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牙医》 Ch0. 初始 「我族教义:『不能接近人类。人类是世界崩坏的起点』。」 那熟悉的背影,在夕阳下淡淡地道出这句。 没有回话。相距二十呎的距离,渐渐被刮起的风划出界线。 他瞪大银灰色眼眸,那揉着翡翠绿的眼珠下缘滚着光,在反射中洗亮了眼前的身影。 他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曾经是教义代表的那个身影,如今已满布伤痕,在馀暉的照射下清晰可见。 但这样的伤痕,却又是如此耀眼。 风拂动了一地被染成金色的草坪,在山崖上颯颯作响。随风而来的还有那个嗓音。 无奈、失望却又饱含着盼却的温暖。 「或许有一天,你能够看见。」 那逆着光的背脊,缓缓地转身,向他伸出了手。 Ch1. 转变---(1) 「医生,这个治疗真的不会痛吗?」 「跟之前一样,打了麻药后就不会痛了。只会听见机器的声音。」穿着正装白袍、头戴绿色手术帽的医师坐在诊疗椅正后方,看着不知道是第几次问这问题、双眼瞪大、彷彿即将接受酷刑的青年女子,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来,现在要先打麻药,请帮我把嘴巴张开──」他用哄小孩般的轻语,尽可能地让浅绿色口罩上的眼睛充满和善。女子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打开方才一直紧闭的双唇,反而换作眼睛紧闭。 「嘴唇不要用力喔──」医师右手拿着麻醉针,左手用口镜将脸颊拉开。在麻醉针接近牙齦时,左手指尖流泻出蓝色气流,缓缓地沿着口镜握把匍匐到镜面,再到周遭的牙齦,接着麻醉针刺入,病人仍是同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好,麻烦漱口。」他熟练地将针抽离并单手盖上针盖,按下诊疗椅上的按钮,将诊疗椅升起。 「龙牧医生,你打麻药真的都没有感觉耶──」女子回头看他,一脸兴奋地说。 「麻药本来就是让你没感觉啊──」医师一边在治疗檯上准备器械,有些不在意地回应。 「不是啦,我是说我完全不知道你已经……」女子漱口后还想继续说,却被再度降下的诊疗椅打断。 龙牧快速地将吸唾管掛在女子嘴角,右手拿起器械,在诊间环境音乐的律动下开始了动作。 他当然知道。这是他从医以来的拿手技巧──用魔法将下针处的牙齦暂时麻痺,使得在注射麻药时病人不会感到任何不适。 儘管治疗还是需要用高速旋转的刺耳器械,但是他能悄悄使用魔法暂时解决病人疼痛问题、顺利完成治疗,也是在附近有好口碑的原因之一。 ──那个无痛牙医,有些人是这么说的。 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有这样的魔法能力。 「龙医师,你这些器械已经用完的话,我就先拿去消毒了。」一段时间后,一个厚且低沉的女声在后方说道。 「好,麻烦你了。」龙牧头也不回地继续操作,眼角馀光瞥见穿着连身水蓝色助手服的身影闪过眼前,接着刷洗及超音波震盪机的声音加入了环境音乐的合奏。 「治疗好了,漱口一下。」他按下升起治疗椅的按钮,脱下双手手套。「蛀牙这样就都处理完了,之前有帮你抽神经的那颗牙齿我还是建议做假牙保护……」 「我、我知道啦!我有点忘记价钱,待会再问一下你们助理小姐……」女子略带难为情地抓了抓头,又漱了一次口,有意回避似快速拿起放在置物篮的鲜红色、烫名牌金字的包包,快速离开治疗椅。飘盪的裙襬带起一股浓厚香水味,让他即使戴着口罩,也忍不住擤了擤鼻子。 龙牧在病歷上记载处置后,便拿到柜檯。助理已经在那边和女子讲解注意事项。眼看等候区已经没有其他人,他便转身朝走道尽头的休息室走去,一边将身上的白袍褪下。 「呼──」龙牧关上门后长吁一口气,一屁股往褐色沙发坐下,白袍往旁边随手一丢,呈大字状躺在椅背上,再单手扯下口罩,丢到面前桌上。 休息室不大,长型褐色沙发及笨重的灰色石桌佔据空间正中央,左斜前方的墙上掛着显示今晚病患的液晶电视萤幕,显示已全数看诊。沙发正后方则是有一个半掩隔间,摆放衣柜、一张电脑桌及椅子。桌上立着两个萤幕,一个正处于休眠,另一个则分割成数小格,纪录诊所的监视画面。 他发楞一阵后,想起什么似单手扯掉头上的手术帽。一头银白色长发如盛开花朵般从头顶绽放,一路落到胸前。细看的话,银发间参杂了几撮黑色的部分发丝,和他那灰色带黑的瞳有几分相似。 随手一扔的手术帽刚好落在白袍上,此时右前方的门随着「叩、叩」两声被打开了。 「龙医师,刚刚那位患者嫌假牙太贵,不做了。」助理用像是在说什么日常琐事的平淡语气,一边皱眉将桌上的口罩丢进一旁的垃圾桶,一边拾起沙发上的白袍和手术帽说道。 「她真的这么说?」龙牧微微抬起右眉,却不是意外的表情。 「你明明知道意思。」助理在打包好垃圾后起身,不多做解释,自顾自忙碌。垃圾和折叠后的白袍在她不瘦又超过一百七十公分的身材对比下显得小上许多。「都打扫完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先下班,交给你关门可以吗?」 「好,路上小心。」龙牧轻轻摆了摆手,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无奈露出微笑。自从开诊所以来,这个身影已经跟他不知几个寒暑。即使不是一般许多牙医诊所常见的年轻貌美又嗓音悦耳那类型,动作却十分勤快,一人当两人用也没问题。长年累积下来的默契,让他不用讲就知道何时要收器械、消毒环境、甚至帮他送洗医疗衣物。 但冷酷甚至到有些臭脸的态度却是致命伤。即使她没那样的意思,也足以让诊所的网路评论多一笔负评。再来,「准时下班」是她的守则。一旦超过,她收器械的声音就会特别大,然后不和他说上任何一句话。为了避免争执,他都尽可能在时间内结束治疗,或让她先下班,自己处理剩下的事情。 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理想的。他渐渐习惯了这样的上班模式,也顺便减少人事成本。只要在比较忙的时段请兼职的人来帮忙即可。 他缓缓起身,走向柜檯翻出了刚才病患的病歷,用萤光笔画上大大的星号,并在处置的底下用红笔加註:「愿意花五万元买昂贵名牌包,不愿花两万元在自己吃东西的器官上」后,才心满意足将病歷归位。 「嗯?」 龙牧转身时不经意看到墙上的电子鐘,上排的红色数字亮着六月二十一号,让他不禁停顿了下。 「又到这个时候了吗?」 窗外的车纷纷从左往右呼啸而过,让他映在窗上的身影一闪一灭,却无法模糊玻璃上的面貌:银色长发、灰色瞳孔,以及较一般人白皙的皮肤。明显地和窗外那些黑发黄皮肤的人有着差异。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但他在不得已之下来到这里,并经过了好几十个六月二十一号。如果他没记错,今天应该是刚好第二十个。 「竟然也过了二十年。」龙牧撇过头,嘴角勾起复杂的弧度,双手插进口袋,缓缓踱步回休息室。 而口袋中的手机,萤幕上微微亮着「生日快乐!」的字样。 Ch1. 转变---(2) ※ 龙牧本来不属于这个世界。 严格上来说,他不是一个「人」。 在来到人类世界之前,他以银龙的身分生活了将近七百年。 龙族与人类生活在两个不同次元的世界。据龙族的歷史记载,几千年前人类和龙为了栖息地发生不少争斗,最后在神龙族的调解下,决定创造另一个安稳的次元空间让龙族生活,与人类分开。 然而到了现代,即使龙族与人类在不同世界生存,一些龙族基于对人类科技的好奇,得知次元移动的方法后会私下变成人类样貌前往人类世界探索,再带回龙族世界分享。 龙牧并不属于这样的龙族。事实上,银龙族是最厌恶人类的龙族,没有之一。这个从牠们无坚不摧、被奉为最高信仰的教义就可以得知: 「不能接近人类。人类是世界崩坏的起点。」 但彷彿被命运捉弄似,他曾经二度因为强大魔法碰撞的意外被迫来到人类世界,最后无法再回龙族世界。 为了生存,他只能顶着受人注目的面貌,努力在这个世界上想办法活下去。 虽然因为从来没看过人类这样的生物而有过惊讶及警戒,但他还是凭着自身的能力渐渐适应。在当上牙医之后,也培养出不少忠实的病人。 过了二十年,他也习惯了人类的生活步调。现在的他,已经非常融入这个世界,成为一个「人」。 但对现在的龙牧来说,还是有令他无法招架的事物。 像是「人类小孩」这种生物。 和一般人类不同,他们有自己专属的语言、自己的想法。高兴、愤怒、伤心的触发点不可预测。对事物的反应也时常出乎意料。 就算他已经来到人类世界许久,还是对这样的存在感到敬畏。 而「暑假」,代表这种生物在牙医诊所出没的机率会大幅提高。 有因为暑假作业而来的、平常没时间现在才有空来看的,以及家长受不了家里吵闹的孩子而带来惩罚医生的。 他其实还是会帮小孩做治疗,尤其是一些明明觉得治疗很痛苦、但结束后用泪汪汪大眼向他说谢谢的小病人,算是苦闷生活中的一点调剂。 其实朝这些疯狂尖叫的暴走生物丢一记睡眠魔法也是一种方法,但除了小孩前后反差过大会让人起疑外,他也不确定这样长久的魔法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生长,所以还是在自身能力范围内处理好就好。 「来,跟医生伯伯说哪边会痛。」龙牧看着有些惊恐的五岁男孩,瞇眼露出笑意,希望能降低他的戒心。男孩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脸颊。 「左边是不是──那我们让电动椅动一动喔──」龙牧按下诊疗椅按钮,让它缓缓降下躺平。面对小孩他必须转换一些日常用语,以防他们听不懂而產生畏惧。 幸好这个男孩属于安静乖巧型,在介绍所有待会会用到的器械后,接下来的处理都非常稳定,让他可以快速完成治疗。 「好了!你要不要漱漱口?」龙牧让诊疗椅的椅背竖直,迅速脱掉双手手套。「妈妈你在家还是要固定帮他用牙线喔!像之前教过你们的那样。」 「好,我会更注意的。」男孩的母亲带些愧疚的表情点头。「不好意思又麻烦龙医师了。」 「不会,记得每半年要来找医生伯伯看啊!」龙牧写着病歷,笑着回应。这个家庭的全部人都是他的病人,虽然有时候会忘记固定来诊所检查,但态度算是良好。 「哎呀!龙医师你又还没多老,不要一直自称伯伯啦!」母亲牵着男孩的小手,堆出一脸笑容,然后看向一旁的男孩。「跟医生叔叔说谢谢。」 「我都白头发那么多了,哪还有脸自称叔叔。」龙牧指着自己手术帽下露出的银发,哈哈大笑。男孩似乎有些害羞躲在母亲身后。「弟弟今天很棒,待会可以去找柜台阿姨选小礼物。」 他在刚到人类世界时,为了让自己不要太突出,选择将银白的头发染成全黑。但毕业后他发现许多病人会用医师的年纪作为信任的依据,年纪越大等同资歷深、有经验。所以他后来乾脆让自己的发色回归原貌,只挑染一些黑色,让以前认识他的人不会感到太奇怪。 他转了转肩膀活动筋骨,正朝休息室走去时,被助理陆宝萍喊声叫住:「龙医师,外面等候区有客人找你。」 「客人?」龙牧不记得今天有约什么牙科材料厂商来见面,朋友的话也就少数几个,而且陆宝萍也都认识,如果是他们她应该会直接跟他说名字。 悬着疑问朝等候区走去。那里坐着一位穿着白色短t恤、七分牛仔裤及白球鞋的年轻女性。她乌黑的长发向后梳,一路垂到背部,耳上鬓角夹了一个中空水滴状的蓝色发夹,为有些稚嫩的脸庞妆点可爱。 「龙医师您好,好久不见。」女子起身,向他轻轻点头。几根没固定好的发丝飘到她眼前。「不好意思打扰了,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你们的休息时间。」 龙牧对这张脸有些许印象,但一时想不起来,只好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我是五年前给你拔过智齿的病患。」女子有些娇羞道,脸上闪过一抹失望的表情。 「她就是有次在晚上结束前,衝进来问可不可以拔智齿的那位高中生妹妹啦!」陆宝萍在柜台后方补充道。龙牧脑中闪过一连串的影像,将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定格后和前方的人重叠…… 「啊!你是那个……欣羽,彭欣羽对吧!」他拍手叫道。虽然已经过了几年,记忆中那大眼和白皙皮肤仍无太大变化。加上方才陆宝萍的提醒,让他回忆起当时的确有这样一个印象深刻的事。 「对!您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彭欣羽脸上藏不住笑容,双手交握。龙牧不禁暗自在心里为自己的无能敲了一记。他工作以来最自豪的就是记忆力。他认得每一张病人的脸、名字,而且记得他们是做什么行业、喜欢怎样的看病方式……靠着这样也收服了不少病人。 只是最近素质差、配合度不佳的病人数量增多,让他有些心烦,也无法顺利寻找比较浅薄的记忆。而现在这位病患突然来找他,应该不会是当时有什么拔牙併发症,她花时间蒐集证据,现在要反咬一口吧? 这个国家好像有句话叫什么笑里藏刀,他最近可是体验到不少。就算是什么年轻女孩他也不会松懈的。 龙牧吞了口口水将心态调整好,小心翼翼地问:「所以……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其实我现在是牙医系学生,大四刚结束。」彭欣羽接下龙牧的视线,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想请问我方便在暑假期间来这里见习吗?」 「哦、哦──」 见习,主要是牙医系学生在升上大四、大五时,想了解之后工作内容而先行在诊所或医院观摩。因为还没有执照,所以也无法动手操作。龙牧在大学时也曾经在假期去其他医院见习过,但因为看到后期有点乏味,加上还需要打工赚取学费及生活费,所以时间并不长。 「恭、恭喜你啊!现在要考上不容易。」听到对方不是来理论的,龙牧赶快给予适当的鼓励、释出善意。「嗯……来见习是没有问题啦!不过你怎么会选我这边呢?像是若磐那种大型的牙医应该可以看到更多东西吧?」 「若磐那边会去一个礼拜,我想在其他时间多看看不同诊所。」彭欣羽听到龙牧肯定的回答后,心情似乎放松了不少,说话也比较顺畅。「当初在其他间诊所第一次拔智齿的时候,觉得很痛、嘴巴又张很久,所以一直不敢拔另一边。」 「但后来我到这附近和同学聚餐时,另一边又痛起来,只好赶快找诊所处理。当时我真的很害怕,但龙医师您拔牙完全不会痛,又很快,之后也没什么肿,让我印象很深。想趁这样的机会向龙医师多学习!」 那是因为我用魔法啊……傻孩子。龙牧心里默默道出这样的话。虽然后续处理的确是靠麻药的效果及他磨练出来的技术,让她拔完后没什么不舒服就是。 「谢谢称讚,你熟练以后也做得到。」他对她点了点头。「那么你有打算什么时候过来吗?」 「大概两个礼拜后不知道方不方便呢?」彭欣羽像是已经准备好答案,立刻接口。「从礼拜一开始,到礼拜六都可以。」 「你也太认真了吧!暑假就应该多出去玩啊!」龙牧听到她连星期六都要专程跑来,着实吓了一跳。 彭欣羽搔了搔头,有点不知该怎么回应。龙牧看自己把场面搞得有些尷尬,只好接着说:「那个……学校应该已经发医师白袍了?就带你自己的来吧!不好意思之前都没有人来见习过,这里又只有我一位医师,我的衣服对你来说应该也太大。」 「谢谢龙医师,那我两个礼拜后再过来。」彭欣羽再向他微微点头表达感谢,拿起等候区上的提袋准备离开…… 「等等,你吃过饭了吗?」龙牧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样的反应。或许是太久没和其他人讲那么多非工作相关的事情,让他想留下这样的时间。「要不要在这里吃个饭再走,我请客。」 「啊!不、不用啦!我待会自己吃就可以了……」彭欣羽连忙挥手,此时陆宝萍拎着几袋塑胶袋走进诊所,塑胶袋中香气瞬间溢满整个空间。她看到彭欣羽后直道:「妹妹你还在啊!那刚好,阿姨刚刚有多买一些滷味,就给你吃吧!」 「啊!我不……」 「没关係,阿姨跟你说,这间的豆皮非常有名,你一定要试试。」陆宝萍直接将一袋滷味塞进彭欣羽的怀里,同时龙牧也被扔了袋便当。 「喔、好……」原本想拒绝的彭欣羽熬不过陆宝萍的攻势,只好接下突来的善意。看到这样的景象,令龙牧无奈地笑了笑。 虽然和原本预想有些落差,但龙牧暗自决定帮这个月的陆宝萍加薪。 Ch1. 转变---(3) ※ 原本星期三早上是诊所的休息时段,下午才开门,但龙牧为了帮手术后的病人观察状况,特别到诊所加班。因为是纯预约,所以时间都在掌控之内,也就没有找陆宝萍或是其他兼职助手来。柜台掛号、治疗、器械消毒都是龙牧自己处理。 在按时间表处理完所有预约病人后,龙牧伸了个大懒腰,心想待会午餐可以试试附近新开的回转寿司、储备下午及晚上的精力。此时,诊所大门「砰」的一声被大力撞开。 一回头,一名着全身黑的高大身影抓住龙牧的视线。他顶着一头黑色俐落短发,脸上虽然掛着浮夸的金边黑色墨镜,却遮蔽不住几道岁月留下的纹路及满脸鬍渣。黑色的短袖衬衫领口处两颗扣子未扣上,隐约露出锁骨处到胸口的华丽刺青。左、右手臂上也有各一条墨黑色的龙纹刺青,一路从指尖盘旋至袖口的肩膀。 随后进来的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墨镜黑衣人后。一样穿着全身黑,不同的是左边的男子留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至肩膀,白皙皮肤让脸蛋显得有些稚嫩,而他仅仅只有右手有黑色龙纹刺青。 右边的男子则是把鬓角剃得非常高,中间像是用发胶将一排长黑发向后梳,在后脑杓扎上一小马尾。他脸色偏黑且嘴巴斜上一边,性情看似有些桀驁。短袖衬衫露出的手臂,只有左手有相同的龙纹刺青。 ──脸以下的画面好对称。龙牧不禁感叹。 「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是休息……」 「喂!你就是龙牧医师吧?」中间的墨镜男子不等龙牧说完,逕自大声道。他拿下墨镜,眼角的鱼尾纹让整个脸又老了十岁,但黑色的双瞳像老鹰一般非常锐利的刺向龙牧。 「对,我是。」龙牧接过眼神,心想自己平常也没有什么债务纠纷。或许有时候对病人没那么和善,但也不至于引来黑道到诊所闹事吧? 虽然有魔法可以保护自己,但来者不善,还是先小心应对比较好。 「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要看牙。」中间的黑衣男子说完,看见龙牧身后的治疗椅,直接一个迈步擦过龙牧的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是坐在这里对吧?」 「等等,老大,他刚刚说已经休息了……」白皙长发男子连忙衝去中年男子旁,试着想劝阻,一边转头向龙牧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比起黑道小弟为了大哥道歉这件事,更令龙牧惊讶的是── 他在中年男子闪过他身旁时,明显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吓感。 一种隐藏在他心底深处的反应,直接衝破障碍,在身体上表现出来,让他不禁颤抖。 他们不是普通的黑道,而是…… 「你们……是龙族吗?」龙牧小心翼翼地问。语气看似平和,但手中的魔力渐渐聚集以备万一。 「啊?对啊!我以为你知道。」中年男子一脸吃惊道,转头望向龙牧。「你不是专门看牙齿的龙医生吗?」 「等!等等等等……」龙牧惊慌后退一步,对于这突来的爆炸资讯有些无法招架。「你们是从哪里听到的……」 「神龙族啊!说有个银龙跑到人类世界,在帮人类看牙齿,所以我们才会过来。」原本还站在门口的鸡冠头马尾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进诊疗间,一脸理所当然地说。 「神龙族?」龙牧没有料到这个词会在这时候出现。那个创造另一个空间的神龙族? 在头绪还没釐清前,中年男子突然从座位上跳起,一掌朝方才说话的马尾男子头上拍下,重重「啪」的一声打断了龙牧的思绪。 「谁叫你插嘴的!没礼貌。」中年男子怒斥,马尾男子一脸愧疚地向他道歉。随后中年男子回头换上笑脸向龙牧道:「抱歉啊!马许他比较衝一点,你不要介意。」 ……现在是什么情况?龙牧完全愣在当场,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起。 「老大……你还没有跟他说我们是谁……」看起来最正常的长发男子,终于帮龙牧说出心中的吶喊。 「蛤?我没有讲喔?」中年男子抓了抓头,然后一脸不悦地看向长发男子。「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因为你直接衝进来……」长发男子低下头,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请问……」龙牧觉得他再不出声,大概会拖到陆宝萍来上下午班时都还没办法结束。「你们谁可以跟我解释一下整件事……」 在拉下铁捲门,确定没有任何可能造成误会的场面发生后,龙牧把三人请到了自己的休息室,啃着未吃完的早餐请他们说明。 三人都属于黑龙族,年纪最大的是已经退役一阵的前黑龙王,名叫纹德。身边的两个则是他的随身护卫,最正常的长发男子是杰恩,留鸡冠头绑马尾的叫马许。 原本过着愜意退休生活的纹德,在最近几年受到牙齿不舒服的困扰,渐渐失去活力。一直到最近从认识的神龙族听闻有个银龙在人类世界帮人类看牙齿,进一步打听后得知龙牧的相关资讯,便动身前往人类世界。 由于本身化为人型就是黑发、偏黄的皮肤,在外观上完全融入了这个国家的特色。至于身上那草根性十足的刺青,则是因为觉得帅气而在化成人型时一併形成。 「你看,我的两隻脚也有。」纹德得意地拉起双脚裤管,一样是整片刺青覆盖住皮肤。「杰恩跟马许还太嫩,所以只能有半边的图案。」 「哦……」龙牧对估算龙龄至少一千两百岁、还当过龙王的纹德,像小孩一样互相比较的心态有些无言。 「那你们是怎么过来人类世界这里的?」龙牧问。他当初是因为强大的魔法碰撞,在认为自己将死之际意外来到人类世界,难道这三个黑道龙也是互丢魔法赌命过来? 「有次元门可以穿越过来啊!神龙族特别为了老大开的。」马许不以为然地说,一副龙牧问了一个蠢问题的表情,又被纹德巴了一次头。 龙牧定格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决定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 「可是,为什么神龙族会知道我的事啊?」 比起黑龙的突然出现,令龙牧更无法置信的是,神龙族竟然知道他在人类世界当牙医?虽然他知道神龙族是当初调解人类与龙族的关键,也是负责维护次元和平的种族,却没想到也掌握了来到人类世界的龙族的资讯? 「只能说神龙族那边的消息……但我们不能说是谁。」杰恩语带保留地说,他的脸似乎一直带着歉意。 「牠们怎么能在不告知我的情况下就让你们跑来!我甚至连被神龙族监视都不知道!」龙牧按捺不住怒气地低吼。他顿时觉得,自己的一切行踪都被神龙族掌握在手里。难道这二十几年来,都有神龙族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但看向黑龙三人,似乎不愿再透漏任何消息,也只能暂时把这个疑问放心底。 「对、对不起!」杰恩失声说,他似乎非常善于道歉。「但因为我们老大的牙齿真的快不行了,我们也只找到这个方法,请不要责怪牠们,都是我的主意……」 「杰恩,我说过是我们两个自愿的,你不要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马许用右手食指抬起低头的杰恩,让彼此对上了眼。「我们说好要一起报答老大的救命之恩,有什么事一起承担。」 「马许……」 「呃……咳!」感受到什么彩色的东西即将笼上,龙牧赶紧出声划破空气。「所以……牙齿怎么了吗?」 「我的牙齿好像被自己的酸性攻击腐蚀了。」 纹德一本正经地说。但龙牧听完当下,还是无法保持专业,忍不住笑意地扬起了嘴角。 「什、什么意思?」龙牧知道黑龙主要的攻击魔法是从嘴里喷射出有强烈腐蚀性的液体,但自己的牙齿也会受到伤害,却是第一次听到。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纹德耸了耸肩,翘起了二郎腿。「一般来说,黑龙族的牙齿应该很坚固,耐得了自己的酸。然后大概到接近一千五百岁的时候才会开始崩解,慢慢没办法进食,自然死亡。」 「但我现在这个年纪,却已经出现这种症状,每天都没办法好好吃东西,真是可恶!」 「我可是堂堂第一百代黑龙王,竟然会输给牙齿这种小东西,实在太丢脸了!我可不想当歷代最早死的龙王,我还要去征服……」 「好、好。」龙牧抬起手,决定先暂停老人家的抱怨。他看向时鐘,再一个小时就要开始下午的看诊,道:「我们去椅子那里,看一下你牙齿的状况。」 Ch1. 转变---(4) 龙牧领着纹德到治疗椅并让他躺下,杰恩跟马许一左一右站在椅子尾端,像个门神直挺挺看着两人。 「来,请张开嘴。」龙牧说。纹德吞了口口水,把嘴巴一下子打开到最大。 「唔!」 在看过许多人类磨耗的牙齿,龙牧还是不得不对眼前的景象倒抽了口气。在巨大的嘴里,所有原本应该要一一排成列的牙齿,全部被腐蚀成一半不到的大小,露出里面内层深褐色的部分,甚至更深层的神经已经暴露出来。没有一颗是完全正常的。 他很难想像,在用这样的牙齿吃东西时,需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就算一些牙齿的神经坏死、没有了痛感,也会因为过于脆弱而在进食时断裂。 要是一般人,早就卧在病床上,用灌食或点滴的方式补充必需的营养了。但纹德毕竟是龙族,龙王的力量应该也比一般的龙强大,才能撑那么久一段时间,还可以活跳跳和他的护卫演出精彩闹剧。 再加上,龙族的齿列也是让他感到惊讶的部分。不同于人类,龙的牙齿数量较多,排列也有所不同,用一般人类的治疗方式行得通吗? 「滚样?有又啊?」纹德在龙牧用口镜巡视他每颗牙齿时出声。他应该是想问牙齿救不救得起来。 「这……」龙牧收回器械,放在铁盘上。虽然他很想宣告半死刑,但想到纹德不惜打听并特别跑来人类世界找他,心里的某个坚持又软化下来。「可能还需要其他进一步的检查才比较能够判定。」 「什么检查?你儘管说,我都全力配合!」纹德大力拍了拍胸铺,接着双手一把扯开衬衫,扣子四处喷发飞散,露出全身刺青的肌肉线条。「来吧!交给你了!」 「……」 龙牧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任凭杰恩不停地道歉、马许四处捡回扣子,他都无所谓了。 「那个……请你不用担心,老大他常常这样,马许已经很习惯了。」看到龙牧一滩死水的眼神,杰恩连忙补充道,更让龙牧在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至于马许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针线,熟练地蹲在诊疗椅旁开始修补。 「因为时间关係,我可能要再安排一个时段做『口腔』检查,所以待会麻烦留一下你们的联络方式,我们再讨论。」眼看快要到陆宝萍的上班时间,龙牧升起了治疗椅,决定先送客。 「那么,你是愿意治疗的,对吧?」纹德满心期待地看向龙牧,漆黑的瞳闪着光亮。「我的牙齿是有救的吧?」 「我尽量。」龙牧客套地点了点头,不想再多做解释,一边拿起手机和杰恩交换联络方式。 「这个是今天的心意,不知道够不够?」纹德随手从裤子口袋抽出两条金条,丢进了龙牧的白袍口袋。炫目的反射和重量砸得他顿时两眼发黑。 「不、这、这太多了。」龙牧连忙想退回,却被纹德按住了手,道:「一点心意,别放在心上。」 「走了,杰恩、马许。」纹德帅气勾手,两个护卫立刻跟在身后,走向了门口。「龙牧医师,接下来的日子,让我们一起面对这史诗般的牙齿战役吧!」 他双手叉腰,背对着龙牧,发出豪语。 「唔……」 沉默了一阵,纹德缓缓地转过头,指着前方的电捲门。 「这要怎么开啊?」 「……」 ※ 龙牧睁着大眼躺在床上。 他原本想忘记那段记忆,所以自从定居在人类世界后,他尽可能用工作去填补空间的时间,让自己不再去想那段日子。 但七百年的记忆并不是靠着密集压缩的时间就能完美覆盖。有时候在梦里,那个尘封的东西会悄悄从盖子探出一道缝,提醒他,它的存在。 而今天早上遇见了三隻黑龙,再度赤裸裸地掀开那段不愿回顾的时光,让他无法入睡。 他不是人类,是银龙,一个无法回头的银龙。 龙族可以依顏色或形态分成各个种族。例如黑龙一身漆黑发亮、胸口及尾巴末端有着耀眼金黄色。银龙则是全身银色鳞片、腹部及翅膀尾翼有墨金色特徵。 在龙族之间,银龙是相对孤僻的存在。他们住在偏僻的山谷,鲜少离开环绕的山脉。即是有其他龙族想进入,也需要通过繁杂的规定。时间一久,就越来越少外族愿意交流,只有一些必要资源会跟外族做交易。 银龙族会有如此行为,和自古流传下来的教义有关: 「不能接近人类。人类是世界崩坏的起点。」 那是他自能理解语言以来,学会的第一句话。每一天太阳升起时,银龙族的长老及龙王都会站在崖顶,向所有族里伙伴报告事情。最后结束时,总会带领大家念出教义,并反覆告诫,才开始一天的日子。 虽然没看过人类,但自幼在听见那些关于人类破坏自然、导致龙族无法生存的故事后,激发龙牧对人类这种生物的厌恶。加上族里经常流传其他龙族接触到人类后,得到不知名的疾病死去这类消息。随着年纪增长,这样的心情也越发强烈。 由于部分龙族会跟人类接触,所以和其他龙族交流、可能间接导致接触到人类事物这种事,能免则免。 银龙族领地中最高的山──银守山中,有一块记载着这句教义的石板,放在山中的隐密洞窟中。所有即将成年的银龙,都必须前往那个洞窟,接受严峻的地形考验,最后来到石板前宣示,代表血液里流淌着对族内的忠诚。这对每个银龙族幼童来说,是证明自己成为真正银龙族、也是一生中必须去的地方。 龙牧记得每一次看见从洞窟归来的银龙,身上充满自信,被加护的光芒所包围,心里默默憧憬轮到自己的那一刻。不过因为这样的考验存在着难度,也有无法在成年年纪就完成的银龙,甚至因此而丧命的也不是没有。因此他常常和朋友在各个危险地区穿梭比赛,并互相约好一起走出银守山,接受大眾钦羡与崇拜的眼光,然后为银龙族尽一份力。 「好单纯。」龙牧想起当时的自己,露出苦涩的笑。 如果可以跟过去的自己对话,他一定死命劝那幼小的银龙离家出走。 偏偏他很早就在同期的银龙中展现强大的魔法天赋。除了银龙自己本身的守护类型魔法外,其他种类、属性魔法也相当熟练。不意外地,在轮到他时,这样的考验完全挡不住他,率先到达教义石板前。 龙牧印象那是一块比自己身躯还高大的巨岩,教义以金色的龙族文字刻在上面,周边散发强烈守护魔法的气息。一直存在心中的丰碑此时化成眼前的实体,让眼眶胀出些许酸涩。 而站在教义旁的,是长老们跟龙王。他记得当他抵达时,那些长辈眼中刺出的不可置信。后来才知道,他刷新银龙史上最快纪录。 而最令他难忘的,是后来在加护时,一位长老的话: 「你是我看过,流着最纯正银龙族血液的。」 那是他最感光荣的一刻。身为银龙族的一员,听到这样的话语是每个银龙的梦想。 他以自己身为银龙族为傲。 「真是讽刺。」龙牧起身走向窗台,打开窗想透进些空气,迎面扑来的闷炙如毛毡布覆盖在脸上,令他不禁皱起眉,在月光的照射下,落在脸上的纷乱银色发丝又使面容更为苍老。 「最忠诚的信仰者,最后却大大背叛了每一个伙伴啊。」他喃喃道。 因为教义缘故,银龙族会严格审核和外族交易的品项,一些其他龙族从人类世界带回的物品被视为禁忌。但又因为还是需要有最低限度的交易才能维持银龙族的生活,所以族内有了守卫队的產生,防止人类的任何事物进入到族里。 龙牧在成年后自愿加入守卫队,持续抱持坚定的教条信念,加上优越的能力,让他很快地就攀升到高位,得到长老们的信任。但他也没有因此而自满,或忘记与朋友的约定。一些跟他同期的银龙,后来也跟随他加入守卫队,彼此互相帮助,并以自身工作为荣。 只是再怎么团结的族群,总有一、二个脱序的存在。 一次巡回戒备的日常,一名和外族从事交易的银龙被发现夹带人类的物品。收到下属报告的他,亲自前往了解情况,那名银龙却发狂似地开始攻击。即使数量上他们佔了优势,但这样的事情却是他第一次遇到。 龙牧好不容易将守卫银龙聚集,并试着捕捉罪犯。但对方像是不管自己性命、也不在乎是否会对同族造成伤害,一发接着一发的魔法砲,在山谷间隆隆作响。 龙牧与同伴一边防御,一边试着用魔法束缚对手。在魔法四射的山谷中,他为了保护挚友而发出的攻击与对方魔法能量互相碰撞下,受到巨大衝击的他从山崖上跌落。 失去意识前,那句「你们错了,彻底错了!」在谷底不停回绕。 「那种无差别、放手一搏的魔法强度还是第一次看到。」龙牧咕噥着。想起那个巨大能量爆破,他当时心里是已经有接受死亡的觉悟。 大概因为命运之神看到他的正直善良努力,放了他一条生路。 他醒来时,已经身在人类世界,被一位人类女子所照顾,但找不回龙族世界的方法,生活了好几年,才因为碰巧撞见别的龙族穿越次元而得以回去。 然后,他因为接触人类,而被银龙族驱离。 他不停躲避追杀、居住在深不见底的谷底。曾经伙伴的攻击、崎嶇阻碍的地形,在他身上划下无数伤痕。 那时,他没有像那隻银龙有勇气攻击,只是不断地躲避,直到最后一刻。 魔法撞击让他再一次来到人类世界。 这一次,他再也不回去,也回不去了。 Ch1. 转变---(5) ※ 接下来几天上班因为黑龙三人的出现、想起曾经的过往,让龙牧有些分神,一直到穿着短白袍的彭欣羽出现在诊所,他才想起原来已经到了约定的日子。 「黄先生您好,我是龙医师。今天有位未来的牙医师会在旁边观摩,不知道您可不可以接受?」龙牧在每一位病人入坐时,都会先介绍在一旁的彭欣羽,确定病患意愿。毕竟有些在意隐私的人不太希望让太多人看见自己的口腔状况。 幸好一个下午下来,都没有遇到拒绝的人。大部分时间彭欣羽会在一旁找比较好看到龙牧处理病人的位置,而龙牧有馀力时也会顺便讲他正在做的事。有时会需要拿额外的器械或材料,彭欣羽就会到备物台寻找并拿给他。遇到不知道的部分,龙牧或陆宝萍就会带着她指认,并告诉她用途。 「下午这样看下来,觉得怎么样?」上晚班前,在休息室吃晚餐的龙牧问一旁的彭欣羽。陆宝萍一般都是在柜台,独自看着手机配晚餐。 「嗯……看到好多喔,不过有些还没学到。」彭欣羽喝了一口玉米浓汤。今天他们的晚餐是义大利麵套餐。「觉得自己好没用。」 「以后都会学到、做到的,放心。」龙牧看彭欣羽调皮地吐了吐舌,微笑安慰道。「虽然问这个可能有点早,不过你以后有想往哪一科发展吗?」 虽然都是看牙齿,但牙科底下还有细分假牙科、牙周病科、矫正等等。像龙牧这种在诊所什么治疗都做的,就属于「家庭牙科」。 「我想当……儿童牙医!」彭欣羽没有多加思考就接话。发现自己好像过于亢奋后,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儿童牙医啊……你喜欢小朋友吗?」龙牧见彭欣羽的反应,忍住笑意问道。 「嗯,喜欢。」 「不过很多来看牙齿的小孩,都不是那么可爱喔!」龙牧想到最近的暑假特產,有些让他感到头痛。不过下午彭欣羽主动折气球送给看完牙的小孩,在付出爱心这部分是比他多上不少。 「他们应该也不是一开始就那样的……觉得这样有点可怜。」彭欣羽微低着头,但眼神直直地望向龙牧。「我希望……我可以成为让所有小孩都不再怕看牙的牙医!」 「嗯,有这样的想法很好。」龙牧点了点头表达肯定。「不过,之后遇到训练你的人也很重要。我有几个同学和学弟妹,原本想往某个科发展,却遇到不合适的老师,后来失去了热情,就改走别科了。」 「嗯,也有些学长姐和我说过。但是,我希望我能有克服这些困难的心志,不改变现在的想法。」 彭欣羽用坚定的语气说道,瞳孔里揉进了一丝倔强。 「毕竟……这是我的梦想!」 这句话落在龙牧耳里,顿时心脏在胸膛上打了好几个激灵。 不管人或是龙,都是会变的。这将近一百年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那些合与分、对与错、好与坏。世界上究竟有什么,是能够真正被固定的,他是再清楚不过。 但眼前的人,再度让他想起了那份遗失的悸动。那不带一丝犹豫、纯澈的眼眸,透明的像是当初的他,充满自信又抱着坚定信念。 单纯、透澈得足以一眼望尽的闪亮。 他想守护这样的光芒。没有理由地,只是想看着它持续发光。 「你可以的。」 在眼眶满溢温热之前,他平静而坚定地回应了这道光。 龙牧试着让心情平復,并继续和彭欣羽间话家常。他不确定是自己隐藏得好,还是彭欣羽很有默契地不多问刚刚龙牧转瞬的眼神变化,两人一路聊到晚上的一位病人来才匆匆准备工作。 龙牧觉得,彭欣羽虽然外表是可爱的,在上班时却很机灵。她会看病人的脸色决定站靠近一点看或远离,视场合才提出问题,是一个观察力很强的女孩。 这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位女性。 那是他第一次到人类世界时遇见的女性。聪明、温柔,又非常有耐心。 不仅仅是拯救了在异地的他,也常常拯救其他人坏掉的牙齿。 她是一名会依照每个人的个性去看诊的牙医。有些人喜欢赶快解决痛苦,有些人则是担心害怕、需要花时间安抚才能顺利做完治疗。每个人有不同的成长背景,有不同的故事,她都会记得,然后在下一次看到同一位病人时,会提到之前的对话间聊,让病人感受到这位医生是在乎他们的。 也因为这样,龙牧在开始工作时,会试着和病人保持像朋友般的关係与关心。儘管现在的他病人数量远多于从前那位女牙医,也遇到更多不友善的患者。但凭着超强的记忆力及磨练出的耐心,还是让他在某些病人群里有一定的口碑。 「我们治疗结束了,麻烦帮我漱口。」龙牧先推开头上的探照灯,再按下升起治疗椅的按钮,让病人回到正坐的姿势。 这个习惯也是龙牧从她身上学到的。 「因为头上的灯很亮,高度也会比较低。如果先让病人起来,他们的眼睛会被刺到、头也会被打到,所以要先把灯推开喔!」当时她掛着浅笑,回答龙牧的问题。在龙牧后来到人类世界念书见习时,也深深记得这点,得到了一些老师的称许。 因此他也将这个细节教给了彭欣羽,而彭欣羽有时会察觉龙牧快结束治疗时,手就搭在灯上准备推开,很快就学会了。 龙牧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悸动。那个曾经在旁边看着别人做治疗的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名正式的牙医,并有能力教导其他年轻的心血。 如果没有遇上那名牙医,他也许不会对教义產生质疑,甚至把自己弄成满身是伤。 但如果让他做抉择,他可能还是会庆幸自己有这样的机会,看见教义外一面。 比起以前漫长而不变的时光,这样的转变,像是重生,开啟了一段充满未知的旅程。 而他喜欢上这样的挑战。 Ch2. 过往---(1) 星期六通常是龙牧一週内最忙的一天。他从早上就开始上班,一路到晚上九点半才休息。他会如此安排也是因为一些病人平日抽不出时间,只能假日来看牙齿。所以在这一天病人的量也比其他时段来得多且密集。 一般这天陆宝萍都会在柜台忙得让原本的臭脸像是要找人打架似,没空走到诊疗间搭理龙牧。所以龙牧会再找一个兼职人手帮忙消毒及做清洁工作。 平常龙牧都会在看完一位病人,把整盘器械拿到后面消毒室后,换到隔壁的位子接着看下一位病人。而来帮忙的助理就会趁空档消毒刚才用完的治疗椅、桌面,然后备上新的器械。不过现在有彭欣羽在旁边,拿器械去后面的工作就交给她,自己只要滑着滚轮椅子穿梭在两个治疗椅之间就好。 他原先觉得让她做这样的事不太好意思,但彭欣羽觉得自己可以帮忙到他,而不是在一旁当个路障,也是有些成就感。不过龙牧原本告诉她星期六可以不用来、或是来一个时段也没关係,彭欣羽还是跟着他连上了一整天班。 「呼──」在结束像战争的一天后,龙牧直接瘫倒在沙发上,连口罩都忘了脱。「不好意思,今天比较忙,没有时间跟你解释所有治疗。」 「不会啊──我现在看到病人状况,都会回想前几天龙医师跟我说的那些诊断方法,心里默默想一个答案。如果猜对就会很开心。」彭欣羽很客气地回应,让龙牧心里满是感激。 「龙医师,我先走了。」陆宝萍已经迅速换好装,提着大袋子准备下班。「欣羽妹妹回家路上小心。」 「好的,辛苦你了。」龙牧懒懒地举起手,表示同意。彭欣羽也点了点头,待陆宝萍离开后小声道: 「陆小姐都不等龙医师离开再走吗?」 「喔对啊!她很在意准时下班的。」龙牧撇着无奈的微笑。「过了晚上九点半,她就是这里的老闆。」 「哈哈!原来是这样──」彭欣羽展露笑顏,让龙牧心情顿时好上不少。 「那……一个礼拜下来,你觉得怎么样?待在诊所上班大概会像这样喔──」龙牧仍旧维持瘫软姿势,只有头转向侧面和一旁的彭欣羽对话。「或是有什么想问的?」 「嗯……其实不知道这个问题方不方便问,不过我有点好奇……」彭欣羽双手交握,大拇指不自主相互搓弄。「龙医师为什么想当牙医呢?」 话语落下,龙牧一时间没有回应。许多复杂的心情同时涌上。那些过往在不知不觉间,将他推向了人类世界,并走向这样的路。不过,最重要的原因应该还是…… 「曾经有一位牙医,救了我。」 「救?」看得出没有什么逻辑的这句话,让彭欣羽十分纳闷。这比起什么「因为我奶奶牙齿不好导致营养不良,身体虚弱去世,所以想当牙医」这种大学面试说词还来得荒唐,却是他真实的写照。 「对,她救了我。」龙牧淡淡地说,却给人一种可以信任的沉稳。「各种意义上,都是。」 他记得在他的魔法攻击与发狂银龙的相撞,跌下山谷后失去意识,之后醒来就身处在一个四面被木头围绕的陌生空间。 没有森林的香气,没有湖水的波粼,一切宛若死寂。 某个细碎但没听过的脚步声传来,他看到了其中一面的木头墙壁被往左侧拉开,一个身影遮蔽眼前的光线。 「啊,你醒过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 他看见声音的主人,那个身影、那个面孔,跟在幼时魔法影像中看到称为「人类」的生物,一模一样。 银曈在瞪大的双眼中收缩成点,身体却使不上任何力气。 「别担心,已经没事了。」人类微笑,拿起手中的毛巾朝他的头而去。 被他所不知道的陌生物品碰上,他一度认为自己即将面临死亡。但温热的触感,像是不想伤害他,细细地,包围住受伤的皮层。 「你是外国人吧?听得懂我讲的话吗?不好意思我英文也讲得不太好……」 他从脸盆的水中看见自己的脸,不晓得自己何时也变成人类的样貌:银白的头发,正立的五官、人类的手脚。他也惊讶发现,自己听得懂人类的语言,但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而那个人类则是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因前倾使得几撮发丝垂在脸上。身上穿着连身黄色碎花图案的宽松衣物,呈现v字形的领口露出她白皙的皮肤。加上刚才的声音,他判断应该是人类女性。 至于「外国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当时他想或许跟他们的发色差异有关。 不过他最大的疑问还是──为何人类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先休息吧。有事情的话我在隔壁的房间。」女子指了指旁边的墙壁,便带着毛巾离开并带上门。 那安心的话语,像柔软的被褥覆盖全身,令他再度沉沉睡去。 那是他第一次和人类相遇。 而他花了许久时间,才确认自己来到了人类世界。 他曾经想逃跑、想抵抗,但无论他试过各种方法,都无法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他着急、他愤怒,而那名人类女子却在每次看到那伤痕累累的身躯时,一次又一次地拥抱接纳他。 后来,半放弃的他开始学习语言、文字。从那时他才发现,原来龙族的学习力十分快速,体力也比一般人类好上许多。 龙牧也观摩她的工作──看牙齿,处理牙齿。对于这种事情他感到十分新鲜,有时人类女子也会跟他说一些基本常识。 「不好意思,稍微想到一些事。」龙牧惊觉自己说完话后已经沉默一阵,连忙接口。「她看病人认真的表情也吸引了我。」 「你们以前就认识吗?」彭欣羽看得出这件事对龙牧来说意义很大,不过在龙牧片段的话中还是带着疑问。「不然怎么看得到她看病人?」 「不,我们不认识。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我和她生活了一段时间,刚好有机会看到她工作的样子。」龙牧摇了摇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笑。「也因为如此,我更觉得珍贵。」 他很怀念那段学习的日子,也怀念着女子浅淡的笑容。 那时他真的以为,自己要在人类世界度过剩下的寿命。虽然也不是不喜欢,但心里悬着的疙瘩让他无法彻底相信这样的世界。 「不能接近人类。人类是世界崩坏的起点。」这句话一直在他的耳里不时无意识地浮现。 而在误入人类世界第五年,他陪着女子去海滨的小镇处理牙齿时,路途中感受到龙族的气息。 有时候,不再盼望时,契机却悄悄找上门。 他十分兴奋。即使那样的气息显示不是同一种族的龙,但也代表一个回去的希望。向女子找了个理由离开后,他追随气息到了一座洞窟,也正好撞见人型龙族穿越次元离开的景象。 他奔跑。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道要再等几个五年,一定要赶上…… 「我走了,她会怎么想?」 在踏入次元门的前一刻,他想起了那个温柔的身影。 即使在六百多年的岁月中,五年不过是一眨眼的转瞬,却足以在那深信不疑的信仰上刻下一道痕跡。 脚步在次元入口前放慢,但那以中心为定点顺时针旋转、像是不断向内吸入靠近旁边一切物体的蓝色光圈,已经开始缩小。 凭着当时内心的想法,他在最后一刻,纵身跳入。 「对不起。」 「但我永远不属于这里。」 「那……」彭欣羽看龙牧神情凝重,有些欲言又止。「她知道你现在也是牙医吗?」 「她应该已经去世了。那是有点久以前的事了。」龙牧淡淡地说道。 「喔……」发现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彭欣羽连忙摀住嘴。「对不起。」 「没关係,我不介意,反而让我想起当初想当牙医的那时候了。」龙牧温柔地说。不知为什么,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彭欣羽的头,想要这样安慰她。或许是不希望看到她受伤的模样。 彭欣羽没有避开,歉疚感似乎也少了些。龙牧很快地收手,看了看墙上的时鐘惊道:「啊!都已经这个时间了,不好意思把你留到那么晚。」 「没关係,是我自己留下来问问题的。」彭欣羽摇头,赶紧收拾东西。 「需要我送你吗?」龙牧脱下白袍及手术帽,将银色长发随意向后扎。 「啊!不、不用麻烦龙医师了!」彭欣羽拎起背包,手连忙挥了挥。「现在还有公车,没问题的。」 「好,那你路上小心。」龙牧微笑向她道别。 看着彭欣羽离去的背影,龙牧心里不禁对这样成熟的女孩又多了几分敬意。忽然有一瞬他看见从前那位女牙医的身影和背影交错叠上,让他赶紧多眨几次眼做确认。 大概是他太想念她了吧。但从和她分开到现在,也过了将近九十年。以人类的寿命,要超过一百多岁是非常难得的事,他对于对方还活在世上这样的假设,不敢多做期盼。 当他回到人类世界的时候,曾经有想去找她的想法,但不确定该怎么寻找对方,又畏惧面对对方看到自己外表没太大变化所產生的疑问,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 但他现在已经成熟,也相信有办法面对这一切。如果对方真的还活着,当她看到他的时候,又会怎么想呢?他又该说些什么呢? Ch2. 过往---(2) ※ 最近龙牧心情有些复杂。 他很开心彭欣羽的到来,可以分享自己的知识技术,但同时也想起了那位改变他命运的女牙医。 然后黑龙闯入了他的生活,让他再次意识到,自己是龙族,终究无法避免在人类世界好好过日子。 尤其是现在,龙牧盯着眼前萤幕上的x光片,眉头深锁。 「还好吗?龙牧医生。」纹德从治疗椅上扭过身,一脸期盼地望向他。 纹德的牙齿状况在上次见面时龙牧心里就有个底,照完x光片后更将他的预测成了铁证,也进一步宣告了纹德一半牙齿的死刑。 「坦白说,我能救的有限。」龙牧重重叹了口气。「大概一半要拔掉。」 「拔掉?什么意思?」纹德搔了搔头,然后有些惊恐地瞪大了眼。「像是把整棵树连根抓起来那样吗?」 「对,因为它们坏掉也不能用,继续留在里面会造成其他问题……」 「怎么会这样!那我不就只能等死了吗!」 「是还有个方……」 「你竟然欺骗我们老大!」马许一把抓起龙牧的白袍领子,恶狠狠地怒视。「你明明说可以救的!」 「我只说我尽量。」龙牧并没有被吓唬到,语气平稳地说。一旁的杰恩正劝马许不要激动,又向他不停道歉。 「不相信的话,之前录影都有拍到,可以带你们去看。」龙牧神色严肃地指了指上头天花板的监视录影机,然后用力按下马许有些松开的手。 「录影?那是什么?」 「就是有纪录我们当天所有讲话的声音、影像内容,再重现在萤幕上。」 「太酷了吧!」马许瞬间转为像看到新玩具的幼稚园小孩,闪着雀跃的表情说着。「在哪里我要看!」 「马许,够了。」纹德终于出声,一个锐利的眼神就让马许噤声。 「要看也是我先看。」 「是!老大!」 「麻烦你们小声一点……我不想引起旁边商家的骚动。」龙牧撇嘴轻声道,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可是偷偷开门帮你们秘密诊疗。」 因为三个黑道龙在平常的时段进入诊所一定会引起骚动,龙牧只能在平日没有看诊的早上,带他们从后门进入诊所,在铁捲门拉下的情况帮纹德看牙。 要是附近的店家听到这样叫嚣声响而报警,先不用说那三个龙刺青黑衣男会被高度怀疑,帮龙看牙的事也可能会穿帮,所以他一直很警戒四周的动静。 「对不起,龙牧医生。」还是由最擅长道歉的杰恩先出声。「你刚才好像要说有其他方法治疗老大的牙齿?」 「他有说吗?」纹德一听,脸上又恢復了希望。 「有,但被鸡冠头打断了。」龙牧没好气地说。「可以试试看植牙。」 「植牙?」 龙牧兀自走到柜檯拿取介绍植牙的模型,不理会又遭纹德巴头的马许。回到位子上后便用模型配合x光片讲解拔掉的牙齿之后的位置会如何处理。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把这个金属钉子鑽进我的嘴巴……」纹德手上拿着模型的植牙钉,瞪大双眼盯着龙牧。「然后到死掉都不拿出来?」 「呃……如果要拿也是可以,但最好是不拿……」龙牧看着纹德把模型钉子向他凑近,像是什么凶器胁迫,令他不自觉后退。「不过没错,大概就是你说的那样……」 「太神了吧!」纹德大吼,脸上满溢着兴奋。「可以把金属放在嘴巴、做成牙齿,然后永远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这可以放几根?十根?一百根?」 「那个……只要你少几个牙齿,放那几根就好……」龙牧又再一次被黑龙们神奇的逻辑和反应搞得心累。「不过因为我不确定可不可以耐得了你的酸,所以需要做些试验。」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只有你有牙齿被自己的酸腐蚀的问题?其他黑龙都没有吗?」龙牧向杰恩和马许寻求答案,两人都摇了摇头。 「大概我的酸性攻击特别有威力吧!」纹德自负地挺起胸,微微抬起头。 「如果是这样,你应该几百年前牙齿就坏光才对。」龙牧面对这种反自然现象,陷入了沉思。「你平常没攻击时,会吐出酸液吗?」 「哦!我想到了啦!从王位退下以后,就没什么机会使用酸性攻击。但我体内还是有满腔蠢动的酸想喷发,所以有时候不小心跑出一点,我就把它含在嘴巴里,这种酸酸的感觉满有趣的。」 龙牧这下知道纹德的牙齿会提前崩坏的原因了。这种含着强酸的行为完全是慢性杀死自己咀嚼功能的元兇! 「你要改掉这个习惯,不然任何东西摆在你嘴里都会坏掉。」 「可是,我的强大能量,有时候会不受抑制……」 「你不是堂堂第一百代黑龙王吗?」龙牧没好气地说。「控制自己力量应该是件小事吧?」 「对齁。那我来试试。」纹德一听到自豪的名讳被提起,立刻停止耍赖。 龙牧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从滑轮椅起身后道:「我们再去补拍电脑断层影像,方便我做进一步评估。」 虽然闹剧持续了一阵,不过龙牧还是把所有可能会用到的检查都做了一次。他比对着各种角度的x光片,搭配3d立体影像及口腔纪录,一一写下纹德每颗牙齿的治疗计画。 「你在写什么我怎么看不懂?」马许凑近看龙牧的病歷,想在各种弧线的字跡中找出什么。龙牧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振笔。 「不过啊,我倒是有点惊讶。」纹德侧坐在诊疗椅上,用手撑着头,打了个大哈欠。「竟然有银龙族会跑来人类世界当牙医。据我所知,银龙族尽是一些自闭、不通情理的怪傢伙。」 虽然自己已经离开银龙族。但身为曾经的一员,龙牧还是对外界这样的看法感到受伤。 「毕竟我是被放逐的。」龙牧持续地在病歷上做记号,淡淡地说。「你们没有听说吗?」 「我们是知道一点,不过详情并不清楚。」杰恩代替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太激动、现在有些疲惫的纹德回答。「但你在这边看起来过得还可以,甚至可以帮助我们。」 「不过……为什么银龙族对人类那么排斥啊?」 「因为我们的教义。」龙牧顿了一下,笔尖墨水在病歷纸上晕开一圈蓝。「还有一些人类以前伤害银龙族的事跡。」 「银龙族的教义是什么?」马许接问。 「『不能接近人类,人类是世界崩坏的起点』。」龙牧不加思索地唸出这个刻在心中长达六百多年的字句,但胸口像是被狠狠插上一刀,隐隐作痛着。 「嗯……『不能接近人类,人类是世界崩坏的起点』是吗……」纹德慵懒的声音从椅背传来,像是自言自语的含糊说。「这个满奇怪的,究竟为什么变这样……」 「在我的印象,以前银龙族和人类关係很好,教义也不是现在这个……」 「啪嗒!」 病歷连同笔一起摔落在地板,让原本快睡着的纹德吓了一跳。龙牧睁着大眼瞪向纹德,瞳孔中流着不思议的光。 「你刚才说什么?」龙牧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的教义不是那个?」 「是啊!印象是和人类友好相关的……」 「是什么!」龙牧一把紧抓纹德的肩,几缕银发从手术帽中滑落,垂到了鼻尖。 「欸、喂、喂……你怎么了啊?」纹德被龙牧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我也不清楚,毕竟那应该是我出生前的事,而且是小时候从其他黑龙长老那边听来的,早就忘了。」 「你是银龙族,应该比我还了解才对吧?」 他不了解,他完全不了解。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是古时人类迫害银龙族,导致有这样的教义產生。所有关于人类的一切,在银龙族就像是个禁忌的词,一旦沾上,就只有死亡。 银龙族的歷史,也完全没有提到以前曾和人类有友好的纪录。但纹德刚才的说词,并不像是想开玩笑的虚假。 「对不起。」龙牧突然意识自己的手抓得太用力,连忙放开纹德,但仍处于惊愕。「我从来不知道曾经有这样的事。所有在银龙族听到的,都是关于人类的恶行。」 「这样啊?难道是我记错?」纹德似乎不介意刚才龙牧的举动,搔了搔头。「这叫什么?老人痴呆?」 「有办法查到资料吗?」龙牧满怀期待地问。 或许,某种程度上,从根本就错了。 「嘖……是不容易。」纹德扭了扭头,发出「喀咔」声响。「不过既然你愿意帮我治疗牙齿,我就去找找以前我们黑龙族留下的纪录,或问问看神龙族好了。」 「再麻烦你了!」龙牧逕自握起纹德的手,立场突然对调过来。 就算最后还是导向人类伤害银龙族,对龙牧来说,曾经的友好就代表人类与银龙族还是有互相理解的时候,而不是教义所说的那样万恶不堪。 他想知道,究竟为何会发展成与现在的分歧。或许,自己在得到答案的那刻,混乱纠结的自我就可以从过去及现在心中的拉扯中释放。 Ch2. 过往---(3) ※ 除了回想起过往外,现在龙牧又多了件让他心神不寧的事。 关于教义。 如果银龙族以前的教义是对人类友善的,那为什么后来会变成现在这样?也许是因为自己背叛了教义,虽然认为最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还是无法在短时间内遗忘过去长久累积的既定信仰。 如果教义真是那样,那和人类相处愉快的他,并没有背叛体内的银龙族血液。甚至可以说,自己是遵从内心的想法而找到正确答案。 但因为他现在也无法回龙族世界。除了没有穿越的门以外,回去以后大概也是会被抓回银龙族领地审判。天知道他的龙头现在在龙族世界有多值钱。 所以目前也只能做好该做的,然后等待黑龙们的消息了。 这样的悬念加上一天下来大大小小的病人稍微有点让龙牧疲惫,暑假这个名词对龙牧来说反而倒像是加班。一路没有休息上班到晚上,手上的工作完全没停下过。 「龙医师,你还有个病人。」龙牧以为已经全部结束、正准备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时,陆宝萍连忙叫住他。「但他说他家人还没来。」 「家人?他几岁啊?」龙牧回头纳闷道。通常需要家人陪伴来看牙的,不是年纪很大就还是小孩。 「十岁弟弟,新病人。」陆宝萍说,然后回头继续和刚才看完的病人对话。 虽然没有家人陪同,但十岁已经是可以自己说出问题、能配合治疗的年纪。在家长来之前或许可以先做些心理建设。 而且有时候家长还是造成治疗困难的主因。原本不怕看牙的小孩都被讲到像是要上处刑台一样。 「好,先请他进来。」 一个戴着棒球帽,身高才到他腰部的男生低着头走进来。龙牧坐下并招呼他到诊疗椅上,双手戴上手套。 「弟弟你妈妈还没来啊?先跟医生伯伯说哪里不舒服好不好?」他笑脸盈盈地望向男孩,但男孩从坐上诊疗椅以后,只是一直盯着他看,一句话也不说。 虽然龙牧对于这样的举动有些不解,但还是试着引导:「有那里痛吗?还是要等妈妈来以后……」 「终于……」 男孩开口,稚嫩的声音不大,却非常明显。 「终于找到了。」 「妈妈来了吗?」龙牧转头,除了刚才看诊完的病人还在柜檯跟陆宝萍间聊外,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原来叫做龙牧医生是吧……」一回头,男孩已经脱掉棒球帽。银色短发露出,在灯光的照耀下呈现星点闪烁。眼睛微瞇的灰色瞳孔擦过一丝慧黠。「不……」 「应该称呼您为前银龙王──格兰萨帝尔比较适合才对。」 龙牧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话语落进空气时,将当时的场面砸出了窟窿,也砸得龙牧一头眩晕。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这时候被银龙族找到,自己也因为安逸太久,没有特别开啟龙族感知、察觉对方身分。再加上……小孩?银龙族派未成年的龙来抓他? 龙牧快速地往柜台方向扫了一眼,陆宝萍和病人正聊得火热,似乎并没有听到刚才男孩说的话,不禁感到庆幸。但现在情况危急,他必须冷静下来,不让任何人发现内心的恐惧。 「哇──弟弟你是在说哪个卡通角色吗?听起来好像很厉害耶──」龙牧重新端起笑脸,按捺住内心的怀疑不安,若无其事地开始准备手边的治疗工具,视线在男孩及柜檯不停飘动。「来,我们先躺下来。」 「还想装吗?就算你在人类世界生活了一阵子,那龙族气息是藏不住的。」即使在龙牧肆意让他躺在降下的诊疗椅上,男孩仍旧死盯着龙牧那戴着浅绿色口罩的脸继续说道。「更何况是龙王那强大的……唔!」 「那我们要先放小雨衣来保护喔──」龙牧趁男孩讲得忘我,一把将治疗用的橡皮布塞进他嘴里,并同时提取自身最大魔力,朝他扔了一记睡眠魔法。在男孩的手伸上去想扯掉口中的绿色橡皮布前,他早已熟练地将固定布的夹子夹在他的牙齿上,并把整块布张开摊平,罩住整个嘴巴。 「呜呜唔呜唔呜唔!」被口中橡皮布受限说话功能的男孩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词,此时魔法的威力已经生效,他挥舞的双手渐渐无力地垂下,眼皮也渐渐覆盖住银色的瞳。 龙牧不禁松了口气,手套下的双手已被汗水浸湿而显得黏腻。他一度怀疑自己许久未施展的魔法强度是否能够成功使一隻龙睡着,幸好结果是依他所想。但或许也可能是因为他面对的是未成年的龙才奏效。 「好──我们现在要开始抓吃掉牙齿的虫虫喔──」这句话与其是讲给已昏睡的男孩听,不如说是要营造正常治疗的假象。他看向那从橡皮布洞中露出的牙齿,除了外侧看起来像是人类牙齿外,其他结构完全没有一丝相似之处,更别说一个十岁男孩有多达智齿位置的臼齿。 他望向那表面光滑洁白,内侧充满黑色、褐色污垢的奇异形状牙齿,心里浮上一连串疑问:龙的完整牙齿原来是长这个样子?一直都是那么脏吗?这些是乳牙还是恆牙?还是都有?如果要治疗,要怎么治疗? 纹德的牙齿已经不成齿型,加上他自己也忘记当初他化成人型时牙齿构造,不过因为学了人类的牙齿型态,所以渐渐自己口内的牙齿也变成一般人类的样貌。 萌生出更多的不解在脑中缠绕成七环八扣的死结,他只能先探测每颗牙齿,以人类齿质构造去思考可能会有的问题,然后开始做最基本的清洁。在内心的困惑尚未咀嚼完毕,后方传来了陆宝萍的声音:「龙医师,他家长还没……你、你已经在治疗了吗?」 「哦!这孩子其实是我亲戚的小孩,刚才他戴帽子我还一时之间认不出来。」龙牧随口编了个理由,刻意正背对陆宝萍,挡住她看向男孩的视线。他瞄见前方大萤幕上的时间,显示晚上九点二十分,顺口道:「待会他母亲就会来了,我们可能还会花些时间叙旧。你待会打扫完就先下班吧!东西我来收就可以了。」 「啊?喔好。」陆宝萍显然对龙牧的话感到意外,不过听到能提早下班,也不再多问什么,踏着迅速的步伐开始清理环境。 等到陆宝萍离开后,龙牧才停止手边工作,把男孩嘴上的橡皮布卸下。在强力睡眠魔法之下,他仍是继续以平稳的呼吸熟睡,在一般人看来就像是个天使般的存在。 现在龙牧面临到第二个难题──该怎么处置这个认出他身分的小恶魔。目前看来,这隻未成年的银龙似乎是单独前来,至少在这半小时之内还没有其他伙伴出现。但以银龙族对人类极度反感的个性,愿意拋下高傲的自尊化为人类样貌来找他,肯定不是单独一隻龙会做的事,也一定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就这样将牠杀掉,或许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而且他现在也想知道银龙族为何过了那么多年,还特意来人类世界抓他,或许这隻银龙知道些什么,可以藉此利用,再拟定之后的计画。 想来想去似乎只剩先把银发男孩带回家这个选项,龙牧将刚使用的器械收到消毒槽并按下按钮,整理完自身衣着后,将诊所关闭,然后让男孩趴在他背上,快步往回家的方向而去。 银发男孩在银发中年男子肩上安稳熟睡,在外人眼里就如亲子一般温馨。但不想惹上多馀事情的龙牧,刻意选择了与平常不同的路,避免被认识的人撞见。然而颈旁的龙族气息,让他不知不觉打了个冷颤,想起了那段时光。 当时他从人类世界回到龙族世界,恢復成龙族之身,花了许久时间找到了银龙的栖息地。 那个他能称为真正的家的地方,虽然一度对他的出现感到惊愕,但也毫无疑问接受了他,甚至为他办了场聚会。 他回来了。那个雾气繚绕的山脉、纵断而下的瀑布,还有反射晨光、刺着双眼的广大湖泊。在人类世界时,梦里出现不下几次的熟悉,在此时是如此的清晰。 牠们告诉他,他才刚回来,建议先休养一阵,等到能力恢復后再回到原本龙王的位子。领受这样好意的他,尽可能让自己补充体力、加强训练,并期待能够再为银龙族效力的那一刻。 但当他和从前熟悉的银龙寒暄时,发现同伴并不如往昔的热络,甚至有些无意地疏离。当时虽然有些受挫及不解,不过毕竟自己消失了好几年,有这样的反应也许也是可以理解。 但同时,他也发现自身的变化。 每日早晨最后全族齐呼的教义,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再也无法大声地宣示出来。 「不能接近人类。人类是世界崩坏的起点。」 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但每当声音在破出口的剎那,那个拯救他的人类身影,就会温柔地在眼前浮现。 这样的教义,和他所经歷的那段时光互相衝撞下,让他无法站稳脚步。 到底哪个才是正确,自己又到底该相信什么?答案犹如正午的阳光,无论他怎么奋力凝视,也只是被大片花白晃得头晕。 真相随着时间剥裂出暗色的边角。 那些被压抑住的不安与恐惧,化成一颗又一颗黑沼中的泡沫,终于在他以为事情即将步上轨道的那天炸开。 他终于等到可以回归守护银龙族的工作,但因为已经许久未接触,所以长老希望他先和其他同伴一起巡视环境,慢慢地熟悉强度。 当天银龙族领地依然安稳,山水平静,牠们很快地就结束了工作。 然而在结束的报告时,他被发现鳞片下夹着一片和他顏色相同、银色的布料。 它是那么的轻,以至于没有察觉。 而所带来的后果,却重得令他无法喘息。 他知道那不是他的东西,但就算再怎么否认,也得不到相信的眼神。 他早该看清的。 那些回避的亲友眼神中反射什么。自己沾着人类气息的身躯代表什么。 但他只是眷恋着那曾想一辈子奉献的地方。沉溺于那被说最纯正血统的自己。 逃,但又能逃到哪里?被山脉环绕的银龙族领地,没有一丝可以突破的地方。或许,当初那隻银龙知道自己无法离开,才放手一搏。但他还是不忍心攻击曾与他共事的那些伙伴。 对牠们施放魔法,就等于是否定了以前的自己。 拜儿时在各个危险地区穿梭的经验,他知道领地内隐密的位置。即使那些是严峻到难以生存,或是充满嶙峋的石壁,他还是这样苟活了下来。 然而在躲藏了数十年,他还是被找到了。 那为了保护自己而不得已发射的魔法,在最后关头因碰撞,第二次将他拉进了人类世界。 Ch2. 过往---(4) 虽然绕路多花了些时间,但龙牧还是顺利回到了住处。 他在一栋和附近旧铁皮屋加盖相比显得崭新的五层米色建筑前停下脚步,从口袋中掏出感应扣,对准大门旁的机器。「嗶」一声后门自动开啟。 建筑内部明显呈现套房格局──一条长廊左右两侧分别有好几扇门,龙牧一路经过贴着a、b、c……字样的门口,并注意有无其他人经过附近或开门,最后在「e」门前拿出钥匙并转开房门。 藉由玻璃落地窗边透射进来的月光,将屋内照得微亮。如同诊所的休息室,摆设十分单调。门口右侧小厨房的电磁炉没有任何厨具摆在上面,甚至积上一些灰尘,显示主人已经许久未使用。一旁的吧檯桌上则放满了未拆封的泡麵及大量零食。 与厨房无阻隔相连的客厅摆了一张漆成黑色的木桌,被一旁米色的l型沙发床围绕。正对着沙发是一中型电视柜,中央摆着液晶电视,两侧的分层柜中原文书、信封袋、牙科石膏模型随意安插在里面。 龙牧脱掉皮鞋,将男孩置放在客厅的沙发上,自己在一旁坐下的那刻像是洩了气的皮球,层层压力已将他掩盖。他侧眼看向男孩,心中盘算朝他施遗忘记忆的魔法也是可行的做法。 虽然自己刚来到人类世界时不会魔法,但他也不确定男孩醒来后会不会也是如此。如果魔力暴走,可能会将承租的套房炸得面目全非。 一个是对于银龙族出现的好奇,另一个是自身周围的安全,不管选择哪边似乎都有额外的风险。 他突然察觉男孩的口袋似乎有长柄状的凸起,下意识好奇去摸索。当物品抽出的瞬间,他怔住了。 那是一把短刀! 难道这个男孩真的是银龙族派来的刺客?不过在诊所时他并没有感受到杀气,男孩除了揭露他身分以外也没有其他举动。 或许是因为教义关係,让银龙族对人类戒备,所以身上带武器自卫?不过这样的武器又是从哪里来的? 疑问接连冒出,但龙牧觉得,眼前的男孩就算醒过来,也不会一一告诉他。 有一个方法可以确认,但龙牧一直下意识不去想它的可行性。 「记忆窥视」 这样的魔法藏着不小的风险。对看的人来说,需要非常大的魔力及精神力才能深入对方的记忆,并同时接收各种讯息。如果在这期间被外力中断,施术者会有极大的生理反馈,甚至将自己一部分的记忆遗留对方脑中,自己则完全不记得所发生的事。 对被看的对象而言,在被读取记忆时会產生极大痛苦,就像是有隻虫不断地在脑中,将所有的一切绞成稀泥。在这样的痛楚下,被窥视的人会极力的反抗,彻底想将对方排除。 这个魔法通常只有在银龙族审判时,由多名银龙对一名罪犯才会使用。现在虽然对方是未成年的龙,但所承担的风险还是太大。 仔细思忖后,好奇心还是战胜了风险。 他走向那他许久未进的卧房,单手拂过墙,让银色的魔力附着在上面。魔力像是被赋予生命,贴着墙壁流动,然后拉长扩大,直到整个房间墙上及门口皆泛起银漆的色泽。 龙牧不断挥舞双手,释放更多的魔力叠加在刚才的能量上,一层一层的堆叠,使原本还可以藉由客厅的光线微微透出样貌的一些摆设、家具,现在像是拢上一层灰,完全丧失原先的色彩。 「呼、呼……」许久没有施展那么多魔力的龙牧在佈置完房间后,脸上已佈满汗水。他拨开眼前几缕未绑束到而垂下的银发,将客厅的银发男孩移到房间的床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二十秒……二十秒应该还可以撑得过去。」龙牧自语,顺手用左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如果窥视时间不长,或许能在对方强烈反抗前抽手。就算有魔力释放,在那么多层防护魔法之下,应该也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就算只有一点也好,他想知道现在的银龙族,究竟是怎么看待他。 龙牧先丢了一个强力睡眠魔法以防万一,然后集中精神,眼中只有男孩那银白的头颅。他用力咽了咽口水,将原本提到喉咙的心脏衝回原本的位置,开始朝目标释放魔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思绪正慢慢飘向前方,下一瞬间像是被吸入一般穿过头盖的保护,进入到另一个空间。 未知的山洞、森林、山壁旁柏油路,然后是各种车辆及街道。这个空间里面似乎只有摆放静止的照片,一张一张滑过他眼前。没有任何的声音,就连人像或生物的踪跡也未曾出现,静謐得如巨大的深潭,诡譎的空气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再往前去寻找,就是诊所附近的马路及诊所候诊室的影像,一样是无人在里面。这样的记忆像是破碎的水晶球,只残留碎片,又近乎刻意地移除掉最重要的部分。 在疑问尚未解开,他感觉画面的主人似乎感受到入侵者了。在失望之馀他只好迅速离开毫无收穫的空间,把意识拉回自己的脑里。 「啪!」龙牧彷彿听到自己神经接上回到定位的声音,眼前瞬间一片黑暗,差点让他向后跌去。他趴在墙上拼命地想吸入更多空气地喘着,仅仅数十秒已经让他的体力到达极限。然而,他却什么也没看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男孩似乎没有醒过来,但身体也呈现蜷曲,几滴汗水从鬓角滑下,表情有些狰狞。龙牧身体从墙上滑落,背靠着坐在地上,看着男孩幼小的身躯,耗尽心神的他,左手重重地垂向地板。 为什么?为什么! 他应该是成功进入男孩的记忆,而从那些相片推测,也的确是这隻银龙在人类世界所看到的景象。但原本应该是有对话、声音的连续记忆影像,甚至应该可以看到男孩还在龙族世界的记忆,却被剪碎成毫无意义的片段,散落在这样的躯壳里。 是因为对男孩用的睡眠魔法太强了吗?还是…… 不管他再怎么思考,都无法为这样的衝突填上合理的解释。 既然也没什么资讯,那这隻银龙也没存在的必要了。龙牧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如果将牠杀掉,其他银龙族的伙伴是不是会感知到而前来。到时势必会在人类世界引起不小的骚动。 而且这隻银龙来到诊所,也只是「找」他,并没有意图攻击。这种也不像是想对他这个银龙族叛逃者加以拘捕的行为。更何况,是一隻未成年的龙。 「先观察一下好了……以后再想。」龙牧再今天已经施放比过去二十年加总还来得多的魔法,身体像是被掏空似,脑袋也昏昏沉沉。他在确认完银发男孩因睡眠魔法而再度在床上沉睡、暂时不会醒过来后,虚脱地趴在书桌上,快速地失去了意识。 Ch2. 过往---(5) ※ 龙牧在三个小时后惊醒。虽然脑中一片混沌,身体也仍旧沉重,但躺在床上、化为人形的银龙让他无法安心让疲惫的身躯休息。他拖着脚步上前查看,稚嫩熟睡的脸让他暂时松了一口气,同时胃里也传来抗议的声音。 他穿过自己设下的银色防护屏障,走向餐厅,随手撕开一纸碗装的泡麵,按下热水开关直到水位盖住麵体,然后用了块垫板压住封口处,放置在吧檯,再回到了房间。 既然他无法看见那隻银龙的记忆,也无法一直用睡眠魔法压住他的行动,那如果消除他的记忆,就算只有那些片段,也可以避免他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并暂时不会再跑到诊所。他不希望龙族的事去波及身边的人。 决定好以后,他再度提取所剩不多的魔力,朝银发男孩射去。消除记忆和窥视不同,魔力需求较少,对被消除者的伤害也比较低。虽然不像其他魔法属于瞬效,但泡麵静置等待的三分鐘已足够让他完成这样的事。 当最后一点黄色能量流进银色头颅,他垂下手,缓缓吐了口气,然后走出房间,开始大口吸着冒烟的麵条,同时思考之后该如何和男孩共处。 他很希望男孩能够像当初的他一样,感受到人类世界的好,了解人类并不像教义所说的那么不堪。 不过,就算男孩能够接受人类世界,之后又该做什么好呢?首先要先给男孩一个身分,然后以男孩的外观年纪,该让他去上学还是…… 想到当初自己被银龙族攻击,又因为魔法碰撞让他再度到了人类世界。距第一次到人类世界,已经过了七十几年,但语言并不会有太大差别。为了让自己快速融入人类生活,他选择了和当时同一个国家做为居住地。幸好这个国家对外国人的包容性很大,虽然程序上有些麻烦,但最后还是拿到了身分。 「龙牧」这个名字并无特别理由,在他知道这个国家有与他相同的「龙」当作姓氏时,就决定下来了。「牧」则是得知名字不能只有姓氏时,看到帮他办理的事务员手边牛奶瓶上印着的字而随口说出。 身分有了,接下来就是找个能餵饱自己的工作。他开始到处打工,粗重的、耗时的、学技术的,他全部做过。凭藉龙族超能的体力及学习力,他身兼多份工作,在各工作的表现都有一定水准。但他发现,在做这些工作时的他,站在成就感堆叠起的高塔上,并不是特别快乐。 他想到了第一次来到人类世界遇见的那个女性。当时龙牧看她每天看不同人又臭又脏的嘴,仍能保持微笑,心底是十分佩服,而那认真的神情也令他印象深刻。搜寻过资料发现是一个被称作「牙医」的职业。 但当牙医并不容易,除了考试要有一定成绩才能开始接触相关知识外,还需要花上六年的时间在大学学完基础课程。之后更有许多进阶的知识和技术需额外花时间学习。 ──有意思。那是他看完各种参考资料后的心情。 虽然需要花上许多时间,但龙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不清楚长期待在人类世界后寿命是否会缩短,不过以银龙族平均一千到一千五百年的寿命,对应下来应该是绰绰有馀。儘管因为已是迈入中年的龙,在人型上表现也会是中年的样貌。但也不乏三十岁后才进入牙医学校就读的人,这刚好给他一个不用过度解释的理由。 原以为需要花上几年的时间才能通过考试,但很「不幸」地,他一年就达标了。 进入学校后,他才算第一次接触到人类的教育,但倒也没有不适应的地方,反而发现有些同学的头脑出眾,甚至超越他,和以前总认为龙族是最高尚的观念有些出入。或许也是银龙那样的根深蒂固教义让他有如此自傲的思考。 而他发现自己的魔法能力恢復,是某次实验课的事。 在这之前,或是第一次到人类世界的时候,他就仅仅像是个体力好的人类。对于「龙到人类世界后无法施展魔法」这件事也暗自当作常理看待。但在那个将蜡块雕塑成牙齿形状的实验作业,不管他再怎么小心,总有个看不见的力量故意似将他辛苦雕的锐角砍掉。他记得后来那门课拿到很低的分数,还被其他好友揶揄了一阵。 之后他找回了提取魔力和施法的方法,但避免起疑,平常并不会使用。 虽然当时一度担心银龙族会不会来找上他,不过他还是在忐忑不安中顺利毕业,在别人的诊所底下工作、出国学习新知和技术,到后来技术成熟后开了间自己的诊所。 比起之前的打工,这样有挑战性又可以帮助到人的事情,的确让他更投入在里面。但更重要的是,他想藉此忘记自己过去在银龙族的那段记忆。 只不过现在,他除了被迫面对这段过往,还得帮那个未成年银龙处理后续。 一碗泡麵的分量不足以填补如无底洞的空虚感,他很快地又泡了第二碗,并拆开一旁的袋装洋芋片,胡乱地往嘴里送。 「好香。」 男孩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盯向他身边的食物说道。他吓得差点把泡麵打翻。 ──原来泡麵的香味能让龙甦醒。 他小心翼翼地端着泡麵走进房间,男孩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上升的热气,嘴边不知何时流出口水而不自觉。 「想吃吗?」龙牧说。这一刻看来,男孩就像是一个单纯的十岁小孩,率真的样子表露无遗。 「嗯。」男孩点头。龙牧用筷子夹了些麵条,吹凉后送到男孩嘴里。后者开心的神情在咀嚼间化开。 「你记得你是谁吗?」龙牧试探性地问。不过此时他才想到,自己对于这隻龙的一切一无所知。曾是龙王的他大致知道族里每隻龙的名字,但化成人型就无法辨别。加上他在这隻银龙的记忆中找不到任何相关的资讯,这样的存在有些陌生的恐惧。 「我……」男孩的眼神有些空洞,望着被银色魔法包覆的墙,嘴中吐露不相连的字句:「我……是……」 但接下来,男孩并没有讲出其他的话,只是不停地重复「我」这个字。 「想不出来吗?没有关係。」龙牧窃喜。这样就够了。至少在短期内男孩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将泡麵再度递到男孩面前道:「还要吃吗?」 「嗯。」男孩说,享受龙牧持续餵着他的美味。 Ch3. 请求---(1) 之后的每一天,龙牧除了平常上班外,还身兼保母责任。他在出门前会送给银发男孩一记睡眠魔法,尽可能让他在床上待着,然后下班后顺道带一些食物回家,让男孩尝试各式美味的食物。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在那些银色魔法防护上也设置了屏障,避免男孩不小心在他还没回家前就醒过来,离开他可以控制的范围。 而男孩也十分乖巧,从来没有离开过房间或吵着要离开。不过他对于银龙族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作感到纳闷。难道这隻未成年的银龙纯粹误入人类世界,还是只是衝着他是前银龙王而来的单纯粉丝? 这天晚班提早结束,龙牧和彭欣羽在休息室讨论今天看到的病人处置,此时陆宝萍的敲门声打断了对话。 「龙医师,王老闆来了。」她说,随即留下微开的门缝快步离开。 「王若般?现在?」龙牧惊愕连丢两个疑问,想当然没得到任何回应。他起身往外走去,穿过了消毒区和诊疗室,看到一个梳着油头、顶上发量稀疏的黑色西装中年男子在等待区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坐着。 「哎呀!龙叔,好久不见啦!」西装男子一看见龙牧,立刻起身给他一个拥抱。龙牧也微蹲用力地回应。「你是不是又变老了啊?白头发越来越多。」 「王老闆最近也过得不错啊!肚子的肉越来越浮夸了。」面对王若般的攻击,龙牧毫不留情地回应。「今天是什么日子,让王老闆亲自拜访这个地方小诊所啊?」 「没有啦!我们若磐待会要去吃消夜,就在这附近,想说看你有没有空一起来啊!」王若般因为身高差距,拼命举起手才能拍到龙牧的肩。「我们好久没喝一杯了对吧?现在我酒量可不会输给你嘿!」 「当然,秃头、啤酒肚、方脸、不会醉,你已经完全是老闆的形状了。」龙牧说完,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王若般,龙牧在大学时期的好友。身高不高,课业和牙科技术也不到优秀,但十分有商业头脑。他在工作几年后,开始筹画「若磐牙科医院」,以一般私人医院的规模,建造一栋专属牙科的医院。里面除了各个科别都有专业医师外,还包括最新的仪器、实验室、手术室、病房等等,算是前所未有的突破,在开幕当天也占据了几个媒体的头版。 但开设成本非常大,初期资金不足时,他曾向包括龙牧在内的许多人提出合作或借贷。一些人认为是赔本生意而婉拒,龙牧因为自身没有太多物慾,王若般又是少数几个好友,便把存下来的钱都拿去给他使用。据王若般后来私下和龙牧说,那笔资金对若磐的成立非常重要,他很感谢龙牧无条件地相信他,后来也顺利营运。 只是身为老闆的王若般十分忙碌,毕业初期有空时还会找龙牧喝酒叙旧,现在有了家庭、事业也越做越大,他们的交流就逐渐以讯息为主了。 其实龙牧在学生时代也交了些好友,但因为各自有了发展和家庭生活,他也不能常常打扰,渐渐交集变少。现在比较有联络的,大概也只有王若般了。 「怎样?就在过大马路斜对面的银丽酒店。」王若般指了指隔着玻璃窗透进诊所的高大建筑。 「那是你们的聚会,我一个外人去不太好吧?」龙牧面对王若般热烈邀约有些难为情。 「哪里的话!你也算是股东之一啊!」 「这也是啦……」 「龙医师,我先下班了。」陆宝萍揹着大提袋,和龙牧擦肩而过时说道,然后看向王若般点了点头致意:「王老闆,你们慢聊。」 「你们家的陆小姐还是那么有个性。」王若般看着那快步离去的背影笑了笑。龙牧此时才想到,他还把一个人忘在这里。 「啊!欣羽你过来一下,刚好介绍给你认识。」龙牧向站在休息室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的彭欣羽招了招手。彭欣羽踩着小步、微低着头走到龙牧身旁。 「这是你之后要去见习的若磐的老闆,王若般,刚好也是我同班同学。若般,她是这週在我诊所见习的彭欣羽。」 「王医师好。」彭欣羽紧张地点了点头。 「你好、你好。」王若般大方向她伸出手。「在这里应该可以学到不少东西吧!龙叔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技术可是很好的,哈!哈!哈!」 龙牧无奈地对彭欣羽苦笑。「龙叔」是王若般在大学时期给他取的绰号,因为他当时的样貌和年纪比同期的人还大上不少,加上「牧」这个字刚好又和「叔」有些类似。但龙牧并不在意这样的称呼,反而觉得有些喜感。 「欸,乾脆你们就一起来如何?」王若般双手一拍。「学妹就当作是提前来参观。」 「唔!我……」 「欣羽家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明天也有事,可能不太方便。」龙牧见彭欣羽不知该如何拒绝的表情,帮她打了圆场。「欣羽,你就先离开吧!我和王医师还有事要说,会再待一阵。」 「嗯,不好意思我先走了。龙医师,今天也谢谢你。」彭欣羽向两人挥了挥手。 「拜拜──」 「路上小心──」 在彭欣羽消失在视线之后,龙牧才回头望向王若般,有点为难道:「抱歉啊!难得你邀我,不过家里有个小孩要……」 「什么!你有小孩了!什么时候?怎么都没有跟我说!」王若般紧抓着龙牧的右手,一脸「你真不够朋友」的惊愕表情。 「不是啦!是……亲戚的小孩寄放在我家。」龙牧好气又好笑地甩掉王若般的手,找了个理由塘塞。对他来说,家中房里的银发男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成为他想回家的理由之一。即使是颗未爆弹,他仍享受与危险共处的这段时光。 「……对了,有件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什么?你要结婚了吗?」王若般随意搭话。但当他看见龙牧慎重凝视他的表情,立刻收起了笑脸。 「什么事,你说吧!」 「诊所的所有重要资料,都放在休息室隔间里的保险箱内。密码是我和你的学号。」龙牧神色严肃。语气凛然地说着。 「如果……我某天不见了,你就是诊所的代理人。请你帮我继续经营下去。」 「喂!你在说什么话!这是什么意思?」王若般感觉气氛变得诡譎,脸色一变问道。 龙牧对于银龙族的动向还不确定,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必须面对被缉捕的危机。只要「格兰萨帝尔」还活着的一天,就永远是银龙族的罪人。但这里的人们是无辜的,如果真的那一天到来,他希望只有自己承担这样的危险,不去影响到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无声无息地来到这个世界,最后淡淡地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请你答应我。」龙牧不打算告诉王若般事实,也知道这样的请求实在过于突然,但或许,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能拜託的人,只有你了。」 「欸!你什么都不讲,叫我要怎么同意?」王若般的表情是认真关心龙牧的,这对龙牧来说已经足够了。「你可不要做傻事啊!」 「我不会做什么啦!你放心吧。」龙牧见王若般死缠不放,只好摊了摊手,佯装愜意地谈笑。「只是想到年纪越来越大,然后身边也没人可以继承什么的,刚好你现在有空在这里,就先跟你说。」 「哦?」看来王若般没有轻易相信他的话,挑起了右眉。 「拜託你了。」龙牧再次将表情转为认真,双手搭在王若般的肩膀直视他。王若般见龙牧心意十分坚决,过了好一阵,终于受不了地拍掉肩膀上的手。 「我知道了啦,但你要保证,在我有心脏病、糖尿病、高血压死掉之前,你都不准比我先离开啊!」 他说。安心的话语让龙牧卸下了防备,在视线被模糊之际再次拥抱道谢。 两人分别之前,那句「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摆在他所面临的事前,仅如浮萍般的耳语,却又是令人安心的真实。 龙牧心系着男孩,快步回到住处。一转开房门,炙热的空气在黑暗中迎面撞上他的脸,他顿时感到不太对劲。 就算是现在是夏天,屋里也未免太热了。更何况他还有在房间开着冷气给银发男孩。 他急着踩掉鞋后跟脱下皮鞋,任由它们翻倒到一旁,手往墙壁上的开关一按。 他看见落地窗被拉开,窗帘随着晚风轻轻地飘动。 ──被人动过了,但究竟是谁? 近乎是同时得到答案,他连忙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在那被银色魔法包围的空间里,床铺上的被子蜷缩在床尾,桌上摆着的空碗还有些残存的食物黏在碗壁。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无声无息。 银发男孩,不见了。 Ch3. 请求---(2) ※ 「可恶!该死!」 龙牧一拳捶向前方的方向盘,「砰」伴随汽车喇叭声响,在夜深时分更显得巨大。 他已经在住处及诊所周围绕了好几个小时,一边开车一边开啟龙族感知,寻找银发男孩每一个可能的踪跡,却毫无收穫。 就连一丝残留的气息都没留下。像是凭空从房间消失。 他明明设了那么强力的阻隔魔法,也关了男孩那么多天,为什么男孩还有办法逃脱?难道是因为男孩恢復了魔力?以他自身经验,在第一次来到人类世界的五年都无法使用魔法,一直到第二次来之后的几年才恢復。对于这个刚到人类世界的银龙,照理说是没有魔法能力的。 就算男孩真的恢復好了,他对自己的魔法实力是十分有自信,应该不会连一个未成年的银龙都挡不住。 况且他也对男孩做了记忆消除,这几天也不断餵食人间美味和灌输人类的优点,照理说舒适的环境和处于神智被影响的状态,没有理由会离开。 ──也许是有其他人的帮助。这或许不是别人,而是银龙族。 牠们发现了,来到人类世界,也保有魔法的能力,然后找到许久未回的伙伴,将他带走。 可是,龙牧并没有发现其他龙族的气息。 「到底是怎样……」龙牧烦躁地扯着自己的银发,闻到些许油脂汗水飘出的臭味。一整天无间断的工作已经让他疲惫不堪,各种想法在脑海里轰隆隆地缠绕、纠结乱成一团,无法抽出解开疑惑的那条线。 面对无力的自己,龙牧不禁仰着头,看向车顶,任由绝望、无措铺天盖地,像汹涌潮水淹没全身。或许他现在应该要做的就是逃跑,离开他的生活圈,逃到没有人的地方,等待银龙族将他抓回龙族世界审判的那一天。 想到比起第一次离开人类世界,这次他又和更多人產生了羈绊:陆宝萍那无论何时都冷淡的臭脸却和他默契十足、彭欣羽那率真单纯的眼神令他回想起为目标努力的从前、王若般打从心底关心他的话语和友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在这里的宝藏。 「不能接近人类。人类是世界崩坏的起点。」 现在回想起来,这句话或许是太过主观的错误。或许以前的银龙族曾和人类有什么过节,那些令祖辈印象深刻的人类恶行也不断流传到后世。但他自出生以来便在已分隔的世界,也没有直接感受到人类的恶意。或许是他比较幸运,在人类世界中遇见的人都是心地善良的,完完全全打破以前所认知的一切。 龙牧决定先从车里离开,到便利商店买了几瓶冰水,好好地让心情平静下来。然后一边踱步一边把冰水往嘴里灌,回到了住处。他进入卧房,解除已经没有用处的阻隔魔法、扯掉颈上的领带、褪去已经被汗水浸溼而黏腻的衬衫及西装裤,向浴室走去。 冷水从顶上的莲蓬头直泻而下,龙牧在浴间站了许久,任凭水柱冲刷他的身躯。在结实的臂膀及稜角分明的胸、腹肌上,横着大小、深浅不一的伤痕。那是他在躲避银龙追捕时而受的伤,就这样一併被带到人类世界,成为永恆的印记。 一边清洁身体,一边用已经稍微清醒的脑再从头回想起银发男孩出现至今所有的事情。从男孩进入诊所、带他回家、窥视记忆、记忆消除、将他关在自己的房间,所有的发展都未显示男孩有伺机逃跑的可能。 但要说最奇怪的部分,果然还是他无法窥视到男孩完整记忆那里,只有片段的照片影像,没有任何资讯。 「等等……」龙牧停下擦身体的动作,定格了数秒。「照片上……」 他想起那些照片影像:未知山洞、森林、山壁旁的马路、城镇街道、诊所。 所以如果他沿着这些影像倒回去搜寻,或许就可以找到什么。 那个森林里的山洞,或许就是银发男孩穿越次元、来到人类世界的位置。 龙牧赶紧擦乾身体,换上乾净衣物,从吧檯桌上随手抓了些零食就往外奔去。 ※ 即使龙牧推测出一丝可能性,但要凭藉仅仅几张图的印象寻找确切的位置,还是非常不容易。 他从太阳尚未升起时便开着车出发,好不容易晃到了与画面重叠的地方,但接下来却有数百个可能的方向。 他一边用手机搜寻,也到处向人打听任何附近有山、树林的资讯,并往每个可能的地方前进。来到人类世界那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开车探索这些以前都没去过的景观地点。 龙牧只有在接近中午时到一处山脚下小镇吃了午餐,并在车上闔眼一个多小时,又继续寻觅可能的地点,也一边开啟龙族感知,不想漏掉任何踪跡。 终于在太阳即将落下之际,他来到了那一模一样的山壁旁马路。路只有一条,所以沿着开上去就可以到达目的地。 蓊鬱的绿色之海映入眼帘,高耸林木彷彿天篷般,阻挡了阳光的恣意侵入。虽然森林占地不小,但再多花个几天,总是可以找到最初的那个山洞。那样偏僻、静謐的环境,也让他稍微放心一点。因为即使真的在途中遇到银龙族袭击,也不用担心会影响到其他人。 龙牧找了个平台停好车,扛起刚买的巨大后背背包,里面装满预计会在森林待上好几天的粮食及各种用品。他看了看附近没有人影,也没有写禁止进入的告示牌,一个翻身越过矮栅栏,跳进了树林中。 森林很大,高大的树木向四周伸展枝枒,层层堆叠起来,毫无顾忌的姿态将天空切割成无数个碎片。夕阳光从交错的枝蔓间洒落,斑驳出一地橘红色花纹。龙牧踩着落叶前进,脚步伴随滞闷的「嚓嚓」声,在毫无人烟的空间里,显得巨大且突兀。 他持续行走,些许微风从林间穿过,在夏天的傍晚流淌出一股湿润的气息。天色渐渐暗下,但这对他并不构成威胁。龙在夜间的视力仍可以维持一定水准,加上自身的魔法能力,即使有野兽出现,也不用担心。 龙牧选了一块较不潮溼的地当作休息的据点,升起火并搭起简单的帐篷。他突然想起今天下午临时和陆宝萍告知,请她帮忙先改掉明天所有的病人,不确定她有没有看见。拿起手机想确认,却完全没有讯号。他只能期待他和陆宝萍的默契能在这时候发挥作用。 一面吃着刚加热好的食物,一面听森林中细碎的虫鸣散在耳里,那山林之音配合摇曳的火光,身心彷彿与自然同步,感受同样的呼息节奏,龙牧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回到银龙时期身在自然中的那个时候。自从到了人类世界,他都是在都市里生活,也渐渐地习惯了没有山水环绕的日子。不过这样的自然环境,让他感到格外放松。 「唰──」 他听见了远方传来生物移动的声响,在林间拖曳出不协调的杂音,正缓缓往他的方向前进。 龙牧把火熄掉,将视觉和听觉最大化。有个身影缓缓向他而来,在树干间忽隐忽现地穿梭,但却看不清楚牠的样貌。 毫无预警地,龙族感知有了反应。 自己竟然如此「幸运」,在第一天就找到了。 或者是说,被找到。 龙牧手中开始凝聚魔法力量,以防突袭。随着影子越靠越近,心间的弦越加紧绷。他彷彿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在寂静的树林奏出不协调的鼓动声。 银色的身影首先擦过龙牧的视线。对方很高,可能和他差不多高,所以并不是那个银发男孩。除此之外,身影所散发的强烈龙族气息,汹涌地铺盖而来,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这样的气息,有些令人怀念的熟悉。 龙牧感到胸膛滚过一道闷雷。 「佛斯多理撒?」 身影走近,在月光的透射下将银白的身躯洗得发亮。对方是一名年纪和他相近的中年男子,银灰色眼眸下缘渐层了一抹漂亮的翡翠绿。他披着一头银白色中短发,半裸上身将肌肉线条毫无保留地展露。下半身则是披了件像是某种动物的毛皮,将重点部位遮蔽。 「格兰萨帝尔。」相较于龙牧的疑问,男子则是很确信眼前看到的人是他所认识的。「好久不见。」 「如果可以,我倒是不想在这里看到你。」龙牧扬起嘴角,笑容是没有温度的浅淡。「那个男孩是你带走的吗?」 「你可对他真残忍。」佛斯多理撒没有正面回应,也没有否认。「他现在只能慢慢恢復。」 「跟当初你们对我做的事相比,算是搔痒而已。」龙牧冷冷回道。眼角馀光中,他捕捉到佛斯多理撒的瞳孔瞬间闪过一丝慌乱。 即使化作人类型态,他们还是能藉由各自散发出的气息感知到对方的身分。 ──毕竟,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相较于龙牧在同期银龙所展现不凡的实力、在眾多银龙族期待的眼光成长,佛斯多理撒就像是他的反面,安静、内敛,在群体中并不突出。但这不影响龙牧和佛斯多理撒这两个从小就一起生活而培养的交情。 龙牧喜欢和他分享在各地发现的新事物,并邀请他一起探索。佛斯多理撒则是看着无论何时都闪着光亮的龙牧,心中升起了羡慕与崇拜。 「格兰萨帝尔」成为他一直追随的对象。不管是那强大的魔法实力,或是带着自信的神情,都深深吸引着他。 龙牧其实知道,佛斯多理撒的实力不比他逊色。他虽然是最先抵达教义石板的银龙,但随后跟上的就是佛斯多理撒。但所有银龙只会把焦点放在第一位,之后的,就没什么差异了。 龙牧对被这样对待的佛斯多理撒感到不平衡,他也希望佛斯多理撒不要看轻自己,所以在当上银龙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佛斯多理撒升为自己的第一副手。 他曾以为他们能够为银龙族创造另一个盛世。他有很多想法,都会和佛斯多理撒讨论,就像是曾经那样,关係密不可分。 一直到,龙牧被找到藏身之处的那一天。 在后来回到银龙族、被发现身上有人类的物品后,龙牧开始四处躲避。一些鲜为被知道的地点,还是被追捕他的银龙找到了。 那些都是他以前和佛斯多理撒探索过的地方。 当强烈的魔法碰撞,将他第二次拋向人类世界前,他看见远方佛斯多理撒的脸抹过自己最后视线。 龙牧读不出他的表情,但从那一刻,他确信。 一切都回不去了。 Ch3. 请求---(3) 「因为你违反了教义。」佛斯多理撒眼神直盯着龙牧,带着些许慍火。「我想你比谁都清楚它的重要性。」 「教义吗……说实在,我还真不知道它为什么这样写。」龙牧冷哼了一声。「所以一个教义的罪人,值得银龙族等了那么多年,还不惜化作最厌恶的人类样貌捕获吗?」 「我不是来抓你的。」佛斯多理撒握紧双拳,像是在忍耐着某些痛楚,将眼神斜斜偏向一边,才努力地将下一句挤进空气: 「我是来拜託你的。」 「拜託?」龙牧对这个回答有些惊讶,但仍让自己脸上不露出一丝破绽。「堂堂的伟大银龙族要来人类世界,拜託一个甘愿当人类二十几年的罪人什么?」 「你可以不用这样说话!」龙牧的话像尖锥狠狠刺向佛斯多理撒,让他的怒吼从林间炸开,在无声的空气里显得特别巨大。 「格兰萨帝尔,你真的变了。要不是……要不是真的没办法,我也不想和你扯上关係。」 是的,我变了。是你们让我改变、逼我改变。龙牧暗自在心里道出这样的话。但看着佛斯多理撒脸上纠结的表情,让他渐渐地,还是在这样的攻防战中迈下了脸。 「那么,是长老还是龙王派你来找我?」龙牧语气恢復平淡说道。「为了什么事?」 「我是以现任龙王的身分,向你寻求协助。」 话语落下,龙牧先前尖锐的眼神,被林间的晚风吹出些涣散。 「是吗……」龙牧喃喃地道,许多回忆缓缓自脑海浮上。「你成为了银龙王啊……」 「嗯。就在你离开没多久。」 两人不语,在夜晚的树林里显得沉默且固执。他们彼此知道这代表的意义是什么,而这样的意义又代表些什么。 「所以,是什么事?」龙牧率先开口。一整天寻找的行程让他现在有些疲倦,只想赶快解决眼前的事情。 「银龙族遇上了麻烦。」佛斯多理撒微低着头,银色的瞳孔揉进复杂的思绪。「大家因为染上疾病,一个接一个倒下。」 「治疗魔法没有效吗?」虽然银龙族的事已经与龙牧无关,但能让强大的龙族產生危机,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事。 「只能暂时缓和症状,但疾病发展的速度太快,到后来已经没办法再抑制了。」佛斯多理撒摇了摇头。「那个病会不断地侵蚀我们的牙齿,造成剧烈疼痛、难以进食。就算破坏掉有问题的牙齿,其他牙齿还是会在一阵子后被感染。」 「我们称这个疾病为──蚀齿病。」 龙牧这下子晓得,为何佛斯多理撒不惜化作人型,也要来找他了。对龙来说,没有了牙齿,就无法啃碎食物进食。就算身体再强大,得不到营养便会越来越衰弱,最后倒下。 「什么时候发生的?我记得我离开那时候还没有听说。」龙牧神情凝重地问。 「大概……十年前。」佛斯多理撒思索了下道。「很突然,完全没有预兆。我们对外族的边界管制也是一样严密,甚至在发生……那些事情以后更加看管,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龙牧很清楚佛斯多理撒口中的「那些事情」,就是那发狂的龙族和自己被陷害的过往。 「不过……为什么你知道我在做相关的事。」龙牧有些紧戒地拋出疑问。「银龙族这二十几年来,都一直在监视我吗?」 「不可能。就算我们猜测你又到了人类世界,但我们也没那个能力,也没有想和人类扯上任何关係。」佛斯多理撒不屑地「嗤」了一声。银龙族这样的反应让原先有些紧张又带一丝期待的龙牧瞬间被现实打醒。 是啊……原来过去自己存在的那段时光,已经被「背叛者」这个代名词,给辗得支离破碎。 「是我向神龙族请求帮助,才知道的。」 「神龙族……」龙牧咬牙切齿,忿忿想自己又被神龙族卖掉一次了。 「对,我跟牠们讲了银龙族的现况,期待拥有特殊能力的神龙族能够给予协助。」佛斯多理撒没有注意到龙牧的异状,继续道。「牠们只说了一句曖昧的话:『你们在人类世界的银龙伙伴,是解决一切的关键』。」 「我那时候就想到了你。」佛斯多理撒的视线在龙牧的脸停了几刻,再往旁一撇。「所以我让弗里库许来找你,只是你似乎直接把他当作敌人了。」 「原来他是你派来的使者。但他竟然不先讲清楚,还在我诊间大剌剌公布我的龙名,会这样对他也不能怪我吧。」龙牧双手一摊,无奈地笑了笑。 「我们并不熟悉人类世界的事。他光是肯学人类的语言、自愿前来,我已经很感激了。」佛斯多理撒撇了撇嘴,显然不太认同龙牧的话。「但他都被你弄成那样了,我也只能亲自来找你。」 「不过,你们是怎么穿越次元过来的?」这是让龙牧最感兴趣的部分之一。「应该不是像我当初那样,让两股能量碰撞……」 「那只是其中一个方法,而且非常危险。」佛斯多理撒看像龙牧,一脸「这傢伙运气也太好,两次都没死」的无奈表情。「其实从神龙族创造了龙族的次元空间后,千年下来渐渐出现了一些空间的裂缝。绝大部分被牠们发现并封闭了,但有些在各龙族领地内產生的,就比较难被找到,然后被一些想和人类打交道的龙族拿来偷偷利用。」 「所以你们也发现银龙族领地……」 「不,我们并没有刻意去找。」佛斯多理撒立刻否认银龙族想穿越到人类世界的这个想法。「我是和神龙族『借』一个牠们所管理的次元入口。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疾病会不会再蔓延到其他种族的龙,能够快点治疗好,对龙族来说也是首要之急。牠们也很大方的打开这个入口。」 佛斯多理撒望向背后的景色,视线落在龙牧的斜前方,似乎就是所谓次元入口的位置。 龙牧回想起他第一次到人类世界后,在海滨撞见即将回去龙族世界的龙,还有纹德他们也是利用这种方式前来。但他倒是没想到厌恶人类的银龙族也会主动透过次元裂缝──或是马许所说的次元「门」过来。 看来事情的确严重到牠们必须得这样做的程度。 「总之。」佛斯多理撒将视线拉回,一脸慎重地望向龙牧,道:「我在此以银龙王的身分拜託你,请求你,帮助我们治疗这个疾病。」 「我们已经因为蚀齿病,许多年纪大的银龙都离开了,现在更扩散到幼龙身上。要不是……要不是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我也不会愿意打破银龙族教义,过来这里。」 佛斯多理撒努力嚥下口水,想将模糊视野的酸涩一併吞下。 「毕竟……保护所有族民,是龙王的职责啊──」 这些话语在龙牧耳里,落出佛斯多理撒那挣扎的情绪。一个银龙王为了全族着想,不惜牺牲自己、跨过内心的衝突,前来向一个银龙族的罪人、化为不乾净的人类请求协助。 他可能在这之后会因为银龙族的教义被审判,成为另一个罪人。他可能会随时受到族内异样的眼光看待。但是,知晓这一切的他,还是勇敢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然而,在同情升起的同时,曾经的伤口又将这些情绪刺穿。那些冷言冷语,那些置自己于死地的陷害,一道一道地,清晰地刻在现在的身躯。 现在的龙牧,已经不是格兰萨帝尔,和银龙族已经没有关联了。 听到现在银龙族受的苦难,想到曾经对他残忍的那些银龙,在痛苦的哀嚎中渐渐消逝,对他来说,就像是个迟来的正义,为自己痛苦的生命撒上了慰藉。 但这样,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为什么明明应该高兴的事,心里却有个地方隐隐作痛。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对不起。」龙牧面对泛着情绪的佛斯多理撒,不敢直视地歛下了眼。「我现在无法给你答案。」 「没关係,我也不期待你会立刻答应。」佛斯多理撒像是松了口气地露出了微笑。「至少你没有拒绝。」 「如果我拒绝,你打算怎么办?」龙牧反问。 「你如果拒绝……」佛斯多理撒顿了下,在嘴角勾起了酷黠的弧线。「我就这样一直跟着你。」 「……噗。」身上只着短毛皮的佛斯多理撒,出乎意料让龙牧不禁打从内心笑了出来。「你也变了呢,佛斯多理撒。没想到你会开这种玩笑。」 「谁都会变的。」佛斯多理撒彷彿方才没发生任何事地从容说道。「我三天后会再来这里。」 他转过身,飘盪的银发在月光的照射下蓬出一团冷冽的光。那样的身影在夜晚的森林里,被晚风吹得有些孤单。那巨大的无形压力,就像是曾经龙牧所面对的,将高大的身躯渐渐压缩变小在看不见的范围。 无预警地,佛斯多理撒的背被某个物体砸中。 「喂!穿这个吧!」远方传来龙牧的叫喊。他看了下地上,是一件灰色衬衫及深色裤子。 「就算你的肌肉很吸引人,在人类世界还是要遮一下啦!」 他拾起地上的衣物,彷彿能看见远处龙牧挥舞着手的神情,和幼时自己所仰慕的那个样貌,渐渐地重叠了起来。 Ch3. 请求---(4) ※ 龙牧已经很久没那么迷惘。 虽然突然隔天休假让陆宝萍不太高兴,但承诺她会照常给薪后还是帮龙牧把病人顺延。而在难得的休息期间,龙牧还是对佛斯多理撒的请求拿捏不定。 除了他自己的因素外,在还未知道「蚀齿病」的病因前,他也没有把握能够顺利将这个过去人类世界中从未接触到的牙齿疾病医治好。对他来说,佛斯多理撒为了他牺牲许多,自己没有完成这份委託,心里会过意不去。 相较于接下请求,直接拒绝的确是个省事又省时的方法。现在即便听到银龙族灭亡,他也不会太感到悲伤。只是……心里总是有个闷闷的感觉,或许一直到他孤独死去的那一刻,还会持续陪伴着他。 一直到后天上班日,彭欣羽在结束后问他的问题,他才了解那是什么。 「龙医师,为什么刚刚最后那位外籍病患,你不帮她做抽神经跟假牙,反而建议要拔掉呢?我看牙齿好像还可以救得起来?」 龙牧想了想刚才那位牙痛的病人,有点慌张地跑进来用不流畅的语言希望能临时掛号,最后龙牧是让陆宝萍备完器械后先离开,自己再加班做治疗。 「你还记得我问她什么问题吗?」龙牧听闻,轻轻一笑。 「嗯……『你能够常来这边配合治疗吗』?」彭欣羽想了想后歪着头回应。 「对,因为像她那样的病人,我也看过不少:工作时间长,又不能配合长期治疗,加上经济状况可能也不是太好。所以对她来说,或许没办法选择比较好的治疗方式。」龙牧回应。「你说的没错,以一般的考量,抽神经跟做假牙是比较好的选择。但她已经痛很久了,也没办法做这样的治疗,所以只能用备案──也就是拔掉来解决她的问题。」 「我们会学到不同的治疗方式,也能给病人最好的选择。我们希望自己的技术可以帮忙到病人,并合理收取对应的费用,这个没有错,毕竟我们花了时间学习。」龙牧继续说明。「然而有时候病人不是不愿意,而是现实没有办法。有些医生可能不怎么喜欢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就是。」 「但我自己是会以同理心去给病人治疗选项并做治疗。不管最后选择哪种,只要不违反正当性,就会尽力去做。不论她的经济状况、人种,都是。」 说完当下,除了彭欣羽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外,龙牧也理解到,自己面对银龙族那种踌躇感是什么, 他想到,或许是人类那个医师宣言,在无形之中影响了他。 「我将不容许有任何宗教、国籍、种族、地位或其他因素的考虑介于我的职责和病人间......」 「我郑重地、自主地并且以我的人格宣示以上的约定。」 记得当初在与同班同学进入实习前,他被班上选为代表,在大礼堂里站在全班面前,穿着白袍,带领大家念出这段句子。 那是非常令人动容的情操,但当时的他并没有深刻体会这段文字的意义。 而这些内容,在往后的工作浪潮下,一点一点地,被吞没进无垠的大海中。不带痕跡地,化作自身的一部分。 他又想到,当时那位女牙医,也是不分贵贱,微笑着帮每个病人解决问题。 除此之外,对于他的突然出现,也没有怨言地拯救了他。 原来……自己早就默默被这样的想法所影响。如果是曾经身为银龙族的他,是绝对不可能这样想的。 在和彭欣羽道别时,她表示下周有家族旅游,之后也会先去若磐医院见习,所以暂时不会到诊所,让龙牧心里有些失望。但在她表示自己很喜欢在这里见习,也学到很多,希望之后有空可以再来后,他最终恢復心情,开心与她道别。 龙牧简单收拾了一下环境,然后回到空荡荡的住处。现在银龙男孩离开,他又回到了只有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日子。他朝房间看了一眼,空荡的床舖让前几天还在和男孩分享食物的光景彷彿是上个世纪的事。 他后来猜想或许他把那隻银龙关起来是违反自由权益的,被某个神龙族发现后便把牠救了出来。不过真相是什么,似乎已经不是那么重要。 整个人陷在沙发,思索过今天的事后,龙牧像是确立什么似地自语了一声「嗯」,接着从口袋掏出手机,寻找到某个号码后按下通话键。待一个粗旷嗓音从听筒响起时,他道:「喂,若般,有件事要麻烦你。」 「帮我准备一间独立诊间,还有借一下空的实验室。」 ※ 到了约定日期,龙牧循着上次的路线开车上山。儘管和上次相比已经比较了解路线,不过他还是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 龙牧走在连绵得足以遮蔽整片天空的树林间,自树叶缝隙流泻下的星点阳光落在他身上,呈现一团一团或深或浅的光影。布鞋踩在落叶上发出的黏腻声响,混在夏虫的低语间,形成不合调的合奏。 龙牧在还没抵达上次原本的扎营地,就看见白色身影抱着膝坐在空地上,看起来似乎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不过上次他只说「三天后」让龙牧也不知道该何时见面,心里默想不是自己的错。 白色身影见龙牧走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龙牧看着他穿上上次给他的衣物,有些莫名的安心感。 「你来了。」佛斯多理撒道。龙牧突然觉得自己的灰色衬衫穿在他身上满好看的。 「嗯。」龙牧点头,在相距五步的地方停下脚步。「我就直接说了。我愿意帮助你们。」 「那真是帮了大忙。」佛斯多理撒松了一口气,对龙牧微微一笑,准备抬起手要向他道谢时,却被龙牧的「可是」所打断。 「我有三个条件,你能接受我就会尽全力协助。」龙牧对佛斯多理撒比了个「三」的手势。「当然你也可以回去和其他银龙讨论。只是这里离我的住处有点远,我不想跑太多趟。」 「说吧。」佛斯多理撒双手抱胸,轻轻叹了口气。 「第一,我不回龙族世界,你们要来人类世界这里让我治疗。」龙牧在说完当下,捕捉到佛斯多理撒银瞳里的震惊。「这是为了保障我的安全,也是为了治疗进度。」 「人类这里有科学的方法做研究,也有我所需要的治疗器械。」 「我能理解。」佛斯多理撒抿着双唇,一边思索道:「不过,变成人类型态后,疾病还会保持原本的样貌吗?」 「原则上是会的,就像银龙族在我身上造成的痕跡,到现在都存在。」龙牧翻起上衣下摆,腹肌上的几条深浅不一伤痕刺得佛斯多理撒避开了目光。「当然,如果来到这里就能康復,那就全部银龙都搬过来也是一个选择。」 「那是不可能的。」佛斯多理撒直接否定了龙牧的小玩笑。「第二个呢?」 「你们要学习人类的语言、文化,让自己不会显得突兀。」龙牧看向露出苦恼表情的佛斯多理撒,心里萌生一股快意。「虽然你们不用主动和人类打交道,但这里的人很热情,总是会遇上突发状况。」 「即使银龙族的发色跟肤色和这个国家的人不同,可以假装是别的种族的人,但至少行为举止要像个『人』。」 「龙的学习能力很快,应该不用几天就可以有基本概念了。」 「这个、」佛斯多理撒顿了一下,望向一脸得意的龙牧。「你知道是违反教义的。」 「在生死关头前,还要死守教义吗?」龙牧嘴角缓缓扬起的弧线,犹如一个锐利的鉤子,将佛斯多理撒那心中无可动摇的丰碑,轻易地勾了起来。 「从你们来找我的那一刻起,就决定要打破教义。」 「你是故意的吗?」佛斯多理撒怒视龙牧,声音被怒气染出一丝混浊。 「说到底,教义这种东西,已经是古老的馀烬了。我们没有经歷那样的时代,却一味否定没接触过的人类,是不是太过封闭了?」 龙牧肆意说着,看到此刻佛斯多理撒压抑着怒气,混杂一丝徬徨的心情,就像当初第一次来到人类世界的他,在一生的认知与现实相互牴触的泥沼,努力想逃难,却越陷越深。 过了像是半世纪的沉默,天空也渐渐浮上点点银光,佛斯多理撒才打破沉默道:「第三个是什么?」 「钱。」 原本以为会听到更令他生气的答案,没想到意外地单纯。 「我没有义务帮银龙族治疗。而我花上时间,也背负着风险,拿取报酬也是应该的。」 「你前两个条件还不够吗?」佛斯多理撒恶狠狠看着一派轻松的龙牧,油然升起一道厌恶。 「那个只是方便我做事,并不是什么实质的收穫。」龙牧耸了耸肩。「我也不是什么人类文化推广代表。」 「但我们没有这里的货币。」佛斯多理撒无奈地说。 「那……银龙族环银湖底下那些宝石应该可以当作替代。」龙牧想起了银龙族会将领地找到的宝石放在名为环银湖的巨大湖泊底部,由长老及龙王看管,在有需要和外族交易时会用到。 「……我知道了。」佛斯多理撒压抑着怒气,从齿缝吐出与话语相反的不情愿。 「那你们就再考虑吧!」龙牧将身上的背包卸下,朝佛斯多理撒一丢,正中他的怀里。「里面有个黑色方型机器,我在后面有贴上使用说明,有确定好再用那个连络我。啊,不过可能要到比较远离森林、有人造物的地方才比较可以使用。」 「还有几本关于人类文字和文化的书,以及其他银龙族要来可能需要用到的衣服也都在里面。」龙牧向佛斯多理撒摆了摆手,逕自转身离开。 「格兰萨帝尔你……」佛斯多理撒看着那即将远去的背影,闷了一段时间的情绪随着低吼吐出。「竟然把我的请求转为要胁的道具。真的就如教义所说,是像人类一样的丑陋。」 「这不是要胁,而是交易的条件。」龙牧停下脚步,背后束起的银色马尾在月色的照耀反射出星点光亮。「而且……」 「医疗从来都不是廉价的。」 Ch3. 请求---(5) ※ 龙牧在唯一休假的星期天,和王若般约好在若磐牙科医院见面。 若磐牙科医院是一栋高达十多层楼的方形建筑,外墙以米白色覆盖,最高处则有「若磐牙科医院」六个大字的牌子竖立在上,在周围平均只有十层的砖红大厦中,显得特别突出。虽然位于市中心的偏东北侧,也不处在交通要道,但走路三到五分鐘即有大眾运输还是十分方便。 週日一般门诊没有营业,但还是有安排急诊的值班医师驻守,所以偶尔会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或一些神情看起来不太舒服的人走进医院。 「唷!龙叔,久等了。」王若般的声音随着他那腹部隆起的高尔夫球衫一起告知龙牧。 「不好意思让你跑这趟。今天又特别热。」龙牧打了声招呼,将手中两罐冰水其中一罐塞进王若般手里。「这里和我上次来相比,好像又更不一样了。」 「那当然,我们一直都有在更新。」王若般望向他一手打造的心血,眼神中充满闪烁。「不过坦白说,用自己名字的谐音当作医院的名字,有时候还是觉得怪怪的。」 「我觉得不错啊!比起你当初想取的,这个正常多了。」龙牧转开瓶盖,灌了几口水。 「哪……喔!你是说『龙王牙医』喔?哈、哈、哈……」 龙牧记得当初在决定医院名称时,王若般在一次聚会开玩笑说把两人的姓氏做结合,听起来非常帅气。虽然知道是玩笑话,但也使龙牧对这段过往印象深刻。 「来,走这边。」王若般领着龙牧,从医院的侧门进入。因为休诊关係,在大厅的整排长椅都空荡荡的,让偌大的空间显得特别闃寂。 「不过……我还真的被你吓到,竟然突然提出这些要求。」王若般按了向上的电梯按钮,转头对龙牧说。「vip独立治疗室就算了,连实验室也要。」 「毕竟可能需要切片看看。」龙牧简短回应。此时电梯门随着「叮」一声往两侧分开,两人一同走了进去。 「那可以直接送来给我们判读啊!」王若般在「6」的数字点按了下,电梯缓缓上升。 「这个要保密。」龙牧想到龙的牙齿切片、化验被人类看到,不知道会引起什么骚动。「所以我才跟你要独立的实验室。」 「保密到连我也不能说吗?」王若般皱眉,抬头望向龙牧。「叮」的一声,电梯在停下后,伴随「六楼到了」的机械女声,门再度开啟。 「嗯,不好意思啦!」龙牧随着王若般走出电梯,在只有些许阳光从玻璃窗透进的走廊,横过了几个摆设高倍显微镜的空间。「不过我可是有付你高额的租金嘿!」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王若般在角落的一扇门前停下,转身望向龙牧。苦涩的表情在逃生标志绿光的映照下更显忧愁。「我一直以为,我很了解你,龙牧。但我最近发觉,其实我和你之间似乎还隔了什么东西,让我无法知道你真正在想什么。」 「上次你突然对我说的那些话,还有打给我要我准备的这些,让我越来越不懂了。」 龙牧知道自己这样要求的确有些无理,却又不能将事实坦白,心理的某处隐隐作痛着。要是他和王若般表明自己其实是一隻龙,而且还会使用魔法,他又会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如果治疗银龙族的事被人类知道,掌控人与龙协调的神龙族又会怎么做? 他不想让自己的好友被牵连其中,但也不忍心对银龙族见死不救。 真是自私啊…… 「对不起。」无法反驳的龙牧只能吐出这三个字。「总有一天,我会找机会和你解释。」 「至少在你得心脏病、糖尿病、高血压死掉以前,我会说的。」 「……」 王若般盯着龙牧许久,无奈地叹了口气:「败给你了。」 「这间是独立实验室,只能用指纹解锁进入。」王若般指了指看起来厚重的银色铁门道。一旁不像刚才经过的那些实验室有透明的玻璃,都是被铁片所形成的墙遮蔽。「里面的仪器、材料都满齐全,有缺再告诉我,我找人拿给你。」 接着王若般带龙牧设定好指纹辨识,并稍微看了下里面的环境后,两人又搭乘电梯前往十三楼。 电梯门一开,「vip诊疗室」六个大字在墙壁聚焦的光照下闪耀。王若般带着龙牧绕了一阵,在一处只有一扇木质密闭门前停下。 「这间只能用感应卡开。」王若般从怀里掏出一张黑色卡片,靠近门把上的感应区,待感应板亮起绿灯,转开了门把。 王若般按下电灯开关,将偌大的空间照亮。那是一个放得下两台诊疗椅都还有足够走动空间的封闭环境。除了中央的高级诊疗椅外,前方如同家庭剧院的大萤幕、独立x光室、精密治疗仪器,甚至等候的沙发和咖啡机都具备。 「如何,可以吗?」王若般看着因震惊而微张嘴的龙牧,笑着问。 「可以到有点无法负荷。」龙牧笑了笑,的确是再完美不过的地点了。 「需要配助理给你吗?还是你会带上陆小姐?」 「不,我一个人就好。」龙牧婉拒了王若般的好意。「陆宝萍应该也不会想要礼拜天还加班陪我来这里。」 「礼拜天?你要礼拜天过来?」这次换王若般露出吃惊的表情。 「对啊,毕竟平常还有班,不太有时间过来。」龙牧说。他会选星期日,主要原因是这个时间医院比较少人,会曝光的机会也比较低。 「你这样不就没有休息日了?」王若般皱起眉,狐疑看向龙牧。「你说要在我死之前告诉我真相,可别自己先累死了。」 「我的身体比你想像的健康,不用担心,大老闆。」龙牧搔了搔王若般的油肚,让他不停咯咯笑着。 离开医院前,王若般告诉龙牧,相关的钥匙和感应卡需要等医院上班时间才能领取,便慌忙地说自己女儿的生日派对快迟到、得赶快离开后,甩着大肚奔向停车场。 龙牧看着那矮小的身影,默默地展露笑容。如果说有什么让他想继续留在这个世界,那么,这就是一个原因。 「好了……接下来就等他们回覆了。」 ※ 隔天起龙牧因为前一週临时休息日把病患改约,每个病人的间隔都变得比较密集,让他只能提起全部的精力去做所有治疗。陆宝萍虽然有所不悦,但也跟上他的步调,把所有动线安排得当,并让自己可以在晚上九点半准时下班。 龙牧不得不佩服陆宝萍俐落的身手。当时他开诊所徵人时,在许多二、三十岁的面试者中,她格外地显眼。除了本身有护理师执照外,还有许多工作经验,是龙牧选择雇用她的主要原因。不过当时面试时还掛着浅淡微笑的陆宝萍,现在已经消失得不知去向。 而龙牧在上班期间一直将手机放在白袍口袋,并把铃声调大,深怕漏掉佛斯多理撒的消息。不过几天下来都只有一些推销电话和垃圾讯息,让他在密集的病人量下有些不耐。 他有时会想,说不定提出的条件太严苛,让银龙族无法接受,那也就不用花时间在额外不确定的病人身上。 结束一天又一天如打仗的工作日,龙牧只着一件内裤摊在床上,慵懒地滑着手机看以前同学们的生活动态。 在眼皮逐渐闔上之际,手机响了。 他拿起手机,萤幕上的号码是他给佛斯多理撒的那支。 龙牧睡意全消、立刻接听,对着话筒侧喊:「喂、喂!佛斯多理撒,你有听到我的声音吗?」 「……」 听筒那侧沉默了许久,让龙牧不禁着急起来,拼命朝着手机大吼。 「……格兰萨帝尔?」大约过了一分多鐘,佛斯多理撒的声音才传来。 「你刚刚干嘛都不回话?」龙牧不悦道。 「因为我还不太会用这个,而且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太一样。」佛斯多理撒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似乎在收讯不好的地方。「等等,我又按到什……哇!」 龙牧看见佛斯多理撒的大脸在萤幕上出现,瞬间怒气全消,大笑道:「那个是视讯开关,可以像这样看到彼此。你应该也有看到我?」 「有,看见你上面什么都没穿。」或许因为山上收讯不良,加上没什么灯光,佛斯多理撒的脸像是被蒙上一层灰的模糊。「你还敢叫我穿人类的衣物。」 「因为我现在在家,所以没差。」龙牧反驳。 「不过这个黑色的方块还真是奇妙,竟然可以看到彼此的脸和听到声音。」镜头突然大幅度的晃动,龙牧猜想应该是佛斯多理撒转了转手机。「是某种魔法吗?」 「不是魔法,是科技。人类是不会用魔法的。」龙牧见佛斯多理撒的好奇心被燃起,突然感到一丝欣慰。「还有很多东西,之后有机会可以再和你分享……对了,结果如何?」 「我们同意你的条件。」佛斯多理撒没有迟疑地说,让龙牧有些意外。「最快什么时候开始?」 「那……你们礼拜日……不对,是三天后过来。」不确定佛斯多理撒有没有人类「星期」的概念,龙牧连忙改口。 「三天后……好我知道了。那一次可以带几个生病的伙伴过来?」 「先一个就好。我要花时间确定病因、做检查和研究,可能无法当天就治疗,你要先和牠说。」 「然后最好……是病状还不严重、年纪不要太大的。」龙牧想了想,决定好好筛选第一位龙族病人。「因为有些实验性质,怕牠身体会无法负荷。」 「……了解。那三天后在上次那里等待吗?」佛斯多理撒这次并没有太多的质疑,像是个受到命令的士兵,照着长官指示一步一步行动。 「好,不过你们在太阳升起时就到,我会过去接你们。」 「我知道了。我会再转达给牠们。」 「那个……」事情有些意料外的顺利,反而让龙牧有些迟疑。「其他银龙没有说什么吗?长老那边?」 「一定会反弹的,尤其是医治牠们的是曾经的叛逃者。」不知道是否因为收讯关係,佛斯多理撒的声音变得有些混浊。「不过我都协调好了,你就专心在医治的工作上吧。」 「这样啊……」龙牧虽然对佛斯多理撒协调后的配合感到满意,想说声「辛苦了」,但曾经的过往和背叛让他还是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 「那就三天后见了。」 Ch4. 龙牙---(1) 星期日早晨,龙牧在天还没完全亮就醒来。虽然前一天整天的工作让他的身体还十分疲惫,不过此时的心情却异常亢奋。 他梳洗了一下,想让沁凉的水把自己稍微降温,然后拎起掛在椅背上的白长袍,将后背包向后一甩,走出了大门。 清晨的街道,人车稀疏,得以让他以平常还快的速度往山上前进。龙牧一手啃着超商麵包,另一手握方向盘,熟练地弯过几个狭窄弯道。驾驶中「第一位病患会是怎么看待他」、「蚀齿病会有多严重」等想法一一在脑中浮现。即使现在再怎么思考也不会有任何明确的解答,但种种的不确定因素还是让他无法不去多想。 或许他体内那探索未知的恶劣因子又再度从角落探出了头。越是充满危险的事,越是想要挑战。 真是学不乖。 龙牧将车停好。现在才升起的半边的太阳已经把空气加温,让走出车外当下便感受到些许湿热。他轻盈翻过矮栅栏,再度走上那条隐密的林道。 接近空地时,已经有两个白色身影站在那里。一个是他所熟悉的佛斯多理撒,另一位则是留着及腰白色长发的女性。精灵般的明亮大眼、闪着浅浅光泽的柔嫩双唇,配上身上一袭水蓝色连身洋装,彷彿森林里会出现的仙子,散发不同于一般人的空灵气质。 「早。」龙牧举起手向他们打招呼,另外两人点头回应。「等很久了吗?」 「还好。换装也花了些时间。」佛斯多理撒说。他依旧穿着龙牧给他的衬衫及裤子,合身的衣着配上短皮靴,和那些电视上的男模特儿无任何差异。 「那我们走吧。」 龙牧领着两人向外走去。沿途上他佯装随意瀏览并在注意他们有没有跟上时,暗自观察那位女性,看见她神情似乎有些畏缩不安,眉目微蹙,身体绷紧,不停望着四周警戒。 以第一次来人类世界,除了面对陌生的环境,还要接受检查和治疗这类有侵入性的事,再加上前任及现任龙王一前一后在自己身边,龙牧不得不佩服这隻银龙的勇气。 「治疗的地点就在附近吗?」佛斯多理撒在即将抵达出口时问。 「不,离这里可能有……接近一座银守山的距离吧。」龙牧估算了下,不太确定比例是否相同。 「那我们怎么过去?」佛斯多理撒震惊地停下脚步。「人类不会飞吧?」 「不会,不过还有其他方法。」龙牧走到栅栏旁,右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随即一指。「就在前面。」 龙牧带两人来到他的车前,让他们坐在后座,然后自己走进驾驶座,发动引擎。低沉轰隆的引擎声让两人有些惊吓,不过更令他们吃惊的是车开始移动的那刻。 「竟、竟然会自己动……」佛斯多理撒看着窗外景色像是被拉长的画不停捲动,喃喃惊叹。「虽然在你给的书上看过这个机器,但没想到会是这样。这真的没有用任何魔法吗?」 「没有,都是机械运转。不过是我负责操控。」龙牧从后照镜看见佛斯多理撒的表情,不禁觉得有趣。 景色一路呼啸而过,从连绵山坡换成旷远乡野,再慢慢变成高楼林立的都市。后座的两人就像是第一次踏入游乐园的小孩,对所有的事物都感到惊奇。原本龙牧还有些担心会在开车途中被袭击,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在若磐医院停车场停好车后,龙牧分别给了两人识别证,要求他们掛在脖子上。虽然他们是从侧门进入,不过还是配带着以免遇到警卫或其他的人好奇多问几句。接着从后车厢抓起自己的东西,带两人进入了医院。 「人类世界的温度都是变化那么大的吗?」佛斯多理撒在三人等电梯时问道。「刚刚在什么汽车上觉得凉爽,一离开就变得很热,现在又不会了。」 「因为人类有发明冷气这个东西,可以在热天让密闭空间调节成适合的温度。」龙牧在电梯门开啟后领着两人走进,按了「13」的按钮。 「那现在这个又是……呃!它、它自己动了?」面对电梯的突然上升,让佛斯多理撒不禁失声叫道。一旁的银龙女子也紧闭双唇,神情十分紧张。 「这个叫『电梯』,可以直接带我们到高的地方。」龙牧不禁想到,或许银龙女子也是第一次看到族里的王惊慌的样子,强烈的对比让他强忍笑意。 「这个也是你在操控它吗?」 「嗯……可以算是,也不算是。」龙牧想到要解释「自动」这个词似乎有些困难,只好简单带过。此时他们已经到达十三楼,龙牧再次走在前面,找到了那间隐蔽的诊疗室,并打开灯。 他将自身物品摆放在一旁的架子,让银龙女子坐在诊疗椅,佛斯多理撒坐在墙边的沙发,然后披上白袍,拿出了预先从自家诊所带来的空白资料表及格线病歷纸,坐在滑轮椅子上并面对银龙女子。 「好了,那我们就直接开始吧。」龙牧按了下手中原子笔,发出「喀咔」声响。「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雾帕芙蕾亚。」这是龙牧第一次听见她开口,声音是清澈的叮铃。 「年纪?」 「四百六十二。」 是人类大约二十几岁的年纪。龙牧逐一记下。 「第一次发现得到蚀齿病是什么时候?」 「大概……四年前。」 「是怎么样的情况下发现的?牙齿有顏色变化,还是会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我在吃东西的时候,觉得有点不舒服。后来请其他银龙帮我看,说牙齿顏色变得比较深。」雾帕芙蕾亚虽然声音不大,但可以清楚地描述自身状况。对龙牧来说,是再好不过。 「那之后有发生什么变化吗?变得更痛或是顏色变深?」 「后来……旁边的牙齿也开始变色,我开始没办法用那边吃东西。一咬就会痛。」 「如果说平常不特别去使用牙齿,那里也会不舒服吗?」 「不会……只有咬到的时候才会痛。」 「她的状况算轻微。」坐在沙发上的佛斯多理撒突然出声。「其他比较严重的银龙会突然就痛起来,牙齿也会越来越黑变小颗。」 「我知道了。那你痛的时候……」 龙牧在这之后又问了许多问题,像是雾帕芙蕾亚牙齿疼痛持续时间、周遭银龙的接触状况等等,一直到病歷已经写了足足三页才停下。 「我都看不懂你在写什么。」佛斯多理撒的声音在龙牧的右后方冒出。 「因为我写的是人类的文字。」龙牧稍微遮掩了手中的病歷,反驳道。 「我也学了人类的文字,但我还是看不懂。」佛斯多理撒看着那连在一起、像是蜷曲的虫的字,皱了皱眉头。 「不重要。医生的字都是这样有型。」龙牧没好气地说,然后将病歷放在一旁,不管佛斯多理撒的疑问,转头面向雾帕芙蕾亚。 「那我现在要看一下你的牙齿。」龙牧戴起口罩及手套,并将头发塞进手术帽里。「等一下你坐的椅子会动,你就沿着现在背靠着的地方躺下,不要太紧张。」 他按下治疗椅按钮,让雾帕芙蕾亚仰躺在他腹部的位置,请她张开嘴巴。 已经看过不下几万人牙齿的他,还是被这瞬间着实吓了一跳。 外表看似人类的口腔,里面却有更多颗牙齿嵌在牙肉上,排成不整齐的一排往喉头延伸。右边上、下半部的牙齿已经多颗呈现黑色,左边也有少数变成灰、褐色的牙齿。整个牙肉是没有色泽的暗红,某些地方还像是脓包般在牙缝间鼓起,而且还掺杂了些许食物的碎片在上面。 如果这样叫轻微,他不敢想像其他银龙嘴里的情况。 秉持专业的精神,龙牧在混沌的环境中探索,纪录了每颗牙齿的状况,并拍摄x光片。幸好龙的牙齿和人类的构造似乎差异不大,让某些人类的学理可以应用在上面。 之后一整天的时间,龙牧好不容易将所有相关资料都收集完毕,包括他有些担心的切片检查。毕竟对病患来说,取下身上的一部分是有些不舒服的。不过雾帕芙蕾亚虽然一直很紧张,也配合完成龙牧的採检。以研究用的第一个病人来说,是非常称职。 佛斯多理撒则是在一旁的沙发,目光一直盯着龙牧,彷彿怕他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就连龙牧买给他们的餐点,也仅浅嚐几口,警戒心还是有些强烈。 直到晚餐时间,龙牧才完成所有作业,将两人送回早上见面的地点。整趟治疗行程下来,车程也算是这个委託中不便的地方,耗费不少时间。不过要让银龙学会开车、认路,对牠们来说是不太可能的事,只好勉强自己充当司机角色。 「我们就约七天后一样时间在这里。」龙牧说。「我尽可能快一点研究出治疗方法,在这之前可能都要麻烦雾帕芙蕾亚。」 雾帕芙蕾亚点点头,似乎有些疲倦。她今天除了问病况时有开口说话外,其他时间都是保持沉默,也让龙牧猜不透她是怎样的一隻银龙。 「如果有事就用手机联络。那个可以传达声音的黑色机器。」龙牧对佛斯多理撒说道。他就算只是在旁边看,也陪了一整天,难免有些倦意。「那么,我先走了。」 佛斯多理撒看着龙牧跨步离去,那个自己曾经追随的背影,就算是缩成不到两米,此时也是巨大得值得信赖。 他不自禁握紧拳头,朝对方喊道:「格兰萨帝尔!」 呼喊回盪在静謐的林间,清晰响亮,如同儿时,他总是这么喊着这样的名字。 龙牧回首,在山坡上停下了脚步。佛斯多理撒犹豫了一阵,把最后几个字甩进空气: 「交给你了。」 蕴含着许多意义的话语,让龙牧扬起了嘴角的弧线。那样的神情在月色下清亮地倒映在佛斯多理撒的银瞳。 「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居高的龙牧像是睥睨看着他,吹起的风有些冷冽擦过肌肤。 「我可是格兰萨帝尔。」 那样的自信与狂傲,是不曾改变过的闪亮。 Ch4. 龙牙---(2) ※ 龙牧想掐死两个小时前的自己。 摆出一脸帅气姿态做出宣言,结果现在被眼前的检体搞得有些混乱。 因为龙的组织和人类不同,所以许多要重新命名、反覆对照才能确定所有结构组成。光这个部分就耗掉他许多心力,更不用说其他试验了。 不过毕竟给了承诺,也收了酬劳,没办法后悔。或许今天、明天,一直到下週都得在这间实验室度过每个夜晚。幸亏龙的体力很好,连续几天熬夜应该还撑得过去。 龙牧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在上完一天的班后,回住处盥洗完就前往实验室,一直到隔天的上班时间才离开。累了就趴在桌上,大概睡一、二个小时后再爬起来继续和未知奋战。 他突然希望自己有更多时间,但之前衝动下延后的病人还没消化完毕,让他不得不背着自己的罪孽努力工作。 不过陆宝萍倒是反常地在星期五下班后,提出了请假的要求。 「我的护理师换新执照的学习学分不够。下礼拜刚好有补满学分的课。」陆宝萍一边打扫环境一边说道。就算多了「跟老闆请假」这个事项,她似乎还是想准时下班。 「之前怎么没听你说?」龙牧惊讶地问。过去她就像个上班机器人,请假这个词已经很久没从她嘴里听到。 「我原本以为够,结果算错了。」 「算错?」龙牧意外一向精明干练的陆宝萍也会从她身上掉出这样的词。「真不像你。」 「就算错了啊。」陆宝萍没好气地回应,似乎这样的事是她人生一大污点。「如果我不去补,就会失去护理师资格,应该会很不方便吧?」 陆宝萍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就会丧失我这个多功能助理,所以最好同意我请假」这种半胁迫的语句,让龙牧只能无奈笑了笑。 「我知道了。那病人你有调整好了吗?」 「我有暂时不把病人往那两天约,不过有些之前已经约上去的,看龙医师要不要请兼职的助理帮忙。」陆宝萍一贯拎起了自己的袋子,准备下班。「如果有需要调整,我明天再处理。」 「不……一些可以改的就改,剩下的集中约在一个时段吧。」龙牧想到这样的调整也可以让自己有多一点的时间做研究,未尝不是坏事。 「那我再处理。」陆宝萍转身朝诊所大门走去,忽然一个顿足,道:「龙医师,注意身体。」 龙牧被她突然的安慰吓得一时没有回话,目送那个身影离开了诊所。他有没有听错?那个永远冷酷的陆宝萍,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不过由于还要赶着去看研究成果,龙牧简单整理了下诊所环境后,再度驱车前往若磐医院。 ※ 佛斯多理撒穿着灰色衬衫,背靠在树干旁望向林间某处。清晨的阳光从枝干间洒下,在他身上流洩几缕光跡,融合淡薄的雾气,形成一幅画。 他微瞇起银色的瞳,翡翠绿下缘让眼神更加深邃陷入,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距离上次陪伴雾帕芙蕾亚来到人类世界又过了一週,他已经渐渐习惯穿越到人类世界。虽然现在是处在自然环境,但过不久他就会随着儿时好友一起前往充满人类科技的地方。 那些冰冷的人造器具、机械都使他浑身不对劲,但又不得不佩服人类为了生活便利所创造的各种物品。 「格兰萨帝尔……你当初也有经歷这段吗?」他心底不禁这么想。 儿时好友,那个被长老认证流着纯粹银龙血脉的存在,竟然就这样轻易地栽进了人类的领域,彻底背叛教义。 说不定……没他想像中那么容易。只是在他看来,短短五年的时间,就可以影响将近七百年的信仰,让他不禁怀疑,儿时好友根本对银龙教义不忠诚。 想到这里,佛斯多理撒就很不是滋味。 为什么银龙之神要给格兰萨帝尔强大力量,为什么要让这个龙当上龙王,为什么这个龙总是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为什么……自己总是会被这道光吸引。 明明对方已经是个背弃教义的罪人,是应该要抓回去审判的啊!但为什么在自己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像着魔般忘记了这些憎恨,被他牵着走。 即使知道和长老建议去人类世界接受治疗,自己的处境会变得艰难,但终究还是提出了交换条件。 为了全体银龙,也有一部分是为了自己。 「或许……我只是想再一次确认。」他看着在一旁抱膝坐在地上的雾帕芙蕾亚喃喃道。「别再让我失望啊,格兰萨帝尔。」 听见远方传来的脚步声,两人站起,迎接那抹银色身影。 这天龙牧将一些实验及观察的结果初步使用在雾帕芙蕾亚身上,并一边吩咐她回龙族世界时需要注意的事项。像是比较不用牙齿撕裂猎物的饮食方式,以及──清洁。 「请用这个,轻轻地把卡在牙齿上及牙肉上的食物残渣清理乾净。」龙牧从柜子中拿出一枝比一般成人牙刷还大将近七倍的巨型牙刷,双手递给了雾帕芙蕾亚。「这是我特製的,应该符合龙的嘴型。待会我会教你怎么使用。」 雾帕芙蕾亚盯着未曾见过的棒状刷子,迟迟不肯接过。佛斯多理撒在一旁有些不悦地道:「这种人造物,不能带回银龙族。」 「不是我刻意要刁难你们,但这是必要的。」龙牧垂下手,无奈地叹了口气。「食物堆积会引来啃食牙齿的细菌,所以在病菌堆积之前先清理它们窝藏的地方,可以有效预防。」 「用魔法清理不行吗?」佛斯多理撒彷彿认定龙牧的动机不纯,撇了撇嘴。 「魔法或许可以清除大块的残渣,但细部部分可能会因为怕伤到牙齿和旁边的肉而不敢去清,效果有限。」龙牧平稳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他曾经想过佛斯多理撒的提议,但以一个过去是龙的身分去思考,任谁都不会想对自己嘴里使用这样具危险性的魔法,毕竟魔法威力强大,范围很难限缩至极小,一不小心一颗牙齿或一块牙肉就顺便被清走了。 「牙齿就是这样的东西,即使有方法去治疗,在没有做好防护的情况下,改善的程度有限。」 「如果可以的话,你们也不想要一直来找我吧?」 龙牧的这番话在三人之间砸出了沉默的窟窿。空气像是被覆上一层膜,沉出厚重的冰冷。龙牧知道他和银龙族间的矛盾困境,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疾病,牠们是绝对不会想和他扯上关係。而就是因为这样的关係,让这样的提议在这次的攻防战中变成一条长长的坡道。 长得……让银龙族愿意迈下腿来。 「我接受。」 出乎意料地,雾帕芙蕾亚伸手接过龙牧手上的巨型牙刷。 「雾帕芙蕾亚,你……」佛斯多理撒不敢置信地失声叫道。「你知道这会让你惹上麻烦的!」 「我知道,但是我们现在必须听他的话,才有机会得救对吧?」雾帕芙蕾亚说,坚毅的神情展露无遗。「为了银龙族,为了你。」 龙牧第一次听到雾帕芙蕾亚说那么多话。他稍微猜到她和佛斯多理撒可能不是单纯龙王及一般银龙的关係,才愿意做为治疗的试验者。 「对不起。」佛斯多理撒歛下眼,若有所思道:「我会想办法帮你掩护的。」 「谢谢。」雾帕芙蕾亚淡淡一笑,接着转过身面向龙牧:「麻烦你和我说明吧。」 毕竟是人类样貌,所以龙牧还是用人类的牙刷做教学,巨型牙刷则是收纳到他事前准备的吉他背带里,这样才不会有抱着一隻大型牙刷在路上走的窘境。 之后他再度将两人送回森林,并在约了下週的时间继续追踪。 「如果方便的话,三、四天后连络我,我想先了解情况顺便做下一次治疗的评估。」龙牧晃了晃手中的手机道。这次有包含一些尝试性的治疗,他不确定在麻药消退以后会不会有疼痛或不良反应,因此特别吩咐。 「知道了,那我们先回去了。」佛斯多理撒挥手向他道别,雾帕芙蕾亚轻轻点了点头,便往深处走去。 等到双方看不见彼此身影时,佛斯多理撒才微微仰起头,任由林间飘下的细雨洒落脸上,包围着他。 「如果你成功了,那是再好不过。」 「但是我……」 Ch4. 龙牙---(3) ※ 虽然银龙族的牙齿受到蚀齿病的侵害,但形状至少还维持得住,让龙牧得以纪录龙的牙齿原本的样貌,并加以利用在眼前这位刺青黑道龙上。 龙牧先帮纹德处理剩下还可以使用的牙齿,抽了神经并做上符合龙牙齿形状的假牙,让他可以利用所剩的牙齿暂时吃一些东西。 「好了,你看一下。」龙牧把手持镜递给纹德,升起了治疗椅,让他看嘴中的成品。 「这……」纹德换了几个角度,看着口中闪闪发亮的金牙,黑瞳闪亮。「太完美了!」 「你能接受就好。」龙牧微笑。其实他当初是想帮纹德製作和原先牙齿顏色相同的假牙,比较符合一般的审美观。但纹德听到有黄金牙的选项后,就执意要用含金量高的材质,直说这样才符合他的威猛霸气,所以就变成他嘴中发光的艺术。 「欸,早知道我就把全部牙齿都换成这种了!」纹德张着还有些未处理缺牙的嘴,一脸兴奋地说。「这样多帅啊!」 「还是保有自己的牙齿比较实际,也比较好用。」龙牧凭着自身专业说道。「现在你虽然套上了假牙,可以吃比较多东西。但我建议太硬的还是少吃。」 「你们要帮他注意。」龙牧看向在治疗椅两侧的杰恩和马许,提醒道。 「对了!龙牧医师,你可不可以也帮他们看看?」纹德指了指他的两个护卫。「你说牙齿从年轻就要好好保护对吧!那他们两个的牙齿出问题,也无法保护我。现在赶快检查一下,有问题就赶快处理。」 「老大……」杰恩和马许一脸感动地望向纹德,只差没有扑上去。 龙牧看了看时间,如果只是检查看一下应该是充裕的,便点了点头。「看你们谁要先来?」 杰恩和马许互看一眼后,前者做了个「请」的手势,后者应了声后坐上了诊疗椅。 「马许先吗?」龙牧换上了新的器械和手套,将治疗椅躺平。「来,请张开──」 马许应声张开口,龙牧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放荡不羈的马许,嘴里的牙齿异常整齐排列在完美的弧线上。虽然不是非常洁白,但整口牙看下去完全没有任何一丝不良的地方,就像是一副完美的教材呈现在里面。 「太惊人了……」龙牧第一次看见无可挑剔的龙族齿列,不停讚叹道。「可以让我印模型和拍照吗?」 「蛤?有什么问题吗?」马许听到龙牧要印模型,想到前个礼拜纹德也是有做过这样的事,反射认为是要做治疗。 「你的问题……」龙牧已经迫不及待地从防潮箱拿出单眼相机。「就是太完美了。」 「啥?」 龙牧边解释边帮马许印製模型和拍摄牙齿的照片,心情愉悦地哼起歌。也许最近看多感染严重或缺牙太多的病患,突然见到健康匀整的牙齿让他格外兴奋。 换杰恩上诊疗椅后,一样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健康牙齿。真要挑剔的话,大概就是杰恩的牙齿比较小,会有些齿缝。不过,搭配上他的白净脸蛋更显稚嫩可爱。 龙牧同样也帮杰恩印製模型和拍照。得到两个战利品后心情大好。 「为什么他们牙齿可以那么好!」一旁的纹德开始有些吃味,不悦地嚷嚷。「太不公平了。你们两个,牙齿让我打断几颗,放在我嘴里!」 「哇啊啊啊啊!老大对不起!」两人同时跪下请求原谅,看来纹德是真的不太高兴。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说要手下牙齿健康的。 「纹先生你先别生气。」龙牧看纹德好像真的想出手,连忙出声。「在我们牙医界有流传这样的一句话:『帅哥美女的牙齿都不好』。」 「真的吗?」纹德转头,半信半疑。 「对啊,有些病人漂漂亮亮的走进来,一张口里面牙齿坏光。」龙牧接话。虽然不是每个病人都这样,但的确有些病人在看过他们的牙齿后,会觉得可惜他们天生的好脸蛋。 「这样啊,那就好。」纹德似乎轻易被说服,气也消了。 「那我们就再约下次时间过来。」阻止可能会发生的灾难,龙牧赶紧换个话题。「对了,上次麻烦你们查的银龙教义,有什么进展吗?」 「还没有欸……毕竟是有点久以前的事。」纹德摸了摸下巴。「不过我想到一件事:一般来说要改教义是很麻烦的事,你们应该也有个刻着教条的石板对吧?」 「有。」龙牧想到那个巨大的石板,曾经是自己最相信也是最嚮往的。 「那个石板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原本就具有强大魔力的石块,足以激起龙族内心的力量共鸣。」 「如果那上面的文字要改,必须要由所有长老和龙王一起施法,花一整天的时间去除上面的字,再花一整天刻上新的,中间不能停断。」 「而新的教义刻上去后,角落处也同时会有修改过的纪录才对。」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那上面有纪录,代表教义曾经可能是你所说的那样。」龙牧燃起了一丝希望。但想到自己现在也无法回去寻找真相,又有些失落。 他当初当龙王时,虽然也在成年试炼中位于终点处,等着新的成年银龙穿越险峻地形前来,却没有特别注意到上面是否有这样的纪录。 再者,银龙族的歷史上也没有提过更改教义需要的条件,刚才纹德说的,是他第一次听到。 「就比较能够确定就是。」纹德用小指抠了抠鼻孔,然后停下动作。「我又想到了……如果教义更改,其他龙族一般也会知道。毕竟大家用的都是同一种类的魔石,互相会有些感应。」 「所以……我们黑龙这边如果没有类似纪录,或许真的没有改过,而是我记错也说不定。」 「这样啊……」龙牧低下头,把燃起的希望顺着口水嚥下肚。 「不用担心啦!我会继续帮忙查的。」纹德露出闪亮的金牙,拍了拍龙牧的背。 「谢、谢谢……」龙牧苦笑,觉得自己明明曾经身为银龙族,却连这样的事也要靠别人帮忙,感到十分无力。 「倒是我有点好奇……你们黑龙族的教义是什么?」 「力量!强壮!全征服!」三人同时振奋齐吼,雄浑的气势和自信,让龙牧着实吓了一跳。 「哦──好、好特别。」龙牧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三位喊出教义后还双手抱胸、抬下顎的刺青男子团。 「你有意见吗?」马许皱起右眉,朝龙牧走近一步。「你们银龙族才奇怪,没事讲到什么人类。」 「哈、哈哈,也是呢。」龙牧开始觉得,教义这种东西,或许也不一定是什么神圣到需要去膜拜瞻仰的东西。 「那我们再联络了。」龙牧赶紧把所有刚才看诊用到的东西收拾,免得被再过十几分鐘就要来上班的陆宝萍看到。「下次我会追踪你这几颗假牙,没什么问题我想就可以尝试上次和你说的植牙了。」 「真的吗?」纹德一脸期待。「要把大量的金属和我的骨头融合,打造最强之嘴了吗?」 「我应该只会先做一颗,再看看情况。」龙牧在诊疗间跑进跑出,将所有的一切还原成昨天下班后的样子。「你可要好好保护现在这几颗做好的牙齿啊!」 「知道啦!」纹德摆了摆手,从口袋抽出两条金条,随意地放在一张助手椅上,逕自往后门走去。「不打扰你啦!我们先走了。」 「欸等……」龙牧还没说完,三人就自动地开了后门,大摇大摆地离开。 「就说不用那么多了……」龙牧看向那两个炫目的金条,无言地叹了口气。他总有一天一定要问纹德到底哪来那么多昂贵的东西。 Ch4. 龙牙---(4) ※ 龙牧在接下来的日子继续埋首在研究及日常工作上。期间王若般有传讯息关心他是否需要其他协助,着实令他又感动了一把。在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的时候,这样的关心是支持他度过每晚的粮食。 至于他也曾经在若磐医院看见彭欣羽和其他同样年纪的牙医学生在不同科别参观见习。虽然已经很久没和她说上话,但他终究还是打消主动打招呼的念头。一方面在其他不认识的人之间可能会有些尷尬,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被问会来到若磐的原因。 龙牧利用陆宝萍请假而多出的时间,再度尝试了不同药物对未知疾病的反应,比起前一週,算是稍微有了些成果。不过实际上的效果,可能还是需要密切观察第一位病患的状况。 由于佛斯多理撒也不知道「蚀齿病」的起因,也不确定是怎么蔓延开来,所以在传播疾病这方面龙牧也无从研究。不过他曾经想过自己在接触过病人后,是不是也有可能被感染,所以每天刷牙的时候特意多照了几次镜子,确定没有发黑不舒服的现象。 或许拿自己当实验体,可以使研究进度加快。但银龙族不值得他这么做。 他现在是为了自己而活。银龙族姑且只能算生意上的伙伴。 一路忙碌到星期四,龙牧在实验室接到了佛斯多理撒的视讯电话,对方表示目前雾帕芙蕾亚的状况不错,让他安心不少。 除了提醒注意清洁跟回诊时间外,龙牧想到了前些时间和黑龙族的对话。 「佛斯多理撒,我有件事要跟你确认。」龙牧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认真。「你有听说银龙族教义曾经改变过这样的事吗?」 「蛤?」萤幕上的佛斯多理撒一脸「你在开玩笑吗」的鄙视表情。「教义就是那样,怎么可能换过?」 「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但是……」 龙牧将纹德和他说的事,省略了中间的闹剧,重新传达给佛斯多理撒。 「不可能,你也当过龙王,族里的歷史脉络里面从来没提过这样的事。」佛斯多理撒坚定地摇了摇头。「都是人类的祸导致龙族的生存环境受到压迫。」 「但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从别族口中可以听到这样的消息?」龙牧虽然早已预料对教义坚定服从的佛斯多理撒会有这样的反应,但还是试着想增加一点可能性。 「牠们随便讲的你也信。」佛斯多理撒白了龙牧一眼。 「我没有完全相信,但既然对方曾经有这样的印象,代表……是不是有某些歷史被隐藏了?」 佛斯多理撒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就算真的是那样好了,人类和银龙族曾经友好过,那又代表什么?后来银龙族还是遭到了背叛,不是吗?而且……」 佛斯多理撒换了个姿势,继续道:「如果这就是真相,那为什么我们的歷史中完全没提到?」 佛斯多理撒说的没错。如果银龙族和人类曾经友好又遭背叛,这对银龙族来说,是个血淋淋的负面教材,恨不得加进那些人类的恶行,大肆宣扬,增添一笔仇恨色彩。 但他们从小听到的事蹟中,只有人类破坏自然,使龙族无法生存这样的事。 「即使这样……我还是有些在意。」龙牧感觉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力。「你如果有时间,去找一下银龙族的歷史资料,或许可以发现什么也说不定。」 「没兴趣。」佛斯多理撒立刻否决了龙牧。「要找你自己回来找。」 「你明明知道我无法再回去。」 「不一定喔,现在你帮银龙解决痛苦,说不定会很欢迎你。」 「是这样吗?」虽然知道自己的身分是银龙族的罪犯,但能让银龙开始改观,还是让龙牧感到一丝欣慰。 佛斯多理撒耸了耸肩。「不过你还是好好专注在医治蚀齿病上比较实在。我过来太久,该回去了,再见。」 龙牧看着跳回手机桌面的画面,叹了一口气,有些懊悔对佛斯多理撒说这样的事。如果是以前,他们可能会充分的讨论跟想像,并实际走访找出答案。 但现在他们是在教义的两端,身分也跟从前不同了。那样的光景,也许再也无法重现。 另一边,佛斯多理撒在掛断电话后,用力抿了抿嘴唇,将所有物品塞入龙牧给的背包里,踏进了金黄色的次元门。 「如果是你,或许能够拯救我也说不定……」 ※ 当龙牧第三次看到雾帕芙蕾亚时,她的笑容变多了。 虽然佛斯多理撒有简略报告过,但实际看到试验性质的治疗有了成果,还是让龙牧感到雀跃。她现在每次进食,牙齿不再疼痛,而牙肉状况也比第一次好上许多。 而且,她有用那把特製牙刷好好清洁。 「你维护得很好,病况也有了改善。」龙牧不吝嗇地给予称讚。他知道在银龙族内要实施这么单纯的清洁计画,是有多么困难。「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相信你的人不只一个。」雾帕芙蕾亚仍是淡淡的微笑,看向坐在沙发的佛斯多理撒。后者听见后马上将头偏了过去。 「太好了,这样可以很顺利。」龙牧止住内心的笑意,佛斯多理撒的不坦率从以前就让他觉得有趣。看见佛斯多理撒转头的瞬间,脑中不禁浮现曾经相处的情景。 「那我们今天要做比较困难的实验治疗……」 在病原有控制的情况,龙牧也可以开始着手一些比较严重感染的部位,避免治疗后可能造成感染的风险。 「是说,佛斯多理撒,你每个礼拜都跑来这里可以吗?银龙族那边没问题?」龙牧在治疗即将收尾时问道。 「为了确定你没有乱来,还有监督治疗的状况,我会出现。」佛斯多理撒双手抱胸,没有表情地说。「不过,下次我会找其他代替我过来的伙伴。」 「还有其他银龙愿意打破教义过来吗?」龙牧怀疑来人类世界做治疗已经是踰越了银龙族死守的那条线,除了以身作则的龙王,还会有其他银龙为了伙伴愿意承担压力,放下对教义的遵从并多次来回两个世界? 「不知道,这个我们会再讨论,谢谢关心。」佛斯多理撒显然不想将这个话题延续,龙牧也只能在静默中把治疗做完。 「那麻烦你继续保持清洁,我们一样下礼拜回来观察。」龙牧脱下诊察手套,提醒雾帕芙蕾亚。然后转向佛斯多理撒道:「雾帕芙蕾亚的状况改善不少,也满稳定,我觉得下次可以再带一位新的病患过来,状况可以严重一点,这样就可以试验对雾帕芙蕾亚的治疗是不是也有同样效果。」 「好,我会再筛选。」佛斯多理撒从沙发起身。「有其他限制吗?」 「没有。年长的、未成年的,都可以。」龙牧脱下白长袍,简单整理了一下环境,而后想到补了一句: 「只要不是想用魔法轰掉我的都好。」 Ch4. 龙牙---(5) ※ 当龙牧在週日早晨前往森林空地时,站了四个人。 原本就认识的佛斯多理撒和雾帕芙蕾亚不用说,另外还有一位年纪看起来比佛斯多理撒大上一些的女子,一样是银发银灰瞳,不过发长只有到脖子附近,脸颊略为凹陷,眼角也有些纹路,但仍是十分优雅地站在雾帕芙蕾亚旁边。 然后另一位稍微被佛斯多理撒高大身躯遮住的身影,在龙牧看清后,倒抽一口气。 「你!」 「早安,格兰萨帝尔。」佛斯多理撒对龙牧的反应感到满意,亲切地主动打招呼。 那个矮小的身影探出头,让龙牧不禁捏了把冷汗。 是那个银发男孩! 「今天我带了一位新病患要麻烦你,另外弗里库许会跟着我,一起看整个流程。之后如果我没有办法来,也许他可以代替我。」 佛斯多理撒侃侃说道,面对隻身前来的龙牧,似乎早已料到他有这样的反应。「你的车应该刚好坐得下我们四个?弗里库许比较小,坐在后排中间应该不至于太拥挤。」 虽然佛斯多理撒有说会带其他银龙来,但龙牧完全没想到竟然会是那个未成年银龙! 龙牧咬着下唇,嘴角微微颤抖,不晓得佛斯多理撒在打什么主意。 「上车吧。」最后他只能挤出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往停车方向走。后面四人踩着落叶窸窣跟上。 利用行车时间,龙牧先询问了新病人的状况。年纪比他还大的银龙是雾帕芙蕾亚的母亲,在六年前罹患了蚀齿病,之后除了疼痛外,一些牙齿也接续掉落,牙肉的肿胀让她只要一碰到食物,就会非常难受并且伴随脓液流出。平常在不进食的时候,偶尔也会感到疼痛,甚至无法睡得安稳。 龙牧一路听下来,了解她是比较严重的案例,而雾帕芙蕾亚的治疗如果成功,或许也给了她母亲来到人类世界治疗的勇气。毕竟越年长的银龙,对教义越是遵从,根深蒂固的信念也越难改变。 在筛选病人这方面,佛斯多理撒的确帮了大忙,让他可以无后顾去尝试各种治疗方法。但这次突然把之前被他视为禁忌、不愿回想起的银发男孩带到他面前,究竟是在计画些什么,他完全无法理解。 私人的事先摆在一旁,龙牧还是秉着医师的专业,帮两位病患查看情况。雾帕芙蕾亚的状况良好,自述虽然在回去头两天有些不舒服,不过并不严重,现在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龙牧心想,或许是龙族的恢復能力比一般人类来得快,只要有使用对的方法,一週后回来追踪时都有明显的改善,而且状况也趋于稳定。 雾帕芙蕾亚的母亲就稍微需要费心力处理。虽然在看过雾帕芙蕾亚和纹德的嘴后,已经没有那么震撼,但全部治疗做下来,可能也是需要花上一段时间。他一样採检了一些有问题的地方,另外还有不同于雾帕芙蕾亚、位于脸颊内侧的奇异绿色破皮,然后教导使用牙刷清洁的方法。 佛斯多理撒一样坐在一旁的沙发,看着龙牧做所有的处置。银发男孩弗里库许也是静静地待在旁边,两人偶尔轻声交耳,并没有其他异常举动。 「那么,今天的治疗就到这边。牙齿清洁的工作再麻烦两位。」龙牧递了一样用吉他背袋装的一把巨大牙刷给雾帕芙蕾亚的母亲,接着卸下身上的白袍,开始清理环境。「雾帕芙蕾亚,如果下礼拜追踪没问题,我们之后就可以约比较长时间回来就好。」 「我知道了。谢谢你,格兰……龙、龙牧医师。」 雾帕芙蕾亚原本想称呼龙牧的龙名,后来又赶紧改了口。龙牧曾和他们说过,希望在这里能称呼他的人名。毕竟「格兰萨帝尔」在二十年前就随着那起魔法碰撞而消逝。但长年相处的佛斯多理撒仍改不了这个习惯。 这一天因为一次面对两个病人,所以当他们五人踏出医院时,天色已完全暗下,一弯新月在淡泊的云间若隐若现。相对前几个礼拜,算是比较凉爽的夜晚。 龙牧一样陪着银龙走到了空地。就当佛斯多理撒如往常举起手向他道别,他出声打断。 「你们可以先回去,我有事情要和银龙王谈。」 四双眼睛同时盯着他,像是什么罪恶般的发言,让龙牧一时间还有些怀疑自己。佛斯多理撒向其他银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有问题,便将他们先送离空地。 「好了,说吧。」佛斯多理撒像是早就准备好,自信地双臂抱胸。 「你是什么意思!」龙牧终于将一整天的怨气吐出,朝佛斯多理撒走近一步。「为什么还要带那个男孩过来?」 「因为弗里库许他愿意担任陪同的角色,就只有这样。」佛斯多理撒迎上的龙牧闪着火光的瞳,不带任何表情道。 「这样我很难做事。你明知道他的存在会影响我……」 「只因为你曾经用那么暴力的方式对待他?」佛斯多理撒端着一脸莫测的微笑,紧盯着龙牧的脸,直到捕捉到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惊惶,才将下一句拋进了空气: 「已经完全人类化又怨恨银龙族的你,也是会有愧疚的吗?」 「够了!」 龙牧一把撅起佛斯多理撒的领子。两人的脸靠得非常近,佛斯多理撒彷彿能感受到龙牧急促的呼气。 「你明知道我是不得已才那么做!再加上,你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吗?在人类世界遇上这样的事,你还把他带过来?」 「他不记得了。」 绷于心间的弦,因这句话而松动了些,抓着领子的手也同时松开。 龙牧不清楚是因为对于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感到压力的释放,还是弗里库许并不会因为来到人类世界而感到害怕。 「他恢復后最后的记忆,就是要前往人类世界。虽然他说好像有类似吃东西的梦境,不过我想主要部份都被你消除了。」 「所以我才和他说,是要陪其他银龙到人类世界治疗,他也就那么相信并答应了。」 「这样啊……」龙牧突然对于自己刚才的雀跃感到愧疚。不过佛斯多理撒什么都不说就带弗里库许过来,绝对是因为他想用这样的方式,让提出困难条件的自己感受到压力的报復。 「不过当初为什么是他来?他还没有成年吧?」 这个也是龙牧当初不解的地方。再怎么样也不会派一隻没有经验的未成年龙到陌生的世界。 「而且……我印象中在银龙族也没看过他。」 「他是后来我捡到的。」佛斯多理撒轻轻地说,思绪彷彿飘到很远的地方。「在巡逻过程中的一处森林,奄奄一息躺在那里。」 「我帮他治疗,但他好像也是什么都不记得,于是我就收留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培养。」 「毕竟……我们也曾是那样。」 龙牧知道佛斯多理撒指的是他们出生后没有父母,完全靠像是育幼院的地方,由几名银龙共同抚养成长。 至于被拋弃的原因很多,私生、觉得幼龙过于弱小……虽然不常见,但还是有这样的案例。 「所以你才会对我的做法不满?」龙牧抿了下嘴唇,眼神飘向一边。「因为再次让他失忆。」 「对,他这样真的很可怜。」佛斯多理撒说完后沉默了一阵,才又继续开口:「当我询问银龙族有没有自愿去人类世界找你帮忙的伙伴,没有一个愿意。」 「除了教义的关係,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接触的是你。而我是龙王,也希望在确定有办法治疗再和你见面,至少和长老谈判的机会比较高。」 「此时弗里库许。」佛斯多理撒深深吸了口气,试着不让涌上的情绪累积在眼眶。「说他愿意帮助我,以报答当初救他一命。」 「我也知道我不应该就这么莽撞让他单独过来,但在教义与自身地位考量下,我还是下了这个错误的决定。」 「不过,后来一切又回到原点了。」佛斯多理撒耸了耸肩,轻轻吐了口气。龙牧猜想佛斯多理撒应该是指最终还是他亲自出面和自己谈的这件事。 「只是现在银龙族还是普遍对前往人类世界感到排斥,也有寧愿忍受蚀齿病的痛苦也拒绝治疗的。」 「所以目前能託付的,只有弗里库许。他虽然魔法实力还不是那么出色,头脑却很好,学任何东西都很快速。」佛斯多理撒说的同时,眼光流露慈父般的骄傲。「在还没有其他伙伴愿意来之前,你就把他当作是一般的银龙看待吧!」 「……好吧,那就先这样了。」龙牧勉强接受了这样的提议。毕竟他主要的工作还是医治,如果来陪伴的对象不做干扰,应该是不会有太大的问题。「那下週一样时间把那两位病人带来。我先回去做研究了。」 「嗯,好。」佛斯多理撒应了声,准备转身回程时,突然停顿了下。 「欸,格兰萨帝尔。」 他回首,银色的发丝在脸上流洩几缕,遮住了些许情绪。「你……怨恨我吗?」 虽然不知道佛斯多理撒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好几种答案在龙牧心中同时浮上。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从前的欢笑与后来的愤怒,互相交织融合成现在眼前的佛斯多理撒。 如果不是他,身上也不会有刻痕。 如果没有他,自己永远不会看见教义的另一面,是那么美丽的地方。 是什么让他们变成这样的呢?或许那个巨大能量的撞击,就是所谓的命运也说不定。 龙牧看着眼前的人的银瞳,漂亮翡翠绿下缘里蕴含的情绪,似乎有些复杂,有些踌躇,但那究竟是什么,他还是无法釐清。 「我恨你对我的那些事。」龙牧不带感情,以平静的语调说。 「但我无法打从心底讨厌你。」 夜风撩起两人的银发,被透进的月光洗得发亮。 两人静静地佇立,如同那天在山崖上洒落夕阳的秘约,只有风的呼唤牵扯着彼此。 映在佛斯多理撒眼眸中的身影,似乎在这一瞬间,点亮了那点绿,在静謐中发散。 只有这一刻,带他们回到了最初的那个时候。 佛斯多理撒微微勾起唇角,迈下了眼。 「嗯。」 「这样就好。」 Ch5. 失去---(1) 龙牧现在每週日照往常带着包含佛斯多理撒和弗里库许等四名银龙到若磐医院,进行蚀齿病的治疗。面对比较严重的病况,他有尝试用一些比较强烈的冲洗药剂或开一些小手术。幸好在魔法及麻药的双重作用下,都还算顺利地完成治疗。 银龙族的病况渐渐在掌握之中,蚀齿病的治疗方式也逐渐有了雏型。佛斯多理撒后来见情况稳定,把陪伴银龙的工作交给了弗里库许。而后也越来越多银龙愿意来人类世界接受治疗。虽然大部分是年轻族群,至少也稍微改变了和银龙族之间的关係。 更让他高兴的是,彭欣羽上週传讯息表示毕业旅行结束后希望再来诊所见习,让他那天的脸上都掛着期待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和彭欣羽对话时,总是可以感到舒适,心中的某种孤独也能被抚慰。 虽然教义的事黑龙那边没有进展,不过这部分就像是漂亮花朵上的一粒尘埃,对整个生活并不造成太大影响。 时间在日常工作及帮银龙看诊徐徐度过,终于到了彭欣羽预定要来诊所见习的日子,许久不见的相遇让他不禁期待与他分享自己的经验,以及聊聊她毕业旅行的情况。 但彭欣羽一直没有出现在诊所。 从第一位病患进来,他就开始纳闷着。毕竟彭欣羽之前都是提早将近半小时就会到,有时甚至在他抵达诊所时已经坐在休息室吃早餐了。儘管如此,他还是得把预定的病患看完,然后趁休息的空档传讯息关心情况。 不过一直到龙牧看完最后一位病患,彭欣羽还是没有来。他看了下手机讯息,仍旧是未读的状态。 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她会不会是下礼拜才要来,现在还在国外玩啊?」陆宝萍说。她今天也是十分关心彭欣羽的状况,一直朝诊所外探头看。 「她是在上礼拜说下週……应该不会错。」龙牧将手机萤幕上的讯息上滑,再做一次确认。 「是吗……那你要不要打给她看看?」陆宝萍神色担忧。现在已经超过晚上九点半,但她并没有要马上离开诊所的意思。 龙牧按了网路通话键,但连响铃都没有就自动断讯。 「还是我把她之前的病歷找出来,上面可能有她家人的电话,可以多一些管道。」陆宝萍边说边翻起一叠资料,眼睛在眾多纸张中来回扫视。「喏。」 龙牧接过陆宝萍抽出的病歷纸,封面基本资料的字跡十分清秀。 「她家在外县市啊……」龙牧看了看电话号码的开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想我们先观察一下好了,可能是她玩太累睡太熟也说不定。如果明天还是没有消息,那就通知她父母看看。」 「嗯。」陆宝萍将病歷收在比较显眼的位置。「希望没事。」 「是啊。」龙牧又滑了一次手机。「先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龙牧让陆宝萍先离开,自己则脱下刚从上班一直穿着的衣物,稍微整理了下仪容,然后把电捲门拉下,往回家的方向前进。 行走间他一直注意萤幕上有没有跳出「已读」两字,心里不断想着彭欣羽可能的情况,并犹豫要不要再打一次电话。 他在眼角馀光瞄到了一个熟悉的中空水滴蓝色发夹。 「彭欣羽?」 左斜前方坐在石阶上的人抬起头,虽然被一些发丝遮住,但看得出眼睛周围肿肿的。 「龙、龙医师……」 彭欣羽的声音十分沙哑又带点鼻音,看见龙牧时的表情有些惊愕。 「你怎么了!」龙牧快步向前,看见彭欣羽除了眼睛周围肿胀,眼白也多了不少血丝。但身体其他地方并没有受伤的痕跡,让他松了一口气。 「我……」彭欣羽别过脸,似乎不想让龙牧继续看到自己不堪的样子。「对不起,我……」 彭欣羽讲到一半,眼眶不自觉溢满了泪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龙牧右手伸到她背后拍了拍,并递了张面纸。 「你人安全就好。大家都很担心你。」 「对、对不起……」 「这边人有点多,我们换个地方讲好吗?」龙牧注意到一些往这边瞧的视线,为了不要让彭欣羽感到尷尬,决定换个隐密的环境。「有什么事都可以讲,我听你说。」 龙牧借给彭欣羽一隻手,拉她起身,然后护着她慢慢前行。他估算他停车的地方是最近的,加上如果时间太晚也可以送他回住处,便让她坐在副驾驶座,自己则开车在四周绕,一边听她说话。 「龙医师……我、我跟男友分手了……」 彭欣羽有个交往四年的男朋友,是从大一就在一起的班对。前几年感情一直不错,直到今年初她发现男友常常出门参加聚会,很晚才回到住处,而且她关心传的讯息也不太回应。 后来她观察后发现自己最好的朋友和男朋友经常参加同个聚会,而且两人不时会在实验课隔一个走道的座位互相使眼色。彭欣羽曾经问过男友这件事,但男友说就仅是一般朋友关係。更何况他们三人都属于某个小团体,常常一起吃饭、出去玩,加上她想再追问时男友就不高兴地打断谈话,所以也没有了下文。 后来男友滑手机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也不怎么在意彭欣羽和他分享的事。虽然彭欣羽怀疑他是在和自己的好友互传讯息,但她认为看对方的手机会侵犯个人隐私,所以也只是凭空猜测。而好友对她的态度也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异。 原本想藉由这次的毕业旅行,让两人的感情修復。但男友一样没有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即使是在百货公司自由购物的行程,男友也有陪着她,却始终一直在看手机。以往两人一起挑选衣服、纪念品的互动,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而让她心死的,则是在某天晚上回房的时候。虽然他们同住一房,但男方依旧滑着手机,而隔壁房一直响起讯息的铃声。 隔壁房正是她好友的房间。 虽然她没有看萤幕上的人名,但男友打字的时间和讯息的声音,恰好地吻合。 她为了不要破坏毕业旅行快乐的气氛,一直隐忍着难过和怒气,直到昨晚回国。 「我和他吵了很久,但没有结果,后来就先睡觉。醒来以后看到他的手机突然亮起来,我稍微瞄一下,发现萤幕上那个『想你』的讯息,传的人就是我那个好朋友……」 「我又跟他吵了一架,他就一副无所谓地说要分手……」 「我、我以为我能让他再爱我一次……」彭欣羽呜咽道。抽泣的样子让龙牧十分不忍,又递了张面纸过去,将车缓缓停在路边。 「他也是,好朋友也是,为什么要背对我做这些事……」 「我到底做错什么?为什么不管我再怎么努力,永远都看不到他对我的笑脸……」 「我是不是哪里不好,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跟我说……呜呜呜……」 斗大的泪珠再次从红通的眼角滑落,任凭细嫩的手再怎么抹去,都无法止住宣洩的情感。 龙牧的心揪了一下,反射性地越过座位中间的扶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你没有错。」他慎重地说。 「你没有错。」 这句像个开关,让彭欣羽再度放声大哭。龙牧不停拍着她的背,尽量做出自己能提供的最大安慰。每一次的吸气都在龙牧的心上划上一刀,凌迟般的心疼不断涌上。 一直到声音逐渐缓和,彭欣羽才继续道: 「我又哭到睡着……等我醒来才想到今天要见习,所以匆匆忙忙出门,想说看看能不能赶上晚上的班,也没发现昨天手机忘记充电就带出来。想到要传讯息给龙医师的时候结果就没电了。」 「我下车后看到时间已经来不及,然后橱窗里面的我又非常狼狈,觉得自己很没有脸走进诊所,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想到自己那么笨,什么都做不好,眼泪又不停地流下来……」 「对不起……龙医师……真的很对不起你们……」 Ch5. 失去---(2) 「不用道歉。」龙牧摸了摸彭欣羽的头,轻轻地说。「见习是小事,你人没出什么意外我们就放心了。陆宝萍今天为了你留到九点半以后还没走呢!」 「哧……」彭欣羽露出一抹笑,把眼泪用力擦了擦。 龙牧看向车上的时鐘,已经超过十二点半,预计大眾运输已经停驶了。 「有点晚了,我送你回去吧。」龙牧用手抹去彭欣羽眼角残留的泪水。「你住在哪里?」 「我……」彭欣羽低下头,双唇颤抖,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我不……不太想回去……」 「回去看到他,我又会更难过。但我也不知道能去哪……」 「龙医师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彭欣羽说着,又开始抽泣。 龙牧深吸一口气,轻抚着她的背,心想一个大男人把少女带回自己的家也不是什么好选择。他从窗户看到远方闪着灯的高大建筑,觉得算是折衷的办法。 他发动引擎,缓缓行驶在车辆稀少的路上,没握方向盘的右手轻拍彭欣羽的肩继续给予安慰。不一会就到了银丽酒店的门口,拿了些小费给帮忙停车的服务人员,便带着彭欣羽走进大厅。 办完入住手续,龙牧搂着彭欣羽的肩,让她的脸可以藉由自己的身躯挡住些许视线,一路搭着电梯,走向了房卡上的房间号码。 彭欣羽看起来像是累坏了,一跛一跛地踩着步伐,睏倦地差点踉蹌跌倒。龙牧见四周无人,便抱起她娇小的身躯,走到了房门前,待感应卡解锁后转开门把。 他帮她脱掉鞋子,把她放在偌大的双人床上,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心里有许多的不捨。 但他能给她的帮助,最多也只有这些了。 龙牧抚着彭欣羽的额头,看着双眼已经闭上的她,道:「先休息吧。睡一觉会好一点。」 他帮她把棉被盖上,然后起身。 「有事情的话我在隔壁房间。」龙牧说。彭欣羽嘴里发出梦囈般的「唔……」字句,不知是否有听见。 龙牧顿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笔,在便条纸上写了些东西,然后朝房门走去。 「晚安,辛苦了。」 ※ 彭欣羽被从窗户射进的阳光刺醒。 她迷糊地起身,看了看周边的环境,觉得十分陌生。心里纳闷着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努力回想,头又不自觉痛了起来。这痛犹如闪电,飞快照亮了破碎的回忆:毕业旅行、和男友吵架、没去诊所见习、看见龙牧医师…… 「啊!」她想到自己在龙牧面前大哭的糗样,羞愧地用手遮住脸惊叫。 自己真的太夸张了。情绪崩溃之下,面对一个外人做出那么多逾矩的事,给别人添了不少麻烦。 「得要好好道歉才行……」她喃喃道,从床上坐起,看见了床边桌上有张纸条,用潦草的字跡写: 有免费早餐,在二楼餐厅,到早上十点,我会在那边等你。 连着字体的弧线并不美丽,却再一次温暖她的心。 她瞧见一旁的电子时鐘,显示快九点,心想勉强还赶得上,便快速前往浴室冲洗。 彭欣羽抵达餐厅时,已经是九点半。她看见银色的高大身影在远处向她招手,心里放心了不少。 「龙医师,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会,你快去拿些东西吃吧!这里的自助早餐满有名的。」龙牧对她一笑,桌上只有一杯咖啡和少许麵包碎屑散在白色桌巾上,显然已经吃过东西。 彭欣羽看到色彩氾滥的食物及香气扑鼻,想到昨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肚子渐渐发出抗议的声音,不知不觉就拿了许多回到位子上,开始拼命往嘴里塞。 「好吃──」她用力咽下过多的食物,开心的笑了。龙牧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吃,偶尔轻啜一口咖啡,脸上也掛着笑容。 「看到你开心就好。」龙牧说。「应该好一些了吧?」 「嗯。不好意思,昨天让龙医师那么照顾我……」 「没关係,我不介意。」龙牧摆了摆手。「希望这样可以让你打起精神。」 「全部说出来后好多了。」彭欣羽一口把剩下的柳橙汁喝完,道:「龙医师,这天的住宿费我会再还给你……」 「不用了,一点小钱而已。」龙牧早就预料到彭欣羽会这样说,一口拒绝了她的提议。 「不行!我受到龙医师那么多帮助,怎么可以这样……」彭欣羽睁着水亮的大眼,坚定地说。 「你还是学生。好好念书、毕业、工作,就是我们做学长姐的期望了。」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一直拿好处不回馈……」 「唉……」龙牧见彭欣羽坚持,转了转头思索了下,道:「不然……你就送我个礼物好了。」 「什么样的礼物?」彭欣羽歪了下头。 「嗯……我还没决定,再跟你说。」龙牧对她眨了眨眼。「你还要拿什么食物吗?他们好像要开始收了。」 餐厅虽然有限制早餐时段,但没有特别规定离席时间,所以龙牧和彭欣羽可以在透进阳光的窗边悠间用餐、谈话。这样的时光让龙牧感到格外温暖。 「龙医师今天早上没班吗?」彭欣羽吸了一口奶茶问。 「没有,刚好休假。」龙牧说。其实原本今天早上有约了一台手术病人,他临时请陆宝萍改约。结果刚好病人也在外地出差,忘记了时间,所以就空了下来。 「那还好,怕影响到龙医师。」彭欣羽轻拍了胸脯表示放心。「对了,我有跟龙医师说过我的外曾祖母是牙医吗?」 「你没有说过。」龙牧道。「是这个原因让你想当牙医吗?」 「也不是,当初是成绩有到,然后觉得这样帮助人也不错。」彭欣羽说完,微微低下了头。「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体验到龙医师厉害的技术。」 「哈哈!过奖了,谢谢你的讚美。」龙牧豪爽笑道,把最后一点咖啡喝尽。 「我的外曾祖母在我两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对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彭欣羽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家里也不会特别提到她,只有在我考上牙医系时才从妈妈那边听说。」 「听说她是在靠海的地方遇到我的外曾祖父。他是医生,两人就这样很契合地在一起。总觉得好羡慕。」 「不过听说她结婚以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处理家务,也比较少看诊就是。」彭欣羽喃喃道,也吸完最后一口饮料。「哎呀!我突然在说些什么。」 「不会啊!听你讲得还满有趣。」龙牧露出淡淡的微笑。 「龙医师,谢谢你愿意听我讲这些,也谢谢你给了我勇气。」彭欣羽缓缓起身,向龙牧深深地鞠躬,让龙牧连忙挥手。「我决定还是要去面对昨天的事,做一个结束,然后整理一下东西,回老家一阵子。」 「见习可能这週先不去了,不好意思。」 「没关係,以你方便为主。」龙牧也起身,两人一起有默契地离席。「想来随时欢迎。」 虽然龙牧提议要送彭欣羽回住处,但被她坚决婉拒,认为大白天自己没有问题。 他送她到公车站,然后看着她在离去的车窗挥着手的身影,柔弱中又带着一丝倔强,再次治癒了他的内心。 Ch5. 失去---(3) ※ 这次前来的银龙病患很不一样。 以往来治疗的银龙,都是龙牧所不熟悉的,也不是位居要位的。对于龙牧的病史询问也算是配合。 不过今天早上,当这位化成人形的银龙和弗里库许站在空地时,他立刻感受到强大的敌意和一丝的熟悉。 「这位是史考佩许,我想龙医师应不陌生。」弗里库许指着身旁的银短发男子说道。男子则是瞳孔中冒着火光,紧盯龙牧。 史考佩许,曾经作为他的第三副手,后来成为缉捕他的队长之一。 龙牧怎么想都没想过他会愿意前来人类世界,但眼前的气氛不适合釐清这样的事。他向两人点了点头,然后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龙牧对疾病的问诊,很明显史考佩许不太想回应,都是些简短的字句,让龙牧必须一再追问才能得到些许需要的资讯,有时候更是连一点眼神都未有波动。不过幸好弗里库许知道一些状况,会和龙牧补充。 一个是对他有敌意的前部下,一个是被他施放过消除记忆魔法、现在反倒在帮助他的男孩,这样的组合让龙牧在驾驶座上十分不自在。他突然有点怀念起佛斯多理撒了。 但毕竟有商业医疗之约,该做的还是得做。龙牧照往常带着他们前往十三楼的诊疗室。他请史考佩许坐在诊疗椅上,开始准备器械,眼角馀光看见史考佩许紧抿双唇,一滴汗从鬓角滑落。 龙牧在车上也注意到他不时会有这样的动作。 「痛吗?」他问。但史考佩许并没有回话,手中的拳头却握得更紧。 ──蚀齿病的严重案例。也许刚才在早上不太开口说话,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让我看看吧。」龙牧按下治疗椅按钮,让史考佩许躺平。但后者即使嘴唇颤抖也不愿张嘴。 「抱歉,你这样我没有办法诊断。」龙牧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对方如此顽固。 史考佩许擅自坐起,眼神是想将龙牧盯穿一个洞似的尖锐。 「我不信任你。」 龙牧早已预料这位病患的配合度可能不是很好。但连看都无法看,就更不用提治疗了。 「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史考佩许目光飘向一旁,努了努嘴,才将含在口中的话吐出:「王的命令。」 「佛斯多理撒?」龙牧惊道。不过他马上就理解这应该是佛斯多理撒看见自己的部下受苦,却又不想处理,只好以命令的方式让他来接受治疗。 龙牧不禁想,如果换作是自己,是否也会这样关切自己的部下。 「就算你治疗那么多伙伴,我也不会承认你这个罪犯。」史考佩许毫不客气地说。「只要我还在,你休想再回到银龙王的位子。」 「呃……」龙牧被尖锐的话语刺得有些迷茫。为什么这些银龙都觉得他会回归?难道自己已经被洗白了吗?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不会回去银龙族。」 「再说,现在的王是佛斯多理撒,他为了银龙族着想麻烦我治疗,让疾病可以控制,这也算是他的功绩,反而可以让他的地位更稳……」 「就是这个缘故!」史考佩许大吼打断了龙牧,眼眶闪着流光,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溢出。 「在这件事结束后,王就要受到长老的制裁了……」 「什么!」龙牧惊愕瞬间站起,脚下的滑轮椅「叩隆」一声撞上了后方墙壁。 他有没有听错?佛斯多理撒会被长老制裁? 「史考佩许,王说不能告诉别人……」弗理库许在一旁小声地说,有些不知所措。看来他也被史考佩许突来的举动吓到。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史考佩许狰狞的表情,吐出偌大的不甘。「但我不想让这傢伙认为王的努力有多么廉价,然后踩着这样的努力风光地炫耀自己的能力,好像……好像不把教义当一回事也没关係……」 要是史考佩许没有说出口,龙牧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样的事。 龙牧很清楚,那个「制裁」会是什么。 佛斯多理撒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看着曾经的朋友不断地治癒好每隻银龙,自己的死期却一步步倒数着。 龙牧原本以为,佛斯多理撒顶多接受短期禁闭之类的惩罚。虽然打破教义,但还是让银龙族的大问题得到解决。 是自己当初提出的条件过于严苛吗?但不管怎么说,当银龙族和人类接触甚至来到人类世界,或许就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 「王为了我们,背负了来这里打破教义的所有银龙的罪。而你,格兰萨帝尔,就只要在自己的舒适圈,拿着族里的资產,发挥强大的能力,坐收美好的结果。」 「就算王考虑到你,但我不能就这样坐视你轻易糟蹋王的温柔。就算最后好处都被你拿走,我也要让你一辈子都怀着这种愧疚!」 史考佩许像是诅咒的话语落在龙牧身上,让龙牧不禁打了个哆嗦,却毫无反驳之言。 以自身情绪而言,他大可不接受银龙族的请求,或在这里撒手不做,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但以同理心来看,身为教义信仰深厚的史考佩许,在看到龙王为了全族如此牺牲,又有教义罪人回到银龙族取代现在的龙王传言,会有这样的反应是理所当然。 只是,在这样充满不信任的氛围下,对整件事是没有任何帮助的。 「叩、叩。」 感应门突然响起声响,打破了降到冰点的诊疗室。 会是谁?在这样无人的星期天来到这里。是定期的打扫人员? 「先别说话。」 龙牧向两人比了个噤声手势,轻轻地转开了门把,露出一道门缝。 「嘿!龙叔,早安啊!」王若般的方脸填满了微开的门缝。 「唔!若般,你怎么会来?」龙牧被好友的猝然出现吓了一跳。 「来关心一下朋友啊!顺便给你这个。」王若般把手上的杯装咖啡塞到龙牧手中,馀光瞥见坐在诊疗室的两位银发男子,视线定格在面露不善的史考佩许。 「呃……嗨。」 「……等我一下。」龙牧向房间里的两人道,然后用自己高大身躯挤开门边的王若般,到门外后反手关上了门。 「呃……他们是?」 「vip病人。」 「看起来像外国人?」王若般仍望着关上的门,像是想透视再看一眼。「你认识的吗?」 「有外国血统,算认识。」龙牧简单回应。虽然对王若般的好意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得想办法赶快打发掉好友,避免厌恶人类的史考佩许会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是因为外国人才要特别做组织切片?」王若般手放在下巴,思索自语。「老外的牙齿结构应该不会和我们差多少,还是说你是为了要发表什么论文?」 「因为你什么都不说所以我只好乱猜啦!」王若般见龙牧神情紧绷,赶紧打哈哈道。「而且他刚刚似乎不太高兴?该不会你切片时把人家弄痛,这样很不利于国际交流……」 「不是,是因为治疗比较复杂,需要很多时间和费用。」龙牧往门瞟了一眼,确定里面没有太大动静,但他得赶快换个话题避免王若般无止境猜测下去。「倒是你今天怎么会跑来这里啊?」 「这里也算是我家啊!你忘了吗?」王若般拍着龙牧的臂膀,哈哈大笑。 「不过主要是来开会啦!想说刚好有时间就来看看你在不在。」王若般转了下左手,看见腕上高级石英錶的指针位置,惊呼了一声。「糟糕!好像快迟到了!刚那该死的电梯……欸我先走啦!有空再来找你!」 他急忙挥手,小跑步离开,只留下咖啡香气飘进龙牧的鼻子。 虽然有点聒噪,但龙牧对这样的快闪送暖感到一丝安慰,庆幸自己总是在危难的时候得到他人帮助。 手中的温度舒缓了刚才不安的情绪。面对门后可能会產生教义和治疗的衝突,他必须做好耐心沟通的准备。 银龙族与他,教义与人类,在需要治疗的病患前,是不能被其左右。 「我将不容许有任何宗教、国籍、种族、地位或其他因素的考虑介于我的职责和病人间......」 他深吸一口气,再度打开了门。 Ch5. 失去---(4) ※ 纹德按照约定的时间回诊,假牙的状况似乎没有什么问题,让龙牧松了一口气。 不过,原本已经不小的嗓门,似乎因为比较能够进食、补充体力,变得更震撼了。 「啊哈哈!龙牧医师,你真是太厉害了!好久没那么有精神啦!」纹德满脸笑容,不停大力拍着龙牧的肩,声音在诊所的独立诊疗室回盪。 所以之前那样叫没精神吗……我是不是应该就此打住,不要继续治疗到好比较好……龙牧一边揉着疼痛的肩膀一边想。 「今天要做什么?那个植牙对不对?我好期待啊!」纹德又兴奋地拍了拍龙牧,让他差点跌倒在地。前黑龙王的力量实在不容小看。 「停、停──」龙牧惊险躲过纹德的掌,把杰恩当挡箭牌立在身前。「你再打下去,就没有人能帮你治疗了。」 「啊,不好意思,一时太兴奋了。」纹德停住动作,双手叉腰大笑。 「你看这个。」杰恩回头,露出双手臂上的瘀青,小声地和龙牧说。「这是老大恢復力量的证据。」 「他以前也会这样对待你们吗?」龙牧轻声问道。纹德在一旁指着自己的金牙,不知道在和马许说些什么。「这已经是家暴等级了吧……」 「老大一时兴奋才会这样。不过我们觉得没关係,毕竟是老大恢復活力的证明。」杰恩说完,立刻向龙牧下跪并深深鞠躬。「谢谢你,龙牧医师。」 「不……太、太夸张了。」龙牧连忙拉起杰恩,他还是有些不适应黑龙那么豪气的举动。「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不管是对你们或银龙族都一样。」 「你银龙族那边现在还好吗?」纹德突然插话。「有没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像是反抗你的银龙,我们可以帮你教训牠。」 「还、还好,你不要把我弄受伤就好。」龙牧虽然对于黑龙如此信任他感到欣慰,但这种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的事还是免了。 「虽然说因为我没办法回去银龙族调查病因,不过至少现在有控制住情况,族里的伙伴也变得配合。」龙牧说。「不然恐怕整个银龙族都要灭族了。」 「灭族啊……好像很久没听到这个词了。」纹德不在意地说,用小指挖了挖耳朵。 「以前曾经有龙族灭亡吗?」龙牧惊问。 「有啊!怎么,你不知道?」纹德皱眉,盯着一脸茫然的龙牧,努了努嘴。「你们银龙到底是有多自闭,连以前这样的事都不知道啊?」 说实话,龙牧的认知大概有九成是关于银龙族的事,其他外族的部分只略知皮毛。毕竟平常也不会和那些龙族来往。 但遇见了纹德三人后,他发现自己以为的世界实在太过渺小,渺小到甚至银龙族可能有的完整歷史都是一片混沌。 「可以稍微和我说吗?」龙牧问。 「嗯……该从哪里讲起好呢……」纹德一屁股坐在舒适的治疗椅上,扭了扭头伸展。「那个灭绝的龙族叫做──古龙族。」 「古龙?」 「嗯,我是没亲眼看过。不过根据过去的纪录,在人类和龙族还没分成两个世界以前,古龙族是存在的。」 「牠们体型比一般的龙族娇小,繁殖的数量也不多,但比一般的龙族还来得长寿。据说平均寿命可以来到两千五百岁以上。」 「古龙族不像其他龙族那么强而有力,但很善于偽装和隐藏融入环境。一直以来都在自己的领地平静地生活着。平常也不太和其他龙族或人类交流。」 「但后来人类开始活跃,生活范围渐渐扩大,危害牠们的栖息地。像是砍树和放火烧山之类的。有时候是人类两方的战争,却波及到牠们的地域。」 「牠们有反抗人类,不过力量不强大,加上数量不多,所以还是敌不过。有些人类甚至还会特别捕捉古龙族,把牠们身上的部位分解,拿来交易或是做成食物之类的。」 纹德停顿了下,咂了咂嘴,向杰恩和马须伸出手。后者马上从随身袋中抽出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的黄色液体递上。纹德立刻豪迈喝掉一半。 「好过分。」龙牧喃喃道。原来那时候的人类真的有做出如此残忍的事。「不过古龙族没有向其他龙族寻求协助吗?」 「是有。不过……你也知道,龙族一般不太喜欢介入这种麻烦的事,尤其是──」纹德拖了个意长深远的音,向龙牧凑近。「当这样的事还没烧到自己的时候。」 「加上古龙族平常也和其他龙族没什么交集,所以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就灭亡了。」 「再来……大概就是你知道的。其他龙族也开始被波及,之后神龙族出面处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过对于古龙族是不是还有存活的个体,就不清楚了。至少现在龙族世界的领地没有这个种族。」 「这样听起来……感觉所有的龙族应该都对人类有意见才对。」龙牧捋着下巴,尝试消化这一连串的资讯。「为什么其他种族感觉上还好,只有银龙族厌恶人类?」 「可能人类和银龙族又有什么特别的过节吧?这我就不清楚,还在帮你找资料。」纹德说。「其他龙族的话,可能伤害没有那么严重,又经过那么长远的时间,所以早也不在意以前的事了。」 「事情总是这样,分分合合的,谁也说不准。」 「那你们黑龙族对人类有什么特别的想法?」龙牧好奇问。 「没什么特别感觉啦……就一种不会魔法的生物。」纹德摊了摊手,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伸出右手食指。「不过食物很好吃!每次都捨不得回龙族世界!」 杰恩跟马许在一旁拼命点头,表示赞同。果然食物是一大诱因。 「不过我有点好奇……你们来到人类世界后,还可以使用魔法吗?」龙牧这个疑问在其他龙族来到人类世界后就悬着,一直找不到机会问。 「没办法。」三人同时摇头。 「但像龙族感知这种好像还是有点感觉……虽然说不上来是什么。」杰恩摸了摸下巴。 「人类还真弱,什么魔法力量都不会。」纹德补了一句。 「不过他们也因为这样有了科技,现在还可以用这个科技帮你治疗牙齿。」龙牧回应,突然发觉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人类文化推广代表。 「对了,刚才你讲了那么多关于古龙族的资讯,都是从哪边听来的啊?」龙牧又问。「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已经灭绝一阵的外族资讯那么了解?」 「这对所有的龙族在当时算是个警惕吧!毕竟有个族灭亡。」纹德换了个姿势道,然后头朝杰恩和马许的方向一点。「不过因为现在有些龙族会和人类私下交流,对人类的印象也还好,所以年轻一辈的龙族可能就只稍微知道有这样的事情。」 「不过照这样说起来……银龙族那么讨厌人类,应该也要把这段歷史放进去才对,结果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纹德说的没错,以银龙族的教义,这样的事件也是足以让后世避免和人类有所接触。但和之前纹德脱口而出银龙族曾经和人类要好一样,他什么都没听说。 到底有哪个环节出了错,让整个事件变得如此不自然。 「是说,龙牧医师。今天还要做那个什么植牙吗?」纹德在龙牧面前挥了挥手,提醒沉思中的龙牧。龙牧惊觉时间早已过了大半。 「应该还来得及。我先选一颗比较简单的牙齿处理。」龙牧快速地准备植牙手术需要用到的工具,然后道:「不过我需要助手……杰恩和马许可以来帮我吗?」 他让两名护卫穿上无菌手术衣,并简单说明了一些无菌的观念,便让纹德躺下,做好口腔消毒工作并打上麻药,自己也披了件无菌衣。 龙牧好不容易把纹德顽强的牙根拔掉,满头大汗地选了个植牙的钉子开始鑽进空洞的地方。不过他很惊讶马许虽然一脸暴走族的打扮,当吸血水的助手却十分稳定细心,就像一个已经工作十几年的资深助理,让手术过程格外顺利。 他想起当初纹德把衣服和扣子扯开后蹲在一旁缝补的马许,或许这样细腻的事他格外有天分。 至于杰恩则是把龙牧交代要调的灯光、机器、无菌拆包装等事情记得很好,完全照着标准流程动作。 这两个助手虽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也没上过相关课程,却和他搭配得很流畅。他原本想这样可能不是合法操作,但他们都是龙族,似乎也没有这样的法律问题就是。 「好,完成。」龙牧在缝合完、剪掉最后一个线头时松了一口气。他看向电脑萤幕上的时间,幸好才刚过中午十二点,在陆宝萍上班前整理好环境的时间算是充分。 「好了喔?」纹德一脸茫然地坐起,打了个大哈欠。「金属和我的骨头已经完美融合了吗?」 「会需要一点时间,我们再观察。」龙牧脱掉手术衣时道。「注意事项的部分……」 他和三人讲解手术后需要注意的地方,并请杰恩用手机回报纹德的状况。这是他目前在龙族身上进行的最大手术,希望能得到好的结果。 「没问题的啦!我们都相信你。」纹德大口一张,嘴里渗血的纱布立刻喷飞出来。龙牧只好默默重新拿了一个新的塞进他嘴里。 黑龙……还真是一个他难以理解但又无法不喜欢的一个种族。 Ch5. 失去---(5) 龙牧最近的精神状况变得不太好。 来到人类世界以后,他从来没有生病过。就算曾经为了在人类世界生存、没日没夜兼差多份工作赚钱,也只要比平常多睡一个小时就可以恢復精神。因此在听到人类感冒时的症状,很难去同理心感受。 但现在的他,终于能理解那头昏目眩、脑袋沉重的感觉。身体力量被抽离,无法顺利随意施展魔法。儘管打起精神照常看诊,但无法使用麻醉小技巧、看到有些怕痛的病人闷哼的声音还是让他有些受伤。 是因为最近诊所、医院、实验室三边跑太劳累?以前他可是做过各种粗重的工作,也没像现在这样。该不会……是自己老了、体力不如从前?以银龙来换算,十几二十年的增长大概相当于人类的一年多,应该是不会差太多才对。难道在人类世界,身体变化的速率也会被同化? 龙牧趴在实验室桌上,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刚过半夜十二点。还有些研究没做完,但现在的头脑无法专心,视野也有点模糊。 「还是先睡一下好了。」他用仅存的力气设了个闹鐘,随即失去意识。 ※ 「回来了呀。」 披散一头秀发的女子站在门口,那忧心的眼眸投射在自己身上,让他只能低下头。 他只是站在门口,为何还愿意开门迎接他。 他又把全身搞得支离破碎,为何还愿意接纳他。 他根本不属于这里,为什么要一再地对他那么温柔。 我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他心底一直这样认为。 但是……为什么在每次受挫疲惫时,自己总是会无意识又回到这个地方。 明明应该是仇人的世界,又不知不觉贪图这样的温暖。 他是不是……不配当一隻银龙。 「肚子饿了吗?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先进来洗澡吧。」她说,一样是那样轻柔的声调,没有一丝责备。 场景突然间转换到摆放一张长桌的地方。他光着身子,坐在桌前,毫不犹豫拼命将眼前的食物扫进口中。 「吃慢一点,小心噎着。」女子叮嚀,一边用手中的消毒药水和棉花在他身上擦拭。「会痛要和我说喔。」 他摇摇头,虽然药水的味道有些刺鼻,伤口又有点像是要跳起来的尖锐感,但最让他难受的,还是自己造成的麻烦。 他又跑出去了,为了寻找真正回家的路,他用尽所有方法、寻遍各处,都没办法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不在森林、不在山洞,就连湖底他也去过,都一无所获。 明明每次出门,都决定不再回头。是生存的本能,还是对关怀的嚮往,最后,他总是会想到她,然后回到这里。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蚊子般的细声囁嚅。 「嗯?」女子抬起头,停下手上的工作。「你说什么?」 「为什么……你都不问我原因。为什么你从来都不生气?」他回头望着她,看见她那双纯净的眼中反射出自己,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难过而满溢的愧疚自责。 女子愣了一下,似乎是没预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过了一会才无声地放下手中的镊子和药水。 「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她静静地说。「每个人都有无法和别人分享的事吧!不管是因为曾经有什么疮疤,或是只有自己才能解决的问题。」 「虽然我也很想知道,但是由你自己讲出来比较适合。」 「那为什么……」他眼眶红润,带有些鼻音。「你还愿意让我回来?」 「为什么吗?」女子偏头想了想,视线回笼在他身上。 「因为,无法放着你不管吧!」 龙牧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无法理解为何她可以那么自然地说出这样的话。 「你在这里似乎没有家人、朋友,也无法自己生活。外面的世界有许多危险,你还是不顾一切、像是在寻找什么地前往。」 「我没有能力,也没理由强制阻止你。那么,至少我可以提供一个地方,一个知道有人可以陪伴的地方。」 「这里有我。所以当你觉得累或是沮丧,会想起还是有个地方,可以不用顾忌地躲避那些痛苦,并接纳负面的一切。」 「这样的地方,就叫做家。」 几滴温热的液体流到他的颈子。 在银龙成年仪式时,他觉得兴奋。 在误入人类世界时,他感到气愤。 在尝试多次后无法回去时,他失望不已。 但在那么多的情绪中,仅仅只有这一瞬间、这一句话,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他摸了摸脸上的水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究竟是为了自己的不幸,还是不幸后得到的安慰。 「傻瓜,你哭什么。」女子眼中含光笑着用手抹去他的泪水,然后眼角瞥见桌上还有一碗深褐色的液体,道:「赶快吃吧!」 「……那个,我、我吃饱了。」他将眼神瞟向一边,开始收拾空的碗筷,结果被一把拉住。 「你、你是故意的吧!」女子有些娇嗔地叫道。「我知道上次的红豆汤很失败,这次好很多了啦!你就喝喝看嘛!」 他盯着那碗散发焦味的液体,双唇紧闭。上次怀着尝试的心态喝,结果那个苦味在他嘴里停留整整三天。 她做的料理都很好吃,唯独这项他无法昧着真相说好话。但看在自己又被救一次的份上,就再当一次试毒的人吧。 「嗯……还是怪怪的……」他喝了一口,虽然有甜味,但焦味和些许苦味仍旧混在嘴里,有着说不上来的诡异。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可恶,我下次一定要成功……」 龙牧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在模糊间按掉闹鐘。他拭了拭眼角泛出的泪光,慢慢坐起身。 是吗……原来梦到她了。 如果是她,现在看见他病懨懨的样子,一定会用尽心力去照顾他吧。 但那个总是可以给他温暖的人,现在应该已经不在了。 梦的最后,虽然不是什么好的结局。可他依稀记得,后来她又尝试做了几次。不知道是他味觉麻痺还是真的味道有改善,他对于红豆汤渐渐没那么排斥,甚至是喜欢上那个味道。 回到人类世界后,他曾经很怀念地去买了红豆汤,却和记忆中的味道不太一样。 或许那个带有点焦味的红豆汤,才是他认为有「家」的味道。 龙牧起身转了转头,觉得精神好像好了一些,但脑袋还是有点沉钝。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住处休息,隔天再来实验室好了。 看来现在除了蚀齿病外,他又多了一个可以研究的东西。 ──他会突然生病的原因。 Ch6. 记忆---(1) 隔天龙牧继续正常上下班,但因为身体状况还是没有完全恢復,所以请陆宝萍拒绝掉没有预约、想要现场看的病人,避免自己太过劳累。结束后他再去了一趟若磐医院的实验室,再次确认一些比较不单纯的病灶型态及治疗方式。 虽然治疗蚀齿病的方法大致已经有了雏型,但如果有更有效及稳定的方式,就可以加快整体医治的速度。 只要在身体状况允许的范围内,他都还是尽可能勤跑实验室找出方法。 不过,他到现在还是无法归纳出蚀齿病的传播方式,以及来源为何。每一个病患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得到的。所以即使能够治癒,却还是无法有效阻止扩散,这部分算是他目前遇上的瓶颈。 虽然一直有病人、酬劳不断进帐是很好,但他还是打从心底希望每位龙族都是健康的。 即使是曾经想加害他的银龙族也是一样。 龙牧倒卧在客厅沙发上,盯向天花板思索着最近的这些事情:纹德的治疗计画、蚀齿病、教义衝突、他染上莫名的疾病…… 一个讯息震动打断了思绪。 他翻身拿起手机,是彭欣羽传的。 「龙医师,不好意思那么久没联络。我已经回到老家一阵子,心情也好多了。谢谢你之前的帮忙。」 「这里的风景好漂亮,我和家人一起去爬山,看到好多以前都没注意到的景色。」 彭欣羽传了一张照片,连绵的山脉和晕染雾气,十分壮阔的景象。 当龙牧在思考怎么回应时,彭欣羽又传了一张她和全家人在山上的合照。照片上的她开心地笑着,散发出耀眼的光。 「能看到你开心真是太好了。」龙牧看着那张照片,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真的很谢谢龙医师。我有买这里的特產,下次带去诊所给龙医师!」 彭欣羽在传完这句后,又传了个可爱的「给你」贴图。 「对了,我还有找到我外曾祖母留下来的东西!她以前真的是牙医耶哈哈!」 彭欣羽又传了一张照片。一个不大的纸箱中,装着一些剥落的牙科石膏模型、塑胶假牙等物品。而在照片的右侧,他看到一本灰绿色的簿子,被塞在箱子的一侧。 儘管表面已经斑驳泛黄,却让龙牧的视野,一点一点地,被落地窗透进的晚风吹进了回忆。 那名女牙医拿着同样顏色的笔记本,记录着每一个时段的病人及相关资料,在看见他走进房间后,抬头向他微微一笑。 就是这个笑容,让他无法打从心底憎恨人类。 不过往昔的景象被手中连续的震动打断。龙牧看了下来电号码,是佛斯多理撒。 怎么回事?佛斯多理撒竟然会在这时候打给他。 「喂,是我。」 「格兰萨帝尔,抱歉我只有这时候才有空联络你。」 「没关係,怎么了吗?」龙牧蹙眉,佛斯多理撒的声音似乎有些侷促。 「那个……史考佩许似乎对回诊继续治疗有点排斥,我还在和他沟通。毕竟没办法一直用命令约束他。你也知道他的个性。」 「所以如果他真的没办法过去,我会找其他银龙代替。」 「了解,辛苦你了。」虽然对龙牧来说,少了这位敌视他的病人可以让治疗变得顺利,然而心里还是会担心史考佩许的状况。 不确定佛斯多理撒是不是只有和他讲这件事,但提到史考佩许,龙牧猛然想起之前史考佩许的话,问道:「那个,佛斯多理撒,你还好吗?长老那边……」 「就像……你想的那样。」佛斯多理撒的声音闷闷地隔着话筒传来。「我想你从史考佩许那都听说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龙牧语气中带着些许气愤,却不自觉地流露淡淡的难过和惋惜。 「……」听筒那侧没有回应,只听见夜风颳过的吵杂声。 「这是我自己的事。」佛斯多理撒在短暂沉默后又道。「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因为这样的事停止治疗工作。」 「我怎么可能会这样做……」龙牧吞了口口水,是难以嚥下的黏腻。「但我也不愿意看到你被制裁。」 「这个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商量馀地了。」佛斯多理撒淡然地说。「我想你也知道这是严重违反教义的行为。」 「比起你过去的作为,还来得严重许多。」 「但你是为了大家好啊!」龙牧大吼。「难道要所有银龙都拥抱那个教义,就算牺牲性命也没关係吗?」 「如果没有了银龙族,那教义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龙牧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吐出。握着手机的右手不停颤动着。 「你说的对。」佛斯多理撒平静地说。「但这就是银龙族。」 「格兰萨帝尔,老实说这几趟来到人类世界下来,我也稍微感受到,人类或许就像你说的,不是那么万恶不堪。」 「不过,有些事情是很难改变的。」佛斯多理撒停顿了一下。「像是长老有权力把龙王换掉这样的制度。龙王充其量就只是工作的魁儡。」 「也难怪当有一位新生代的银龙出现时,龙王就会想退役,把位子交给其他银龙。毕竟长老既不用承担责任,也还握有这样的权力。」 「这些,都是在当上龙王时才能体悟到的。可悲的是,所有的银龙都在做这样的事,一代接着一代传下去。」 「如果在任内没有发生什么事,那倒还好。但一旦遇上了麻烦,或许就会有更多的麻烦从自己的背后冒出。像是曾经的你。」 「像是现在的我。」 两人静默。即使隔着话筒,还是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情是同步的。 「你要逃吗?」龙牧打破沉默。 「……呵。」 「不了,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不是一个龙王该做的。」佛斯多理撒的声音很轻,却又夹杂沉重的无奈。「不过……我有个想法,要跟你讨论。」 「什么事?」 「你……有想要回来接龙王的位子吗?」 「……我说过,不要再提这种事了。」龙牧正色说道。「而且你刚才说过龙王是个什么样的职位。」 「龙王虽然是在长老之下,但银龙还是听令于龙王。如果想要改变什么,那以龙王的身分,是最有利的。」 「你的意思是……」龙牧心跳漏了一拍,大概猜出佛斯多理撒想要讲什么。 「你想得没错,格兰萨帝尔。重新成为龙王,改变银龙族的想法,然后渐渐地捨弃掉旧的教义。」 「如果是现在的你,已经慢慢累积很多愿意相信你的银龙伙伴,那么,改变这样的制度也不是不可能。」 「你有领导的风范、让人想追随你的气场。虽然不甘心,但这是我所没有的。」 「你是认真的?」龙牧对于佛斯多理撒会有这样的提议感到惊讶。「对于教义的遵守,我以为你是放在第一位。」 「我以前是,但自从来到这里,就已经无法回头了。」佛斯多理撒淡淡地说。「你也听说了我之后的处境。那么,放手一搏也没什么不好。」 「但我……无法成为英雄。在那些银龙病患眼里,治好牠们的远比带他们去治疗的还有魅力。」 「所以我只能尽可能地在后面帮助你。就像以前那样。」 龙牧紧抿双唇,没有回话。他想起从前那段时光,那段还非常天真的时光。 而改变教义……这样的事情,也是非常天真的想法,却是他这几个礼拜下来不断思索的。 让银龙族了解人类的优点,共同走向和解的未来,在他的妄想里曾经有那么一段。 但是,他真的可以回银龙族,并做到这些吗? 「给我时间。」龙牧扶着额头,轻声道。一开始思考,他的不适感又开始浮起,只能先给个不明确的答覆。 「嗯。」佛斯多理撒应了声。「你有机会当第一个改变并留下纪录的王,好好考虑吧。我先回去了。」 「嗯,再见。」 通话结束,龙牧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想把刚才复杂的情绪脱出。 不过手机萤幕回到了和彭欣羽的对话框,那张照片又让他想起刚才还未解的疑问。 真的是她吗?如果是的话,那么依照彭欣羽之前说的,现在已经…… 虽然时间有点晚了,龙牧还是在对话框输入了讯息,按下传送键。 「下次拿土產来的时候,箱子里的东西可以一起带过来吗?」 Ch6. 记忆---(2) ※ 龙牧在观察自己身体状况时发现一件事。 当他回家休息或是上班时,虽然精神不是很好,但还是可以凭着意志把事情完成。 而当他在实验室的时候,却像是被灌了安眠药,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待越久这样的情况就越加重,导致实验进度缓慢,趴在实验桌上休息的时间也越长。 问题一定出在实验室。 但之前研究都没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到最近才开始有状况?是那些从银龙上採下来的检体吗?最近来治疗的银龙症状比较严重,检体的毒性也相对高。但那些前来治疗的银龙精神状况也不到很糟糕,他也确定自己没有得到蚀齿病。 龙牧在最近刻意不去实验室,就明显感受到力量有慢慢在恢復,尤其是魔法。就他来看,与其说是身体不适,不如说是魔法能量的枯竭让他感到无力。 所以实验室有某个东西,在影响他的魔法力量。 待他推论出这点时,心底默默决定要等身体恢復到好一点的状态,找到那个病因。 至少比蚀齿病的起源容易,他是这么想的。 原先星期六龙牧是从早上一路上班到晚上,这天他特别请陆宝萍调开傍晚到晚上的病人,打算好好探究实验室。陆宝萍似乎有察觉到龙牧最近身体状况不是太好,也就没多问什么。反正龙牧还是照付晚上上班的钱给她,难得的有薪休假当然没有拒绝的条件。 龙牧在这天特别补充了一堆对身体好的维他命跟补给饮料,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但至少多了些可以在实验室清醒久一点的信心。 他站在若磐医院六楼底部那面铁门前,按往例用指纹解锁,在门打开的那剎那,就直接用难得恢復的少许魔力开起魔法感知。 一踏入实验室,他就感受到有某样东西正在干扰自己。那个干扰的力量很微弱,如果不是特别有开啟感知,完全不会注意到。也难怪他之前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才开始感到疲惫。 龙牧一边对抗那个干扰,一边寻找发出干扰源的位置。他先经过那些检体,完全没有散发出任何魔力,代表自己的推论是正确的。然后他再观察那些药水、药剂,除了闻起来有些刺鼻外,也是没有关联。 除了这些东西以外,到底还有什么会是来源? 但实验室很大,东西又太多。一个一个检查花太多时间,到时候自己会先受到影响倒下。 龙牧走到书架旁,把上面的书一本一本取下又放回。这种低能量的干扰只能在直接接触或极近距离下才能明显感受到,刚刚那些书籍似乎也是没什么问题。 究竟该怎么办? 他努力思考,又触碰了一些仪器,一样是没有反应。该不会其实是藏在天花板上面? 为了避免好不容易存好的能量流失太快,他先关掉了感知。在关掉的同时,身体的反应起了变化。 一切好像是普通的实验室环境,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一丝干扰不寻常的力量。 这也是他平常没有感觉到异状的原因。 这样的差异,让他想到了一个辨识方法。 他已经记住刚才的能量感觉。现在只要在实验室各处重新开啟感知,让能量从无到有,就比较能判别出哪一区有差异,还可以节省难得的魔法。 决定好以后,他开始在各处做开关的测试,最后在放标本的架上感受到比较不寻常的抑制感。 龙牧东翻西找,最终在一盒玻片后方,发现了一块与旁边物品格格不入的石块。 石块大约龙牧一个手掌大小,外表呈现黑色,中间有一些不规则的墨绿纹路流淌在上。儘管外观看起来就跟一般石头没什么差异,但握在手上当下,龙牧感觉自己的魔力正快速地流散。 就是它! 龙牧想也不想,直接手举得老高,用尽力气把石块往地上摔去。 石块和地板撞击,发出巨大的「叩!叩!」声响,几个弹跳跑到了门口,却没有任何损伤的很跡。 「嘖,真是块顽石。」龙牧不悦道,狠狠瞪着石块,像是想把它用眼神刺穿似。 如果是以前的他,直接用魔法劈砍掉这块石头是轻而易举。但现在身体又渐渐使不出魔力,连带影响到他的体力,要破石变得很不容易。 他又用力踹了下石头发洩,结果打到门后反弹到他的胯下,让他只能摀着重要部位蹲下,并大声咒骂了一声。 不过这个刺激也激起他想到破石的方法。 「我刚才竟然没想到,看来这东西让我变笨很多。」龙牧碎碎念,戴上手套把石块捡起,先是出了实验室门口,然后一路快步进到电梯,按下「13」的按钮,再衝进平常帮银龙看诊的vip诊疗室。 他打开灯和治疗椅的开关,把平常治疗用的高速手机装上,脚一踩踏板,那个高速旋转產生的尖锐嗡嗡噪音响起,高速手机上的鑽针在与石块接触时冒出些许火花及烧焦味。 「可别小看人类的智慧跟科技……」龙牧看着石块渐渐產生裂缝,嘴中带笑自语。要是现在有人在一旁看到现在的他,应该就类似疯狂科学家那样,对自己做出奇异的行径感到满意。 于此同时,他开始思考,这个石块的来源。 应该不是一开始就在里面的,毕竟虽然能量微弱,刚开始在实验室那段时间,他并没有感觉到身体上有不舒服的地方。 如果是后来才进去,又有谁能放?放的原因又是什么?知道他是龙族、会魔法的,只有银龙和黑龙。银龙都是跟着他,所以不可能。黑龙虽然知道他在这边治疗银龙,但也没必要做出这样的事。 再加上,实验室的门是指纹解锁,那些龙族来到人类世界目前看来是不会魔法,门也没有被强行进入的痕跡,那究竟…… 「唔?」 龙牧在鑽针切到一半的时候,感受到某个硬物阻挡了工作。仔细一看,黑色的石块内还包着一块土色的结晶。 而在结晶露出时,他那股不适感更加明显。 「就是你在做怪啊……小淘气。」龙牧死盯着那突兀的土色光滑表面,换上更尖锐的鑽针,并且把马力直接开到最大。「告诉你啊,没有什么事情是高速手机切不开的!」 踏板用力踩到底,和结晶碰撞后喷出更炫烂的火光,发出的尖锐嘰呀声响像是在做最后的抗议求饶。终于在十分鐘的奋战后,结晶已经碎成多个小块,也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龙牧也在同一时间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一些。 他一边把残骸收拾,一边继续思考这个石块的事。放在实验室里就代表,有人不希望他治疗蚀齿病,甚至要压抑他的魔法能力。但刚才的两个族群已经排除,剩下…… 难道会是神龙族? 神龙族一向神出鬼没,在纹德跟他讲以前,他完全没注意到神龙族在跟踪他,代表或许神龙族可以有方法直接进入实验室摆放石块。但这么做的动机又是什么?神龙族可是把黑龙跟银龙介绍给他治疗的种族,这样就互相矛盾了。 除此之外,还有谁有办法进入实验室做这样的事? 龙牧将碎石扔进垃圾桶,然后将刚才的高速手机归位后,整理了下自己的东西,离开医院。 现在已经是半夜,好不容易解除了疑虑,他只打算好好回家睡个觉,才能应付明天银龙的治疗。 在上车前,他回头看了下医院,眉头揪了一下。 Ch6. 记忆---(3) ※ 「嗯……看起来恢復得不错。」 龙牧用拆线剪刀将纹德嘴里的缝线一一拆除。上次植牙的位置,恢復时的时间比一般人还短,让他再一次见证龙族的恢復力。 病因解除,龙牧现在整个人神清气爽。看到黑龙的治疗没大碍,更是喜上加喜。 「所以今天可以放更多金属钉吗?」纹德一脸期待望着他。「全部一次放完?」 「可以放多一点,不过我会分个二、三次放,避免一次有太多伤口。」龙牧看了下之前写的治疗计画,上次纹德顽强的牙根让他吃了些苦头,加上不确定手术范围扩大的影响,分个几次完成或许才是明智的选择。「而且我会建议接下来几次的手术,最好当天留在人类世界一晚,隔天让我看一下,确定没问题再回去比较好。」 「你们……应该有这里的货币吧?」龙牧想到每次纹德随身带的金条,保守询问。 「有,在这里。」杰恩掏出一只黑色皮夹并翻开,里面是白花花的钞票。「我们来这里都是用这个和人类交易。不过老大觉得龙牧医师应该比较喜欢金属,所以都是给你金条。」 「我是喜欢金条……但真的太多了啦。」龙牧拿出事前准备好的金条要退给纹德,但被他的大手拒绝。「你们怎么有那么多黄金?」 「黑龙族领地的,也是我们主要和其他族交易会用到。」纹德说,又从口袋掏出两条炫目金属块放在置物架上。龙牧怀疑他的口袋和黑龙领地的宝库有相通。 「对了,待会做完手术,是不是就要咬着那个白白的东西不能说话了?」纹德侧过身,面向龙牧询问。龙牧点头后,他继续说道:「那我先跟你讲我们找到的消息。」 「消息有两个,但互相衝突。」 「没关係,你都说吧。」龙牧点了点头。「要相信什么我再自己判断。」 「嗯。第一个,我们黑龙族的魔石,没有任何龙族改过教义的纪录。」纹德停顿了下,视线由下而上盯着龙牧的脸,正色道:「也就是说,银龙族没有改过教义。」 「嗯。」龙牧嘴角下垂,透漏着失望。「我也有请现任银龙王去看。不过就算有看也是一样结果吧?」 「大概,我还叫杰恩和马许确认,避免是我眼睛退化没看见。」纹德瞧向两个护卫,后者一起点头表示肯定。「这在人类这边叫什么?老花眼?」 「差不多。」龙牧不带任何情绪轻轻一笑。「那、第二个呢?」 「我向神龙族打听到以前的事。」纹德翘起右脚。「银龙族以前是和人类有最多互动的龙族。」 非常矛盾。和人类有最多互动,但教义是「不能接近人类」。 「是不好的互动还是……」龙牧瞧向纹德,从他的脸上看见相反的答案。 「以前的银龙族,和人类关係非常好。当人类有困难寻求协助,银龙族会帮忙。而人类也会邀情银龙族参加一些活动。比起现在的神龙族,那时的银龙更像是人类和龙族的桥梁。」 「龙化做人类型态这样的法术,似乎也是银龙族先使用的。应该是避免双方体型差距,让两边有距离感吧!」 「银龙会参加一些人类的活动,体验人类文化。然后也邀请人类到牠们的领地,探索未知的区域。」 「总之,」纹德伸了个大懒腰。「就是超级好啦!」 「完全不敢想像……」龙牧从刚才就一直张着嘴,任由纹德的每一句话衝击着他的耳朵、头脑、内心。他梦想的光景,在遥远的古代,原来曾经存在过。 但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纹德对龙牧伸出食指,把龙牧的注意力拉回。「因为后来发生了变故。」 「人类开始侵犯银龙族的领地?」龙牧反射问。 「不只。」纹德犹豫了一阵,还是说出口:「有银龙被杀了。」 「然后,银龙王也被杀了。」 「什么!」龙牧惊愕得身形不稳、跌坐在地,无法相信如此残忍的事会出于人类之手。刚才他所确信的光景,在下一秒就摔成了碎片。「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就像之前讲的,人类的斗争什么的吧!」纹德耸了耸肩。「不过神龙族说,当时有个很奇特的状况。」 「那时的银龙王据说是最喜欢和人类相处的,在族内第一隻伙伴被杀以后,似乎不认为是人类所做的,还有和其他龙族一起调查。」 「但随着越来越多银龙遭到杀害,而且伤口都和人类的武器吻合,族里似乎也开始有了其他反对人类的声音。后来银龙王可能也因为这样开始反抗人类。」 「只是牠最后还是被人类杀害,也激起银龙的愤怒。不过那时候神龙族就跳出来,阻止事态变得更激烈,然后人类和龙族就分隔在两个世界了。」 「讲完。」纹德大力拍了下手,接过马许的宝特瓶,把里面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 「原来有这一段歷史……」龙牧仍是不可置信的喃喃道。这明明是他应该要知道的事,现在却是由一个不相干的外族告诉他,感到异常悲哀。 「所以我没记错啊!嘿嘿!」纹德一脸得意地笑。「就有印象听说以前银龙族和人很好。」 「真不愧是一百代黑龙王。」龙牧随口夸了句,纹德的头又抬得更高了。「但是……真的矛盾。」 「总不可能一开始银龙族就发现人类险恶,订了这样的教义。但后来银龙族淘气不听劝,跑去和人类打交道,发现人类的好,结果最后还是害到自己,才深深了解祖先的用心,对这个教义充满尊敬……」 「你这个想法好像也有那么一番道理齁。」纹德像是在听故事般,饶富趣味说。「但那是你接触人类太久才会想那么多。龙族是很单纯的,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不像人类还在那边我欺骗你的欺骗,搞得都烦死了。」 「的确是这样。」龙牧起身,拍了拍裤子。「不过你竟然会说出刚刚那句欺骗什么的深度台词。」 「是上次老大在人类世界吃饭,看到那个什么电视里面在讲啦!」马许在龙牧耳边偷偷说道,但声音压不下来,还是被纹德听见,立刻又被一巴掌拍下去。 「总之,虽然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但还是谢谢你们的帮忙。」龙牧向三人深深道谢。「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做手术吧!」 龙牧一边开始准备手术用具,一边思考着至今得到的所有资讯,但总觉得差一个最关键的东西,就可以拨开杂乱的结,解开这一切的谜。 他把这样的烦恼贯注在纹德断掉的牙齿上发洩,努力拔出无法使用的牙根,再按照计画依序把植牙钉锁入骨头内。杰恩和马许一样是称职的助手,让过程十分顺畅。所以儘管今天要做的范围比较大,也没有花上太多时间。 「好了,你纱布要咬紧。」龙牧再次叮嚀。「就算想讲话也要咬着讲。但最好不要说话。」 「知道啦!」纹德含糊地说,随意挥了挥手。「龙牧医师你做太快了,我还在享受那个声音和震动,一下就结束了。」 「你还真特别。」龙牧无奈地说。一般病人都害怕看牙的声音,大概只有纹德这种特例才会把它当作乐趣。 「注意事项……」 「知道啦!跟上次一样吧!」纹德有些不耐烦地起身,指了指置物架上的金条又指了指龙牧。「那我们就先走啦!下次见──」 纹德豪气迈步朝向后门,熟练地打开锁,然后逕自离开。 不过,龙牧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什么事…… 「对了!治疗巾!」 一个全身刺青、着黑衣的老男子,就这么掛着粉红色的治疗围巾,走了出去。 Ch6. 记忆---(4) ※ 龙牧在帮纹德做完手术后的隔天,因为早上有排班,所以特别早起到诊所帮他先看伤口情况。不知道是不是手术范围比较大,或是约定时间太早,纹德一副厌世的表情让龙牧差点以为是不同人。而两名护卫也战战兢兢,没有任何笑容。 「伤口还好,可能一次处理比较多的关係。尽量补充体力,用喝的也可以。」他交代杰恩,然后建议他们在人类世界再待两个晚上比较保险。 送走了过于平淡的黑道龙三人,龙牧反而全身有些不自在。不过没过多久陆宝萍就来到诊所,然后是彭欣羽在开诊前有些急忙地从前门进入。 其实龙牧从那天晚上,就一直期待这一天到来。 当彭欣羽得到家人同意后,便告诉龙牧可以把外曾祖母的遗物带至诊所。她后来还有找到一个生锈的盒子和静止的怀錶,并拍给龙牧看。从彭欣羽再传来的几张相片中,他几乎可以确定,彭欣羽的外曾祖母,就是他第一次到人类世界时遇上的那位人类女性。 他非常激动。完全没有预料到和人类连结的情感,会一路跨越时空,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不过他在看诊时还是必须压抑住这样的情绪,尽量不去想这样的事。这天的班从下午开始持续到晚上,彭欣羽因为提着土產及物品比较晚才到诊所,并快速换了白袍在一旁观看。晚上休息时间又因为下午病患较多,延误了好一阵子,导致龙牧只能快速吃完晚餐又继续上班,没有和彭欣羽多聊的时间。 晚上的病患也不少,龙牧尽可能赶在九点半前结束,让陆宝萍可以准时下班。然后在休息室和彭欣羽讨论今天的治疗,试着不刻意去提麻烦她带来的物品。 「好久没跟龙医师的诊,觉得有些之前讲过的东西好像又忘了。」彭欣羽傻笑。那样的笑容在龙牧眼里,又多了几分亲近。「啊!对了,这是龙医师请我带的东西。」 彭欣羽从袋子拿出那本斑驳的深绿色簿子,然后是铁盒、怀錶和一些牙科物品。虽然也是她外曾祖母曾经用过的器械,但其实龙牧并不特别对那些古早的牙科用具有感触,只是让彭欣羽单独带其他像是私人的东西又会被起疑,算是障眼的用途。 「没想到龙医师对这些东西有兴趣。」彭欣羽拍了拍沾上灰尘的手。 「毕竟是牙医,会想看看这些以前的东西。」龙牧随手把玩了下牙科的器具,然后他拾起那个绿色的簿子,轻轻翻开第一页,一些灰尘从泛黄的纸张散出,让他擤了擤鼻子。 那优美、柔和的字跡,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曾经的她,在书桌前,一笔一画地,在他的身边带着他写下每一个字。 他记得那些温柔的夜晚,安抚心里深处创伤的那个声音。他都还记得。 「龙医师?」 彭欣羽看龙牧盯着那个本子不说话,眼眶有些泪光,担心地叫出声。 「啊,对不起,书的灰尘似乎有点多。」龙牧胡乱揉着眼睛和鼻子,佯装过敏反应。「没想到以前是这样约病人的。」 「对啊!现在有电脑可以直接把病人资料放上去,满方便的。」彭欣羽虽然有些纳闷,不过还是回应了龙牧。「而且……」 「等等。」龙牧举起手打断了彭欣羽,看向休息室门口。「谁在那里?」 他感觉到有个身影在门旁,静静地往里面这边看。 门的边框先是露出银白色的一角,再来是全身。 「啊,被发现了。」 弗里库许端着无邪的笑容,直立在门口处。 「你……这时间来这里做什么?」龙牧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转头对彭欣羽说了句「等我一下」,便拉着弗里库许进独立诊疗室并关上了门。「佛斯多理撒或其他银龙呢?」 「我是……来拜託你的。」弗里库许睁着水汪大眼道。 「拜託我什么?」龙牧有些警戒地说。虽然他知道弗里库许已经被施过遗忘记忆魔法,不记得以前的事。但龙牧还是反射对于他的存在有些不自在。 而且,为什么他是单独前来?又是怎么来的? 「请你……回银龙族,保护爸爸,可以吗?」 「爸爸?」龙牧迟疑了一下,突然理解了。「佛斯多理撒怎么了吗!」 「爸爸最近……好像被长老怀疑他想做的事了。」弗里库许哀伤地说。「你也知道,爸爸在银龙族状况稳定后,就要被处死了。所以他有跟你讲一些话,希望能够转变现在的情况,只是……时间可能快不够了。」 龙牧想起了那天突然打来的电话中,佛斯多理撒说的话。当时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钝。 他没有讲到自己的情况变得更糟,一如往常只说想和自己讨论的事。 这就是佛斯多理撒,从不把自己的困境告诉别人,留给自己独自承受。 「虽然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是他救了我,也很用心教了我很多事。我不希望他死。」 「你回来的话,或许就可以改变整个银龙族,爸爸……也就不用死了。」 声音有些颤抖,红着的眼眶微微向上看着他,紧闭的双唇和着眼神流露一丝不让眼泪流下的倔强。 眼前的男孩究竟是酝酿烦恼多久,才能鼓起勇气,隻身来到这个陌生世界找他,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而理由非常简单,但这样的想法,对龙牧来说是一步险棋。自己对银龙族还留存多少嚮往,自己对佛斯多理撒残存的友谊,够不够他冒险去做这样的事。 他本来,已经背叛了银龙族,成为罪人。 他本来,已经打算在人类世界,度过剩下的日子啊── 「我们都挺你,那些接受过你治疗的银龙,还有即将要给你治疗的银龙,都期待你可以回去。」 弗里库许见他没有回答,又连忙补充。灼热的视线紧盯着他,充满着期盼,让龙牧一瞬间动摇起来。但残留的理性还是让他没有马上点头答应。 「我会考虑。」龙牧松口,但不给出一个承诺。「你怎么来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拿之前你给爸爸的手机拍了你的照片,然后跑去问那间医院的人知不知道你在哪里。」弗里库许从口袋掏出那支给佛斯多理撒的手机。「走了好久的路,脚好痠。」 「唉……下次别再这样了」。龙牧从座位上站起。「我待会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没问题的。」弗里库许挥了挥手,然后擅自打开诊疗室的门。「希望你能答应!拜託你了!」 「欸!喂!」 弗里库许不等龙牧说完,就迅速推开诊所的门,消失在龙牧的视线。 「真是搞不懂啊……」龙牧搔了搔头,又重重叹了口气。 「那是谁啊?」彭欣羽站在门口问。「好可爱的小朋友,头发顏色和龙医师很像,是外国人吗?」 「算是吧,呃……亲戚的小孩。」龙牧搬出以前对弗里库许的设定。「不好意思耽误到你。」 「没关係。啊!差点忘了!」彭欣羽跑到诊所的冰箱前,拿出一袋装着塑胶碗的东西。「这个是要给龙医师的!早上来的时候陆小姐帮我先冰起来了。」 「这个是?」龙牧伸手接过袋子。 「这是我们家祖传的红豆汤!这次回去刚好遇到我三姨,她们在附近有开甜品店,就跟她们要了一碗带来。」彭欣羽兴奋地说,没注意到龙牧脸上闪过的惊愕。「虽然有点焦味,不过味道还不错,不知道龙医师可不可以接……」 「我知道。」 龙牧看着透明盖中的红褐色液体,鼻子不由自主升起酸涩。 「嗯?什么?」彭欣羽似乎没听清楚刚才龙牧说的话。 「不……没什么。」龙牧强忍情绪,试图平稳说道:「谢谢你。」 「不会、不会!」彭欣羽连忙挥手,然后看了看手錶。「那个……不好意思,虽然还想跟龙医师多聊一些,不过我可能要走了。」 「现在我住比较远的地方,所以也不能太晚回家。」 「这样啊,那我送你?」龙牧虽然知道彭欣羽的独立,但还是会做询问。果然彭欣羽再度拒绝他的好意。 「那……这些东西可以先暂放在这里,让我再看看吗?」龙牧指着桌上他外曾祖母的遗物说道。「明天过来再拿?」 「好──龙医师明天见!」彭欣羽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和龙牧道别。 Ch6. 记忆---(5) 等彭欣羽离开诊所,龙牧拉下铁捲门,回到了休息室。 其实彭欣羽不在,他反而会比较自在。他怕他又露出怎样的表情造成她误会。 他总不能和她坦白,曾经救过自己的女牙医,就是她的外曾祖母。 他打开碗盖,里面飘出熟悉的淡淡焦香味。 那是家的味道。 在入口的那一刻,所有的情绪一起涌上,几乎要衝破眼眶。 他以为,他再也吃不到这个味道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找回从前那段时光。有时候甚至会怀疑,那五年是不是一段很久的梦境。 这碗汤确确实实告诉他,那些记忆、那些过往,都是货真价实的,属于他们的时光。 还有,眼前的这些物品,也是。 龙牧再度拿起古早的约诊本,看着上面的字跡,一些有印象的名字一页一页流过自己的视线。对龙族来说,人类的生命就像是翻页般的转瞬,在尚未意识到之前,就匆匆地消逝。 但这样的消逝,如同流星一般,在夜空中闪耀着,化作宇宙最铭心的那一片段。 龙牧放下簿子,拿起了那个已经不再转动的怀錶。他记得那名牙医,随时都会带上这只怀錶,提醒治疗的时间。 以及,她教他人类时间的观念时,也是用这只怀錶。 「短的叫时针,长的叫分针。分针是以五为一个单位……」 她耐心地说。就算龙牧有再多的问题,她永远都不会不耐烦。 就像他刚来到人类世界那一阵,曾经有敌意地一把将她推开,或是出去寻找回龙族世界的方法。在好几天没收穫、浑身脏污回到那个家时,她总是不发脾气,伸出手接受他,并温暖地说:「累了吧,先去洗个澡好吗?」 「饿吗?我弄点东西给你吃吧?」 「傻瓜。」 龙牧紧握着錶,掌心冰冷的温度传来,眼眶又胀出些许酸涩。 他好想她。 不知过了多久,龙牧才将錶放在一旁,拾起那个生锈的盒子。 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打开它,一些混着锈味的尘烟飘散而出,瀰漫空气中的是尘封已久的回忆。盒子中摆着各式的物品:发簪、项鍊、戒指……以及底下有一叠信封。 有些他曾经看过的,以及他没看过的。这个盒子或许是装着她最珍贵的物品。 虽然有些纳闷彭欣羽怎么徵求到父母把这样的东西带来,不过对龙牧来说,他又多了几个可以回味的宝物。 他把玩了下那个发簪。那是她每次出门看诊都会系上的,像是徽章一样,在与她外出的日子都会有这个发簪的映象。他记忆中那低着头、系着发簪看病人的光景,是非常美丽的画面。 龙牧把里面的物品一一取出,视线落在那一叠信封。信封的顏色及样式每封都不同,看起来像是不同时期所写的。有些老旧泛黄,有些还保持着原貌。 有写给亲友的、家人的。有些沉甸的重量让他想到当时她说的一句话: 「即使相隔两地,我们还是可以藉由写信,了解对方的心,也传达自己的心意。」 当时她有邀他一起写,但在人类世界,他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 龙牧拨开一封又一封,看来这些信件对她来说,也是无法取代的宝物。 然后在看见最后一封信时,他怔住了。 信上有些颤抖的笔跡,写着「给格兰」 那是他当时来到人类世界时取的名字。 这是……写给他的信吗? 他将信封转到背面,小心地撕开黏胶。看来这封信还没有被其他人看过。 龙牧将里面的信纸抽出,是两张对折两次的大小。他缓缓摊开信纸,上面的字虽然有些颤抖的痕跡,但一样娟丽。 格兰: 你最近好吗?距离你离开的那天,已经过了将近六十年。 你就像是一个奇蹟,在我最孤单的时候,降临在我的院子。 那时候我被派到东部的小镇,帮附近的居民看牙,身边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想到每一个风雨的夜晚,在那样的大房子一个人度过,心里总是怀着不安。 直到那一天你的到来,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或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声音,派你下来陪着我度过那段日子。 其实啊,我很早就知道,你或许不是一个人类。毕竟,你的牙齿和人类的并不一样。 但是,你以人类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又好像听得懂我说的话,真的很特别。我想,大概就是神明之类的存在吧! 一开始看着你失望、焦急、惊慌想逃离,其实是有点沮丧的。但想到你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会有这样的举动,也许就说得通了。 即使你什么也不说,我仍然想帮助你。然后告诉你,你并不是孤单一个人。 其实我很享受教你的那段日子,看着你飞快地成长,觉得自己或许除了看牙,还有其他可以帮助人的地方。 我永远记得你笑的那个瞬间,真的很耀眼,像是从画走出来那样。 能让你露出笑容,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但是,你却在我们去海滨时,悄悄地消失了。 我和当时一起义诊的彦邦,在附近找了你好久、好久,但都找不到你。 我非常难过,彦邦在旁边一直安慰着我。这也让我们彼此的距离更近,后来也结婚了。 他是个稳重、以家庭为重的男人。会担心我的负担,也会和我共同参与家里的事情。 我有时候在想,会不会你是为了让我遇上他而存在。 谢谢你,格兰。谢谢你带给我的那段时光。 龙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颤抖的手紧捏住手中的信纸,久久无法自己。 「是你救了我、给了我温暖。我什么也没做,却得到你的道谢。」 「该道谢的人是我啊……但我却什么都没向你说。」 「你真的……太温柔了……」 龙牧抹去眼中的泪水,将信纸换到了下一页。 格兰,我后来生了四个小孩,都很顺利健康长大了。 而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最大的孙女也即将结婚。 一切都很平安,就像是受到保护一样,没有任何的意外和灾难。 是你在冥冥之中守护了我们吗?我有时会这样子想。 我和你的这段记忆,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宝藏。没有和任何人说。 我有时候会在梦里看见你,看着你闪着光的笑容。 我好希望能再见到你,听听你的声音,和你说说话。 你现在还好吗?真的很谢谢你,格兰。 那短暂的五年,你给予我的时光,是无可取代的。 虽然不知道你当初离开的原因,虽然知道你可能不是人类。可能是神,或是其他我没见过的生物。 但我想和你说,你就和我的病患,以及我的家人一样。 我给予你的,是我全部的爱。 Ch7. 猜疑---(1) 龙牧再次看到彭欣羽时,又有更多的情绪伴随而起。 一种想守护她、照顾她的想法,在看完那封信后,更是让他下定了决心。 但以彭欣羽的立场来考量,或许自己只是一个对她不错的外人,两人终究隔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只能在有限度的范围交流。 他知道自己不该受这样的情绪影响,过于介入她的生活。他所能给的,就是在她需要时,尽力给她帮助。 即使只能站在远处望着她,这样就足够了。 龙牧如往常,在看诊时尽量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彭欣羽。再没几天大学即将开学,他希望在分别前能够让她更具体、形象地了解牙科知识。遇到她还没学过的部分,他都会拿模型或是画图做解释。此外也教她病歷书写的方式,以利在实习或医院专业训练时可以容易上手。 不过被许多龙族认证的字跡,同样也再次被彭欣羽提出,他只好多次拿起修正带,把那些外人看似无意义的弧线涂掉,慢慢地再写一次。 「陆小姐看得懂吗?」彭欣羽轻声笑问。 「她是唯一懂我的人。」龙牧訕訕地挤出一个笑容。印象陆宝萍在刚开始也常拿病歷来问他。 「我已经放弃他了。」陆宝萍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毫不留情。然后丢了一份病歷到龙牧面前,道:「这边有个你改过的字糊掉了,要麻烦你再写一次。」 龙牧看向陆宝萍手指的位置,新的笔跡和旧的混在一起,还有些修正带的碎片。 「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概修正带浮起来,然后和其他病歷摩擦弄掉的。」陆宝萍说,手脚一面飞快地把今天的病歷快速归位。「毕竟不像铅笔,是直接涂掉。修正带只是单纯覆盖上去。你又觉得修正液很慢。」 「我就急。」龙牧把新覆盖的修正带压了几次,确定没有浮起后,补上了新的字。「而且电脑病歷系统又刚好坏掉。」 「原来是坏掉,我想说我们学校都是打在电脑上的!」彭欣羽一副积了许久的疑惑解开,满脸诧异。 「对了,龙医师,你那个亲戚的小孩好可爱喔!」彭欣羽眼睛闪着光,藏不住满脸笑容。「我昨天出去后碰到他,发现他迷路了,还带他走了一段。」 龙牧脸色微微下沉,道:「他有怎么样或说什么吗?」 「他有问我觉得龙医师怎么样,我都是说优点喔!」彭欣羽似乎没注意到龙牧的表情,自顾地说。「后来他就找到回家的路标,和我分开了。」 「不过他笑起来的时候好迷人,眼睛也很漂亮。可以的话好想再跟他多玩一下……」 龙牧听见后稍微放心了些,至少弗里库许没有和彭欣羽说关于龙族的事。但对于自己竟然没料想到两人会接触这件事,让彭欣羽暴露在可能的危险中,还是让他有些懊恼。 再怎么样也应该陪她去搭大眾运输才对,尤其现在来找他的龙族变多,更是不能松懈。 「龙医师、欣羽妹妹,我先走了。」陆宝萍向两人打声招呼后,快步走向门口,时间正好是晚上九点半。 「陆小姐真的好准时啊──」彭欣羽窃笑。 「你可以称这个时间点为陆宝萍时刻。」龙牧也脱下身上装束,走进了休息室。「啊,昨天你替我带来的东西,我都放回袋子里了。」 「还有土產跟红豆汤很好吃。谢谢你的礼物,我确实收到了。」 「这个只是顺便带来而已,觉得这样还不够当龙医师帮忙我的回礼……」彭欣羽低下头,口中囁嚅道。 「这样就够了,我很开心。」龙牧浮上温柔的笑,轻拍着彭欣羽的头。她的这份礼物,比任何东西都来得真切美好。那些充满回忆的东西,也被他一一拍照起来,当作自己独一无二的宝物。 他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到她的墓前,好好地和她说,他回来了,然后把所有的事情告诉她,深深地向她道谢。 还有,彭欣羽说的那间她三姨开的甜品店,他也一定要找时间去光顾。 龙牧陪着彭欣羽一起离开诊所,帮她把东西一路拿到比较远的公车站牌。过程间聊得知彭欣羽现在是自己一人住在学校附近的套房,比起和前男友同居的地点,虽然离诊所比较远,不过也让她可以走路上下学,不需要搭其他人的机车或骑脚踏车。 龙牧目送她上车后,确定没有问题,才慢慢往回家的方向踱步而去。 沿途上,他拨了通电话。 关于那个他之前生病的事,终于又有了头绪。 他以为自己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过一遍了。 但他后来发现,还有个人可以进入实验室。 王若般。 那个借给他独立实验室的人、那个他在人类世界最好的朋友。身为医院老闆,当然有权限可以进入各个地方。 但如果是王若般,究竟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当时他在实验室和自己说的那些话,还有突然出现在vip诊疗室的寒暄送暖,看起来都是真心诚意。 龙牧从来没想过王若般有更深沉的一面,他以为他很了解王若般。 但或许,就像王若般对他说的:「我一直以为,我很了解你。」 他其实也不了解王若般。 再怎么要好的朋友,彼此心中还是会有不可说的秘密。 但是,为什么王若般要害他?难道,王若般其实也是龙?而且是一隻偏向长老那派的银龙,所以才要想要除掉他? 一想到这里,他又不自觉寒毛竖立。他不愿相信这个离谱的假设,但如果是真的,那又该怎么面对? 前几天想到同时,他曾经拨电话给王若般想确认,手机却是关机的。一问医院才知道,他那几天出国了。 就那么刚好,在这样的敏感时机出国,更显得有问题。 今天刚好是王若般回国的日子,现在手机传来的「嘟嚕嚕」声也确定有开机。 「喂,龙叔啊!怎么这个时间打来?」王若般如往常爽朗的声音传来。 「没啦!想到又一阵没见面,稍微聊一下,谢谢你上次的咖啡啊!」龙牧先装作平常寒暄。「对了,听说你前几天出国?」 「哦!对啊,去跟国外的客户讨论点事情。毕竟现在若磐医院也有了些名气,之后打算扩建,需要更大的资金。谈得好说不定还有机会拓展到国外。」 「不愧是大老闆吶!连那么远的都想好了。」龙牧心想对方刚好带到了话题,可以接着问下去。「我现在用若磐的vip诊疗室和实验室,也体验到你那里的设备真的齐全,材料也很新,以后我们国家最前卫的牙科就是若磐集团了吧!哈哈!」 「哎呀!你太浮夸了啦!不过我喜欢!哈哈哈……」王若般大笑。「那你呢?最近还好吗?」 「嗯……我的实验进度,拖你的福,进展很『顺利』啊!」 「……哦!」话语有一瞬间的空白,王若般才想起怎么回话似。「那恭喜你啊!你以后……」 「若般。」 「嗯?怎么了?」 「你……是不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 王若般没有马上回话,但龙牧听见他轻微倒抽一口气的声音,然后才说:「你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龙牧听到他的回应,情绪一瞬间被激起。「那个石块,是不是你放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王若般冷冷的声音传来,一瞬间让龙牧以为是不同人。 「那个石块,被我在实验室找到了。」龙牧不管王若般的矢口否认,继续说道:「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会是你,我是那么地相信你……」 「那你有跟我讲过实话吗?」王若般大声质疑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我曾经很感谢你,但你拜託我那么多事情,却一直不告诉我为什么。」 「我们的友谊难道就只有这点程度吗?为什么你不愿意相信我?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啊!」 「然后你现在……」王若般的声音带点哭腔,讲到一半就停止了说话,然后重重叹了口气后直接把电话掛掉。 「喂?欸!」龙牧盯着手机上「通话结束」的萤幕,狠狠咒骂了一声。 原本他还存着不是对方的想法,想破解这样荒唐的假设,才说出那句。没想到直接钓出了实情。 真的是他。 龙牧停下脚步,有什么东西闷闷地窝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难受。 这种被背叛的感觉,原来是这么痛苦。 当初自己背叛银龙族,那些曾经视他为接班人的银龙,也是这样的心情吗?佛斯多理撒、史考佩许…… 但是,即便知道了是王若般做的,但他说的话,跟他放石块的理由,完全兜不起来。 究竟是为什么,王若般想要陷自己于不义?纯粹因为自己没跟他说明白? 他想知道更多,只是经过这次,大概再也无法跟王若般联络了。 Ch7. 猜疑---(2) ※ 因为王若般的关係,烦躁的心情还持续盘旋,杰恩又用讯息表示纹德的状况还是没有完全恢復,导致龙牧有些头痛。 然后连剩下的慰藉──彭新羽,也说要离开了。 彭欣羽表示因为学校实验课有些前置作业要做,所以这天将会是她来见习的最后一天。虽然有些不捨、无奈,但龙牧还是佯装镇定,照往常把当天的患者情况一一做解释,直到晚上下班。 「龙医师,这一阵谢谢你的照顾。」彭欣羽弯下腰向他道谢,黑色长发如瀑布柔顺地垂了下来。「还有陆小姐也是,很谢谢你。」 「妹妹你要好好加油,成为一名好牙医。」陆宝萍难得感性抱了抱彭欣羽,让彭欣羽一时鼻酸。 「保重,我们保持联络。」龙牧说。虽然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不过大概也是彭欣羽毕业后的事了。 「谢谢,那我先走了。」彭欣羽拎着手中那袋白袍及物品,准备离开。龙牧则是坚持要送她到站牌,留陆宝萍关诊所大门。 确认彭欣羽搭上车后,龙牧穿过有些漆黑的小巷回住处。心中不禁想到幸好这个时代有手机、网路,可以随时联系,让这样暂时离别的感伤降低了一些。 但如果可以,他真不希望彭新羽在这时候离开。在被各种事情阻碍的时候,她是他唯一还能提起劲去上班的动力。 「呼──」龙牧瘫坐在客厅的沙发,望着前方的电视萤幕发呆。想到这几个月来,发生许多事,好的、坏的、以前的、现在的,互相交错形成緻密的网,朝他原本安稳的生活袭来,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微微松开颈上的领带,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将所有积在胸口的一切吐出。 一个不合时宜的震动从口袋传出,他拿起手机,是杰恩打来的。 难道纹德的伤口又出问题了吗?他紧张地滑开接听钮,道:「喂,怎么了吗?」 「啊!龙牧医师啊!晚安!」听筒那侧传来的是纹德的声音,大得让头脑瞬间嗡嗡作响。 「呃、是,有什么事?」龙牧将音量调小,听起来纹德的健康应该是不用担心了。 「欸、就是、那个啊……」纹德突然变得有些扭捏,过一阵才把下一句丢出。「你那边有多的空间吗?」 「什么?我听不太懂。」龙牧满头问号。 「嘿嘿,就是说,可不可以让我们借住一晚?」 「啥?」 「那个……龙牧医师不好意思……」杰恩细小的声音传来。「我们因为声音太大被饭店请出来,这附近又没有其他有空房的旅馆,所以才询问龙牧医师……」 「我们会付你住宿费的!」纹德插嘴。「一个晚上就好!」 「……」龙牧左手扶着额头,稍微揉了下太阳穴。正常发挥的黑龙从不让他失望。 他看向房间的双人床以及客厅的沙发,如果各放两人勉强还挤得下。 「你们现在在哪里?」 「我们在银丽酒店附近。」 「好,等我一下,我开车去接你们。」 龙牧把桌上一排吃完的零食和饮料扫进垃圾桶里,稍微用布擦拭后,来到房间把东西摆整齐及棉被铺好,才拎起车钥匙出门。 他到银丽酒店后,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和夜晚融合为一的三个黑衣男子,接着再往住处开去。一路上三人不停向龙牧道谢,让车里变得闹哄哄的。 「你们不要害我被房东赶出来。」龙牧下车后,神色凛然来回扫视三人。「待会进去,直接去洗澡。不、准、说、话。」 「唔。」三人被锐利的眼神一刺,全变成木偶,乖乖跟着龙牧走进巷子。 龙牧转开门把,让三人在玄关脱鞋,然后大致介绍了环境。 「一个人跟我睡床,另外两个躺沙发。」龙牧指了指安置的地点。「然后看你们谁要先洗澡。」 杰恩和马许理所当然地让给纹德。不过纹德只是佇在房门口,迟迟不进去。 「怎么了吗?」龙牧纳闷。但纹德只是指了指房间,又指了指他,接着双手拼命挥舞。 「呃、你可以说话。」龙牧突然觉得这个老人家有点过于可爱,不自觉地笑了。 「噗哈!解禁啦!」纹德欢呼,然后指向龙牧房间。「这里有强大力量覆盖的痕跡。好像是……银龙族的魔法?」 「啊对,因为我之前把一隻银龙关在这里,有设了好几道阻隔魔法。」龙牧道。没想到那时魔法还有残留一些,让纹德有感应。 「关?」纹德猛然转头。「发生了什么事?」 龙牧把之前遇上弗里库许及把他关在里面的经过大致描述了一遍,只省略了中间有用窥视记忆魔法的部分。 「嗯……所以后来就变成现在的银龙王跟你说治疗的事了。」纹德说。结果现在变成四个人一起坐在沙发讨论的景象。「那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被其他银龙救出来的吧?」龙牧耸肩,随意回应。 「但你刚才不是说那是阻隔龙族跑出来的魔法吗?」纹德正色地说。「所以代表如果有其他银龙要救他,那也要先破坏或反向解除魔法才有办法吧?」 「不过你又说没有破坏或变动的痕跡?而且照理说来人类世界的龙族应该是不会魔法才对。」 「这……」龙牧语塞,然后又想起了当初另一个猜想。「那有可能是神龙族发现我这样的行为不对,所以利用什么方法把他救出来……」 「不太像,我跟神龙族可是好得不得了,但这个房间并没有牠们使用魔力的痕跡。」纹德直接反驳道。「而且,神龙族只会管人与龙在其他世界的问题,不会管龙族之间的。」 龙牧愣在当场,不发一语。 当时他并没有考虑到那么多,在身心疲惫之时加上佛斯多理撒和他说明请求,使他就让这件事过去了。 但听过纹德的话后,的确是非常不寻常。一个丧失记忆的银龙,究竟是怎么逃脱的? 「而且……除了银龙的魔法,似乎还有一股细微、不熟悉的力量。」纹德的手不知何时贴上了房间的门,喃喃道。「不太明显,但有些残留的痕跡。」 「这世界有你不认识的魔法吗?」龙牧问。纹德虽然行为脱序,但在知识和见识部分实在是比他多上许多。 「嗯……老实说龙族的魔法我大概都接触过,包括自闭的银龙族。」纹德双手覆上,脸也靠近门边。「毕竟总是会想和其他龙族来场较量嘛!」 「不过……这个真的是第一次遇到。」纹德将脸贴着门,模样十分滑稽。 「刚才你说当初没有破坏的痕跡。」坐在龙牧右侧的马许突然出声。「如果要逃离但又不能破坏,是不是就只有和周遭环境融合,让阻隔感受不到、甚至认为是同类才能做到?」 「也就是……和阻隔魔法同化的魔法?」 「银龙族有这样的魔法吗?」杰恩也出声问。 「没有……印象中是没有。」龙牧想了下,拥有强大魔法实力的他,这样的魔法资讯在脑中是不存在的。「他应该也不会使用魔法。」 「我印象其他龙族也没有类似的。」纹德贴着门补充道。 「而且……对方只是一个未成年的银龙。」龙牧兀自说,但好像有某一个关键,在这些资讯慢慢凑齐后,现出了模糊的样貌。 关于弗里库许,关于未知魔法,关于那些互相矛盾的歷史。 「我说……」随着开口,龙牧突然看见了那名为真相的光芒,一丝一丝地,从黑暗的洞口延展开来,向他伸出了手。 「古龙族是怎么看待银龙族的?」 「啊?怎么突然这样问?」纹德不解地搔了搔头。 「就是,如果说银龙族和人类关係很好,人类又是让古龙族灭亡的兇手,那这样的古龙族,是不是就会怨恨银龙族?」 「呃,的确有可能。」纹德说。「但我们没查到相关资料。」 「纹德,你可以再描述一次古龙族的特徵吗?」 「啊?喔。体型比一般龙族娇小、没那么有力量,但很善于偽装和隐藏融入环境……」纹德一边说,嘴巴却缓缓张大。「难道说……」 「对。弗里库许或许并不是未成年的银龙。」龙牧轻轻地说,但寒毛已逐渐竖起。 「是古龙族。」 Ch7. 猜疑---(3) 声音在客厅沉钝落地,气氛有一瞬的空白。 虽然是从龙牧自己口中说出,但在同时,内心也被那庞大的惊愕填得严实。 「我……不懂。」杰恩率先开口。 「我也是。」马许说。「古龙族不是灭亡了吗?」 「你们老大之前说过,古龙族虽然被杀害许多,但现在只是没有领地,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存在,并不知道。」龙牧解释。「不过,这些谜团如果把弗里库许当成古龙族,一切就说得通了。」 「房间那个魔法,就是很好的例子。他靠着纹德不知道的魔法,偽装成我的阻隔魔法相似的样子,离开了房间、离开了人类世界,回到银龙族。」 「可是你不是说你有对他施记忆消除的魔法吗?」马许问。 「嗯,不过我其实刚才没和你们说……」龙牧目光巡视三人,才把下一句拋进空气。「我也有对他使用记忆窥视。」 「记忆窥视!」纹德的反应十分激动。「你一个人?」 「对,我只看短短几秒,然后他的记忆是不完整的片段。」龙牧说。「或许他把那些重要记忆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隐藏起来,即使失去了我删除的片段,还有办法回想起大部分的事。」 「他逃跑的那一天,或许就是想起来所有事,然后逃离这里。」 「那他为什么要逃离?」杰恩歪着头不解地问。「他不是受银龙王的拜託来找你的吗?」 「那个,或许只是假象。」龙牧停顿了下,想起了他当初从弗里库许口袋里发现的那把短刀,汗毛不自觉耸立,一丝寒意淌过心头。「假借找我,其实是要除掉我。」 「除掉你?」马许大惊。「因为你是什么教义叛徒,还是因为你是银龙族?」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躲在人类世界,没有受到蚀齿病的影响。」 「他自愿当前来找我求救的使者,其实是想趁机杀掉我,这样就能保证,银龙族的生死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那他为什么不留下来,等你回来然后给你一个痛快?」纹德皱眉问。 「我想他大概也没料到我会对他施睡眠魔法,然后还设了非常强力的阻隔魔法。」龙牧说。虽然只是猜测,但似乎都满合理。「毕竟龙族到人类世界,普遍是无法使用什么魔法。但看到我的这些魔法,他应该也觉得自己胜算不大。」 「但你不是说他靠着那个偽装融合魔法离开了?」马许说。「代表他也是会魔法的吧?」 「嗯……我想这个部分,或许就和你们一样。」龙牧分别看了旁边的三人。「还记得我问过你们会不会魔法,你们表示不会,但在魔法感应上还是有些感觉?就像刚才纹德感受到的。」 「大概就是与生俱来的一些能力,在人类世界还保有一些雏型或些许魔力。他是古龙族,可能在偽装、隐藏这方面的能力还是有的。」 「尤其是他到了人类世界,还可以继续以银龙化成人型的样貌出现,代表确实如此。」龙牧越讲越觉得自己的推论可靠。 不过令他不解的是,前一阵弗里库许出现在诊所,一开始完全没让他察觉到,后来又出现的用意是什么? 「嗯……所以你认为,他是想报仇囉?」纹德双手托着下巴,目光停在电视柜上的牙科石膏模型。 「可是不是人类害牠们灭亡……接近灭亡的吗?」杰恩纳闷问。「还是银龙族曾经帮人类消灭牠们?」 「或许……也只能这样猜测。」龙牧歛下眼,淡淡地说。「毕竟已经分成两个世界,无法杀害人类,那帮兇银龙族就是目标。」 「不过……那些事情都已经过那么久了,古龙族到现在还记恨吗?」纹德眼球上瞟,思索道。「而且最近才有动作?」 「嗯……这个我就无法解释了。」龙牧长吁一口气。「不过,如果弗里库许不是古龙族,我想不出这一连串的事件有什么合理的解释。」 「现在唯一能够证明的,大概就是纹德你发现的未知魔法,确定是不是古龙族特有,那一切就好说。但有接触过古龙族魔法的龙族,现在应该都不存在了吧?」 「的确是这样哩。」纹德将视线抽回,定格在龙牧身上。「直接去找他如何?」 「弗里库许吗?他应该不会承认吧!」龙牧无奈地说。「不过……最近来治疗蚀齿病的银龙都是由他负责陪同,或许可以试试套他的话。」 「但我觉得他很精明,应该会察觉我想做什么。还有一起来的银龙,或许也比较相信他。」龙牧眼珠不停转动,思考着这些行动的可能性。「一个弄不好可能弗里库许没抓到,银龙族那边好不容易靠着最近治疗累积的信任也一併回到原点。」 「还是我和你一起去会会那隻古龙?」纹德大掌一拍,「啪」一声把其他三人吓了一大跳。 「我已经记起来那个魔法的感觉了,只要找机会碰他一下──」纹德把右手覆在龙牧肩上。「就知道是不是偽装成银龙族的古龙族了。毕竟也只有古龙族有偽装的能力。」 「然后,你毫无疑问是隻银龙。」 「哼,谢谢你喔。」龙牧没好气地轻甩掉纹德的手。「你愿意帮忙我很感谢,不过……你的护卫们怎么办?我的车可塞不下你们三个和其他银龙。」 「你平常都是怎么招待牠们的?」纹德问。 「招待?」龙牧迟疑了一下,大概猜到他的意思。「我会一个人开车到约定的地方,接到牠们以后开去若磐医院治疗。结束再载牠们回原地点,最后开车回来。」 「嗯……所以从这里来回那个地方的时候是有空位的。」纹德一面点头一面喃喃道。「不然这样好了,我们三个一起和你去那个地方,然后杰恩和马许就留在那里,等我们从医院回去后再上车。」 「老大!这……」杰恩和马许对看了一眼,表情有些不安。 「这样他们要在森林里待上大半天,不如留在这里。」龙牧看着被排除的两人说。 「他们是备用计画,如果一开始或最后不小心和银龙有些状况,可以帮上忙。」纹德解释。「而中间治疗期间,那隻古龙应该也不敢乱来。如果害到病患,那他也会被其他银龙怀疑。」 「你们不用担心,我虽然老了,但实力还在。」纹德对两个护卫道。「更何况有龙牧医师在旁边。他是目前唯一会魔法的,危急时我只要躲到他后面就好。」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龙牧翻了个白眼。「但把你扯上这样的事我也不太好意思。我会尽量保护你,不过在你和真相之间选择,我会先捉住真相。」 「欸你还真的把我看扁了啊!」纹德一拳捶在龙牧侧肩,龙牧瞬间感受到肌肉哀号。「就让你看看第一百代龙王的厉害。」 Ch7. 猜疑---(4) ※ 龙牧站在一台高级红色敞篷车后方,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若磐医院门口,寻找熟悉的身影。 既然王若般拒绝和他联络,那他就自己来找他。 他刻意躲在不容易被看见的地方,避免被目标发现后,决定不开车而用其他方式离开医院。 他要跟王若般问清楚。在猜到弗里库许的身分后,他想到一个假设。 王若般没有疑心地向敞篷车走来。虽然途中被其他西装笔挺的人叫住寒暄,不过并没有发现到他的存在。 「若般。」 「咦耶!」王若般在看到龙牧当下跳了起来,连带发出一声像是老鼠被抓住尾巴的惊叫。当他正准备逃跑时,直接被龙牧一把抓住腰上的皮带。 「别躲了,你知道我的能耐。」龙牧见王若般极力想挣脱,直接一个转身把他按在旁边的水泥墙上。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王若般大叫,眼神朝向医院,似乎希望有人往这边看。「再不放开我就要报警了!」 「但我有想跟你说的。」龙牧用力抵着王若般的肩膀。「我现在就在这边,把那些没跟你说的话,都告诉你。不用等到你得心脏病、糖尿病、高血压那时候。」 王若般一瞬间静了下来,眼神透漏着不安,还有一丝丝期盼。 「相反的,也希望你跟我讲事实。我跟你保证,不管怎样,我都不会伤害你。」 龙牧直直盯着王若般,希望能得到他的信任。仅仅这一次也好。 「……好吧,我还能怎么办。」王若般用颓丧的语气说。 「谢谢。」龙牧把手松开,向后退了一步,深吸一口气重整心情。「那个,或许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人类。」 龙牧把自己身为龙的事实,还有曾经被人类救、被银龙族追杀又回到人类世界的事大概说了一遍。王若般虽然对于他说自己是龙的反应不意外,但听见龙牧的遭遇后,眼神中刺出的不可置信,让龙牧更确定自己后来的猜测是正确的。 王若般不是银龙,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还被利用了。 「这样你知道了吧。」龙牧说完后,换了个姿势。「那么,换我问你──你是不是,有和一个银发、身形像小孩的人接触?」 王若般眼神飘向一旁,抿了好几次嘴唇,才低下头说道:「对。」 「是他,把石块交给我的……」 据王若般的说法,在他去vip诊疗室送咖啡那天,后来会议结束、又绕回十三楼想找龙牧一起吃饭时,发现龙牧刚好不在。而那个银发男孩看到他,表示龙牧去楼下美食街买三人的午餐。 男孩在早上的对话听出他的好奇,后来偷偷跟他说,其实包括龙牧,牠们都是龙族,因为蚀齿病的关係来到人类世界给龙牧治疗。 因为进度缓慢,看龙牧又很疲惫,所以想要帮助龙牧,希望王若般能帮忙把提供龙能量的石头放在龙牧常去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你们不自己交给他?」 「因为……如果是他,他一定不会收下。但我真的很希望能帮助到他。」 「你说你们是龙……这也太奇怪了,我觉得龙牧他……」 「那他有跟你说所有的事吗?」 王若般想到,龙牧那些要求背后不肯跟自己说的原因。如果说因为是龙的关係,那一切就说得过去了。 「我想……那个石块对你来说有帮助。就算我不会什么魔法,也能藉由这样给你帮助。」王若般囁嚅说。「那个男孩希望我保密,不然你知道以后会不高兴,所以我才否认。抱歉。」 「……」龙牧听完,除了对弗里库许的做法愤怒外,还有误会自己好友一片心意的愧疚。「谢谢你想帮助我。不过,那个石块其实是让我变虚弱的东西。」 「什么!」 「那个男孩,其实不是跟银龙族同一伙的。」龙牧觉得解释来龙去脉太复杂,直接简言道。「他想陷害我。」 弗里库许想杀他,或许不纯粹是因为他是银龙族。 因为他是个牙医。是个可以治疗蚀齿病的人。 虽然不知道时间点,但弗里库许是突然出现在银龙族,而蚀齿病也是突然发生。以银龙那么封闭的环境,不太可能是由其他外族藉由交易或交流传进来。 但如果他是古龙族,或许就可以用类似偽装的魔法从银龙族的结界进入,然后散布疾病,消灭银龙族。 「所以……我害了你吗?」王若般紧抓着龙牧的手,脸上写满愧疚自责。 「有影响到一些。不过我已经破坏掉,没事了。」龙牧摇摇头,轻轻按下王若般的手。「你要保守秘密,不要再深入探究龙族的关係了。不然会有危险,知道吗?」 想到不知道躲在哪里的神龙族,他很怕王若般受到什么牵连。 还有神出鬼没的弗里库许,对王若般来说也是个威胁。 「嗯……」王若般应声。庞大的资讯和情绪起伏使他有点虚弱。 「先这样吧,我过一阵再跟你联络。」龙牧说。心里对于星期日早上见到弗里库许、质问他并用魔法砍成碎屑的想法更加明确。 ※ 星期天早晨,龙牧载着纹德等三人前往会面地点。 经过讨论,他们决定让杰恩和马许躲在靠近入口矮围篱的地方,纹德则是待在车旁,由龙牧先装作平常的样子接银龙族到停车场,然后介绍纹德给牠们认识,表示今天会有黑龙做为助手帮助治疗。如果弗里库许有什么反应、想逃回那个山洞次元入口,待命的杰恩和马许就可以出现将他拦下。 在确定每人都到定位后,龙牧踏上那条必经之路。这一次和往常不同,他得压抑自己想衝上前教训对方的怒气,小心装作平时接待的样子,暗自观察对方的反应。 对付弗里库许这种会算计的龙族,必须更加小心。 等到接近空地时,却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那是佛斯多理撒。 龙牧停顿了一下,完全没想到是这种情况。要来治疗的银龙呢? 虽然有些纳闷,龙牧还是走向他,并道:「早,怎么只有你一个?其他银龙呢?」 佛斯多理撒瞧了龙牧一眼,冷冷道:「牠们不会来了。」 被冰冷的视线扫过,龙牧心脏凝固下沉了半截,有些不明白。 「为什么?蚀齿病还没治疗完全啊!」 「为什么?」佛斯多理撒重复龙牧的话,缓缓朝龙牧走去,银瞳擦出一道火光。「这是我要问你的才对!格兰萨帝尔!你对牠们做了什么!你这个混帐!」 佛斯多理撒一拳挥向龙牧,让没准备的他着实感到面部的衝击,跌坐在地上。 「什么意思,佛斯多理撒……」龙牧抹了抹刚才挨揍的脸,手上满是从鼻腔流出的汩汩鲜血。「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给我装傻啊!」佛斯多理撒一把将地上的龙牧攫起,双眼怒视。「我们的交易取消!以后你休想再动银龙族任何一颗牙齿!」 「我真的不知道,佛斯多理撒。」龙牧茫然又震惊地看着佛斯多理撒愤怒而扭曲的脸。「告诉我,好吗?」 佛斯多理撒望着龙牧的眼睛数秒,「啐」的一声将后者扔向前方,怒气迸发地道: 「你的那些治疗,杀死了牠们。」 龙牧瞳孔遽然收缩,刺出大片惊愕。 怎么可能?治疗到目前为止都是顺利的…… 「亏我还那么信任你,亏我还向长老及全银龙族保证你的格调……」佛斯多理撒自嘲一笑,随即握紧拳头,大力揍向身旁的树干。「结果你竟然给我搞这种人类噁心的把戏!我真是看错你了!」 「为什么认为是我的治疗造成的?」龙牧缓缓站起,用魔法稍微冻住鼻子止血。 「牠们的尸体被找到的时候……」佛斯多理撒怒吼完喘着气,声音从齿缝流露出骇人的沙哑。「牙齿多处爆裂、鲜血流满地,表情十分痛苦。」 「那些都是你治疗的病患,或是正在治疗的病患。」佛斯多理撒说到此时,双手不由自主的瘫软垂下,语气颓然。「凡纽莱特、史考佩许,还有……雾帕芙蕾亚。」 当最后一个名字漏进空气,龙牧看见佛斯多理撒眼中的绝望。 「上个星期,我还没听说这样的事……」 「那是在这几天发生的,但死状都一样。」佛斯多理撒别过头,强忍着悲伤。「我对不起牠们,竟然做了这个错误的决定。我不应该相信你和神龙族……」 「弗里库许原本还很担心我的安危,叫我不要过来。但不狠狠揍你一顿,让你体会这种痛苦,我嚥不下银龙族被你当猎物宰割的这口气!」 原本对自己的治疗怀疑的龙牧,在听到某个关键字后,顿时了解了所有情况。 这几天才发生,并不是偶然,也不是治疗的问题。 「佛斯多理撒,你听我说。」龙牧静静地看向银发散乱的佛斯多理撒。「你被骗了。」 「对!我是被你骗了!」佛斯多理撒又是一拳朝龙牧而去。「你也……」 「不是。」龙牧接住了拳头,掌心传来闷闷的痛。「不只是你,我们都被弗里库许骗了。」 「然后,全银龙族,从头到尾也被骗了。」 「你在说什么?」佛斯多理撒抬头迎向龙牧的视线。「和弗里库许有什么关係?」 「弗里库许不是银龙,是古龙,拥有高超偽装能力的种族。他偽装成银龙,製造了这些事端,为了向害古龙族灭亡的帮兇银龙族復仇。」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现在在讲什么?」佛斯多理撒一脸不屑的鄙视表情。「什么古龙、復仇,连听都没听过,要说谎也……」 「他说的是真的。」 Ch7. 猜疑---(5) 纹德领着两名护卫从树林走出,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蓬出一团暖烘烘的亮。 「古龙族,体型比一般龙族娇小、没那么有力量,但很善于偽装和隐藏融入环境。传说在数千年前因为人类而灭亡,但可能还有少数个体存活在各地。」 「不好意思,龙牧医师,我们看你很久没来,又听到这里有些骚动就过来了。」纹德摘下墨镜,转头望向佛斯多理撒。「初次见面,银龙王。我是退役的第一百代黑龙王纹德。我可以为龙牧医师的话作证。」 「哦,你就是那个随口乱说的黑龙是吧?」佛斯多理撒瞅了纹德一眼,轻蔑地说。马许原本要衝上前,被龙牧拦下。 「佛斯多理撒,我想和你确定一件事。」龙牧说。「当初弗里库许失忆后是自己回到龙族世界的吗?」 「你在说什么?不是你把他弄伤,还让他失去记忆,再把他丢回龙族世界的吗?」 「果然……我们当初就有很大的误会。」龙牧嘴角下垂,摇了摇头。「我以为他是要抓我回银龙族审判,情急之下用魔法把他关在我房间。直到某一天我回去发现他不见了。」 「我的阻隔魔法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跡,所以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是偽装力很强的古龙族,骗过了我的魔法,之后再假装受到我的攻击骗了你。」 「够了,这完全是你的想像。」佛斯多理撒右手掌一伸,打住龙牧的话。「你不只不可信任,还想推卸过错。」 「我愿意在黑龙族的保护下,回龙族世界,让你对我使用『记忆窥视』魔法,来证明真实性。」龙牧神色坦荡地说,却当场在其他四个人间砸出巨大的窟窿。 佛斯多理撒会知道,他做出这样的觉悟,代表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也是最有力的宣言。 「真是这样的吗……」佛斯多理撒看着龙牧没有一丝犹豫的目光,迈下了眼。「但是,为什么……」 「我还有个问题想跟你确认。」龙牧朝佛斯多理撒走近一步。「你说蚀齿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快十年前。」佛斯多理撒回答。「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你是什么时候找到弗里库许的?」 佛斯多理撒愣了数秒,说:「十几年前。」 「果然没错呢……」 「你的意思是,蚀齿病是弗里库许散播的?」佛斯多理撒惊愕道。 「嗯,他想藉由蚀齿病,让银龙族灭亡,达成復仇的目标。」龙牧点头。「只是他没想到我在人类世界当牙医。」 「可、可是,如果他真的是什么古龙,然后要復仇什么的,为什么还要出现在那种地方,刻意被我找到?」 「如果他是自己一个,要做什么应该很快就会被发现了吧。」龙牧说,然后指向佛斯多理撒。「但如果是在其他有权势银龙的底下,尤其是……藉着银龙王的掩护下,或许就可以隐藏得很好。」 「但是,就算时间上相近,也不能就这么断定……」佛斯多理撒皱眉,摇了摇头。「那这样说起来,他又是用什么方法散播蚀齿病?」 「关于这个问题,从我开始治疗就在思考。」龙牧说。「坦白说,这个病很像是人类的蛀牙菌所变异而来。但和人类最没有关联的银龙族,却受到侵害,很不合理。」 「但如果是直接化身为银龙样貌穿梭在银龙族之间,又用一个大家都习惯的方式传播,或许就可以不容易被发现。」龙牧环顾了下四周,目光定格在佛斯多理撒身上。「佛斯多理撒,你曾经带弗里库许、或他自己去过教义石板那里吗?」 「……有,是我带他去的。他说他想感受教义的光芒,很希望成为更好的银龙。」佛斯多理撒静静地说。 「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大概是……」佛斯多理撒从脑中得到答案同时,口中的唾液突然变得黏稠,难以下嚥。 「十年前。」 「不好意思我插嘴一下啊!」纹德走向龙牧。「你的意思是利用教义的魔石引起共鸣的力量,散播疾病吗?」 「嗯,我是这么想的。」 「不过,用偽装魔法混入有强力银龙魔法的石板,如果不花些时间是不容易做到的。」纹德转头,对佛斯多理撒问:「当初你们在那里停留多久?」 「没有很久,顶多一个小时。」佛斯多理撒说。 「那就不太可能了。」纹德摊了摊手。 「那如果……」龙牧抿了下嘴唇,抬头看向两人。「是原本就有古龙族的魔法在上面呢?」 「什么意思?」佛斯多理撒神情严肃。「你是说族内的神圣石板上有其他龙族的魔法?」 「嗯。老实说,在知道古龙族可能还存在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龙牧迎上了佛斯多理撒的目光。「关于前一阵子教义的问题。」 「纹德印象银龙族以前的教义和现在不同,而且最初歷史有纪载银龙和人类是友好的,但教义却完全没有更改过的纪录,实在太奇怪了。」 「后来我想到前一阵我们诊所助理的话:『不是直接涂改掉,而是单纯的覆盖上去』。」龙牧清了清喉咙,又继续道:「所以,或许我们银龙族每天称颂的那段教义,其实是古龙族魔法覆盖上去的。」 「真正的教义内容,是藏在那个魔法底下。」 佛斯多理撒怔忡,其他三名黑龙也倒抽一口气。 「不好意思啊!我插个嘴。」纹德回神后举手。「这样说来,那古龙族的魔法又是什么时候覆盖在上面的?」 「我想……可能从以前古龙族想报復银龙族那时就有了。」龙牧捋着下巴说道。「我们知道古龙族可以偽装成银龙族的样貌。而以这样的样貌潜入并覆盖原本的教义,也是有可能的。」 「但我们每天都会念教义,以前的银龙难道不会发现被改过了?」佛斯多理撒质疑。 「或许那时候并没有这种习惯。」龙牧说,然后把目光转向黑龙三人。「黑龙族会每天宣传教义吗?」 三人同时摇头,纹德有些不耐道:「为什么要每天念?不会觉得烦吗?」 「可能这也是古龙为了让银龙憎恨人类所营造出来的。不过,这些纯粹是我的猜测,还需要有其他资料证实。」龙牧耸了耸肩,吐出一口长气。「不过,现在有件事我想先证实。」 龙牧双手用力搭上佛斯多理撒的肩,眼神锐利。「佛斯多理撒,弗里库许现在在哪里?」 「……在银龙族的领地吧。」佛斯多理撒被龙牧的动作吓了一跳。「怎、怎么?」 「你有办法把他找过来人类世界吗?」龙牧说,然后朝纹德的方向抬了下头。「纹德他从我房间有感受到未知的魔法,是古龙族所使用来逃脱的。我想确认是不是跟弗里库许身上的一样。如果弗里库许是纯正的银龙,应该就不会有这种魔力。」 「我最近回龙族世界,跟神龙族借了以前古龙族教义石板碎片,发现上面的能量跟我在龙牧医师家感受到的一样。」纹德补充。「只要把那个弗什么的傢伙找来,就可以知道了。」 「嗯。相对的,如果我是错的……」龙牧短暂闭上眼,然后再度睁开。「我愿意受银龙族的处置。」 佛斯多理撒瞳孔瞬间收缩成点,看着龙牧没有一丝迟疑的眼神,深深地陷入他的话语中。许多想法从脑中涌出,关于对自己有利的、不利的、迷惘的、混乱的,这样的宣言终将再度改变两人,甚至是银龙族本身的关係。 但为什么,他的眼神可以如此的直率坚定,闪耀不屈的光芒。明明只是猜测,却彷彿确信自己已经得到正确的答案。 他可以什么都不管,在人类世界继续过与他无关的日子,却做出「记忆窥视」和「任由处置」这样的让步。 自己应该再相信他一次吗?佛斯多理撒心里这么思考着。 「给我一些时间。」佛斯多理撒和龙牧对上了眼。「我再和你联络。不过,治疗的事就先停止吧。」 「嗯,我能理解。」龙牧收回手,轻轻頷首。「不过,希望你知道,没有一个人会比医生更不想看到病人的情况恶化,甚至死亡。」 「坦白说,听到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毕竟牠们在我的治疗下好转,却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我很抱歉。」 「等到一切有结果再说吧。」佛斯多理撒转过身,缓缓朝森林深处走去。龙牧能感觉到他踩的每一个步伐,都沉重地陷入土里,溢出满地悲愴。对于银龙族的未来,关于银龙族的过去,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的,在此时此刻,身为银龙王的佛斯多理撒必须得做出选择。 Ch8. 真相---(1) 一个月的时间,可以產生许多变化。 譬如夏季迎向尾末,先是国小及国高中开学,再来轮到了大学。 譬如对龙牧来说,原本繁忙的星期日,因为银龙族的事故而空了下来。 又譬如接触了黑龙族后,龙牧才惊觉,自己以往的记忆和认知,都是被操作后的结果。 「那么,我一直来所相信的,究竟又是什么?」 每当他独自静下来时,就会这么思考。 然后,一次帮纹德看牙时,对方所带来的消息,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以及,他的恐惧。 从以前古龙族留下的纪录,牠们拥有的偽装能力,可以使牠们除了融入环境外,也有模仿其他龙族魔法的能力。虽然强度无法完全复製,但足以混淆认知,不易察觉。 再来,牠们也有偽装外型的能力。当时古龙族被人类破坏栖息地后,一些古龙逃往附近龙族地域,化成了该族的样貌,试着继续生存。有些被当地龙族发现,驱赶了出去。有些则渐渐和该龙族一路共存下去。 「然后接下来这个,我想就是古龙族会恨银龙族的主要原因了。」当时纹德端着莫测的表情,脸上闪过一丝哀愁,过了许久才把下一句道出: 「在一次的活动中,银龙族的魔法和人类弓箭结合的开场表演,那闪着银光的箭雨,失控飞向了古龙族的巢,杀死了许多幼龙。」 龙牧记得当时他在听完这样的事后,完全没有心情帮纹德做任何治疗,只能先简单打发他们。 如果自己是古龙族,遇上这样的事,或许也会如此气愤,向银龙族报仇。 除了以前的人类如此残忍外,就连银龙族也做过类似的事。想到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不禁浮升起阵阵罪恶感。 冷静过后,龙牧依照自己的推测,大概整理了一下整个事件的脉络。 人类对栖息地的破坏与私心的捕捉,造成古龙族的数量减少。 人类与银龙族交情甚好,又因为突发事件杀害古龙族,使得古龙族憎恨人类和银龙族。 古龙族化成银龙族的样貌,用某些方法造成两方的对立。人类开始杀害银龙族、银龙也不再相信人类。也使得古龙族有机会将原本的教义被覆盖上新的内容。 之所以没把那些人类和银龙族的血腥过往纪录下来,主要是担心后来有银龙查证,会发现真相。 所以只要有个和其他龙族差不多的歷史,只加一点虚假和教义洗脑,在封闭的银龙族就很好用了。 后来因为其他龙族也开始被生存环境扩大的人类侵略,神龙族出面协调,创造了龙族世界,终止人类和龙族的纷争。 表面上已经灭绝的古龙族,其实少数散布在各龙族之间。但各龙族在新世界划分的势力范围,已经没有属于牠们的地方。看着自己的家已经不復存在,而帮兇银龙却还拥有这一切,决定向银龙报復。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到最近才开始有了动作。 利用蚀齿病破坏银龙的进食功能,让牠们缺乏营养,渐渐死亡。 但是,古龙──也就是弗里库许,却没想到千年没和人类接触的银龙族,竟然有在人类世界当牙医的存在。 原本想趁治疗银龙前先下手杀害,却被突来的魔法压制,只能先回到族内。 后来,他欺骗王若般,把抑制他魔力的石块放在实验室,意图让他身体虚弱、无法治疗。 事情穿帮之后,最近利用破坏龙牧治疗过的银龙的牙齿,并加以杀害该龙,造成银龙族的恐慌,拒绝再给他做任何治疗。这样对治疗的恐惧以达到疾病持续扩散、让银龙族灭亡的目的。 八成是他察觉黑龙跑到自家,会看到当初留下的古龙力量痕跡,进而发现真实身分。 还有,和王若般的对话,不管是在手机或是当面对质,可能也被知道了。所以在星期日前就製造银龙死亡的事件,再让佛斯多理撒出面,自己得以脱身。 但弗里库许这样的举动,让龙牧感到不解。如果一开始在治疗时就先杀害雾帕芙蕾亚,就可以在没有成功案例下,让银龙族认为在人类世界治疗是个天大的错误,进而达到目标。但弗里库许却没有这么做。 再来,弗里库许单独跑到诊所找他,并说了希望保护佛斯多理撒的话,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如果他是古龙族,为什么希望自己回银龙族,改变那些制度?自己所期待的银龙族未来,弗里库许不可能不知道。 但如果弗里库许不是古龙族,那前面一切的事端会变得难以解释。更何况,纹德已经确认过房间里那样的魔法能量是属于古龙族的。 如果说弗里库许虽然是古龙,但其实是偏向和银龙共存呢?然后蚀齿病的散播,其实是有其他古龙在策划。弗里库许为了阻止,才有那些举动。至于用石块抑制他的力量,纯粹只是尊崇教义、不希望再有银龙到人类世界治疗…… 虽然可能性不高,但龙牧无法不去多想。毕竟如果自己的猜测错误,那么,他就必须回到龙族世界,交由银龙族制裁了。 当想到此时,他又记起了那封信,还有彭欣羽的笑容。 他捨不得那些在之前的五年,和这二十年间建立起的情感,无法像一些他不对频的病人,说放就放。或许,银龙就是有这样的情感,才会和人类互相成为朋友。不论以前,或是现在。 而他最近所思考的事,也着实反映在脸上,得到陆宝萍难得的关心。 「龙医师,你最近常常不在心思上。」陆宝萍和龙牧共事几年下来,都未曾坐在休息室,和龙牧同桌吃晚餐,今天是破例的第一次。 「很明显吗?」龙牧苦笑。心想如果自己是古龙族,或许就能够偽装得很好。 「明显。」陆宝萍一口吃掉一个鮭鱼握寿司。「明显到有些患者问我龙医师是不是有心事。」 「原来是我太明显,不是你太敏锐。」龙牧露出一脸放心的表情,被陆宝萍白了一眼。 「所以是什么事?」陆宝萍问。「因为欣羽妹妹不会来见习了?」 「嗯……这是其中之……」龙牧讲到一半,发现自己说错话,连忙改口:「对,因为她不会来了。」 「你骗人。」陆宝萍一眼看穿龙牧,不留情反驳道。 「你很敏锐。」 「不,是你太明显。」 「嘖……助理太精明也是有点麻烦。」龙牧双手背向后头,倒向沙发椅背。「还有太过准时。」 「少废话。」陆宝萍瞪了龙牧一眼,又把一个玉子烧寿司吞下肚。「有什么事?」 「嗯……一些私事,不用太担心。」龙牧决定打哈哈过去。毕竟他所烦恼的,和陆宝萍说也没任何用处,说不定还会被她酸有妄想症。不过他倒是很感谢之前陆宝萍的话给他的灵感。 「时间久了,自然就会解决的。」 「是吗?」陆宝萍放下筷子,抬头看向龙牧。「我就有一个朋友,以前因为我打了她巴掌,虽然向她道歉过,但还是记恨到现在。」 「那你们彼此遇人不善。」龙牧轻笑了一声,耸了耸肩。陆宝萍想回嘴,却被连续的震动声打断。 龙牧捡起被他丢在沙发角落的手机,来电显示是佛斯多理撒。 Ch8. 真相---(2) 他看了陆宝萍一眼,道:「我吃饱了,麻烦帮我收拾」后,便走进了vip诊疗室并关上了门,接听电话。 「喂……」 「你或许是对的,格兰萨帝尔。」 不等龙牧说完,电话另一侧的佛斯多理撒直接急忙将话吐出。 虽然龙牧很惊讶佛斯多理撒的剧变,也感到一时的兴奋,但还是佯装镇定问道:「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我向神龙族确认了关于古龙族的事……的确是有这样的龙族存在,然后也得知那些以前银龙族、古龙族还有人类的事。」 「虽然我还是不敢相信,但神龙族没有理由和你一起说谎,所以……」 「没关係,是这样就好。」龙牧嘴角轻微上扬了些,但一瞬间又回到原来的角度,眉头皱起,道:「弗里库许现在在你身边吗?」 「不……只有我一个。」佛斯多理撒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微弱。「我找不到他。」 「什么!」 「那天和你分别以后,我回银龙族领地想问他相关的事,但到处都找不到。」 「不知道他是不是用了能力,融入了环境。我找了所有我知道的地方,都没看到他。」 「那……」龙牧语气间透露失望。「之后还有银龙因为牙齿爆裂死亡的消息吗?」 「说也奇怪,我回去之后,就没有再发生了。所以,我才在想,或许你的猜测是对的。弗里库许和这样的事件有关。」 「代表被他知道我们发现了吗……」龙牧思索道。「但他会就这样放弃吗?我很怀疑。」 「毕竟这样代表他的嫌疑很大,你只要把事情告诉银龙族,这样就……」 「不,情况……变得有些麻烦。」龙牧听到佛斯多理撒深深叹了一口气。「银龙族在这次死亡事件后,对于你非常不信任,也对我非常失望。或许过几天,牠们就会有动作了。」 「我……终于能体会你当时的心情了,格兰萨帝尔。」 「对不起。」 龙牧第一次听见佛斯多理撒的道歉,却丝毫快乐不起来。 「我们需要谈一谈。」龙牧有很多话想和佛斯多理撒说,但诊所门口已经渐渐涌入一些病患。「你手机的电量还够吧?找个地方躲起来,大概十点半左右我到那个停车场找你。」 「我知道了。」 龙牧切断通话,赶紧回到休息室着装,再走向治疗间。 他得赶快将病患看完,然后和佛斯多理撒说明他的推测。他们必须想个办法,让银龙族回到最初那个样子。 「突然变得积极起来了呢!」陆宝萍在他帮最后一位病人打麻药时悄声在他耳边道。「是什么神秘的鼓励来电吗?」 「不是,你猜错了。」龙牧升起治疗椅让病患漱口,不带表情地说。「你这次不太敏锐。」 「随便你。」陆宝萍没好气地说,踏着重步走向消毒室,让龙牧在背后暗笑了一阵。 龙牧下班后在约定时间到定点,和佛斯多理撒碰面。不过他的下顎周遭皮肤有些暗沉,脸也和上次相比肿了一点,神色有些憔悴。 龙牧猜测或许他是在龙族世界那里遇上了什么事,但还是忍住好奇没有多加询问,只表示有很多事情需要和他谈,建议他到自家比较愜意,顺便睡一晚好好休息。佛斯多理撒什么都没说,只点头表示同意。 回到自家后,龙牧拿出酒水和点心,和佛斯多理撒谈论至今所发生的事。他把那些假想告诉佛斯多理撒,佛斯多理撒则是和龙牧说明银龙族最近的动态。 在过程中,龙牧突然觉得,两人回到了从前那无话不谈、彼此分享的时刻。他们曾经合作,而后因故分离。到前阵子的商业医疗协议、近期的误解也是如此,现在又再度互相理解。 如同他之前所领悟的,如同纹德之前说的那句「事情总是这样,分分合合的」,都是这个世界所不停运作的过程。没有永远的不变,也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双方各持理由,只看彼此能否找到接受的平衡点。 不过,佛斯多理撒虽然愿意接受他的话,但龙牧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被隐瞒着。 「你就留在这里吧。」龙牧把饮料空罐放在桌上,静静地说。「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在这里,就算他们来抓你,我也可以用魔法保护你。」 「不了,我不想再造成你的麻烦。」佛斯多理撒坚定地摇了摇头。「身为银龙王,我有这个责任去面对。」 「但这并不是你的错啊!」龙牧激动吼道。「你不需要为了这样的事负责!」 「从我把弗里库许带在身边,就是要负最大的责任。」佛斯多理撒歛下了眼,沉重地说。「如果不是这个举动,如果我没有带他去教义石板那里,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那只是……」龙牧把话含在口中,试着咀嚼出一个适当的形状,才将它吐出。「你的温柔不巧用在错误的傢伙身上。」 「呵,那就还是错误。」佛斯多理撒轻笑一声,却让龙牧心底闷了起来。「谢谢你,格兰萨帝尔。不过,你还是不要再管我,好好过你剩下的日子吧。」 「你这一点……还一直是没有变,佛斯多理撒。」 就算不全然是自己的责任,就算危及到自己的性命,佛斯多理撒还是抱着无谓的坚持和莫名的忠诚,顽固地走向他自己所认定好的结局。 两人谈到了很晚才睡。但佛斯多理撒始终无法睡稳。 他看向背对他的龙牧,深深地叹了口气。 「格兰萨帝尔,你就这样相信我了吗?」他心底默想,眼前的人就这样把破绽露出,对他毫无防备。 他可是找出曾经挚友躲藏地点,用尽全力、朝对方轰出魔法砲的人。 他可是现任银龙王,是教义的代表。 他可是曾经……选择要背叛自己挚友的人啊! 但是,为什么即使是这样,还愿意相信他,跟他道出所有的想法。那些他曾经做过的事,那些挣扎过后所做的决定,然后……再度推翻掉所有一切,自己却还能在这里,接受这样的援助。 对他来说,太过温暖了。 那个坚定执着、眼睛里好像有光的人,那永远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前进的模样,分明是多么耀眼。 只是,这样的包容,或许已经无法再享受多久了。 他苍白地一笑,闔上了眼。 Ch8. 真相---(3) ※ 龙牧那晚不停思考各种事,始终没睡好,就这样昏昏沉沉到了早上,才想到今天是星期日。虽然不用治疗银龙,但自己和黑龙约了这个时段,补偿上次没帮纹德诊治的缺失。佛斯多理撒也已经醒来,坚持要和龙牧一起出门,然后看诊完载他回那个森林。 在急忙之间龙牧带着佛斯多理撒快步走向诊所,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 「谁啊……这个时候。」龙牧有些不耐地拿起手机,是王若般。 这是那次对质过后首次联络,该不会王若般遇上了危险? 「喂,若般,你怎么了吗?」 「啊?我、我还好,但我有件事要问你。」王若般有些焦急的声音传来。「你最近有看到欣羽学妹吗?」 「彭欣羽?她不是开学了,没有再来我这边见习了啊!」龙牧因为快走,声音有些不稳定。「怎么了?」 「我的直属学弟和我说,欣羽学妹从前天就没有去上课,昨天的加课也没到,也不在住处,电话是关机状态,现在班上的人都在找她,问我有没有什么认识的寻人管道。」 「我刚好有她之前来见习留的家里电话,打过去发现她也不在住家,才想说你会不会最近有遇上她。」 「没有,她没有出现在我这里。」龙牧脑中飞快想起彭欣羽之前的事,不自主打了个冷颤。「会不会和她的前男友有关?」 「前男友?这个我再问问看。」王若般停顿了一下,又道:「龙牧,上次因为太突然,没跟你正式说声抱歉。虽然你说没事,但我还是得为了伤害你道歉。」 「没关係,都过去了。我没有生你的气,真的。」龙牧说。「你有想帮我的心情,我感受到了。」 「嗯。那个……我知道你很在意欣羽学妹,所以这次我会尽快用任何方式确定她的消息,有接收到就马上跟你说。」王若般有点扭捏地说。「我想真正地帮助到你。」 「那就万事拜託了,我的老朋友。」龙牧确实感受到王若般想和好的歉意,心中升起一股暖流。「有事联络,再见。」 「怎么了?」佛斯多理撒跟在龙牧身旁问道。 「一个……和我相关、也很在意的人类女生失踪了。」龙牧想了想还是用这样的形容彭欣羽比较简单。 「你要去找她吗?」 「目前我朋友有在搜寻,只能再看看有没有消息。」龙牧走到诊所后门,三名黑龙已经在那里等待,看到龙牧和佛斯多理撒一起出现有些惊讶。 「情况有点复杂,我们进去再说。」龙牧转开后门,让其他四人先进入诊所,坐在休息室。 龙牧稍微解释了一下佛斯多理撒的出现及彭欣羽的事情经过。幸好黑龙三人并没有催促治疗,脸上也未见丝毫不悦。 「如果你担心,我们可以陪你找那个人类女生。」纹德拍了拍胸脯道,龙牧对这样的行为感到一丝温暖。「反正牙齿隔几天再做也没关係。」 虽然龙牧想平常心看待这件事,让警察调阅监视器或通话纪录,应该可以顺利找到,但直觉还是告诉他,有些不太对劲。 「要不要用电话联络看看那个人类女生?」佛斯多理撒建议。 「我朋友说她手机是关机的,应该没什么用……」 「嗡嗡嗡──」 口袋突然传来一连串的震动,龙牧拿出手机,来电名称是彭欣羽。 「喂!欣羽吗?你现在在哪里?」龙牧焦急接听,却听见电话那侧传来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早安,前银龙王。」弗里库许用一种慵懒的口吻说。「你可能会好奇为什么这支手机……」 「彭欣羽在哪里!」 「啊──先别急,她还好好的,只是暂时不能说话。」弗里库许从容地说。龙牧似乎听见彭欣羽被摀住嘴发出的闷声抗议。 「你对她做了什么!」龙牧的嘶吼在休息室炸开。「为什么你要带走她?」 「嗯,因为,这里是通往银龙领地的次元入口啊!」 「你……想把彭欣羽送到龙族世界?」龙牧惊诧,一阵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为了什么?」 「因为你,龙牧医师,前银龙王格兰萨帝尔。」弗里库许说。「既然你不回去龙族世界,那我只好找个人来让你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你……要我回去做什么?」 「嗯?就是让你回去做该有的审判。这个次元门是我偶然找到的,可以直接通往银龙族的领地。我和长老们说好会从这里带你回去,牠们应该等不及想要和叛逃多年的罪犯来个久违的相聚吧!」 「就为了除掉我吗?」龙牧恶狠狠地说。「因为打乱你的復仇计画?」 「是啊!我怎么样也没想到,竟然有银龙在人类世界,还是个牙医。原本想在治疗前先除掉你,没想到先被你抢先下手,那一记记忆窥视还真是痛啊!」弗里库许语气中充满嫌恶。「幸好我到人类世界还可以靠着偽装躲过那个障碍,不然就得永远待在那里了。」 「你就是靠着古龙族天生的能力躲过的吧?」龙牧说。「你是古龙族对吧。」 「啊,真是精准的推测。不过会想再确定也是合理,毕竟古龙族已经被认为是灭绝的种族,难免会不相信。不过这样也好,很适合在底下进行这些事。」 「不过,你现在还有心情跟我讲这些吗?你不怕我一不小心就把这个人类推进去……」 「我过去,快说你在哪里。」龙牧知道,弗里库许应该在他抵达之前不会对彭欣羽出手。但彭欣羽现在心里的压力,一定已经超出能够忍受的范围。 他不能失去她,他不能成为她的累赘。 「那么,静候你的到来。」 弗里库许什么都没说就掛断了电话,在龙牧气愤想回拨时,却发现有彭欣羽手机传来的讯息。 他点开讯息,上面有个座标位置,是在城市西北方的一栋建筑物,离诊所有段距离。 「怎么了?」佛斯多理撒跟黑龙都靠了过来。「刚刚那是……弗里库许?」 「对,他绑架了那个人类女生。」龙牧的怒气从齿缝汩汩流洩出来。「为了要我回去龙族世界。」 「他是要用人类女孩威胁你回龙族世界,不然要对她不利吗?」佛斯多理撒问。于此同时,手机又多了条讯息。 这次是一张照片。照片中彭欣羽呈跪姿、身体连同双手被绳子綑绑住,嘴巴上也被贴上厚胶带。脸上一些红色的深浅线条显示伤痕才刚產生不久。看向镜头的眼神愤怒带点无助,让龙牧的心瞬间像是被狠狠掐住一般。 「这是你说的那位女孩吗?」纹德凑近,看见手机萤幕的图后说。龙牧点头回应,同时对弗里库许的恶趣味感到噁心。 「看起来好像在某个老旧的建筑物里面?」杰恩指向龙牧再次点开的照片背景道。彭欣羽的背后是许多高大但边缘生锈斑驳的铁架。 「不知道,地图上没有显示建筑物名称。」龙牧切换到地图,把座标放大,没有像附近其他大楼有字幕显示。 「总之,我得去救她。」龙牧急忙起身,从口袋中掏出车钥匙。「纹德不好意思,今天先取消,我再和你约下次时间。」 龙牧快步往后门走去,却被一只粗糙的掌拉住。 「我说,都到这个地步了,没理由把我们排除在外吧。」纹德露出酷黠的笑容,杰恩和马许也一同站起。 「你们已经帮我够多了,但剩下就是银龙族的事,不希望连你们也一起牵连进来。」龙牧摇头。「不管他是古龙族还是什么,现在明显是针对我而来,是我自己的事。」 「而我要把我的过错作个了结。」佛斯多理撒接话。 「喂!别忘记我的感应之手啊!」纹德伸出他的大掌。「还有还没让你看到第一百代黑龙王的厉害。」 「……随便你们了。」龙牧放弃沟通,奔出了后门,其他四人紧跟在后。 Ch8. 真相---(4) ※ 龙牧一路飞驰,将车停在郊区一座废弃仓库前,旋即匆忙熄火下车。其他车门也纷纷被开啟,鱼贯走出四个人。 「是这里吗?感觉怪噁心的。」纹德凝视那个锈斑明显的铁皮建筑,露出嫌恶的表情。 龙牧再次核对手机上的定位,应该是在这个仓库里面没错。 「待会希望你们,尤其是──你们三个,不要莽撞行动。我会以保护她为优先。」龙牧盯着黑衣三人特别叮嚀,然后把手靠在微开的铁门上,用力推开。 生锈的门发出刺耳的嘰嘰声响,被偌大的空间放大,更增添危疑的感觉。仓库里没有灯光,但现在是白天,藉由侧方的实膜钢窗射进的阳光稍微点亮了整个空间。他们看到几排不整齐、一路向上延伸至屋顶的高大生锈铁架,地上也布满废弃金属,上面灰尘遍布,还有些老鼠的尸体夹在其中。 五个人跨过阻碍朝深处走去,沿着地上脚印痕跡及开啟龙族感知判定方向,也显示弗里库许就在不远处。 他们先是看到那耀眼的白发,然后是弗里库许端着算计的微笑,以及彭欣羽眼中的震惊。 「主角来了。」弗里库许声音不大,但回盪在宽广的空间,显得有些骇人。「还跟了几个没用的。」 「你说什么!」纹德和马许几乎要衝上去,眼中冒着怒火。 「果然是没什么大脑的黑龙族。」弗里库许轻蔑地抬起头,视线在黑衣三人停了几秒,转向佛斯多理撒。「还有已经被银龙族唾弃的银龙王,我的父、亲。」 弗里库许在最后两个字加重语气,让佛斯多理撒咬紧了下唇。 「放开她。」龙牧眼中擦出一道冷光,周边空气彷彿下降了好几度。 「别着急,先看看这个东西。」 弗里库许指向彭欣羽的后方,有一个以中心为定点、顺时针旋转的银色光圈渐渐扩大,和钢铁背景融为一体,像是不断向内吸入靠近旁边的一切物体。 次元门。 「看来大家都对这个东西很熟悉。不过也是啦,毕竟你们都来回穿越两个世界那么多次了。」弗里库许抚着彭欣羽的头,露出笑容。「但她似乎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东西哩!」 他夸张出一脸震惊看向彭欣羽,又道:「说起来,这位小姑娘是不是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敬爱的人其实是龙族,因为犯了罪而叛逃到这里呢?」 「不要再说了!」龙牧嘶吼,看见彭欣羽眼中的不思议,内心揪成一团死结。 「你就是为了以前银龙族和人类所做的那件事,进行报復对吧?」龙牧一面接话,一面思考要如何救出彭欣羽。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有两全其美的解决方式。 「没错。我原本想说藉由蚀齿病击垮银龙,但你突然出现,然后又无法在人类世界对你动手,所以我后来只好想办法让你回到龙族世界。」 「这个方法,连父亲也是赞成的喔──」弗里库许拖了个意长深远的音,看向佛斯多理撒。 佛斯多理撒撇过头,不敢直视龙牧投来询问的眼神。 「难道是……叫我回去当银龙王吗?」龙牧惊道。 「没错,只要你回龙族世界,就一定可以把你带去给长老审判,或许自己就可以从违反教义的罪中得到些许的解放,自己的银龙王地位也不会受到威胁。」弗里库许挤出做作的笑容,看向佛斯多理撒,流露虚偽的纯真。「我说的没错吧,父亲。」 「我……」佛斯多理撒低着头。他知道龙牧正以什么样的表情望着他。而那个表情,他不愿去面对。 「你们……」龙牧内心十分复杂,一时说不上什么话。他没想到之前自己还天真以为,有办法去改变银龙族。 「不过啊,父亲也真没用,态度反覆不定,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弗里库许转了转头。「而且,他竟然还被说服。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是一个不坚定、实力又差你一截的自卑银龙。」 「不要再说了!」龙牧扯破喉咙地大吼,连彭欣羽都被吓了一跳。「你根本不了解佛斯多理撒的温柔……」 「是温柔,但也很蠢。」弗里库许轻笑一声,轻视的眼神毫无避讳地扫向佛斯多理撒。「后来的一连串事故也没成功让你回去。」 「所以啊……」弗里库许把手搭上彭欣羽的肩,后者身体震了一下。「我也只能利用她了。」 「虽然她很害怕,但我也没办法。」弗里库许挤出一丝怜悯的表情,瞧向彭欣羽。「不知道一个人类被送到满是讨厌人类的银龙领地,会怎么样呢……」 「不可以!」龙牧上前一步,紧握双拳,忍耐着用魔法将眼前的银发男孩撕裂的想法。因为一个不小心,彭欣羽就会一起被强大的魔力波及。 但是,他不能让彭欣羽去龙族世界,尤其是银龙族领地。他能想像那些厌恶人类的银龙会如何对待她。 然而,他如今还是想不到有什么方法,可以使自己和彭欣羽都安然留在人类世界。 既然不能,那只好…… 「我回去,你放了她。」龙牧压抑着情绪,吐出短短几个字,却使周遭的空气沉降下来。 他要守护她,他曾经这样下定了决心。 或许,自己真的无法长久待在人类世界。这二十年来只是个意外,现在就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格兰萨帝尔,你知道回去会面临什么。」佛斯多理撒眼神中混着哀怨。「但以我的立场,没有资格再对你说些什么。」 「我得守护她,不管发生任何事。」 佛斯多理撒看向龙牧的目光,是坚定又直率地向前。即使已经清楚结局是什么,眼神依然是无畏的闪亮。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初始或终末,未曾改变过的那道光,始终走在自己前面,拉着他的手前进。 「我会和你一起。」佛斯多理撒歛下了眼,嘴角扬起了几分苦涩的弧度。 「我也是。」纹德也走向前,搭上了龙牧的肩,让后者一惊。「我可不能让我的专属牙医就这么跑掉。」 「纹德,你……」 「我这一口牙,只有你可以治疗,谁也不能碰。」纹德咧嘴一笑,金牙闪耀。「管他有多少银龙在后面等着,赌上第一百代黑龙王的名号,我也会让你脱身。」 「而且,我满腔的酸液也该爆发了。」 「老大要走,我们也会跟着。」杰恩和马许也走到龙牧身旁,让龙牧顿时升起一道温热。 「真是太感人了啊!」弗里库许大力鼓掌,佯装拭泪。「龙牧,你只要踏进这里,我会放了她。」 虽然龙牧对于黑龙的义气感动也感到抱歉,但如果他们真的要跟上他,他也没办法阻止。 「我会进去的。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事要问你。」龙牧把目光投向弗里库许。「当初人类杀害银龙族,和古龙族有关吗?」 「啊──你是说那件事啊──」弗里库许眼神上瞟,像是在记忆中搜寻什么。 「在我们族的幼龙被人类和银龙族杀了以后,就决定要利用银龙族来报復人类。所以,我们部分祖先就化成人类,设了陷阱杀了银龙族。另外一些古龙就化成银龙,混入了银龙族内。」 「不得不说银龙族真的都是一些过于天真的傢伙,一些渐渐开始怀疑人类,在怂恿下向人类反击。不过,也有一些像是银龙王,坚持相信人类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那时候的银龙王叫什么来着……乌斯科尔吧?和人类不知道在好什么。」弗里库许睥睨地哼了一声。「牠怀疑有其他族群介入,开始调查,真的很烦人,所以后来,祖先们把牠杀了,然后把牠的尸体藏起来,模仿成牠的样子,回到银龙族,愤怒地称自己的手下被人类杀害,决定反抗人类。」 虽然弗里库许只是平淡地说出这段歷史,却使在场的人寒毛耸立。古龙族虽然没有强大的力量,但精明的头脑和偽装术,在那个时代玩着双面手法,让银龙族和人类產生嫌隙。 「后来在反抗人类的银龙族佔多数时,再把真正银龙王的尸体摆在牠们眼前,悲愤说出人类杀害了银龙王,让大部分的银龙对人类绝望。也刚好人类那时候也对银龙族的反抗有了动作。可惜在两边有严重伤亡之前,神龙族就跑出来了。」 「那么……」龙牧用力把黏稠的唾液咽下,道:「教义也是那时候覆盖上去的吗?」 「哦──虽然那时候许多银龙已经厌恶人类,但有实力的老银龙还是对人类抱持信任。我们的力量也不够强大,只能用覆盖的方法,然后想办法把那些不遵守新教义的银龙抓起来囉!」弗里库许说得轻松,一副这样残酷的事只是睡前的童话故事。「再配合到新世界不断每天覆诵教义、和其他龙族不往来,就可以创造出新的独立完美银龙世界了。」 「只是没想到,隐藏了那么久,还让银龙族孤立,最后竟然被一位在人类世界的银龙发现了。」弗里库许无奈叹了口气。「而且还在我开始动作的时候。」 「为什么孤立了银龙,还想杀掉全部的银龙伙伴?」佛斯多理撒虚弱地说,脸上滑落一滴汗,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弗里库许双眼圆睁,声音逐渐变大。「银龙族造成我们灭族,为什么还可以活下来!」 「那为何在之前千年都没有任何动作?」龙牧接问,这是他十分不解的。 「哧……因为那些祖先,在让银龙族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以这样的状态在银龙族里成为领导后,享受到上位者掌控一切的绝对权力,就对彻底消灭银龙族的事没那么在意了。加上当时还有一些相信人类的少数银龙,所以等牠们渐渐老去死亡,也是不少时间。」 「不过……看到那些祖先变成那副德性,我就很不能接受!」弗里库许突然的怒吼破出口。「为什么古龙族要以这样的身分活下去?为什么让我们灭亡的银龙族还存着血脉!为什么我们古龙族不能再起、打造属于自己的家!」 「就因为……就因为那样的意外、因为我们天生弱小,所以只能这样依附生存下去是吗?」弗里库许拋出连续的疑问,像是自语的愤怒,回盪在偌大的铁锈空间。「我不能接受,绝不接受!」 Ch8. 真相---(5) 他打从出生起,就被教导要快速学习环境变化的能力。 之后,便被要求要模拟成各个龙族的样貌。 他曾经问过的父母,当时他们只说:「因为,我们没有领地啊。所以要寄住在别人底下。」 他永远记得,那双幽深眼眸中闪烁着复杂难解的情绪。 后来每过一阵,就得离开,到新的地方。 不管是空无一物的荒地,或是别龙族的领地。 父母和他说,古龙族是因为被人类扑杀缘故才剩下少数个体。所以他们要团结,才能够存活下去。 而能控制住银龙这样的帮兇,是一大胜利。但银龙族也渐渐不欢迎外族进入。 再加上,银龙族内的古龙,也渐渐失去和其他古龙的联系。牠们似乎享受成为银龙的样子。 他不能接受。 为什么古龙无法以真正的样子,在龙族世界飞翔。 为什么等待牠们的,是渐渐被同化的结果。 千年来,古龙族个体被迫以这样的方式生存,失去了原先的样貌与生活环境。所有的一切只能靠着残留及口述的歷史,去建构以往的景象。 所有人看着歇斯底里的弗里库许,不禁也被拉进他愤恨不甘的情绪,升起短暂的怜悯。 但即便如此,弗里库许的作法,仍是非常极端,甚至有些入魔了。 「所以我不停想着有什么方法可以些消灭银龙族,终于在人类世界找到了。」弗里库许双眼失焦,露出骇人的笑。「对,可以把牙齿侵蚀掉的细菌,带到龙族世界產生变异,可以感染银龙族,连魔法也没办法有效清除这样的疾病……」 「结果……」弗里库许一回神,锐利的目光刺在龙牧身上。「你的出现却打乱了整个计画。」 「为什么有银龙族在人类世界,为什么刚好会治疗牙齿?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龙牧感到强大的恨意投射在自己身上。策划那么久的报復,竟然被曾经排除在外的银龙看似轻易地破解了。 「只有你消失,才能让计画顺利。所以,请你过去吧。」弗里库许指向次元入口,做出邀请手势。 「容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龙牧深呼吸,试着保持平静。「为什么你不在我刚治疗的时候就对那些病患下手?这样的效果也会比较好吧?」 「我的确在知道你要进行治疗时就有这样的打算。」弗里库许不耐地说,然后看向佛斯多理撒。「但那个病患是父亲亲密的人,之后几位父亲也很在意牠们的状况,非常用心呢……」 「要让他相信我也要一段时间,加上原本有机会靠说服你回龙族世界,结果没那么顺利,只好……」弗里库许摸了摸彭欣羽的头。「委屈一下这位会让你发自内心露出笑容的人类了。」 龙牧沉默。虽然已经决定可能要牺牲自己去换回彭欣羽的安全,但他从刚才就一直想该如何解救彭欣羽,只是弗里库许和她的距离实在太近,他的魔法很容易伤到她。而弗里库许似乎也不时在注意他的手,观察有没有魔力聚集的跡象。 「不过──明明自己已经生了重病,却坚持让其他银龙先去治疗,想办法把自己的痛苦隐藏起来,真是固执又愚蠢呢!」弗里库许的目光向着佛斯多理撒,定格在他肿胀及暗沉的脸。「就算父亲你不回去龙族世界接受审判,也会因为蚀齿病的关係而死吧!」 龙牧惊愕看着佛斯多理撒,没有想到他脸上的变化,竟是蚀齿病造成。当初史考佩许虽然痛苦,脸上还是完整的样貌。而自己也没看过蚀齿病更严重的情况。能產生肿胀的外观变化,或许代表已经十分严重。 但佛斯多理撒什么也不说,一直忍耐到现在。而龙牧也没联想到,佛斯多理撒现在脸上痛苦的神情,有一部分也许是蚀齿病造成的。 能救佛斯多理撒的,只有自己。但只要他不回去龙族世界,彭欣羽就会被送到那样残酷的地方。她刚才已经听了那么多充满血跡的外族歷史,或许已经知道,在另一个地方,有着不同于这和平的环境,充斥着高大有力的生物以及未知的危险。 而在她旁边那个旋转、彷彿要将她吸入的圆门背后,等待她的,是一群对人类不友善的集合。 究竟现在的彭欣羽,是怎么样看待他的?会对他失望吗?会因为这样的事件,对她的人生有了不可抹灭的改变吗? 龙牧仰起头,任由绝望淹没全身,手中的拳头就算握得再紧,也无法捉住任何契机。 「啊──我突然改变想法了。」弗里库许出声打破沉默,双手抓住彭欣羽的手臂,让她不禁闷哼了一声。「就算在这边沟通,你大概也是像前几次那样,不情愿回到龙族世界。」 「不过,如果这样做的话,你就一定得过去了。」 弗里库许以和他身形不相称的力气,将彭欣羽往次元入口扔去。 「彭欣羽!」 龙牧拔腿衝刺,用上了最大的加速魔法,希望能在彭欣羽身形完全没入时,将她一把拉回这里。 他听见她恐惧的尖叫,还有那拼命抵抗扭动的身躯,步伐又再加快了些。 这样的恐惧,只需自己承担就好。那些两人曾经相处的画面,还有她外曾祖母的种种回忆,在行进间流入了他的眼里,又在下一秒随着渐渐消失的身影毫无保留地漏进空气。 一定要赶上啊! 「格兰萨帝尔!」 「龙牧医师!」 龙牧踏出最后一步,纵身跃往入口。 他伸长了手想抓住那最珍贵的人,却只捎到颤动的空气。 他没入了入口,就如第一次从人类世界回到龙族世界那样,被引力牵扯住身体,完全无法动弹,任由身躯被囫圇吞入、送往另一个空间。 在腰部通过入口时,他碰上了一面坚硬的无形阻碍。 还没意会发生什么事前,他的身体就以不自然的角度自动往后快速退去,跌坐在灰尘满布的地上。 「该死!竟然!」他听见弗里库许扯破喉咙的吼,然后自己的前方出现一个高大身影。 他顺着视线缓缓抬起头。 那是陆宝萍。 她一手将彭欣羽抱在怀里,一手不停挥舞,将弗里库许用魔法固定在角落的生锈樑柱上。 「别担心,欣羽妹妹,阿姨来救你了。」陆宝萍拍着彭欣羽惊魂未定的背,轻声说道。 龙牧望向陆宝萍及角落的弗里库许,一时无法反应这样的状况。 「可恶!竟然被发现了!就差最后一步……」弗里库许恶狠狠瞪向陆宝萍,想用眼神将她撕裂。 「我们早就有在预备了,是你一时大意,想把人类送过去。」陆宝萍冷冷说道,居高睥睨着弗里库许。「不过,在知道蚀齿病时,我们就有开始怀疑是不是过去来回穿梭两个世界,将病毒带回、破坏和谐的古龙罪犯了。」 「弗里库许。不,费克拉曼,果然是你。」 「陆宝萍,这……」龙牧微张着嘴,听完刚才的对话,还是茫然。「你怎么在这里?刚才又是……」 「是神龙族啊!」纹德大力压住龙牧的肩,令他身子一沉,差点让他骨头碎裂。「刚才那小子做的事,很明显是破坏人类和龙族的和谐,所以神龙族就出面了。」 「神龙族?陆宝萍?」龙牧吃惊地看向此时异常高大的陆宝萍。后者转头看了下龙牧,轻哼一声又回过头。 「过去我们一直私下追缉费克拉曼,没想到是躲在银龙族里面。」陆宝萍紧盯着弗里库许说。「要不是银龙王有来求救,我们也不会察觉。如果这样的疾病扩散,恐怕又是龙族世界的灾难。」 「所以神龙族会知道我,全部都是因为你?」龙牧仍不敢相信,自己那最可靠也最有个性的助理,竟然是龙族。「但是,你身上没有龙族的反应。」 「那当然,不然怎么监视你们这些跑到人类世界的龙族。尤其是你这个一待就二十年的傢伙。」陆宝萍翻了个白眼,一副受够的表情。 「那你的那些执照和履歷……」 「跟你一样都是考来的,毕竟要在这里做监视工作,总是要会些技能。」陆宝萍撇了撇嘴,然后转头看向刚才以炽热到接近着火眼神怒视的弗里库许。 「虽然之后你就要接受我们的审罚了,不过还是和你讲一下。」陆宝萍说。「当初包覆银龙族魔法的箭会失控,不是银龙族的错,而是你们古龙族有意的控制。」 「别开玩笑了!」弗里库许用尽全力吼叫。「古龙族怎么可能操控去杀死自己的幼龙!」 「你们古龙族啊,从以前开始就是个太聪明的种族。不过也容易造成意见分歧。」陆宝萍不受影响地平淡说道。「当时的古龙族,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固守古龙族本身为主,另一派兴起的则是依附在其他龙族之下,再想办法歼灭那个龙族,重建古龙族。」 「两个派系有了争执,后来新的派系就利用人类和银龙族的聚会表演,改变了箭的方向,毁掉旧派的幼巢。最后再藉由这样的事件,拉拢旧派的伙伴,成为你所知道的那样。」 「所以,你打从一开始,就是接收到新兴派的想法。关于这些歷史,同样被埋葬,不被后代知道。」 「不可能……不可能……」弗里库许拼命摇头,像是想把方才听到的话甩掉似。「古龙族应该是要团结的……我们虽然幼小没力量,但我们有更高的智慧,也可以适应环境,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 既然那些祖先无法復兴古龙族,就由他来吧。 由他来重新建立属于古龙的领地、由他来消灭那些还可以安然生活的帮兇银龙。 他始终相信,当成功的那一刻,所有四散的古龙就能相聚,互相以真实的面貌相见。 牠们弱小,牠们必须团结。他要告诉整个世界,拥有这样特质的古龙,比起那些恶劣银龙,还更值得在龙族世界中生存。 他是这样坚信着,并筹备计画许久。 但是,为什么…… 「那个叫做安奈亚特的古龙首领,遗留下来的纪录,前一阵被我们找到了。」陆宝萍面无表情地说。「是真是假,等你回龙族世界审罚再确认也可以。」 弗里库许双眼空洞,低头看着地板,嘴里不停喃喃地说着无意义的词。龙牧在此刻非常能体会他的心情。自己从出生以来的坚定信念,在真相揭开同时,如同彩绘玻璃碎了一地,看见了真实的顏色。 不论是银龙族或古龙族,在歷史的层层欺瞒下,都成了悲剧的主角。 「砰!」 巨大声响的来源是佛斯多理撒。他双膝跪地,撑着地板的手止不住颤抖。 「佛斯多理撒!」龙牧跑到佛斯多理撒身边,看见他冷汗不停滴下,表情十分狰狞。 「让我看看!」龙牧死命掰开佛斯多理撒那仍想紧闭但又无力打颤的嘴,看见里面隆起的大块脓肿,心跳漏了一拍。 「你要马上治疗!」龙牧对他大吼,但佛斯多理撒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不要管我了,我是想害你被长老惩罚、好让自己脱身的可悲傢伙,没有资格……」 「你说那什么话!」龙牧双手捧住他的脸,用力摇晃。「就算你曾经追杀我、就算你想利用我,在现在的我眼前,你就是个需要治疗的患者!没有任何医生会弃患者不顾的!」 佛斯多理撒的眼神变得涣散,一直以来的痛楚成了麻痺,渐渐让他的视线模糊起来。他看见龙牧似乎一直在对他说些什么,但声音像落进了虚空,没有任何一句传进他耳里。银色长发在自己面前晃呀晃地,被透进的阳光洗得发亮。 他看见记忆中的那个身影,每天在早晨的太阳下,闪着亮光,邀请他一起飞翔。而自己总是在那身后,跟着那逆着光的背影,前往未知的世界。 如果说,那个身影就是最接近太阳的存在,那么,对他来说,那个背脊就是自己所追寻的光。 他向光伸出了手。 在黑暗涌入之前。 ChE. 终章 佛斯多理撒在那之后经龙牧的判断,被暂时送往若磐医院。幸好他只是暂时昏迷,没有危及性命。 弗里库许也在其他神龙族的监视下,回到了龙族世界。 饱受惊吓的彭欣羽,先是被陆宝萍施了个睡眠魔法,待在安全的地方休息。 然后佛斯多理撒在龙牧和王若般的协调下,进行了秘密的全身麻醉手术,治疗病灶过大的地方。麻醉医师则是陆宝萍之前说过、被她打过巴掌的神龙族。虽然两人极力否认已经和好,但在龙牧看来,愿意帮陆宝萍这样的忙已经是不太介意那时候的事了。 而陆宝萍则还是担任她手术的第一助手,彻底将她的专长发挥。 手术过程中,陆宝萍提到她会删除彭欣羽那两天的记忆,让她不会记得关于龙族世界的一切事情。至于弗里库许的印象,龙牧就得想好一套说词,以应付她将来的询问。 「毕竟,我们不能让太多人类知道龙族的存在。」陆宝萍说。「然后王老闆那边,我也会处理。」 听陆宝萍描述,过去一些龙族到人类世界,造成问题后,都是由神龙族将人类的记忆删除。也因为如此,牠们才会极力关闭两个世界的通道,以免引发更多事端。 至于龙牧虽然来到人类世界,但始终是个良民一般的存在,只有偶尔使用一些小魔法,不危急秩序稳定,所以神龙族反而对他相对放心。 只是最近发生一连串的事件,让神龙族对龙牧这个良民做上记号。 「还不是你们害的。」龙牧忿忿默想着。 然后,在手术结束时,陆宝萍和龙牧要求了三个月的有薪休假。 「你以为我在那件事情后什么都不用管啊?」陆宝萍扯下手术口罩,如以往不耐烦的口气说。「还要和上级报告、参加审罚会、检讨,没有时间当什么助理啦!现在是特例来帮你!」 「可是,三个月……」龙牧扶了下额头。他没想过少了陆宝萍的诊所会是如何。 「你自己想办法。」陆宝萍一副不关她的事。 龙牧只能摸摸鼻子,自知自己从来不是陆宝萍的对手。 「唉……是说,你一直都知道我在帮龙看牙?」龙牧想起了陆宝萍之前有些异常的举动。 「是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前一阵子精神不好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没发现那个丢在垃圾桶的龙齿模材料?随便找都超明显好吗?」 「你真敏锐。」龙牧以为自己把x光片存档后再删除、石膏模型收在私人柜可以偽装很好,结果还是被发现。只怪自己不是当古龙族的料。 「不是,是你太明显。」陆宝萍翻了个白眼。 「那……你每天九点半要下班,是为了要处理什么事吗?」龙牧想到那准时离开的身影,不禁猜想是否陆宝萍下班后还有龙族世界的事情要做。 「喔那个喔。」陆宝萍背对龙牧,把防水手术衣脱掉,丢进污衣桶。 「只是我想下班。」 「蛤?」 「欸,你要当惯老闆,就自己要承担啦!」 龙牧看着远去的陆宝萍,无奈地摇了摇头。 最可靠的助手突然离开,他也没时间慢慢面试新的短期助理。 所以,现在诊所的情况变成这样: 「来──让医生伯伯看一下你的牙齿好不好啊?」龙牧笑盈盈望着治疗椅上的学龄前男孩。但小病人快速地撇过了头,说:「不要!」 「我们来数数看你有几颗牙齿啊!」 「不要!我不要看!」男孩任性地嘟着嘴喊叫。 「那这样我要叫兇兇的叔叔看喔!」龙牧指着身旁穿着水蓝色连身裙助手服的马许说。后者虽然被口罩遮住,但却藏不住他那眼神上吊的不善面庞。 男孩一看到马许,立刻放声大哭道:「我不要──我不要兇兇叔叔!我不要──」 「好、好,那就乖乖让医生伯伯看好不好──」龙牧快速准备治疗器械,眼光馀角看到男孩的母亲和柜檯一样穿助手裙的杰恩聊得火热,根本没有想关心自己孩子的打算。 他笑了笑。杰恩坐柜台后,那个白净稚嫩的脸不知道已经收服多少妇女的心。 龙牧快速把男孩治疗完,让他起身回到母亲身旁,然后转头向马许说:「不好意思啊!还让你扮黑脸。」 「没关係,我本来就是黑龙,脸就黑。」马许指了指自己,然后快速整理治疗檯面。「来这边帮忙也不错。老大最近也爱上人类这边晚上八点的电视节目,捨不得回龙族世界。」 龙牧往休息室瞧了一眼,纹德现在都会在里面看电视,等待两个护卫下班。有时看到剧情激动时还会大叫,逼龙牧不得不在门外施放一个隔音魔法。 至于临时找来的两个助理,意外搭配得不错。但因为太临时,只能先给他们穿陆宝萍的助理服。幸好陆宝萍的身型比较大,衣服正好可以套住两个男子,再请他们穿黑长袖把整隻手臂的刺青遮住即可。 「我觉得这件满适合的啊──下面凉凉的有点奇怪就是。」杰恩在试穿时转了一圈说道。 不过这种奇特的景象,也无意间在网路上造成话题。有人就在论坛上面发文,标题写「牙医诊所的短裙助理!(图)」,底下则放上杰恩和马许的照片,引来一堆谩骂回应或「不能只有我看到」的推文,让诊所意外来了不少朝圣病人。 「都结束了吗?」龙牧起身伸了个懒腰,向柜台的杰恩询问。 「还有一位,龙牧医师。」杰恩确认了下约诊表。「是……」 「啊对。」龙牧看着刚推开玻璃门走进的身影,笑着说道。「我们的vip病人。」 佛斯多理撒走入诊所,他现在外观看起来已经没有异状。不知道是不是龙牧的错觉,他的精神似乎也比较好了。 「晚安,不好意思有点晚到了。」佛斯多理撒说。他俊俏的脸搭配身上的天蓝色衬衫及卡其裤,让整个人散发一种如偶像般的爽朗气质。 「没关係,手术后的追踪而已。」龙牧挥了挥手。「最近还好吗?」 「我的话没什么问题。」佛斯多理撒微微一笑。「不过自从事件之后,有很多事要处理。幸好神龙族愿意和我一起跟族里的伙伴解释。」 「然后,也靠着牠们的帮忙,把教义石板上古龙族的魔法去除了。」 「所以,真正的教义是什么?」龙牧流露着期待的眼神。 「『不能接近格兰萨帝尔,他是世界崩坏的起点』。」 「……」 佛斯多理撒噗哧地笑了出来,看着龙牧无言的表情,心里有些快感。 「你很会。」龙牧无奈一笑地说。他没想到佛斯多理撒状况好到会跟他开这种玩笑。 佛斯多理撒等情绪平静后,换上温柔的眼神,又顿了一下,才道: 「『守护万物生命,聆听万物声音』。」 「『守护万物生命,聆听万物声音』。」龙牧的眼眶在复诵下,胀出了泪光。「这是,真的有共鸣的教义。」 「没想到就这样藏了千年以上……」 「是啊。」佛斯多理撒歛下了眼。「不过,银龙族要短时间改变,还是不容易。大家也还在适应中。」 「而且,蚀齿病还没根治,还是得继续麻烦你。」 「没关係,就交给我。」龙牧自信地说。「你们就儘管来吧!」 「格兰萨帝尔,你……」佛斯多理撒的话卡在喉咙,思索一阵才又道出:「你不回银龙族吗?」 「……呵。」龙牧淡淡地笑了,眼神里是佛斯多理撒看不出的复杂。「还不是时候,但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而且现在,我还要当人类文化推广大使,对吧?」 两人相视,发自内心露出坦然的笑容。对佛斯多理撒来说,眼前的人和现在的他,就如同曾经互相诉说着对未来的期许那样,一步一步地,朝着梦想的刻画前进。 互相猜疑、又互相理解。虽然经过了许多事,但最终他又找回了自己曾经亲手遮住的那道光。 他想起了那个夕阳下的秘约,直到现在他才了解,当时那个背影吐出的话中含意。 一切有些太晚,但又不算太迟。 「我说,佛斯多理撒。」龙牧背对他,一面准备看诊的工具,一面自然地说。「虽然现在讲这个可能有点晚了,不过……」 「欢迎来到,人类世界。」 那披着白袍的身影,缓缓地转身,向他伸出了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