对方要先交两万块预付金,以便我开展前期工作。写完反复看了看,觉得没有问题,便满意地睡去。 8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我给马杰打电话请了半天假,说去医院看病,实则准备下午去答合同。 马杰说:“你我还不知道,要真去看病我都磕死。你不来没关系,留学公司的那两个创意你今天必须想好,明天拿出方案。” “妈的,你还挺难骗。”我说,“创意的事情你放心。” 前几天有家移民留学公司找我们拍电视广告,力图在广告中展现办理签证迅捷,成功率高,无论梦想出国的申请人有何背景出于何种目的,到了他们那都可以迅速将梦想变成现实。我设计了两套方案,第一套是: 夕阳照在茵茵的草地上,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说:“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女生说:“我也很想,可是我上午刚刚申请了出国上学。” 男生说:“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再说了,现在出国这么难,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我们先谈着吧。” 女生思考了片刻,说:“那好吧。” 男生笑了。 两人并排坐在草地上,男生的手慢慢向女生的手伸去,就在快碰到的时候,女生的手机突然响了,女生抬起手接电话。 (屏幕淡出) (屏幕淡入) 两人并排而坐,男生之前喜悦的表情已经不见了。 女生说:“手续都办好了,晚上的飞机。” 男生失望地说:“这也忒快点儿了吧。” 女生说:“没办法,选择xxxx移民留学,想不快都不行!” 第二套方案内容如下: 屏幕一片漆黑,只有一行字幕:公元2001年9月10日。 字幕消失,画面依然一片漆黑,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对话: a:请问这里是xxxx移民留学吗?(说着不标准的汉语,一听就是外国人,好像来自阿拉伯国家) b:对,这里是xxxx,需要帮助吗? a:我想去美国,越快越好。 b:恭喜你,找对人了! 屏幕上出现另一行字幕:公元2001年9月11日。 字幕消失,画面上出现飞机撞毁世贸大厦的场景。 下一个镜头,布什义愤填膺地对fbi说“一定要查出恐怖分子在哪儿办的签证!” 不知道这两套方案拿到我们国家的电视台能否通过,我正想着,听见有人开门,心想,不会是窃贼吧,现在正是人们出去上班的时候,他也开始上班了。 我悄悄走到门后,准备他进来后便迎头痛击。 听开门的声音,不像是撬锁,锁芯转动顺畅,声音清脆,不知道窃贼用的什么装置,没想到进入二十一世纪,溜门撬锁也有科技含量了。 我想不如在里面帮他打开门,吓他一跳,把他吓跑,不必等他进来再和他搏斗。 我把门打开,却吓了自己一跳,是周舟。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我问。 “回来看看你呗。”周舟说。 “怎么不敲门,我还以为是小偷。”我说。 “我想你肯定正在床上躺着,就不麻烦你了。”周舟说,“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现在见到你,彻底好利索了。”我说,“你那边的事情都完了吗?” 周舟说:“正事儿都完了,剩下的几天无非就是借着年会的机会吃喝玩乐。” “你怎么不留下玩玩。”我说。 “我怎么忍心扔下你一个人同病魔作斗争。”周舟从包里掏出一件t恤衫扔给我,“给你买的。” 我看了一眼吊牌,三百二十八块,“我操,这么贵。”打开衣服,挺好的一块布被划开几个口子,故意搞得破破烂烂, “这衣服如果不破,得多少钱!” “试试。”周舟说。 我脱掉毛衣,穿上t恤,不大不小,正合适,就是有点儿冷。 “转过去我看看后面。”周舟说。我转过身,哆哆嗦嗦地摆了一个pose,周舟看了觉得衣服挺合适: “行,没问题。” 我赶紧脱掉t恤,换上毛衣。 “你后背怎么了?”周舟突然在我身后问道。 “刮的。”我没多想,随口而出。 “谁刮的?”周舟追问。 我刚要报上姓名,觉得不妥,寻思是不是编个瞎话,告诉她是在医院被大夫刮的。 这时周舟看到乔巧留在桌上盛着凉水的碗和泡在里面的硬币,问道: “谁来过?” 第27章 我只好实话实说:“乔巧。” “她来干什么?”周舟问。 “坐了会儿,看我病了,就要帮我刮骨疗毒。”我说,“我实在太难受了,就依了。” “怎么偏偏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来。”周舟说,“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儿?” “没怎么回事儿。”我说,“乔宇是不是知道你去上海的事情,他知道了他妹妹能不知道吗?” 周舟不说话了,看上去有点儿生气。 “这也不能怨我,就像乔宇总缠着你,不是你的责任。”我说,“长得好看,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父母的错,但你长这么漂亮还不准别人喜欢,那就是你的错了,谁都有爱慕美丽的自由,是吧。同样的道理,用在 我身上亦然。不过我保证,别人对我有想法我管不了,但我能管住自己对除你之外的第三者没有想法。” 周舟噎了我一句:“没想到你还挺抢手。” 我装作非常不情愿:“没办法,为此我也很苦恼。” 周舟问我电脑公司的活儿进展如何,我说下午就去签合同,拿出合同让周舟过目。周舟看了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只补充了一点,如果合作因一方中止,对方的损失由该方负责。 9 我打印了两份合同拿去电脑公司签字,那个女的把我带进一间会议室,看过合同,没有异议,然后向我暗示,快过年了,她手头紧,需要点儿过年费,还说现在这个活儿很多公司抢着做,而且报价比我低,她交给我做承受了很多压力。我身上正好带着现金,为了不失去这个挣钱的机会,就先支付了她的好处费。我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就把钱给她,而是让她写了一个收条,说是我已经为画册的设计垫付了六千块钱,并让她署名。 给了钱,我让她把合同签了,她拿着合同去找经理签字。过了一会儿回来说,经理正在开会,不知道几点开完,我如果有事儿,就先回去,等经理开完会签了字,她把合同快递给我。我说行,然后特意叮嘱她,合同 签了字后,抓紧把两万块预付金给我。 到了晚上,依然没有等到合同。我打电话问怎么回事儿,她说等到七点半,经理的会还没开完,实在饿得难受,她就回家了,并保证明天一定找到经理签字。 第四章(4) 10 第二天上午,我收到合同,上面有总经理的签字和公章。我问钱什么时候能打过来,她说很快,合同盖完章,送到了财务部,财务人员一个工作日内就把钱汇到我的卡上。 晚上吃过饭,我下楼去查钱。一个人几乎和我同时到达取款机,前面有很多人在排队等候,我抢先一步,排在队尾,他不甘心排在我后面,便站在一旁。轮到我的时候,他却抢在我前面。 我一把抓住他:“哪儿的你,后面排队去!” 他一回头:“你又不是没看见,我一直就站那儿。” “你排队了吗?队伍在这儿,你站哪儿了,不知道还以为你往那儿一站是要饭的。”我说。 “怎么说话呢你?”那人瞪大眼睛。 “我就这么说!”我把他推开,走到取款机前。 他挤了上来,挡住插卡口。 “把手拿开!”我说。 “不拿!”他像个无赖。 “拿开!”我一把打掉他的手。 “你他妈干什么!”他推搡了我一把。 我和他动起手来。毕业这么久了,除了在电脑游戏里打过架,别的时候我还真没和人动过手。我一是觉得有必要活动活动筋骨,已经很久没有运动了,二是这已经是我今天第三次查钱了,前两次钱都没有到账,三是 这孙子长得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的模样,所以,我没有理由不动手。 我身高占优势,他体重不吃亏,几个回合过后,没分出高低。其实一场架的前几下就能决出胜负,但因为我好久不打了,忘了该从何下手,就像面对一道高中数学题,虽然曾经做过一百遍,当时闭着眼睛都知道分哪 几步解题,但时间久了,便忘得一干二净。我想先停下来回忆一番,以前遇到这种场合时拳脚是如何运动的,但我知道颜良就是因为走神儿,被关云长一刀砍了,要不谁死还不一定,所以我要百分百集中精力,以防被突袭。 两个大男人像雕塑一样,互相揪着衣服,没有激烈的肢体语言,嘴里也没有脏字冒出,这样的架势并不好看。泼妇打架还连抓带挠,骂骂咧咧呢(老娘们a给老娘们b一个嘴巴,一定要再骂上一句:妈了个x的,才算一次完整的进攻。那句脏话,不仅起到类似解放军向敌人阵地冲锋时喊的“冲啊”鼓舞自己的作用,还起到加深挨打者皮肉疼痛的功效,少了这句话,被打者只是脸疼,有了这句话,被打者的脸就是火辣辣地疼)。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动了几下胳膊腿,估计在旁观者眼里,我俩一定像《动物世界》里的狗熊掐架。 这时路过几个老头老太太,尽管胳膊上没戴红箍,只是手里拎着菜篮子,看样子不像在居委会就职,但还是过来拉架: “快别打了,北京都要举办奥运会了,影响多不好啊!” 架拉开了,我俩站在取款机前,堵着插卡口,谁也别用。好在后面没人排队,耗着呗,反正我没急事儿。我打开mp3,戴上耳机,跟着音乐颤动,嘴里还故意跑着调哼哼。 过了几分钟,他受不了了,说:“你先来吧!” 如果他不再说别的,这事儿就过去了,但他在我取钱的时候不停地唠叨:“今天真倒霉,碰到这么个人!” 我就讨厌事情都过去了,嘴上还磨叨不停,跟个大娘们儿似的男人。加上我发现钱并没有到账,一气之下,便回头给了他一脚。这一脚让我找回了当年的感觉,似乎就是这一脚打开了我的思路,紧接着头脑中雨后春 笋般冒出踹丫老二、踢他小腹、打鼻子、闷眼睛等念头。 我因为有不系鞋带的习惯,打着打着,鞋不跟脚,好几次都没及时踢出置对方于死地的那脚。倒是让他推着我后退了几步,碰到后面的自行车上,剐坏了裤子,还擦破了皮。这也让我长了教训:下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出门前一定要系紧鞋带。 刚才拉架的老头老太太还没走远,又紧跑两步往回返,让我特别感动,都想说:“大爷大妈,慢着点儿,我们先不动手,等您到了再打,行吗?” 以前看人在大街上打架特不理解,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干吗在马路上动手,多有损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啊,让老外看了,还不以为我们尚停留在奴隶社会或原始社会,阶级斗争并没有完全消除,人民内部矛盾仍是不可调和的,该以为他们资本主义社会有多好了。经历了这次斗殴事件,我终于明白了,人在心情特殊的时候,有些事情必须当场解决,怪不得有些人不要说在大街上,就是到了公安局,该打也得打。 架拉开后,我要办的事情已经办了,便不再逗留,任那人站在原地像祥林嫂一样唠叨没完。回到公司,坐下后,我发现忘记取卡了,下楼再取,卡已不见。 希望钱别在这个时候打到卡上。 这件事情让我积累了一笔宝贵的人生经验:下次别人打架的时候,我也要留意旁边有没有钱包或者手机什么的可捡。 回到家,周舟见我表情严峻,问我怎么了,我说钱还没到,周舟问合同签了吗,我说签了,周舟说公司都这样,效率极低,外企也不例外,因为办事儿的都是中国人。 11 第二天,银行一开门,我就进去挂失补办银行卡,发现账户还是空的。 我立即给电脑公司那女的打电话,问钱怎么还没到账。她说别着急,我们公司这么大,不会赖账的,年底财务特别忙,不止你一份汇款,今天我再催催他们。 早上出门的时候,周舟嘱咐我,下班后立即回来,七点前必须到家。 我问今天什么日子,周舟说你回来就知道了。我看了日历,无论阴历阳历都没发现今天有什么特别。 这一天除了钱的事儿,我就是想着周舟的嘱咐,还差五分钟下班,就打了卡,关上电脑。 五点半一到,我冲出公司,坐上回家的汽车。下班的人流尚未涌出办公楼,车上有座,我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坐下。 车开了几站,我看看表,还不到六点,再有两站就下车了,就是倒着走,七点前也肯定能到家。 这时候上来一个抱小孩的妇女,助人为乐的爱心在我胸中涌起,我站起来招呼她:“坐这吧。” 她走过来,说了声谢谢,然后坐下,之前孩子挡在脸前,现在换了一个姿势抱孩子,我看清了她的模样,不禁一愣:“韩露!” 她惊讶地抬起头,对与我在车上相遇备感意外:“邱飞?” 眼前的韩露已是一副少妇打扮,让人很难想象到她连二十六岁都不到。抱着孩子坐公车,看来生活并不十分如意。 “你这是去哪儿?”我问。 “下了班,刚把孩子从我妈家接回来。”韩露说。 “男孩女孩?”我看着韩露怀中的孩子问。 “女孩。”韩露说,然后让孩子管我叫叔叔。 “猪猪。”孩子嘴一咧,哈喇子流了出来,韩露掏出手绢去擦。 我冲孩子微微一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小脸蛋,无意碰到韩露的手,她缩了回去。 “几岁了?”我问。 “快三岁了。”韩露说。 “她爸呢,怎么没来接你们?”我说,“我记得他有车。” 韩露平静地说:“一年前出了车祸,没了。” 车在路上开得很平稳,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差点儿摔倒。 几年不见,韩露成了寡妇。岁月对生活的改变,真是巨大。 我对韩露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充满好奇,问她:“不忙的话,一起坐会儿?” 第28章 韩露说:“回去无非就是做饭吃饭,整天就这点事儿。” 12 我和韩露在一家餐厅隔桌而坐,中间的婴儿餐座上坐着她的女儿。韩露左手端起酒杯,兀自喝了一口,中指戴着一枚戒指。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韩露先问起我来。 “混日子呗,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我说,“你的变化倒是不小。” “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的今天会是这个样子。”韩露说。 “还在原来那家德国公司上班?”我问。 “早就离开了,换到一家民营公司。”韩露说, “外企工作节奏太快,还总加班,不适合我,我得带孩子。白天把孩子放幼儿园,下了班去接她。” 菜上来了,韩露盛了一勺,自己先尝了尝,然后把勺递到女儿嘴边。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是我的同学和初恋女友,现在是一个三岁孩子的母亲和没了丈夫的女人,我内心一片酸楚。 我的手机响了,是周舟的短信,问我怎么还没到家。我一看时间,快七点半了,可看着境况凄惨的韩露我又不忍离去,只好回复一条短信,说有点事儿,要陪客户吃饭。短信刚发过去,周舟就把电话打过来,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我说说不好,不知道要吃到几点,周舟说你看着办,然后挂了电话。 “是你女朋友吧?”韩露问。 “对。”我放下电话。 “还是上大学的那个?”韩露问。 “对。”我说。 “有结婚的打算吗?”韩露给孩子又盛了一勺菜。 “没想过,感觉婚姻离我还太遥远。”我点上一根烟。 “不远了,咱们班很多同学都结婚了。”韩露说。 “我可能会是最后一个。”我喝了一口酒说。 我和韩露谈了很多,对岁月变迁与人生无常大发感慨,因此多喝了些酒。 吃完饭,已经快九点了,韩露说:“去我那坐会儿吧。” 我知道周舟挂电话的时候就生气了,反正已经得罪她,不如多陪会儿韩露,回去再向周舟请罪,于是说:“好吧。” 房子是韩露老公买的,现在作为遗产归韩露所有。屋里还是老样子,只是原来挂在床头的新婚照片变成韩露抱着女儿的二人照。 “喝点儿什么?”韩露哄着孩子睡了后问我。 “随便。”我坐在沙发上说。 “来点儿红酒吧。”韩露拿来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在我一旁坐下。她给两个杯子倒上酒,和我碰了一下,然后一仰头,喝光杯里的酒。 我也陪着一饮而尽。 韩露又给杯里倒上酒,然后又一口干了,放下酒杯说:“我已经一年多没喝过酒了。”又给杯里倒上酒。 “悠着点儿。”我说。 “有烟吗?”韩露问。 我掏出烟,先点上一根,然后把烟盒扔到韩露面前,她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我把打火机凑到她嘴前。 韩露吸了一口烟,从茶几下拿出烟灰缸:“我老公出事儿后,我开始抽烟,都是在孩子睡着的时候,我不想让她看见她的妈妈抽烟。” 韩露几口抽完一根烟,在烟缸里捻灭烟头,又拿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喝啊。” 我陪着又喝了一杯。 放下酒杯,韩露一仰头靠在沙发上,拍着我的后背说:“知道这一年来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摇摇头。 她说:“每天晚上我都睡不着,抽烟,看电视,上网,对着月亮发呆,第二天一早还要送孩子去幼儿园。”有人说过,睡眠是青春永驻的奥秘,怪不得现在的韩露看上去像个即将迈人中年的少妇。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不顺。”韩露倒上酒又自己喝了一杯。 我在心里总感觉愧对韩露,因为高三时和她谈恋爱,才使得她考到外地,上了一个三流的学校,回北京后遇到她后来的丈夫,但是这个男人命比纸薄,一命呜呼,韩露就此成为寡妇。如果当初我没和韩露谈恋爱,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她今天也不至落到如此境地。但事情发生了,悔也没用,我只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尽力帮她。 “你怎么不喝啊。”韩露给我倒上酒,把手搭在我的腿上说,“别光看我一人喝,干了!”我端起酒杯,一口闷了。 刚才吃饭的时候啤酒就没少喝,现在又一杯红酒下肚,感觉头“嗡”的一下,然后就半蒙半醒了。韩露没比我少喝,估计已经彻底晕了。 “还记得吗?那时候放了学,咱俩不回家,在街上耗着,等到天黑以后找个没人的地方亲热。”韩露的手在我大腿上不停地游动,弄得我有点儿心血来潮。 “嗯,你每天十点多才到家,你爸问你干什么去了,你说上晚自习。”我的思绪也跟着回到过去。 “讨厌,都是你教我这么说的。”韩露笑了。 “我要不让你这么说,你爸能容得了你一个大姑娘《晚间新闻》都开始了还没回去。”我说。 “想想那段时光,挺有意思的,唉,真想再回到从前。”韩露深情地说。 我没有说话,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良久,猛一转身,抱住韩露,倒了下去。 第四章(5) 13 大概只有三秒钟,又坐了起来。我想到了周舟。 一看表,快十一点了,我说:“我得赶紧回去。” 韩露也坐起身,说:“以后能常来看看我吗?不勉强你。” 如果这时候摇头,对韩露就太残忍了,我以不易察觉的幅度,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韩露的声音好像是由衷而发。 离开韩露家,我拦了一辆出租车。车上,司机和我聊天:“哥们儿,没少喝啊,这一身味儿。” 我虽然是个喝酒之人,却一直讨厌身上的酒味,但这次我要感谢酒味,它遮住了其他味道。进了门,我忐忑不安,不知该如何对周舟解释。 客厅一片漆黑,也许周舟已经睡了,这样最好,先安静度过今晚再说。 我打开灯,一个人影从沙发上爬起来,吓我一跳,一看是周舟,眯着眼睛问我:“几点了,还知道回来,干什么去了?” “我不说了嘛,陪客户吃饭,就是我接手的那家电脑公司。”我尽量装作自然。 可能是我太不会演戏了,周舟问道:“真陪客户吃饭去了?” “是啊,没少喝酒,真他妈难受,我得睡了。”说着我就向卧室走去,想逃避周舟的盘问。“这么着急睡觉,心虚了。”周舟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脸怨气。 “我有什么可心虚的,明天一早还得上班。”我说。 “知道明天上班还不早点儿回来。”周舟说。 “我这么晚回来也是为了工作。”我说。 “工作?”周舟不屑地说,“恐怕不是吧。” “怎么不是?”我心里一颤。 “没又被乔巧纠缠?”周舟问。 我如释重负,原来周舟的怀疑重点在乔巧身上,一脸严肃说:“向毛主席保证,绝对没有。” “可是我感觉有事儿。”周舟说,“特别是我作为一个女人的感觉。” 再说下去真该出事儿了,必须尽快结束审问。治疗一个人生气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更生气,这样他的气就没了。 “别没完啊,差不多行了,在外面忙了一天,累着呢。”我装出愤怒的样子,进了卧室,用力把门撞上。 躺下我也睡不着,靠着床头看书。 过了一会儿,听见周舟敲门。 我没理,继续看书。 周舟推门进来,走到床前停住,我依然没有理会,用书挡住眼睛,透过书下的缝隙看到周舟的两条腿。 “谈谈吧。”周舟冷冷地说。 “说吧。”我并没有放下书。 “你把书放下。”周舟拿走隔在我和她之间的书。 “谈什么?”我躺在枕头上说。 “你起来说。”周舟俯视着我。 “不起。”我仰视着她,能看见两个鼻孔。 “你这个样子像谈话吗?你躺着我站着,显然地位不平等,五项原则都说要互相尊重主权平等。” “那你也躺下说。” “坐着都说不清楚,更甭说躺下了。” “好多生意人就是洗完澡躺着休息的时候把上千万的买卖谈成了。” “你还想不想谈了?”周舟有点儿急。 “是你说谈谈的。”我依然平静。 “你要不想谈就拉倒,好像我求着你似的。” “有什么可谈的,我回来晚了一会儿,你就跟我大吵大闹,你说责任在谁。” “你说好七点前回来的,现在几点了,你自己做错了还不承认。” “我这么大人了,愿意几点回来就几点回来,”我就烦被人管束或约定,“你又没说晚上非让我回来有什么事儿。” 周舟像老师面对犯了错误却死不承认的学生那样看着我,我也特有珲地盯着她,像一个被人错怪忿忿不平的孩子。 俄顷,周舟一句话也没说,退出房间,带上了房门。我拿起书继续看,并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听见哭泣的声音,我放下书侧耳倾听,是从屋外传来的,又仔细听听,好像不是电视里的声音,是现场哭出来的未经卫星传送和扬声器放大的声音,我推开门,周舟正自己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抹着眼泪。 我走过去说:“哭什么,什么电视剧这么感人。”试图缓和气氛。 周舟没理我,继续哭自己的,吸溜着鼻子。 我拿来一包纸巾,说:“别光顾了哭,擤擤鼻涕,总吸气都把鼻涕吸肺里去了,这比抽烟对肺的伤害还大。” 周舟一把抓过纸,故意像打雷一样擤起鼻涕来,纸用了一张又一张,堆在桌上像座小山。 我说:“擤差不多就行了,咱们国家本来就木材缺乏,纸省着点儿用。” 周舟依然不说话,我行我素继续擤,鼻子都擦红了,已经有点儿擤不出来故意擤了。 我说:“纸倒是小事儿,大不了咱们国家的纸用完了,再用进口的,可是照你这么擤下去,就离鼻炎不远了。 第29章 本来挺好看的鼻子,擤得那么红,弄得跟酒糟鼻似的何苦呢。” 看得出,周舟想笑又生生给憋回去了,我决定继续施展不着调战术,再几个回合便可让她破涕为喜,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正要说“你再擤的话,体内可就缺水了”,周舟却一扭脸跑进卫生间。我也跟过去,她在里面关上门,我伸手推,听见门被划上的声音,再推已经推不开了。 周舟又在里面边哭边擤鼻子,我敲门,不开。我想周舟早晚都会出来,里面就半卷手纸,照这速度擤下去,二十分钟那卷纸就用完了。多亏我犯了懒,手纸快用完了还没买,如果买一袋放里面,够擤一个月的。 可是二十分钟后她并没有出来,而哭泣声和擤鼻涕声还在继续,难道她把用过的纸又重新用了一遍不成,为了让她不再使用第三遍,得赶紧想个办法让她出来。 卫生间灯的开关在外面,我把它关上了,这样里面就一片漆黑,周舟不敢呆下去便会出来,但是关上后周舟因为在里面害怕,反而哭得更凶了,却死活不出来,我不得不又把灯打开。 我又拿来一包薯片,这是周舟平时最喜欢吃的东西,我站在门外,嘎吱嘎吱地咀嚼,吧唧着嘴,并不时假装打个嗝,然后继续吧唧,还把塑料包装袋弄得哗哗作响,见周舟还不出来,就威胁说, “再不出来我可就都吃了。”但是并不奏效,看来就是我把自己撑死,她也不一定会出来了。想到这里我就绝望了,果真把剩下的薯片都给吃了,吃得嘴里咸咸的,便去喝水,这时候周舟出来了。 周舟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穿上外衣,换掉拖鞋。 我问:“干吗去?” 周舟面无表情地说:“出去溜达溜达。” 我说:“大晚上的,快十二点了,溜达什么,出事儿怎么办?” 周舟不听,执意要走。 我也不拦着。不惯这毛病,闹点儿情绪动不动就离家出走,试图引得男人服软,我偏就誓不低头。女人越惯她越没完,所以我要让周舟知道我不会因为她做了我不希望她做的事情就对她俯首帖耳。恋爱不是政治斗争,不能靠这种手腕谋得先机,我最烦的就是该干什么不干,不把问题摆在台面上解决,绕道而行。也许周舟并没有这么想,是我想复杂了。 周舟出门的时候,我装作毫不关心,不予理睬,跑进卫生间刷牙,也是别有用意地间接告诉周舟: “别以为你夜里出去会博得我的关心,我才不在意呢,我该睡觉睡觉,刷完牙我就准备上床就寝了。” 其实我一直通过卫生间里镜子的反射观察着周舟的一举一动,周舟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向我这边瞟一眼,可见决心坚定。门被打开又关上,周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听着周舟下楼的声音,一层一层,最后万籁寂静。 我看了一眼表,十一点五十,如果三十分钟后周舟不回来,我就给她打电话。到这个时候,不得不做出让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度秒如时,看着电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却如坐针毡。 十二点二十了,周舟还没回来,我彻底坐不住了,叼着烟在屋里走来走去,住了这么久才发现,从客厅这头到那头,是七步,从那头到这头,还是七步。 我打周舟手机,关机。周舟说溜达溜达,能溜达哪儿去呢,北京这么大,我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能等着她自己回来。此刻,我异常渴望听到周舟上楼的脚步声。 等待是徒劳的。与其等待一件不知能否出现的事情,不如去睡觉,说不定在睡眠中,就自然发生了。但愿早上一睁眼,就能看见周舟和银行卡里的钱。 14 第二天早上,我倒是一睁眼了,但是却没有看见周舟,也没看见银行卡上多出一分钱。 我先给周舟打电话,依然关机。又给电脑公司那女的打,问她钱还能不能到,画册的设计马上就做完了,随时都可以下印厂。她说不好意思,财务总监昨天回了台湾,快过年了,公司允许他先回去探亲。我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她说初八,公司正式上班那天他就回来。我说可是印刷厂的工人过几天就要回家过年了,他们过完正月才上班,那时候再开始印刷,就超过合同规定的期限了,必须后天之前开始印。她说那就现在印吧,我说买纸和印刷的钱到现在还没给我,我拿什么印。她说实在对不住,财务总监已经上了飞机,没有他签字,会计不给汇钱,要不你先自己垫上,反正也签了合同,公司不会耍赖的,等财务总监一回来,我立即让他签字,把钱给你。 看来只好这样了,虽然有点儿冒险,但总比等印厂上了班再印,超过规定期限被对方抓住索赔的把柄好。从中我也吸取了经验,下次签合同,一定要加上一条,如果一方因预付金未到位,导致另一方延期交付,责任自负。 到了公司,我每半个小时就给周舟拨一次电话,终于在中午之前接通。 “怎么才开机?”我问。 “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周舟说。 “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我又问。 “回我自己家了。”周舟说,“打电话什么事儿,快说,我还要工作。” “下班我去找你吧。”我说。 “不用,我今天也和客户吃饭。”周舟说。 “我可以等你。”我说。 “不知道要吃到几点。”周舟说,“没事儿的话,我挂了。” “几点我也等。”我说。 “随你便。”周舟挂了电话。 下午,我借来公司配给马杰的车,我说明天是周末,你也用不着见客户,借我开开,反正车已经上了保险。 为了早点儿见到周舟,没到下班时间我就出了公司,路上还闯了几个红灯,不知道被监视器照下来没有,也许日后马杰会在行车记录中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多了几次违规。 到了周舟公司楼下,我给她打电话,想给她个惊喜,可周舟却说: “我已经离开公司了。” 我看了一下表,说:“还没到你下班时间啊。” “今天没事儿,可以早走。”周舟说。 “昨儿去哪儿了,等了你一宿。”我说。 “哪儿都没去,就在楼下站了会儿,看你也没下来找我,我就回家了。”周舟冷冷地说。 “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找你。”我说。 “在我家,一会儿说不定去哪,我跟你说了,晚上要和客户吃饭。”周舟说。 “什么客户?”我问。 “你应该知道。”周舟挂了电话。 我把车开到周舟家楼下。之前多次经过此地,都没有上去。周舟早就一说过让我见见她的父母,我说还是别见了,看见大人我就害怕。周舟非叫我上去,说得让爸妈知道他们的女儿在和什么人谈恋爱。我说可是我对和我谈恋爱的人出自何人之腹并不很感兴趣,你爸妈非要看的话,叫他们打开窗户,探出头,我一抬脑袋就行了,如果看不清,就让他们准备个望远镜,即使不满意也千万别往下扔东西。 我正要给周舟打电话,透过反光镜看见一辆熟悉的车也停到楼下,是乔宇那辆雅阁。他掏出了手机。 我一定要抢在他的前面给周舟打通电话,正要拨号,发现手机还没开机,等开开后,看见周舟已经下了楼,坐进乔宇的车里。 以前我租过一辆富康带周舟去爬山,周舟靠在我的右肩上,我推开她说换挡碍事。现在周舟坐在乔宇的自动挡车里,乔宇不用换挡,周舟可以随便靠了。想到这里,我只好在心里怒骂:靠他妈的! 乔宇把车在原地调了头,然后打开车门,和周舟换了位置,由周舟开车。周舟没有驾照,乔宇可以充当良师益友。好在开车不像骑车,不用手把手教。 看得我怒火中烧,一拳向反光镜砸去,嘎嘣儿一声,反光镜应声落地。一想车还要还给马杰,又打开车门,捡起反光镜,扔到后座上,看见后座上放着一听啤酒,便打开拉环,几口喝净,然后启动汽车。 拐上马路,刚开了几步,就在一个十字路口被交警拦住。[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我下车走到交警面前,他冲我敬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礼。我在心里说: “免礼平身吧。” “您好,请出示驾照。”虽然这几个字看上去和蔼可亲,但从穿制服的人嘴里说出来,还是有种威慑力。 我递上驾照。 “知道为什么拦你吗?”交警问。 “不知道。”我并没有违规。 “你的车怎么回事儿?”交警问。 “公司的车,怎么了?”我理直气壮,难道看我长得像偷车贼。 “反光镜呢?”交警指着左侧车身说。 “后座上。”我打开车门让他看。 “那是安反光镜的地儿吗?”交警说,“你的车存在不安全隐患,不准上路。” “我不知道有这项规定。”我解释道。 “谁被抓住了都这么说。早干吗去了,吊扣驾照三天!”交警开了票。 “我真不知道。”我凑近说,“就别扣了,今后一定改!” 交警吸了吸鼻子,问道:“你是不是喝酒了?” “没有啊,没有没有!”我一口否认。 交警掏出酒精测试仪:“呼气。”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使劲,大口呼气。”交警要求道。 我憋住不呼,假装很用力。交警一拍我后背,气没憋住,一下喷了出来。 “至少一杯啤酒。”交警看着测试仪说。没想到这东西还真精确,一听啤酒倒一杯半,大点儿的杯子也就一杯。 我说:“没喝,就是为了消毒,用酒精擦了擦嘴。与非典的斗争虽然取得了胜利,但平时也不能放松对传染病的警惕。” “甭解释,测试仪的灯一亮,就证明你喝了。 第30章 行车不安全兼酒后驾驶。”交警写好了票,撕下给我,“扣驾照就是为了让你长记性,省得再犯。” “不扣行不行?”我央求道。 “不行!”交警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把驾照和车钥匙一扔:“给你,不要了我。” 交警说:“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你就一捷达牛逼什么,刚才人家的雅阁都不要了。”冲路边的树下一指,“那辆车无照驾驶,也被扣了。” 我一看,正是乔宇的那辆雅阁,便上去踹了一脚,踢出一个坑,漆也掉了。 交警抓住我说:“行了,你别走了,等车主来了解决吧。”然后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你过来一下,车被人踢了。” 过了一会儿,周舟和乔宇来了。 “就是他。”交警指着我说,“要不是我盯着,他就跑了。” 周舟走到车前看了一眼,和乔宇做了一番交涉,然后对交警说:“让他走吧,我自己修车。” “什么你说?”交警问,“自己修?” “嗯,让他走吧。”周舟说。 “今天怎么净遇到邪事儿,不是要地震吧。”交警摇着头回到十字路口的交通岗。 我看了一眼周舟,摇摇晃晃地走开。她没让我赔偿,不知是宣告了我的死刑,还是说我仍有希望。 妈的,原本设想得十分美好的夜晚,却是这种结果。我掏出手机,翻看电话本,看看有谁可以联系,以排遣烦闷。这时,韩露的名字出现在眼中。 “干吗呢?”我拨通电话问。 “正准备给孩子包饺子。”韩露说。 “什么馅?” “韭菜鸡蛋。”韩露说,“你干吗呢?” “无所事事,给你和面去得了。” 第四章(6) 15 韩露问我那天回去晚了吵架了吗?我说当然了,要不现在怎么有时间来你这。韩露要了我的msn,说有事儿不给我打电话了,怕惹麻烦,就在网上说。 吃完饺子,我回到和周舟租的房子。屋里一片寂静,毫无生气。 我进了周舟的卧室,在她的床上躺了会儿,思索着我们的爱情,是否就这样完蛋了。 看到墙上的年历在前天的日子上画了一个圈,并在一旁做了标注,我坐起身,走近细看,写着“2500”。这是什么意思。一款切诺基的型号?不像。发的年终奖金?不应该这么少。最有可能的答案是,一个纪念日。 我拿出纸笔,把时间倒推了2500天,发现正是六年多前我踢碎周舟暖壶的那天,原来是我们相识2500天的纪念日,怪不得周舟非要我七点前回来,必是要庆祝一下。我不禁在心中感叹:我们的爱情,都过了十个二百五的 日日夜夜了! 看来那天是我让周舟失望了,她才生这么大气。我立即给周舟发了一条短信: “虽然错过了2500天,但愿意和你庆祝相识2502天,我们会有更多的2500天!”看着发送出的短信,没想到自己还挺能煽情的。 但是周舟并没有回复。我拨打周舟手机,没关机,但给挂了。我又发了一条短信: “你可以不理我,但我会一直发下去,直到理我为止。”然后每三分钟就发一条,我又为三十六计补充了第三十七计:死皮赖脸。 我陆陆续续发了五十多条短信,周舟一条也没有回复。怪不得“死皮赖脸”没有被写进三十六计,因为这招并不管用。 得想个狠毒一点儿的办法骗周舟回来。我想起在电视里看到的农村妇女威胁老爷们儿和村支书按自己意愿做时常用的办法:喝农药、上吊、抹脖子。城市里虽然不好买到农药,安眠药还是随处可见。 我又给周舟发了短信:“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吃安眠药了。” 周舟还是没有回复。 十分钟后,我又发了一条短信: “我刚在药店买了四片安眠药,我说买一瓶,但是他们一次只卖四片。这四片药已经进了我的肚子,现在我准备去下一家药店。” 过了十分钟,我又发了一条:“现在我来到‘金象’药房,又买了四片,已经吞下。” 又过了十分钟,我再发一条:“这会儿我正在‘天天好’药房,又买了四片,已经到了肠胃。” 周舟回了一条短信:“抓紧时间买,一会儿药店就关门了。” 我一看周舟不当回事儿,就又发了一条:“你别不以为然,我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记住上次咱俩见面的时问,那次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活的我!” 等了十分钟没回复,我又发了一条:“这回我在路边的保健品店买了一瓶,这里不是国营的,不管你买了干什么,买多少都卖,我把一瓶都倒进了肚子。现在我有点儿困了……”9然后故意打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和文字发过去。 即使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想轻生,我想周舟知道了也会发扬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更何况这个吞下安眠药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我。 周舟回了电话,问我安眠药好吃吗,我不做正面回答,只是哼哼哈哈,装作神志不清,答非所问,奄奄一息。最后周舟急迫地问道: “你在哪儿?” 我故意把舌头卷起来口齿不清地说:“家。” 周舟进门后直奔我的卧室,我藏在门后, “嗖”的一下蹿出,带着她的面膜,张牙舞爪,嘴边用黑色签字笔画了一根耗子尾巴,还涂了口红,好像正在咀嚼老鼠。 “啊!”周舟一声尖叫,把我推倒在地。 “哎哟!”我从地上爬起来,揭掉面膜。 “装神弄鬼干什么!”周舟说,“你不是死了吗?” “我又醒了。睡着睡着我突然想撒尿,一睁眼,发现自己还能看见东西,又摸了摸心脏,跳得还挺欢实,看来我吃的都是假药——幸好是假药,要不咱们上次的见面真成了最后的告别。”我撕了块卫生纸擦掉嘴边的颜色。 “你根本就没吃。”周舟说,“我知道你没这个胆量,我怎么这么容易就相信你了。” “逼我吃是不是。”我打开事先准备好的纸包,露出里面的白色药片,“我可真吃了?” “吃吧。”周舟坐下说,“咽得下去吗?用不用给你倒杯水。” “你倒去吧。”我把刚放进嘴里的药片又吐了出来。 周舟端来一个水杯,递到我面前:“吃吧,不够再给你倒。” 我端起水杯,再次将药片放到嘴边:“我吃了啊?” “嗯。”周舟在一旁看着。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我说吃就吃。”我把药片又离嘴近了一些。 “你已经说了半天了。”周舟看了一眼表,“再耗着,药就过保质期了.” “你可别后悔!”我仰头,把一把药片都放进嘴里,就着水咽了下去,然后又抓起一把药,继续往嘴里塞。 “你真吃啊!”周舟冲了过来,要抢走我手里的药。 “别拦着,让我吃!”我坚持把药往嘴里放。 不知道周舟哪来的那么大劲,愣把我的手指掰开,抢走药片。 “吐!”周舟又把我按到椅子上,让我做出低头认罪状,“使劲吐。” “不吐不吐就不吐。”我仰起脑袋。 周舟把手指伸进我的嗓子眼儿,按压我的舌头根儿,弄得我还真想吐。 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周舟面露恐惧,以为我药吃多了得了什么病。 “过来。”我招呼周舟。 周舟走到我身边。 “把耳朵凑过来。”我坐在椅子上说。 周舟扭过头,耳朵靠近我的嘴边。 我趴在周舟耳边轻声说道:“其实我吃的是维c。” “砰”的一声,周舟照着我的胸口就是一拳:“维c吃那么多也不行啊!” “没事儿,顶多上点儿火,明天拉不出屎来。”我说。 “我真不应该拦着你,让你后天也拉不出来。”周舟说。 “那样更好,给咱家省纸了。”我一把抱住周舟。起初她还挣扎了两下,她越挣扎,我就抱得越紧,后来她不再动弹,再后来她也抱住了我。 睡觉前,周舟问我电脑公司的活儿怎么样了,我说钱还没到位,为了赶进度,我自己垫了钱,订单已经下到印厂,等纸一调过来,就开始印刷。周舟说,你不应该这么着急,至少等预付款给了你,再往下做。我又把钱为什么没有到账跟周舟说了,她听完说,过了年立即给电脑公司打电话催钱。我说我知道,这事儿我比谁都着急。然后散去,回各自屋睡觉。 我都躺下了,周舟敲门进来,又补充说,最好能让印厂先停下来,哪怕等工人过完年回来再开工。 这事我自有打算,觉得还是早点儿完工好,今年的事儿最好别拖到明年。 16 又到春节了。 人一到年底就会伤感,可能是因为一年又过去了,自己什么也没干,有人连自己该干什么都不知道,新的一年也不会有所改观,不愿面对这个现实。 中国人就是事儿多,过哪门子春节呀,全国上下放假七天,国民生产总值又停滞了。不知道中国人一年要过多少个节日,这种工作效率,什么时候才能赶超英美。人家过圣诞,你也过,人家过情人节,你也过,然后 人家工作的时候,你还过节,因为有个诗人自杀了,于是有了端午节,全世界各个国家的月亮都圆,但偏偏中国过八月十五。 过年得回家,这是传统,根深蒂固了,所以会有春运旅客高峰,老板民工好人坏人都赶在这个时候回家,年根的票恨不得腊八就被订购一空,没有票却异常渴望回家的游子锲而不舍地徘徊在车站广场,倒卖和制假市 场因此而繁荣昌盛。 火车里人满为患,人挤得跟照片似的,不仅厕所里站了人,连行李架上都被挂上小孩。火车拉这么多人也就罢了,大不了拉不动停在路上,可如果飞机也装这么多人,飞不起来倒好,若起飞后突然飞不动可就麻烦了。 第31章 赶着回家无非是为了那顿年夜饭。一大家子围坐一桌,大鱼大肉,飞禽走兽,又是白的又是啤的,敬完爷爷敬大爷,敬完嫂子敬姐夫,喝完吐,吐完吃,胃里早就翻江倒海,酒杯却不能放下,要不然该说你不懂事了,宁愿第二天面容憔悴,萎靡不振,蔫头耷拉脑,心说:我他妈再也不喝了。都是过年给闹的。 进了正月,少不了串门,你不想出去,有人却会不请自到,瓜子花生水果糖,一样不能少,生活在这个社会上谁没有俩仨好友亲朋的,到这个时候了再不走动走动,实在说不过去。 走动必不会赤手空拳,要么带物,要么带人。带物带什么合适,薄了让人笑话不说,自己也拿不出手,厚了,自己承受不了。还是带人串门合适,带着孩子去给叔叔阿姨舅舅婶婶拜个年,大家坐一块嗑嗑瓜子聊聊天,也挺好——你错了,若孩子在上学,期末考试刚结束,免不了被大人问:考得怎么样?这个问题比考试题还让孩子难以回答。班上前几名的名额毕竟有限。孩子说实话吧,父母脸上没有光彩,刚才还谈笑风生,现在 却浑身不自在,若再没打开电视,手里又没有等着蓄水的茶杯,真不知该如何缓解气氛。孩子不说实话呢,谎言还没出口自己就先脸红了,哪个大人看不出来,谁都知道怎么回事儿,更让家长难堪——孩子这么小就学会撒谎了,父母是怎么教育的。 大些的已经上了班的孩子更不愿跟着父母串门,因为主人必然会关心地问你:工作怎么样?现在哪个上班族不为工作焦头烂额,忙了一年,终于赶上春节这几天喘口气了,本打算把工作中一切烦心事抛在脑后,快快乐乐地吃吃喝喝睡睡歇歇,却被人这么一问又郁闷了。 再说拜年,晚辈打电话给异地的长辈拜年无可厚非,可说完“过年好”后两边便没了动静,不知往下该说什么,最后只好连“吃了吗”都出来了,巴不得电话突然断线。 这年过着有什么意思。 一年又一年,生命就是如此。我在恍惚中,度过了鸡年的春节。 17 春节结束后,一切恢复正常,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忙碌的继续忙碌,无聊的继续无聊。 上班的第一天,我立即给电脑公司那个女的打了电话,可是她的手机注销了。我又把电话打到公司找她,接线员说这个人年前已经辞职了。 我一听,立马呆了。不过还好,签了合同,这个项目能继续执行下去。 我拿着合同到公司去找经理,希望能尽快把钱给我结了,两千本画册已经印完,就放在印厂的库房。但是经理看完合同,居然说他不曾见过玟份合同,也没有在上面签过字,那个签字是伪造的,然后他写了自己的名字,我和合同上的名字一比较,竟然天壤之别。我拿出那女的打的拿回扣的收条,又和合同上的签字对比,却发现了相似之处。经理看了收条,说这属于个人行为,公司对此不负责任。我说可是合同上面有公章,你们依然得履行合同上所规定的责任。经理仔细看了看,说章也是假的,然后拿出公司合同专用章让我看,我一看,彻底傻了。 我说这个项目也是假的吧,你们公司根本没有做宣传画册的计划。经理说项目不是假的,但是负责人不是那个女的,而且这个项目已经交给另一家公司。我问现在这两千本画册怎么办,经理说我只能找到她自行解决。我说她的手机已经注销了,经理说可以给我她在公司登记的住址,他只能帮我这么多。 我拿着那女的的身份证复印件,按图索骥,找了半天也找不到身份证上的地址。既然她能伪造公章和签名,那么身份证也很可能是假的。 我呆呆地站在路边,欲哭无泪。 周舟打来电话问我怎么还没回家的时候,我正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周舟在电话里听我的声音情绪低落,问我怎么了。我沉默了半天,最后说,我被人骗了。 一阵寒风刮过,我站在路边瑟瑟发抖,心里一片荒凉。 周舟问:“你在哪,我去找你,还是你回来?” “我回去吧。”我有气无力地说。 这个时候,只有向最爱的人倾诉,才能得到慰藉。在我的心里谁会是这样的人呢,我妈。除了她,我又想了一遍,有且只有周舟了。我已经大了,不会再扑到我妈的怀里,但可以扎进周舟的怀抱,虽然她的胸脯没有美国大片儿里的女主人公的大,但是很温暖,能为我遮挡风雨。 “好吧,我等你。”周舟说。 “可是……”我犹豫着。 “可是什么?”周舟问。 “我身上现在连打车的钱都不够。”我说。 “你到了楼下给我打电话,我送钱下去。”周舟说。 进了家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桌饭菜,有我最爱吃的韭菜炒鸡蛋。 “饿了吧。”周舟说,“洗手吃吧。” 洗了手坐下,我跟周舟讲述了事情经过。周舟只是聆听,什么也没说。 前期投入的三万块钱已经分文不剩,我还搭进去这个月的工资,以为马上就可以拿到钱,到头来却捉鸡不成蚀把米。 我越想越气,咬牙切齿地说:“别让我看见她,要是让我看见了,我非……” “非什么?”周舟给我盛了一碗饭。 “非雇一个民工,把她强奸了。不,一个不够,雇他五六个!”我扒拉了一口饭说。 “别想了,就当是花钱买个教训。”周舟安慰我说。 “可是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我说过要送你一件礼物。”我说。 “不用了,你就是我生日的最好礼物。”周舟说。[手机电子书17z.] 第四章(7) 18 但我这个最好的礼物,没过几天就让周舟生气了。 一天晚上,我告诉周舟第二天不用上班,一个广告文案折腾了我好几天,倒休。周舟说她公司的电脑总死机,明天要重装系统,正好可以把我的笔记本电脑拿去用。我一想,用就用吧,里面就有点儿毛片儿,即使周 舟看了,也无伤大雅,我看毛片儿的事,她在大学就知道。把电脑给周舟的时候,我还特意叮嘱:“e盘上的东西可别看啊。” 第二天早上,我正睡着,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睁开眼,窗帘拉着,看不见阳光的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我还没有完全从睡眠中醒来,不想这个时候有人打扰,所以没去开门,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努力重新进入睡眠。 外面的人仍在敲门,我并不理会。 一分钟后,门还在响。敲门人具备愚公移山的精神。 可能是推销的,生存所迫,必须见到这户主人,力争卖出自己的商品,也许我刚才睡觉时打了呼噜,让他听到,确信里面有人,一定要见我一面。或者是个小偷,试探家里有没有人,我就是不出声,看他能怎样,如果他进了门看见我正躺在床上看着他,眼睛还一眨一眨的,不像死人或者睡着的样子,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又过了一分钟,敲门声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真是小偷的话,敲这么半天还没反应,也该下手了;如果是推销的,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后,也应该想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并没有人在里面打呼噜,趁早去下一户人家。看来是熟悉我的人,知道我肯定在家,而且必然携要事而来。 我穿着衣服问:“谁呀?” 并无回答,只是继续敲门。 我说:“等会儿,别敲了,手也不疼。”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打开,周舟站在门外,两眼通红。 “钥匙呢?”我睡眼惺忪地问。 “没带!”周舟没好气地说。一股强烈的火药味儿扑面而来,不知道因为什么。 “几点了?”我对周舟在这个时候出现很惊讶,她应该正在上班才对。 “中午了!”周舟进了屋,放下笔记本,脱掉手套往桌上一扔,平时都是轻拿轻放。 周舟的手红红的,一定是刚才敲门敲的。估计门现在已是满目疮痍掉了漆皮儿。 “你说,背着我做过什么事儿?!”周舟的问话让我猝不及防。 “什么什么事儿?”我不知从何说起。 “别装糊涂,你和韩露怎么回事儿?”周舟瞪着我说。 “我和她怎么都没怎么啊。”我说。 “行,还不承认!”周舟说着启动电脑,打开一个文档让我看,“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一看,是和韩露在msn上的聊天记录。 上班的时候,我俩挂在网上,没事儿就聊几句,说些肉麻暧昧的话,不乏“想你”、“亲一个”等字眼。 看着一行行打情骂俏的文字,我彻底醒了。 “这些话都是你说的?你都没对我说过!”周舟呵斥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面!” 其实何止我一个人,很多人在现实中说不出来的话,在网上哪怕遇到一个陌生人也敢脱口而出。 我没说什么,只是按住“shift”和“del”,删掉这个文件。可是现在删又有什么用——早知道记录被保存的话,早就删了。以前我认为使电脑,会用word打字和上网聊天就够了,现在才发现,作为一个电脑盲,是多么可怕! “你们都干什么了?”周舟问。 “没干什么。”我说,“也就是坐而论道,过过嘴瘾。” “恐怕不止吧。”周舟问,“那天晚上你没回来是不是和她在一起。” 我想矢口否认,却不愿欺骗周舟,想如实招来,又担心后果过于严重,一犹豫,周舟便知道了答案。 “你们怎么又联系上了?”周舟问。 “头两天大街上无意中碰到。”我说,“你可以看聊天记录,真是最近几天才有了联系。” 第32章 “已经看了。”周舟说,“看得出来,她对你旧情难忘。” “她老公死了。”我说。 “所以你就要充当她老公的角色?!”周舟声音高了起来。 “没有,绝对没有。”我说。 “那天你那么晚回来都干什么了?”周舟问。 “就和她聊了会儿天。”我说。 “在哪儿聊的?”周舟问。 “开始在饭馆,后来在她家。”我说。 “你们孤男寡女在一起,没发生点儿什么事儿?”周舟问。 我实话实说:“是差点儿红杏出墙,但一想到你,我就扒头看了一眼,然后就从墙头上下来了。” 周舟不再说话,我也沉默无言。屋里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过了多久,周舟说:“分手吧。” 我看着周舟,她表情坚决地说:“还是分开好。” 我说:“我不想。” “我想。”周舟说,“就这样吧,我去收拾东西。”然后向卧室走去。 我去阻拦,但卧室的门已经撞上,敲门也不开。看来周舟是下定决心了。 一会儿,周舟就大包小包整理好,站在卧室门口说:“我走了。” “吃完饭再走吧,好和好散。”我说。 “不了,吃完就不想走了。”周舟说。 “不想走就别走了。”我说。 “还是走吧,留下也没有意义。”周舟说。 “说不定以后没机会一起吃饭了,吃完最后一顿午餐吧。”我说。 “那好吧。”周舟放下包说。 19 我和周舟进了一家海鲜酒楼,既然是最后的午餐,就不能马马虎虎,扇贝、金龙鱼、牛蛙之类的东西乱点一气,没要酒。酒适合于开始,不适合于结束。 等菜的时候,我竭力讨好周舟,就像少年为了引起女生关注用尽献媚奉承之能事,装疯卖傻,哗众取宠,如同一个滑稽的小丑,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是我第一次当着周舟的面夸赞她。 人人都可以接受的,是别人对自己的称赞,周舟却不一样,我的热情并没有融化她的冰冷。 以前总是周舟以我为中心,常把我挂在嘴边,放在心上,让我觉得烦:现在周舟对我置若罔闻,突然让我觉得空虚,生活少了点儿什么。 一直以来,我都狭隘地认为,自己是太阳,周舟是地球,她围着我转,当真理随着分手的即将来临而逐渐在眼前显现时,我不得不否认之前的谬论,其实我是地球,她才是太阳,是我围着周舟转,虽然我会自转,但还是脱离不开周舟的轨道,是周舟给了我光和热,她一旦离开,我的世界就只剩下寒冷和黑暗。 周舟说:“可是你偏离了轨道,转到了别的地方。” 我说:“偶尔刮来一阵风,把我吹歪了,其实我还是喜欢你的轨道。” 周舟说:“说不准下阵风什么时候就刮来。” 我说:“不会的,现在我知道了脱离轨道有多危险。” 周舟说:“太晚了。” 菜上来了,我没有动筷子,知道吃完这顿饭意味着什么。周舟盯着菜看,也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服务员走过来问道:“请问菜有什么问题吗?”高档酒楼的服务就是到位,热情得你都想让他们滚远点儿。 “没有,请不要打搅我们。”我挥挥手。 “好的,两位慢用。”服务员知趣地走开。 周舟拿起筷子:“吃吧,快凉了。” 我喝了一口茶,还是没有动筷子。周舟也不再让我,自己吃起来。 一共点了十个扇贝,周舟吃了五个。我说:“剩下的五个你也吃了吧。” 周舟说:“我够了,给你留的。” 我的心里涌出一股温泉。 “你还爱我吗?”我问。 “那又有什么用。”周舟说。 “我也爱你。”快七年了,我终于对周舟说出这几个字。 “可是你的行动并没有证明这一点。”周舟说。 “我可以再证明给你看。”我说。 我左右寻摸,看看用什么办法才能证明我的真心。 “要不我去抢吧台的收款机,为了你,我甘愿铤而走险。”我对周舟说。 “抢了又能怎样,坐牢我还得去看你。你抢劫是做给我看的,弄不好我成了主犯。”周舟说。 “那我现在面对众人,高呼三声‘我爱你’。”我说。 “我可不想让人以为我和精神病人一起吃饭。”周舟说。 “那你说怎么办,可惜这不是渣滓洞,喝不着辣椒水坐不成老虎凳。”我说。 “但是你可以吃到辣椒。”周舟看着泡椒牛蛙说。 看着盘里色泽鲜艳天庭饱满的辣椒,我说:“你真忍心让我吃掉?” 我一向害怕吃辣的,所以当不成共产党人。 “你不吃我怎么知道你的真心。”周舟说。 “吃别的行不行,大蒜、生姜、苦胆、耳屎、鼻牛儿、鸡屁股都可以,吃辣椒我上火。”我说。 “不行,就吃辣椒。”周舟说。 “好吧。”我夹起一个辣椒,一闭眼,一咬牙——想放到嘴里没放进去,辣椒撞到了紧咬的门牙。 “看来你并不爱我。”周舟说。 “刚才不算,再来一遍。”这次我一闭眼,一张嘴,辣椒进去了。百转千回,终于下了肚。 “可以了吧。”我辣得直吸气。 “一个不够,证明不了你爱我有多深。”周舟把盘子推到我面前, “还有一盘呢。” 我一狠心,说:“行,只要你能不走,你把我当成牛蛙泡在辣椒里都行。”说着又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连着吃了五六个,辣得头皮发麻,脚心奇痒,我说:“咱别闹了行吗,再吃我就要流鼻血了。” 周舟说:“我有一个部位已经流血了。” “哪儿?”我问。 “心。”周舟说,“我的心早就淌血了。” 我一听,又非常自觉地吃了一个辣椒。 “别吃了。”周舟说。 “你同意不走了?”我问。 “没有。”周舟说。 “那我的辣椒白吃了?”我说。 “这是对你的惩罚。”周舟说。 “罚也罚了,不走行不行。”我问。 “不行。”周舟说。 “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请求道。 “给你的机会已经不少了。”周舟说。 “我已经吃了好几个辣椒,证明了我的真心,要是不够,我再吃几个。”说着我拿起筷子。 “不用了,吃多少也没用。”周舟说,“下次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你一想大不了再吃几个辣椒,还会再犯。” 这顿饭我和周舟从中午吃到下午,从太阳落山吃到街灯璀璨,从傍晚吃到夜晚,一直到餐馆打烊,谁都不提出结账离开。有些话,在离开前说还来得及,有些事情,在付出行动前还会改变,走出餐馆的门,我们就各 奔东西了。 中途服务员问我们是否需要添菜,我和周舟都摇摇头,只让她再蓄点儿茶水。客人送走一拨又迎来一茬,唯独我和周舟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厕所也不上。周舟公司打来电话,问她为什么上着上着班突然不见了,周 舟说家里有急事儿,今天请一天假。 高档餐馆的好处,就是真把顾客当上帝,不是随便嘴上一说,哪怕只要壶茶,一坐坐一天,服务员也格外热情,一壶茶和一桌海鲜享受的服务是一样的,只要你好意思坐下去。不像在小饭馆,不一视同仁,菜点得多 才能享受到微笑服务,如果只要一盘炒饭,看到的都是冷若冰霜,恨不得还没吃完就让你结账走人,好给点东坡肘子的人腾出地方。 但天堂也要关门,容不得上帝再待下去。夜里十二点的时候,餐馆的大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和几十名望眼欲穿的服务员。领班走来说: “对不起,我们今天的营业结束了。” 周舟说:“我们马上走,再坐五分钟。” 领班说:“那好,谢谢!”然后带领服务员做收工前的准备。 “只有五分钟了,三百秒。”我感叹说。 “五分钟你可以做出什么事情?”周舟问。 我说:“我可以喝一瓶啤酒,可以抽两根烟。” “还有呢?”周舟问。 我说:“可以拉一次屎,可以跑一千五百米,还可以留住一个人。” 周舟说:“真的吗?” 我看了一眼表说:“虽然只剩四分钟了,但我还是愿意试试。”然后握住周舟的手,“别走了,好吗?” “理由呢?”周舟说。 “没有理由,我就是不想让你走。”我一脸严肃。 周舟没有说话。 我接着说:“你看,天这么黑了,车也少,现在走多不方便。” 周舟还是没有说话。 我继续挽留:“如果你非要走,等到天亮以后吧,让我送送你。” 周舟的嘴角动了一下。 我继续做工作:“我们还可以做朋友,需要帮忙就打声招呼,我随叫随到,除了我妈,只有你享受这种特权。” 周舟眼圈湿润了。 我又看了一眼表,还剩二十秒,最后说道:“我知道,如果你走了,伤的是两个人的心。哪怕为了自己心里不难受,你就别走了!”我毕竟没有和韩露怎么样,所以说起来理直气壮,满腹真诚。 终于,周舟滚落下两滴泪眼,咬着下唇,点点头。 我上前搂住周舟,招呼服务员:“小姐,结账!” 回去后,我和周舟一人泡了一袋方便面,其实我们早就饿了,中午只吃了一点儿菜,然后就一直坐在那里,除了呼吸就是说话,再没吃过东西。之前,离别的愁绪压制着饥饿感,现在情感问题解决了,肚子的问题便凸现出来。 我狼吞虎咽干掉一大碗方便面,觉得居然比中午的海鲜还好吃。 周舟拾起碗,拿去厨房刷。看着周舟在水龙头前的身影,我想,这次她真的原谅我了。 第四章(8) 20 我和周舟又回到原有的生活轨道,男耕女织,相得益彰,平安无事。 第33章 白天,坚守在各自的工作岗位,闲暇时候,占点儿公家便宜,打个电话聊上几句。马杰说,听我和周舟打电话时的声调,就知道我们的关系已非同一般。如果打电话的声音特别大,一定是刚刚进入恋爱的初级阶段, 彼此还不了解,急于表现,要将自己毫不保留地展现给对方。如果声音变小了,说明已经进入悄悄话的阶段,都说起悄悄话了,可见关系有多密切,但这并不是恋爱的最高阶段,最高境界是打电话没有声音,即神交,一般社会关系中的人与人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我和周舟就正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下了班,谁想做饭就做,两人都不想的时候,就在外面吃一口,每次吃完,周舟并不和我争夺结账的角色,但是点菜的时候每次都点一份特价菜。一个女人知道替一个男人省钱,这意味着什么。 吃完饭,我和周舟拉着手散步三十分钟,消耗100卡热量,保持身材不臃肿。有时候溜达到“31”冰淇淋店,就进去给周舟买两个球,周舟喜欢巧克力的,每次都要一个球,我说,像你这样,至少要来三十一次才能吃够三十一种。周舟说用不了,等哪天饭量大,就买三个球,这样三十次就能吃遍三十一种。每次周舟吃的时候,我都无动于衷地在一旁看着,我吃冰淇淋拉稀,不到便秘的时候,轻易不吃。等出了冰淇淋店,我拉住周舟说,别动。然后吃掉她嘴边残留的冰淇淋,再趁机在她的嘴上亲一下。吃完我舔着嘴唇说,明天别跟我抢厕所。 晚上,我们一起看着电视,周舟会突然拿着手机说,看,现在时间,22:22。我说那怎么了,周舟说,四只小鸭子。 周末,周舟洗衣服我墩地,看着周舟踩着凳子在阳台晾衣服,不禁想起上学的时候,也是周舟给我洗衣服,洗完晾在宿舍,被楼长检查卫生的时候看到。楼长让摘掉,周舟不摘,问为什么。楼长说宿舍管理有规定,周舟说规定是不许男士进入女生宿舍,没说男士的衣服也不准进入。楼长说女生宿舍挂着男士的衣服成何体统,周舟说替自己父亲洗衣服也要禁止吗?尊老爱幼一直就是中国民族的传统美德,我把它发扬光大难道有错吗?楼长不说话了。幸好洗的都是内衣,日后我穿着在女生楼前等周舟的时候,没有让楼长看到,如果是外衣的话,楼长看到后说不定会揪着我来到周舟面前质问: “你不说是给你爸洗的吗?你爸长得可够嫩的!” 这样的生活经历些日子后,我们开始考虑能否往婚姻的方向发展。 爱情是反复斗争的过程,就像我们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是在敌我矛盾和人们内部矛盾中不断折腾,最后才冲出重围,有了今天的伟大胜利。在爱情围剿与反围剿的不断斗争中,我和周舟风里来雨里去,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就像经历了一次长征,终于可以胜利会师了。 其实我并不想结婚,倒不是不愿承担责任,男人从他不尿炕的那天起就应该承担起各种责任,只是觉得结了婚便多了家庭的负担,少了个人的自由。一切对自由的束缚,都令我厌烦。而且从目前情况看,我和周舟的 不稳定因素太多,不适于结婚。周舟现在只是暂时回国工作,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回去了,两地分居,不宜夫妻恩爱。而我的考研还没有结果,考上的希望很大,有人可以上课带着孩子,但我做不到上课的时候想着媳妇还 在家里等着呢,而且研究生的补助顶多够自己吃饱的,吃好都困难,更何况养家。 但周舟说,如果真想结婚,这些都不是问题。她已经在国外工作了三年,可以申请不再出去,如果非要派她出去,她可以辞掉这份工作,再换家公司。而我即使考上研究生,也无需为生计担忧,周舟的工资足够两个 人用。我说,可是你一个人挣钱两个人花我心里过意不去。周舟说,这有什么的,你毕业后挣了大钱给我花我就过意得去。 既然这些问题都能克服,没有理由不结婚, “除非你并不爱我。”周舟说。我一想,早晚都得结,早结早踏实,再多晃悠几年也没什么意思了,身边的同学,除了还在上学的,差不多也都成双结对,于是一拍大腿:“结!明儿就结!” 我把打算跟爸妈一说,我妈居然做出五十多岁的人很难完成的动作,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了个儿媳妇啊,难道天上真的掉下个林妹妹!” 我说我妈:“马上就是做婆婆的人了,别大惊小怪的,要稳重!” 我爸说我:“你可想好了?” 我说:“没想好我不会和你们说的。” 我爸说: “其实你的岁数也不小了,你爷爷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两个了,而且已经脱离了资本家的剥削,开始剥削别人了。”听说我爷爷18岁开始学徒,没用几年的时间,就有了自己的买卖,和他一比,我真失败。 最后爸妈说:“那我们就不说什么了,哪天把人家姑娘领回家看看。” 周舟父母的态度和我爸妈差不多,“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由不得爹娘。” 见过双方父母,我从周舟父母那得到的评价是: “这孩子挺好,就是有点儿腼腆,腼腆好,没那么多废话。”去周舟家吃饭的时候,我一直低头吃她父母给我夹的一大碗菜,以免剩下被认为浪费粮食,撑得说不出 话。而周舟来我家吃完饭,还帮我妈刷了碗,留下好印象。我爸妈对周舟的评价是: “这闺女不错,就是配咱儿子有点儿糟蹋了。”听了他俩的议论,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他们亲生的,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然后是结婚照的问题。 我的本意是: “不照,幸福是自己内心的感受,不是照出来给人看的。那些离婚的夫妇,并不是没有照过。”而且照片上的俊男靓女都是做出来的,真实相貌惨不忍睹,只要肯花钱,就能拍得跟玛丽莲·梦露或王母娘娘(针对60岁以上女人而言)似的。化妆师一通涂脂抹粉,半斤多胭脂糊在脸上,能轻而易举让一个人的模样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然后摄影师拍摄时故意曝光过度,哪怕比李逵还黑或者满脸雀斑痦子,只要这么一拍,照出来肯定比白雪公主还白,最后再用电脑后期加工,在单眼皮上画一笔,就变成双眼皮,然后将血盆大口擦去一块儿,做成樱桃小嘴,再将冲天鼻涂上两块肉色,改成鹰钩鼻,这样外人就看不到鼻孔了。有些人想让自己的胸脯高起来,可以在电脑上采取局部放大,把鸡蛋放大到脸盆大小,如果不是考虑到画面质量问题,放到澡盆那么大也是有可能的。有人希望自己身材颀长,做个纵向拉伸便可,但要注意嘴部的变形,不要弄巧成拙,把本来是横向生长的嘴变成了纵向生长。总之,一番捣鼓,丑得不能看的人也能拍得倾国倾城美若天仙。太不实事求是了,我从小就接受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教育,怎么能犯这种左的错误。 而周舟却要把这个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记录下来,留给自己一个回忆,等老了的时候,用长满皱纹的手捧着几十年前的结婚照,对小孙子说: “看,你奶奶年轻的时候漂不漂亮,还有我旁边的这个帅哥,他就是你那个没了牙的爷爷。”这是一种温暖和幸福。 我退了一步说行,相可以照,省得我以后换月票的时候总没照片,但是孙子就算了,我不想要孩子,恐怕孙子没有出生的机会了,如果非要孙子,可以让别人欠咱们钱,欠钱的都是孙子。债主总惦记着欠自己钱的人,就像爷爷总挂念自己的孙子一样。 周舟问为什么不想要孩子,我说自己生活得已经够不快乐了,不能再让世界上多出一个不快乐的人,而且我不想老了以后被孩子嘲笑。尼采说过: “父与子——为了重新成功地拥有儿子,当父亲的有许多事情要做。”也就是说,若为人父,必要努力工作,以防小兔崽子羽翼丰满后瞧不起老子,而这对于我恰恰是不可能的,不要说为下一代努力工作,连为自己而努力工作我都不情愿。如果中国人都有我这种觉悟,人口问题也不会成为咱们国家的负担,各项人均的数值也能排名世界前列,但是这样的话,男人不得不给自己的生殖系统系个扣或给老婆那里放个环,要么就踊跃购买橡胶制品,对橡胶行业构成严峻考验,也许若干年后,妇产科的大夫都改行种橡胶了。 周舟说,可是有了孩子家庭才完美,才会有家的幸福感,而且可以养老。 我说孩子长大了会怎么样,父母永远搞不明白,不受孩子虐待就算万幸。 周舟说,咱们养育了孩子,就得享受他的感恩回报。 我说这不一定,杨阳就不感谢父母的生养之恩,他一直认为自己是父母寻欢作乐不慎留下的产物。 周舟说,那好吧,不要就不要,等你想要再说,如果真有了孩子,爱就分心了,现在有老公就足够了。 在是否举办仪式上,我和周舟也达成共识:不办。 我的理由是,喝着用凉水和红茶勾兑的假酒,去和哥们儿碰杯,我做不到。要么别喝,要喝就喝真的,但我的酒量不足以和每人都干一杯,所以,仪式免了。而且我从不穿西服,作为婚礼的主角套着一个大背心出现在台上,自己倒没觉得什么,但我妈肯定不干,让人以为好像她不给我买衣服似的。 周舟的观点是:坐着借来的卡迪拉克劳斯莱斯,绕着北京转一圈,一点儿意思没有,还不如为国家节省些原油。真想风光的话,就努力挣钱,买一辆属于自己的。到了现场,新郎新娘还要参与各种弱智游戏,就像被当成猴耍,关键是,婚是给自己结的,非当着众人喝交杯酒,互诉承诺,做那秀干什么。 第34章 最后,我和周舟提出的口号就是:“结自己的婚,让别人说去吧!”[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第四章(9) 21 我和周舟去一家久负盛名的影楼拍结婚照,据说这里的摄影师曾经给多位国家领导人照过相,多次被邀请到中南海拍摄外国使节来访。 周舟选完婚纱,进了化妆间。摄影师让我也跟着化化,我不化,摄影师说那拍出来不好看,我说好看的标准因人而异,你认为好看的,我不认为,我觉得自己以本来面目照相挺好的,摄影师不再要求,说随我的便, 只要拍出来我一别嫌自己黑二别怨他活儿糙就行,我说放心吧,我不像有些男的,非得把自己拍得跟蔡家庆似的。 周舟在里面化妆,我在外面拿着包等她。突然一阵伤感油然而生, “我他妈马上就是结婚的人了。”我在心里反复嘀咕着这句话,不知被什 么指使,掏出手机,群发了一条短信:“我要结婚了。” 回信接踵而来,杨阳说“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张超凡说“早上没喝酒吧”,马杰说“以后有人陪你看毛片儿了”,韩露说“哦,祝你幸福”。 周舟的手机在包里响了,也是一条短信,我拿出手机一不小心给按了。是乔巧发的,她说: “送你一样新婚礼物。”紧接着又是一条彩信,我打开一看,竟然是我和乔巧拥吻的那张照片! 这个时候给发来这张照片,用心险恶,幸好周舟没把手机带在身上。 我立即删除,然后以周舟的口吻回复:“看过,无所谓。”在和周舟领证前,我觉得非常有必要跟乔巧谈谈。 周舟化好妆,着一身洁白的婚纱出现在我面前,让我眼前一亮,搜肠刮肚,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只好感叹一声:“太他妈好看了!” 我和周舟并排而站,她依偎着我,在摄影师的调动下,摆了几个恩爱的姿势,被一一记录在相纸上。 各种风格的相片都拍了一些,影楼说后天就能制作出来。 第二天,我把乔巧约出来,在后海北岸的一家酒吧见面,是她选的地方。 要了两杯奶茶、一份薯条、一包爆米花。很快便上齐,服务员对乔巧说:“乔小姐,您点的东西齐了。” 我问乔巧:“常客了吧,服务员都认识你了。” “我哥老带我来,这儿坐着挺舒服的。”乔巧说,“今天怎么想见我了?” “就想跟你说一声,别再给我捣乱了。”我说。 “没有啊。”乔巧显得很无辜。 “没有?我差点儿就因为你没领成证儿。”我说。 “你说什么呢。”乔巧瞪大眼睛。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说,“自己做过的事情不知道?” “拜托,请你把话说明白。”乔巧说。 “好吧,那就摊开了说,不要再给周舟发短信。”我说。 “没有啊?给她发短信干吗?”乔巧一脸困惑。 “别以为我不知道,周舟都告诉我了。”我说。 这时手机响了,周舟打来的,问我在哪儿,约我去取结婚照。我说和杨阳在外面喝酒。 周舟说: “不是吧,怎么旁边那么安静,杨阳和你喝酒向来去人声鼎沸的地方。”中午刚过,酒吧还没有上人,偌大的房间里,就坐着我和乔巧。 我说:“我们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聊会儿天。” 周舟说:“那你把电话给杨阳,我和他说两句,好久没见他了。” 我心里一惊,急忙说:“杨阳去厕所了,要不一会儿让他打给你。” 周舟警觉地问:“你到底和谁在一起?” 我说:“真是杨阳,他喝多了走肾去了。” 电话被周舟挂了,紧张得我不得不去走趟肾。 我从卫生间出来,看见乔巧正在打电话,警觉地问她:“给谁打电话呢?” “我哥。”乔巧放下电话说,“问我在哪儿。” 我打算最多用半个小时彻底解决和乔巧的问题,然后去找周舟,这样她就不会怀疑了。 我引回话题:“继续刚才说,我和周舟马上就结婚了,不要再骚扰我们了。” “结婚?这么快!我怎么骚扰你们了,今天是你约我来。你以为我对你还有兴趣啊,早没了,在你这儿耗下去,我就把自己耽误了!”乔巧情绪有点儿失控。 “那你给周舟发的短信什么意思?”我质问。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我说了,我没发,没发就是没发!”乔巧嚷道。 看乔巧的样子,确实不像发过,但周舟手机收到的短信的的确确发自乔巧的手机。 “最近你的手机丢过没有?”我问。 “没有,我一直盼着丢,丢了可以换个新的,可就是丢不了。”乔巧说。 “那昨天你的手机有没有借给别人用?”我问。 乔巧回忆了一下说:“昨天我把手机落家了,我哥后来给我送来的。” “把手机给你的时候是不是上午十点多以后。”我问。 “对啊。”乔巧说。 现在真相大白了。一定是乔宇为了阻止周舟和我结婚,发来那张图片,企图翻出历史旧账颠覆我和周舟现有的良好关系。 虽然图片不是乔巧发的,我还是给她打了预防针,希望她不要干扰我和周舟的生活。乔巧说,既然你决定了结婚,以后我就在你的生活中消失好了,说着,删了我的电话。我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有事儿就打声招呼。乔巧说,不用了,永远再见吧。 在我和乔巧即将离开酒吧的时候,周舟出现了,身旁跟着乔宇。 “没想到吧。”周舟说,“杨阳在哪儿呢?” “你听我解释。”我说。 “解释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没有对我说实话。”周舟冷冷地说。 十年前诚实可是我唯一的优点,每学期的操行评语里,老师都要写上这句话,要不就没的可写,而今天,这个我曾经的唯一优点也在周舟的眼里消失了,真是越活越失败。 “你误会了。”我说。 “那好,让你解释,说吧。”周舟坐下来。 “我……其实……”我结结巴巴,不知道从何说起,如果从头到尾一一说清,恐怕会更加激怒周舟,毕竟罪魁祸首是一张我和乔巧亲热的照片,而之前我对周舟坦白我和乔巧的关系时,回避了这一点,如果现在托出,说不定周舟会对我和乔巧原本还比较纯洁的关系产生更深的联想。 乔宇站在一旁洋洋得意,看了我都想上去抽他。 “别吞吞吐吐,平时挺伶牙俐齿的,今天怎么了,是不是还没编好?”周舟一脸不信任。 “有什么可编的,我又没怎么着。”我一脸冤枉。 “他找我确实没什么。”乔巧插话说。 “两人合起伙来骗我了,我能相信吗?”周舟说。 “周舟,请相信我这一次,我绝对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是为了我们俩才来的。”我开诚布公。 “邱飞,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把我当傻子啊,我就是太信任你了,才一次次纵容你。”周舟面无表情,“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说完出门而去。乔宇也跟了出去。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感觉自己像狼来了的故事中那个可怜的孩子。 “哎。”乔巧拽着我的衣服说,“别发呆了,走了走了。” “你滚!”我冲她暴怒地喊道。 “关我屁事,你冲我喊什么!”乔巧反击。 “都是因为你——哥!”我满脸愤怒。 “那赖得着我吗?”乔巧一脸委屈。 “你……你要不把手机忘家里,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我把怨气撒在乔巧身上。 “你不讲道理,讨厌!”乔巧哭着跑出酒吧。 第四章(10) 22 出了酒吧,我幻想着照片上和周舟恩爱的样子,去了影楼。 老板万分沉痛和愧疚地说:“实在对不起,照片没洗出来。” 我问:“说好了今天取的,什么时候才能洗出来?” 老板说:“底片曝了光,洗不出来了。” 我说:“怎么弄得,我自己在家洗照片都不会曝光,你们这还是影楼呢。” 老板说: “洗照片的是一个老师傅,洗了一辈子照片也没曝过光,真是史无前例,但不知道这回是怎么了。您要是对我们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出,要不我们让洗照片的师傅下岗?” 我说:“算了,都不容易。” 老板说:“等您哪天状态好,我们免费再给您照一次。” 我说:“不照了。” 老板说:“结婚哪有不照相的啊,钱退给您,再免费为您拍一套,绝对不会曝光了。” “不用了。”我在心里自问,“周舟还会再和你照吗?” 我打电话告诉周舟,说照片没洗出来。周舟并不感到意外,她说: “看来你我注定不会有结果的。” 我正在公司上班的时候,周舟打来电话,说要和我谈谈,马上。我借马杰的车,风风火火赶回去。 进门的时候,周舟正坐在沙发上等待,我在一旁坐下。 “这次我已经想好了,分开吧,什么都别说了。”周舟说。 “希望你再考虑一下,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昨天我找乔巧什么事儿吗?”我说。 “一点儿都不想,我已经考虑好了,分开是最合理的结果,长痛不如短痛:”周舟说。 “如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乔巧,你会对此时的决定后悔的。”我说: “这样的话我听过太多遍了,不想再听了。”周舟说,“今天是来告诉你我的决定的,不是来听你解释的。” “但是我不愿意让人误解。”我说。 “误解是必然的,其实我对你并不了解。”周舟说。 汽车的报警器响了,我不理会,可是响起来没完。我打开窗户,看见一个哥们儿正在楼下踢我的车轱辘。 第35章 我问他要干什么,他说我的车挡了道,他车出不来了。我说你等着,然后下了楼。 挪完车,我上了楼,周舟正拎着大包小包下楼。我问:“干什么去?” “我走了,屋里已经没有我的东西了。”周舟说。 “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说。 “我已经说过了。”周舟拎起包,“再见。”拐过楼梯。 “哎!”我冲下面喊道。 “还什么事儿?”周舟停住问。 “我送你吧。”我说,“东西这么多。” “不用了,自己打个车走就行了。”周舟说。 “我是开马杰的车回来的,一会儿还要回公司,正好顺路。”我说。 “那好吧。”周舟说。 “你等会儿,我上去把鞋换了。”我还穿着拖鞋,“钥匙给我。” “钥匙放屋里了,我留着也没用。”周舟说。 “啊?!我下楼的时候没带钥匙!”我说,“你锁门的时候怎么也不 问问。” “出门你不带钥匙,怨我吗!”周舟说。 “我下楼的时候你不是在屋里吗!”我说。 “我现在不想和你吵,赶紧想办法吧。”周舟说。 我看到楼梯扶手上贴着开锁的小广告,就用周舟的手机打了电话。对方说开锁一百五,我说太贵了,自己把门撬开换个锁芯也没多少钱,对方说他们把锁打开后,保证完好无损,可以继续使用,我说便宜点,对方说 这已经是北京的最低价格了,我说那算了,不开了,然后挂了电话。 我又打了其他开锁公司的电话,价格都在一百五以上,行情大致如此。小广告多了虽然看着恶心,但关键时刻,还是管用的,贴得越多,越为消费者提供了货比三家的机会,符合马克思提出的价值规律。 第一家公司又给我回了电话,问我还开不开,我说开,刚才问了别人,才一百二,第一家说这个价格太低了,破坏了行规,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一百块钱我们给你开。我一听,后悔了,应该告诉他们有人五十块钱就开。 没一会儿开锁的到了,拎着工具箱,看了看门说:“你这个得两百。” “为什么,不是说好一百吗?”我问。 “两道门,一道一百。”他说。 “电话里你可不是这么说,只说开锁一百。”我说,“你要这么着,我就不开了。” “一百只开一个锁,你家要是十个门,难道我也收一百?”他说。 “我家不是金库,没必要装那么多门,就这两道,一百块钱,开就开,不开拉倒。”我说。 “一百只给你开一个,开防盗门,里面的门不管。”他说。 “开一个和一个不开有什么区别。”我说。 “两个都开就二百。”他说。 “那你就开一个吧,把里面的打开。”我说。 “我靠,哥们儿,你以为我是傻子啊。”他说。 “那算了,我不开了。”我说。 他突然变了脸:“不开你把车钱给我结了。” 我说:“凭什么!”然后拉着周舟下了楼。 那个人却守在门口,没有动窝儿。 周舟说:“还是回去吧,他开了门进去怎么办。” 我说:“丫不敢,那算入室偷盗,我打个电话,110就把他带走。” 我和周舟坐到车里等待,那人始终不下来,周舟说:“上去看看吧。” 我下了车,正要上楼,那人下来了,说:“行,一百块钱给你开。” 我说:“两道门?” 他说:“嗯。” 我说:“你就是给我开十道门,我也不用了。”我生气不是因为钱的事儿,是不能容忍被人耍来耍去。 “那你把路费给我。”他说。 “给的着你吗,我认识你是谁。”我说。 “行,今天我就待在这了,看谁敢碰这个门。”他说。 “甭来这一套,我又不是吓大的。”我回到车里。 又耗了半天,周舟说:“别跟他较劲了,找谁都是开。” 我说:“我就不信了,没他我进不去门。” 周舟说:“费这劲干吗,让他把门开开赶紧走就得了。” 我一想也是,进去才是最终目的,和他耗下去吃亏的是自己,不是我瞧不起手工业劳动者,而是觉得至少自己的时间比他这种人的值钱。 我摇下车窗说:“开吧,一百块钱。” 他又来劲了:“你不是不开吗?” “你丫哪儿那么多废话,到底开不开。”我说。 那人用他的贼眉鼠眼盯着我看了半天,说:“开吧。” 不知道他打了什么鬼主意,为以防万一,我拿着车里的扳子上了楼,周舟看我拿着家伙,赶紧跟了上来。 在他开锁的时候,我拿着扳子晃来晃去,示意他放老实点儿。他三下两下,就开了防盗门,我心说,这他妈的也叫防盗门。然后他又一捅,里面的门也开了。我又心说,这种人太可怕了。 周舟给了一百块钱,他临走的时候,还挑衅地瞄了一眼房门号,我说:“看什么看,你还想以后怎么着!” 他一回头,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笑。 周舟说:“他不会再来找茬儿吧。” 我说:“来就来,还怕他!” 开锁事件带来的好的结果,就是周舟没有走,担心那人来找事儿,我和他打起来。 晚上,周舟几次被楼上和楼外传来的动静吓醒,以为是开锁的企图趁深夜潜入报复。 “我害怕。”周舟抱着枕头和被子站在我的卧室门口说。 “睡我这吧。”我下了床给周舟腾地,“我睡沙发。” “别走。”周舟拉住我,“陪陪我,我一个人不敢睡。” 我在周舟身旁躺下,看着她动人的脸庞,关了灯。 黑暗中,周舟依偎到我的怀中,头枕着我的臂弯。 我亲了一下周舟的额头,抱住她睡着了。 23 第二天周舟还是走了,无论我如何挽留。 我失魂落魄地度过一天,到了晚上,开始无比想念周舟,给她打电话,已经关机,只好打开电脑,上网消磨时光。 让我惊喜的是,周舟正挂在msn上。我问她干什么呢,周舟说正在听广播,一个晚间情感节目,我说咱俩真的就不可能了吗?周舟问我你相信冥冥之中吗?我说不信,周舟说但是她信,她觉得我俩注定走不到一起,现在这种感觉越发强烈,我说感觉我也有,我感觉我们并没有结束,而且这种感觉比以往准确预测到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感觉都更强烈,我曾准确预测过2002年中国队会冲出亚洲,北京的房价迟早得降下来,买的彩票绝不会中五百万。周舟说细细想想,我们的可能性已经没了,很久以前我们从一个起点出发,手拉手,但是越走彼此间距离就越远,可我们的手还拉在一起,总有一天我们的手将不再能拉上,如果依然勉强拉着,那最后你我都会受伤。我说可是我不甘心就这么完了,你在收音机前别动。我离开电脑,拨打周舟正在收听的广播节目的热线电话,想通过电波告诉周舟,我多么爱她。 很容易就拨通了电话,这类节目听众寥寥,打电话的人更不会多,不像某些话题的节目。杨阳出了诗集后,有一次去某城市电台做读书节目,提前半小时到达,直播间正进行“泌尿系统疾病”问题的探讨,一个医学 专家侃侃而谈,热线电话不断。半小时后,该节目结束读书节目开始,杨阳坐在话筒前等待电话进来,与读者们畅谈诗歌,半天一个电话也没有,由此可见泌尿系统有病的人远多于文学爱好者。后来终于进来一个电话, 是一个中年男子打来的,问刚才做节目的专家走了吗?他下面有点痒,吃点儿什么药好。杨阳对着话筒说,其实这个问题不用麻烦医学专家,我就能解决:多看看书,就不会得那些乱七八糟的病了。 电话接通后,主持人问我遇到了什么情感问题,我把和周舟的事情一说,并特别强调了我过去爱现在爱将来也只爱周舟一个人,主持人煽情地说,爱情能否走到一起需要上天的安排,也许会有很多人与你擦肩而过,但最终属于你的那个人,上天早就定下来了。我说那周舟是不是我生命中的那个人,主持人不做正面回答,又把问题推给我,说他也说不好,但可以测试,他让我抛一枚硬币,事先想好会是哪个面朝上,如果猜对了,证明周舟就是那个人。 我拿出一块钱的硬币,选择国徽冲上。有人做过试验,扔一万枚硬币,国徽冲上的几率在百分之七十左右。 “当啷”一声,硬币落下。 “哪个面?”主持人问。 “国徽。”我声音颤抖着说。 “好的,恭喜你,找到了那个人。”主持人说,“下面给你送上一首歌,就叫《硬币》,希望你能幸福。” 除了阳光没有什么可以笼罩世界 除了雨没有什么可以画出彩虹 除了雪没有什么可以洁白大地 除了风没有什么可以吹动树叶 你有没有看到自己眼中的绝望 你有没有听见痛彻心肺的哭声 你有没有感到心如花朵般枯萎 你有没有体验到生命有多无可奈何 除了你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眷恋 除了悲伤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忘却[手机电子书17z.] 除了宽容没有什么可以让你释怀 除了爱没有什么可以改变生命 你有没有看见手上那条单纯的命运线 你有没有听见自己被抛弃后的呼喊 你有没有感到也许永远只能视而不见 你有没有扔过一枚硬币选择正反面 在汪峰伤感而嘶哑的歌声中,我看着“壹圆”冲上的硬币,不知所措。 我骗了主持人,因为我知道周舟正在收音机前。 我再回到电脑前,周舟已经下线。[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第四章(11) 24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我正睡着觉,接到周舟的电话,语无伦次,思维跳跃,还有点儿口齿不清,好像是喝醉了,我问她在哪儿,周舟也答不上来,最后还是把电话给了服务员来告诉我。 第36章 我到了周舟喝酒的酒吧,见她一个人正坐在墙角,桌上摆了几瓶“科罗纳”,我走过去坐下,她双眼迷离地看着我说: “喝酒!”然后又招呼服务员上酒。 服务员拿来啤酒,被我退了回去。我结了账,扶着周舟出了酒吧。周舟已经醉得站不稳,边往一旁倒边说:“别管我,让我回去喝酒。” 酒吧门口的地上扔着一个“蓝带”易拉罐,周舟看到后,停了下来: “咱俩踢球,你守门。” 我说:“想踢明天踢,现在回家睡觉。” “我就踢。”周舟指着两棵树说,“你站过去。” 我无奈地站在两棵树的中间。周舟站在易拉罐后面,后退了几步,助跑,摆腿,发力——易拉罐飞了起来,我猝不及防,正踢到我身上。 我身上不疼,但心如刀割,想起了我们的相识。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周丹带回租的房子。 我把周舟在我的床上放倒,转身去给她倒水,周舟拉住我说:“你衣服都破了,是不是又和人打架了?”我穿的正是周舟给我买的那件胸前划了几个口子的t恤。 我心里一酸,紧紧地抱住周舟。 周舟怀里抱着包,我觉得硌,要拿开,周舟死死抱住说:“别碰我包!” 我没有碰,搂着周舟,睡着了。 半夜,我被周舟的哭泣声弄醒,睁开眼问周舟怎么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拼命地往我怀里扎,恨不得要钻进我的身体。 听着周舟的呼吸,我把手伸进她的怀里,她并没有阻拦,然后我便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到了正南,不见了周舟。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有周舟留下的话,她说她走了,还是去法国,本来可以不走的,但是她主动申请要去那里,飞机是今天中午十二点的。 我大吃一惊。昨天晚上周舟之所以不让我碰她的包,也许正是因为里面装着机票,怕我挽留或撕掉机票。为什么我没有坚持打开她的包看看!为什么昨晚我没有对周舟的举动产生怀疑!为什么今早周舟在我身边离开的时候我竟然毫无知觉!我满心懊悔。 我看了表,估计周舟已经登机了,急忙打手机,却传来号码已注销的声音。 我抬头望天,想象着飞机从眼前飞过,让我再见周舟一次,但是天上只有光芒万丈的太阳,把我的眼睛灼出两行泪水。 25 考研成绩和分数线都下来了,我曾经说过,不出意外,应该能进复试,但还是出了意外,总成绩比分数线少了3分,觉得特不可思议。专业课比预料中低了三十分,考了三篇文章,而我感觉写得还不错。 我去学校复查试卷,老师又给我加了一遍分数,结果和原来一样,没比原来少,当然更没有多。 我说我想自己看一下卷子,究竟什么地方刨分了,老师说不可以,学校在这方面有制度。我说我觉得考得挺好的,不相信分数这么少,一定要自己看眼卷子,老师还算客气,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们得按规矩办事儿,不能给你看。 他妈的规矩,你自己可以打破规矩,但无法让别人也打破规矩。 学生们又在组织游行,这次是去日本大使馆,歼灭小日本想获得政治权利的野心。以前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哪怕是为了玩玩,我也会凑这种热闹,而这次我已经没了兴趣。 得知我的情况后,杨阳安慰我说:“以一次考试的文章好坏论成败,不合理,封建社会为什么被推翻了,就是因为腐败无能,就是因为治理国家的官员都是通过科举考试选拔上来的,而且不乏徇私舞弊,狼狈为奸,这样选人,不完蛋才怪,一次考试能证明个屁。” 我说:“我他妈情场考场双失意,背到家了。” 杨阳说:“酒场上肯定得意,要不喝点儿去。” “走!”我像一片干旱的土地,急需啤酒的雨露来浇灌。 杨阳问我喝免费酒还是花钱的,我说当然喝免费的,可是有吗,杨阳说怎么没有。他在学校待了快十年,已经成了一个老炮儿,很多事情都不用花钱。比如需要剪指甲了,找不到指甲刀,就去学校小卖部卖指甲刀的柜台,让售货员拿一个,试试是否锋利,剪完十个手指,售货员问他怎么样,他说还没感觉,想再试,售货员说可是你已经没的剪了,杨阳说怎么没有,然后就要解鞋带,售货员赶忙收起指甲刀说,别脱了,当心脚底着凉,我的指甲刀不好使,你还是别买了。 杨阳说可以去超市喝免费啤酒,有一家啤酒正在做促销,免费品尝,咱俩带着报纸去,垫着坐在地上可劲儿喝,还有下酒菜,旁边的副食专柜,有免费品尝的猪耳朵和五脏六腑,咱俩一样来点儿,就差不多了,有时候我晚上饿了就去超市喝杯啤酒,啃块猪蹄。我说那还是花钱喝个痛快吧,别喝几杯就被赶出来。杨阳说,想喝痛快,去ktv,学校旁边新开了一家,两百一个包房,啤酒随便喝,能喝二十四小时。 我们叫来张超凡、齐思新和马杰,穿过操场,跳墙去歌厅,这样近一些。 一些毕业生已经迫不及待地拍起毕业照,在学校里晃来晃去,走到一处便停下来拍照,教学楼、图书馆、宿舍楼、食堂、实习车间等都不放过,有的情侣还在小树林、假山后面等隐蔽场所留念,这里对他们有着特殊的意义。 每到毕业的时候,学校里都是一片乱糟糟,遍地酒瓶和暖壶的碎片,被抛弃的书本、没有发出去的简历、穿破的球鞋、睡烂的床单、崭新的扫帚和墩布、比饭盒还干净的白铁皮簸箕、四壁一层油泥的搪瓷脸盆,堆得宿舍和楼道没地儿下脚。墙上写满毕业感言,床板上也刻下自己的名字,还有人在壁橱里拉了一泡屎,证明自己在这里生活过。有些学生开始为日后做准备,偷辆自行车,骑着上班用,或者拆掉上下铺,搬到自己租的房子里。对此学校很苦恼,制作了一条条横幅,挂在食堂路口: “除了文明,什么也留不下;除了知识,什么也带不走。”“做有理想、有文化、有道德、有素质的四有毕业生。” 成群结队的毕业生们,身穿学士服、头戴学士帽,像一群群正在蜕变的蝌蚪,不知道上岸以后,他们的明天会怎样。也许有人变成了青蛙,越蹦越远;也许有人变成癞蛤蟆,不招人待见;也许还有人变成牛蛙,刚上岸就被人吃了。 到了操场,再次踏上跑道,百感交集。这里曾经是我每晚跑步发泄郁闷的地方,现在跑道上的塑胶粒已经磨掉了,只剩下硬邦邦的塑胶,可见有很多人来这里跑步,他们的动机,是否和我当初一样,都迫于青春的苦闷呢。我突然绕着操场跑了起来。 杨阳冲我喊道:“还没喝呢,就高了。” 我说:“你们先过去,我跑几圈,跑完就去。” 杨阳说:“这么大岁数了,别折腾了,还跑得动吗?” 我说:“怎么跑不动。” 本来打算跑五圈,用我觉得耳边生风的速度,但是第一圈下来,已经气喘吁吁,胸口发闷,坚持跑完第二圈,嗓子像着了火,感觉直冒烟,又咬牙跑了半圈,眼前一阵阵发黑,有点儿头重脚轻,不得不停了下来,真的是老了,跑不动了,不服不行。 这个结果令我震惊又无奈。 跑步的时候,在操场撞见了教电工技术的老师,几年前他就常常顶着半头白发半头黑发来操场跑步,如今顶着一头白发依然在跑,速度却比以前快了,身影也矫健了。现在的学生想答疑的时候一定在办公室找不到他,那时候我们想找他就找不到,结果去踢球的时候,看见他正穿着一条刚过屁股的运动裤衩,侧面开衩,有两条白色竖道,顶着烈日在操场上奔跑,从此我们称呼他“三分之二阿迪”。估计这些年下来,他跑过的路加在一起,差不多有半个中国了,不知道他这么大岁数了为何还如此热爱跑步,也是因为郁闷吗? 还看见曾经打过我们的“独臂侠”依然在兢兢业业地看守操场。操场第一次翻修的时候,我们上大二,足球场铺了天然草皮,学校特别爱惜,宁可长蝗虫,也不让学生上去踢球,还特意派人盯守。一个周末,我们趁着没人,翻进去踢球。正踢得高兴,跑过来一名男子,右胳膊的袖管一甩一甩,让我们滚蛋。如果他好好说话,我们就走了,但听了这种伤人的话语我们不能再平静了。杨阳说,我看应该滚蛋的是你,不怕死你就过来,让你看看我身上的青龙。其实是汗水和泥儿凝在身上的图案,恰好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那人一只手脱掉衣服,露出仅有的一条却比大腿都粗的胳膊说,看来你是活腻味了,然后冲上去,一拳打倒了杨阳。我们立即群起而攻之。有句老话,叫胳膊拧不过大腿,放他身上就失效了。我们上前踢他的时候,被他抓住腿,轻轻一掀,便一一倒下。现在他的胳膊比几年前又粗壮了,一定又有不少学生挨了他的揍。 进了包房,杨阳等人已经喝开了,我一坐下,就被灌了三杯。然后开始一边k歌,一边拼酒。我想,既然我跑不动了,酒总该喝得动吧。以前我的最高纪录是8瓶不吐,现在即使不能刷新,也要保持。 为了痛饮,我们玩遍猜拳游戏,从十五二十,到爷爷孙子,从一只小蜜蜂,到人在江湖漂,从老虎棒子鸡,到英雄美女海盗。 张超凡第一个喝得失去了知觉,躺在沙发上两眼发呆,一眨不眨,问他还喝不,他说:“我不唱歌了。”然后就一动不动,宛如一具死尸。 我伸手去试探他的鼻孔是否还有气流通过,用不用叫120,他突然诈尸一样,坐了起来,抱着装冰块的桶狂吐不止,在眼看着秽物就要溢出的时候,适时停了下来。 第37章 我痛下决心,以后再来这里唱歌,坚决不要冰块,要的话,也自带器皿。 看得出张超凡心里不痛快,听说他最近失恋了。 一个月前,他在教室画图,旁边坐着一个女生,容颜娇媚,气质高雅,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完美的女孩,张超凡立即萌发了和她套近乎的冲动c女生占据了两张桌子,一张放书包,一张趴在上面写作业,张超凡见机行事,写了一张纸条,先是写道:“同学,能把你身旁座位上的书包拿开吗?”写完自己念了一遍,觉得不妥,会让女生误以为自己没有座位,上这儿蹭座来了,如果女生不把书包拿开,后面的计划便无法进行下去。便又加了一句:“我想和你谈谈。”觉得还是不好,太严肃了,像自己入党的时候辅导员来了解情况时用的口吻。思来想去,最后改成: “同学,你能出来一下吗?”并在后面加了一个“:)”。 张超凡打算把纸条放到女生桌上就出来在门外等她,如果她不出来,他也不回教室了,回去也无地自容。为此,张超凡已经提前将书包放回宿舍,这次来教室是特意送纸条的,可却迟迟不敢走进教室,纸条攥在手里都湿了。他开导自己:有什么的,大不了多一次被人拒绝的经历——但就是迈不开腿。 激烈的思想斗争进行了十分钟,张超凡终于迈开脚步,向学校小卖部走去,校园里不准卖酒,但可以卖酒芯巧克力,张超凡吃了十几块,觉得有点儿不是自己了,便摇摇晃晃地进了教室,左右张望了一下,找到女生的座位,走过去放下纸条,立即转身从前门出了教室,趴在后门的玻璃上观察女生的反应。 女生拿到纸条后,看都没看,站起身向前门走去。张超凡在后门看了激动得有些站不稳脚,感觉头晕目眩,幸好扶着墙,才没有摔倒,没想到幸福的感觉竟然如此强烈。 但是女生到了前门就站住了,把纸条捏了捏,一扬手,纸条画出一条抛物线,落进门口的纸篓里。 完了,张超凡心想,她一定是把求爱的纸条当作张超凡路过时掉下的废纸,并发扬了保持环境清洁的精神,替他扔进纸篓。 此时酒芯巧克力的作用正渐渐退去,小卖部也关了门,夜风拂面吹来,张超凡那颗颤动的心,已趋于平静,他打了一个哈欠,决定回宿舍睡觉。 躺在床上,张超凡辗转反侧,女生那张动人的面孔,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先是一张脸晃来晃去,然后变成两张,再然后变成四张,就像细胞分裂一样,呈倍数增长,当无数张女生的脸充满张超凡脑海的时候,他睁开眼,看到天亮了,觉得此事一定要有个结果,否则这觉没法睡。 起床后,张超凡在女生宿舍楼前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去小商品批发市场买了一袋红气球。这一天,他没干别的,就待在宿舍给气球吹气,到了晚上,一百多个气球充好了气,而他已奄奄一息,脸色惨白, 跑到楼顶顶风大口呼吸了半个小时,才算缓过来。张超凡把地上的气球挪到床上,以防有人走来走去碰破气球,自己却没了睡觉的地儿。熄灯后,他拼了三把椅子,在上面凑合了一宿,半夜掉下来好几次,爬起来揉着屁股说:“我破了没关系,只要气球不破。” 第二天,宿舍楼门一开,天还没大亮,张超凡就拿着气球来到女生楼前,给每棵树都系上一个。当女生们从睡梦中醒来时,推开窗户,发现楼下的树上挂满正在晨风中舞动的红气球,每个气球上,都写着“i l0vey0u”。此事一时间被传为佳话,荣登学校情事五十例榜首。张超凡守在女生楼前,准备等那个女生下楼后向她表白。等啊等,等啊等,足足等了一天也不见女生出现,继续等,直到女生楼锁门,那个女生也未曾露面。筋疲力尽的张超凡失魂落魄地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一一扎破气球,然后回宿舍睡觉。后来听说,这个女生那天正好病了,没出屋,躺在床上待了一天。 张超凡觉得自己和那个女生没有缘分,想放弃。杨阳鼓励他说,刘备三顾茅庐才搞定诸葛亮,你还差一次呢,如果当初刘备也知难而退,就不会有后来的三足鼎立了,也许你下半生的幸福,就取决于这第三次。张超 凡问杨阳第三次该从何入手,杨阳说请女生吃饭,借着酒劲,在饭桌上把该说的事情说了。张超凡立即采取了行动,可女生说她晚上已经约了人吃饭。张超凡认为一定是有男生先下手为强,种种失败的迹象表明,自己和女生根本不可能成。郁闷之下,张超凡和杨阳来到饭馆喝酒,喝至微醺. 杨阳突然瞪大眼睛,让张超凡往一旁看,张超凡扭头看去,见那个女生正和另一个女生在旁桌吃饭,另一个女生不停地给她夹着菜,并不时在她脸上亲上一口,桌下,手还在她的腿上摩挲着,俩人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幸福。从此张超凡便一蹶不振,他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幸福,竟然被一个女人夺去。 杨阳拿着话筒,唱一首喝半杯。幸好许巍郑钧汪峰老狼出了专辑,还被收入点播歌库,要不然我们这种人到了ktv只能喝酒。 歌手办演唱会也不过唱二十几首歌,这可能是嗓子所能承受的极限,但杨阳唱了不下三十首歌,唱到最后已经没了声音,看上去就像拿着话筒在跟着音乐对口型,但额头上的青筋依然暴露,还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我喝着酒,听着杨阳的翻唱,心底突然涌出一种失落:也许许巍郑钧再也写不出这么好听的歌了。 看到自己在灯光下投在墙上的影子,腮帮子已经鼓起来了,以前我可是嘬腮,这个发现让我很郁闷。 不知道喝了多久,终于喝不动了,再喝就都出来了,我大致算了算,应该不到8瓶,冲击记录未果。 为了不在现场喷发,我去厕所抠了嗓子眼儿。看着窗外的天,突然就亮了,感觉就像我们的青春,突然就没了。 天空飘下雨滴,上帝在为我哭泣。 举杯消愁愁更愁。我想,这时候周舟已经到了法国,忠心祝愿她万事顺利,别的想法,我已不敢奢求。 回到包房,坐下继续喝,喝着喝着,感觉耳朵失聪了,周围一切都没有了声音,只有一群人在我眼前晃动着,碰杯,划拳,抽烟,唱歌。 看着乌烟瘴气的房间里昏暗的灯光,码在墙角的三十多个啤酒瓶,电视上晃动的mtv画面,一群二十六七即将而立却不知道拿什么立的青年,他们目光浑浊,满脸横肉,正在手舞足蹈地碰杯,沉浸在空虚的欢乐中翩翩起舞……突然,这一幕在我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军训的照片:在一片湛蓝的天空下,一列青翠的杨树旁,一排红砖灰瓦的营房前,一群十八九岁的少年,身穿军装,戴着白手套,扛着步枪,眺望着远方,一脸对未来的坚定和自信,谁也不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未来什么样子,对他们永远是个未知数。 然后,我就像断了电的电视,往沙发里一躺,头脑里一片漆黑。 尾声 我醒来的时候,他们都走了。 服务员说我们这屋到了早上六点突然就没有声音了,他以为出了事儿,就跑了进来,看见我们横七竖八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有人手里拿着话筒,有人拿着酒杯,啤酒顺着胳膊流下来也毫无感觉,大约四个小时后,就一会儿起来一个,因为都有事儿,便走了。 我问现在几点。服务员说下午三点,如果我还难受,可以再躺会儿,我们进来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既然已经醒了,就不躺了。我要了一杯冰水,喝完出了包房。除了难受,还是难受。 我走在北京的马路上,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发觉自己竟然那么渺小,以前从来都感觉高楼在我脚下。 也许人越大,越感觉自己在社会中的渺小。 风一吹,我清醒了许多,感觉胳膊有点儿疼,撸起袖子一看,流了点儿血,已经结疤。怎么弄的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必是昨晚喝多了摔跟头磕的,直到这时酒醒了才发觉疼,就像成长中的伤痛,当时并不察觉,也不知从何而来,只有长大了才能体会到。 青春像一条抓在手里的泥鳅,欢蹦乱跳,不经意间便会从指缝悄悄溜走,当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一个尾巴,越想抓住它,越用力去抓,它跑得越快。 当年毕业的时候,同学们收拾行李,我拿根烟在他们中间遛来遛去,并不着急,我说,我还有时间。现在,属于我的时间,已经没了。 如果让我为自己做份简历,我会这样写道: 姓名:邱飞 年龄:26岁 性别:男 曾有过:一个永远无法忘怀的女朋友、一些理想、八块腹肌 现拥有:一些美好的回忆、快二尺六的腰围、对生活悲观的态度 现在的我无比怀念和周舟在教室上自习的美好夜晚,无比怀念和杨阳在楼顶对酒当歌抽烟弹琴的深夜,还有那些曾经让我深恶痛绝现在无比怀念的课程和考试。 现在的校园已经很少能看见留长发的男生,也听不到草地和楼顶上的歌声,学校绿化得像个修补过的公园,整洁平坦,绿树红花,人为的痕迹太重,适合学习,不适合生活。 某天午夜,当我再次打开收音机,听到熟悉的nirvana的旋律时,便不由自主想起那个背着吉他,听着打口唱片,走在撒满阳光的校园的青年——我开始迷惑,记忆中和此时的我,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nirvana让我感觉有点儿闹了。但听到《wheredidyousleest night》的时候,柯本撕裂而颤抖的声音,让我想到了周舟,于是眼眶湿润了。 第38章 柯本死得很是时候,如果现在还活着,也许同样不可避免会成为一个俗人。 生活有时候挺没劲的,但活着,却很有意思。 后记 这是我的第三本书,算上前两本——《草样年华i》和《活不明白》——凑成了我的“青春三部曲”。 之所以说“我的”,是因为这三本书的情绪和状态都是我相应年龄时的真实反应。《草样年华i》写的是大学时代的混沌, 《活不明白》写的是毕业一年后的茫然,这本《草样年华2》写的是毕业三年后的失落和无奈。 这本书费了我不少劲。 一稿写完后,发给出版社,以为再有半个月就能拿到印好的书了,然后便买了张去天津的车票,见了几个大学同学,开始给自己休假。但是第五天刚回北京,出版社就打来电话,让我过去聊聊。挂了电话,我感觉稿子可能得改,不仅仅是对错别字和用错的标点符号的修改。 第二天到了出版社,见了策划、编辑。他们对一稿给予了肯定后,说: “但是……” 果然不出我所料,得改。编辑们说的每个“但是”都在我预料之中。这些问题,写作过程中我也意识到了,但因为着急完稿,就忽略了,因为夏天要到了,天一热,我便无心做事。 一些动物需要冬眠,我需要夏休。北京的夏天令我十分难受。一进入七月份,我就开始彻底混日子,等待秋天的来临,除了吃喝拉撒睡在已经紊乱的基础上仍进行着,其他事情都无法继续开展,包括写字。上大学时的那些不及格科目,也多出现在暑假前的考试。印象中特别清楚的是,我的四级是在寒假那次考试中通过的。 这样的日子每年大约有三个月,到了九月份,我便开始好转。每到年终自我总结的时候,都发现这一年后半年开始的那段日子,竟然没的可总结,我的有效时间才是别人的四分之三。如果按一个人活八十年计算,那么我有二十年的时问是在等待——太浪费生命了! 但是这个夏天,我有事可做了,而且必须在夏天做完,因为如果拖到秋天,那时我的心态不知要发生什么变化(二十岁的时候,我的世界观一天一个样;现在,我的世界观一个季度一个样),也许会彻底否定一稿,推翻重写——就像我现在看前两本书,都怀疑是不是我写的——但毕竟是自己付出过心血的二十万字,我决定在生活态度改变之前,抓紧时间改完出版。 这次谈话,也让我知道了,写作绝不能求快,因为每个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还欠火候儿就端上了桌,谁吃了也会感觉不烂。我得回回锅。 出了出版社,门口右手停着一辆夏利出租车,司机一直盯着我看,我态度坚决地朝左边拐去,司机按了几下喇叭,我没有回头。我想溜达溜达,把刚才编辑们提到的问题好好想想,这是我的习惯,就像吃完饭要散散步一样,有助于消化。 我半低着头,穿过一条骚臭的地下通道,沿着一条干旱的河边,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我对如何修改有了初步思路,这时一抬头,发现马甸桥到了。我是从健翔桥走来的,这段路大约两公里,刚才没打那辆夏利,这样我就省了三块钱,如果是富康或伊兰特,那么能省四块钱。 走了这么长的路,竟然一点儿没感觉累,也许是因为脑子被别的事情占着。我忽然意识到,长征之所以能胜利,就是因为当时革命形势并不乐观,红军战士们一边跋山涉水,一边思索着严峻的革命现状,不知不觉就走了两万五千里,不知不觉就迎来了曙光。 回来后,开始修改。可能因为心里急(尽管我知道急对写作一点儿好处没有,但还是控制不住),有火,晚上睡觉又被凉风吹着了,第二天我便开始咳嗽,连咳二十多天,发自肺腑,呕心没沥血。声音之大,有时候走在路上能咳响了汽车报警器。 这段时间我每天吃三顿饭,四顿药,还拍了今年的第一张照片,是在医院的x光室照的。饮食上忌烟酒,避辛辣,喝不了凉的,吃不得烫的。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吃水煮鱼便宜的地方,打算每礼拜去一次,现在只得告吹。和哥们儿在外面吃饭,不但喝不了凉啤酒,连常温的也不行,只能喝着免费的茶水,看着他们端着杯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并接受他们在喝酒的间隙对我提出的批评,这让我知道了,身体好不仅是为自己,也为了更多人。 带病改完二稿,发给出版社,他们看完说可以了,让我回去给书的副标题想个名字。我一边养病,一边想,最后想到现在这个名字:后大学时代。因为这本书就是写四年大学对毕业生后续的影响,以及无论毕业多久的人也无法摆脱与大学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四年,说严重点儿,能影响人一生。 “三部曲”的写作伴随着我的成长。我对生活的认识,像一眼泉水,不断冒出,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蓄成了一个小水坑,现在我把水盛进三个罐,坑里的水就剩的不多了,不够再盛满一罐的,好在我仍在成长,泉眼没有干涸,时不时地还往外冒着,等把水蓄得差不多了,又可以盛进罐里了。 也许“三部曲”仅仅是一个开始,说不定会发展成“六部曲”,甚至更多。 孙睿 2005年8月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