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娇娇》 聘娇娇 第1节 《聘娇娇》作者:木桃逢新 文案: 【必看排雷】 1.私设如山,架空到底!!文笔有限。 2.男女主都有前任,性格都不完美,高洁别点,谢谢。 3.成长文,先婚后爱。是小部分家常和大部分搞事业的日常,不是纯粹的宅院生活!不是!!非纯糖。 4.微群像,努力给每个人不同的魅力。 5.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文案】 岁安已经十七岁了。 铜镜里映出的小娘子,冰肌玉骨,天生尤物。 一双亮晶晶的眼仿佛会说话。 可是—— 亲娘是君临天下的皇帝看见都要下意识稍息立正的狂拽公主。 亲爹是青年才俊们在歌舞酒宴上看见都要立刻正襟危坐诵书思学的酷叼山长。 没有人敢娶她。 ******** 谢原身为谢家长孙,相貌堂堂,饱读诗书,文武双全。 春日朗朗,梨花树下的青年挽花舞剑,带起一片雪色翻飞,满园惊艳。 然而,年逾弱冠,他连个结婚对象都没有。 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谢家长辈携礼登入长公主府,替谢原求娶长公主独女李岁安。 ******** 谢母:儿啊,听闻李岁安家教严格,知书识礼,大方得体,你要好好对她。 谢父:丑话说在前头,你若辜负,谢家是打不过也骂不过的。 谢原未置一词,似乎也不把此事放在心上,该干嘛干嘛。 ******** 靖安长公主:【手握御赐金牌】过不下去就离! 李耀:【摊开学生名册】离了还能再找! 李岁安:【吞咽】女、女儿谨遵爹娘教诲,会好好做谢家媳妇的。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岁安 ┃ 配角:预收《诱心》、《折金枝》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家都说我们是绝配 立意:遇见合适的人,爱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学。 作品简评: 身为霸道强势的长公主和桃李满门的驸马之女,李岁安从小就活成了传说,在亲长的安排下与谢家大郎谢原结成夫妻,当所有人都不看好谢原这门婚事时,李岁安和谢原却在和谐甜美的相处中慢慢动心,相互了解,相爱相知,相互扶持,一次次解决了彼此身上的麻烦和包袱,一起成长。 本文构思巧妙,文笔老练,时有反转,极大程度上的展现出了所有人物的性格和魅力,也有许多发人深省的瞬间,行文基调欢乐又轻松,温暖又热血。 第1章 春日高悬,万物升温。 日光铺洒在晗光殿前,于殿门石板上划下一道阴阳界线,殿外春暖花开,殿内寒气森森。 晗光殿内,正上演着每日日常。 建熙帝高坐在上,下方跪了好些人,稽首认罪。 左右是持不同意见的两方,你一言我一语。 但若在双方实力相当的情况下,一旦证据确凿,逆风局就不大好打,三言两语,求情一方就败下阵来,叹息退场。 建熙帝人至中年,终究比少年时多了些岁月的沉淀,任他们吵完,才来为今日的争吵定下判词。 ——参与白水河漕运冤案官员,撤职查办,涉案监生三年内不可入仕,期间重修学业,得通者,经殿前亲试,再行定夺。自今起,选才考核当严加选举,若有徇私舞弊,亦或类前罪行,严惩不贷,终身不用。 这一棒子打下来,将跪地之人打得头晕目眩。 正直入仕表现的大好年华,三刻都不该耽误,这一下就来三年。 刚罚完,建熙帝又颁新旨,重设东宫官职,将一批重臣全部安排为东宫僚属。 这个安排相当公平,派系糅杂,文武兼备,压了小的,却提了老的,谢罪谢恩并齐,一通组合拳打得他们哑口无言,顺利退朝。 谢升贤今日在朝上几乎没说什么话,跟入了定似的。 他老神在在走出晗光殿,有同僚冲他作拜道喜。 今朝为储君讲学授业,他朝自能荣华延续,如何不喜。 谢升贤颔首致意,宠辱不惊。 众人见谢太傅谈性不浓,也不硬凑,揖手一拜便礼貌退场。 谢升贤没走两步,就听到了一旁议论圣人今日完善东宫下设一举。 历朝东宫都有下设僚属,但像圣人这般将东宫职位细化完备,提拔诸多元老重臣兼任辅臣,却是第一回 。 太子才十五岁,这圣人怎么像是要把摊子都丢给他了似的? 这时,一道猛料撒了下来。 有人说,这是长公主的主意。 听到“长公主”三个字,谢升贤抚了抚胡须,脚下生风,走出了老当益壮的步伐。 一日上值结束,谢升贤刚出厅门,便被一个脸生的内侍留了步。 内侍满面端笑,客客气气:“长公主闻谢尚书得圣人授太子太傅,又助圣人壮科举之制,今日还是太傅孙儿生辰,长公主无他准备,仓促之间,只能以吴圣之作贺府上双喜。也愿朝中能元老新秀并齐,助大周国运新象叠生,生机不怠。” 谢家门第清贵,到这一代虽子嗣不盛,然书香武风并济出众,一向受人高看。 谢升贤客气道谢,内侍离去后,他左右扫了扫,轻咳一声,携着画作行至一颗大槐树后,缓缓展开,每展开一寸,目光便锃亮几分。 谢氏清贵,不行奢靡之事,谢升贤活了一辈子,其他地方从不讲究,唯独爱些书法字画,如痴如醉。 想也知道长公主的“仓促之贺”不可能真的仓促,根本是暗含拿捏,精准打击。 抛开立场动机不谈,到手的真迹,哪有不看之理! 然画作一展,谢升贤已经就位的期待原地凝固,眼里的光骤然熄灭。 啊这???? …… 夜幕四合,长安城内各府门都挂上了灯。 谢府门口,小厮打扮的来禄第三次来到大门口张头探望,远远瞧见挂着谢府府牌的马车驶入巷道,激动地双手一击掌:“终于回了!” 他急急奔上去,马车还没停稳,他已麻利拿过脚蹬摆在车边:“郎君可算回了,夫人都差奴来大门瞧了三趟。” 话音刚落,一只修长的手已撩开车帘,车内青年弯身而出,轻提衣摆,拾级而下,一举一动皆是矜贵从容。 谢原面色带疲,姿态却始终挺拔端正,迈步进府,语气淡淡的:“慌什么?” 怎能不慌? 今日是谢原生辰,来禄积极地细数各府各院送的礼,都堆了小半个库房,其中不乏珍宝。又道主母知他今日要招待好友,早早张罗了小宴,布置的相当清雅有格调,还请了教坊最有名的歌姬舞姬搞气氛,必保宾主尽欢。 谢原今日回的格外晚,若客至主未归,难免显得招待不周。 来禄呱唧呱唧说个不停,眼角眉梢皆是欢喜笑意,殊不知自己连人带声儿被身边的郎君以一层无形屏障隔开。 谢原面无表情的行步,又累又困,他不想过什么生辰,只想回院子睡觉。 …… 周玄逸下值时,距离好友的生辰小宴还有大半个时辰,足够他回去换身衣裳,等着贺礼送到家中,再携礼登门。 可惜,这个从容的打算出了点意外。 “周兄,我那表弟今日出门时将东西带着,打算散学后亲自送来才不失礼数,没想他在学中与一同窗论题时太过投入忘我,散学时竟将东西落在北山,原本说好散学后便送来,眼下他正往北山赶,可能要耽误些时辰。抱歉抱歉,万分抱歉!” 周玄逸一愣,却是问:“你说的那位表弟,是李驸马的学生?” 同僚:“正是。” “北山门禁森严,这个时辰返回去,还能取到东西吗?” “这……”还真不知道。 但对方马上表态:“周兄放心,若那蠢小子误了事,我家中珍宝任君挑选,你用来换礼的青弋墨,我原样奉还!” 周玄逸沉默片刻,摇摇头:“无妨。” 他本也另备了贺礼,但又觉寻常,这才与同僚打听别的,以物易物,丰富贺礼。 话分两头,拿了好处却将表兄托付抛诸脑后的孙允文火急火燎赶往北山,毫无意外的被守卫拦下。 孙允文又亮学牌又作解释,表示只是取回遗落在教舍之物,拿了就走,但守卫并不放行。 驸马于北山教学授课,靖安长公主携女同住于此。圣人最是敬重长公主,是以北山门禁森严,仅正常授课教学时,学子可凭学牌出入。 “有什么东西都明日再取。” 君子有成人之美,还有信守诺言,孙允文急了,从袖中掏出钱袋递了递,想要行个方便,结果这招非但没讨好,还弄巧成拙,守卫神色一厉,挥开钱袋就要拿人。 孙允文吓得要死,嗷嗷叫冤,东西他不拿了,但求放过! 聘娇娇 第2节 推搡挣扎间,一个冷厉的女声从山门内传来:“何事喧闹?” 守卫见到来人,气焰顿时减半,和气解释:“玉藻姑娘,眼下时辰已晚,这孙生硬闯不成还想行贿,”说着将钱袋子夺过来亮给来人看,“实在可疑的很。” 名叫玉藻的女子一身男装打扮,长发高束,利落干净,浑身透着练武之人的英气。 此女子年纪不大,气势却不小:“你也知时辰已晚,女郎今日外出,归来一身疲累,你们叫叫嚷嚷,女郎怎么休息?” 守卫们连连称罪,摆摆手就要带走孙允文。 “等等。”玉藻方才听了个大概,又细问孙允文:“你说落了个什么东西,是要送去哪里的?” …… 玉藻回到小院时,翻新的荷塘透着清新的泥土气味。 穿廊而过,虫鸣奏响,等到夏日更添野趣。 房内灯色温柔,奔波一日的少女趴在榻上,脱了鞋袜,翘起一双玉足晃来晃去,衬得那张娇艳容颜更添几分不自知的媚色。 此刻,她一手托腮,一手点数着摆在面前的战利品。 青金石、松石、红珊瑚,每样都珍贵难得,有人爱将宝石打磨作饰穿戴于身,偏偏这位小女郎,爱将其细细研磨提取,便是画卷上天然最美的颜色。 见玉藻回来,岁安随口问起她今日为何去了这么久。 玉藻是长公主亲自为女儿挑选的女护卫,功夫了得,耳聪目明,山门处的喧闹自是吵不到岁安,不过是她惯例巡山撞见,又因一些过往的教训,便对这些年轻小郎君多张了个心眼,多问一句。 玉藻如实道来,还顺道帮那孙允文取了物件儿。 岁安当个闲事听,轻笑打趣:“你难得热心一回,莫不是那孙家郎君长得合你胃口?” 玉藻当然不会无故管一外男之事,只是细问后,得知那贺礼是要送去谢府贺谢家郎君生辰之喜的。 岁安平日里很少交际,但身为长公主之女,什么谢家郎君袁家郎君,纵是未曾交集,也是听过名号知道有这么个人的。 她偏偏头,明媚中透出好奇:“这又有什么说法?” 玉藻:“哪家郎君生辰,也轮不到奴婢操心。只是奴婢听闻,今日谢太傅得升,恰巧又是谢家郎君生辰,长公主私下送了一副吴圣真迹,贺谢府双喜,那孙生遗落的,也是要送去谢府之礼,若事后传出,东西是落在北山取不出,恐会叫……” “你且等等,”榻上摇晃的小脚骤然僵住,落下。 岁安撑着身子坐起来,“母亲送了什么?” 玉藻:“吴圣真迹,还是佩兰姑姑亲自取了给送出去的。” 岁安都不顾上穿鞋,赤足跑到自己的书案边,在画缸中找啊找,取出一卷打开一看,顿时脚趾一蜷,转身看向玉藻,弱小、无助,又可怜:“可是,真迹在我这里呀。”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开文啦~~~~ 文案比较沙雕,但是是个成长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开文发红包~~~~~~ 第2章 这场偷龙转凤,最初过不是一场赌气。 岁安的琴棋书画,都是父亲母亲手把手教出来的。 可父亲是名镇一方的俊杰才子,母亲是才貌双全的皇室公主,都曾拔尖到不可一世目中无人,以至于他们的教学风格,总结一下就是四个字——精准打击。 抚琴,永远差点琴韵;赋诗,永远少点深意;作画那就更别提了,岁安仅是基本功就专攻数年,最后得一句评价:自娱足矣。 于是便有了这场偷龙转凤。 母亲很喜欢吴圣的画,父亲画风亦与之相近,都是细腻的山水工笔画,细细勾描,栩栩如生,一幅画的挥就,往往要作很多准备,下很多苦心。 岁安用两个月完成了一幅仿品,偷偷换了母亲的真迹,看她是否能发现。 这是赌气,也是挑衅。 哪晓得母亲非但没有发现,还将这幅仿品送了出去! 岁安虚掩朱唇,怔然道:“想不到我的画技竟能以假乱真!” 玉藻抬手扶额。 女郎啊,现在的问题是,那画是临摹的仿品,堂堂长公主赠物,岂能是个假的!? 玉藻仗着自己功夫好,建议道:“要不要奴婢去谢府走一趟,若谢府还未发现,现在换回来也来得及。” 岁安回过神,略略思考片刻,坐回榻前,招来婢女上前为她重新套上鞋袜更衣梳妆,一面吩咐侍女去准备车马与贺礼,一面让玉藻去拦住那孙生。 收拾一番后,她匆匆忙忙找去思学院,在唯一亮着烛火的书房中见到了父亲。 李耀正于灯下批阅学生文章,整个过程相当简单粗暴,朱笔一划便是不通,少有能让他放慢速度细细品读的。 岁安走进来,恭恭敬敬行礼,他连头都没抬:“我这会儿正忙,你先与母亲用饭吧。” 岁安站着没动,李耀凭多年经验察觉有恙,这才抬首,静静看了她一眼,问:“何事?” 岁安赶紧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怕母亲赠画是有什么特别用意,此番乌龙会给母亲惹麻烦。 不想李耀听完,颇有深意的哼笑一声,低下头继续批文:“这不是挺好的。” 岁安:??? 李耀读了几句,眉头一皱,又是一道划过,不通,随手再拿一份,淡淡道:“谢太傅喜好字画收藏,是个中行家,你若能混过他的眼,岂不是对母亲最好的反击?自信些,谢太傅比你母亲温和可亲,你糊弄母亲时尚且果敢利落,谢太傅又有何惧呢。” 李岁安如遭雷击,紧接着,一个大胆的猜测油然而生——母亲是不是知道? 她知道那是一副临摹的赝品,还送了出去!? 见岁安没声儿,李耀这才抬头,眉头顿时比看到烂文皱得还深:“怎么了?” 岁安有点委屈。 不,是相当委屈。 她承认,自己这个年岁,想与父亲母亲作比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们往日里的奚落打击,大概也是想要磋磨她的意志。 但这和他们把她捉弄到外人面前丢丑是两回事! 得知此事时,她想的是自己的顽皮会不会影响到父母的行事,可结果呢!? 她有种被轻视的羞耻感。 “你们……”岁安眼眶微微发红。 李耀神色一动,眉头更紧:“不准哭,多大的事!” “你们太离谱啦!”温软的小姑娘,生气也翻不起风浪,跺跺脚就跑了。 女儿跑了,李耀这文章是半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他叹了口气,吹了书房的灯,去靖安长公主跟前说这事。 靖安长公主年近四十,保养的如三十出头,风情犹盛。 她倚在斜榻上做指甲,手指细长,指尖裹着染具,闻言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语气与李耀如出一辙:“多大的事,就算是假的,谢升贤还敢声张不成?本宫就是赏个破锅烂盆,他也得谢恩,更何况是本宫亲女儿的墨宝?” 又看一眼李耀,直接扣锅:“还不都是你!小的时候护着藏着,如今老大不小,推都推不出去,长安城哪家女儿似她这般小儿心性经不得事的?等我们老了,没了,她还一个人扎在这北山上养老?那时候又能哭给谁看?” 吵是吵不过的。 李耀偃旗息鼓,叹着气坐下,靖安长公主顺势把做好的那只手伸过去,李耀轻轻握住,当起人形手托。 “是啊,老大不小了,有些事,该考虑了。” 靖安长公主眼神轻动,没有接话,转而对侍女道:“这个浅了点。” 另一边,岁安已行至山门口,眼中那点气出来的水花早就被清冷的山风风干,只剩鼻头微微的红也隐在夜色中。 侍女朔月捧着装有真迹的盒子,随岁安上了马车,一路顺山道而下。 …… 谢原回到院子里,刚换了衣裳,谢母孙氏就来了。 知他不喜铺张,孙氏只在他院中夜景最好的位置摆了小宴,届时友人来到,随意说话饮酒,都是雅趣。 谢原同母亲道了句“辛苦”,孙氏见他穿的随意,眉头皱起来:“往日就罢了,今日你给我好好收拾收拾。”说着就把人往房里推。 谢原轻松闪避,“来的都是认识多年的知交,隆重装扮倒显客气,寻常便好。” 孙氏可不这么想,她甩了甩袖摆,垂眼理着,故作不经意道:“那知交里头,不也分个远近亲疏,男女老幼的?” 话铺到这,孙氏再进一步,拉过儿子的胳膊:“那个卢家二娘,卢芜薇,你们关系不是很好么?你莫要仗着自己长得好就不修边幅,这是礼数,是态度!” 谢原退开一步,无奈竖手,示意母亲莫要再胡思乱想:“我与卢娘子只是寻常好友,她也是跟着他兄长与我们玩到一块的,人家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您别乱点鸳鸯谱。” 孙氏没好气道:“你真当为娘的老眼昏花了?四年前的上元节,是谁假借群游之名,中途却单独与那卢娘子游湖赏灯的?” 谢原一愣,不妨母亲将这种陈年旧事也抖出来。 他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只能是六叔出卖了他。 谢原神色一正,认真解释:“就算有,那也是陈年旧事,早没影儿了。” 孙氏原本只是听说,并非眼见为实,见儿子这么回应,她眼珠一瞪:“那是真的?你们真的曾经……” “母亲。”谢原加重语气:“不合适,也不可能,这话你别再说了。” 不说是不可能的。 谢原都二十一了,但凡殷勤些的,子嗣都有了。 偏偏他这根筋好像一直没抻开,好不容易瞄见苗头,竟早就被他自己掐了。 孙氏沉下气:“你都多大了,这事再不操办,再往后你就该操办为娘的后事了!” 谢原失笑:“这话儿不当听,母亲是要长命百岁的。” 孙氏不吃这套,继续套问:“那你说说,你到底要什么样儿的。” 谢原见招拆招:“我要什么样儿的有什么重要,新妇进门,还不是要您教导?自然是要选个您喜欢的。” 否则他还有安宁日子吗? 孙氏不爱听这话,好似她是什么不讲理的恶婆母似的,“少来这套,就算没有人选,你心里头好歹有个大致的样子,你同我说说!” 聘娇娇 第3节 谢原打蛇随棍上:“行,那我要个有趣儿的。” “啪!”孙氏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这一巴掌可是多年来拿谢父练出来的,谢原硬生生挨下,身体都紧了一下。 “现在是给你找唱戏杂耍的戏搭子吗!?”孙氏心中涌起一股独属于老母亲的情绪,又开始唱起陈词滥调:“大郎啊,你是家中长子嫡孙,往后是要支撑起整个家族门楣的!你得找一个能帮你一起撑起这个家的贤内助!” 谢原木着脸,觉得耳朵上的茧子又长出来一层。 他甚至开始分心走神——听说人年纪上来,很多想法都会与年轻时候相悖。 譬如眼前的母亲,年轻时谈及婚假,大抵也会娇羞的选个可心的;然经历跌宕后,又会希望后辈找个省心的、能帮衬的。 不,不止省心,最好是面面俱到,又有本事,又懂事讨喜。 恨不能是为了成为谢家大妇专门量身打造而成的才好。 儿女情长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砸水里都不会溅起水花。 正当孙氏要为谢原娶妻一事下个军令状时,府奴来报,郎君的客人已至。 谢原如临大赦,截了母亲的话,交代府奴将客人请到院席中,随后告辞母亲,扬长而去。 孙氏气恼的盯着儿子的背影,低低骂了两句,不解气,又回房找谢父了…… …… 谢原来时,袁家兄弟已经贪杯开饮,陈瑚正在欣赏院中古木,段炎和卢照晋兄妹在打双陆,卢照晋走位,卢芜薇掷骰,兄妹联手大杀四方,段炎已见败相,嗷嗷叫着不公平。 卢芜薇面向着院子入口,一直留意着这个方向,第一个瞧见谢原。 她直接扔了骰子,起身冲他一笑:“寿星郎来了。” 谢原颔首致意,目光扫过其他人,问了句:“玄逸呢?” 袁培英高举琉璃酒盏:“听说给你备了份大礼,正在赶来的路上。” 谢原笑了一声:“那我可要拭目以待。” 卢芜薇的眼神一直在谢原身上粘粘黏黏,提到贺礼,她脸微微发烫,有些紧张。 就在这时,府奴匆匆跑来,谢原问:“是周郎君到了?” 府奴神色微恙,“郎、郎君,郎主请您去门口……” 去门口? 袁培正站起来,他一向看戏不怕台高,还擅长起哄:“玄逸好大的面子,竟叫谢伯父亲迎,定是备了豪礼,走,咱们也帮着迎一迎。” 谢原从府奴脸上看出些异常,可已拦不住好友,只能眼见着他们同行至正门,然后一个个呆滞原地。 的确是周玄逸来了,但不止周玄逸。 紧随其后的马车,精致雅洁,随行禁军将马车护得密不透风。 车停稳,帘撩起,一抹娇影从车中走出来。 时下风气开放,女子出门已少有掩面的,少女生的极美,是少有的温柔明媚之相;粉白长裙,披帛搭臂,衬得肤白腮粉,最上乘的丝质,行动间翩然如仙,勾人目光。 李……李李岁安!? 她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玄逸:老谢,康康我给你带了个什么! 吃瓜群众:我看不懂,但我大为震撼! 李岁安:……那我走? ————————————— 继续发红包啦~~~~~~ 一般本章发红包,是在第二天更新的时候~ 首章没赶上的,这章可以继续冒泡哇~ 感谢在2022-06-08 18:46:58~2022-06-09 17:3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晨熙麻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长安城内皇族扎堆,勋贵如云,但这些在寻常百姓看来高不可攀的群体,同样分三六九等,远近亲疏,各成派系,这一个个派系,又织成一个巨大的人际脉络。 单说眼前与谢原交好之人,或是同窗,或有亲缘,大家往来繁密,聚成一个圈子。 可是,长公主独女李岁安,却是个游离在长安城大小派系之外的特殊存在。 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知长公主与驸马李耀捧在手心的这颗小明珠,但她之所以被熟知,却不是因为本人有多出彩,全因上头那双父母在长安城的影响力。 李岁安的母亲是建熙帝最敬重的靖安长公主,曾于御花园怒斥天子,名震朝堂。 那时建熙帝刚刚登基,因前期定下的大局,让他手里有了些可用的权利,毕竟年轻,热血路子野,便折腾了许多事。 许多老臣便找上长公主,明面上要她规劝,实则拿她当枪使,长公主客气应下,期间只是适当的提点了一下建熙帝。 可建熙帝正是热血叛逆之时,哪里听得了这个,甚至一度与相依为命的长姐生了罅隙。 就在朝中呈观望态度时,建熙帝好几个新政都出了岔子,可没等这群蓄势待发的老臣出手,长公主一身素服,脱簪散发,直冲御花园,将正在发愁的建熙帝怒斥一通,归出十罪。 据说,建熙帝当场如遭雷击,继而如梦初醒。 长公主一骂完,自请降罪,建熙帝哪里能治她的罪? 姐弟二人相拥而泣,冰释前嫌。建熙帝立马重新部署,将自己捣乱的摊子收拾了,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效率极高,建熙帝完成这波力挽狂澜时,伺机而动的老臣们牙都还没刷。 此后,建熙帝对靖安长公主越发敬重,都说皇帝初一十五必见皇后,到建熙帝这里,一个月里总要将长姐一家请到宫中小聚深谈,恰如寻常姐弟一般,十数年如一日。 至于其父李耀,更是个话题人物。 他是建熙帝还是太子时,一次出宫巡游意外发现的人才,经察举入仕为官,可就在李耀要大展宏图时,遇上了他命中的冤家靖安长公主,两人天雷勾动地火,李耀就这样舍了朝堂前程,尚公主,不参政。 可是,有才能的人在哪里都能拓开一条道。 李耀虽退出朝堂成为靖安长公主的驸马,却没有闲着,开始于北山讲学,无分贵族寒门,皆可去听。 建熙帝从不过问,甚至还以长公主携女入住北山为由,加派了禁军守护。 曾有人质疑,李耀此举分明是明退暗进,这些学生一旦成为朝中栋梁,难保没有他的手笔,这与间接参政有何不同!? 没等建熙帝主持大局,李耀先提笔撰文,发起嘲讽——他携妻女幽居北山,闲来无事,对一棵树讲学论道,一回神,树下坐满了人,关他何事? 有本事就将人拉回去,比对着他喷粪有用的多。 话是这么说,但李驸马的讲堂,含金量不止他本人的学问和见解。 靖安长公主与建熙帝一脉相连,最亲天颜,驸马是长公主的枕边人,想要探得圣意简直轻而易举,加之建熙帝在选举人才方面日益苛刻,慕名前来的学生能绕北山好几圈,这当中,寒门子弟的数量更是成倍增长。 这就完了? 不,没完。 随着北山知名度打向,入北山的门槛就变高了,甚至有了刁钻的考核手法。 能过关者,多多少少都有些旁人难及的闪光点。 听说能扛骂脸皮厚都算一种,批判是李耀的姿态,嘲讽是他的主调。 毕竟,入朝为官,不堆点脸皮是不够的。 曾有个最夸张的说法,说那北山门生,哪怕正在游园嬉戏,酒色笙歌,说一句“看,山长在你后头”,能立刻丢下手中美酒,推开怀中温香,一本正经的诵书思学。 在这等名气下,李耀还真培养出了好些个出挑门生,此处暂且不表。 李岁安,就是这样两个人的独女,长到了十七岁,也无人敢上门提亲。 听闻她整日深居北山,花草作友,虫鱼为伴,和她那怪脾气的父亲一样,不交际,不组圈,可不是完全游离在长安城大小圈子之外? 而她,今日竟然随周玄逸一道登门,给谢原贺生辰来了,只惊掉下巴都算稳重的。 很快,不止谢府谢母、谢原及一帮友人,连今日刚刚提升的谢太傅也出来了。 这让岁安属实想不到。 但这样也好,省事了。 周玄逸见身边的少女略显有些紧绷,主动站出来向谢府长辈见礼,作出解释——日前他曾为谢大准备了一份生辰礼,只是这生辰礼得来有些曲折,幸得李娘子相助才顺利取得。 周玄逸心怀感激,念及好友生辰,多一人多些热闹,便主动邀了李娘子一道前来。 周玄逸说完,岁安紧跟着施礼,然后道:“岁安不请自来,叨扰了。” 不不不! 不至于! 谢太傅轻咳一声,谢父谢母收到讯息,连忙摆出热情,连道客气,又给谢原使眼色。 谢原会意,含笑道:“来者是客,李娘子里面请吧。” “不忙不忙,”岁安摆摆手,笑着说道:“其实我今日来不止是受周郎君相邀,也是替母亲走一趟。” 靖安长公主? 嗯,气氛无端严肃了几分。 岁安看向谢太傅,眼神清澈又乖巧:“今日谢府双喜临门,母亲得知太傅一向喜爱字画古籍,便令人送来吴圣之作以作贺喜。然一礼如何贺双喜,遂又备贺礼,便有了晚辈走这一趟,遇上周郎君之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众人顺着岁安所示看过去,马车后果然还有好些贺礼。 “此外……”岁安言侧首,朔月将放着真迹的盒子递过来。 岁安接过,双手递出:“岁安喜画,尤爱吴圣笔下细腻山水,斗胆描摹过一幅。在家中时,它原也是同真迹摆在一起的,既然真迹已赠,岁安厚颜,便将临摹之作一道相赠,若入得了太傅之眼,是岁安之幸,若粗糙难登大雅堂,太傅亦可直言批评,也算岁安有所获益。” 谢太傅刚刚收下长公主所赠“真迹”,还没想明白是何用意,其女又将临摹送到面前,实在古怪。 谢太傅压下疑虑,亲手接过,道:“长公主客气了,李娘子既然来了,何不入内吃些酒水?这样就走了,反倒是鄙府招待不周。” 话音刚落,玉藻上前一步,故作低语,实则面前的人都能听见:“女郎,长公主说,您得在半个时辰之内返回,还有晚课要上呢。” “喔。”岁安软软应声,无助的看向谢太傅,仿佛在说,我也很想承您美意,可是母亲说不行哦。 聘娇娇 第4节 这一个眼神,谢太傅已懂了,他抚须轻笑,和蔼道:“既然如此,便不留李娘子了,元一……” 谢原上前来,不必提示已径直开口:“有劳李娘子走这一趟,若有机会,改日再聚。” 岁安嘴角梨涡轻陷:“谢郎君客气,也祝贺谢郎君生辰之喜,愿君朝朝欢喜,岁岁平安。” 少女声线温软,笑容暖甜,谢原凝眸端详,不觉露笑。 一个暴脾气,一个怪脾气,竟生出个甜娇娇。 就离谱。 青年颔首致意:“多谢。” 岁安完成任务,心中悄悄吁了一口气,当场便告辞了。 她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阵仗,匆忙离去反而在意料之中。 就是嘛,这才符合她李岁安不抱团、不组圈,游离世外的姿态。 马车回北山,窝回座中的岁安大松一口气,连窗外的夜色看起来都更美了。 朔月不解:“这样就可以了吗?” 岁安手撑着脸,轻快道:“可以啦。” 朔月:“明明长公主送的是假的,女郎您送的才是真的,您怎么说自己送的是临摹的呢?万一他们将真迹作假,那不是可惜了吗?” 岁安:“倘若只因我说那是临摹,他们便将真迹作假,那母亲说自己所赠为真迹,他们也未必看得出,就说法上看,北山赠谢府吴圣真迹与临摹各一,现在两幅画确确都在谢府,符合事实,再有关于真真假假的说法,可就赖不到母亲了。” 朔月恍然:“所以,哪怕有人发现女郎送的才是真迹,长公主送的是假的——” “那一定是谢府的人自己眼花混淆!”岁安一脸不容辩解的认真,仿佛这就是事实。 是啊,长公主哪有那么无聊,假的当真的送,真的当假的送? 反正真的假的都在谢府了,再与北山无关! 朔月捂嘴偷笑,玉藻却提出另一种可能:“但若谢家看出来了呢?” 岁安扭头看过来。 玉藻:“若谢太傅一眼就发现,长公主送的是假的,您送的才是真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靖安长公主——叱咤风云,雷厉风行【此处省略十万字……】 李耀——才知双绝,嘲讽达人【省略十万字……】 李岁安——乖巧! 谢原:她真的是亲生的吗?离谱。 ——目前更新时间不定,但肯定是日更,不更会请假! 谢谢大家的冒泡鼓励~第三波红包雨来啦~~~开文的最后一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感谢在2022-06-09 17:37:06~2022-06-10 17:2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葳蕤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若谢家一早就发现了呢? 这是个好问题,但并没有难住岁安,她小手一摊:“这很好呀,谢家慧眼识珠,真迹不至于蒙尘。” 玉藻失笑:“奴婢的意思是,倘若谢家一早看出,长公主给的是临摹,您给的才是真迹,会不会因此有什么猜测。” 岁安:“你也说是猜测,他就是从东街猜到西街,从初一猜到十五,没有求证,那不还是猜测么?若他真想弄个明白,自会找能给答案的人去验证猜想。” 这个人,只能是母亲靖安长公主了。 球踢回母亲脚下,至少母亲有主动权,不至于出事。 玉藻笑起来:“女郎说的有道理。”又道:“可长公主为何有此一举呢?” 为何? 岁安脸蛋一垮,还能为什么,分明就是想捉弄…… 等一等。 岁安过了刚才那阵急火,冷静下来。 母亲为人虽然谈不上温柔可亲,但何时做过这么无聊的事? 让她这个女儿在谢家面前丢丑,对母亲来说有什么好处!? 这一瞬间的迟疑,让原本并不好奇的岁安也生了求证之心,回到北山后,她一下车就要去找母亲,结果就见母亲和佩兰姑姑立在夜色中,像是等了许久。 岁安一愣,赶忙过去,靖安长公主伸手将人拉到面前,脸上竟带了些担忧:“怎么了?听说你都气哭了,没事吧?” 岁安:……? 靖安长公主冲身后一瞪眼:“做事糊涂的东西,还杵在那儿做什么?” 佩兰姑姑一听,连忙上前,语态恳切:“女郎恕罪,今日公主命奴婢去取吴圣真迹,不料奴婢眼拙,竟将女郎临摹的那副画送了出去,还劳女郎跑这一趟,老奴该死。” 岁安一愣,问:“母亲不知道那是临摹的吗?” 靖安长公主犹如蒙受天大的冤屈:“你将母亲看成什么人了?用你的脑子想想,那是给谢太傅贺升迁之喜的赠礼,母亲送一副临摹仿品给人,就是为了看你的笑话?世上有这么荒唐的事、有这么荒唐的母亲吗?” 说着,长公主拉过岁安,认真道:“我也是听你父亲提了一嘴,才知道闹了这么个误会。如何?谢府那头怎么说?可有解释清楚?” 岁安眨巴眨巴眼,敛眸道:“已解释清楚了,应当不会有问题,若太傅察觉端倪,事后找来,也只能劳母亲同太傅解释了。” 靖安长公主一听,笑道:“那就好,后续若有事,母亲应付就是。” 岁安还是怀疑:“母亲真不知送出去的是假的?可父亲说……” “他又胡说八道什么了?”靖安长公主脸色顿一沉:“你父亲一向唯恐天下不乱,你被他唬得还少了?” 说着,她又叹息起来:“你这孩子,说你老实,有时候又有些机灵,说你机灵吧,有时又轴得很,脑子怎么转不过弯儿,说什么信什么呢?你这样,以后出了门,哪个能放心?” 岁安被说服了。 母女两原地破冰,手挽着手往回走,靖安长公主跟她摆弄刚刚做的指甲,说是要给她也染一个,岁安欣然应下。 没多久,遇见一路找出来的李耀,李耀一见母女两个,刚要开口,结果这二人神情同步,双双翻了他一眼,擦肩而过。 隐约传来岁安认真补充情况的声音:“若谢太傅一眼发现先时送的是假的,后来送的是真的,会不会以为母亲有意为之,误会或是揣测什么?” 靖安长公主捏着嗓子夸张道:“这有什么好揣测的,不小心送错了呗。心思多的人,哪怕你没送错他也会多想——哎呀你怎么送了一副真的,又送一副假的呢。拦不住的嘴,按不住的心,都是这样的,谁认真谁就输了。” 少女反应很快:“可是没有第一次送错,也没有第二次补送了呀。” 靖安长公主:“……哎你看我这个手指甲,夜里颜色是不是不如白日?要不要换一个?” “是这里太暗啦,母亲夜里多在房中,没大碍的。这个颜色白日里更抢眼。” “喔,有道理。” 李耀愣在原地,目送着母女二人渐行渐远,短暂领悟后,他长叹一声。 得,又他背锅。 …… 另一头,谢原把友人安顿好后,趁着开宴前先去找了谢升贤,行至一半遇上谢升贤派来请他的人,他越发觉得今日之事暗藏蹊跷。 一进书房,谢原便瞧见祖父将书案上的东西全移开了,那副吴圣真迹边对边角对角的摊在书案上,谢升贤负手而立,神情里是得见佳作的欣悦与满足。 谢原是书房常客,对这熟得很,他眼一偏,发现书案边的画缸里多了一幅用锦袋装着的画。 “祖父。” 谢升贤应了一声,示意他看画:“来瞧瞧。” 谢原知道祖父所好,走过去陪同欣赏,同时静候下文。 以往鉴赏,谢升贤总爱考问谢原画意或技法,但今日,他只是让谢原看画,然后侧身从画缸中抽出那副先前送来的画作,递给谢原:“这副,是长公主先时命人所赠。” 谢原抽画展开,眼神骤然一变,目光在两幅画之间来回鉴别,最后得出结论——李岁安送来的这副才是真迹。 谢升贤简单说了长公主赠画一事,默了默,忽然问道:“你觉得,李岁安如何?” 谢原眼角一抽,差点被惊笑了,他摇摇头,手里的画一收,放到桌边:“祖父别同孙儿开玩笑了,孙儿与李岁安素无交集。” “你觉得,长公主是在同我们开玩笑?” 谢原:…… 谢升贤轻叹一声:“长公主以恭贺为名送画,却送临摹仿品,恐是暗示恭贺之意为虚,后遣李岁安登门,送来真品,李岁安其人,才是长公主赠画的真实用意。若我没有猜错,长公主送的那幅,才是李岁安的临摹之作,代表了李岁安,你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谢升贤说这话时,食指中指并拢指了指摊在桌上的真迹。 吴圣以细笔攻山水闻名,山川石壁,水波涟漪,千枝万叶,栩栩如生,最绝是山雾朦胧之下若隐若现的感觉都能勾勒出来。 这副《苍山连理图》,技艺绝佳,寓意明确。 谢原思考片刻,一脸认真的说:“长公主瞧上了六叔,想招六叔为李岁安之婿?” 谢升贤眼珠一瞪,抄起镇纸就要敲他。 谢原闪身,伸手抽出镇纸放回原处,动作一气呵成,全赖与他常年勤练武功成就的身法。 “孙儿失言,祖父莫恼。长公主瞧上了孙儿,想招我为李岁安的夫婿,是这个意思吧?” 谢升贤没好气哼了一声。 “那你意思如何?毕竟是你娶妻,其他的事长辈都能张罗,但拿那道关键主意的,还得是你。” 谢原没答应也没立刻拒绝,眼神扫过画,笑道:“好像孙儿不答应,祖父还能将这门婚事挡回去似的。” 这一点谢升贤就不同意了:“这些年得了些吹捧,你还真上天了不成?靖安长公主在圣人跟前是何等地位,若她想强迫你,大可请圣人出面来做媒主婚,以如此隐晦之法暗示,恰恰表明他们也只是试探心意,若你无心,自然不当强求。” 谢原想了一下,诚恳的说:“会不会是您想多,他们只是单纯的送错了?李岁安说过,这两幅画本是放在一起的,会不会她才是在暗示,是无意送错了?” 谢升贤竟没反驳,沉默着若有所思。 谢原见此,逐渐了然:“看来,就算长公主真的是试探,也并非无故偶然,这倒是让孙儿想起另一桩事来……” 聘娇娇 第5节 谢原看祖父一眼:“今日得圣人青睐者不止祖父,长公主却单贺祖父,还是私下送画,莫不是在此之前,祖父亦送了长公主人情?” 谢升贤沉默片刻,道:“你的婚事一直是你父母的心头病,你的前程将来,也是整个谢府要在意的事,伴君如伴虎,如今圣人想法太多,总要有个人能为你带些风声,少走弯路。” 这话已算是给了谢原答案——是又如何? 谢原也不意外,淡淡道:“只怕这关系是把双刃剑,无事时升的快,有事时死的也快。” 谢升贤又叹,摆摆手:“罢了,此事有待从长计议,先去过生辰吧,别怠慢了客人。” “……是。” 谢原告辞祖父,从书房回小院儿的路上,脑子里浮现出今日见到的李岁安,结果刚跨进院门,就听到袁家兄弟语气夸张,比手画脚,说的正是李岁安—— “没人打主意!?怎么没人打!?啧,这事儿可真是最机密的消息,我只跟你们说,千万别说出去啊。听说李耀那些学生里,还真有一个打过李岁安的主意,结果……呵。” 袁培英饮了口酒润喉:“结果就是,你们只能从我嘴里听到曾经有过这号人物,这家伙,早就在长安城销声匿迹,不知道被赶到哪个犄角旮旯,怕是这辈子都无法踏足长安了!” 其他几人都笑了,谢原目光一偏,只见周玄逸独坐一方,沉默着饮酒,没有笑。 袁培正接话:“说起来,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这么近瞧李岁安,长得还真漂亮。” 段炎也喝了酒,男人一喝酒就爱烘气氛讲醉话:“哪儿漂亮了,但凡咱们卢娘子还坐在这儿,你这话说出来,就要自罚三杯!” 卢芜薇被说的一脸臊,却掩不住被夸赞的喜悦,看了眼卢照晋。 卢照晋笑着举杯,跟着烘:“罚三杯!” 袁培正二话不说,自饮三杯,更兴奋了:“也是,漂亮有什么用,有这么双父母坐镇,哪个男人敢跟她提亲啊?不是我背后议人是非啊,是个人都得这么说,李岁安十七了吧?我可听说薇娘今年刚满二八,就已经有好几户登门提亲的,可李岁安呢?” 袁培正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没有,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吗? 刚刚和祖父谈完那番话的谢原站在院门口,心情忽然微妙…… 作者有话要说:  谢原婚前: 袁二:“我把话放在这里,敢娶李岁安的人,这辈子大概就和风流恣意挥手作别了。那是坟墓吗?那是束缚!是桎梏!是人间炼狱!” 吃话群众:言之有理。 谢原婚后: 院中奴人:啊!这是我们不花钱就能看的吗! 袁二:(咬被角哭)想结fen,想要媳hu。感谢在2022-06-10 17:21:33~2022-06-11 18:4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萤、团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袁家兄弟是谢原表亲,好玩浮躁嘴碎爱闹,不止李岁安,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八卦,他们都能听一耳朵,津津乐道。 谢原走进院子,袁培英扬声:“老谢你来晚了,我们正讲李岁安呢,来我给你补讲。” 谢原扯扯嘴角,入席提盏冲他敬了一杯,明显兴致不高。 陈瑚温和一笑:“今日是元一生辰,咱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为他庆贺,何必谈别的。” 一句话就将气氛拉回来。 袁家兄弟心想有理,立马推进今日重点环节,送贺礼。 卢照晋年纪最大,便由他带了个头,送的是谢原最喜欢的几位文豪的诗作,都是多方收集,亲笔抄录装订而成,别说外头的书肆,就是宫中都未必有藏本。 谢原果然喜欢:“有心了。” 段炎不服气,拿出自己的赠礼。 谢原见段炎所赠,眉梢一吊,眼里的趣味就来了:“行啊你。” 段炎送的是一副精致的袖箭,可以像护腕般绑在手腕,手背处暗设机扩,延伸出一条细细的银链,末端连着一只戒指,手掌放松时,链子亦松弛,但若绷紧手背,握拳朝下一低,紧绷的银链便会触动机扩,使短箭飞出。 袖箭射程不远,杀伤力不谈,但若处理一下短箭,危难时救急救险足矣,平日也能很好遮掩,更适合女子佩戴。 这是谢原闲来无事自己画的图纸,因打造一时耗时耗力,便一直搁浅。 段炎性子虽大大咧咧冲动好勇,但对朋友粗中有细,无意间瞧见,竟悄悄造了出来。 谢原正把玩着东西,段炎和袁家兄弟眼神一对,朝卢芜薇的方向丢了个眼神,彼此心领神会,开始搞事情。 “谢元一,”段炎笑嘻嘻靠过去,轻轻撞谢原肩膀:“你功夫了得,对敌也不用这玩意儿啊,不如借花献佛送给需要的人。你看,东西兄弟帮你安排到位了;人,这儿现成的,你还不行动!?” 说着朝袁氏兄弟丢眼神:“是吧?” “对啊!” “老谢,你赶紧的!” 卢芜薇被闹得脸红,臊得不行,扯了扯兄长的袖子。 卢照晋看了眼袁家兄弟和段炎,轻咳一声:“别闹了啊。” 段炎拔起调子:“怎么叫闹呢?这是有说法的!” 他指着袖箭:“这是完全依照图纸标记的尺寸做的,元一可不是这个尺寸!” 明明在说袖箭,但在男人堆里,这话多多少少带了些别的意味,袁培正暧昧一笑:“老谢的尺寸,你知道?” “袁二。”卢照晋毕竟是卢芜薇的兄长,他们几个男人在一起说说低俗废料就罢了,当着妹妹的面,不可以。 卢芜薇是因为卢照晋的关系才同他们走得近,这世上男男女女凑做一堆,就容易起波澜。 卢芜薇生的不差,端庄娴雅,加上谢原又是他们当中最出挑的一个,几兄弟就开始搞事情,有事无事将他二人拢堆凑。 一开始也曾见效,谢原甚至能配合,可不知怎么,这两人忽然就拉开了距离,当然,主要还是在谢原。 那时建熙帝下了许多政令,至贵族子弟入仕门槛越来越高,他们便猜测,谢元一是想先立业再考虑其他。 可现在他已是众人中混得最好的,今日谢家还得了圣人的提拔,可谓前途无限,怎么想都没了顾虑,所以兄弟几个趁着他生辰,搞事之心复萌。 气氛被烘的燥燥的,谢原却始终让自己游离在氛围之外,漾着浅浅的笑,游刃有余:“说不得错,这的确是要送人的,多谢炎弟助我借花献佛。” 说完,谢原命人去请五娘,不多会儿,一道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阿兄~~~” 圆润可爱的粉裙少女扑棱棱冲来,距离谢原一步之遥时被他用手抵住脑门,缓缓推开。 “一个姑娘家,冲冲撞撞的像什么话?” 谢宝珊哪里听得进这个,只顾着盯阿兄手里的新玩意儿,口水从眼神里淌了出来。 谢原笑了笑,顺手将袖箭递给她,又嘱咐道:“不许伤人,多拿几个果子练练。” “嗯嗯嗯!”少女满口答应,眼神里多多少少透出些口是心非。 她伸手扑抢,谢原手腕一收,隐含警告:“谢宝珊?” 谢宝珊撇撇嘴,不情不愿答应:“知道啦,不会伤人的。” 谢原这才将东西给她。 谢宝珊一拿到新宝贝,连蹦带跳跑了,空中回荡着她清脆的感谢与祝福:“多谢阿兄,恭祝阿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山~山~” 谢原没好气笑了一声。 谢宝珊跑了,卢芜薇轻轻垂首,借抬手别耳发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期待落空的尴尬。 卢照晋没说话,袁氏兄弟和段炎交换一下眼神,明确的懂了谢原的意思。 几个人很快打起哈哈,轻易揭过了刚才的话题,气氛又升起来,不远处,谢母安排的歌姬舞姬给这一方小宴增添热闹。 袁家兄弟送的是玉佩和石砚,周玄逸送得是上好的沉香木和一本不知道哪里淘来的剑谱。最后是陈瑚,他送了一把古琴,总而言之,都是依着谢原的兴趣所好,能用得上的。 轮转一圈,只剩卢芜薇了。 没等卢芜薇开口,卢照晋忽然抢在前面道:“薇娘与我是一家,我送了,也权当薇娘送了,元一不介意我们一份礼吃两份席吧?” 卢芜薇脸色一变,张口想辩解,谢原已经笑着开口:“当然不会,你送的已然合我心意,卢娘子是你妹妹,也便是我妹妹,我哪里能朝她伸手要礼物。” 卢芜薇一怔,无声的别开脸。 这时,舞曲忽至精彩的一节,舞姬卖力旋转伸展,立刻引来一众年轻郎君的目光,卢芜薇听到他们大笑喝彩,悄悄转回来看向谢原。 他也在看舞姬起舞,眼角眉梢都是男人欣赏女人的笑意,但也止于欣赏,全无龌龊。 耳边忽然传来兄长低沉的告诫:“别忘了我出门时与你说过什么。” 卢芜薇眼神一黯,彻底没了兴致。 这日小宴,众人尽兴而归,谢原亲自将他们送出去。 因周玄逸最后来,马车停得远些,等其他人都离开后,便只剩他等在门口。 谢原陪他站着,忽道:“你今日兴致好像不高。” 周玄逸的脾气算不上亲易近人,“没有。” “怎么没有,话都没说几句。” “我以往也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显得今日格外没话说。” 谢原也不和他绕弯子,直接问:“你怎么会带着李岁安过来?” 听到李岁安的名字,周玄逸直接愣了一下,像是被戳中藏了一晚上的心思。 “不是说了,她本也要过来,只是顺道。” “顺道?”谢原不信。 周玄逸看向他,目光平静:“不然呢?我专程请她来给你贺生辰?” 其实不是,李岁安先拦截了孙中文,通过孙中文知道是他要送礼,索性去了周家,与周玄逸汇合一道过来的。 “你们是不是认识?”谢原一针见血,直接戳破了周玄逸的伪装。 周玄逸眼神几动,别开目光:“我怎么可能认识靖安长公主的掌上明珠?” “是吗?”谢原觉得他没说实话,笑笑:“我也没有要探听什么,只是好奇,既然不认识,那就算了。” 聘娇娇 第6节 周玄逸听出弦外之音:“若认识,你又怎么说?” 谢原仍笑:“认识不是更好,你能与靖安长公主和驸马的掌上明珠交好,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周玄逸脸色一沉,刚要说什么,恰好抵达的马车让他获得了短暂的理智,冷静下来:“今日也闹了许久,早点歇着吧,告辞。” 谢原将周玄逸的态度变化尽收眼底,冲他见礼:“慢走。” 友人皆散,谢原独自转身回府,他背着手一个人在碎石小道上慢行,脑子里过了一遍今天的事,轻笑一声,嘀咕道:“李岁安?” …… 另一边,回城路上,卢芜薇沉着脸,没有和卢照晋说一句话。 卢照晋也是个硬脾气,晾着她不解释也不规劝。 最后是卢芜薇自己忍不住了:“你为何要拦着我?” 卢照晋这才开口:“不拦着你,叫你自己给自己下不来台?”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 “你什么?你只是想送一条你亲自绣的腰带,只是想让大家都从那腰带的绣纹看出你的心意,只是想再被当众拒绝一次,自此连朋友都没的做!?” 卢照晋用词很重,卢芜薇眼眶瞬间就红了,咬着唇不说话。 卢照晋看着,心中又开始不忍,叹道:“我与元一相交多年,他的性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凡他认定了你,便是十头马车也拉不回头,可他……” “他既不再考虑,不妨早早脱离出来,也不至于错过其他好姻缘。” “我不需要什么其他的好姻缘!”卢芜薇反驳,硬生生把眼泪压了回去:“我比你更懂元一哥哥的心思,我知道他迟疑、不接受我的原因,并非是不喜欢我。是,我是做得不够好,但仅凭我懂他的心思,就不会有人比我做得更好!” 卢芜薇铁了心,眼神逐渐坚定:“阿兄不必再劝,我愿意等!等他做好准备那日,就会发现,我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十点给大家加更一章~~~~ 第6章 谢宝珊得了兄长赠的袖箭,立马就给自己装备上身,试了几把连准头。 大她几岁的侍女福兰看的心惊胆战。 要是让五爷和夫人知道,断不会去责备大郎君,只会将他们这些奴婢的腿打断。 “姑娘,这东西不长眼睛,你当心伤着自己。” 谢宝珊沉迷其中:“胡说,我是对着外头放的,哪会伤到自己!” “是是是,”福兰试图引导:“那您玩着,玩好了奴婢帮您收起来。” “收起来做什么!”谢宝珊收手将宝贝拢在怀里,“这可是我的制胜法宝!” 福兰眼前一晕。 祖宗哦,您可真是要了命了。 像是看出了福兰的小心思,谢宝珊逼近一步,白嫩圆润的脸蛋上打下阴霾:“你若是敢说出去,我便罚你!” 福兰欲哭无泪,只能抿嘴闷声。 …… 有些事情一旦起了头,便处处有苗头。 次日,谢原下值回府,又被老管事截了去路,请去谢升贤的书房。 他挑了挑眉,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 一进门,谢原就听见祖父叹了口气。 谢原眼观鼻鼻观心,对其见礼,坐等下文。 “白水河一案可忙得过来?” 谢原简单说了些,无非是人证物证俱在,倒不难办,就是涉事官员和监生诸多,需要一个个来,等落罪后上呈刑部审核便可定案。 谢太傅睨他一眼,短暂沉默后,与他说到今日同太子讲学发生的事。 既为太子讲师,自当学识渊博不拘一格,为储君答疑解惑,凡利国之学都应倾囊相授。 于是,那年轻的太子顶着一张纯净斯文的脸向谢太傅请教何为“秦晋之好”。 秦晋之好,多么简单的典故。 但问题背后隐藏的试探,便不简单了。 谢太傅何许人也,面不改色向太子解说典故,再向外引申解释,联姻亦是治国之法。 太子听得很是认真,忽道:“幸而秦国与晋国联姻利处鲜明,倘若当时还有些许旁的选择,恐怕仅是做出抉择,就够伤神掂量许久。这么说起来,有时也不知选择多了,是好处还是坏处。” 谢升贤听得心里一咯噔,直接联想到了李岁安的婚事。 靖安长公主与圣人姐弟情深,太子与李岁安也是一起长大的情谊,恐怕是太子听到了什么风声,旁敲侧击来了。 若真是这样,再剖析太子话中深意,恐怕靖安长公主考虑的女婿人选,并不止谢原一人。 谢原静静听完,问道:“祖父是担心,一旦谢家拒绝了长公主,将来迎娶李岁安之人是与孙儿乃至谢家不对付的人,自此多一个劲敌?” 谢太傅闻言,又叹一声,比起将来迎娶李岁安的会是哪家郎君,更重要的是,若谢原不愿娶李岁安,要怎么委婉拒绝长公主,保存各方颜面,不结私怨。 身在朝堂,有劲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且越是老谋深算与你周旋缠斗的对手,越是不必惧怕,彼此之间更多的是一种极限拉扯,甚至随着利益立场变化,可敌可友。 怕的就是那些“性情中人”,而且是位高权重的“性情中人”。 横冲直撞,睚眦必报,能凭一己之力将大家端的稳稳地局面搅得天翻地覆,完了还有机会脱身。 靖安长公主,便是这么一个“性情中人”。 但若谢原愿意迎娶,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谢原仿佛没有察觉祖父的试探,直白道:“听祖父这样说,那李岁安又岂会是个善茬?得罪了长公主不好受,将长公主独女请到自家来就好受了?” “那倒不至于。”谢太傅抬手抚须:“长公主与李驸马脾气虽大,但李岁安却从未恃宠而骄惹出过什么事,只是这些年她鲜少交际走动,一直养在北山上……” 说到这,谢太傅瞄了谢原一眼,沉声道来:“我差人打听了一番,长公主此番急于嫁女,怕是此女有什么难言的隐疾……” 否则谁家会这么养女儿!? 谢原刚才那番话纯粹是拿话赶话,顶嘴用的。 但谢太傅这么一说,谢原脑子里顿时浮现出那日见到的李岁安。 礼数周到,笑容甜美。 分明是个好脾气的小姑娘。 这样的小姑娘,会有什么隐疾? …… “谁说的?我去撕了他的嘴!”玉藻一手拍在院中的石桌上,持剑起身:“不要命了吗!” 朔月连忙起身,一手食指压在唇边嘘声,一手把她拉回来坐好:“你慌什么呀!唯恐女郎听不见是不是!” 玉藻:“女郎正在作画,她作画时一向投入,敲锣打鼓都听不见。” “那也小点声儿!” 玉藻冷着脸:“查了吗,是谁传出这种流言的?” 朔月撑起脸蛋,心情复杂:“这哪查得到。” “那就任由这些人胡说八道,说女郎有隐疾?” “当然不是。”朔月叹气。 其实这也怪不得外人猜想,女郎幼时是有些知交好友的,可惜走的走散的散,很是伤心了一阵子,后来又交友不慎,越发紧闭心门,整日呆在北山,穿行花花草草之间,浸于钟声书声之中。 早几年还没什么,可随着年岁渐长,都过了一般女儿家开始议亲的年纪还无人问津,这闲言碎语就跟着来了。 流言最是可怕,抓不着根掐不断尾,反应越大越被视作心虚。 天晓得朔月被长公主叫去时提及此事时打了多少个冷战。 玉藻问:“那长公主可有说怎么处置这些流言?” 朔月说:“瞧长公主的样子,似乎并不怎么将这些事放在眼里,说是只需要叫女郎多出去走走,结交些好友,大家熟了,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说着,她小心翼翼抽出张请柬来。 “桓王妃办的赏花宴,女郎无论如何都得走一趟了。” “桓王妃?”岂不是那位冤家也会出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复杂神情。 可这是长公主安排,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玉藻把请柬一推:“你自己去同女郎说。” 朔月一个头两个大,可该说的还是得说啊…… …… “赏花宴?”岁安从书案后抬起头,手中画笔轻搁,顺手拿过一旁的拭墨帕子:“我瞧瞧。” 朔月忙不迭将帖子递过去。 岁安接过,沉默着看了许久,末了,她合上放到一旁:“知道了。” 正要提笔,忽然想到什么:“你稍后去打听打听,桓王妃的赏花宴都请了哪些人……” “女郎放心,奴婢会准备好的。”朔月没想到女郎答应的这么痛快,自己过了这关,其他琐事自然是不该让女郎操心的。 她把这个消息告知玉藻,满脸阿弥陀佛:“若是女郎不想去,我都不知该怎么回复长公主。” 玉藻没说话,打发了朔月,进房间看岁安。 她果然没再描画,而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玉藻以为她想起了不高兴的事情,撑起笑走过去:“女郎可是在想赴宴那日要穿什么衣裳?” 岁安眼神轻动,回了神:“玉藻。” 聘娇娇 第7节 玉藻走到她身边。 岁安:“既然是桓王妃的宴,初云县主应当也在吧?” 玉藻眉头一拧,“女郎何必替那扫兴的人!遇见也只当瞧不见!” 岁安却是微微一笑,手肘撑起,手杵着脸,眼眸亮闪闪的,全无被旧日恩怨困扰的样子:“算起来,我好久没见过她了,玉藻,环娘她定亲了吗?” 初云县主,闺名魏楚环,岁安长她一岁,唤她环娘。 玉藻心里有些难受。 当然定了,去年就定了。 凭什么她把别人的姻缘搅黄了,自己还能得一个美满姻缘?! 然而,顶着岁安的眼神,玉藻说了谎:“奴不知。奴每日忙得很,哪有功夫打听这个。” “这样啊……”岁安笑笑,忽然自言自语:“没关系,若是碰上了,自然就知道了。” 玉藻心想,不,你们还是不要遇上。 就在这时,本是去向长公主复命的朔月小跑着过来,脸蛋红扑扑的,还带了个好消息。 “女郎!您被钦点了!” 岁安偏偏头:? 朔月红光满面道明原委。 大周每年都有祭春神的祭典,祭奠环节多是大同小异,但历朝历代总喜欢弄出些新花样。 于是,礼官自古籍中翻出了一曲祭祀的舞蹈。 据记载,于祭祀典礼上领舞之人,原本叫做巫女,但碍于前朝巫蛊霍乱,礼官觉得巫女一称不妥,便主张改成为福女。 礼官还称,可以在长安城中选出一位福女,在祭祀仪式上奏乐起舞,以拜春神,之后每年也可以进行这样一次选拔,选出一个春祭福女。 因今年是首开先例,春祭的时日近在眼前,来不及慢慢选拔,便由圣人钦点了。 毫无悬念,肥水不流外人田,靖安长公主嫡女李岁安,成为了大周春祭中首位福女。 这可是出风头的大好事呢! 朔月还没讲完,忽然顿住,目光落在岁安的脸上。 咦,女郎这是什么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朔月:女郎,您当选为本次文化节开场舞领舞!虽然是暗箱操作,但拉风!……呃,您这是什么表情? 玉藻(面无表情):大型公共场合社交恐惧症。 —————— 第7章 世上很多事情都很奇妙,尤其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在得知长公主联姻之意以前,谢原并非不知李岁安这个人,可细细回忆过往,这个名字乃至这个人,鲜有出现在他的交际见闻中。 可在得知自己被长公主相中后,李岁安这个人、这个名字,在生活中出现的频率陡然多了起来。 “福女?”谢原听到这个消息,尤其得知往后每年会跟选秀女一样举行甄选环节时,脑子里第一反应是——圣人又在想方设法搞下面的钱了。 大周佛道盛行,忽然拎出一个少女,给她冠以福女之称谓,这是何等受人瞩目的事。 选秀尚且黑幕重重,油水丰厚,这等仪式,难保不会引得各家女眷想方设法争夺。 搞钱的机会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来了。 今日难得都有闲,谢原便约了几个好友吃酒小聚,结果聊着聊着就聊到这上头。 袁培英消息最灵:“当然!都说长公主深受圣恩,可你们也得看看人家多会迎合圣意。礼官刚刚提出,她便立刻祭出自己的女儿来担任,说不定打的正是个一箭双雕的主意!” 段炎:“什么一箭双雕?” “啧。”袁培英呷了口酒:“春祭福女啊,不止是迎了圣人的心意、捧了自己的女儿,你们一个个没说亲的都小心了,指不定这位长公主还想趁着这个机会抓个女婿回去呢!” 谢原:…… “咚。”周玄逸忽然放下茶盏,起身告辞:“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先告辞了。” 众人一愣,猝不及防目送周玄逸离开,都忘了起身,唯有谢原的眼神意味深长,暗含思量。 老周,不对劲啊。 “他怎么了?”袁培英望向其他人,忽然来了气性:“这狗脾气!” 谢原笑道,“老周这人就这脾气,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也是,大家回过味,不再多想周玄逸的事。 小聚过后,谢原带着浅浅的酒气回府,刚进门就顺手拦截了一团粉色的身影。 “跑哪儿去了?”谢原垂眸,眼神精准锁定了谢宝珊往背后藏的手。 谢宝珊心虚不已,嘟囔道:“没、没去哪儿。” 没去哪儿? 谢原直接将她的手扯出来,果然瞧见手腕上戴着的袖箭,原本装在上头的三发短箭全没了。 谢原问的随意:“这是整治谁了?” 谢宝珊脸蛋一白,扭动着挣扎:“放开!放开我——” 谢原手劲不松,提着她就往后院走:“你今日还非得同我说道说道……” 结果刚走两步,谢原就感觉到了手头的重量,眉头一蹙:“你最近又胖了。” 没想到,前一刻还无反抗之力的谢宝珊瞬间犹如战神加身,几番扭动直接让谢原脱了手,她脸蛋涨红,目光凶凶,对着谢原“略略略”一通鬼脸,转身跑了。 谢原虽有功夫,但不至于对妹妹动手,便一直攒着力气,看着谢宝珊跑远,他好气又好笑,往院子方向走了两步,脸上神情又沉下来,带着些思虑。 回到房里,谢原随手招来院奴。 “去打听打听,五娘今日出去有没有惹祸、误伤了谁,别等着人家找上门来。” 院奴领命离去,来禄为谢原宽衣,笑道:“大郎君不愧是长兄,这府里姊妹的事少不得您一一操心,不过,若郎君来日娶了新妇,许多事自有人来操劳。” 谢原眉梢一挑,看了他一眼。 来禄咯噔一下,连忙道:“不过娶妻生子都是大事,自然要郎君喜欢才好。” 谢原淡淡道:“你这么懂母亲心意,来日我同府里说一声,将你调去母亲那里服侍,岂不是更好?” 来禄连忙跪下:“郎君莫怪,是奴才自己多嘴说错了话,奴才只认郎君一个主子,绝不会……”当真开口就求个没完。 谢原听得头大,抬手示意他闭嘴,另行吩咐:“我去书房坐坐,就说我公务未尽,晚饭送来院里。” “是。” …… 桓王妃的赏花宴设在东郊御林,这地方等闲不可入,受邀女眷无不感到面上有光。 论辈分,岁安唤桓王夫妇一声舅舅、舅母,但因桓王常年驻守边关,靖安长公主久居北山,岁安与桓王一家走动不多。 这日,岁安早早起身梳洗,准时出门抵达宴席,见到人时,纵然桓王妃亲热有加,她还是先恭敬拜礼。 桓王妃一把拉过她的手,明明是瞧着岁安,可话音话意都有些冲着一旁的宾客去:“这可是咱们大周第一位小福女,平时总呆在北山,想见一面都难,今日可是个好机会!” 玉藻和朔月在旁看的清清楚楚,自家女郎脸上漾着笑,眼里却写满了抗拒。 尤其桓王妃一番话引来大片目光时,岁安的脚尖轻动,那是十分渴望调转方向离开这里的意思。 正当这时,一个温柔含笑的声音插了进来:“母亲,可是岁安到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黄裙少女笑盈盈的走了过来。 她身形高挑纤长,容貌清丽,黄裙清雅,却配了相当名贵的玉石珠宝,行走间那股傲然气场,缓缓在她背后支起一张无形大旗,上书“皇室贵胄”。 这位,便是初云县主,桓王与桓王妃的掌上明珠。 “岁安来了!”初云县主热情的凑上来,仿佛她们昨日才见过,自然而然的散发亲昵感:“那边正在玩儿斗百草,还有个特别高的秋千,能看到好漂亮的景色,我带你过去!” 桓王妃顺势道:“也好,你们同辈人在一起更玩得开些,岁安啊,我就不拘着你了,今日要尽兴啊。” 岁安轻轻福身:“那岁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玉藻和朔月对视一眼,当即拉开十成戒备跟了上去。 初云县主一路拉着岁安说话。 明明岁安年纪大些,但因初云县主高她半个头,又是今日花宴之主,反倒更像是姐姐。 赏花之地是精心挑选的,花木品种更有讲究,初云县主带着岁安简单逛了一圈,问:“比之北山如何?” 岁安道:“北山荒野,花草蛮生,哪里比得上这园子的精修细理。” 初云县主眉眼间都是飘飘然的得意,丝毫不意外这个答案:“那你还不多出来走走?我们许久没见了,我当你这辈子都要在北山养老不出来呢。” 朔月和玉藻忍不住在后面翻白眼。 你做了那样的事,见面不打你都是仁慈的! 可岁安像是忘了前尘往事一般,随和道:“有机会自会走动的。” 初云县主也在不动声色打量岁安的态度,见她软绵和善,很是满意,话题顺势扯到了自己与武隆侯世子萧弈的婚事。 他们是在年前冬猎中开始交集,不打不相识。 在初云县主的描述中,这是个射术极佳,相貌出众,玩世不恭略带痞气的男人。 一向被人哄着宠着的初云县主,遇上这个男人后,时而气炸,时而放声大笑,情绪完全被掌控,而这些小女儿心思,都在言语传达中变成一种倾慕之态。 岁安静静听着,目光落在不远处一片桃林,粉色映在眼中,却不及心底。 朔月和玉藻一看她这表情就懂了。 任初云县主说的激动澎湃,女郎内心也毫无波动,甚至想搞点桃花作颜料。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初云县主扬声质问。 聘娇娇 第8节 岁安眼神轻动,思绪无瑕衔接:“听了,你们婚期已定,就在下月。” 唔,她的确说到这里,初云县主下巴微扬:“那你就没有什么表示。” 岁安笑笑:“我正在想要送你什么。” 初云县主觉得她识趣,傲然道:“别拿些俗物来,珠宝绸缎,玉石古玩我多的是。” 岁安看一眼她满身俗物堆砌,的确是不差的,笑着点点头:“好。” 许是谈话氛围一直不错,岁安又乖得出奇,初云县主的话也渐渐大胆无遮起来:“你说有不有趣,从前,我读书能赶超你、跳舞能赶超你,捶丸蹴鞠更是不在话下,如今连婚事都赶在了你前面,呵,当是你叫我一声姐姐才是。” 她眉眼轻转,扫了岁安一眼:“奇怪,论出身你不差,论相貌你能打,可我都已定下,你比我大一岁,还无人问津。你该不会还……” “初云县主,请你慎言!”玉藻冷冷开口,若非入园时卸了兵甲,她此刻都想拔刀了。 “玉藻。”岁安和声制止,连表情都没变,“不得无礼。” 初云县主瞥了玉藻一眼,眉梢微挑,尽显骄傲得意——你还敢跟本县主动手不成? 她也没打算追究玉藻,话题再次针对岁安:“你今日来的是对的,往后也该多像这样出来走动,多见见人,多遇遇事,好过当个北山野人。我知道萧郎母家有个表弟,一表人才,文武双全,等我忙完了婚事,兴许还能替你牵牵线!” 这恩赐一般的语气,让玉藻和朔月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你可省省吧! 这个魏楚环,明明在长公主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却喜欢在女郎面前摆谱,只因她觉得女郎性子柔软好欺,合该听她的话,以至于口无遮拦,戳人肺管,甚至作出那等损事…… 初云县主说了许多,岁安却道:“多谢妹妹盛意,只是我习惯北山生活,平日出来走动也费事麻烦,交友筑谊看的是缘分与相投与否,我不善经营,只能辜负妹妹好意了。” 初云县主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正欲发难,斜里突然飞来暗器,嘣的一声正中脑门儿,疼得她大叫一声。 岁安也没防备,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只见几道小身影作鸟兽散。 她看玉藻一眼,玉藻立刻转身追了过去。 “你还好吧?”岁安出语关怀。 初云县主炸了:“疼!李岁安,你暗算我!” 岁安看了眼落在地上的小石子儿,竖起两只手摆啊摆:“你冤枉我了,不是我。暗算你的人我已去追,瞧着身影像是哪家小郎君在闹着玩。” 初云县主只觉得脑中嗡鸣,一听这话火气顿生,更疼了。 闹着玩?敢伤她,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但岁安没给她发作的机会,立即吩咐:“你们几个,还不扶县主去歇息,朔月,去请大夫。” 奴才们都吓得面无血色,一听岁安的话,连忙七手八脚把初云县主架走。 朔月看着非常解气,愉快的去找大夫。 另一头,玉藻身法矫健,很快就将就近几个作恶的小家伙按住。 桓王妃设宴,来者非富即贵,被按住的小郎君各个衣着鲜亮白白嫩嫩,看得出是娇贵养大的,他们瞧见黑脸罗刹般的玉藻,一个个嗷嗷乱叫,相当皮实。 几步之外,一个圆润的粉裙少女跌坐在地,发髻歪了,眼眶也红了,呆呆地看着玉藻,眼中有怒又有惧……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十点再加更一章~~谢谢大家的撒花支持~ 第8章 破案了。 这几个小郎君应当是在欺负这个粉裙少女,结果遭到了对方的反抗,双方开始追逐打闹,还捡起地上的石子相互攻击,结果不晓得哪个手滑,一个石子飞出去,打到了初云县主。 谢宝珊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今天竟然这么倒霉。 先是被这群小王八暗算弄得一身狼狈,中道还扭了脚,跑都跑不掉! 谢宝珊自小皮实,也不是第一次和同龄人发生矛盾,回回都同家里藏的很好。 然而,今日的赏花宴不得携兵器入内,她却偷偷将袖箭带了进来,这是大罪。 若这件事被揭发,她大概率要被揭层皮! 想到这里,谢宝珊的眼里瞬间盈满泪哗哗,泪珠儿吧嗒吧嗒的往下掉,这份可怜无助,在看到随后行来的岁安时,化作了浓烈的恐惧。 她她、她不是那个…… 完了,她真的完了。 谢宝珊哭的更凶了。 岁安看到玉藻按着几个皮孩子时,本打算叫她松手,省得她不知轻重伤到人,可再一看到坐在地上满身狼狈的谢宝珊时,细长的柳眉便蹙了起来。 她径直走到谢宝珊面前,微微倾身:“你怎么了?” 谢宝珊哭得两张嘴皮上下打摆子,根本说不出话。 岁安直接蹲下来,虚虚伸出手:“哪里受伤了?是不是动不得?” 若是伤筋动骨,可不能随意拉扯搀扶,会伤上加伤。 见谢宝珊哭的说不出话来,岁安这才回头看向那几个顽皮小郎君,语气微微沉下来:“是你们欺负了她?” “我没有!” “对!没有!是她自己摔倒的!” 谢宝珊一听这话,旧伤新伤涌上心头,哭声里多了几分真切的伤心。 岁安大约猜到是什么情形。 她眼珠轻转,端出冷漠的语气对玉藻道:“将人送到初云县主跟前,就说砸人的孩子找到了,要怎么处置,全凭初云县主定夺。” 此话一出,两个小郎君也吓哭了。 哭着哭着,其中一个开始嚷嚷:“谢宝珊私带暗器!是她先暗算我们的!” 小孩子吵架,一旦起了势,就很难收势。 谢宝珊一听自己事迹败露,也破罐破摔:“是你们先骂我的!” “你本来就胖!” “就是!大胖子,还穿粉裙子,恶心死了!” 谢宝珊一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同于刚才的哇哇大哭,她垂下眼眸,死死咬唇,泪珠儿嗒吧嗒嘀嗒往下掉。 她也不想哭的,可这是她忍不住。 岁安目光逡巡,心下了然。 她缓缓起身,静静的看着几人,冷色消融,无比遗憾的叹了口气:“你们几个,若是玩笑逗趣也就罢了,如今言语伤人,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几个小郎君一愣,并不理解。 岁安一本正经的普及知识:“你们可听说过十八层地狱里有个拔舌地狱?那些生前好搬弄口舌是非,以言语伤人者,下了地狱都是要拔舌头的!” 其中一个小郎君头相当铁:“我们还这么小,才不会下地狱。” “对!那我们也不怕,而且她就是胖子!谢胖山!” 岁安点点头,很好。 “说得对,你们年纪还这么小,下拔舌地狱也该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可凡事都有规矩,坏了规矩,就得受罚。你们自启蒙读书起,便被家中教以君子之德,叩拜圣贤,以求学有所成,可圣贤只保真正的君子,对那些纨绔恶劣之人,只会惩罚。” “你胡说!” “对,骗人!” 岁安:“怎么是骗人呢?圣贤云,立德、立言、立功,不徒语,不苟求,不虚行,不妄动。你们读着圣贤书,却以言语中伤他人,已成不了君子了。眼下虽不必下拔舌地狱,可圣贤有灵,对你们的惩罚马上就要到了,所以我才说,神仙都救不了你们。” 岁安似模似样的恐吓,看不出半点玩笑的模样,说完给玉藻丢了个眼神,状似无意的抬手在喉咙处摸了摸。 “把他们放了吧,圣贤惩戒即将加身,我们也不必费心思追究他们。” 玉藻了然,凶悍的将几个小崽子耸了耸:“瞎动什么!”然后一个一个拉到岁安面前,带了些力道推搡在地。 老实坐下! 几个熊孩子重获自由,当即就想发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祖宗闹家本领,万万没想到,他们张着嘴,竟说不出话来了! 这可把他们吓傻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岁安抬手掩唇,煞有介事:“这是口舌之罪,圣贤降罪了!” 一旁,谢宝珊看着那几个小哑巴,目瞪口呆。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 刚才那个姐姐把他们搡开时,指间似乎夹着什么,摸上了他们的脖子。 李岁安把他们毒哑了! 她果真是罗刹女,对小孩子都下手! 正当谢宝珊心惊肉跳时,冷不防李岁安又走了过来。 她像一个坏姐姐,轻提裙摆蹲在她身边,指着那几个小哑巴开始发起嘲讽:“你看,圣贤显灵,把他们妄言的嘴给封了,身有残疾者可是不能入仕的,他们读再多书都没用了。什么名什么号,也没人会称呼了,顶多唤一声‘大哑巴’、‘小哑巴’。” 岁安看向几个崩溃的熊孩子,火上浇油:“是不是啊,大哑巴,小哑巴?” 谢宝珊怔愣的看着蹲在身边的岁安,又看看那几个已经吓傻的同龄伙伴,原先的恐惧忽然凝固,心头微微一动。 岁安吓唬完了,复又起身,“你们身为勋贵之后,本就享有常人不能享有之待遇,更应以身作则,发扬君子风范,日后才好成为朝廷栋梁,建功立业,而不是小小年纪,就对一个女儿家恶语相向,将伤人当有趣。” 岁安看一眼呆坐在地上的谢宝珊,又道:“若你们还不服,我就带你们去桓王妃那里将今日之事全都抖落开,到底是谁先打谁,还是谁先辱骂谁,都一一掰扯清楚。” “再不然,便请你们父母前来,当堂对质。” 几个孩子抖了一抖。 江湖事江湖了,闹到长辈那里,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对了,我父亲在北山上教书,也不晓得你们听过没有,但凡分析出个对错,便将有错之人送上北山读书,待什么时候懂得了道理,什么时候再放下山。” 岁安一提北山,震慑力直接升级。 这年头,家中有顽皮小儿的,早已不兴说什么怪力乱神的恐吓之语,大家都说:“你再胡闹便送你去北山读书!” 别说小郎君们,便是谢宝珊都如遭雷击,跟着他们一起摇头如拨浪鼓。 聘娇娇 第9节 他们不要去北山! 不要! 他们嘲笑谢宝珊长得胖,又时不时联合起来捉弄她,多少理亏。 谢宝珊私下报仇,还携带利器,也是错。 但凡当堂对质,就是全军覆没啊! 小哑巴郎君们喊不出来,都开始默默流眼泪。 谢宝珊虚虚伸出手,想拉岁安的袖子,又不敢。 气氛烘的差不多了,岁安一本正经的转折:“其实你们也别太害怕,圣贤仁德,会给诚心知错的人一个机会。倘若圣贤之灵能原谅你们,此事就一笔勾销,如何?” 几个孩子全都盯住岁安。 岁安:“你们过来同她赔礼道歉,我知你们现在说不出话,但若你们是怀着十足的诚意与懊悔来认错,圣贤之灵一定会谅解,还你们声音,那我自然也不会再追究。” 这样就可以一笔勾销不去北山吗? 那不如试试! 几个小郎君相互对望,然后踟蹰着走了过来。 岁安伸手一点:“你个子最高,你来!” 高个儿小郎君面色涨红的出列,站在谢宝珊面前,慢慢张口道歉。 可惜,是个哑炮。 他急了,又试了几次,还是没声儿。 岁安幽幽提示:“我说了,不可带一丝一毫的阳奉阴违,圣贤之灵在天上看着你们呢!” 又转头对玉藻道:“小郎君有些急了,你身上可有水袋,拿来给他润润嗓子。” 玉藻走过来,将水袋递给他:“这水袋尚未用过,郎君随意。” 小郎君连忙拿过来,喝水润了润喉,又酝酿片刻,他缓缓张口:“我不该妄议你,谢娘子,请你原谅,抱歉。” 说话了!他有声音了! 高个儿小郎君喜极而泣。 岁安两手一摊:“看,我说了,心诚则灵。” 剩下的小郎君争先恐后要上前来道歉,可前两次总是失败,然后岁安便在旁边安慰,让玉藻给他们润喉。 当所有小郎君都顺利用自己的声音真心真意赔礼道歉时,每个人脸上都漾着幸免于难的庆幸。 岁安看向玉藻:“送他们回父母那边吧,若对方问起什么,你只管好好解释。” 玉藻心领神会,将几个小郎君带走了。 刚吩咐完,身边响起“噗嗤”一声笑。 “你笑什么?”岁安忽然转头,盯住谢宝珊,明明从一开始就在帮她的人,竟然沉了脸。 “今日是桓王妃设宴,你身为宾客,竟私藏利器利器企图伤人,还觉得自己有理?” 谢宝珊卡壳。 怎、怎么办,现在是轮到她了吗!? 大哥救命啊…… 下一刻,一只手伸了出来。 谢宝珊:? 岁安严肃的说:“东西给我,没收。” 作者有话要说:  李岁安:我们北山是有口碑的,让我康康那个小朋友犯错了呀! 熊孩子:o(╥﹏╥)o 谢宝珊:大哥救命…… 玉藻;amp;amp;朔月:小场面,不要慌,我们女郎被捉弄的满山跑时,你们还在娘胎呢。 感谢在2022-06-13 18:39:31~2022-06-13 21:4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袖箭就这样交到了李岁安手里。 岁安将袖箭一收,打量起她:“可有受伤,能走动吗?” 谢宝珊嗫嚅道:“脚好像崴了。” 刚好朔月过来,告知初云县主已去了园中厢房休息,大夫也到了,并无大碍。 岁安道了句“正好”,让朔月找人把谢宝珊送去一起治了,就说是见到园中孩子在疯闹,一个不小心受的伤。 确认对方身上没有动不得的伤后,岁安亲自把谢宝珊扶起来,又顺手帮她把乱掉的裙子和头发理好,忽然说了句:“这不是挺可爱的。” 谢宝珊一直因为袖箭的事情分心,眼神往岁安的袖口飘,一听这话,她微微怔住。 岁安让朔月把人带走,等到玉藻回来后,她将袖箭递过去:“东西先收好,事后若她家里人来问,交还便是。” 玉藻问:“那若是对方久不来问呢?” “那就送你啦。” 玉藻尚武,爱好除了练功就是研究各种暗器,这袖箭也就设计上有些水平,制造多少有些粗糙,她才看不上呢。 很快,朔月也处理好事情,过来复命。 岁安只是顺手管闲事,并不打算一直管下去,得知两方都歇声,并无再掀矛盾的意思后,她便转了心思,开始认认真真赏起园中的花,研究它们的颜色该如何调配。 朔月便与玉藻在后头说话。 朔月:“你可知那小娘子是何许人也?” 将谢宝珊送过去时,朔月少不得多嘴问两句。 “她是谢太傅的孙女,谢府五娘。” 玉藻眉头一皱:“怎么又是谢家。” 是啊,又是谢家,明明以往没什么交集,近来竟处处撞上。 也是女郎好心,怕那孩子身上藏着这东西,稍后被翻出来有口说不清,索性替她收好。 “今日的事,还是同长公主说一声吧。” “嗯,我心里有数。” 因为开头闹了这么几出,后面岁安都是一个人躲着玩,无惊无险混过赏花宴。 出来时,玉藻领回了自己的兵器,那副袖箭实在碍事,她索性拿在手里。 岁安辞别桓王妃,马车还没到,她瞧见袖箭,一时兴起拿到手里翻看:“也不知她从哪里弄来这个,还挺精致。” 玉藻不屑道:“女郎若喜欢,奴婢能做个更精致的,这算什么。” 岁安来了兴趣,将袖箭往手腕上一套:“真的,也是这样式的!?我要我要!” 玉藻一僵,意识到自己说大话了。 长公主岂会让女郎碰这些,她敢做,也不敢给啊。 正当玉藻不知该怎么忽悠时,忽然转眼看向一旁,吓得一女子飞快转过头去。 岁安察觉异样:“怎么了?” 玉藻见那女子转头走了,只道:“无事,马车来了,女郎快上车吧。” 这头,卢芜薇还没从前一刻的心惊肉跳中回过神来,又自心底涌起一股澎湃的、泛着酸的疑惑。 怎么回事,谢原送给妹妹的袖箭,怎么会在李岁安手里!? 他何时与李岁安走到一起的? …… 谢宝珊出来时,母亲全氏还在数落,道她顽皮胡闹,好在没有冲撞到谁。 说着说着,全氏自己停了下来:“你今儿是这么了?消停了?” 换在往日,这小妮子非得呛上两句,今日竟然难得安静。 谢宝珊脑子里全是李岁安那句“这不是挺可爱的”。 她摇摇头,窝到马车里便闭眼歇着了。 回到府中,全氏不放心,要再给她找个大夫看看,谢宝珊跳起来就拦,结果没拦住。 最后,大夫来了,后面还跟着谢原。 “大、大哥……你怎么来了。” 全氏去送大夫拿药了,谢原随手将一瓶药油放到桌上:“今日玩得可愉快。” 谢宝珊满心发虚:“也、也没玩什么。” “短箭换成木丸锤好用吗。” 谢宝珊想也不想:“好用!” 谢原好整以暇的盯着她。 谢宝珊:呃…… 前几日谢宝珊从外面回来他便觉得古怪,可没打听到什么事。 聘娇娇 第10节 同龄人间自有个闭合圈子,大约江湖规矩江湖了,谁也没告知家里。 后来谢原发现她换下了袖箭的利刃,用的是木丸锤,只要不攻击要害,顶多疼一下,便也没再操心。 但谢宝珊今日的狼狈,属实有些超出意料了。 谢原伸出手:“东西拿出来,没收。” 谢宝珊一愣,逐渐茫然。 谢原动动手指以示催促:“嗯?” “我……”谢宝珊灵机一动,说:“我借给别人玩了。” 谢原挑眉:“你还敢出借?借给谁了?” 谢宝珊辩不过,索性滚进被窝蒙住脸:“还你就还你,我明日自去取来!不劳你费心!” 谢原盯着眼前的被团小半刻,然后很轻的叹了口气,说了药酒的用法便离开。 谢宝珊的脚崴的并不严重,也就当时疼那么一会儿,转眼就能走能跑,可她愣是糊弄出伤势严重的样子,顺利骗来几日清闲。 全氏虽然爱数落,但也爱女,便由了她。 谢宝珊得了自由,立马让福兰去弄辆马车。 一上马车,她让车夫直奔北山,福兰吓得不轻:“您、您上那儿去干什么呀!” 谢宝珊杵着脸看着窗外,并不作声。 今日又是个好天气,仿佛开了春就没什么阴雨天。 岁安喜欢的花已经快开了,她亲自拿着小锄头在花园里折腾,正忙着,李耀来了。 他站在岁安身后,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 岁安闻声,手头的动作一顿,起身回头:“父亲怎么来了?” 李耀负在身后的手挪到前面来,手中赫然捏着几份名帖:“自是来向爱女道谢。” 岁安故作不知,歪歪头:“道谢?” “可不是,”李耀叹气走过来:“别家姑娘闹了脾气,那得好生哄着才哄得回来,我家姑娘闹了脾气,非但不用哄,还出去替父亲招揽学生,唯恐为父闲着没事做。此等懂事孝顺之举,值不值得为父亲自来赞美一番?” 岁安:“那几个小郎君当真被送来了?” 这语气,还挺幸灾乐祸。 李耀眉眼一横:“不然呢?” “那父亲要收他们入学吗?” “闲得慌啊?”李耀没好气哼了声:“几个小崽子,字都没写匀称,批评两句便泪眼汪汪,别说君子,就是男子汉气概都无,尽是些被家中娇养出的废物,我北山可供不起这些大佛。” 岁安:“那父亲要如何?” 李耀眼观鼻、鼻观心:“我已叫了两个弟子去教,吓唬两日便放人。” 岁安抿唇,轻压嘴角。 李耀面上冷着,眼里却含了纵容的笑,微微探头:“舒坦了?扳回一局了?” 臭丫头,瞧着软绵绵,冷不防就戳你一针。 只因那幅画的事情他背了锅,叫她觉得是他故意让他去外人面前丢丑,转头便也坑他这老父亲一次。 真是随尽了她母亲的小气劲儿。 岁安转身继续搭理花花草草:“不懂父亲在说什么。” 李耀笑了一声,环视左右,“不懂就罢了,不过,你不是被选为什么春神祭的福女,还要领什么舞,怎么未见张罗啊。” 算算日子,春神祭没几天了,就算岁安一时兴起学过些舞,也少不得练习。 朔月闻言,在旁解释:“驸马莫怪,女郎一早起来便练了舞,只是方才吃了些果子点心,腹中正撑,所以才歇一歇。” “是么。” “父亲。”岁安这时转过头:“我一定要去吗?” 李耀思忖片刻,和声道:“这事是你母亲安排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春祭在即,眼下再换人也耽误功夫,你咬咬牙就撑过去了。虽说你母亲没有问过你便争取了这个机会,但总不是在害你,你只管去就是。” 这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哦。”岁安回过头,继续摆弄花草。 李耀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忽道:“下回再遇上这种讨厌的小崽子惹你生气,莫要用什么登门求学的体面理由,只管将人拎来,我骂一通了事!你把人弄来北山,是坑他们还是坑我呢?倒不如直接骂。” 此话一出,哄逗到位,岁安连声直笑。 李耀听到这笑声彻底没了气性,一颗心落地,这才转身离开。 岁安摆弄好了花草,站起来拍拍手,叹道:“去练舞吧。” 朔月知道她勉强,便道山中有一处景色极好,换到那里练舞,心情好意境也好,岁安笑着首允。 没想到,一行人刚刚抵达练舞台,玉藻忽然飞身而出,将藏在从中的人揪了出来:“什么人!” 对方两人吓得抱头直叫,岁安目光一定,认出了对方。 “怎么是你?” 白日的北山有学子出入,守卫没有夜里那么严格,加上今日有几个小郎君被送来,谢宝珊便机灵的浑水摸鱼了一把。 可她的目标是李岁安,到了书院后,立马转道往山上跑,企图绕开守卫悄悄摸索到李岁安的住处。 用这种方式重逢,谢宝珊很抱歉,但—— “姐姐,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不,我是来跟你道谢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一下,两个人不会因为流言啊清白有损之类的事结合,不然我第一章让两人掉水里就行了。 对手戏很快就来~~ 第10章 看到谢宝珊出现在这里,岁安更多是惊,以及眼神中一闪而逝的疑。 但见小姑娘慌乱无措又极力镇定的样子,岁安让玉藻将她松开。 “你们两人自己上来的?”岁安问道。 谢宝珊点点头。 “来跟我道谢?” 谢宝珊点点头,忽又摇摇头。 岁安:“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袖箭。姐姐能还给我吗?”她飞快补充:“我知道错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将它带出来伤人,真的!” 岁安叫来玉藻,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玉藻脸色微变,轻轻点头,转身离去。 “你且等一等,我派人去取。” 谢宝珊看着温和漂亮的岁安,有些怔然。 这真的是被亲长们耳提面命不可招惹的长公主独女吗? 都说长公主霸道又凶猛,李岁安是她的独女,也一样不好惹。 可是……她明明很温柔。 不多时,奴仆小跑而来,手里捧着那副袖箭,在岁安的示意下一路走到谢宝珊面前,恭敬递出。 谢宝珊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 可是,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好像此行又不止是为这个。 谢宝珊拿过袖箭,对着岁安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多谢姐姐。” 岁安点点头,完全没有留客的意思。 谢宝珊按住自己那份浅浅的失落,一步三回头。 待她快要走远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询问:“你用袖箭伤人,是因为他们羞辱在前吗?” 谢宝珊步子一顿,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烘的鼻头发酸,眼睛发涩。 她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可眼泪就是不争气的流出来,又因为极力忍耐,肩膀一抽一抽的。 岁安看着谢宝珊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 少顷,她将谢宝珊带回自己的院子,又让朔月张罗了些茶果点心。 谢宝珊的金豆豆瞬间止住,她的注意力更多地落在了岁安的院子里。 这里好漂亮啊! 比她见过的所有院子都漂亮! 岁安看出少女眼中新奇,主动说:“若是好奇,我可以带你转转。” 谢宝珊连忙摇头,她今日已经很打扰了,初来乍到便在人家家里四处转悠,实在不礼貌。 岁安:“那就吃些东西。” 她没带过孩子,但是给吃给喝总没错。 然而,谢宝珊看着满具诱惑的点心,犹豫着没有动手。 岁安:“怎么了?” 谢宝珊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嘟囔道:“我已经有些胖了,这点心瞧着就很好吃,我想吃,但又怕胖。” 岁安似是想了一下,问:“既然有此困惑,为何不同家里人说呢?” 谢宝珊慢慢抬头看向她。 岁安:“言语中伤你的人,你自己的心事,都可以同家里人讲呀,你一个小姑娘,去与那些小郎君动手,容易吃亏的。” 谢宝珊眼眶又红了,闷闷的摇头。 聘娇娇 第11节 “同家里说了,他们也只会数落我。是我没有节制、有失仪态在先,会更严格的管着我。他们对外头的人永远都和和气气,是不会为这种事讨公道的……还不如不说。” “那你的袖箭是哪里来的?”岁安抓住重点。 谢宝珊轻轻垂眼:“是阿兄送我的,他说带在身上可以防身。” 岁安失笑:“你这位兄长……心还真宽。他不会真的以为,你一个贵族出身的姑娘,犯得着自己动手退敌吧?这东西给了你,惹祸可比防身更容易。” “兄长很疼我的!而且是我跟他要的!” “他这么疼你,连不该给你的东西都给你,你又岂能断定,他不会为你被欺负的事情讨公道呢?” 岁安句句切中要害,谢宝珊张了张嘴,半天才嗫嚅道:“可是……有时我多缠着他玩会儿,母亲瞧见了都要数落我。兄长是要当家的人,从他入仕为官起,身上就有很多担子,已经不能像小时候那般胡闹了。” 原来不是家里没有人可以出头,而是能出头的人,不适合为这种小事出头,不利交际。 岁安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矛盾。 一方面,她比谁都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在自己被欺负时无条件站出来护着她,该打打回去,该骂骂回去;可另一方面,她又在家中的教导下,根深蒂固的认为自己不能这样想。 不止如此。 昨日岁安小惩大诫,故意怂恿谢宝珊也给那几个哑巴小郎君起绰号、笑话数落对方,但她并未得意洋洋爬上胜利的小高地去以牙还牙。 她不喜欢被人起绰号,所以,她也不会用这种讨厌的行为去对别人。 沉默半晌,谢宝珊叹了口气,由衷道:“姐姐,我好羡慕你啊。” 岁安:“羡慕我?” “对啊,”谢宝珊看向周围:“你住在这么漂亮的院子,整座山都是你的地盘,不出门也不会无聊,还是长公主的女儿,外面都说——” “咳!”朔月见这孩子嘴上没把门儿,实在没忍住:“谢娘子,您的茶凉了,奴婢为您换一盏。” 谢宝珊意识到自己说话不过脑子的,连忙跟着转移话题:“不必不必,我一路爬上来,就想吃些凉茶解渴。” 岁安看了朔月一眼,又看谢宝珊一眼,轻轻垂眸,像在思索什么。 就在谢宝珊想着怎么开启新话题时,岁安忽道:“若你喜欢,以后可以常来。” 朔月在旁听的一愣。 谢宝珊蹭的坐直了,两眼放光:“真的吗?” 岁安点头:“不过,下次不要这样翻山上来,大大方方走山门,让护卫通报一声,说是我的客人即可。” 谢宝珊高兴坏了,她很喜欢岁安,觉得这个姐姐温柔又善解人意,根本不像外人说的那样。 “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岁安点头:“是 。” 朔月惊讶的看了岁安一眼。 谢宝珊直接忘了自己的伤,欢呼着跳起来,吓得福兰连连阻拦:“姑娘你慢点。” 岁安看着谢宝珊,笑容清甜。 …… 谢宝珊还有袖箭的事要处理,和李岁安顺利建交后便告辞了。 她满心欢喜的走出山门,找到自家的马车,没留意到车夫僵硬的表情,喜滋滋蹬车,险些被悄无声息候在车里面的人吓得把另一只脚也崴了。 “大、大、大哥……”谢宝珊声音都虚了。 今日本该正常上值的大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原神色冷淡,把谢宝珊想问他的话原封原样奉还给她:“为何来此?” “我……” 谢原眼神锋利,嘴角却含了笑,作了然状:“啊~是不是来取被你借给朋友的袖箭?” “……” 谢原抬手撩起车窗帘,望向北山方向:“和李岁安结交,长安城多少贵女做不到的事,被你做到了,有点本事啊。” 从前也就罢了,真正见到李岁安,并且接受了对方太多善意的谢宝珊坐不住了:“大哥,你什么时候也成偏听偏信之人了!?” 谢原直戳重点:“为何会结识李岁安?” 谢宝珊犹豫了一下。 若要将花宴那日的事说出来,少不得要涉及自己的事。 正当谢宝珊想着怎么糊弄过去时,谢原往后一靠,摆出等待姿态:“你慢慢想,最好想个能糊弄人的,别叫我拆穿,否则,你也可以先想想后果。” 谢宝珊抖了一下。 近年来大哥越发沉稳内敛,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剑指青天扬言踏遍天下的热血少年了,她也一日日长大,心里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开心或是委屈,都不再是轻易就可兜底坦白的事。 最终,谢宝珊还是隐去了自己的私人恩怨,只说因贪玩携带袖箭入园被发现,是李岁安出现为她解了困,还拿走了那副袖箭。 谢原只听重点,眯眼道:“她拿走了袖箭?” 桓王妃的赏花宴,受邀皆贵眷,入内必卸兵甲,不可动武。 李岁安会拿走袖箭,显然是在帮五娘。 否则,也不会等五娘一来讨,她就立刻归还了物件儿。 如此善意之举,莫非是对联姻一事表达态度? 她在向谢府示好,或是说,向他示好? 不是谢原自大自恋,这种事他还真遇到过。 “大哥。”反正被发现了,谢宝珊开始打商量:“你以后可不可以帮我打掩护助我来北山呀,你不知道,岁安姐姐的院子特别特别漂亮,山上处处都可以玩儿!我还瞧见一个特别大的秋千!外面那些人说她扎在北山避世,根本就是无知,我要有这么好的住处,一百年我也不出来!” 谢原看了她一眼,短暂思考后,竟说:“可以。” 自长公主传达联姻之意以来,祖父同他分析了很多,譬如答应迎娶李岁安有何利弊,又譬如怎么婉拒这门婚事才能不得罪长公主,不给日后埋祸。 祖父的分析固然重要,可他对李岁安其人,一无所知。 饶是他已习惯妥协,也还没到可以随意接受或拒绝一个陌生人的地步。 况且,正如祖父无论列举多少利弊,最终仍在意他的选择,长公主夫妇宠爱女儿众所周知,李岁安的意愿,应当也决定着结果。 倘若李岁安真想借五娘近水楼台打探他,他未尝不可借五娘反过来摸她的底。 谢宝珊意外不已,连声欢呼,拉住谢原的手臂摇啊摇:“多谢大哥,大哥最好了!” 谢原眼神一动,思绪归位,抽出手,掌心摊在她面前。 谢宝珊:? 谢原:“袖箭,没收。” 谢宝珊:…… 得,还是保不住。 …… 送走谢宝珊后,玉藻也回来了, “姑娘,奴婢已经带人巡视过后山,没有任何可疑踪迹。” 朔月一听就摇头:“不可能,这后山一向有守卫,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顺顺利利从书院那边跑到这里来,定是有人护航,保不齐还藏在山上。” 玉藻:“山上的确没有任何可疑身影。不过我们已经加派了守卫,定不会叫贼人溜进来。” “算了。”岁安开口道:“既然找不到,或许早就走了,或许是我想多了,就这样吧。” 等岁安起身去画室时,玉藻和朔月聚在一起说话。 “长公主知道赏花宴的事了?” “知道,问了句谢宝珊的身份,听完什么都没说,今日女郎将人接进来,长公主也由着呢。” 玉藻摸摸下巴,合理怀疑:“听佩兰姑姑说,长公主似乎是相中了谢家郎君,但也只是投谢太傅所好送了那幅画示好,意思并不浓烈。这时候跑来个谢家娘子与女郎巴结亲热,该不会是想近水楼台,为自家兄长制造机会,促成这桩婚事吧!?” 朔月轻轻捂唇,这也太那个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原:她想接近我妹妹,然后勾引我? 朔月;amp;amp;玉藻;amp;amp;北山势力:你在想peach! 谢升贤:孙儿自大,失礼失礼。 谢父:好丢脸哦,他怎么会这么想。 谢母:嗐,一看就是进组没被亲妈给全剧本的。 岁安:他们在说什么呀?算了,不重要,种花种花~我是种花家兔兔~ —————— 第11章 从这日起,谢宝珊得了空就往北山跑,有谢原给她打掩护,兄妹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美中不足的是,李岁安住在北山,谢宝珊每次来都要气呼呼的爬山。 但友情是可以战胜一切的,最重要的是,每次见到李岁安,这位温柔的姐姐总会带着她玩不同的东西。 今日是秋千,明日是扑蝶,这可与后宅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偌大的山间,站在秋千上,每一次飞起嗅到的香气都不同;迷眼的花海,在春机勃勃的时节里,都不必用虫网,只管张开手臂扑棱棱往花丛中跑,便可惊起一片蝶海,说不上是人扑蝶还是蝶扑人。 谢宝珊像一只笼之中放出来的小怪兽,有用不完的精力。 每当这时候,岁安总是让朔月和玉藻盯着谢宝珊,别叫她在崴脚摔跤、有个什么磕碰,自己则在最好的位置支一方画架,提笔轻描。 玩累了,岁安还管饭。 一叠叠精致的菜肴端上来,玩到饥肠辘辘的谢宝珊口水都快淌出来了。 可是看着岁安娴静斯文的吃东西,小小一口都要嚼好久,她实在没脸狼吞虎咽。 一口吃下去,绝美的滋味在口中蹿开,谢宝珊觉得自己的味觉都得到了升华。 聘娇娇 第12节 这也太好吃了! 岁安虽然过得精致,但并不铺张浪费,每份适量,谢宝珊就更珍惜自己吃到的每一口,便学着岁安,每一口食物都细细品味,嚼烂才咽下。 山中时光,似乎能将日子拉长,悠悠哉哉过活,什么都不急了。 谢原会问谢宝珊与李岁安的见面情况,作为打掩护的条件,谢宝珊只当大哥是怕自己说错话惹祸,便一五一十相告。 结果令谢原有些意外。 李岁安从未旁敲侧击打听过他的事,也没有任何利用谢宝珊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图。 她们似一对普通的手帕交,整日吃吃玩玩,快活自在。 这算什么情况? 李岁安,她真是靖安长公主和李耀亲生的!? …… 这日,谢宝珊跑来北山,意外撞见岁安在练舞。 春神祭福女一事她听说过的,还是第一次见岁安跳舞。 但岁安今日练的很不顺利,以至于谢宝珊来了还没结束。 祭祀舞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从遗留的图册和曲谱不难推敲其原貌。 昔时人兽共存,人们会用火光和响动来震慑凶悍的野兽以保平安。所以祭祀时,常常会燃起篝火,擂起打鼓,或以兵器敲地,舞者则踩着密集的鼓点起舞。 岁安屡败于此。 在谢宝珊眼中聪明温柔、仿佛无所不能的岁安姐姐,在跳舞上竟略显笨拙。要么是慢了半拍,要么直接漏掉几个鼓点,别说岁安,谢宝珊看着都有些着急。 “不练了。”岁安沮丧的拒绝,朔月连忙劝道,春神祭将至,得加紧练习才是。 岁安一看谢宝珊,像是瞧见一个救星,“五娘来了,我得陪她,这个晚些时候再练。” 下一刻,朔月和一众奴才全都刷刷望向谢宝珊,眼里含了求救之意。 谢宝珊知道春神祭的重要性,这么久以来,都是岁安带着她玩,她都没有回报的机会,这一刻,她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张口就道:“岁安姐姐,我陪你一起练吧。” 这话似鼓舞了岁安,她露出笑来,“好啊。” …… 夸口一时爽,践诺火葬场。 明明在旁看时还觉得动作简单、鼓点明晰,真正操练起来,谢宝珊才知道什么叫做心有余力不足。 岁安常年在山中奔走,体力好她不是一星半点,虽然频频出错甚至跳的笨拙,但一曲下来练气息都没乱,不像谢宝珊,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仪态的气喘如牛…… 谢宝珊想认输了。 岁安一看她这样,立马跟着摆烂,这舞太难,她也不想跳了。 一双双眼睛立马再次转向谢宝珊,压力再次给到了谢宝珊这边。 所以…… 坚持! 谢宝珊爬起来,青涩的脸上有着一份坚定:“岁安姐姐,我们再试试吧!” 岁安重振旗鼓,两人继续苦练。 这日谢原来接谢宝珊,她汇报完今日的情形后,直接靠在谢原手臂上睡着了。 看着酣睡的妹妹,谢原伸手挑起车帘,看向渐渐远去的北山方向,若有所思。 …… 马车很快抵达谢府门口,谢原刚下车就被守株待兔的段炎截住,说什么都要去喝一杯。 谢原无法,叫醒谢宝珊,让福兰把她领回去好好休息,自己转道去了酒舍。 以往谢原同好友小聚,吃茶谈天,都是随性随心的事,唯有遇些喜庆之事,有正儿八经的名头,例如他之前过生辰,才会整整齐齐一个不少。 所以,谢原一进酒舍隔间,见到好友整整齐齐在座,连卢芜薇也到了,一时半刻还真没想起今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袁培英差点直接扑到谢原身上:“谢大郎啊谢大郎,你什么时候动的手啊,哥儿几个怎么全都不知道!?” 袁培英说这话的时候,谢原无意间发现卢芜薇表情有些怪异。 她似乎不喜欢袁培英咋咋呼呼追问,又兼有一份得知答案的渴望。 谢原眉头皱起:“发生什么事了?” 袁培英:“还装!外面可都在传,你和李岁安私下往来,都互赠定情信物了!” 谢原:“什么定情信物?” 简直胡说八道。 段炎急性子:“少装,外头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就是桓王妃设赏花宴那日,李岁安也去了,听说她随身带着的,恰是你谢家大郎君的东西!” 谢原立刻反应过来。 赏花宴,李岁安,他的东西。 那只能是…… 段炎直接跳到谢原身边:“这还不简单,搜搜你身上有没有李岁安的信物,便证据确凿了!” 说完,段炎直接起手擒拿。 谢原眼锋一厉,单手拆招,同时伸脚一绊,在段炎失重前倾时顺势伸手绕后,猛一发力,段炎被按在食案上,磕到下巴,疼得嗷嗷直叫:“输了输了输了,我错了哥……” 谢原手上的劲头半点不减,脸上虽笑着,但熟知他的人都晓得,这是不高兴了:“诸位说的,该不会是一副袖箭吧。” 涉及到具体内幕,几个男人自是说不出个一二,唯有卢芜薇脸色一白,低下头去。 这一动作,直接将她自己暴露了出来,别说谢原,其他人也察觉到了什么。 谢原的眼神扫过卢芜薇,并无过多停留便移走,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调子:“不错,那副袖箭,日前的确机缘巧合的到过李岁安手里,但并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她也已归还,现在就在我府上,我与李岁安之间,断无什么互赠信物一说。”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瑚,他温和一笑,开始打圆场:“原来是误会一场,那……” “那现在,是不是该我问了?”谢原直接打断陈瑚:“整个长安城,只有在座诸位知道那袖箭是我不久前生辰所得,得之即赠舍妹,从未以我之手示人,只因它出现在李岁安手中,便散出这样的流言,又算怎么回事?” 谢原这话,就差直接亮出卢芜薇的名字了。 桓王妃的赏花宴邀请的都是女眷,只有知道这副袖箭是从何而来的女眷,才能制造这种说法。 卢芜薇苍白的小脸转而开始涨红,眸光盈盈,泫然欲泣。 “元一。”卢照晋身为兄长,这时候必须帮忙说话:“不怪薇娘,她那日在园中看到李岁安拿着原本属于你的袖箭,惊讶之余,便同身边的友人多说了一句,不曾想那些娘子们嘴碎,一传十十传百,竟传开了,今日也是薇娘主动要求过来,想同你赔个不是,顺道看看,有什么挽救之法。” 卢芜薇的神情依旧复杂,一面是欣喜于谢原与李岁安并没有什么,一面又难过与谢原将她看做嘴碎之人,觉得是她传出去这等谣言。 “卢兄这话言重了。”谢原的笑容不变:“子虚乌有的事,你越是较劲,越是叫嘴碎之人来劲。不如坦坦荡荡,一切随缘。” 听到谢原说“坦坦荡荡”时,卢芜薇眼中有欣悦与倾慕,但一听到“一切随缘”,欣悦与钦慕上,又立刻加盖一层酸涩。 他并没有明确表示自己绝不会与李岁安有什么。 今日这一聚,既无名头又无雅兴,谢原起身:“既已解释清楚,元一就先回府了,今日公务繁忙,还余些善后琐事,不好耽误。” 紧接着起身的是周玄逸,“我也走了。” 说完,他竟比谢原动作更快离开。 谢原看了眼周玄逸的背影。 周玄逸往日里十聚九不在,缺席频率极高,最近,出现的似乎有些勤了。 见谢原要走,卢芜薇本想邀他单独说话,结果被兄长死死按住。 直到谢原离开,卢照晋领着妹妹向众人辞别,出来时才道:“元一并非刻薄刁钻之人,连陈瑚那温吞性子都反应过来,元一怎会想不到,你何不想想,他为何不顾及你的颜面也要说那番话?” 卢芜薇听得心里烦,索性别过身,再不理卢照晋……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搞事情~ 第12章 虽然知道好友并无恶意,纯粹是听到流言前来求证,如今既已说明,他们断不会再胡乱瞎想。 但是,谢原总觉得事情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明明从前只是只闻其名的关系,仅仅因为一个苗头的冒出,便像是忽然间伸出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施加力量,将他与李岁安往那个苗头上推。 实在反常。 祖父说过,长公主只有试探之意,并无强迫之心,甚至还有旁的考虑。 但若他们只是作出宽容待选的表象,实则暗中推波助澜呢? 谢原蹙起眉头。 若对方有备而来,处处伏笔,倒不如舍了含蓄试探,直球相击。 或许,他该亲自见一见李岁安。 …… 转眼到了春神祭前一日,谢宝珊与岁安感情正浓,说什么都要赶着去北山给岁安鼓鼓劲。 出门前,谢原拦住她,“叨扰许久,人家不说,你就真将客气当福气?” 说着,他递出个包装精美的食盒:“今日新做的糕点,趁新鲜吃。” 谢宝珊眼神一亮:“阿兄你真好!” 在北山做客的时候,谢宝珊没少吃人家的,她有心礼尚往来,又觉得寻常东西拿不出手,便一直耽搁。 但大哥给的一定是好东西! 恰好春神祭将至,且将这糕点当做鼓劲的礼物,吃完更有力气! 谢宝珊欢欢喜喜带着食盒去见岁安,岁安果然欢喜,当即让人将糕点拆开装盘送过来。 聘娇娇 第13节 谢宝珊说了许多鼓励之言,朔月不免对这位单纯的小娘子再生好感。 这些日子她陪着女郎一起练舞,明明那么吃力,也依然坚持下来,学得不比女郎差。 女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伴儿了。 等谢宝珊离开后,岁安本打算再练几遍以保万无一失,玉藻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锦囊。 是在食盒中发现的。 …… 两刻钟后,一辆精致的马车从山道上下来,车夫驾轻就熟一拐,马车直入山脚西边密林。 密林之中已停了一辆马车,安安静静等候着。 玉藻率先跳下马车,上前探问。 来禄恭恭敬敬向玉藻见礼:“我家郎君求见贵府李娘子,还请娘子移步车内。” 玉藻直接拒绝,有事直说,孤男寡女岂能隐秘独处? 没等来禄回应,已有人探身而出,对方单手抱两副狭长木盒,身法矫健轻跃而下:“这位娘子言之有理,只是在下所言不便外人听闻,李娘子既不方便移步车内,不知可否向旁借一步说话?” 岁安已下车,一眼认出谢原。 谢原的相貌无可挑剔,英眉星目,公子如玉,最寻常的蓝色圆领袍,只因穿在他身上,便肩是肩腰是腰,端正又挺拔,气度沉稳。 难怪惹得长安女子为他摇旗呐喊,投花掷果。 隔着一段距离,谢原转目望向岁安,微微颔首。 和那日前往谢府送礼不同,今日的岁安白裙银簪,素雅清纯,虽略掩娇艳,却更添灵动。 此等佳人,倒确是与这山川美色相合。 玉藻回来禀明情况,岁安与谢原两相对望,略略思索后,道:“玉藻,你且带人退下。” 玉藻:“可是女郎……” 岁安已走向谢原:“还请谢郎君长话短说。” 谢原迎着岁安的目光,心头微微一动。 他见过太多太多对自己有意的眼神,或直白热烈的大方,或欲语还休的含蓄,或欲擒故纵的冷淡。 而李岁安一样也不沾。 两人顺利移步到隐蔽处说话。 谢原开门见山:“近来李娘子对舍妹照拂有加,她亦对李娘子赞不绝口,但闻李娘子当选春祭福女,需登台献舞,筹备期中定然劳累,春祭之后也当好生休息,舍妹不该多打扰。” 说话时,谢原不动声色观察岁安。 她并无失望失落、亦或对他不识好歹的愤怒。 但凡她有意借谢宝珊近水楼台,都不该是这等反应。 “其实谢娘子并未打扰我,与她相识,我很开心。不过北山远离都市,的确不便谢娘子频繁往来。”少女眼神带笑,很平静的接受了事实。 谢原终于确定,李岁安与五娘交好,并非冲着他来的。 此前竟是他自大了。 谢原心中微生赧然,忍不住自嘲。 祖父说的不错,看来他真是听多了吹捧,逢人便飘飘然。 可若李岁安无意,北山为何暗示联姻之意? 靖安长公主并不在意爱女的想法? 谢原压下思绪,索性将最后一道试探摆出来—— “其实在下今日前来,还有一事叨扰。” 说着,他将两副新木盒打开,里面各自放着一幅画。 “日前,祖父幸得长公主与李娘子赠画,奈何奴人手笨,竟于存放时将两幅画混淆,祖父年事已高,在下亦不精此道,一时间竟不知孰真孰假,更不好张扬消息请旁人来辨,无奈之下,谢某只好将两幅画都带来,烦请李娘子代为辨认。” 话音落,两副木盒已递到岁安面前。 岁安的眼睛倏地瞪大,属实没想到他来这么一手。 母亲赠画一事闹了乌龙,她一番遮掩总算挽回些局面,即便谢家从赠画之举中品出什么深意,也该是面见母亲私下交涉,谢原他……是不是找错人了啊? 不,不对。 他说辨不出就辨不出? 若如玉藻所言,谢家已看出她真画当假送的伎俩,对这两幅画孰真孰假心知肚明,却诓她说混淆了,请她区分开,再反将一军揭露她当日之举,逮着她追问用意怎么办? 岁安心知父母在外行事做派,也不是没遇见过退而求其次从她下手以戳父母软肋者。 她管不了父母的事,便只能约束自己谨言慎行,扎根北山,这谢郎君,真是个找上门的麻烦。 见岁安沉默,谢原微微一笑,真诚的将手里的东西又递了递:“李娘子,请。” 少女眸光轻抬,为难的看他一眼,最后轻叹一声,像是妥协了。 她似模似样取出两幅画,仔细展开,认真端详。 岁安看画,谢原看她,两人各怀心思。 少顷,岁安眉头一拧,软软道:“怎么办呢,我也分不出。” 谢原眉梢一挑,话里带了笑音:“李娘子也分不出?” “嗯!”岁安点头,面不改色:“临摹本就是寸寸效仿,分不清真伪有何奇怪。” 她特别真诚,又特别自信:“我画技一直不错的。” 她将画卷慢慢卷起,顺带给他出主意:“不过,父亲母亲造诣更胜于我,定能分辨出来,谢郎君若是着急,不妨上北山请教他们?” 谢原笑了。 你自己画的画,自己分不出,父亲母亲却可以? 这一脚球,踢得相当精准。 谢原开始相信祖父所言——李岁安安分乖巧,性子温和,绝非兴风作浪张扬跋扈之辈。 至于那些有关联姻的事,极有可能是靖安长公主在为柔弱懵懂的女儿寻一门可靠的亲事。 李岁安不知情,一点也不奇怪。 夹在那样强势的父母之间,怕是也只会事事听话,时时用父母挡煞。 能对李岁安略有了解,又切了李岁安与谢宝珊的私下来往以免再生流言波澜,此行倒也不虚。 正当谢原打算告辞时,忽然察觉异常,同一时间,数丈外传来玉藻惊恐的大喝声:“女郎小心——” 破风之声擦过,岁安反应不及,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勾起,双脚离地旋身躲开。 飞箭如雨,精算到寸,玉藻与几个护卫当即拔刀劈箭,却还是被逼的连连后退。 就在他们被迫隔开的瞬间,数十个蒙面人舍了藏匿,或从树上,或从坡下一跃而出,手中黑色弹丸狠狠掷地,砰砰几声炸响,刺鼻迷眼的烟雾散开,第二次阻隔救援。 等到玉藻等人拨开烟雾越过阻隔时,前方哪里还有人!? 蒙面人不见了,谢原和李岁安也不见了。 出手狠辣,招招算计,迅雷不及,分明是一场预谋好的偷袭! 玉藻握紧刀身,脸色发白手脚冰凉,但还是立刻让自己冷静下来,派遣一人迅速回山通知长公主,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追寻。 众人各自领命,就在玉藻要动身时,忽然想到什么,抬手一指谢原的随行:“一并带回!” 来禄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玉藻宽慰自己,方才谢家郎君也在女郎身边,说不定他已救下女郎,两人逃出去躲起来,正在等她去寻找支援。 玉藻想得很好,但现实总是离经叛道。 时间退到前一刻。 事发之时,谢原手中无兵器,在对方围上来时,只凭本能带李岁安从相反方向逃离。 带一个娇滴滴的女子逃命,谢原不敢说十拿九稳,可当他拉着李岁安开跑时,并无拉扯感传来。 谢原不禁侧首,只见李岁安早早抱起纷繁复杂的裙摆,露出最里层的白裤,布料轻薄,几乎可以看到少女细直的腿。 她脚下生风,在并不平坦的路上跑得呼呼快。 这等凶险时刻,谢原离谱的分神——还好自己腿长尚武,否则都说不好谁给谁拖后腿。 下一刻,他二人齐齐被第二波埋伏擒获,打包带走,转眼离开北山地界。 …… “一群废物!”青釉盏砸在地上,碎片飞出。 靖安长公主大怒过后,第一件事就是调派人马搜救,第二件事是封锁消息。 李耀此刻还在学堂那头,并不知晓此事。 佩兰姑姑在旁低声提醒:“长公主,玉藻将谢家人绑上山,消息未曾泄露给谢家,长公主欲如何安排?” 靖安长公主眸光一转,“既是谢家的郎君将我儿约出,谢家自当负责。” 佩兰姑姑:“谢家尚不足畏惧,然明日便是春神祭,若女郎不回,领舞无人,被掳一事恐会暴露。” 短暂沉默后,靖安长公主道:“那就更要去谢家一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原:别怕,请放心和我一起冒险……【咦,人呢?】 岁安:你怎么还在后头?跑啊!!!!!!!! 感谢大家的花花和鼓励~ 第13章 不知过了多久,谢原终于从昏迷中转醒。 聘娇娇 第14节 入眼是座荒屋,透过窗户可见外面已经入夜。 屋内没有生火,适应后也能看清,他被捆了手脚,屈膝坐在地上,背靠冷墙。 李岁安挨着他,也是相同处境,好在身无外伤,意识清醒。 门口守着两个蒙面人,谢原试图套其来历,以寻自救对策,奈何这两人活似木桩门神,只守不应,谢原问了几句,无果,只好放弃追问,转而询问李岁安。 “李娘子可知这些人的来历,或有何线索?” 岁安学谢原压低声音:“我也不知。” 谢原默然。 他们醒来,对方不闻不问,他们交谈,也不管不顾,像是防着被他们套出什么线索。 明着问不出底细,便只能用诓的了。 谢原略一思索,目光锁定在李岁安身上,忽道:“可谢某觉得,对方像是冲着李娘子来的,你再想想,只有知道主谋是谁,才知如何谈判自救。” 岁安微愣。 谢原声音比刚才大了些,似乎相当心焦意乱。 他……在迁怒吗?还是害怕? 见岁安不语,谢原越发显出焦虑与急切:“李娘子别忘了,过了今夜就是春神祭,李娘子是圣人钦点的春祭福女,万众瞩目,你若缺席,圣人必问行踪,此事便将闹大。你便是为了自己的清白,也该好好想想!” 暗色中,门口那两人同时有了动静,虽然细微,但谢原还是察觉了。 他们在听。 正当谢原打算继续引导李岁安时,沉默的少女忽然问道:“你什么意思?” 习惯黑暗后,视物越发清晰,谢原甚至能看清李岁安蹙起的眉、紧抿的唇,以及她浑身上下突兀生出的尖锐感与夹杂其中、若隐若现的委屈感。 这与她此前所表现的乖巧无害截然不同。 “谢大郎君!”岁安拔高嗓门,是情绪催动所致:“你现在是在怪我?是要将所有的责任归于我?是我得罪了人引来灾祸、害你有此一劫?” 三个问句,气势层层拔高,一声更比一声尖。 谢原给问愣了。 这李岁安,眨眼间撒泼功力暴涨啊。 “不是……”你冷静点。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岁安两脚在地上蹬啊蹬,哭喊起来。 女人的情绪如海波翻腾,一浪盖一浪,飞快攀升,下一刻,岁安浑身上下都开始演绎着一种叫做崩溃的情绪—— “分明是你将我约出来才被这些歹人暗算,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得罪了什么人连累了我!这与我有何关系!我要回北山!我要回北山——” 最后一个字化作尖锐叫声,守门的二人倒抽一口冷气,飞快抬手捂耳。 谢原紧挨风暴源头,整个人当场麻掉。 他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在李岁安的尖叫声中听到了类似飞禽鸣叫之声。 谢原沉下脸,努力朝外间移动身体,与李岁安拉开距离。 “把她的嘴堵上!”连守门的蒙面人都忍无可忍,打算对李岁安动手了。 就在两人起身走过来,越过谢原的瞬间,原本对李岁安一脸嫌恶的青年眸光猛沉,眼中只剩凌厉冷意。 他从醒来便开始以内劲挣脱绳索,双手已然自由,此刻正捏着两块房梁上掉下的瓦砾碎片。 在他们碰到李岁安之前,他可从两人背后掷瓦飞穴将之定住,以搏生机。 正当谢原准备动手之际,外面忽然传来男人的大喝声。 他喊的是屋里二人的名字,询问发生何事,用的是东南沿海一带的方言,嘟嘟哝哝,与官话差太多,一般人根本听不懂。 谢原的偷袭计划戛然而止。 他飞快将手腕上的绳索重新绕好,瓦砾入袖,面不改色的坐了起来。 门被踹开,一个高大的黑影走了进来,还是用方言——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一人直接用身上的干粮堵了李岁安的嘴,另一人解释—— “霍哥,这女人太能叫了,我耳朵都要穿了!” “就是,堵上也好,不然招来追兵就麻烦了。” 霍岭沉默不语,忽然转头看向一旁。 谢原凝视着霍岭,目光不闪不避,带着不加掩饰的探究和审视,似乎很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霍岭眯了眯眼,并不理会,继续用方言和同伴交流:“她是贵人娇娘,能经得起几番折腾,人得活着,否则我们拿什么去春神祭?” 两人一听,还没反应过来,贵人娇娘李岁安忽然呕了起来,伴有呼吸困难之相。 她的样子实在吓人,谢原忽然想起关于李岁安身患隐疾的消息来,根本来不及思考,大吼道:“李岁安身患隐疾,众所周知,你们这样会弄死她的!” 霍岭眼神一变,直接上前,仿佛没用力就将地上的少女拉起来扛上肩头,接着一通猛耸! 这几下太给力,李岁安长呕几口,嘴里的干粮全吐了出来。 暗色之中,岁安怨种般的眼神悄无声息朝谢原的方向瞪了一眼。 霍岭做完急救,将人放下,岁安轻呼:“疼……好疼……” 她开始哭起来,梨花带雨,非常投入,情到深处又开始干呕,声音之撕裂,面色之痛苦,委实可怜。 霍岭忍无可忍,换成官话问道:“你到底哪里疼!” 岁安:“这位大哥,你别杀我,我不会跑的,我爹娘有很多钱,你要多少钱他们都会给你,我手疼,脚疼,背上也疼,地上还有虫子咬我……你……” 少女泪如雨下,凄凄惨惨:“你能不能把绳子松一松,我想坐到床上……” 霍岭闭了闭眼,忍耐怒气,伸手将岁安的手脚都解开,“不许再哭再叫,否则我毒哑你!” 嗯嗯嗯! 岁安点头如捣蒜,手脚并用爬上那张位于房间最里的旧床。 她缩到床上,用破旧的帘帐把自己遮住,一副怕的不能再怕的怂样儿。 总算消停了。 两个蒙面人解脱的舒了口气,跟着用方言交谈:“霍哥,其他兄弟呢?” 霍岭:“都已遣散,这事与他们无关。” “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霍岭默了默,说:“午夜动身。 ” 其中一人看向谢原:“他怎么办?” “这人会功夫,很不好搞,霍哥,要不要先……” “不必。”霍岭果断摇头:“把他弄晕,留在这里即可。” “霍哥,刚才这两人想打听我们的身份,猜测是谁对他们动手,因为相互猜忌才吵起来,这不就和我们之前想的撞上了吗?这丫头背景硬,只要咱们随便制造点线索,让她家里的人知道是谁绑了她,肯定能把这人弄死!” 霍岭的目光转向床帏方向,岁安已经缩到最里面,安安静静,求生欲极强。 就在这时,屋内响起几声沉笑。 霍岭三人惧惊,看向笑声的来源—— 谢原已撤了伪装,扯开的麻绳握在手里,屈膝搭臂,坐姿闲适,开口竟是与他们无二的方言:“那在下,先谢三位壮士不杀之恩。” 他听得懂! 霍岭忽然想起谢原刚才的样子。 寻常人若是听懂自己本不该听懂的东西,多会闪躲掩饰或装傻充愣,唯恐被察觉。 可此人却大大方方直视他们,唯恐旁人瞧不见他眼中的探索和疑惑,反而令人放松警惕,毫无顾忌的用自以为旁人听不懂的方言交流。 对面几人不说话,谢原便主动开口,用的是地地道道的方言:“若我没有猜错,这位娘子并未得罪你们,你们不过是想借她杀出一条面圣的血路,借她来引起轰动。” 霍岭眼神发沉:“是又如何。” 谢原:“在下只是好奇,以往也有人前来长安击鼓鸣冤,血书拦驾,总能引起重视,几位壮士有何种冤情,要以这等悲壮之法同归于尽?” 他往里一指:“从你们动手绑她开始,无论原委如何,都已经是死罪。难道几位没有想过,你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可能尚未达成目的,就先送了性命。” 霍岭听进了话,但并不代表认同,冷笑中溢出讥讽:“击鼓鸣冤?血书拦轿?若地方官清廉爱民,何须苦主跋山涉水入京鸣冤、血书夺目?若国君贤明,何以养出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该死的人总得庇护,无辜之人只能枉死,纵然字字泣血,亦不过是废绢罢了!” 血书?废绢一份? 谢原心头一动,忽然想到什么。 霍岭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压了情绪,最后警告:“我不打算杀你,但并不代表能一直忍你,不想死就安安静静等在这里。” 谢原脸色沉下来。 这些人态度很强硬,根本没得谈。 他们和那些寻常告御状的苦主不同,或者说,他们根本不信什么御前告状。 出手就抓李岁安,若她有何不测,必然引靖安长公主和李耀震怒,待追究起来,什么案子都得翻开,始作俑者有多少庇护都得陪葬。 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李岁安,凶多吉少。 谢原面色沉重:“壮士鸣冤,却要先伤无辜之人,于她来说又是何等冤枉。” 霍岭冷笑:“你们这些高门子弟,生来锦衣玉食,哪里知道民间疾苦。享用着最好的一切,却从不曾回报。今以她一命来救下更多无辜之人,值得!不过你说得对,她是无辜,我自会以性命相抵。” 谢原提醒:“不止你,你带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霍岭身后二人连忙用官话表态:“我等岂是怕死之人!与其窝囊忍耐,不如轰轰烈烈闹它一回!” “然后呢?”谢原忽然反问,霍岭一愣。 “几位壮士心怀大义,不惜以命相搏来要公道,可这之后呢?” 聘娇娇 第15节 “长公主若痛失爱女,定当掀翻局面,此案或许会轰动,但终将过去,待风平浪静后,类似的冤情不公会有第二回 ,第三回。难不成诸位以为,你们血洒祭坛,便能洗净这世间的污浊与不公吗?” 谢原嘴角轻提,“不会。届时,诸位不过是悠悠天地间一培黄土,什么也做不了。” “杀李岁安,是借刀屠几个作恶贪官,但若留命抗衡,但凡多铲除一个奸佞,或许能解救成百上千的百姓,那时诸位再摆出为民请命的凛然姿态,在下才真的敬佩。” 谢原起身,握着麻绳冲几人抱拳:“在下大理寺谢原,若诸位有冤情,不妨道明,在下定会竭尽所能相助,只愿诸位能放弃计划,将李岁安平安送还。” 霍岭紧紧盯着面前的青年,一时没有说话。 剩下二人则果断的多。 “哥,别听他的,若把人放回去,我们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是啊,这人长得一看就很会骗人!” 谢原:? 霍岭没有说话,他握紧手中的刀,朝着谢原抬起,自周身散出一股杀意。 谢原浅笑藏锋,不动声色的握紧手中麻绳:“看来,没得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婚前—— 谢原:李岁安有病,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快救她!! 【霍岭狂耸——】 岁安:我真的会谢,冤种! 婚后—— 岁安:翻译翻译,什么叫李岁安有病。 谢原:媳呼,是他们说的…… 岁安:我让你翻——译——翻——译!什么叫李岁安有病! 第14章 话音刚落,霍岭的刀已经劈了过来,谢原同时出击,身法如电,贴身擦过霍岭,在避开一击的同时,绳索如长蛇般缠上霍岭的刀,腕间猛一发力,竟直接将霍岭手中的刀抽了出来,向旁甩去—— 铿的一声,长刀钉柱,一招制敌! “霍哥!”另外两人提刀就要来战。 霍岭:“抓里面的!” 然而,李岁安哭哭唧唧要去的床位在房间最里面,要擒李岁安、制约谢原,得先越过谢原。 现在想来,若非李岁安跑进里面去,促成了眼下的攻防站位,谢原也不敢贸然摊牌。 突然,屋外忽然响起一阵阵哨音,那声音极尖,哨音节奏特别,犹如召唤。 屋内四人俱都一愣,霍岭两步往旁拔下长刀转身出去,谢原则是立刻冲向床边。 他掀开破旧的床帘,床上竟空无一人,谢原绕到床头,只见床边的窗户大开。 跑了? “霍哥小心!”屋内两人瞧见什么,也跟了出去,结果差点被那猛扑而来的暗影戳了眼睛,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阵雕声。 雕!? 谢原反应过来。 不是李岁安的哭叫声震撼到令人耳鸣幻听,是真的有飞禽。 谢原正欲跳窗出去,脚下忽然碰到个什么,他低头看清那物,很不合时宜的笑了一声。 他单手撑着窗一跃而出,绕到屋前于暗中隐蔽,抬眼便见荒屋上空盘旋的黑影。 飞禽常于白日活动捕猎,夜间视野不好,多会休息,但有些飞禽夜间同样能视物,眼前黑影不仅可视物,更受那特别的哨音指挥,叫声尖锐,攻击极强。 李岁安呢? 谢原转眼寻找,四下无灯,唯有些微月色落下,打的院中一片薄薄的冷白。 另一头,霍岭三人已回过神来,皆被那黑影飞禽惹恼,当那黑影再度俯冲袭来时,三人默契成阵,欲联合斩杀。 控禽之人似乎察觉,哨音陡变,可已经晚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自角落跃身而出,一脚踢其中一人的刀,同时手持瓦砾,抖腕飞出,小小的瓦砾携着强劲的冲击力,精准打在刀身,铿锵两声响,霍岭和另一人的刀先后弹开。 月华之下,青年稳稳落地瞬间,披满身清辉。 哨音暂停,那只被他救下的飞禽盘旋上空,像在为救命恩人呐喊助威。 谢原抓起衣摆向后一甩,开口嘲讽:“打只鸟都要群殴,真是闻所未闻。” 霍岭额角青筋暴起。 还有比这天上这东西更气人的吗? 有,谢原! 这下,三人都无需沟通,齐齐冲向谢原。 打他! 关键时刻,援兵赶到。 “抓住他们!”玉藻锁定霍岭等人,冲入战局。 谢原:“留活口!” 无需谢原多说,玉藻也不可能带着尸体回去复命,随着援兵抵达,三人很快败下阵来,一一被擒。 谢原退出战局后,第一时间抬头去看头顶的黑影。 哨声不知何时又起,从急促变得悠悠缓缓,一如鸣金收兵。 谢原目光落下,见荒宅院门外走进来一抹纤影,月色与暗色交际,在她身上拉出一条线,随着她跨过院门走进院中,自下往上,冷清月华慢慢笼罩全身,直至她清晰走入视线。 岁安驻足,一手持哨,一手抬臂,仰头看天,哨声收音时刻,金雕盘旋而下,正正落在她的手臂上,略有分量的身躯压得岁安手臂一沉,她轻呼一声,又努力抬起,借着月光,可见她脸上温柔宠溺的笑容。 玉藻带领众人上前跪下:“奴婢救主来迟,罪该万死!” 岁安连连抬手,调调都软了回来:“没事啦,快起来吧。” 此情此景,让人完全无法把她与之前在房中撒泼哭闹的少女合在一起。 春神祭还要继续,岁安被掳一事也需要处理的干干净净,玉藻不敢耽误,带人善后。 岁安在身上的荷包里摸出口粮喂给金雕,猛一抬臂,金雕顺势飞离,遁入夜色中。 她盯着看了会儿,拍拍手,打完收工。 一回头,少女被男人安静的身影吓得又一声轻呼。 谢原负手站在岁安身后,和她一道看着上空,她转身时,他垂首看向她,几丝探究与趣味藏于眼神之中。 见到谢原,岁安立马想起刚才在屋里那一幕,脸蛋微微发热。 虽是权宜之计,但失仪就是失仪。 她打算解释:“谢郎君,刚才……” 谢原负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一副画横在李岁安面前。 岁安咯噔一下,安静下来。 谢原不提示也不解释,静静盯着她。 死寂,还是死寂。 原来,劫后余生不止有庆幸,还有纷至沓来的尴尬。 鞋子里的脚指头都要抠疼了。 沉默是解释不了问题的,谢原轻压嘴角,先开了口,“太平无事就眼拙不识,生死关头,反倒火眼金睛了?” 真难为她,口口声声说自己辨不出真假,还忽悠他去见她父母,待意外突发,抓起真迹就跑,被擒都舍不得放手,一路带这儿来了。 谢原合理怀疑她先时抱裙摆的动作,并非为了方便逃命,而是想藏画于裙。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岁安稳住自己,酿出一个真诚眼神,还夹杂了点无奈和担心:“原来谢郎君发现这幅画啦。谢郎君你误会了,事发突然,我根本来不及分辨真假,随手抓了一幅就跑,也不知选的对不对。若是误拿了假的,谢郎君还得赶紧去北山山脚找一找掉落的真迹。” 谢原听着她面不改色的胡扯,心想,他前一刻怎么评价她来着? 软弱懵懂?乖巧听话? 算他眼瞎。 谢原没拆穿:“是吗?那我稍后去找找。” “嗯,找找也好、也好。”岁安撑起笑容,正试图转移话题,谢原便帮了她。 “方才那只是金雕?” 你要是聊这个我就不尬了,岁安眸子复亮:“谢郎君好眼力。” “金雕少见,不当生长在此,即便有也不易养育,你哪里弄的?” “是我一友人所赠,当中也有波折,一时说不清,好在适应下来,就这么养大了。” 谢原闻言,想到的却是谢宝珊当日见过李岁安的住宅后说的话——我要有这么好的住处,一百年我也不出来! 这话说的,他要是有只金雕,两百年都成! “女郎,谢郎君。”玉藻收拾完残局,看了眼天色:“还请二位尽快赶至春祭神探,其他的路上慢慢说。” 谢原看了眼霍岭等人,正欲开口,被岁安抢了先:“那三人要如何处理?” 玉藻:“带回北山,长公主亲审。” 岁安唇瓣轻动,这次被谢原抢了白:“不知长公主会作何处理?” 玉藻不耐烦的瞥他一眼:“我等奴仆岂能揣测主上,谢郎君好奇,亲自去问长公主便是。请!” 谢原心中生疑,却不再追问,侧首看了眼霍岭的方向。 聘娇娇 第16节 凑巧,霍岭也在看谢原,眼神交汇,他眼中的不甘越发浓烈。 仿佛还想和谢原再战三百回合。 谢原挑了挑眉,收回目光,不予理会。 在玉藻的安排下,谢原和岁安乘坐马车赶往春祭神坛。 路上,玉藻道明长公主的安排,岁安和谢原齐齐愣住。 “让五娘代替我?” “让五娘代替她?” 两人异口同声,下意识对视一眼,又各自别开。 谢原纯粹觉得这主意不行:“春祭乃大事,五娘恐不能胜任,况且李娘子已寻回,为减少外人猜忌,更该由她继续才是。” 玉藻摇摇头,理是这么个理,但事不是这么个事。 岁安手腕脚踝现在都还有绳痕,起舞会大开大合,若众目睽睽下露出才不妥。 再者,长公主并未将此事告知圣人,而是以岁安因练舞不慎受伤为由,推谢家五娘顶上,这事谢家也是同意了的。 得知岁安是因谢原邀约出事,且五娘这段时间其实一直陪着岁安练舞,谢太傅答应的很痛快,甚至连夜调派十数个绣娘帮忙赶制舞衣,照这个进度,现在怕是都安排的差不多,不宜再变。 祭台行宫已经备好了新的衣物,二人只需赶到换上,岁安作伤态出现即可。 谢原拧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看了岁安一眼,见她也作思索状,不由开口:“李娘子,你……” “你早就知道五娘偷偷来找我的事?”岁安转头看他,冷不防问了这么一句。 谢原自动忽略这个问题,不答反问:“你早就知道五娘是偷偷来找你?” 岁安也忽略了他的问题:“你就是那个送五娘袖箭的兄长,五娘第一次偷跑来北山,也是你保驾护航。” 玉藻睁大眼看向谢原:“那日果然是你潜入?” 堂堂谢家郎君,竟然藏头露尾私闯北山,简直私德败坏! 向来清风朗月坦坦荡荡的谢大郎君,竟破天荒的语塞一回。 袖箭是他给五娘的,结果五娘胡闹惹了事,李岁安本是相助,却引起流言。 五娘第一次去北山不走正门,这是相当失礼的事,他这个本该最持重的谢府大郎君,竟像个纵容姊妹胡闹给他人带来麻烦的登徒子。 谢原赧然,正想着要不要换个话题,岁安便帮了他。 “就按照母亲安排的做吧。” 谢原倏地抬眼:“你……” “你都敢送她袖箭,护她私闯北山,为何不支持她来做第一任春祭福女?又怎知她做的不会比我好?” 叠加反问,谢原一愣。 他忽然觉得,李岁安有种先给你形成一种认知,再凭实力把这些认知全部推翻的本事。 岁安迎着谢原的目光,露出她惯常示人的笑容:“谢郎君,我们一道去为她鼓劲吧。” 作者有话要说:  提亲前—— 谢原:合理质疑,冷静分析,提出疑点,果断出击! 提亲后—— 谢原:她有雕诶…… ———————————————— 小谢提亲进度80% 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今天发个红包开心一下~~ 第15章 谢宝珊此刻有种人生到这里就可以了的觉悟。 连夜赶至的舞衣剪裁合体,挂在身上却有千斤重一般,压得她动作僵硬,手心冒汗。 正当谢宝珊思考着自己小小年纪,墓志铭该写些什么才显得不枉此生时,有人走了进来。 谢宝珊足足愣了小半刻,回过神时眼泪也上涌:“岁安姐姐!” 她扑棱棱就要扎进岁安怀里,然后被一只斜边伸出来的手按住脑门,连头带身轻轻推开,谢原走进来,蹙眉点评:“莽撞。” “大哥!”谢宝珊惊喜的看着两人:“你们……”她捂住嘴,压低声音:“你们没事啦?” 谢原绕过她走进厢房,在茶案边坐下,“我们能有什么事?” 祖父说你们被绑架了呀! 不,这不是最重要的。 “岁安姐姐,你回来就好了,快去跟祖父他们说,还是让你上吧,我不行的!” 谢原端坐茶案边,手中转着茶盏,目光不动声色落在李岁安身上。 见谢宝珊焦虑,岁安想了想,抿出一个笑,揽过她的肩:“来。” 两人也入了座,岁安瞄一眼谢原,见他正垂眼看着面前的茶盏,像是在研究茶水,她索性侧了侧身,对谢宝珊卷起袖口。 岁安肤白似雪,如脂如玉,以至于红痕鲜明,可怖加倍。 谢宝珊瞪眼抽气,捂住嘴:“这、这是……” 岁安慢慢放下袖子:“我虽得救,但不适合再登台,来找你,是想请你帮我这个忙,替我登台献舞。” 她鼓励道:“舞是你与我一道练的,你都会了,而且跳的很好……”说着,岁安在她身上扫了扫:“这是给你定制的舞衣么?真好看。” 尽扯! 谢宝珊抽回手,有些尴尬。 她是见过岁安穿舞衣起舞的,那样纤细窈窕,凹凸有致的身材,才适合站在万众瞩目的位置,她圆圆一只,才不好看。 “岁安姐姐……我……”谢宝珊摇头:“我不行的。” 谢原盯着茶盏,总算反应过来自己之前觉得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了。 春祭福女一事决定的匆忙,在外人看来,不乏有圣人偏袒外甥女之嫌。 可现在,李岁安竟然要将首位福女的资格让给五娘,这不是告诉所有人她与谢家娘子早有往来,交情匪浅? 先有“定亲信物”的流言,今有豪赠“人情”的事实,他和李岁安,北山和谢府,在不知真相的第三者眼中,俨然是个越走越近的关系。 等等—— 长公主送画、真假之作、五娘结识李岁安、北山陪练、意外被掳、五娘替舞…… 谢原脑子里闪过灵光,又未能窥见其形。 正当谢原想要重新整理思绪时,便被一道清凌凌的声音打断—— “原来如此。” 谢原循声转眼,只见岁安笑容未减,感觉却不同。 “若你实在不愿,我不勉强。”岁安起身,冲谢原颔首作别,转身就走。 谢宝珊跟着站起来:“岁安姐姐……” 岁安驻足,并未转身,她像是想了想,而后开口:“当日桓王妃花宴,我以为谢娘子只是不耻他人以言语伤人之举,虽孤身难敌,甚至落了下风,但称得上德正意坚;没想到,竟是我看错了。” 少女声调温和,平铺直叙,没有指责,犹如幽林古刹钟鸣,暗含寸劲,字字落心头,敲打着所有的迟疑和胆怯。 “其实,你比当日笑话你的任何一个人都厌恶自己的样子,你从不觉得自己很好。你不喜自己,却又不去改变,便只能以暴制之。” 谢宝珊身子一震,两只手竖起来无措的摆啊摆,似乎想解释什么, 岁安背身,谢原瞧不见她的神情,只听她以最软绵的语调,说着果断绝情的话。 “现在想来,我与你结交,是因为喜欢你的性情为人,而你与我结交,却是因我不会像那些人一样,笑话连你自己都厌恶的自己。岁安不喜轻视自己之人,舞我自己跳,你这朋友,却不必再交。” 说完,岁安迈步就走。 “我没有——”谢宝珊忽然大喊,眼泪滚落:“我没有轻视自己!” 谢原起身拉过谢宝珊,谢宝珊崩溃的扑进长兄怀里:“我没有……” 谢原眉头紧拧,不等他安慰,谢宝珊又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鼻涕眼泪一麻呼的对着岁安的背影宣告:“我跳,这舞,我跳定了!” 其实,谢宝珊很清楚成为春祭福女是件光荣的事情。 不难想象,往后会有多少人想借这个身份出风头。 而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她面前,轻易可得。 越是有人笑话她形态不美,她越是该走上高台大方展示! 越是有人想打击奚落她,她越是要昂首挺胸的示人。 她才不轻视自己! 岁安仍旧背身,瞧不见表情神态。 谢宝珊反应过来,继续解释:“我对姐姐也是真心喜欢,并不是将你这里当做什么避风之处!” 说着,谢宝珊扯住谢原的衣袖:“大哥,你为我作证,之前你每日都会追问我与岁安姐姐说过什么玩过什么,你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 谢原咯噔。 岁安一愣。 两人一个抬眼,一个回头,四目相对,少女黑亮的眼眸里全是不解与讶然。 谢原:完。 谢宝珊还在坟头蹦狂舞:“大哥你快说啊,你帮我解释呀!” 谢原紧了紧拳头。 聘娇娇 第17节 现在捂死她的嘴还来得及吗? 他甚至能想到此刻李岁安眼中的自己——先是偷偷摸摸帮着妹妹潜入北山促成她二人相交,而后又每日追着妹妹打听她们相交过程,得知对方无意,便主动约见,代妹妹与她断交。 简直是无耻本耻。 谢原目光移向谢宝珊,努力将后槽牙磨出的每个字都说清楚:“谢宝珊,别说了。” 那怎么行,你还没帮我证明真心呢,谢宝珊刚张口,谢原一手勾过她的脖子,一手捂上她的嘴,面颊抽搐几下,提起个充满警告的笑:“李娘子明白的,别说了。” 谢宝珊无法言语,只能无助看向岁安。 岁安早已从刚才的尴尬中反应过来,她不看谢原,只盯着谢宝珊:“你说的是真的?” 谢宝珊想回答,奈何嘴被捂着,谢原无奈,只好放开。 好在她这次没有胡言,而是斩钉截铁表态:“是!舞我要跳,你这个朋友我也要交!” 岁安闻言,这才走了回来,一步一步,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谢宝珊挺起胸膛站的笔直,好像此刻退让半步,都算不得真心诚意。 岁安行至谢宝珊面前,忽然抬起右手,伸出细白的小指,周身威压随着这个动作一瞬间散尽。 谢宝珊盯着小指一愣,抬眼看向岁安,见她已换上熟悉的笑容。 “一言为定,不得反悔。我预祝五娘,舞技惊四座,风姿动长安。” 谢宝珊心中顿时涌出一片豪迈,仿佛她此刻不是要登台,而是要出征。 她毫不犹豫伸出手指勾住岁安的,“一言为定,绝不反悔!” 岁安以谢宝珊哭花了脸为由,要去寻妆娘来给她补妆,妆娘很快赶来,补完妆后,谢原陪谢宝珊等了会儿。 答应归答应,谢宝珊稍稍冷静后,紧张感又开始上浮,渐渐压过热血。 “谢宝珊。” 谢宝珊看向谢原。 谢原略带思索:“方才李娘子说你在花宴那日与人动手,是怎么回事?” 谢宝珊心里一咯噔:完! 那日她只说是携带袖箭被发现,得李岁安相助,打架的事只字未提。 但谢原已无需她多说:“你因他人言语中伤,便同人动手打架,这才暴露了袖箭,被李岁安发现,是不是?” 谢宝珊很清楚大哥的脾气,他往日里多不爱计较,可一旦计较,便相当要命。 这事儿是逃不开了,谢宝珊咬咬唇,把当日遮掩的部分也悉数坦白,包络岁安智斗小郎君的事。 谢原听完,忽然感慨万千。 若说赏花宴李岁安智斗熊孩子的事只能耳闻,那么今日,他算是亲眼目睹她的本领。 忽悠孩子,她是认真的。 谢宝珊脑袋低垂,思绪飞快转着,她在想如何说服大哥,不要将此事通报给父母。 “五娘。”又一声喊,却比刚才要平和许多。 谢原看着谢宝珊,眼神平静而认真,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大胆登台,阿兄就在台下看着你,我倒是要看看,哪个敢中伤你。” 谢宝珊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这种感觉,与岁安姐姐那种出于朋友的关心和照顾是不同的。 亲人的一句鼓励、一个维护,能轻易打消所有的迟疑和顾虑,从心底滋生蓬勃的力量,是血脉相连滋生出的底气,让人变得勇敢,不再畏惧。 谢原叹气:“将眼泪擦了,省得又要找一回妆娘。” 谢宝珊也不矫情,连忙擦泪保妆。 谢原又说了些鼓励的话,谢宝珊底气暴涨,便生感慨:“现在想来,岁安姐姐说的一点也没错。” 听到李岁安的名字,谢原眼神微变:“怎么说?” 谢宝珊将自己第一次闯入北山的情形详细的说了一遍。 那日,岁安听完她的陈情后,曾问她,即便谢原身为长兄,身上有许多责任和负担,可他连不该给的东西都给,何以断定他不会为她的委屈出头? 谢原静静听完,忽然抬手在谢宝珊脑门上蹦了一下。 谢宝珊“嗷呜”一声,委屈极了。 谢原却露出一抹不知因谁而起的笑,道:“她说的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9 16:48:26~2022-06-20 19:2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葳蕤 6瓶;流浪小妖 2瓶;远者、晨熙麻麻、薄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话分两头,岁安的确是去找妆娘,但并不只为找妆娘,还顺道去找了一下太子小表弟。 刚走两步,她想起自己是“伤员”的事,连忙纠正,在朔月的搀扶下继续一瘸一拐。 太子魏宸比岁安小两岁,因着靖安长公主与宫中走动的勤,两人亦是从小玩到大的情谊。 春祭事大,太子亦早早前来,呆在设置祭坛的行宫里早读,见岁安来,他连忙起身相迎:“表姐身体抱恙,怎得还这样走动。” 说着,连礼都给她免了,同朔月一道将她扶至座中。 岁安笑笑,先遗憾表示,圣人舅舅钦点她为福女本是荣耀,奈何自己不争气受了伤,实在辜负;然后引申,只道谢家五娘是个勤奋纯良之人,就品性来说,倒也合适。 然而,随着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交代正题后,太子摸摸下巴,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啧,表姐,很下功夫嘛……” 岁安:? 太子抬手作保:“表姐放心,一桩小事,孤必会办好!” 岁安正欲道谢,只见太子猛然握拳,“一切为了表姐的幸福!” 岁安:……? …… 春祭时辰将至,当岁安换上华服,遮掩被掳痕迹,一瘸一拐行来时,瞬间引来许多目光,这些目光在她与谢原之间来回逡巡。 谢原也在人群之中,他换了公服,站姿挺拔端正,人群中最扎眼。 察觉周遭动静,谢原只在李岁安出现时瞟了一眼,随后垂首敛眸,但也仅一眼,嘴角便忍不住一提。 她整日埋头北山,打磨的不是心性,是演技吧。 吉时已至,春祭开始。 随着身穿舞衣的谢宝珊被拥簇登台,下方观望者纷纷心中惊叹,不是传言,竟是真的! 细想之下,端倪渐现——李岁安常年深居北山不出,不爱交际露面,都说靖安长公主宠爱女儿,护了这么多年,何以忽然就推出来? 恐怕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李岁安推出来,而是借李岁安之名,给谢家一个大人情。 否则,岂会像是知道爱女会意外受伤,早早带着谢家五娘一道练舞,以至于现在只剩这一个人选可用? 祭台之下,心思各异,但这些,谢宝珊都听不见了。 礼官正在宣读祭文,祭坛前方是圣人及王孙恭候,下方是文武百官 她只觉得日头着人,耳朵嗡鸣,四肢微微有些发麻,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放得老大。 谢宝珊很清楚,若非岁安姐姐与大哥被掳一事需要遮掩,她绝非虽好的人选。 她不够漂亮惊艳,不是时下喜爱的审美,甚至酷似臃肿的父亲,身形仪态惹人笑话。 可是,现在是她,是谢宝珊,站在这里! 更何况—— 谢宝珊去瞄下方的大哥。 想要在人群中找到谢原,实在是太容易了。 谢原似有所感,看向谢宝珊,冲她轻轻颔首。 谢宝珊觉得四肢开始回温,耳中嗡鸣退减,礼官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晰。 她看向前方,撞上了两道清澈的眼神。 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她仍清晰的看见那双眼睛泛起温柔的鼓励。 礼官宣读完毕,密集的鼓点奏响,谢宝珊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脉搏与鼓点共振,她抛却一切,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抬手起舞。 ——我,谢宝珊,可爱! …… 事实证明,礼官们挖空心思推陈出新的效果相当不错,这曲祭神舞一改往日枯燥罚站的春神祭,开场就相当上头,令人耳目一新。 祭祀结束时,建熙帝欲赏赐众人,太子跟着赞不绝口。 太子自立储君起,便是个内敛的郎君,轻易不显露喜恶,他这态度,自然引起建熙帝的注意:“太子似乎很喜欢此次的祭祀舞。” 太子起身一拜,“儿臣的确觉得今朝祭祀不同凡响,但更多是因心中感慨。” 这话引得众人纷纷竖耳静听,建熙帝好奇起来:“太子有何感慨?” 太子挂着温和的笑容,从容道:“儿臣起先想起一则典故,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腰,故灵王之臣皆节食纤体,指使满朝文武无不面黑饥黄,故事一度被后世引以为戒,告知为君者不该随意偏重自己的喜好,引出不必要的荒唐。” 建熙帝抚须点头,显然认同太子的话,且没有打断的意思。 圣人尚且如此,众臣自当洗耳恭听。 太子忽然看向群臣方向,“太常寺卿何在?” 忽然被点名的太常寺卿廖文匆匆出列叩拜。 太子微微一笑:“孤赏过的舞乐不少,但对太乐署甄选舞姬的条例却不大明晰,廖寺卿可否代为解答?” 廖寺卿微微抬头,触上了建熙帝的目光,连忙知无不言,仔细说了宫中甄选舞姬的条件。 聘娇娇 第18节 宫廷舞乐大多讲一个雅,然雅韵非纤躯曼姿不可成。 有些舞姬哪怕长相不俗功底深厚,可一旦个头、体量不合宫规标准,也会失去机会。 至于被选中的舞姬,时时刻刻要注意自己的身形体态,吃不敢吃,喝不敢喝。 “这就难怪。”太子年轻的脸上是了然的神色:“儿臣曾细察民情,无论吃穿用度,都极易受到宫中影响,一如妆容、器皿、食谱、贡品货物,说是总领时兴,位居大流也不为过。” 太子脸上笑容渐淡,顷刻肃然:“昔日楚王所好,正如今朝之大流,大流所指,无不趋之若鹜,人人效仿,以至趋同泛滥,反显乏味。楚王好细腰既为荒唐,那今朝大流总领百业,未尝不是百业衰败之始。” 此话一出,百官作动容状,建熙帝看着太子,眼中藏着激赏与欣慰。 下一刻,太子又将话题引回来:“今日领舞之谢五娘,若真放到太乐署里,怕是条条不合,但儿臣偏偏从谢五娘的舞姿中感受到了对君之崇敬,对神之敬畏,她的舞让儿臣观来满心欢喜,亦生力量,想来春神有灵,亦会为这副躯壳中的灵魂所动,知我大周君明臣贤,百姓安居,一派升平,值得再护我大周千年不衰。” “说得好!”建熙帝大悦,扬声赞赏,“吾儿能有此番觉悟,朕心甚慰。” 太子微微一笑,再拜道:“父皇何出此言,若真论起来,父皇重整科举广纳贤才,何尝不是打破陈规之壮举?” “正如百行百业不应受大流垄断风气,选贤举能亦不能只看出身门第。谢娘子不符大流眼中之美,却舞出令人动容之魂姿;天下寒士虽无豪门为背,但也不乏满怀才情壮志国之栋梁者,儿臣今朝感悟,只愿大周的未来能真正的百花齐放,永无衰落!” 这气氛烘的到位,一干有眼力见的重臣纷纷出列附和:“愿我朝百花齐放,永无衰落。” 慢半拍的紧跟着接应:“愿我朝百花齐放,永无衰落!” 建熙帝大笑,竟起身召唤,“谢五娘,你上前来。” 谢宝珊心肝一颤,下意识看向家人方向。 谢太傅和谢原同时抬眼看向她,给了一个安定人心的眼神。 谢宝珊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走上前叩拜行礼。 毕竟谢氏出身,规矩礼数是半点不错的,建熙帝含笑审视,点点头:“谢太傅有福气,儿孙亦是有福之相。” 谢升贤应声谢恩。 建熙帝:“谢五娘的舞,太子喜欢,朕同样喜欢。谢五娘,愿百业新风,从你而起,国之新貌,亦自朕而始。” 建熙帝兴至巅峰,不止赏赐金银,还命内侍呈上一枚玉令,自此,谢五娘可凭玉令出入宫廷,给宫中娘娘和圣人本人表演些新鲜的舞曲,更是亲提笔墨,书“福娘子”赐予谢宝珊。 隆恩天降,砸的谢宝珊头晕眼花,磕磕绊绊谢恩。 一时间,谢宝珊真正的受万众瞩目,风头无两。 所有人都在看谢宝珊,唯谢原目光轻移,看向座上安静敛眸的少女。 她像一朵本该含苞怒放的花,却安安静静收敛叶瓣,深藏锋芒。 谢原提了提嘴角,眼神里多了些自己都没察觉的探究和好奇。 谢宝珊御前受赞,成圣人亲赐“福娘子”称号,更有玉令可入宫廷,再无人敢笑她身形外貌,甚至巴结不及,这都是后话,祭祀仪式刚刚结束,她便急匆匆冲向家人,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 五房一房人彻底松了口气,全氏对着女儿又怒又喜,哭得比谢宝珊厉害。 谢宝珊此刻感慨万千,拉着谢原走到一旁单独说话。 她觉得人生从未像今日这般扬眉吐气过,她再也不为自己的身形纠结了,她觉得自己这样也很好。 等回去了,她要大吃一顿庆祝! 一码归一码,谢原私心觉得,谢宝珊生出空前自信,不再受旁人奚落影响,这很好,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从此放开自己,恣意横长。 太胖对身体也不好啊。 这么一想,谢原又觉得让五娘信心膨胀到不受控制的地步,也并非好事。 这时,一道声音从后传来:“谢郎君,谢娘子。” 兄妹二人回头,只见朔月捧着一副画卷站在几步之外。 谢宝珊激动上前:“朔月姐姐,岁安姐姐在哪里,我想见她。” 北山相处多时,谢宝珊与朔月玉藻等人算是熟悉了。 朔月未回答谢宝珊,而是将手中画卷奉上:“我家女郎为贺谢娘子之喜,特地奉上薄礼,愿谢娘子能喜欢。” 岁安姐姐的礼物!? 谢宝珊迫不及待展开,眸子瞬间睁大,不止他,一旁的谢原亦定了神。 画中花海为背,少女展臂奔行,周身蝶舞。 最微妙的是,画中人脸蛋微扬,轮廓柔美,笑容粲然,窈窕有形,分明是用画笔细细精修过,可爱的不得了。 “这、这是我吗?” 谢宝珊望向谢原:“大哥,像我吗?” 谢原面无表情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哼笑一声。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谢宝珊有。 她今天确实膨胀,可岁安送的画却像一盆冷水泼灭了她所有的飘飘然,也让她清晰的认识到一件事——原来,自己稍稍调整一下身形,竟然这么好看! 现在的自己,和画中之人尚且还有差距。 “哼!”谢宝珊忽然下定决心:“不像又怎么样,我一定会变得和画中之人一样的!” 谢原没理她,而是盯着这幅画。 都说字如其人,其实画亦如此。 构图,用色,主体,皆可提现作画之人的心境。 眼前的画,花海烂漫,天高地广,连人都只剩愉快欢笑。 画作入眼那一刻,谢原承认自己被打动。 “另外……” 兄妹二人再度看向朔月。 朔月不卑不亢:“女郎还命奴转达,谢郎君既已代令妹断交,女郎自是不会强求,她与谢娘子交浅言深,性情相投,这幅画是贺今日之喜,亦是作别之礼。” 说完,朔月矮身一拜,转身离去。 “哎……等等!”谢宝珊反应过来,瞪住谢原:“我何时说了要与岁安姐姐断交的?!对了,我都忘了问你,你是怎么和岁安姐姐一起被绑的,你是不是私下找她了?你到底胡说什么了!你凭什么随意替我断交!?” 少女怒气暴涨,矛头全指兄长。 谢原一个头两个大,好气又好笑。 有些人,明明瞧着软绵无害的,怎么内里还藏针的? 当时淡然大度,回头找到机会便戳你一针,不疼,但够呛。 谢原将人按住,语气沉下来:“别闹了。” 谢宝珊还要发作,谢原转身就走:“放心,断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减肥吧,为了婚事。 谢原:减肥吧,为了健康。 谢宝珊:你们说的很对,但我不听。超·自·信! 岁安:姐妹,看我给你拍的照骗【人工美颜】 谢宝珊:啊啊啊啊啊我就该是这样子的!我就是这样子的!从今天开始减肥! 谢原:这就是拿捏吗…… 小谢提亲90% 感谢在2022-06-20 19:24:38~2022-06-21 18:5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晨熙麻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按照大周习俗,祭祀结束后,圣人将在祭坛所在的行宫设宴,留在行宫官员家眷亦在受邀之列。 彼时,谢家五娘代替李岁安登坛献舞大出风头一事已经像阵风般吹遍行宫,惹来一片议论。 “李岁安还真是下血本,先是利用身份抢到福女资格,再作人情送给谢家五娘,那小妮子今日赚尽风头,别说谢郎君,谢家阖府都得谢谢她!” “还有之前那个定情信物……” 卢芜薇本是静静听友人议论,闻言连忙道:“那是假的!我阿兄已问过谢郎君,根本没有什么定情信物!” “当然是假的!”友人一脸“你真傻”的表情:“这一连串的,想也知道是李岁安自己造势,想借势跟谢家表态,偏偏她聪明,晓得强扭的瓜不甜,便走些软路子,试想一下,一个人巴心巴肺的对你的家人好,你能冷下脸?” 卢芜薇蹙起眉头:“那也不一定。” 至少谢原不会因这种送上门的人情动容,否则当年也不会…… 另一友人叹气:“谁不想拥有谢大郎君那样的夫君呢?奈何李岁安有权有势有人宠,高峰高于轻而易举,谢家郎君根本防不胜防。若只看才情品性,贤良淑德,相夫教子与操持之能,比她强的娘子多了去了!” “有权有势有人宠,碍着你了?”一到凉凉的女声响起,初云县主摇着扇子缓缓行来,卢芜薇与友人俱都一惊,连忙见礼。 初云县主连正眼也未曾赏她们,轻嗤一声,又摇着扇子走了,仿佛只是路过听到了两句垃圾话,顺口怼一怼。 直至初云县主走远,卢芜薇及友人才喘过气来。 “吓死我了,我当她要发难,都不知该如何。” 另一人看向初云县主离去方向,了然笑了一声:“恐怕不是不想发作,是有更想发作的人。我听说,初云县主似乎与李岁安不和,那日桓王妃设宴,两人还有龃龉,不过两家都不是能明面上闹僵的关系,两人也就维系表面平和罢了。” 卢芜薇心中一动:“她是去找李岁安了?” 友人偷笑:“八成如此。初云县主刚与武隆侯世子定亲,萧世子虽不错,但无论相貌、才情还是能力,都稍逊一筹,初云县主争强好胜,怕是坐不住了!” 卢芜薇看向初云县主离去的方向,第一次觉得,这初云县主的张扬跋扈也没有那么讨厌。 …… 魏楚环的确是要去找李岁安。 从她知道李岁安谢家早有往来,再联系之前那些流言,断定李岁安或将婚配谢原,便露出一副让人不太能看懂的表情。 聘娇娇 第19节 似笑非笑,喜怒不明。 “肯定是假的!李岁安自小习舞满山跑,活泼得很!怎么可能跳个舞就崴了脚!” 魏楚环左右是嫂子赵氏母家的姐妹,一向喜欢往她身边凑。 作为忠诚的拥趸,她们自当出谋划策,积极附和。 赵枫曼:“我也觉得是假的。不如我们去探探虚实,若李岁安的伤是假的,便可证明她故意给谢家人情。至于目的……多半是为了谢大郎君!” 赵枫兰:“再往外一传,叫所有人知道李岁安是装伤博同情,那就有意思了。” 魏楚环秀眉紧拧,冷冷瞥向身边二人:“我说要将消息散出去了?” 二赵对视一眼,面上诚恳告罪,心中不免烦躁——你到底要听什么? 魏楚环剜了她们一眼,摇着扇子去找李岁安,似在告诫:“既跟着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过过脑子。” 二人连声称是,只将不甘藏于眼底。 走出一段,魏楚环忽然嘀咕:“没用的东西,那点本事能拿住哪个男人!” …… 魏楚环很快锁定了岁安的位置。 湖边向南的凉亭是行宫景色最好的位置之一,此刻却只坐了岁安一人。 少女单手杵脸,盯着湖面出神。 魏楚环没好气哼一声,刚迈步要过去,便被阻了去路。 玉藻:“县主见谅,女郎有伤在身,长公主特许她在此小憩,旁人不便打扰。” 魏楚环横眉冷眼,正欲开口,凉亭里传来岁安扬起的声音:“玉藻。” 不等玉藻回应,魏楚环给自己的侍女丢了个眼神,用扇子挡开玉藻走过去,同时吩咐赵氏姐妹:“你们就留在这里。” 两人无法,只能在原地去看亭中情形。 只见魏楚环摇着扇子走到李岁安面前,脸上带笑先开了口。 李岁安原本笑着,闻言神情一愣,笑意陡然消减。 魏楚环摇着扇子走来走去,嘴里说个不停,李岁安只剩安静聆听。 没多久,初云县主的侍女返回,带回滚烫的茶水,就在侍女快要走近时,魏楚环冲岁安高呼一声“姐姐小心”! 玉藻当即冲去,可岁安反应比玉藻还快,跳起来起身就躲。 玉藻暗暗叫糟,女郎撞伤要被发现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岁安脸色大变,支地的右腿仿佛承受剧痛,使得她瞬间失重,啪叽一下摔倒在地! 整套摔倒动作如行云流水非常丝滑,看不到任何表演的痕迹,分明就是伤了右腿的样子。 “女郎!”玉藻终于赶到,只见岁安一双杏眸竟蒙上了水汽,人都摔蒙了。 玉藻气急败坏瞪向初云县主等人。 你!们! 初云县主慌乱之余又生疑,李岁安怎么会真受伤? 赵氏姐妹也慌了,要真把李岁安弄伤了,靖安长公主动不得初云县主,难道还动不得她们吗? “玉藻……”岁安缓过来:“扶我回去休息。” 玉藻压着火气,一把背起岁安离开,留下三人心慌无措。 赵枫曼:“会、会不会是装的?县主也说,她不可能伤的。” 赵枫兰连连点头,也不知是安慰初云县主还是安慰自己:“我瞧着也像装的!” “闭嘴!”魏楚环烦得很,看着岁安离去的方向,神色复杂。 李岁安哪有那么好的演技! 玉藻背着岁安走一段,忽道:“女郎,有人跟着我们。” 这么明显的暴露,更像是故意让她察觉的。 岁安低声道:“找个僻静处,将我放下。” “……是。” 坐下后,岁安拍拍衣袖裙摆上的尘土,吩咐道:“你先去旁边守着,我歇会儿再叫你。” 玉藻环顾左右,了然退下。 岁安拍完灰便闷不吭声揉腿,刚揉一会儿,一双黑色锦靴缓缓踱入视线,在距离她几步之外站定。 她抬起头,谢原同时竖手作安抚状:“哎,先别发火。” 果然。 方才她起身躲避,腿上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砸,这才凭借真实的疼痛感蒙混过关。 岁安直勾勾盯着谢原,眼神前所未有的灼热——凶手就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原:“听我说,我是在帮你,谁知道你摔的那么实在……” 岁安:真的栓q…… 玉藻:这是家暴!!!!!!!!!!!!!! 感谢在2022-06-21 18:52:34~2022-06-22 18:0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veless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迎着岁安的眼神,谢原看出了些不同的地方。 她不似以往那般绵软乖巧,也没了甜美微笑,像是一团绵棉白云忽然积蓄力量黑化压城,又像柔软的棉花成了精,忽然“啊呀呀”扯掉外衣,拔出内藏细针冲他挑啊挑,他敢轻举妄动,她便扎死他! 谢原好言提示:“打你是我不对,但我也救了你,不是吗?” 岁安一听,更憋闷了。 其实她不是真的动怒,但这就好比沐浴更衣焚香铺纸来作画,埋头数日,却在最后一笔收尾时打翻了墨盒,气的直接揉了整幅画。 又好比花了半日梳妆打扮,结果一个平地摔,气的跳起来就狠踩那块砖,都怪你都怪你! 明明自己也有责任,却受不住那突然上头的情绪操控。 眼下也是如此。 若非他“出手相救”,她哪能骗过初云县主等人,怕是早就被揭发假伤。 虽然那一摔真的太疼了…… 这片刻思考的功夫,岁安心气渐消,肩膀都塌下来,在谢原眼中,一如云开见日,细针复藏。 “谢郎君言重,我当向你道谢才是。” 哦,倒也没完全恢复原状,至少这语气还没别过来,稍显僵硬。 谢原指了指她身边的位置:“我能不能坐下?” 岁安借揉腿的动作垂首敛眸:“谢郎君随意。” 谢原走到岁安身边坐下,目光在她身上一扫:“可有摔伤?” 他那枚石子暗器控了力道,不应受伤才对,倒是她那一跤跌的太结实,给他都看愣了。 岁安沉默,直接拆穿他的来意:“谢郎君有话不妨直说。” 他不可能算到她会被初云县主试探,专程躲在那一角等着出手,必是有事来寻她的。 虽然怀疑他那一下带了点回敬的意思,但她又没有证据。 岁安的直接令谢原失笑,他摇摇头:“李娘子若真受伤,别的话也不急着说。” 岁安按在膝头的手立刻不揉了,连语气也调整过来,“只是磕疼了,我没有受伤。” 谢原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也罢,在下只是来同李娘子道个谢,再道个歉。” 岁安不解:“何以为谢,何以为歉?” 谢原:“谢李娘子助五娘自信自知,谢你的画。” 岁安倒不意外,“哦”了一声:“小事罢了。” 谢原:“大事小事,你我心中各有掂量,只是李娘子善意相助,却为自己惹来麻烦,这是在下抱歉之事。” 岁安偏头看他:“什么麻烦?” 谢原耐心解释:“时人皆知,李岁安从不交际,何以突然与谢家五娘交好,两人甚至早早开始一道练舞?你给了谢家一个天大的人情,自然有人……往你身上扣些动机。” 几句话的功夫,岁安已完全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甚至能微微露笑,温声细语:“这就更是小事啦。” 谢原挑眉:“小事?” 岁安耐心分析:“心思多的人,哪怕我没有将福女身份拱手相让,如常完成祭祀舞曲,他们也一样能找出说法,拦不住得嘴,按不住的心,都是这样的,谁认真谁就输了!” 谢原看着她的侧脸,先是弯了弯唇,继而轻笑两声,没忍住,又成朗笑。 岁安被他笑得脸颊生热,不复淡定:“我说的很好笑吗?” 谢原慢慢收笑:“不是笑你,是羡慕你。” 岁安拧眉。 这是她第二回 听到这样的话了。 谢原与她并肩而坐,笑声化作喟叹:“北山广阔,如世外桃源,娘子深居简出,偶尔在俗世染缸里打滚一遭,无论所遇何事何人,待回山中,满身斑斓皆可洗脱,不听、不看、不在意,便不扰心,所以娘子说,这是小事。可俗世人多,桃源难得,不是哪个人都能得此等避风之所,如何不羡慕呢?” 岁安怔愣。 谢原看向她,眼神平静而温和:“只是不知,若有朝一日,娘子必须走出那个世外桃源,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来面对今朝之事,还会不会再轻描淡写一句‘小事’。” 聘娇娇 第20节 岁安:“离开那里?” 谢原脱口而出:“你不嫁人的吗?” 岁安眼一抬,陡然撞上男人探究的眼神。 也正是瞧见少女清凌凌的眼波划过的无措,谢原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话实属唐突。 撞上的眼神同时移开。 岁安垂眸理起裙摆,明明并不慌张,白嫩嫩的指尖却将轻薄的纱裙拽起一道道褶恨。 谢原别开脸,来自另一侧的沁凉空气贯入肺腑,方觉自己好像又重新学会了呼吸。 好在玉藻走了过来:“女郎,行宫要开宴了。” 岁安连忙起身同谢原告辞,对玉藻道:“走吧。” 刚走出两步,谢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所以,你到底知不知自己此次帮了五娘会被扣上何种动机?” 岁安短暂驻足,并未转头。 原先是没想,现在想想,自然明白了。 岁安不理,继续装瘸迈步。 “李岁安。”男人再度开口,竟是直呼其名,莫名亲昵。 岁安有点躁了。 她回过头,语气终于坏起来:“还有什么要说的?” 谢原指她的腿,帮她纠正错误:“是右腿。” 噗——少女的脸蛋飞快涨红! 谢原看着岁安落荒而逃,良久,低声嘀咕一句:“跑这么快,看来是真不疼。” …… 春祭顺利结束,回到府中,谢原毫无意外的被谢升贤叫到书房问话。 今日谢家的注意力尽在临阵顶替的谢宝珊身上,到此刻,谢升贤才有功夫问起谢原和李岁安被掳后的事。 谢原一一回禀,谢升贤沉默听完,未予置评。 谢原眼观鼻、鼻观心,并未打扰祖父思考。 半晌,谢升贤道:“此事,疑点诸多。” 谢原并不否认。 谢升贤开始分析—— 被掳一事,北山几乎做到滴水不漏,且处理迅速,李岁安清誉无损,反倒因谢原私下邀约李岁安出山致使意外发生,谢家背上连带责任,处于被动。 明明是为遮掩此事叫五娘临阵顶替,到头来,在外人眼中却成了北山给谢府一个人情,同时也将北山示好的意思明确的表达了出来,让原本对谢府有意着望而却步。 如果说这还不能证明什么,那么靖安长公主对被掳一事大胆瞒上,且大方示与谢家,就相当明显了。 与其说北山信任谢家,不妨说根本不畏惧谢家会暗中揭露此事。 如果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歹人,一切不过是靖安长公主推波助澜的同时,对谢原个人的考验、对谢家应对态度的考验,她又何来瞒上一说? 甚至连瞒上的说法都是北山给的,就凭太子先时的试探,圣人是否真的置身事外也是个谜。 言及此,谢升贤笑叹,昔日雷厉风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靖安长公主,哪里是能客气商量的主。 谢原也跟着笑了一声。 谢升贤抚须:“元一所笑为何?” 谢原答:“孙儿笑,若有长公主这般岳母,确然是个累心事,一步挖三坑,防不胜防。” 谢升贤何等敏锐,谢原语气态度上的变化他看的一清二楚。 “此话何意?” 谢原也不绕弯子:“事已至此,自是应下亲事,以免再生波澜。”说着,谢原的神情你多了几分认真,冲谢升贤一拜:“孙儿愿聘李岁安为妻,珍而待之。” 谢升贤霍然起身,绕过书案急急走到他面前,表情含惊。 年轻人的心思,变得实在太快了呀。 突然,谢升贤伸手,照着谢原脑袋就是一抽—— “孽畜!” 谢原功夫好,偶尔与祖父抖机灵,惹得老人家动手,都能全身而退,今日竟硬生生挨了这猝不及防的一掌,人都被打蒙了:“祖父?” 谢升贤抖着手:“你、我往日是怎么教你的,君子先立德再立身,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你竟闹出这等事来!” 谢原:……? 谢升贤如受大辱,浑身都在抖:“你说,你是不是对李岁安做了什么,需得负责?” 这就非常离谱。 谢原失笑:“我能做什么?” “那要问你自己!” 谢原也动了气:“若真是靖安长公主安排,是他对我这个人的试探,以她的气魄,孙儿敢对李岁安做什么需要负责的唐突之举,她就敢中途解决了孙儿。” 这话说得通,靖安长公主不走寻常路,外界的赞誉美名都不看,只看谢原于危难时的反应和举止,是她做得出的事。 可是—— “你此前分明无意,怎与李岁安共患一场虚难,就改变主意了?” 谢原想了想,认真道:“难或许是假,可人是真的。” 谢升贤高深莫测的看了他一眼,“那依你看,李岁安是蒙在鼓里,还是在配合做戏?” 谢原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李岁安的模样。 月华之下,少女抬臂接雕,白皙无暇的脸上皆是欢喜与明媚。 祭台之上,满座喧哗,她却垂首敛眸,轻轻弯唇,尽收锋芒。 青年黑瞳映着烛火,透出温柔笑意,说道:“不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李耀夜半惊坐起,他想去看白菜地。 大家如果有营养液,分岁安和元元一瓶也是好的~~鞠躬感谢~ 感谢在2022-06-22 18:07:04~2022-06-23 18:1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晨熙麻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同样的夜色里,北山闺房灯火长明。 岁安散了长发,独坐妆台前回味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末了,忍不住想到谢原的话。 【……偶尔在俗世染缸里打滚一遭,无论所遇何事何人,待回山中,满身斑斓皆可洗脱。不听、不看、不在意,便不扰心……可俗世人多,桃源难得,不是哪个人都能得此等避风之所,如何不羡慕呢?】 “一个人想什么呢?” 岁安站起身:“母亲怎么来了。” 靖安长公主拉过岁安的手,“本要睡了,可一想起你将将被掳劫,便胆战心惊难以入眠,总要来看一眼才放心。” 岁安忙扶着母亲去一旁坐下。 靖安长公主捞过岁安的长发,五指轻梳:“吓坏了吧?” 岁安摇头:“玉藻她们来的很及时,我没有受伤,也不害怕。” 靖安长公主露出戏谑的表情:“没有受伤是因为救援及时,不害怕,难道不是因为有人相伴?” 岁安心头一动,觉得母亲话中有话,索性静候下文。 果然,只听母亲道:“你们二人意外被掳,消息封锁及时,没有走漏分毫,自不会受此所困。不过那谢大郎君是长安城里首屈一指的青年才俊,还未成家,那么巧,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若你们彼此有心,此番际遇倒成缘分了。” 岁安:“……啊?” 靖安长公主拍拍她的手,笑容不变,言词却悄无声息强势起来:“谢大郎相貌出众,文武双全,与你正是相配,女儿家有时不必过分矜持,若你觉得谢原也可以,母亲便为你说下这门亲事。” 听起来像是商量,实则是一点商量的意思都无。 看着怔愣的岁安,长公主的表情慢慢淡下来:“怎么,还没放下那件事,当初与母亲做的保证,都忘光了?” 赶在母亲不悦的前一刻,岁安回神,柔声道:“母亲哪里的话,过去的事我已忘了。况且婚姻大事,本该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我与谢家郎君相识不久,若谢郎君无意,女儿万不能勉强,谢家……” “你多虑了。”靖安长公主重新露笑,俨然是慈母模样。 “你是何等身份,只有百家争求的势头,万没有上赶去求的道理。把心放稳当,谢家无意,本宫绝不勉强。” 长公主握紧岁安的手:“再则,无论选定哪家郎君,也不是叫你立刻与他成亲做夫妻。习俗是定亲后百日完婚,最快最快也要一两个月筹备,足够你们培养感情。若对方真的不配托付,别说定亲,就是成了亲,母亲也得把你要回来!” 话说到这里,岁安似乎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了。 她脑海中浮现谢原的脸,一时也说不清心中何等滋味,见母亲盯着自己,俨然是在等一个明确的答案。 “母亲安排便是。” 靖安长公主笑开了颜:“好,你且等好消息!” …… “让、让大郎聘靖安长公主的女儿为妻?”孙氏从公爹口中得此消息,惊得站了起来。 那她岂不是要与靖安长公主做亲家? 谢升贤:“此事我已问过元一的意思,北山这门亲事不算折辱元一,说高攀亦不为过,你们终究是元一的父母,此事尚需你们操持。” 这话诠释一下,也可以说成——我已做主了,但事儿得你们忙。 谢升贤膝下四子二女,无一人能让他交托家族重担,直至长孙谢原出生,因其聪明伶俐天赋极佳,自小就是谢升贤亲自教养,一双父母反倒不能直接安排。 聘娇娇 第21节 可再聪明的孩子,也需要成长和磋磨,在谢原能够独当一面之前,谢升贤都不能退下来。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谢升贤能在府中说一不二,谢原之威望更胜其父。 所有人都知道,谢原迟早是要掌家的。 谢世知知道父亲的脾气,与妻子孙氏对视一眼,再不多言。 谢升贤:“我会先同北山那边试探一二,若一切顺利,你二人好好筹备,得做体面。” 从谢升贤书房出来,孙氏迫不及待拉着谢原追问:“怎么回事,怎么定下李岁安了呢?那……” 孙氏环顾左右,压低声音,还有点急:“你连寻常娘子都哄不来,那李岁安能受你的气?” 谢原:“母亲何以得知,李岁安嫁给我是来受气的?” 孙氏很焦灼,不仅为儿子,更为自己的未来:“你这狗脾气我不晓得?卢家二娘那么温婉的性子都被你气跑了,你……” 冷不防又扯到卢氏,谢原掉头就走,孙氏在后跺脚低骂,他也未曾回头。 “夫君啊,这可怎么办啊!”孙氏拉住丈夫的手臂。 谢世知是个不争不抢的随和性子,淡淡道:“还能怎么办,照三书六礼的正妻规格去办,还要办的体面。” “我不是说这个!”孙氏忧心忡忡:“这靖安长公主的女儿,我要怎么教导啊!” 谢世知摇头晃脑的往院子走:“教不了便不教,人家养大的女儿,也不是为了嫁进来给你教导的。” 这是什么混账话!世上哪有不教儿媳的婆婆的! 孙氏又气又急,冲上去对着谢世知的背就是一个霹雳掌—— 啪! “咝——” …… 春祭之后的第四个清晨,春日明媚,晴空朗朗。 长安谢氏请镇国公为媒,谢礼登入北山,替长孙谢原求娶靖安长公主嫡女。 此事如一枚重磅火药,在长安城内炸开,以谢太傅为首的谢府众人更是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亲切问候与小心求证。 谢府众人尚且处于震惊之中,实在没工夫功夫应对外界。 相较之下,谢原反倒成了最淡定沉着的那个。 消息散出当天,他便就被段炎和袁家表兄弟架去常聚的酒肆询问实情,一句“的确是我求娶李岁安”的坦荡表态,让所有好奇与质疑瞬间熄火。 所谓知交好友,讲得是一个有分寸、知好歹、懂尊重、存默契。 段炎和袁家兄弟原本最能闹,可谢原摆明态度后,他们短暂意会一阵便立刻消停。 尤其袁家兄弟,此前曾当谢原的面非议李岁安,二话不说自罚三杯,再祝贺他定亲之喜。 这时,谢原反倒开始打圆场,笑着请诸友喝喜酒,大伙儿又乐呵起来。 畅饮一开怀,话匣子又重开。 且不谈李岁安本人,就说靖安长公主和驸马李耀,那的的确确是一双狠人。 说她因父母威势震坏了桃花运,是调侃,也是事实。 谢元一,谢家大郎君,如今是他们的女婿了。 这是何等的英勇。 袁家二郎一左一右勾着谢原肩膀,把自己有生以来的藏钱技巧倾囊相授,段炎想了想,打算把自己学武以来用过的跌打损伤药整理个清单,再一一采购,作为贺礼送给他。 陈瑚一向温和少言,此刻端着酒盏在边上笑的花枝乱颤,酒都洒了一般。 今日卢家兄妹未到场,只剩一个周玄逸,抱着手臂屈腿靠在座中,似笑非笑的看着被全方位夹攻的谢原。 谢原被他们闹得好气又好笑,知道的是他要娶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上路了。 谢原眼神一转,看向周玄逸。 “诸位兄弟都在替我送行了,你没点什么表示?” 周玄逸揶揄道:“你这门婚事,福气已顶天了,别太贪心。” 谢原:“那怎么一样。” 周玄逸笑了一下,像是妥协,抱手一拜:“那我祝你夫妇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谢原自问了解周玄逸,至少这道祝福是出自真心,只是他总觉得,周玄逸那双浮着笑的眼底,还藏了别的事。 谢原举盏作敬:“各位的祝贺,元一收下了,在此谢过,先干为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发发和营养液!!岁安和元元吃得很饱!!!! 感谢在2022-06-23 18:17:54~2022-06-24 17:0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沐 25瓶;vivi 10瓶;葳蕤 6瓶;私语、流浪小妖、38415165、瑞德皮、123456 5瓶;哝哝哝№、kunkun、四野 3瓶;vivian 欣?、y~hgeng 2瓶;晨熙麻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谢原喝了些酒,将马交给小厮牵回,自己步行回府。 夜市将开,拉拉杂杂,喧嚣不断,行人匆匆。 谢原沉浸在这片烟火气中,回想这几日的经历,发出一声轻笑。 他竟然要成婚了,和李岁安。 有趣的是,做决定之前,他听过旁人的、也有过自己的权衡,前思后想,利弊相较。 可真正做决定时,他其实什么都没想,甚至在决定之后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浅浅淡淡的愉悦,让他能坦然去应对这个决定带来的一切变故。 那她呢?如何看待这门婚事,可有期待和喜悦? 这门婚事于她而言,是父母之命,还是顺遂心意? 哎等等…… 谢原回神。 他怎么同个大姑娘似的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谢原抹了把脸,心想,大概是喝多了。 回到府中时,天色已暗,谢原刚跨进院门,来禄便迎上来传话,圣人将亲做主婚人,又请司天监为二人起卦定婚期,选了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日子! 此外,今日有不少邀约拜帖,都是以祝贺为名的邀约。 谢原心头一动:“婚期已定了?” “是,就在两个月后。” 两个月? 这个婚期定的有些超出预料的急。 来禄像是看穿谢原所想,强调道:“是快了些,可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啊!” 谢原其实并不在意,既要成婚,早晚有何分别? 他笑了一下:“行,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是自己即将自上枷锁、与世间风流快乐挥手作别;还是知道后悔了?” 谢原脸色当即一沉,想起了这人同母亲乱讲他与卢二娘的事,直接道:“来禄,关门。” 谢世狄冲来禄一瞪,一张风流的脸愣是瞪不出半点威压,偏偏还煞有介事的呵斥:“大胆!我也敢关!” 来禄见惯这对叔侄的日常,赔了个笑,麻溜跑去备茶。 谢世狄一手提酒,一手虚点谢原:“嗨呀,你现在倒真有几分找到靠山的气派,叔叔都敢拦。怎么着,我就进来了,让你丈人岳母来揍我?” 谢原到茶座前坐下:“六叔今日不携红颜畅游、赋情思吟古今,反倒来我这里晃荡,怕是要浪费光景还辜负知己。” “此言差矣。”谢世狄将酒放下,笑容揶揄:“舍了今日,我还有明日、后日,日日夜夜无穷尽也,你就不一定了。” 这话意有所指,谢原轻笑摇头:“六叔有话不妨直说。” 说就说。 谢世狄一手撑在茶案上,一手伸到谢原跟前,竖起大拇指:“谢元一,你是这个!” 谢原:…… 谢世狄笑得贱兮兮:“大郎啊大郎,你真当靖安长公主和李耀女婿是那么好当的?” 他伸手要拍谢原的脸,谢原抬臂格开。 谢世狄笑了笑,悠悠道:“就你这模样,只要你愿意,娘子们的春心对着你,那是一呼百应,老少通吃。你入仕数年,颇有功绩,无需几年便能再升,何愁娇妻美妾?如今倒好,本该情场官场两得意的顺遂人生,硬生生切了一半去,可不可惜?后不后悔?” 谢原反笑:“可惜?后悔?” “不然呢?”谢世狄两手一摊:“当了那两人的女婿,你还能碰李岁安以外的女人?” 谢原:“六叔倒是没有这样的岳家,怎得未见六叔娇妻美妾左右环绕?” 谢世狄一脸敬谢不敏,袖起手来:“我又不贪什么娇妻美妾,真凑到宅子里,只有烦的。” 谢原面不改色:“正是这话,与六叔共勉。” 谢世狄眉梢挑起,收了几分玩笑,“你真瞧上她了?别是你二人被掳时,你做了什么,须得负责吧?” 谢原沉声唤人:“来禄——” 叉出去! “别!”谢世狄竖起一只手,“不用请,我自己走。” 他来一趟,什么正经话都没说,临走在酒壶边敲了敲:“有的喝赶紧喝,省得娇妻入门,往后连吃口酒都要赔笑请示。” 谢原脸一沉:“你走不走?” 谢世狄摇头晃脑,笑呵呵的走了。 谢原从酒肆回来,身上沾了些酒气,刚换完衣裳,母亲孙氏便来了,还带了他要送给岁安的定亲礼。 聘娇娇 第22节 谢原恍然,是了,照婚俗规矩,订婚的双方要互赠信物。 由此可见,谢府和北山真是在狂推进度,婚期都商定好了,定亲礼还没送。 孙氏又喜又忧,叨叨念了许多,无非是明日去北山可别乱说话,惹人不高兴了。 谢原心头微动,明日就要见面了吗? …… 自春神祭后,岁安便没见过谢原,更别提单独相处。 按照俗礼,互赠信物是需要有人在旁见证的,但母亲觉得她与谢原本就不够了解,定了婚期后也不宜再频繁见面,明日便不叫旁人打扰了。 岁安只管听从安排,次日天刚亮,她便被喊起来梳妆打扮。 坐在铜镜前,镜中映着的少女冰肌玉骨,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仿佛会说话。 放眼长安城里的同龄娘子,没及笄便被别家定亲者比比皆是,她十七了,却一直无人问津。 谁能想到,不过眨眼功夫,她就有了个顶好的未婚夫,连婚期都近在眼前? 夫君…… 岁安脑海中浮现出谢原的模样。 她其实不太了解谢原,更不了解谢家,日后相处是否投契,家中能否融洽,一个个困惑雨点般砸来,竟让岁安有片刻的晕眩。 人心易变,世故复杂,她真的能应付的过来吗? 还是再次一蹶不振,逃回谢原口中的这个避风之地? 可她不能一辈子呆在这里。 岁安双手贴在脸上连连轻拍,告诫自己不要多想,默默给自己打气。 朔月笑着将她拦住:“看把您紧张的。见一面罢了,又不是要您现在就同他过日子。” 岁安转头,脸蛋已被拍的微微泛红,比粉腮妆还自然服帖。 “谢郎君已经来了吗?” “来了,长公主直接让人去院中候着了,女郎请吧。” 红色的锦盒送到面前,岁安打开一看,是一枚质地上好的佩玉。 岁安深吸一口气,起身出门,迈出了凛然的步伐。 玉藻忍不住提醒她:“女郎,您是去见未来郎君,不是敌国将军……” 岁安:!!! 糟糕,她开始紧张了。 见到谢原要说什么啊!!! …… 行过池廊便是花园,岁安行至廊前。无意间回头,见玉藻与朔月站在原地,并无跟随近前的意思,是要留在这里观望。 两人笑看岁安,比了个口型——女、郎、莫、慌。 岁安刚压下去的紧张感再度上浮。 然而,当她真正走进庭院,迎面空荡荡一片。 人呢? 岁安左右四顾,而后定住目光。 她的小花圃前蹲了个人。 谢原掖摆于腰,长腿屈膝半蹲,一手手肘撑腿,一手伸向盛开的花—— 岁安黑眸倏地瞪大,裙摆一提就冲! 不许动! 谢原耳朵一动听到动静,回头就见精心打扮过的少女激动地朝他奔赴而来。 他含笑起身,顺手扯下衣摆落于身前,正当他迎了两步搭手见礼时,迎面刮过一阵劲风,岁安直直略过谢原,停在自己的小花圃前,神色紧张的一扫而过——还好,他并未碰。 形象完美的如同话本中走出的青年,搭手拜了个空,笑容不可避免的僵硬了一瞬。 岁安背对谢原,拽起的裙摆慢慢放下来,藏在绣鞋里的脚趾,无声的抠紧。 不远处,玉藻与朔月同时转头扶额。 寂静,还是寂静。 须臾,岁安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谢原先开口了:“看来长公主说的不错。” 有话说总比尬着强。 岁安装作无事发生,回过身:“母亲……说什么?” 谢原看看她,又转眼看看花圃,噙起玩味的笑:“长公主告诫在下,待踏足娘子领地时,乱说话尚可网开一面,乱碰东西则罪无可恕。便是李驸马来此,也得小心翼翼、心惊胆战,动辄便是一场惊天审判。” 说话间,他已踱至岁安面前,双手向后一背,身体微微前倾,与她平视:“放心,我未曾碰。” 岁安汗颜。 你还不如不解释。 可是,第一次正经见未婚夫,竟将花花草草看的比大活人还重,任谁都会在意吧。 岁安稳住心神,朝院中设座处伸手:“谢郎君请。” 谢原眼神微变,慢慢直起身。 今日的岁安,拘谨有余,欢喜不足。 谢原心中的热乎劲儿陡然凉了半截,不动声色的应声,与她先后入座。 入座后,岁安缓过来了,开口解释:“谢郎君有些所不知,这花不仅可观赏,还有作画提色之用,加之山中气候多变,花了我不少心思……” “你觉得我待五娘如何?”谢原忽然插话,没头没尾,非常突兀。 岁安不知其意,但仍点头:“郎君待令妹,自然是极好的。” 谢原点头,又道:“我幼时爱玩好动,尤其喜欢捣鼓些小玩意儿,五娘那时都不知事,摔坏了我做的竹筒水枪……” 说到这,谢原脸上露出了往事不堪回首的怅然,叹道:“我险些与她同归于尽。” 岁安噗嗤一声笑了,在宁静的小院中格外响亮。 一抬眼,对上谢原略带审视的眼神,她立马掩唇,清了清嗓子。 谢原勾唇,耐心宽慰:“谁还没点心血浇筑的宝贝?李娘子的心情,我懂。” 少女长睫轻颤,慢慢抬起眼来,青年的清润的笑容一寸寸映入眼中,原本尴尬的氛围,似乎也正在一点点化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4 17:03:18~2022-06-25 19:1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私语 5瓶;季落、大大快更新、留白、meto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对了。”谢原伸手在身上摸索片刻,取出一物递给岁安:“这个送你。” 喔,应当是到互赠信物的环节了。 岁安刚才没表现好,顿时端正坐好,双手接过。 谢原送的是一块莲花暖玉。 她摸着玉石,短暂分神——玉器不愧是信物界的大流,她的礼也是一块玉。 忽然,指腹传来的异样感令她蹙起眉头:“咦?” 手指移开,所触位置竟有磕痕,不止,玉身上类似磕碰的痕迹很多,甚至有些裂纹里,还深入了黑痕。 岁安懵了一下:“这……” 谢原笑了笑,慢慢同她解释—— 祖父素来喜好字画,他自小就受祖父亲自教养,刚会走就学握笔,懵懂时还觉得那能划出痕迹的杆杆颇为有趣,可等到正式开始习楷书时,就变得相当痛苦。 方才也说了,他幼时好玩调皮,静不下来,可全家没有一人能反抗祖父,他也不例外。 这枚玉是他首次临摹出一手端正楷书时祖父赠予的,视作鼓励。 想也知道,他谢小郎君根本不稀罕这玩意儿,从那起,这枚暖玉变成了他的发泄对象。 练烦了便抓着磕一下丢一下,还不敢损毁,怕被吊起来打,便连泄愤都泄的很有分寸。 有次实在气恼,他过分的在上头画了个乌龟祖父,不料墨渍渗入裂痕,至今未能除尽。 然而,撒完气,该练还得练。 积年累月,它遍身伤痕,他则练就一手备受师长赞誉的行草。 岁安没想到,一块小小的玉石竟然承载了如此厚重的意义,不由叹道:“这太贵重了。” 虽然磕碰明显,但对谢原来说,它一定很有意义。 谢原凝视着岁安,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点点头:“的确贵重。” 不等岁安开口,他语气一转:“可定亲礼不赠贵重之物,难不成留到下次定亲再赠?” 岁安无法反驳。 她觉得谢原这人并不像朔月和玉藻打听的那般,是个肃然端正的君子。 他也有随意玩笑揶揄打趣之时,随意但不轻挑,揶揄也占着道理。 等等。 刚刚放松的少女,心头复又一紧。 她还得还礼啊。 聘娇娇 第23节 同样是赠玉,谢原的礼意义厚重,她却是交由旁人备下,名贵有余,意义不足。 方才她已做的不太好,若回礼再不用心,叫谢家觉得她怠慢这桩婚事,实属无益之举。 岁安心念一动,并未拿出一早备好的礼,而是从脖子上取下一物来。 谢原一见那东西,眼神都变了。 细细的金链上,坠着一只小巧的金哨。 谢原:“那日,你就是用这只金哨控雕?” 岁安点点头:“是。” 谢原生了好奇:“是你自己驯的?” 岁安犹豫了一下:“算是吧……” 谢原听出个中曲折,却未细问,只是摇摇头:“这个我不能收。” 岁安不解:“为何?” 谢原指了指天:“我若拿了,你还怎么控它。” 原来是这样,岁安笑道:“不打紧的,不一定要用哨,叫叫认得我的声音和样子。” 谢原心中一动,“那日在荒屋,你与我吵闹哭叫,其实是在唤……”然后发现另一个趣点,不由发笑:“它叫‘叫叫’?” 岁安心想,这个谢郎君,缓解气氛是一把好手,令人尴尬的本事也毫不逊色。 自相识以来,她都记不得因他历经过几回尴尬了。 “那日……是权宜之计,你还是忘了吧?” 忘? 过目难忘还差不多。 谢原清嗓,正经道:“嗯,我已忘了。” 其实谢原想的不错,那只名为叫叫的金雕认得岁安的声音,它是被岁安驯服,不会离开她太远,就连玉藻等人那么快赶到,也是叫叫的功劳。 “原先叫叫只认得我的声音,后来有人告诉我,哨音律多变,可以发出更明确的指令,我便多加了哨音来驯,如今它已听得懂几种命令。” 谢原:“那日攻击歹徒的哨音也是其中一种?” 岁安点头:“是。” 有趣,谢原心想。 岁安觉得谢原对叫叫很感兴趣,这也恰是她能聊的领域,不自觉主动起来:“你要不要见见它?” 谢原眼神一亮:“可以吗?” 岁安:“当然可以啦!” 为了证明金哨并非不可或缺,岁安站起来,抬手拢在唇边,放声呼唤,片刻后,叫叫果然应声而现,岁安抬起手臂,它精准落下,再次压得少女手臂一沉。 “看!”岁安满脸骄傲,像在展示独家珍宝。 谢原好奇叫叫不假,可等叫叫出现,他的目光却不自觉转回眼前的人身上。 这是今日见面以来,她第一次放下那些客气和拘束,尽显开怀。 她真心欢喜,是这个样子才对。 谢原迎着少女骄傲与欢喜,微微一笑:“厉害。” 他握着金哨:“既如此,我便收下了。” 岁安见他肯收,松了口气,抬手就将叫叫送入碧空。 这一发力,红色的锦盒直接从袖口飞出,在谢原眼前划过一道艳丽的色彩,啪叽掉在地上,盒子摔开,里面崭新且昂贵的玉佩滚落出来。 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这一份像是定亲礼。 只是有人临时改了主意。 岁安:…… 谢原:…… 玉藻和朔月二度转身扶额。 …… 时光不可逆流,救场虽迟但到。 朔月端着茶果笑盈盈的走进来:“女郎,谢郎君,说了这么久的话,用些茶点吧。” 然后熟练地布茶布果,离开时飞快蹲下,连盒带玉一并捡走,仿佛它从来没有出现过。 谢原玩转着金哨,金晃晃的哨子在他指尖转的越来越快,最后,谢原终于没忍住,低头笑起来。 岁安面带微笑,可藏在桌下的两只手相互拽啊拽,都拽出了汗…… …… 两人见了面,说了话,换了礼,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谢原便起身告辞。 岁送他出山门,两人站在山门处道别。 谢原听着岁安客客气气的称呼,想了想,试探道:“你我婚期将近,倒也不必太生分。我大喜欢什么缠绵的称呼,若你不介意,可同旁人一样唤我元一。” “元一。”岁安乖乖喊他。 谢原笑问:“那我唤你什么?” 岁安很有诚意:“你随意就好。” 谢原从善如流:“好,岁岁。” 岁安抿了抿唇,很轻很轻应了一声:“嗯。” 谢原离开,刚走出几步,忽然回头:“岁岁。” 岁安:“嗯?” 青年背后是广阔山景,可他笑容清浅静静伫立,便胜万千风景:“可知我为何选这个做定亲礼?” 岁安没能答上来。 谢原并未催促:“不着急,何时想到再告诉我。” 岁安乖乖点头。 谢原按下心中那点失落,将金哨摸出来:“当真送我这个?若你后悔,可以再换回来。” 一个“再”就很有灵性。 岁安猝不及防,恨不得冲他大喊——你赶紧走吧! 谢原没等到回应,无奈一笑,拜别离开。 走出一段后,谢原回头,已瞧不见岁安的身影。 青年脸上的笑容淡去,从袖口抽出个红绸盒子来,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只玉镯。 玉镯是孙氏与谢父定情之物,特地传与他作定亲之礼。 临时起意替换定亲礼的,不止李岁安一人。 谢原把金哨一并放进去,望着绵延山景自言自语:“傻姑娘,到底懂没懂我的意思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原:开开心心去见脑婆! 脑婆:礼貌,客气,拘谨。 谢原:笑不出来。 第22章 “谢郎君……是不是不大满意这门婚事,心有抗拒啊?” 岁安回到房中,坐在书案前,一手托腮,一手托玉,不解道:“为何?” 朔月犹豫道:“奴婢胡乱揣测,怕说出来女郎不高兴。” 岁安:“无妨,说说看。” 玉藻也好奇的看过来。 她纯粹觉得谢大郎忒小气,定亲礼弄这么块破玉。 但见朔月神情,又不像是小气那么简单。 朔月开始分析。 定亲礼象征这门婚事或含祝愿的物件,谢大郎以此为礼,便是以此为喻。 首先,他练字是因祖父督学,这是否暗示两家结亲也是谢太傅安排,他只能接受,而非主动情愿? 其次,他在此过程中频频生出逆反情绪,甚至有打砸辱长这等暴力行为,若对应到婚事和女郎身上,简直叫人害怕! 玉藻被带入了戏,当即握拳:“他敢动女郎一根手指头,我废他全身!” 岁安冲她做了个下压的手势:“你冷静点。” 朔月竖手,神情肃然:“别忙,先听我说完!” 最后,谢大郎学有所成,但这颗陪伴他走过严寒酷暑,见证他成长的信物,却已满身伤痕,被送给岁安,这玉石岂不就代表岁安? 她也是被安排到他身边,将陪他走过四季寒暑,待熬干青春年华,便会被抛弃! 老天爷哦,谢原哪里是来送定亲礼,分明是不满安排又无力抵抗,对女郎挑衅暗喻来了。 啊!!! 好生气啊! 现在退亲还来得及吗!? 玉藻:……思绪跨度是不是太大了? 聘娇娇 第24节 脑壳疼。 岁安撑住脑袋,不想说话。 忽的,她瞧见书案一角堆着的诗集文册。 自从谢家提亲一事传开,朔月和玉藻贴合待嫁少女的心思,搜罗了许多关于谢原的事情,助她了解自己的未婚夫君。 这里面包含他当年在考场夺魁的文章、才情大发赋过的诗文,甚至他的武艺。 据说,谢原加冠那年,曾得一柄宝剑,兴致大发,呼朋唤友去试剑。 那也是个明媚的春日,梨花树下的青年挽花舞剑,带起一片雪色翻飞,满园惊艳。 人送别号,芳心试剑君。 看着这堆关于谢原的东西,岁安心头一动,拿过一幅字展开,神情微怔。 她想起父亲批阅文章时,常常在展开一瞬间便啪的合上,嫌恶的丢到一边,因为字太难看。 今朝在学作文章,来日御前递谏言,且不谈那些各成风骨的风骚墨客,就入仕为官而言,一手工整好字,既赏心悦目,又示为官公正,乃文官必备启蒙首选。 是以,家中的小郎君到了年岁就开始在长辈的安排和督促下读书习字,再正常不过,甚至许多人在长大懂事后,于才华上矮别人一截,还会苦叹幼时懵懂无知,浪费光阴。 这正如男婚女嫁,这件事本身不论对错,谢原排斥反抗的,也不是事情本身。 他话中玄机在于——谢太傅为他选楷书启蒙,最后,他擅长的却是一手草法多于楷法的行草。 他许是想告诉她,就像练字时选定适合自己的书体一样,若成婚是迟早要做的事,也该选择最适合自己的人? 哎呀! 岁安背脊一直,难不成是她今日表现得不好,谢原误以为她心意勉强,所以做此暗示? 下一刻,少女的心思又转回来——又或者,她其实也非谢原认定的合适之人,朔月理解的意思恰是谢原想让她理解的,企图借她之手中断婚事? 眼看着要开始胡思乱想,岁安及时在心中叫停,于骤然涌起的疲惫中撑住脑袋,长叹一声。 真麻烦呀。 …… 少顷,岁安来到母亲的院子,想借个人。 靖安长公主问都没问,直接把岁安要的人派去了。 “女郎有何吩咐?”阿松是佩兰姑姑的女儿,年纪比岁安还小两岁,性子却十分沉稳。 岁安:“明日一早,你替我办件事,按照我说的传话即可。” 阿松:“是。” 朔月挤到玉藻身边咬耳朵:“女郎为何不让我去办?” 玉藻木着脸答:“可能怕你在谢府大门口和谢郎君吵起来吧。” 朔月:“……” 玉藻:“你想过没有,这门婚事是长公主亲自定的,你我尚且有娘家人的自觉,恨不得把谢郎君调查个底朝天,长公主焉能无作为?她只会比我们查的更仔细。” 一语惊醒梦中人。 能得长公主和驸马肯定,谢郎君的人品毋庸置疑。 朔月拧眉:“那你说那破玉有何深意?” 玉藻想了想:“或许……这就是谢郎君的风情吧。” 朔月闻言,疑惑的符号顿时挂了一脸。 ??? …… 次日一早,谢原如常早起练剑,半刻钟过去,单层的春衫已被薄汗浸湿。 “郎君……”来禄从前院来,面色惊慌:“北山来人了,指名要求见郎君。” 谢原愣了愣。 这么早登门,难道是李岁安想明白了? 可挑这个时辰上门,实在不像寻常之举。 不知为何,想起昨日的岁安拘谨到近乎客气生疏,谢原有点笑不出来。 他心知彼此素无交集,不可能因为一次真相不明的历险就堆出多么深厚的情谊来。 可一想到他表态求娶时毫不犹豫的心情,再一对比李岁安的态度,谢大郎君再好的修养,也控制不住心头热情慢慢凉掉。 换个衣裳的空档,谢原已经思考到李岁安既不愿嫁他,又不敢公然忤逆靖安长公主,他这个冤种未婚夫,要如何妥帖、周全、不得罪人的退掉这门婚事。 这一想便分了神,衣带错位,谢原刚想唤来禄,又想起人已被派出去招待了。 谢原忽然有些烦躁,索性撒手不管,直接捞过外袍罩上,边扣玉带边往外走。 人家怕是都想退婚了,他一大清早精致给谁看? 北山清早来访,动静极小,甚至没有进门,自然也没有惊扰其他人。 谢原一路出府,只见一青衣女子端正立在车边,恭敬施礼:“奴奉女郎之命,来同谢大郎君讨一个不情之请,若有叨扰,还请郎君恕罪。” 不情之请? 谢原咯噔一下,还真叫他猜中了? 思索间,只见青衣女子央来禄找来几个谢府奴仆,从马车中搬出一盆盆娇艳精致的花来。 谢原挑眉:“这……” 这是他在岁安的花圃见过的花,她紧张的不得了,碰都碰不得,竟搬这来了。 阿松道:“郎君有所不知,女郎素来喜爱花草,又因山中气候难以适应所有花种,养起来颇费工夫。郎君与女郎大婚在即,届时女郎出嫁,这些都得随女郎一并搬到谢府。” 阿松语气微变,隐含深意:“娇花易败,尤其适应了一处,要突然移栽他处,总会不适。是以,女郎希望将一部分花先移至谢府,烦劳谢郎君代为照料,静待观察。之后留于北山还是悉数移栽,也好有个决断的依据。” 谢原看着那一盆盆花,微微愣神。 李岁安,你这是…… 少顷,他提了提唇角:“小事而已,谈不上烦劳,就怕在下没有这个天分,纵然费心费力,娇花仍败。” 阿松像是猜到谢原有此回复:“郎君此言差矣。” 谢原静候下文。 阿松流畅的复述着女郎交代的话:“这里大部分花种,本也不是北山所产,最初的时候,也曾不适北山气候,既已决定迈出北山,只要管足水土,日头肥料,接下来全看它们自己如何奋力向生,若谢郎君已倾尽精力,即便落败,又如何能怪呢?” 至此,谢原完全懂了。 他看向阿松,目光却像是穿到了北山,看见那人逐字逐句交代奴仆的场景。 “还有一事。”阿松补充:“女郎贸然将自己的东西先送来谢府,其实不大合规矩,还得劳烦谢郎君保密,私下照料。” 谢原忽然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轻笑。 阿松不解:“郎君可有疑问?” 谢原:“没有,劳烦转告岁岁,谢原会悉心照料。” 李岁安以花自比,含蓄却明确的表态,又在末尾反将一军,郎君可是惜花之人? 两人并未举行婚礼,女方早早将自己的东西送去男方府上其实不大合适,所以阿松提醒他,此事私下来做。 换言之,即便他将花养残,岁安也只能吃哑巴亏。 但同时,她能看清他的态度。 好一招投花问路。 此时此刻,谢原心情已完全颠覆,甚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轻轻搔挠心头。 他让来禄把那十来盆花全部搬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在最艳的一株前屈膝蹲下,偏头打量它,自言自语:“这是在试我啊?” 好心提示你,甚至做好最坏的打算,结果……就这? 难不成昨日是他多虑,她纯粹只是紧张才表现得客气? 她并没有抵触这门婚事,所以领会他话中深意后,反倒牙还牙来试探他? 罢了,至少现在能肯定,她并无退却之意。 谢原垂眸,盯住开的最好的那朵花,伸手指了指它:“大家都看到了,是你主动要进这个门的,我可没有强迫。若日子过的不如意,没了从前的风光,可别哭哭唧唧!” 说完,谢原忽又勾起唇角,大清早起起伏伏的心情,在此刻终于抚平。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挑动绿色的叶片,像挑在小娘子的下巴上,语气多了几分趣味与温柔:“来日方长,请多关照。” 作者有话要说:  婚礼开始筹备啦~~~~~~ 感谢在2022-06-26 17:02:10~2022-06-27 18:0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loth 30瓶;晨熙麻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两个月后便要完婚,加上完婚后有十日婚假,所以谢原得在婚期前完成手头的事。 漕运贪污案因圣人借题发挥,一道严查旨意颁下来,促使涉案人数过多,偏偏大理寺人手不够,便忙上加忙。 谁料,定亲一事后,谢原被上首岳溢叫去,当面给他配了四个佐官。 说是连夜从刑部司调来的人手,可分担他手头的事,他不必忙的昏天黑地,也好养足精神准备成婚。 不止如此,那些往日里还佩服谢寺正行事迅捷清正的下属,如今看向谢原的眼神已远超钦佩,直逼谄媚。 如果说亲友的调侃与告诫,谢原尚能一笑置之,那么当他面对四个毕恭毕敬的佐官,想到之前自己看卷宗看到昏天黑地的情景,才真切的感受到这门婚事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谢原将手头的事该分的分,该留的留,端足了从容不迫、宠辱不惊的姿态。 同僚友人看久了,不免对他再生敬畏——不愧是长安第一猛男子,就是这么稳! 聘娇娇 第25节 碍于习俗,谢原不好与岁安频繁见面,未免两人长久不见生疏,来禄建议谢原送信。 谢原觉得不错。 可他从未与女子通过书信,索性想到什么写什么,有时是他读来不错的诗,有时是当日琐碎,最后万年不变问候她安康。 唯独不提岁安送来的花。 然后,这些书信遭到了朔月和玉藻一致的嫌弃。 朔月摇头:“敷衍,太敷衍了!” 玉藻叹气:“这信写的跟我的上值日志似的,一点感情都没有。” 成婚在即,她们希望从准姑爷身上瞧见些对自家女郎的痴缠爱恋。 都说谢家大郎君文采斐然,就这? 岁安抿着笑,不予置评,开始提笔回信。 她也同谢原回复些琐碎。 讲叫叫,讲花圃,甚至讲父亲今日批评学生用了哪些可以录入经典骂语的词句。 玉藻与朔月一阵恍然,继而对自家女郎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女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敷衍了事,我们也不走心,看你是何感想。 谢原感觉很好。 他和李岁安之间算不上浓情蜜意,更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缠绵。 可偏是这种简简单单分享身边琐碎的往来,令他们不炽热不浓烈的关系里,夹了一份悠悠缓缓的舒适感。 唯独一点,岁安同样只字不提关于花的事。 谢原心情微妙,慢条斯理的将信纸折好。 好得很,你一句不问,我也一句不会说。 …… 待嫁的日子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偶尔要配合母亲量身选物,岁安适应良好。 只有一点,自春神祭结束回山起,她便打听过被擒上山那三人的下落,结果一点音信都没有。 这三个人,像是从人间蒸发了。 玉藻宽慰,贼人险些坏她清誉,难逃一死,何必在意? 岁安没再多问,这件事始终哽在心里,而她的小心思,全被父亲李耀看在眼里。 夜里,李耀批完文章回房,靖安长公主正坐在妆台前梳头,李耀走过去接过牛角梳,为妻子梳理长发。 “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靖安长公主闭目养神:“她几岁了?没有心思才不正常……” 李耀:“她再多心思也不敢问半句,这可不是好习惯。” 镜中人缓缓睁眼,从镜中看向身后。 李耀与妻子对视一眼,继续道:“我只是担心,她明明藏了心事又不讲,来日在谢府受了什么委屈,也这样闷着,窝囊。” 长公主眼波轻转,复又合眼,藏起满心思绪。 妆台边的窗户忽然涌入一阵凉凉的山风,惹得长公主一阵咳嗽。 李耀连忙放下梳子,将窗户合上:“春寒料峭,你别不当回事。” “知道了,别瞎操心。” …… 日子一晃,到了初云县主出嫁的日子,靖安长公主携岁安一道出席侯府婚宴。 “谢家亦在受邀之列,你与谢原许久没见了,去见见也无妨。” 岁安:“是。” 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母亲刚提到谢原,岁安便瞧见了。 他今日着绛紫窄袖锦袍,翻领样式,露出的内层印了精致花纹,正含笑同人说话,对方似在恭贺他,抱手揖了揖,他亦抬手还礼。 忽的,他身边的人朝岁安这头指了指,谢原转过头,正正对上岁安的目光。 两人都知道对方今日会来,并不意外,岁安冲他微微颔首,谢原以笑回应,这一眼便结束了。 身边人还在说话,谢原含笑听着,眼神却有意无意扫向岁安。 好得很,她老老实实挨着靖安长公主,目光偏都不偏。 谢原收回目光,也不看了。 距离接亲拜堂还有一会儿,有人来同靖安长公主说话,岁安便闲下来。 这时,一婢女走了过来,低语告知岁安,谢家郎君邀她往南园相见。 “去吧。”靖安长公主瞧见那个传话婢女,忽然开口,“去走走,省得在这傻坐。” 岁安:“是。” …… “怎么是你?”谢原以为是岁安相邀,见到人才知被骗。 他转身就走。 “你大可以走!若我没有得到答案,便会有下一次,下下次!若你不想我再纠缠,何不说个明白?” 谢原回过身:“我数年前就已说明,卢娘子有何不解?” 卢芜薇轻轻晃了一下,是没想到他冷情至此:“明白?怎会不明白。我就是太明白,才不相信你会与北山结亲!元一,你还记得你当日拒绝我的话吗?” 谢原:“你也说我早已拒绝,便不该有今日之举。” 卢芜薇紧盯着谢原,仿佛他稍有违心之色,便可证明些什么:“你只记得拒绝我,就不记得你说过的话了吗?谢元一,你以性格不合拒绝我,当真不是自欺欺人吗?” 谢原皱起眉头,他已很不高兴了。 她是真的听不懂话吗? 卢芜薇朝他走了几步:“又或者,你早已变了?对你来说,一个合适的妻子,比不上一个强盛的岳家?有北山扶持,你便可轻而易举撑起谢家,可以不再负重前行是吗?那你不该娶李岁安,你当娶长公主啊!” “卢芜薇,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卢芜薇挺直背,下颌微扬,像是在极力支撑自己的骄傲和尊严:“谢原,我不是来破坏你的姻缘,只是来要一个答案。只要你承认,我立刻不再对你抱有任何幻想,过往数年的等候和感情,我就当喂了狗,你承认啊!承认啊!” 谢原忽然生疑。 他早已把说清楚,卢芜薇不当有什么疑惑。 她明知这样见面不妥,却作激动之态,像是看准了他不想引来旁人、有心避嫌离开,所以引导他承认她说的那些话。 只要承认,便不再纠缠。 可这些话根本毫无意义,她是自己想听,还是让他说给别人听? 他能被诓来这里,李岁安一样可以。 谢原心头一动,左右四顾,卢芜薇眼神微乱,又强自镇定:“你为何不答!” “卢芜薇,”谢原没有发现其他人,也不想继续废话,“我对你的忍耐只到今日,你好自为之。” 谢原转身就走,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卢芜薇才捂着脸慢慢蹲下…… 谢原行色匆匆,刚出南园竟撞上个婢女,婢女吓得跪地:“贵人恕罪。” 谢原摆摆手放她走,忽然,前院掀起喧闹,送亲队伍到了。 新人即将拜堂,贵客可入内观礼。 世子萧弈今日红光满面,牵着红绸同宾客抱手回礼,小喜童提着装了金银瓜子的小红包一路撒开,嘉宾配合哄抢。 谢原回来时,就见岁安坐在母亲身边认真观礼。 她没有过去? 拜堂后,新娘被送往新房,主人邀宾客入席。 岁安侧首同母亲说了什么,起身离开,朝着新房走去。 见岁安来,新房外的奴婢不敢阻拦,然她进房,魏楚环听到声音,直接扯了盖头。 “哎你……”岁安拦都拦不住。 魏楚环要笑不笑,傲娇的很:“结亲时不来把门,这时来做什么!” 岁安失笑,陪她说了会儿话,离开时,刚出院门就被堵了。 “岁岁。” 岁安转身,微微一笑:“元一。” 谢原走到她面前:“方才是不是有婢女告诉你,我在南园等你?” 岁安眨眨眼,柔声道:“方才有婢女来寻我,说是你邀我见面,刚巧吉时将近,我想观礼,便叫了个婢女去告知你。她没传到话吗?” 谢原表情淡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岁安。 他堵在这里,她一点也不意外,像是知道他会找来,连答案都是一早准备好的。 可凭她的演技,真想让他看不出丝毫端倪,怎会是这种水平? 她这表现,就是告诉他:我看见了,但我当没看见。 谢原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再没说什么。 他将岁安送回前院,分开后,玉藻愤愤不平:“不愧是誉满长安的谢大郎君,没点风流债,还真对不起他这一身风采。女郎为何不问个明白?” 岁安:“他不是已经说明白了吗?况且,他们若能有什么,也等不到我来了。” 玉藻被说服了,“那我觉得,女郎方才演的有些生硬,您都猜到谢郎君会来找您解释,应该再无措些才好。” 朔月实在看不下去,一跺脚:“你傻啊!” 玉藻:? “真让他以为女郎什么都不知道,不就顺势把这事儿揭过了吗?太便宜他了!婚前私会女眷,他怎么敢的!” 聘娇娇 第26节 玉藻慢慢张嘴,仿佛在接近真相,忽又道:“所以呢?” 岁安抿唇笑起来。 朔月:“就是要让他知道,女郎其实什么都看到了,她知二人清白,愿意当作没看到,但这种事不能再有!遇事先稳阵脚占领上风,端足沉稳大度的姿态,扼杀对方开口的机会,自然而然将这段系——” 朔月做了个食指与拇指狠狠一捏的动作:“拿捏!” 她失望的摇头:“这一招长公主都用多少回了,驸马回回中招,你太不细腻了!” 就在这时,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声从三人背后传来:“呵……” 岁安:糟! 朔月:完! 玉藻:他什么时候来的? 那种头皮发麻,能用脚趾头挖出一座皇宫的感觉又来了,岁安硬着头皮转过身,果见谢原去而复返:“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原好整以暇的看着岁安,忽道:“你的花,我养的挺好。” 岁安直接卡了一下:“啊?” 看,这才是没料到他会出现、会说什么话的真实表现。 谢原轻压唇角,漫不经心的转身离开:“真走了。” 这个“真”就用的很有灵性。 谢原离开,岁安幽怨的看向朔月。 朔月一激灵:“驸、驸马又不会武功……” 岁安脑袋一转,又看向玉藻。 玉藻羞愧道:“我技不如人……” 岁安:…… 作者有话要说:  谢原:脑婆都不吃醋,她是不是不够在乎我?她对这段婚姻的感觉很麻木吗? 朔月:嗨呀!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听我跟你们摆! 谢原:【悟】。 岁安:【洗jiojio】,快来看我新抠的房子,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哦! ——— 长公主:有人说你总是在我这中招吃亏,是因为你不会武功,不懂暗中观察自己解密。 李耀:放屁!老子是因为爱!老子愿意你坑我骂我算计我! —————————— 感谢在2022-06-27 18:04:17~2022-06-28 19:4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这日的事情,终究还是被两人心照不宣的揭过,谁也没有再提。 初云县主大婚后,长安城最值得期待的便是北山与谢府的婚事。 按理说,圣人如此重视长公主,岁安这个外甥女堪比亲女,今要出嫁,岂能委屈? 谁想,这婚礼处处透着从简之相。 没有大宴群臣,没有奢华仪仗,就连御赐行礼的西苑也照寻常礼堂来布置。 无论北山还是宫中,都没有长公主嫁女而人仰马翻。 李岁安不受宠? 当然不! 圣人亲自主婚、镇国公出面为媒、西苑行宫行礼,内核荣耀已顶天。 此番做派,反倒贴合了北山的低调作风和谢氏的清贵门风,正体现出个般配。 …… 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据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吉日如期而至,还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 五尺高的铜镜里映出少女的身影,抬臂转身,配合着婢女将层层服饰穿戴上身。 佩兰姑姑亲自为岁安上妆,还没描完,眼泪先出来了。 阿松:“母亲,大喜的日子,不兴掉泪。” 岁安笑笑:“姑姑这是疼我。姑姑放心,岁安会时常回来探望父亲母亲还有姑姑的。” 佩兰姑姑感慨:“当年长公主出嫁时,也是老奴亲手为她上妆,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转眼,就变成女郎女郎坐在这……” 岁安柔声道:“何止是我,待到阿松出嫁时,姑姑还得描一回。您看着长大的娘子,嫁出去都能走的顺顺当当,是不必担心的。” 佩兰姑姑感叹道:“她还早,不必那么急出门,由她跟着女郎去谢府,老奴才放心。” 岁安出嫁,除了玉藻和朔月,靖安长公主还添了个阿松。 此外,岁安的嫁妆也异常丰厚,仅是古玩珍宝便有三大箱,待出门时红箱一封,以“餐具”“饮具”之名往嫁妆名录里添上一笔,外人看来便平平无奇,甚至充满朴素气息。 刚穿戴好,长公主与驸马来到岁安的房间。 岁安讶然,还没到拜别的时候呀。 李耀笑了笑:“稍后的话是说给你夫妇二人听,眼下的话,是要单独说给你听。” 佩兰姑姑带奴仆退场,李耀扶着妻子坐下,岁安跟过去老实站定。 “岁安啊,”李耀先开口:“你自小长在北山,既没兄弟姐妹,也没叔伯婶娘,日子过得简单了些,此去谢府,人脉复杂,琐事多变,与以往大不相同,所以我与你母亲少不得要来交代几句。” 岁安:“女儿敬听父亲母亲教导。” 下一刻,长公主抬手将一块金牌拍在桌上,“啪”的一声响:“出了家门,人事翻新。过去十几年没碰过的事,往后几十年也不必费心费神,能过就过,过不下去就离!” 岁安倏地瞪大眼睛。 下一刻,她的父亲从袖中抽出卷厚厚的名录,慢条斯理翻开:“你母亲说得对,天涯何处无芳草,离了还能继续找!” 岁安:??? 顶着父母淡定的视线,岁安轻轻吞咽,稳重道:“女、女儿谨遵父亲母亲教诲,会好好做谢家媳妇的。” 李耀抬眼看她,忽而拍了拍额头,对着妻子无奈道:“完了,一个字没听进去。” 岁安微微一愣,抬起头来。 长公主叹息,语气柔软起来:“成婚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同饿了要吃饭、渴了要饮水一般,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生来一场体验罢了。水食入口不适尚且要吐掉,更何况是人?我们精挑细选水食养大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嫁出去后,生吞难处,苦咽委屈。” “就是。”李耀附和:“北山永远是你的家,想念了随时回来,我倒是要看看哪个敢嚼舌根。他谢大郎能娶到你是福气,若不懂珍惜,你只管将他甩开,去找懂得珍惜的人,剩下的父亲来处理!” 岁安眼神轻动,刚刚忍下去的情绪,开始忍不住翻涌,激得眼眶发红。 长公主垂眸理裙摆,站起来:“不早了,赶紧去补个妆,新娘子哭哭啼啼不好看。” 李耀起身,拍拍岁安的肩膀,“去吧。” 岁安目光追着父母一路到门口,忽然开口:“父亲,母亲。” 她对着二人跪下,起手交叠行大拜,一字一顿:“女儿谨记教诲,会好好过活。” 长公主深深地看了岁安一眼,轻声道:“那就好。” …… 结亲队伍抵达山门时,玉藻第一时间来告知岁安。 山长嫁女,几个堂的学生联手拦门,祭出一早准备好的难题,愣是将结亲团结结实实挡在山门外! 朔月捂嘴笑,转头看岁安,却见她盯着窗外出神。 岁安想起了幼时的友人。 出阁是人生大事之一,理当亲友具在,一起撸袖子帮她堵门欢闹,而她会在圆满的祝福中将自己交付出去。 如今,山门处热闹欢笑,却面面生疏,不见旧人。 “来了!”阿松气喘吁吁从外跑进来,打破房中沉默,道起外面的情形。 说那结亲队伍一到,早早候在山门前的驸马学生便拉开人障,双方呈攻守之势。 新姑爷有备而来,仅是助他结亲的攻门团便拉了一十八个人,寓意长长久久。 可驸马门生也不是吃素的,任那亲友同窗轮番上阵,愣是连条缝都没撬开。 这时候大家才晃过神来,别家堵门不过是个过场热闹,讨些红包图个开心也就闯开了,可北山玩真的啊! 谢家今日若没本事把新娘接走,丢脸不说,谢大郎才俊之名都得搭进来。 就在结亲团打算破罐破摔,借圣人之威暗示吉时不可误、北山不可荒唐阻拦为由强硬逼冲之时,谢大郎亲自出马了! 换了旁人,被岳家这般下脸,又频频败阵在前,多会挂不住脸,可谢大郎从容不迫,不损半分风度,翩翩有礼的请求赐教。 阿松:“女郎可知,谢大郎如何破阵?” 岁安注意力转移:“不知。” 阿松继续解密。 其实谢大郎的亲友并非无能之辈,只是在技巧气势上稍逊一成,他们作答时,北山轮番上阵,连连抛问,往往刚应一题,又陷新难,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谢郎君勘破此道,答完一题,不等对方反应,立刻延伸反问,且问的更刁钻,直接乱阵,亲友反应过来,如法炮制,门阵即破! 阿松刚说完,山门处的热闹已至院门,喧喧嚷嚷请新娘。 “呀,来了!姑娘快遮面!” 花开并蒂红团扇塞进岁安手中,岁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再无空想其他。 聘娇娇 第27节 谢原于山门前大挫门生锐气,却始终谦和有礼,不下人脸,叫人心服口服,这会儿也不好再拦,甚至帮着吆喝。 千呼万唤下,岁安终于出门。 日光洒下,照的冠头宝石璀璨夺目,少女款步而来,扇掩娇颜。 但若凑近了仔细瞧,便不难看出那青葱般的手指握着扇柄并不安稳,周边呼声每掀高一层,扇子便更贴近脸几分,指尖压得发白。 有年轻的郎君让岁安拿开扇子,有人孩子试图探过来瞧新娘子的脸。 岁安正因这气氛倍感窒息,一只手从团扇下探入视线。 青年手掌纹路清晰,是只非常漂亮的手。 谢原颔首低语:“岁岁,我来接你了。” 短短七个字,穿过周遭喧闹,清晰精准的落在岁安耳中,也化作了无形的手,落在少女心头,抚平所有不适焦躁。 岁安的手指先是一紧,然后松开,试探着伸过去。 谢原碰到岁安的手指时,骇然于那冰凉的温度。 顿了顿,他顺势包裹住岁安的手,牢牢牵住。 作者有话要说:  结fen————(上) 感谢在2022-06-28 19:41:25~2022-06-29 19:2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瓶;29005127、46631562、我爱学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接下来的流程相当顺利,新人拜别父母,前往西苑行礼。 不同于之前在房里的那惊天豪言,当着谢原的面,长公主夫妇只作了些体面的交代。 走出正堂时,岁安忍不住想回头,刚有动作,身后立刻传来母亲的提醒:“别回头。” 岁安顿住。 长公主又说了一遍:“别回头,一直往前走。” 岁安紧抿着唇,回握谢原的手。 谢原感觉到,轻轻动腕,“别怕。” 岁安面向前方,低声道:“我不怕。” 谢原笑了笑:“那就走吧。” 岁安原以为自己已做好准备,可当她迈出第一步时,眼前的绣纹瞬间糊成了一团。 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那些熟悉到烙印在心里的一草一木,都随着往前的步伐一寸寸落在身后。 心间载满回忆的地方,仿佛被一把大铲整个儿撬开挖空,撬走的东西,和身后的风景一并留在了这里,只剩空落落的彷徨感。 “岁岁。” 谢原轻轻捏了捏岁安的手。 周边喧嚣环绕,但他离的最近,怎会听不到那隐忍的抽泣声? 他下意识喊她,却没想好要说点什么,没想团扇后的哭声立马收住。 谢原微愣,觉得她似乎误会了什么。 奈何周围人太多,现在哄,是不是不太合适? 婚车就在北山门外,谢原还来不及探究岁安的小情绪,她已被涌上来的人送上婚车。 车上帘帐落下,隔绝了视线,谢原回头看了一眼,翻身上马。 在马车里好歹能畅快的宣泄一番,他还是晚些再哄吧。 送亲队伍开动,车窗的纱帘被轻轻撩起,岁安红肿的眼从扇面后露出来,静静凝望北山的方向,握着扇子的手越发拽紧。 父亲和母亲的话虽夸张荒唐,但岁安知道,他们是担心她。 怕她不习惯,怕她受委屈,怕她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过得不好。 可世上哪有绝对的顺风顺水。 她这些年的简单无忧,何尝不是父亲和母亲拼尽全力换来的? 若受不得一点委屈,什么都要他们来作主,她倒不如一直幽居北山,自梳不嫁。 岁安垂眼看向扇面上的吉祥绣纹,嘴角弯起一抹浅笑。 她一定会过得很好。 …… 西苑为行宫之首,非盛事隆恩不得开,因园中本就精致华丽,装扮上亦点到即止,喜色与本色相合,远比浓墨重彩的喜红更赏心悦目。 队伍停在西苑前,岁安刚刚走下马车,谢原已行至跟前,朝她伸手。 一回生二回熟,岁安伸手搭上。 她的手比刚才升温不少,谢原心头一松,面露微笑。 扇面后,岁安看着握着自己的手,也轻轻弯起一个弧度。 曳地的红色衣摆,在铺洒花瓣的喜道上扫出一条笔直的路径,这条路的尽头,是新身份的伊始。 宾客瞩目下,一双新人登上礼台,礼官宣读完祝词,扬声发令:“拜——” 虽是头回,可这些动作姿势,两人早已演练过,无一丝错漏。 一拜天地,谢上苍赐予生命与相遇。 二拜君主,谢君主赐荣光与恩泽。 三拜父母,谢双亲予生育与教养。 夫妻对拜,盼朝朝如初,岁岁不离。 “礼成——” 谢原眼底漾出笑意,低声喊她:“夫人。” 团扇之后,岁安唇角轻翘,“夫君。” 来不及让这对小夫妻多说密语,已有喜娘领着穿着喜庆的奴仆将新娘送入新房。 谢原跟了几步,见朔月玉藻都跟着,放心不少。 突然,脖子上猛地勾过一条手臂,谢原猝不及防,略略趔趄,耳边已传来段炎的调侃声:“别看了,往后能看一辈子,看腻死你。” 谢原想,若非今日要依仗他们来挡酒,是得先打一顿再说的。 他解释:“别胡说,今日事多,我怕她不适。” “谢大,你还担心别人呢?”袁培英夸张怪叫:“你今日什么情形自己不晓得?能不能笔直的走进新房都是未知之数,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说着,袁培英和几个兄弟对了对眼,谢原警惕:“你们干什么?” 几人嘿嘿一笑,一拥而上,直接将谢原架走! “想叫我们挡酒助你去洞房?想都别想!做兄弟要同甘共苦,我们吃多少酒,你就跟着吃多少酒,走——” 谢原:“哎别……” “走!” …… 喜宴欢闹,歌舞不绝,君臣共乐,终至日落西斜,夜幕初临。 话虽说得狠,但其实,不仅几个兄弟给谢原留了余地,卯足劲儿挡酒,宾客也不敢真的把谢原灌倒。 圣人御赐行宫成婚,还娶了靖安长公主独女,谁敢毁了这新婚夜!? 谢原看破不说破,席间道了无数谢,终得告别酒宴,卷着一身浅浅的酒气走向新房。 西苑已点灯,谢原来到新房前,奴仆推门:“郎君请。” 谢原没有急着进门,站在外面理衣正冠,确定身上的酒气并不浓,这才迈步走进去。 然而,跨进门的一瞬间,谢原便觉得不对劲。 房中很安静,一丝人声都无。 进了洞房,尚有合衾结发俗礼未行,还得有人伺候才是。 正奇怪着,屏风后忽有影动,阿松悄无声息的绕了出来,声音极低:“拜见郎君。” 谢原瞟了眼里间,目光落在阿松手上,她正捧着块折起的棉布。 他皱了皱眉:“怎么了?” 阿松咬咬唇,将手中棉巾翻开,谢原一见那棉巾上的东西,酒都醒了:“这……” 阿松连忙合上,压低声音:“郎君恕罪,成婚大喜,本该掐算日子,避免此事。可一来,婚期是司天监定下,百年难得一遇,不能说改就改;二来,女郎本不是这个日子,想来与婚期将近,紧张难安有极大的关系……” 谢原的脸色慢慢淡下来,喜怒难辨,目光越过阿松,看向里间。 阿松察觉,忙道:“女郎今日着实劳累,意外来事实在难耐,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 谢原侧过身,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少顷,他吩咐道:“出去吧。” 阿松:“郎君……” “出去。”谢原忽然沉了声音,周身气泽也冷冽起来。 阿松浑身一紧,强撑着恭敬退了出去。 谢原在外间站了会儿,百感交集的叹了口气,绕过屏风走进里间。 聘娇娇 第28节 岁安的嫁衣已经褪下,工工整整穿在一旁的支架上,一旁的妆台上一堆珠宝首饰。 谢原行至床前,侧身坐下,心中涌起一股世事难料的感慨。 他披荆斩棘力保清醒来到新房,她已散发更衣沉沉睡去。 通常情况下,女方若在新婚第一晚来事,那是极其扫兴、不吉利,甚至影响夫妻感情的一桩事故,选定婚期时多会避开这个日子。 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一般。 看着熟睡的新婚娇妻,谢原忽然想起前一夜父亲母亲将他叫到跟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一番话—— “儿啊,听闻李岁安家教严格,知书识礼,大方得体,你要好好对她。” “丑话说在前头,你若辜负,谢家是打不过也骂不过的。” 谢原闭上眼,认了。 睡了就睡了吧,还能离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明天就要入v了,掉落大肥章,为了让大家不花钱也能看到蜜月部分,入v章节头三章都会发红包,留言撒花即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请大家看文啦~~~ 感谢大家从开文以来的支持,两个人还有很长的路,是成长也是日常~ 感谢在2022-06-29 19:20:22~2022-06-30 15:1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文的璐璐子意 2瓶;哒哒~、小观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当白日的喧闹散去, 整个西苑浸入寂静的夜色中,张灯结彩的新房也灭掉了最后一盏灯。 回廊拐角处,玉藻推开阿松阻拦的手:“女郎根本没来月事, 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松搬出主谋:“长公主有命,我只能奉命行事。” 朔月急了,低声吼道:“这不是添乱吗?这是女郎的新婚之夜啊!” 且不说谢原结亲时已被刁难过, 单说他今日谦逊有礼、和气周到的表现,也叫人不忍再捉弄, 一心希望他能与女郎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最重要的是, 这样做对女郎有什么好处? 但凡谢原多想一层, 都该怀疑是北山故意拿乔, 在洞房里还给了他个下马威。 娘家再强大, 也不该成为随意挥霍夫妻感情的理由。 夫妻第一夜就离心,往后怎么办? 阿松默了默:“我也不知。” 朔月还想说什么,玉藻拦住她, 叹道:“夜深了,别再争了。事已至此, 房中也无动静传出,静观其变吧。” …… 这一夜注定无事发生,各种意义上的无事发生。 次日一早, 岁安是被热醒的。 身上发沉,浑身是汗,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 低头看去,沾着眼屎的黑眸透出疑惑。 谁给她盖了两床被子!? 一抬头,满室喜红, 岁安终于想起她是谁,她在哪儿、干了什么。 她昨日成亲了,御赐西苑行礼,昨夜是她的新婚洞房夜。 可成婚这件事儿,不止有身体的劳累,更有心绪的动荡,一番折腾下来,比想象中劳累百倍,她等在新房,困意汹涌。 然后她就睡了。 欸!? 睡了!?! 不对不对。 说好只是稍稍小憩,赶在谢原回房前就叫醒她的呢?! 岁安敲了敲脑袋,试图找出些可能被自己遗忘的记忆。 一片空白。 她的的确确一觉睡到天大亮,眼下…… 岁安看向身侧,新婚夫君不见了! 床上有睡过的痕迹,岁安伸手去摸,一片冰凉。 她连忙扬声喊人。 朔月等人早已等候在外,闻声而入,分工伺候。 岁安起身更衣,眼神在房中寻找:“夫君人呢?” 若是昨夜一切正常没有意外,朔月她们几个这会儿必要打趣岁安——不愧是新婚燕尔,片刻不见便相思。 可现在她们一个比一个心虚,老实道:“郎君正在园子里练拳呢。” 岁安:“练拳?” 玉藻:“是啊,奴婢们过来时,郎君还交代说,让您多睡会儿。” 所以,谢原昨日的确宿在房中,只是因为她不负责任的睡去,这婚成的终究不大完整。 岁安理着思路,确定了一件事。 棉被,是谢原给她盖上去的。 立夏时节,虽还用不上冰,但西苑的喜床用的还是塞了厚棉的棉被,一床绣鸳鸯戏水,一床绣花开并蒂,在新婚之夜里拉满氛围。 可是,一面让人不要打扰她,一面用被子把她闷醒…… 真的不是在捉弄她吗? 岁安望向朔月和阿松,多少有些不悦——我睡了,你们也睡了? 朔月和阿松连忙垂首,大气都不敢出。 岁安忽然生疑。 对啊,她睡着了,她们也睡着了吗? 昔日在北山,她们的确伺候的细腻,尤其她休息时,谁也不会打扰。 可昨日是新婚,想也知道不能让她直接睡过去,这也不像她们会做的事。 思考间,岁安的目光无意间一转,看到了镜中的自己——披头散发,睡眼惺忪。 试想一下,昨日谢原带着新婚的愉悦走进新房,却见到她睡得不省人事。 他们未饮合衾酒,未行结发礼,连夫妻之礼都…… 思绪一岔,情绪就有些受不住,岁安忽然双手抓头,双脚跺地,懊恼哼唧。 她到底做了什么啊! 这一幕刚好被晨练归来的谢原撞见。 他脚步一顿,侧身隐于外间,蹙起眉头。 谢世狄曾以他不懂风情为由,有事无事便同他传授些虏获娘子们芳心的杀招,其中又以无微不至的用心呵护为重点。 虽然他半点履行的兴趣都无,但因过耳不忘,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女子来月事,一忌凉身,二忌劳累,表现为易燥易怒,当以暖身甜汤浇灌之,否则会紊乱体虚,格外痛苦。 但若拿捏好这一点,必成会心一击,百发百中,百花丛中无敌手。 昨夜阿松那些话,谢原多少存疑,怎么这么巧在新婚夜来这个? 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好过疏漏出错,所以今早醒来时,看着熟睡中的岁安,谢原默默将自己的被子给她盖上,塞紧,保暖,然后才出门。 此时此刻,谢原看着一向温和的岁安如同一只暴躁小兽,周遭噤若寒蝉,十分贴合症状,又觉来事一说不像作假。 谢原站在门口,清了清嗓,里面立刻安静,阿松和朔月一起迎了出来:“郎君回来了。” 谢原“嗯”了一声,走进房中,状似无意的瞥了眼岁安的方向。 前一刻还暴躁抓头跺脚的人,此刻正抓着一把长发对镜梳理,只是梳得不大走心,映在铜镜里的脸,一双眼分明是看着他的方向,两人视线正好对上。 岁安背脊一直,立马垂眼,认认真真盯着手里的长发,像是要数清楚有多少根。 谢原心觉好笑,走到衣架边随口吩咐:“更衣。” 哦哦,更衣—— 朔月看向阿松,更衣。 阿松转身行至岁安身边,低声提示:“夫人,郎君要更衣。” 哦哦,更衣,岁安放下梳子站起来,一转身又愣住。 谢原晨间练功时会出汗,都只穿一件薄衫,方便施展。 薄衫轻透,谢原健硕结实的身形若隐若现。 要给他换衣服啊。 谢原将岁安迟疑看在眼里,忽然指名道:“来禄。” 候在外头的来禄连忙应声,小跑着进来,垂首道:“郎君有何吩咐?” 谢原:“更衣。” 来禄愣住,下意识看了岁安一眼,可岁安也因谢原那一句“来禄”愣住了。 来禄很不安。 寻常时候也就罢了,这新婚燕尔的,抢新夫人的活儿,合适吗? 谢原喊了两遍没人,语气渐沉:“更衣!” 聘娇娇 第29节 来禄最熟悉谢原的性子,听出不悦之意,再不多作思虑,快步迎上去。 岁安看着谢原行至屏风后,默许来禄更衣,慢慢坐回妆台前,心不在焉的拿起梳子梳头。 难道他因昨夜的事生气了? 屏风后,谢原一边穿着衣裳一边想,既来了月事,还是叫她歇着吧。 此情此景,朔月实在没忍住瞪阿松一眼:看看你干的好事! 新婚第一日,夫妻二人这般生疏,连更衣都不叫人碰,往后还怎么过日子!? 阿松也不狡辩,走到岁安身边:“奴婢替女郎更衣梳洗吧。” 岁安点了点头,将梳子交给阿松。 于是,夫妻二人互不干扰,各忙各的,穿戴整齐后走出西苑,谢府留下的马车已等在门口。 时辰尚早,他们得赶回府中敬茶,拜见家中长辈,与姊妹打照面。 正当岁安思考着回去的路上要说些什么打破这个古怪氛围时,就见来禄积极地牵来了谢原的:“郎君请上马。” 谢原出行多骑马,这马也是昨日迎亲用过的,此刻脑门上还挂着一朵大彩球。 他手接过缰绳,才想起自己已不是独身,转头看向岁安,又扫一眼她的近身侍女,一个,两个,三个。 谢原当机立断——太挤,还是骑马吧。 他翻身上马,牵着缰绳对岁安道:“今日起得早,你若困顿,还能在车上睡会儿。” 他不乘车。 岁安得到答案,心中略有些失落,又有些不安。 只因新婚夜被她糊涂睡过去,别说叫她碰,连同乘都不要了吗? 朔月二瞪阿松:你看看!夫人上车,郎君连扶都不扶,新婚夫妻啊,感情就这么破裂了! 阿松避开朔月的眼神,硬着头皮道:“夫人请上车。” 岁安又看一眼谢原,他已策马行至车前领路,只好收回目光,提摆登车。 去谢府的路上,车内安安静静,无人说话。 岁安两手交握放在身前,指甲一下一下抠着,早间的疑问,此刻有了些变化。 昨夜朔月等人的确没有叫醒她,谢原也没有啊。 岁安近来其实睡得不大好,若谢原真的怒不可遏,但凡昨晚有一点点大动作,她都会立刻醒来。 可他只是安安静静睡下,没有一点打扰她的意思。 真的只是因为生气吗? 岁安想了一路,思绪像一张蛛网,横竖交织着所有线索,直至马车停在谢府门口,谢原的声音从外传来,才稍稍收势。 未免下车时等不到郎君来扶令夫人尴尬,朔月等人飞快下车,先行将岁安扶下车。 另一边,下了马打算去接岁安的谢原见状,扯了扯嘴角。 罢了,她们都是跟随岁安多年的人,自然比他更仔细周到。 来禄早已报过信,很快有人出来迎。 “大嫂!”熟悉的声音从府门后传来,谢宝珊一身黄白长裙,都不用人教她改口,已热情的蹦了出来:“你们终于回来了!” 谢原把马丢给小厮,行至岁安身边,“你怎么在这?” 谢宝珊“哼”了一声,何止是她,昨夜从西苑回来,大伯母便给各院传了话,今早大郎与长媳将从西苑归府敬茶见长辈,让各院莫要耽误时辰迟来。 长媳如此背景,试问谁敢拿乔? 天刚亮时,谢宝珊就被母亲从床上铲起来穿衣洗漱了,出了院子,府中全是在为迎接长媳做准备。 “大嫂,快进去吧!” 这丫头,改口倒是改的溜,谢原笑了一下,转头看向岁安,神色微怔。 她看起来不大好,察觉他看过去,又立刻松开表情,可那心神不定之态终究难以掩藏。 “怎么了?身上不舒服?”谢原低声问。 岁安迎上谢原的目光,却问:“是要见全部长辈和姊妹吗?” 谢原扫一眼她下腹位置,说:“理论是这样,但若……” 一只白嫩嫩的手伸到了面前,谢原下半句话卡在了喉头——但若你不适,也可以在见过父母后先休息,等无碍了再去各房拜见。 他顺着这只手望向岁安,她张白生生的小脸上只传达了一个意思:牵。 谢原笑了一下,顺从的牵上她的手,可碰到的瞬间,只有熟悉的冰凉感。 昨日她出门时,他握住的也是这么只凉手。 谢原眉梢轻挑,什么都没说,牵了岁安的手,温热的指腹在她手背与指尖轻轻搓揉升温。 谢宝珊倏地瞪大眼睛,满脸“这是我一个小小少女可以看的吗”的惊喜与震惊,转头就往府里跑。 都出来看! 阿兄成亲之后变得好腻哦! 谢原对着谢宝珊的背影摇摇头,牵着岁安进门。 岁安落后他小半步,脸上是一闪而逝的小雀跃——主动果然是化解矛盾的利器,要多加练习,融会贯通才好。 但一想到稍后要面对的阵仗,她又笑不出来了。 …… 和岁安所想的一样,新妇入门,阖府惊动,还没走进正堂,已闻内里笑声不断,皆是夸赞谢原有福气的客气话。 她拎拎神,随谢原一道入内,不知谁提醒了句“来了”,堂中说话声顿时小了,一双双眼睛尽往那新鲜出炉的长媳身上瞄。 不得不说,撇开出身背景,岁安的确是个美人胚子,七分俏父,一双水汪汪的杏眸却像极了其母。 靖安生长公主名声霸道,少有和颜悦色之时,以至于岁安温柔带笑的露出酷似其母风情时,会让人直觉受宠若惊。 “新妇向公婆敬茶。” 奴仆端来茶盏,岁安跪下,双手捧过递给谢父。 谢世知含笑接过,飞快饮下温茶,立马从身上摸出个大红包来:“愿你与元一相知相敬,白头到老。” 岁安应声,接过红包递给朔月,又换婆母。 孙氏直接打破了世俗人对婆母的刻板印象,饮茶后亲自将岁安扶起,一枚更厚更沉的红包塞进她手里,亲切又温柔的说:“往后元一欺负你,你只管同我讲,我打他!” 谢原好笑,在后面拉长调子:“母亲——” 孙氏瞪他一眼——别打岔! 而后望向岁安,迅速切回亲切笑脸:“听闻你从前居北山,这谢府里短了什么或是哪里不习惯,你告诉母亲,母亲来安排。” 谢世知“啧”了一声,只道孩子们这两日都劳苦,这些交代关怀不急于一时。 此话一出,其他三房终于找到了发声机会。 最先开口的是五房全氏,也是谢宝珊的生母:“大郎媳妇儿是摊上了个绝世好婆婆,咱们谢家里头,唯大嫂子为人最亲和;话说回来,也合该大嫂子有福气,得了这么个俏生生的媳妇儿!” 岁安看了眼孙氏,孙氏引荐:“这是你五婶。” 岁安向全氏见礼:“见过五婶婶。” 全氏连忙摆手,恨不得也亲自起来扶一把,谢宝珊的事,让全氏很是高兴一阵子,得知北山与谢府的婚事,她是最高兴的。 二房的郑氏也开口了:“就是就是,大朗媳妇儿,往后在家里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 孙氏:“这是你二婶婶。” 岁安再次见礼。 谢原还有两个姑姑,早年出嫁,今日不在,在座长辈,便只剩至今独身的六叔谢世狄了。 谢世狄自岁安进门起便含笑打量着她,这会儿终于轮到他,谢世狄二话不说,直接甩出个全场最厚的红包。 二房和五房看直了眼。 这是包了多少啊!? 只见谢世狄“啪”的一下打开扇子,摇出风流倜傥的姿态,伸出一只手虚点她两下:“这是六叔对你最诚挚的祝福,不过呢,希望你永远用不上。” 好神秘的礼物喔。 岁安刚生好奇,一只手已从她手中拿过那个丰厚的礼包,岁安两手一空,转头看去,就见谢原将礼包丢给来禄,一脸戒备:“多谢六叔。” 谢世狄挑眉:“我说给你的吗?你,没有。”而后看向岁安,切换慈祥笑容:“大朗媳妇儿,记得拿回来收好啊。” 岁安方才被谢世狄的红包吸引了注意力,这会儿看向谢世狄的脸,忽然一愣。 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六叔? “好了。”谢世知开口:“长辈都已见过,唯剩你们祖父昨夜伴驾入宫,尚未归来,你二人先回院中休息,养足精神,待祖父回府时再行拜见即可。” 其他人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岁安初来乍到,只管乖乖听话,跟谢原回房。 第一脚踏入谢原的院子,便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迎面而来。 世家高门,选宅一看风水,二看风雅,有时一处状似无意的摆放,其实暗含玄机。 谢原的院子,入眼的第一感觉是简单敞亮,没有郁郁绿木遍布,也没有嶙峋怪石堆砌,花墙绕院,雕山川河流作饰,便在此处绕出一方干净天地。 顺着入院的引水拱桥看进去,阔砖缓阶,楼阁巍然,左右连廊绕后舍,简单明了。 院中一株古木点缀处铺一片细石平底,架木台,人木桩,应当作练武之用;浅流拐角处辟出一块三角地,砌矮石拦挡,垂柳临水,像是闲暇时的去处。 真是明明白白,一眼就能看到头。 岁安眸光流转,每一眼都慢慢拉长去细品。 谢原已走到前面,见她落后,又无声放慢脚步,落回她身边,并不打扰她。 岁安视线转了一圈,又落回练武台处。 谢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了然。 聘娇娇 第30节 练武台边种的是一颗古槐木,是他数年前买下移栽院中的,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槐木高大,又有三公高位、科第吉兆之喻,常植于门户处,绿荫掩映。 所以,这颗植于庭间的槐木也少造友人诟病,其中以陈瑚为最。 可说归说,每回来这,陈瑚少不得驻足欣赏,长吁短叹。 知道的,是他在伤怀感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吸食这颗槐木的精气以壮仕途。 岁安盯着槐木看了会儿,忽然轻笑。 谢原就等着她这个反应,故意问,“有什么赐教?” 岁安收了笑容,一本正经摇摇头:“没有。”然后继续往里走。 谢原半个字都不信,两步赶上她,放缓步调与她并肩而行:“你已是这宅院的女主人,往后修葺布置也都是你说了算,还讲客气不成?” 岁安眼神一动,侧首看向谢原,谢原顺势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冲那头抬了抬下巴。 说吧。 谢原是见过岁安那方小院的,精致的不得了。 单说新挖的荷塘,都别出心裁的砌成荷叶轮廓,荷塘一圈的石砖上是莲花浮雕,无端透出股禅味。 谢原自己住,自然怎么舒适怎么来,但现在多了一人,就得考虑考虑她的喜好。 岁安看着谢原,弯唇抿笑,回答简短干脆:“种得好。” 谢原眉梢一挑,差点笑出声来,他忍住,故意问:“哪里好?” 岁安又看了练武台一眼,柔声道:“玉藻自小习武,我看的多,也知习武之人看重根基,马步练下盘,负重增力量,看似简单,实则耗时耗力。” “那处位置通风舒适,平坦敞亮,春秋尚且舒爽,寒暑便要遭殃,古木粗壮茂盛,夏日枝叶可遮阴,冬日树干可挡风,自然是种得好。” 听到岁安的话,谢原颇感意外,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种答案,也是他在此练功时最大的感慨——还好有这么棵树。 而今,这院子迎来了女主人,看着它,说,种得好。 谢原忍不住带着点自得的想,树种的好,人娶的也好。 看完外面,谢原带着岁安进了阁楼,阁楼一层会客,二层藏书,后出阁楼,顺两边回廊绕后正中处是起居之处,搁在阁楼与卧房之间的是一片荷塘。 她问:“有鱼吗?” 谢原答:“有,会钓吗?” 岁安迟疑道:“会——看你钓,行不行?” 谢原别开脸笑,点头:“行。” 逛完一圈,来禄将早膳送了过来。 卧房外间设有桌案软座,两人便直接在这吃了。 见岁安一口气吃了两块糕,谢原方知她是饿了,不由赧然。 她一路没吱声是一回事,他不曾过问半句又是一回事。 正想着,谢原察觉岁安的眼神往自己身上扫,便问:“怎么了?” 岁安很好奇:“方才六叔给的,是什么呀?” 她原以为是个普通红包,可谢世狄说,宁可她用不上,这就很有趣了。 谢原咀嚼的动作缓了缓,问:“想看?” 岁安眨巴眨巴眼:“是不能看的东西吗?” 那倒不至于,谢世狄若为老不尊到给岁安看些不三不四的东西,都无需他出手,祖父自会打断他的腿。 “想看就看吧。” 来禄很快将东西送来,岁安兴致勃勃打开,眼神一变。 里面是一张叠起来的小羊皮,展开来看,竟是一张手绘城图,外加一张手书。 岁安看着看着,嘴角轻轻抽了一下。 谢原察觉异样:“怎么了?” 岁安回神,手上城图一合:“没什么。” 谢原直接朝她伸手。 岁安无法,只好递给谢原,谢原接过一看,脸直接拉到地上。 精心手绘的城图上,明确标出了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秦楼楚馆,烟花柳巷。 此外,谢世狄还体贴夹了一封手书,内容大致为—— 若谢原婚后不忠,背着岁安寻花问柳,岁安只管找上门,同老鸨报狄之名,自会有上好的打手助她拿人,指哪儿打哪儿,打死为止!!! 谢原:…… 简直为老不尊! 谢原尚未来得及发作,忽见岁安正盯着他,观察他的反应。 谢原压下心头火,面色平静的合上图,递回去。 岁安愣住,手指了指自己:“给我吗?” 谢原暗中平息自己,和声道:“既是六叔赠你的见面礼,收着便是。” 最后,岁安还是收下了这个见面礼,且在心中默默记住谢原的这位路子相当野的六叔。 为打散尴尬气氛,岁安起身去收拾东西,谢原本想帮忙,但岁安的东西他完全不熟,搬运苦力亦奴人去做,就连院中空房位置,他都没来禄熟悉。 到头来,他只好携卷书坐在房中,任由他们忙碌往来,自己安静闲读。 可是,时不时瞟一眼从旁路过的岁安,谢原心中生疑。 她虽不必搬运出力,但少不得来回走动查验嘱咐,这脚下生风的模样,让谢原直接想到了当日在北山逃命的情景,继而生疑——她当真来月事了? “夫人,都已归置妥当,您可再核验核验,若有错处,奴才们立刻重摆。” 岁安看着自己的物件清单,心中略有些感慨。 收拾这些东西时,她也是这样在旁监工,却忙了整整一日,累到瘫倒。 而今开始归置,原以为也要忙活许久,可有来禄麻利张罗腾位,奴仆恭敬配合一一归置,该拆的拆,该摆的摆,全部忙完,竟然都没用上一个时辰。 现在想来,差别不过是心情。 收拾时,是在取舍,而今万事落定,只管奔着明确的目的而去,自然干脆利落。 “这样就很好,大家都辛苦了。”岁安话音刚落,朔月上前来,让众人去外头领赏。 院中瞬间掀起一片谢恩声。 新夫人甜美温和,出手阔绰,郎君有福,他们有福啊! 朔月带着众人离去,岁安站在卧房门口,眺望荷塘对面的阁楼,心情微妙。 从今日起,她便要在这里住下了,这里也是她的家。 一回头,谢原不知何时出来了,手里还握着那卷书,抱臂倚着廊边木柱,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岁安不解:“怎么了?” 谢原笑笑,说:“这里没有北山宽敞自在,若你不习惯,可以告诉我。” 岁安认真的摇头:“不会,我很喜欢这里。” 谢原微微敛眸,复又抬眼看她,“那就好。” 他问岁安:“都忙完了吗?” 岁安乖巧点头。 如今,谢原的院子已被她入侵了大半,都是她的东西,她的痕迹。 谢原握着书的手往房里点了点:“进来。” 两人回到房中,谢原带着她入座,开门见山:“成婚后我有九日休假,九日后恰好是十日一轮的休沐,算起来有十日时间。” 他微微一笑:“十日时间,去不了天涯海角,但若周边有你想去的地方,想吃想玩的,倒也不妨走一趟。” 岁安眼中划过一丝讶然:“可以吗?” 谢原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岁安:“可是我听说,这段日子你当会比平时更忙,有接不完的应酬。” 谢原笑了一声:“谁说的,初云县主吗?” 居然叫他猜对了。 那日环娘大婚,岁安去她房中闲聊,无意提及婚假,岁安天真的让她好好与萧世子培养感情,结果遭到环娘嘲笑。 环娘一副不知她脑子在想什么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成婚虽是两情相悦,但也是门当户对的一桩利益交换。 桓王府与侯府结亲,萧弈身价自然不同,这段日子必有更多应酬需要打点,待这十日一过,被婚姻洗礼过的郎君便要重装上阵,真正留出来陪伴新婚妻子的时间顶多一两日。 当然啦,若感情好的,还得包括夜里不是? 岁安听到这里掐了话茬,没聊多久便起身告辞。 可眼下,谢原竟在认真的同她商量未来十日要如何度过。 十日畅玩,岁安动心了,想了想,试探道:“就你和我吗?” 谢原闻言,一时也分不清这语气是期待还是不愿。 他面不改色:“是。”然后补充:“但若你觉得无趣,也可以再邀人同行。” “不用。”岁安脱口而出,她不是这个意思。 “不用?”谢原嘴角一牵,饶有兴味的复述这两个字。 岁安:…… 谢原笑起来,终于不再逗她:“那就定下了,只你和我。”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不过,我的确想在最后两日设个小局,邀知己好友私下小聚,也叫他们认一认你,你……意下如何?” 聘娇娇 第31节 岁安心念微动,谢原这话,颇有深意。 侯府一事后,玉藻查过卢芜薇。 她是吏部尚书卢厉文之女,因其兄卢照晋与谢原有交情,便自然而然接触起来。 卢家与谢家从未有过联姻之相,若谢原真与卢芜薇有过什么,多半是私下往来,又在搬上明面之前断开。 谢原这些年扑身仕途,相当拼命,偶有闲暇,邀二三好友文娱武戏,便是他全部的消遣。 所以,朋友在谢原的心中,应当颇有分量,就拿他与卢照晋来说,并不会因为卢芜薇的事就影响了交情,各自按住不提,经年累月的,也就揭过了。 可偏偏不巧,岁安撞见了卢芜薇找上谢原的一幕,知她至今难平,这桩事又被挖出。 站在妻子的角度,若知旁的女子对自己的丈夫心怀念想,定会希望丈夫与此女子本人乃至一切相关人事物都保持距离,少有往来。 但若岁安真的因介意卢芜薇,从而希望谢原与卢照晋也少有来往,谢原未必答应。 所以,他先提出来,也暗含自己的态度——朋友仍是朋友,未来必定还有往来,但他愿意带她一起,叫大家都知道,谢原如今已有妻室,是她李岁安。 谢原还在等待她的回答,岁安微微一笑:“好呀。” 新婚燕尔的,谢原本不想说的太明显,可见岁安答得干脆,又怕她是没明白深意,索性问:“卢氏的事,你不介意?” 岁安想了想,微微一笑,也揭开了讲:“若今朝,夫君的友人因旁的缘故,轻易放弃与君之交,夫君定感心寒悲伤。须知世间情谊皆有往有来,夫君重视朋友,定也得友人珍视,人生难得知己,理当用心经营,妾身为何不应?” 岁安每说一句,谢原的眼神便深一分。 这一刻,谢原不由得在脑中回顾起与李岁安相识以来的种种情形。 初见是生辰,她真作假送,甜美温和里不失冷静从容,再见是山脚,他都找上门了,她还敢一脸真诚的胡诌,之后二人逃命,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少女,却处处显出果敢机智。 献舞一事,有她巧妙安排,订婚之后,有她无言试探。 谢原见过许多女子,尤其不喜心机深重之人。 可他不得不承认,对着门婚事转变态度,对李岁安改观动心,恰是因为她一次次流露出的心机。 原来,他并不是不喜女子有心机,只要这些心思不是用来恶意针对他人,竟也可爱动人。 但他更没想过,明明心中已认定她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单纯少女,接受了自己被她的小心机吸引的事实,却又一而再再而三被她率真直言打动。 槐木之论是如此,相交之论,亦如此。 这时的她,与怀揣小心思时是不同的模样,在他眼中太过分明。 谢原心中不由冒出两个字,来为这种感觉命名。 契合。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娶到如此合心意的妻子。 “岁岁。”谢原开口,声沉却温柔。 岁安:“嗯?” 谢原酝酿片刻,郑重的说:“我的朋友,也会是你的朋友。” 岁安眸光轻动,似乎被他话里的什么东西打动。 她提起嘴角,轻轻点头:“嗯。” 没多会儿,岁安打了个呵欠。 今日本就起得早,又是拜见长辈又是收拾屋子,她有点困了。 谢原看一眼她小腹,主动道:“歇会儿吧,稍后午膳我让人送到院里。” 岁安拧眉:“可以吗?” 谢原半开玩笑半认真:“父亲母亲不在意这些,往日我劳累忙碌,也喜欢院中无人打扰自在清净,同他们知会一声,便也自在随心了,可你若太过规矩,岂不是衬着我,逼得我也得规矩?” 岁安:“那怎么一样。” 谢原眼看她眼皮子都沉了,直接唤人来伺候夫人休息。 岁安不再推却,由朔月伺候着去睡,可到了床边,她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去,谢原已不在卧房。 阿松,“夫人,郎君去书房了。” 岁安怔了怔,点点头:“哦。” 朔月这下连气都气不起来了,幽怨的看向阿松。 阿松:…… 床褥都是刚刚换新的,松软暖香,岁安一躺下,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困意更浓。 睡过去之前,岁安心想,从早晨到现在,他们相处的竟不错,谁也没主动提昨夜的事,倒像是心照不宣的翻了篇。 岁安是没脸主动提,至于谢原,兴许他早上的确生气,但后面就消气了,觉得不提也罢? 想到今晚极可能续上昨夜没成的礼,岁安觉得自己有必要赶紧睡一觉养足精神。 那好像是个累人的事呢。 第27章 这一觉直接睡过晌午, 直逼黄昏,岁安在一阵饭香中醒来。 “怎么又不叫我!”一个“又”字,多少含了些责备。 但这次还真不是朔月等人有意为之。 午间时候,孙氏已派人来传饭, 被谢原挡下了, 他道成婚劳累,早间也已拜见过家中亲长, 院中还需一番收拾, 便不出去了。 孙氏二话不说, 跟厨房吩咐了一声, 等大郎君院中忙完, 给他们单做。 谢原掐着时辰, 让厨房单做了饭食送来,便是眼前这些。 从早上到现在, 对于谢家的态度, 饶是朔月这等亲信都无话可说。 朔月:“女郎这门亲事, 果然是长公主千挑万选, 顶了天的好。谢府门风清贵, 府中和乐安定, 婆母慈祥豁达, 更有郎君温柔体贴, 如此一来, 长公主和驸马也能放心了。”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 可岁安闻言,并未显出多大的喜悦,她低头穿好鞋,行至妆台边坐下, 眉眼间带着思虑,没有说一句话。 朔月与阿松对视一眼,不敢多言,安安静静为她梳妆。 想着谢原大概也没用饭,岁安让来禄去找他,却被告知谢太傅刚刚回府,叫了大郎君去书房说话。 见岁安要放筷,来禄连忙道:“夫人莫慌,太傅每日回府都会叫郎君去说话,且多谈公事,夫人这会儿去了也得稍候,不妨先用些饭食,待到太傅谈完正事,再去同郎君一道问候敬茶。” 岁安默了默,对来禄微微一笑:“知道了,若夫君回来,你立即告诉我。” “夫人放心。” 来禄退下,房中只剩岁安与一干女婢。 岁安捏着竹箸,白嫩的手指微微发力,指尖泛白,却不是有胃口的样子。 朔月躬身:“夫人,可是饭食不合胃口?” 岁安摇摇头。 朔月等人最怕岁安在谢府不习惯,衣食住行上,不免更多留心:“夫人可别委屈自己,长公主说了,您若有不适,定得说出来,谢家还敢怠慢不成……” “朔月,”岁安开口,语气是罕见的平冷:“这些话,往后不可再说。” 朔月等人一愣。 岁安将竹箸放下,胃口全无:“如今我已进谢氏家门,府中人便是家人,旁人态度好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便已足够。若再叫我听到你们借北山之名苛求命令、大胆妄议,定惩不饶!同样,待回了北山,也不可妄议谢家之事,明白了吗?” 岁安性子温和不假,但若她变了脸色,是连驸马都得头疼三分的事。 朔月等人闻言,立马恭敬肃然,声音都小了:“是,奴婢明白了。” 阿松眼神动了动,将岁安的话和神态默默记下。 …… 另一头,谢升贤将谢原叫到书房,谈及了昨夜在宫中得知的一件事情。 原本,圣人打算在岁安出嫁之时,为她册封一个乡君,事情传到北山后,靖安长公主入宫面圣,婉拒了此事。 谢原闻言,既了然又意外。 了然在于圣人的动机,意外在于长公主之回应。 “圣人隆恩,旁人若拒接,那是不识抬举,但圣人谈及此事时,更多是叹息无奈,你可知为何?” 谢原心知长公主这么做定与岁安有关,但仍耐心恭敬请教:“请祖父解惑。” 谢升贤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时至今日,世人皆道圣人看重与长公主姐弟亲情,皆因早年宫中争斗长公主以命相护,却不知“以命相护”四个字背后,又有多么漫长的煎熬和艰辛,而他们这些上了年纪,有资历,也知道全部因果之人,却不敢妄议。 当年,圣人与长公主年幼势微,曾为活命,作懵懂无知之态任由歹人下毒陷害,九死一生才得到机会逃出宫去,之后更是很是吃了一段苦。 所幸两人命不该绝,圣人混入行伍一路拼杀,手握兵权重回权力巅峰,长公主从旁辅佐,出谋划策,终得今朝尊荣。 可惜世事两难全,长公主招李耀为驸马,直到二十三岁才产下一女,出生就病恹恹,遂起名岁安,此后再无子嗣。同样,圣人年近不惑,后宫也不算冷清,可膝下子嗣一只手都能数完,就这,都不知填进去多少补药。 听到这里时,谢原已明白为何知道实情者也不敢妄议。 事关皇嗣,何其重大。 谢原心中一动:“所以,长公主婉拒圣人隆恩,是为了岁岁?” 谢升贤默认。 桓王之女尚能因其父之功,出身便得县主封号,长公主这等地位,李岁安是她的独女,岂会多年来只有一个贵族身份,而无加封? 岁安生来病弱,长公主废了很大的力气才保住这个孩子。 她怕太多福气会折损了这个孩子,所以这么多年,从不为岁安争取任何荣耀,她把岁安带到北山,凿出一片别样天地给她,所做一切,只为她康健长大。 这也是为什么,岁安的婚礼并不铺张奢华,若非有圣人主婚,御赐西苑这点体面撑着,怕是都比不上初云县主那场婚礼。 谢升贤看向谢原:“你以为,圣人为何要告诉我这件事?” 谢原没说话,心里明白透亮。 女子出嫁为妇,若得诰命封号,身份地位截然不同,在夫家轻易不可撼动。 聘娇娇 第32节 寻常父母,只会拼命为儿女争取最好、最体面的,偏偏他这位岳母,在爱女一事上,处处显出一股离经叛道,反常而行的做派来,若非知晓一二内情,简直不可理喻。 这不是谢原第一次被告诫不可辜负了,他忽然分心想,既然长公主这么在意这个女儿,为何不直接为她招赘,而要外嫁? 下一刻,谢原又警醒过来,李岁安已是他的妻子,身为丈夫,他不该有这样荒唐的假设。 岁岁嫁给他,这样就很好。 谢升贤铺垫完,转而问道:“你二人新婚,相处的如何?” 谢原心道,相处的挺纯洁。 嘴上答:“祖父放心,岁岁很好,孙儿必会珍重待之。” 谢升贤点头:“那就好,今日与你说这些,也是让你预先做个准备,三日回门时,你还得表现的好些,莫要觉得人家进了门,你便能硬气。” 谢原心道,纵使有刀山火海,也早该在迎娶之日摆出来,何至于放到回门之日? 面上笑笑:“祖父放心。” 谢升贤又问了些谢原手头的事,知他已处理的差不多,这次才让人把岁安一道请来。 岁安早就等着传唤了,立刻赶来,与谢原一道向祖父敬茶。 见了面,敬了茶,又闲谈了些家常话,岁安捧着祖父给的两个大红包,与谢原一道出来。 天色已暗,安静的小道上,夫妻二人并行回院。 “你胆子挺大。”谢原忽然打趣岁安,也是找点话。 岁安以为自己刚才做错什么:“哪里胆大?” 谢原:“你竟不怕祖父。” 岁安不理解:“祖父和蔼可亲,并不可怕呀。” 谢原闻言,忽然朝她伸手。 岁安:? 谢原动了动手指:“手。” 岁安了然,把手递过去,谢原顺势牵住,十指相扣。 小妻子的手柔软滑嫩,温热。 “那是对你。”谢原牵着岁安缓缓踱步:“这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不怕祖父的。” 岁安好奇的偏偏头:“你也怕吗。” 谢原挑眉:“你忘了我幼时受过他多少严厉教导?” 岁安觉得此一时彼一时,是不一样的,遂问:“现在也怕?” 从岁安的角度看去,谢原在听到这话时,眼帘轻轻垂了一下,笑容也不似刚才爽朗,但也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便恢复如初,转头看岁安一眼,答得坦然:“怕啊。” 岁安眼神动了动。 她隐隐觉得,谢原后面这个“怕”,与前面说的那个“怕”,不太一样。 两人一路回了院子,过了浅水拱桥,岁安忽然站定,望向练武台的旁边。 那里竟新垦出一片花圃,不大,规规整整的一片,还没往里移植。 谢原不动声色瞄岁安,心想,眼睛还挺尖。 今日初来,总共没逛过几圈,现在天色也暗了,竟一眼发现这里的不同。 岁安望向谢原,指着那处:“白日还没见到,是我睡时弄的?种花的?” 谢原挑了挑眉,一本正经道,“花仙子也不容易啊,人家跋山涉水一路高歌,从广阔之野来到我这四方小院,若连吃住都招待不周,我怕她哪日突然就从地里拔根而起,哭着跑回北山,一路泥和泪,怪凄惨的。” 岁安闻言,立马明白这是内涵她此前以花自比的试探。 她张了张口,但见谢原好整以暇的表情,又轻轻抿住,借理袖的动作,丝帛极轻极轻的甩过谢原的衣摆,谢原只觉鼻间一阵清香涌动,眼前影动,岁安已转身回了房。 他站在原地回味了一下。 她方才,是不是想反驳他来着? …… 天色已晚,岁安回房后,朔月已备好热水,净室都烘热了。 她昨日重妆重服,在西苑没能好好清洗过,加上今日早起奔忙,是该好好沐浴了。 净室水汽氤氲,少女长发如瀑,肤白如雪,撩拨划水,转眼雪肤透暖粉。 这身段,朔月一个女子看的都脸红,不由大胆期待,虽说长公主莫名其妙诓了郎君,但月事又不能来一辈子,待这几日撑过去,女郎应当还是能讨得郎君怜爱的。 阿松背后是长公主,朔月有所顾忌,不敢多言,但想到岁安的情况,忍不住心疼她,遂道:“奴婢觉得,郎君对夫人极好,都是细致的体贴,即便如今还有什么不足,待相处一阵后,定能浓情蜜意,开花结果。” 朔月一番话,直接将岁安从放空拉回现实。 她敲敲脑袋,抬起的手臂在水面破开水花,哗啦一声响,定是方才在院中被他调侃,一时赧然,竟将圆房的事给忘了。 早知不洗头发了,她头发厚长,未免风寒,须得完完全全擦干烘干才能睡下,很耗时辰。 岁安叹气,大致洗净后,短暂的泡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出浴穿衣,唤来朔月阿松帮她弄干头发。 两人在后面安静忙碌,岁安两手互拽,不由陷入一阵彷徨无措之中。 有些事,还没临到头,总是想的容易,越临近时,心情却每一刻都在变化。 一头长发彻底烘干,终究耗费了些时辰,岁安回到房中,外面已彻底入夜,院中安安静静,无人随意走动。 岁安一身白裙,绕过屏风,见谢原也换了常服,正握着卷书倚在座中,身后还多添了两盏灯,像是看了很久。 见岁安回来,他眼一抬,手里的书跟着放下。 岁安这身白裙,质地清透,灯火穿透广袖外袍,少女纤细的腰身,手臂,甚至她侧身时的身形都尽显无疑。 谢原眼神一沉,喉头滑了几下,坐那儿不动了。 他的眼神实在灼人,岁安转过身面朝床榻方向,装模作样低头理裙子:“净室应当换好水了,夫君快去吧。” 谢原回神,只见手里的书都捏出了褶,他轻咳一声,起身后顺手把书放到一边,“那我去了。” 岁安声若蚊蝇:“嗯。” 谢原一走,岁安立马上了床。 床都已铺好,被子也依照时令换了轻薄的冰丝锻被,同样是大红喜色,绣纹寓意美满。 若没有西苑赐婚,这里才是他们正经的婚房。 趁着谢原没有回来,岁安赤脚下床,先灌了一口凉水拼命漱口,漱到第三口才喝下,接着又低头嗅了嗅身上,确定没有奇怪的味道,再用手指随意梳了梳头,这才坐回去。 紧张,还是紧张。 明明房间宽敞通风,她却觉得双颊滚烫,不像等圆房,更像在等行刑。 等会,谢原若要开始,她是不是躺好就可以了? 其实那日,环娘还说了一件事——新婚夜的合衾酒,多会放些助兴的东西。 否则,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婚约,从定亲到成亲,一双男女能有多亲近熟悉?更别提那些心有所属,分着心思走进新房的。 若无点意乱情迷的东西推波助澜,将事情办的生涩干巴,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收敛和勉强,就等于在这段婚事最初劈了一道口子。 眼下,岁安肯定是弄不到推波助澜的利器的,她从坐着到躺着,从躺着到侧着,越发担心自己会成为生涩干巴的那一个。 担忧上升至顶峰之际,谢原披着一身水汽归来。 他散了发行至床边,盯着床上的人笑了一下,“怎么还没睡?” 岁安一愣,从这话中听出端倪。 她应该睡了吗? 谢原记着她的月事,也没想别的,掀开被角躺了上去,想了想,低声嘱咐了一句:“早些休息,明日带你出去玩。” 岁安眼看着谢原在身边躺下,自此再无动静,一颗心如坠深渊的同时,今早的另一抹疑虑重新攀升。 谢原昨夜,也没有叫醒她啊。 比起朔月等人不知分寸,任由她睡过去,谢原这个夫君不许人打扰她,安静的在她身边睡去的说法显然更靠谱一些。 白日里,他们相处融洽,谢原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带着脾气的样子。 到夜里,她没有睡,早早沐浴更衣在这里等他,若他有意,随时可以补上。 可他并没有。 所以,是他不愿与她圆房? 得到这个结论,岁安愣了好半天,脑子里一直在想,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今日想不出个由头来,怕是会睡不着觉。 电光火石间,岁安还真想到一件事—— 那日她与谢原被歹人掳走,她曾为拖延时间装病,此事完全没有与谢原通过气,可他在看到她的可怖病态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是…… 这一瞬间,岁安觉得一股火气直冲灵台,恨不得立刻坐起来,抓着谢原一通质问。 但下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羞愤大于理智。 昔日旧忆涌上心头,岁安猛地抓住胸前的被褥,忍住了在酸涩中渐渐上涌的泪意。 她曾同自己说过,不在夜里胡思乱想,不在夜里下任何决定,绝不冲动行事。 是了,先好好睡一觉,待到明日,先找朔月问清昨日的情形,确定是否为谢原阻拦,得到确切说法后,再捏着这些去问他。 可黑夜是个很可怕的东西,负面的想法一旦冒出,便会疯狂滋生。 谢原不碰她,是以为她身有隐疾? 别说此事子虚乌有,即便她真的身有隐疾,而他早就知道此事,为何还要应下婚事? 他应下了婚事,娶了一个以为患有隐疾的妻子,就打算以只字不提蒙混过关的冷漠态度来作夫妻相处之道? 岁安双手拽在胸口,一直努力隐忍,可是同床共枕的两个人,所有的小动静都在安静的夜里被放大,更别提谢原有功夫在身,更是敏锐。 察觉不对时,谢原侧过头:“岁岁?” 岁安一惊,直接侧过身背对他,可那异常的呼气频率并没逃过谢原的耳朵,他撑起身子凑过去:“是不是不舒服?” 聘娇娇 第33节 你才不舒服! 这一刻,岁安竟有些绷不住,破罐破摔了:“谢元一,你……” 声音直接带了哭腔。 谢原二话不说,起身去外间重新点灯,等房中复亮,他携了卷手帕上塌,屈膝坐着,捞起被中的人靠在自己怀里:“到底怎么了?说话!” 房间亮了,泪眼暴露了,昏黄的灯光映在岁安可怜兮兮的小脸上,谢原说不出的心堵,他让自己冷静下来,问:“有事就说出来,是不是想家?” 岁安盯着谢原,终于开口:“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谢原果断道:“问。”别哭就行。 借着灯光,岁安第一次看到谢原这么凝重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莫急,莫慌,倘若真如她设想,他便是将脸拉成阎罗王,也是不占理的那个混账。 “那日我们被歹人掳走,在小黑屋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谢原完全没搞清楚她的思路,只能顺着点头:“记得。” 记得,那就好! 岁安鼓起气势,一双兔子眼盯住他:“那你告诉我,什么叫李岁安身患隐疾!” 霎时间,一向被赞敏捷聪慧的谢家大郎,思绪咔的一下,卡断了。 他怔愣的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妻子:“……啊?” 还想装傻! 岁安抬臂,动作凶猛的抹掉眼泪,鼻子一吸:“我问你,什么叫李岁安身有隐疾!我到底!染了哪种疾!” 第28章 “这……”谢原再敏捷思辨一人, 也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怅然失笑:“这要从何说起啊。” 谢原的话令岁安回神,黑夜里混乱的思绪, 渐渐被上升的理智压住。 她还是没忍住啊。 可既开了口, 这时候生硬掐断挨到明早再谈,谁都不好受。 那便说罢。 岁安声音很轻, 语气却一句比一句坚定:“从……从你的话说起……从婚事说起, 从你我已是夫妻,却又不是夫妻说起!” 当谢原听到“已是夫妻, 却又不是夫妻”时,忽然福至心灵, 明白了岁安今夜为何反常。 可明白之后,他看向岁安小腹处, 又升疑窦。 谢原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问:“是因我没有同你……做夫妻?” 岁安抿了抿唇,他这是避重就轻? 不谈自己为何冷淡, 反倒把她说的如狼似虎,盼着企着、一心盯着这事一般。 岁安这个姿势, 等于被谢原完全圈在怀里掌控, 她试图动了动, 想换个姿势来谈, 没想谢原忽然收臂, 把她箍的更紧,大概以为她后悔要逃, 遂俯首低语,音色与夜色一样沉:“既已开口,便说明白。” 周遭安静无声, 房中烛火跳动,谢原虽不许她逃,但也没有着急逼问,给足了岁安思索的时间。 顿了顿,岁安慢慢抬眼,映着烛光的黑眸里没了先时的激动与委屈,平静许多。 “我知道新婚夜一觉睡过去,是我不对。但昨日我实在太累,本也只想小憩片刻就起身,没想到会这样。今日,明明一切都好,你还是如此……除了你不愿,我想不到别的原因;至于你为什么不愿,我也只能想到你那日说的话。” 岁安每说一句,谢原脑子里便一声炸响,将原有认知炸得粉碎,又重新整合成新的思索。 他无意垂眼,恰好看到岁安密长的睫毛上挂着极细的泪珠。 突然间,谢原在疑惑——了然——再生疑惑的情绪转换中,又添了一份愤怒。 她没有来月事,阿松那个婢女,果然是在说谎。 所以,她今晨醒来便在疑惑此事,现在再看那些焦虑之态,到更像是为此事懊恼。 她当自己睡过头误了事,大约自责又羞涩,所以问也不敢问,这一整日都揣着这事,到了夜里,安安静静沐浴等候,却等来他的无动于衷。 这细密的泪珠,皆是她方才胡思乱想,心中的难受。 而这一切,极有可能,是那双号称疼爱在意她的父母安排所致。 诸如此类的事,谢原已不是头回领教了。 父母声名在外,外人不识她,却将她视作同类,敬而远之,胡乱非议。 但其实她温和可爱,豁达果敢,不为父母惹麻烦,不与旁人较长短。 无人为她正名,无人知她真貌,就连她一双父母,也总用常人不可理解的方式护她。 今日若非她胡思乱想,忽然发作,他至今都被蒙在鼓里。 他们为何如此? 难道这也是为了她好? 怒不可遏的端口,谢原忽然急刹,思绪拐了个弯——祖父说过,岁安生来病弱,靖安长公主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保住她的命。 难不成在新婚夜做这种手脚,是与她身体有关? 但她的模样,显然不认为自己承受不住。 要么,她确然有疾,未被告知。 要么,她康健无恙,北山如此安排,另有盘算。 谢原慢慢冷静下来。 无论哪种,他都得弄个明白。 脑中思绪重重,也才过眼一瞬。 岁安还在低语:“若是因为我的原因,我现在给你机会说出来,但你若有什么其他想法,我也要听,哪怕……” 她看向谢原,黑亮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冷静理智:“哪怕你忽然又后悔娶了我,你都可以说出来,我们商量着如何解决。” “解决什么?”谢原语气沉下来。 不等岁安开口,谢原忽然倾首压下,毫不犹豫,甚至带着点放纵解脱的姿态,吻上岁安的唇。 岁安浑身一颤,两只小拳头立马抵在谢原胸口,诉说着一份惊诧又羞涩的抗拒。 可她哪里是对手,才有动作,便被他轻易拆招,整个人放倒在床。 谢原侧卧探身,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不敢强硬,却也不能退却, 他心里有怒,也有欲,怒化怜惜,欲作缠绵,这一吻竟不忍沉迷。 她已是他的妻子,自今日起,旁人的误解,他来正名,旁人的欺负,他来维护! 岁安脑子嗡鸣,心如擂鼓,在谢原吻上来的瞬间,只有本能的动作,全无冷静的思考。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一双唇快被含化,舌尖都在发麻,压在唇上的力道才寸寸减退,男人的脸,也在慢慢退开中变得清晰。 谢原眼里含了笑,声线是动情后特有的低哑:“我也好奇,岁岁有什么不得了的隐疾,过给我见识见识?” 若嫌惧她有病,自不敢亲密触碰,可这通狂吻,别说隐疾,魂儿都能被他暴风吸入。 他并不惧怕,至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一吻,是再有力不过的证明。 岁安愣了好久,直至脑子不嗡了,心跳缓和了,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我没有隐疾。” 谢原:“你本就没有。” 岁安心中认同,但又疑惑,那为何…… “是我的问题。”谢原面不改色的往自己身上扣了一口大锅。 岁安愣了愣,慢慢的,眼睛睁得老大,不知道是惊的还是吓的:“你……” 接下来的话,放在青天白日,清雅端正的谢大郎君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可现在,夜深,床暖,娇香,应急,倒也可以说一说。 “岁岁也知,我成婚算晚的,又因忙于公务家规严明,不曾有美姬娇娘,这种事,我也是初试。大婚那日,我提前饮了些药酒,不知是不是过了头……” 实在讲不下去,谢原俯首到她耳畔,耳语一阵。 岁安表情一变再变,顾不上质问,只剩担忧:“会、会疼吧。” 谢原心中赧然又尴尬,涩声道:“别问了。” 岁安犹豫着问:“那看大夫吗?你当真只是喝多了补酒,不会还乱吃了别的东西吧?” 谢原忙道:“不必。” 我还要脸。 “就是补过了头,我自己清楚,缓两日过了药效,自然就好了。” 顿了顿,谢原主动揽罪,安抚岁安:“其实昨夜见你睡去,我还松了口气,你我新婚,想必你是有些期待的,这种事我实在难以开口,怕你……失望。是我不好,以为混过一日,还能再混一日,叫你受了委屈。” 岁安想了想,说道:“可你现在还是都说了呀。所以昨夜你就该叫醒我,那时就说清楚。” 谢原不动声色道:“你说得对。但当时我本就尴尬,恰好你的婢女说你累的厉害,我索性顺水推舟……” 岁安眼神微变:“我的婢女?” 谢原面不改色:“嗯。” 岁安拧眉:“她们太不懂事了,我明日就罚她们。” 谢原笑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既然惹你生气,那就……浅浅罚一下吧。”左右主谋不可能是她。 岁安立马接话,“你也不对,身体康健比什么都重要,不该遮掩。” 谢原心中一动,不免又想到了她幼时病弱的说法。 “岁岁。” 岁安枕着一头长发,身体放松,情绪便也放松:“嗯?” 谢原手指勾过她鬓边碎发,一下一下往后理:“今日之事是误会,也是警示。如你所言,身体康健胜过一切,若你有不适,也当告诉我,不可私自强撑。” 聘娇娇 第34节 岁安似是认真想了他的话,严肃的点头。 谢原笑笑,哄道:“睡了,好不好?” 岁安继续点头。 真是乖得不得了。 谢原心中一团柔软,俯身在她额间轻轻吻了一下,忽又移至她耳畔,轻咬几个字。 岁安飞快推开他:“快睡吧。” 谢原轻声笑开,起身下榻,重新剪了灯花,又借着外间小灯的余光摸回来。 看着背对他侧卧的岁安,谢原想起刚才那个吻,心中忽然难忍,凑上去低语:“抱抱你,好不好?” 岁安原本就被他刚才的话激的满脑子废料,这时只觉得他故意撩拨,索性眼睛一闭:“我睡了,你也睡吧。” 谢原心生促狭,闭上眼慵懒道:“最好是真睡,可别等熄了灯,又闷着胡思乱想。” 他这么一说,岁安脑子里直接回荡起他方才在耳边低语的话——且等我两日。 他又在打趣捉弄她,而且不止一次了! 傍晚在院子里一次、上回环娘成婚一次、还有赠定亲礼那日、被掳获救那日…… 岁安忽然转过身来,正对上朝她侧卧的谢原。 一鼓作气要反扑的人,连气势都不一样了,“方才好像被你岔过去了。” 谢原一愣:“什么?” 岁安头枕着手臂:“被掳那日,我临时起意装病,但你脱口而出时,用的分明是‘众所周知’四个字,那我换个问法。谢元一,什么叫‘众所周知’,李岁安身有隐疾?哪些‘众’,如何知啊?” 每一个关键字,岁安都咬的格外清晰,听得谢大郎君心头一沉,罕见的语塞。 这已经不是病不病的问题了。 话里话外,分明指道他也曾在不识真人,不辨真相时,跟着闲言碎语凑热闹,还默默记于心中,于关键时刻脱口而出。 简直有辱君子风范。 岁安支起身子,又朝他挪了一寸,两人气场瞬间调转,她幽幽道:“妾身想起来了,夫君平日忙于公务,唯与知交好友多有来往,莫非,‘众’聚于此,话出于此?若是如此,待到夫君举办小宴时,我得好好认识认识!” 谢原忍不住在心里给了袁家兄弟一人一拳。 果真是祸不烧身便不在意,往后是该治一治他们这毛病了。 此刻对阵实属不利,谢原侧卧改为平躺,安详的闭上眼:“我睡了,你也睡吧。” 黑暗里,岁安狡黠一笑,见好就收。 可正当她也要躺回去时,谢原双手伸向岁安,直接抄底一兜,岁安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已枕住他的手臂,靠在他的怀里。 温香软玉,助眠美梦。 谢原闭着眼,弯着唇,“睡吧。” 怀中人适应了一阵,终于安然睡去,谢原却没睡着。 他冷眼看着漆黑的账顶,心想,或许祖父说的没错。 此次回门,他得用些心。 谢原在心中盘算一阵,怀中人忽然换了个睡姿,他的思绪也跟着一岔。 晚间时候,他故意拿花调侃她,她尴尬气恼,却什么都没说。 像这样牙尖嘴利的反驳,还是第一次。 可是,好像也不错。 …… 一夜好眠,岁安悠悠转醒。 身边又空了。 朔月等人早已候在外面,听到吩咐便立刻进屋。 昨夜又无动静,几人不动声色打量着岁安,却只见她面色温和,并无不适不乐之相。 岁安洗漱一番,起身行至妆台前坐下,点了阿松梳头,朔月与玉藻在旁候着。 “夫人喜欢哪个样式?” 岁安:“你的手艺是佩兰姑姑亲授,梳个拿手的就好。” “是。” 阿松继续梳头,岁安缓缓开口:“看到你,我便想到佩兰姑姑,小时候,她没少同我讲父亲和母亲年轻时的事。” 阿松恭敬道:“母亲的确是长公主身边的老人,事事都操心,也事事都知一二。” “是啊,事事都操心。”岁安笑着:“母亲霸道,父亲桀骜,便是最浓情时,还少不得每日一争,折腾个没完。所以,他们成亲那晚,佩兰姑姑担心的在门外听了许久,但闻内里浓情相合,才真正放心。佩兰姑姑对母亲,当真用心。” 阿松动作一僵,看了眼铜镜,正正对上一双浅浅含笑的杏眼。 岁安从镜中看她:“那你呢?如今随我陪嫁,也会处处担心我吗?”又转眼看向另外两个:“你们呢?” 身后三人俱是一愣,铜镜折射各方,岁安一览无余。 阿松不是伴随岁安的近身侍婢,而是长公主送来的陪嫁丫头,是长公主的眼和口。 新房那点事阿松不可能不懂,甚至有确认新婚夫妇是否顺利圆房的责任在身,若夫妇不合,得传递消息,出谋划策,解决问题,而不是不声不响,当个哑巴。 至于朔月与玉藻,与岁安一起长大,相处更轻松自在。 正常来说,哪怕她们真的不敢听房,次日也会旁敲侧击,浅浅打趣岁安。 岁安软绵绵一句发问,若答“是”,为何她们会如此反常? 答否……那大概是不想干了。 真相不言而喻,她们全都知道,但个个装聋作哑。 尤其朔月在净室那番话,稍稍回味,不难察觉端倪。 阿松缓过来,如常为岁安梳头,避重就轻:“奴婢自然关心夫人。夫人有何吩咐,只管叫奴婢们去做。” 朔月与玉藻两人谁也没说话。 她们确实对岁安有所隐瞒,此刻不想辩解,也没脸开口。 岁安笑了笑:“我可不敢用你,新婚日你都敢糊弄我,让我一觉睡到天大亮,我哪敢再让你做别的?” 阿松手一抖,当即退后,屈膝跪下,“是奴婢擅作主张,无关旁人,请夫人治罪。” 她也不傻,岁安能这样说,必定是察觉笃定了什么,再辩解没有意义。 玉藻和朔月齐齐看向阿松,觉得她还挺有担当。 岁安静静看着阿松,语气微沉:“其实,我与夫君并未圆房……” 阿松早已知道,并不意外,愧疚的叩首请罪。 下一刻,岁安冷不防道:“不过与你无关,是夫君身体抱恙,无法行礼……” 阿松猛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意外。 朔月和玉藻倒抽冷气,满脸惊疑——郎君他不行!?这怎么行! 三人的表情落于岁安眼中,她忽然笑起来,仿佛刚才只是同她们开了个逼真的玩笑,话里一个大喘气,柔声道:“……因为吃错药啦,缓两日就好,你们不必担心。” 朔月和玉藻缓缓吐气,阿松神情跟着一松。 三人心中具有一惑,哪种药能吃的不能行房啊? 而阿松又比另外两人多一窍—— 岁安会这样发问,一定是察觉她在大婚那日动了手脚行为可疑,可她尚未追问此事,反倒突然表示,是谢郎君身体抱恙才未能行礼。 难不成……岁安方才是在试探,怀疑谢郎君这两日身体抱恙也是她做的手脚? 那她就真的冤枉了! 长公主只让她略施小计作阻,甚至不用多高明,可没说要伤人身体啊。 三人各有所思,岁安已转向妆台,神情语态皆如常:“继续梳头吧。” 阿松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玉藻忽然低声道:“郎君回来了。” 阿松连忙起身,上前给岁安梳头。 谢原进了房中,和之前一样,一身薄衫全湿了。 他身上难受的紧,随口道:“更衣。” 来禄有了前一日教训,连忙垂首入内准备伺候,就在他跨进房门的瞬间,妆台方向传来一道轻咳,提示意味明显。 来禄站定看过去,意外撞上两道冷厉的目光。 夫人身边那个话多的婢女正瞪着他,眼神仿佛在放箭——退!退!退!腿! 岁安起身,冲来禄温柔一笑,做了个退下的手势。 她无师自通,自衣柜中取出一套干净的内衫,转身去到谢原面前。 少女杏眸含波,笑容甜美,抬手示向屏风后:“夫君请。” 谢原轻轻笑了一声,非常配合:“有劳夫人。” 两人行至屏风后更衣。 可是,前几个步骤尚且游刃有余的人,到了屏风后的环节,动作就开始磕磕绊绊的, 谢原饶有趣味的看着她,不由想起昨日清晨,她从铜镜里偷看来禄给他更衣的情景。 难怪,看到的都学到了,没看到的,只能自己摸索了…… 第29章 新婚那夜的事, 岁安提得突然,掐的也突然。 聘娇娇 第35节 就在阿松以为岁安将就此揭过时,岁安从屏风后出来:“阿松, 今日天气极好,你将我带来的几箱书都拿出来晒一晒, 记得重做防潮。再将常翻的都捡出来,置个书架,放到阁楼新辟的那间书房,将书房打扫干净。” 这慢条斯理一通安排, 没给她支配一个帮手,大概得让她忙上一整日。 阿松愣了愣,似有所悟,连忙蹲身一拜:“奴婢这就去!” 谢原跟在岁安后面走后出来, 一身衣袍已穿戴整齐。 他听见了岁安的话,漫不经心朝阿松瞥了一眼,见她眼角眉梢并无半点怨恨不甘之意, 又移开目光, 同一时刻,岁安也将目光从阿松身上收回, 两人的目光不期然相撞。 谢原勾了勾唇,意味深长, 岁安立马抬眼往梁上瞧,假作不觉。 浅浅罚一下嘛。 她罚啦。 …… 岁安的东西都是新入库, 放在靠外的位置, 阿松找起来并不费力,只是书箱扎实笨重,她一个惯软活儿的内院侍女, 转身做起这些笨重粗活,多少吃力了些,一口箱子拖的脸都憋红了。 正捡着书,库房大门,两个人一左一右探出身来。 阿松看都不看,淡然道,“夫人还有其他吩咐吗?” 玉藻和朔月对视一眼,走进库房。 朔月竖手挡在身前:“别误会,我们可不是来帮你。只因明日便是回门,我等奉郎君之命,来库房取回门礼。” 玉藻已行至书箱前,皱眉道:“什么东西,挡路。”说完一整箱给搬了出去。 阿松:“哎!” 朔月提着裙摆,在拥挤的库房里寻找下脚的位置:“夫人小惩大诫,不过是清楚你身不由己,在你身上严惩追究没有意义!” 阿松微怔,继而摇头,继续搬书:“这算什么小惩。” 朔月撇撇嘴,往里跨了一步,自顾自翻找。 阿松搬书的动作一顿,像是不吐不快,忽道:“或许你会觉得我不识抬举,但夫人既已嫁到谢家,若御下总是柔和留情,处处松口,反倒不是好事,你们既为左右,理当助她立威,坐稳长媳的位置。” 朔月背一直,转身看向阿松,蹦出一句:“你在教夫人做事?” 让她把你乱棍打死够不够立威? 阿松见鬼一样的表情,忍不住对天翻了一眼:“夫人少女心性,你们也心浮气躁,如何助夫人管好谢家?温和性善可以是美称,但不该是习惯,你……” “你有完没完。”玉藻拍着手灰走进来:“有力气能搬是吧?” 阿松抿了抿唇,大概觉得和她们讲不通,闷声干活。 朔月盯着阿松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若我是你,会先想想明日回了北山,还能不能再回来。” 阿松动作一顿,回过头来,眼里透着不解。 朔月认真道:“我知你是长公主的人,或许习惯了长公主的做派,但夫人不是长公主。你这般奉行长公主的行事做派,趁早让佩兰姑姑去求个恩典,沾着夫人成婚的喜气一并找户人家嫁了,自己挣个当家娘子,随意发挥。” 阿松哑口无言。 三人没再多说,各自干活。 …… “怎么备了这么多?”岁安站在书案前,歪着头看谢原写礼单,凡是他想到能添的,全添上去了。 谢原笔走游龙,一心二用与她说话:“就是些文房宝具、古籍字画,都是我多年所攒。岳父岳母居北山,养闲情雅致,送这些倒也合适。” 岁安闻言,目光不由从那龙飞凤舞的字迹转到了谢原脸上。 鼻梁挺拔,剑眉星目,下颌线条如画如刻,模样已是出挑,姿态却比模样更出挑。 不知是不是练武的关系,谢原行走坐卧,都少有颓然歪斜之态,挺拔又端正。 赏心悦目四个字,大概是依着他的模样出来的词儿。 岁安正瞧着,谢原忽然侧首抬眼,直直望进她眼中。 岁安被这眼神灼了一下,原本轻倚桌沿的身子悄悄站直:“嗯?” 谢原笑道:“只有这么多了,再盯也盯不出半个字来。” 岁安看向礼单,才见他已写完了。 她将提早准备的湿帕递过去:“夫君有心了。” 谢原接过擦手:“客气什么。”一抬眼,见岁安若有所思,谢原探问:“怎么了?” 岁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同他提个醒:“进府之日,公爹婆母、各房长辈都十分亲切。可是,我父亲母亲不大一样。明日就要回北山,若他们没有你想象中那般亲和,还请你莫要见怪,他们肯定这门婚事,必定也肯定你,你……” 谢原忽然笑起来,打断了岁安的提醒:“莫不是怕我被岳父骂哭?” 岁安想起此前同他书信往来,的确谈及父亲骂哭学生一事,顿时肃起脸来证明:“真的骂哭过。” 谢原底气十足的反问:“他们是谁?我是谁?” 是是是,你清高,你了不起,他们只是门生,而你是女婿姑爷。 不等岁安开口,谢原也端出认真的神情:“我既求下这门亲事,必然清楚北山情形,也了解过你。岁岁,你在这种事上担心,是不是有些看低我了?” 谢原的态度令岁安心神一晃,脑子里忽然蹦出些回忆,记忆里,那人怒意滔天,悉数冲向她—— “生来高贵,便连傲慢轻视都融进了骨子里,你也不例外。” “我不想要一个看低我的人,假意施以怜悯与鼓励,李岁安,你简直令人作呕。” 面前忽然挥过一只手,谢原的脸重新清晰起来。 “分什么神啊?” 岁安眨眨眼,思绪无暇衔接:“我没有看低你,只是想提醒你,即便是我,也没少遭数落责备,他们对着无关紧要的人才不会多费口舌。” 谢原心中一动,“你常常被责备?” 岁安点头:“与你幼时相比不相上下呢!” 谢原本在思考别的,结果被她的语气逗笑:“现在是在比谁被骂的更多?赢的有果子吃啊?” 岁安失笑,明明是为明日的事提前打招呼,可话茬似乎被引到奇怪的方向。 又或许,他已明白,但不愿多说。 岁安言尽于此,转身出门。 谢原:“去哪儿?” 岁安头也不回:“去给你取果子,你赢了。” …… 回门对谢府来说不是小事,午膳过后,孙氏趁着岁安午睡,单独叫走了谢原,问及回门准备。 谢原一一回应,孙氏倒是松了口气。 还行,上了心。 再瞅一眼儿子,孙氏又忧上心头:“你们新婚,府里人也都有些眼力见,没来打扰你们。这两日,你们相处的如何啊?” 都是成了婚的男人,母亲问及相处,可不止是日常相处。 谢原眼观鼻、鼻观心:“母亲放心,我与岁岁相处极好。” 谢原从不撒谎,孙氏顿时松了口气,眼往外瞅了瞅,又把谢原往里拉了拉,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那儿媳……她身上没什么不好吧?” 谢原眼一抬:“什么?” 孙氏“啧”了一声,这孩子,怎么总要人把话说全呢,不能带点智慧来品味吗!? “我、我也是听人说,岁安好像有什么隐疾……” 谢原的脸一沉:“母亲在哪里听的?” “你小点声!”孙氏这辈子的威风大半用在谢父身上,这会儿无措道:“隔墙有耳!” 谢原心情沉底:“那您还问?” 孙氏委屈:“我是为谁问啊?我又不是外头那些说三道四的人!我就是想着……若安娘真有什么不好,小病小痛的,咱们就养着,问题大些,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不知怎么的,谢原忽然想到昨日夜里,岁安在他怀中小声说“我没有隐疾”的情景。 心里突然涌上一阵烦躁,却不能冲着母亲发泄。 “母亲。”谢原深吸一口气,郑重开口:“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半个字。岁岁已是我的妻子,她是好是坏,我都为她负责。” 这简直是孙氏最不愿听到的话。 她这个亲娘,比任何人都清楚儿子身上的重担,此前千挑万选,就是想为他选一个能分担、会操持的贤妻。 孙氏对岁安并无恶意,但她离孙氏期许的儿媳模样,差太多了。 一个要让大郎来哄着逗着,费心照顾着,甚至可能有隐疾的小娇娘,怎么帮他分担? 这门亲事里,孙氏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岁安的娘家,北山那头,兴许能在朝中帮衬谢原,可如此一来,孙氏又担忧谢原在岳家面前矮上一头,没了风骨。 说来说去,人微言轻,她只能默默心疼儿子。 “管管管,你什么都管!我不管你了!”孙氏撂下狠话,转身就要抹眼泪。 谢原倍感心累,还是和声宽慰,孙氏也不想他为难,礼单一夺:“我再帮你看看!” …… 岁安午睡醒来,正是迷糊时,朔月伺候她梳洗醒神,外面太阳正大,阿松还在忙着晒书,一张白嫩的脸蛋晒得发红。 岁安登上阁楼,站在廊下,有夹着花香和水汽的风从荷塘方向拂来。 她盯着院中忙碌的阿松,忽然道:“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 安静? 岁安笑笑:“吃吃喝喝,累了就睡,好像比北山还清闲。” 岁安点到即止,朔月却已了然。 新婚燕尔,有眼力见的长辈知情识趣,不打扰新婚小夫妻相处是一回事,但岁安身为长媳,哪怕现在还不能完全掌家,但让她了解宅院要务,正经融入这个家,又是另一回事。 但岁安除了第一日见过长辈,之后都与谢原呆在这方小院,孙氏甚至以新婚宝贵为由,免了岁安早起请安敬茶服侍,更别提其他各院的人。 这四方庭院,竟真像是隔绝了外间杂音,只剩一片清净。 聘娇娇 第36节 朔月心中一动,试探问:“奴婢斗胆猜测,许是新妇有三朝回门之俗礼,谢府众人,希望夫人开开心心的嫁来,开开心心的回 ?” 岁安:“这话说的,难不成三日一过……”她看过来,冲朔月偏偏头:“便要不开心了吗?” 朔月神情一凛,倏地抬眼,岁安含笑看着她,下巴很轻的往院外方向抬了一下。 她当即明白深意,矮身一拜,安静离开。 身边没了人,比刚才更安静。 岁安伸了个拦腰,又往前倾身,一手横在栏杆上,一手支着下颌,一个人静静呆着。 “你站在那做什么?”谢原跨过拱桥,站在阁楼下扬声。 岁安目光轻垂,他便映入眼中,她笑道:“吹风。” 谢原招手:“下来。” 岁安:? “带你出门。” 出门之前,岁安回房更衣。 正值新婚,她换了身外出的红裙,又选了搭配红裙的小披风。 站在铜镜前,岁安分神想,昨夜入睡之际,谢原说带她出去玩,语气似无意间的呢喃哄逗,今日上午又忙于筹备回门礼,她一度以为这事已被无声揭过。 没想到他又提了。 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好像也不是全不能信。 两人时临时出门,加上明日还有事,谢原只带岁安去了附近几个热闹的坊间闲逛,途径他常去的酒肆、书舍,他觉得味道不错的食肆小馆,都一一指给她看,因时辰不够,便也没有一家家进,来日方长。 岁安认真的听着,记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谢原瞄见,直觉她这笑不对劲,深想一下,脸色顿时一沉,声都冷了:“你该不会在想,将这些地方也一一添到到六叔送你的城图上吧?” 岁安倏地转头看他,微微张嘴,抬手掩唇——这都被你猜到啦! 谢原冷笑一声,忽然甩了她的手,一个人大步往前。 岁安连忙提摆去追,一叠声的嚷:“不添了,我不添了!” 谢原本就是故意吓她,脚下步子放慢,嘴角也压下,憋出张充满警告的冷脸看向她——真不添了? 岁安追上来,忽作扭扭捏捏之态,嘀咕道:“原先那张还是太小了,若全添上,字都叠在一起,我得先换张更大的羊皮图——” 还没说完,谢原脸一拉,刚要转身,岁安眼疾手快,死死拽住他的手臂! 谢原转头,迎上一张笑容甜美的脸,岁安柔声哄:“同你开个玩笑,别生气呀。” 谢原看着她,其实并不生气。 相反,他竟觉得她此刻活泼的样子,比温顺乖巧更好。 可还是不能叫她得意,谢原故作冷态,控着巧劲把她的手扒拉下去了。 岁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又被谢原主动牵住,拉着往前走。 他迈着长腿往前走,连步子都不体贴了,岁安快步跟着:“去哪儿啊?” 短暂沉默后,岁安听到谢原的声音飘来:“给夫人买羊皮啊。” 她反应一瞬,噗嗤笑出声,默默快步小跑。 谢原听到这声笑,嘴角终是扬起来,步子跟着放缓。 一个追一个缓,两人的步调在生涩的配合中,回到了最初的平衡点…… 第30章 新婚第三日, 是新妇回门之日。 岁安醒来时,意外的发现谢原今日并未起身。 他靠在床上, 一只手揉着她散在一旁的长发, 眼中有思虑。 岁安又闭上眼睛,翻了个身,作出刚醒的样子。 谢原的声音响起:“醒了?” 岁安转回来, 揉揉眼, 慢慢挣开,眼前的郎君眉目含笑, 不见半点思虑。 她微微一笑, 带着刚刚醒来的慵懒:“你今日怎么没有练剑。” 谢原答:“今日要早些出门,练剑回来一身重汗, 沐浴更衣又耽误时辰,便躲懒一日。” 说着,谢原的目光落在岁安衣襟微微敞开的胸口。 岁安顺着他目光一看,当即脸红,拢着衣裳坐起来。 谢原知她赧然, 笑而不语。 虽然尚未同房, 但同床共枕, 能做的事情很多。 谢原是个正常男人,娇妻在怀, 强忍才出毛病。 昨夜归来, 她因玩的开心, 沐浴后脸上红扑扑的,眼里全是未散的娱性。 他忍无可忍,抓着她亲吻,从唇到别处, 手也开始放肆。 很快,他得寸进尺,借口安抚治疗,哄着她做更过分的事。 然而,沉浸欲望的男人,没有翩翩风度、温和风趣,只有索取,不像她认识的那个人 谢原甚至能感觉到,她并不是抗拒,而是一种本能的生涩和害怕。 因她并未情动,便没有相同的欲望,去帮她盖过初试时的紧张和害怕。 于是,谢原停了下来,昨夜情动,在今早化作了她身上的点痕。 未免岁安更尴尬,谢原率先起身,唤了来禄伺候梳洗更衣,等到谢原衣冠整洁从屏风后走出来,岁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真不可思议,男人是怎么做到一穿上衣裳,就和床上判若两人? 一个是光风霁月的端正君子,一个是流氓,互不干扰,各行其道。 突然,朔月盯着岁安的脖子“咦”了一声:“是昨日没放驱虫香么?” 岁安拢过头发,“更衣吧。” 朔月:“是。” 谢原瞟了眼岁安的颈间,无声的移开目光。 …… 收拾的差不多,二人向孙氏请安拜别后,便携着一早备好的回门礼前往北山。 一路上,谢原与岁安并坐马车内,朔月和阿松一左一右在旁,玉藻则出去骑马。 谢原握着岁安的手,作闭目养神状,能感觉到岁安时而探身,从车窗向外看的动作。 他不知出嫁这几日对岁安来说,算不算头回长时间离家,但归心似箭四个字,大概就是她现在的状态。 看到北山一角时,岁安整个人都坐直了,双脚无意识的点地,轻而短促的哒哒声,混在车轱辘转动滚过地面的行进声里。 很快,马车从山脚如山道,一路往上,快到山门时,玉藻骑马退到窗边,“夫人,长公主好像出来接您了。” 母亲出来了吗? 岁安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往外探,谢原手臂被带起,岁安方才察觉自己还被他握着,一回头,谢原含笑看着她,手没松,说:“老实点,车还走着呢。” 岁安自觉失态,强忍着高兴坐回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母亲出来接我们了。” 谢原点点头,学她压低声音:“放心,下车我就给母亲磕一个,以示感激。” 岁安好笑的瞪他,低声道:“急什么,有你磕的时候!” 朔月仅是在旁看着,都忍不住要眼热。 她险些以为女郎与郎君的感情要裂开了,没想到竟是她多虑了。 朔月自信的想,归根结底,还是她们北山女郎讨人喜欢,谢郎君哪舍得生气狠心! 马车停下,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佩兰姑姑。 谢原按住岁安,先行起身下车,然后回过身接她。 山门处,靖安长公主一身华服,妆容精致艳丽,静静看着谢原将岁安接下来,又携着她一步步走来,在跟前站定,拜见。 “母亲!” “小婿拜见岳母。” 靖安长公主浅笑道,“回来就好,不必多礼。” 佩兰姑姑走了过来,扶住长公主一侧,对一双新人笑道:“请郎君与夫人进山入内堂说话吧。” 谢原恭敬称是,靖安长公主对着岁安抬了抬另一只手,岁安会意,上前扶住母亲另一边,靖安长公主冲她笑着,正要收回目光,突然,她扫到岁安脖子处的暧昧痕迹,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的一僵。 她下意识看向谢原,却陡然撞上两道不卑不亢甚至透出几分沉冷的目光。 这眼神,竟像是早早等在这里,就看她察觉后的反应。 四目相对,青年轻轻颔首,弯唇微笑,表象谦和,内里却蓄满了意味深长的挑衅和试探,且在长公主看过来时,径直撕扯掉表面的伪装,大胆表露。 靖安长公主眼神轻动,眨眼间便恢复如常,由佩兰姑姑和岁安一道搀扶入内,她偏头与岁安低语,岁安恭敬回话,谢原细细去听,说的竟然只是妆容首饰,氛围十分和乐。 谢原不动声色退开些,一路默默跟随。 人回来了,自是要先安顿,岁安带着谢原来到了自己从前的闺房。 这是谢原第一次踏足岁安的闺房,此前,他只去过岁安的小院,那是一方十分精致的院子,处处透出细腻而清新的野趣。 顺理成章的,他觉得岁安的闺房应当也是处处充满小趣味,或是有她亲手做的小玩意儿,或是摆满女孩子喜欢的吃食,珠帘屏座,色调大约都温暖可爱。 可真正踏入,谢原生生愣了一下。 岁安的卧房很大,毋宁说不止是下榻就寝之地,而是一应俱全。 宽阔明亮的房间,隔出暖床、茶座,琴台、书案,书案后整排的书架,所有书都整整齐齐摆放,书案上,笔墨皆有讲究。 聘娇娇 第37节 书案两边各立一个画缸,里面布满卷轴,房中多柜架,多宝阁上摆放的并非装饰的古董珍玩,而是一个个精致的镶螺钿漆盒,里面大概放了什么宝贝。 房中布色以清新雅洁为主,明明内里丰富,却给人一种整整齐齐,丝毫不乱的明亮感。 甚至有一丝……微妙的硬朗感。 若非岁安此刻就在身边,说这是一位贵族小郎君的房间,他也是信的。 岁安见谢原出神,小声问:“想什么呢?” 谢原眼一动:“我在想……”然后突然蹦出五娘当日的话,顺口用在这里:“若我有这么个舒适的宅院,一百年也不会出去的。” 岁安笑了一下,“哪有那么夸张。” 谢原指了指周围:“我能看看吗?” 岁安:“当然可以。” 谢原挑眉,意味深长道:“也可以碰啊?” 岁安一听就知道他又翻旧账,故意沉下脸:“不许碰,哪个指头碰就剁哪个!” 谢原嗤笑:“小气,偏碰。” 岁安忍不住瞪他,却见他已行至书架前,如同进自己书房一样翻看着她的藏书。 她并非小气之人,这会儿却偷偷瞄他哪几个手指头碰了自己的东西,即便不剁,咬一咬也是好的,省得他总拿旧事,时不时打趣一回。 这一头,浏览过岁安的书架,谢原暗暗含惊。 除了四书五经,各类传记史书,还有游记、话本、算学、以及一套谢原都没有的律书。 至于那些手抄的时下诗文,都是山中学子中佼佼者所作,大概她喜欢,便抄录装订了。 谢原心里冒出一句大胆的感慨——看完这些,大约能去考科举了,任选一科都能上。 谢原望向岁安,指着书架:“这些你都看。” 岁安“哦”了一声,“不都是我要看的,有些是不得不看。” 谢原:“什么叫不得不看?” 岁安笑笑:“父亲讲课,内容繁多复杂,少不得要一个学生助教,可他脾气不好,骂哭了好几个师兄,后来,便是师兄们有心有胆,到头来还被父亲嫌弃笨手笨脚,没法子,只能我顶上了。” 谢原笑道:“难怪你说,你也被骂过不少。” 刚说到这,佩兰姑姑过来了。 “驸马今日还在授课,一时走不开,长公主让女郎去学堂那边侯一候,待驸马散学便将人请回。”然后看向谢原:“郎君可先行至偏厅,长公主也想与郎君说说话。” 此话一出,岁安神色微变,谢原倒是一切如常。 “姑姑,母亲……” “岁岁。”谢原轻轻按住岁安的肩膀:“你方才也说,往日都是你替岳父大人做助教,如今你出嫁,岳父大人那里怕是少了一个得意帮手,你且过去瞧瞧吧。” “元一……”岁安微怔。 佩兰姑姑帮腔:“是啊,女郎出嫁几日,驸马思念得紧,若散了学就瞧见女郎在等,定会欣慰不已,您难道就不挂念驸马么?” 谢原直接将她轻轻往外推:“去吧。” 岁安走出房间,佩兰姑姑领着她往学堂那边去。 见岁安时而回头,谢原则站在原地同她摆手,佩兰姑姑笑道:“女郎别担心,这新姑爷上门,做母亲的探一探他对你好不好,再正常不过。您若担心,不如赶紧去去再回。” 这是不去不行了。 岁安心下一沉,收回目光,也罢,她也有事想同父亲问清楚。 第31章 抵达偏厅门口时, 引路的侍女驻足侧身,请谢原独自入内。 谢原转眼一扫,偏厅内外皆安安静静, 周围无人, 像是特意打发了。 他抬手正冠,又一路向下整理衣袍,一身端正的走了进去。 刚入偏厅,鼻息间便染了一股淡淡的沉香,厅内摆设古朴典雅,有种幽远宁静之感。 靖安长公主闭目倚于座中,手臂支着凭几,指尖轻轻按在太阳穴上, 暗色绣金线的裙摆随坐姿铺开, 仿佛在无形中亦释放威压, 来者稍有不稳,便感逼仄窒息。 谢原垂眸作拜:“小婿谢原,拜见岳母大人。” 靖安长公主倏地睁眼, 目中精光厉色直逼谢原, 可谢原垂视,仿佛在面前竖起一道无形屏障, 直接挡回。 靖安长公主揉穴动作一顿,慢慢放下手, 随意示向旁边的座位:“不必多礼,坐吧。” 谢原没动:“小婿不敢。” 短短四个字,却是将原先的氛围瞬间打破,靖安长公主倏地抬眼,审视起他来。 半晌, 安静的厅中响起一道轻笑,“为何不敢?” 谢原:“小婿此来,是为听训。” “听训?”长公主露出既不解又玩味的神态:“贤婿何过之有?” 谢原目光始终垂着,语句恭敬,语气却相反:“若岳母大人也不知小婿何过之有,那小婿此来,便为解惑。” 言及此,青年终于抬眼,目光坚毅,语气沉冷:“小婿既已与岁岁成婚,拜天地君亲,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敢问岳母大人,小婿何过之有,要让岳母大人费心搅扰我与岁岁的新婚?” “搅扰?”长公主咬住关键词,缓缓作恍然状:“莫非你说的是……”话里隐去那事,化作一阵轻笑。 笑声歇,长公主的神情缓缓变冷:“看来,你的确没懂,倒是需要本宫为你解一解惑。” 谢原不卑不亢,搭手再拜:“请岳母赐教。” 这时,有奴人入内奉茶,靖安长公主手搭在凭几上,指尖轻轻点着,她不开口,谢原便静候。 茶侍退下,靖安长公主端起茶汤浅呷一口,润了嗓子,开口却数点起谢原生平:“你为谢氏嫡支长孙,自小天资过人,谦逊勤学,十六岁已文武兼备。” “同年,你以门荫入仕为秘书监校书郎;次年,因圣人首改科举,所有考生试卷皆糊名誊抄,再行批改,你便辞官应考,终得进士及第,派为宣州录事,曾轰动一时。” “一年时间,你助上首连办卖官、私盐一案,更曾临危受命兼州治军要,剿河盗,立奇功,一年后期满回都,授大理寺五品寺正。” 靖安长公主说到这时,忽然笑了一下,顺口提到了中间一件趣事。 说那年,谢原回都后,圣人爱才,并未立刻给他委任。 谢原因此短暂得闲,一日出门,偶遇勋贵城中纵马波及无辜百姓,竟直接将人撂下马,腿都摔断了,后事主面圣鸣冤,状告谢原当街行凶,谢原不慌不忙上殿,将对方的罪名一一数来,气的建熙帝当场将那混账定罪。 此事也成为谢原继辞官裸考后又一成名作。 据说,此事也让建熙帝看到了谢原身上的谏官潜质,本想让他进御史台,但因谢太傅官居尚书台之故,为避授意谏言之嫌,又在与谢太傅私下深谈之后,最终委任大理寺正一职。 谢原静静听着,明明都是他的光辉,可他无半点得意之色,待到长公主说完,他也只是淡淡回应:“看来岳母大人的确将小婿查的清清楚楚。但这跟小婿与岁岁之间,有何关系?” “太慢了。”长公主干脆的给出答案。 谢原蹙眉,面露疑惑。 长公主:“当年,你以校书郎作为起点,但凡用好谢太傅的关系,专心钻研,数年时间,足够你在朝中站稳脚跟,权柄在握。” “可你仅仅是因旁人非议你是得祖父包庇滥用私权才得此位,便毅然决然放弃这个好的起步,重借科考入仕。” “要说你外任期间成绩不菲,回都后完全可以青云直上,最后却去了大理寺,整日与案犯罪证、刑部诸司拉扯,纵然忙的昏天黑地又有何用?待你位极人臣,还得要多少年?” 谢原听笑了:“依照长公主之意,只因谢原尚未位极人臣,便是娶了长公主之爱女,也只能是挂名夫妻?不配坐实?” 靖安长公主看向谢原,眸色沉冷:“谢原,务实可以是外人对你的美称,但不能为了个美称便去犯傻。圣人扼制门荫,最大、也最站得住脚的原因,是世家子弟庸碌无才却坐拥权势富贵,德不配位。可你实至名归,为何要舍近求远?” 长公主语气微敛:“本宫只有这个一个女儿,自然希望她能嫁得一个好郎君。你处处都好,就是这脑子,太轴。若你一事无成,久居下首,岁岁又如何能依仗你这位夫君出头呢?” 她笑起来:“如今你已是本宫贤婿,只要你聪明些,便可青云直上,你在朝中站稳脚跟,本宫自然放心将岁岁交给你。” “当然,若你真位极人臣,后院岂能空置?想来你也知道外间有些传言,说岁岁身体抱恙。她若进门数年无所出,你自然可以新纳美色。只要你保岁岁正室之位,许她尊重爱护,其他的,她不会在意,本宫更不会在意。相信本宫,做了本宫的女婿,好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得不到。” 谢原安安静静听完,忽然冷冷笑了一声,继而又变作连声沉笑。 靖安长公主:“你笑什么?” 谢原迎上长公主的目光,语气不无嘲讽:“小婿忽然为岁岁感到可惜。” 靖安长公主神色微变:“哪里可惜?” 谢原笑容淡去,“倘若岁岁生来是个男儿身,长公主便可直接借亲子来争权夺势,而不是大费周章寻觅贤婿,将女儿作为诱饵、利头,甚至礼物。作为长公主的贤婿尚且可以得诸多好处,若是亲子,岂非是人间最得意之事?” 说到最后,谢原直接开口讥讽:“长公主快人快语,直白爽快,何不直接道明交易目的?何必拿‘为了岁岁好’这种说法来作什么挡箭牌。” 长公主挑了挑眉,脸色一点点淡下去。 谢原豁然起身之间,她忽然道:“别着急啊,你都还没有听本宫给的条件。” 谢原神色难辨:“条件?” 长公主缓缓正身,神情严肃起来:“谢氏百年大族,却逢嫡支衰落,谢升贤位极人臣,已是谢氏最后的支柱,而你,是他唯一的希望。谢原,背负家族荣辱,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本宫说了,不要舍近求远。” 青年周身泛起冷冽气息,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握拳:“今日来拜见岳母大人,令小婿大开眼界,但小婿与岁岁已是拜过天地,盖了婚书的夫妻。此后,岁岁的余生,当由小婿来负责,但小婿的前路,谢氏的前路,便不必岳母大人来操心。” 长公主忽然大笑起来,“说的有骨气。可是谢原,你问过岁岁的意思,问过你祖父的意思吗?” 她悠悠然靠向座背,手臂搭上凭几:“岁岁最听我的话,你们才做几日夫妻,就那么有信心左右她的人生了?你信不信只要本宫一句话,她今日就能同你合离。至于你祖父,若非有他也有心,本宫哪里能这么容易促成两家婚事。” 听到“促成”二字,谢原当即确认了一些猜想。 靖安长公主再逼一步:“若我不满意,岁岁会立刻与你合离,而你会承担合离的所有污名。至于你祖父,他再厉害,也总有耗尽的一天,你身为长子嫡孙,只因些莫名其妙的尊严与坚持,就要葬送一族荣耀,怕是不久之后,昔日备受赞誉的谢大郎,会成为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谢原看着面前这个生养了岁安的女人,忽然间,那仿佛已经攀升至巅峰的愤怒竟像是忽然凝住,紧接着,他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变化沉寂下来。 谢原很轻的笑了一声。 靖安长公主眯了眯眼:“笑什么?” 谢原神色淡漠:“其实有件事,小婿一直没有请教。” 他骤然平静的语气,让靖安长公主心头微动,平声道:“何事?” 谢原:“若小婿没有猜错,新婚那日,岁岁是被那个叫阿松的婢女设计昏睡,又借月事为由,阻了我二人新婚之礼,但其实,这是个极为拙劣易拆穿的谎话,结果也分多种。” 在长公主逐渐深邃的神色里,谢原伸出手指一一数来:“第一,岁岁蒙于鼓中,小婿先察异常;第二,岁岁先察异常,小婿蒙于鼓中;第三,我二人同时说开,同时察觉。” “眼下的情况,当属第一种,所以是小婿先察觉端倪,站在这里,同岳母讨教原由,从而有幸得岳母大人赐教,见识到了您的……深谋远虑,野心勃勃。” 聘娇娇 第38节 “小婿敢问,若是第二种,或第三种情况,岳母大人今时今日的说辞、态度乃至于目的,与方才一样吗?若一样,权当小婿多虑,但若岳母大人早就准备了不同说辞、不同态度,不妨此刻一一道明,小婿回去便转告岁岁,如何?” 靖安长公主定定的看着面前这个大胆猜测的青年,忽然弯了弯唇,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盏,慢慢饮尽。 突然,长公主眸色一厉,手中饮空的茶盏狠狠一掷,碎裂同时,一道黑影卷着劲风袭向谢原。 谢原当即侧身躲开那一拳,也看清了袭击自己的是个戴着铁面具的黑袍人。 黑袍手中无兵器,赤手空拳直击谢原,谢原当即出手拆招,两人竟在厅内过起招来,虽无刀光剑影,然劲力十足的拳脚功夫,也同样在厅内卷起一阵巨大的响动。 矮屏竹帘全被摧残,乒铃乓啷七零八落。 而另一侧,靖安长公主无事人一般坐在那里,甚至闭目养神,重新开始揉按穴位,淡定悠然。 对方功夫不俗,谢原心有记挂,无心恋战,目光一瞥靖安长公主,心下一横,擒贼先擒王! 就在谢原朝靖安长公主袭去瞬间,黑袍人立马相护,谢原目光一厉,找准破绽,扫腿一绊,同时借力出拳将黑袍击倒在地,反手点穴。 忽的,谢原对上了黑袍的一双眼,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直接扯下黑袍的面具,对方真容乍现,谢原不禁站直身子:“是你?” 那日掳劫他和岁安的匪徒! 霍岭再次成为手下败将,眼中又恨又怒。 这时,靖安长公主的声音响起:“打完了吗?” 话音未落,又出现两个黑袍人,谁也不看,直奔霍岭,把人抬出去了,同一时间,一群奴婢鱼贯而入,根本不必吩咐,已经自发开始收拾残局。 靖安长公主缓缓从座中起身,轻甩衣袖,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态度看向谢原:“随我过来。” 谢原看看厅内情况,皱了皱眉,还是迈步跟上去。 两人并未离开偏厅,靖安长公主随意拨弄了一尊花瓶,一旁的墙面忽然翻转,列出一条道路来。 密室? 靖安长公主已走在前面:“进来。” 谢原神情一凛,快步跟进去。 当狭长的小道豁然开朗,入眼是一间很大的密室,靖安长公主点燃灯火,谢原顺势打量起周围,密室设有气孔,陈设简单,多为书架,上面摆的……像极了大理寺存案的卷宗。 事已至此,情况已明了。 靖安长公主刚才那翻咄咄逼人的话,只是个试探。 若他刚才没能过关,便也挨不到这里,听一个真话。 果然,靖安长公主行至主坐,转身坐下,又示意谢原:“坐下说吧。” 谢原安静入座。 此刻的靖安长公主,竟一改刚才的尖锐,反倒露出几分疲态:“你既为解惑而来,那接下来,你问,本宫答。” 谢原默了默,直接问:“岳母大人因何不愿将岁岁交给小婿?” 靖安长公主默了默,说:“本宫只有这一个女儿。” 谢原不理解,正要反问,却听靖安长公主很轻很轻的说:“但其实,连岁岁也不知,她原本,还该有一位兄长,或者一位姐姐。” 谢原一怔:“岳母的意思是……” “可惜本宫没能留住。” 靖安长公主看向谢原:“岁安,是本宫用了半条命换回的孩子,本宫不希望,她走上和本宫一样的路。” 谢原脸色骤变:“一、一样的路?” 靖安长公主沉默了片刻,像是缓神,片刻后,她开口,同谢原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靖安长公主与当今圣人,本是中宫嫡出的公主和太子,母族可依,风光无限。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原本勤政英明的父皇开始求仙问道,甚至受妖妃迷惑,以一桩巫蛊案,废皇后,诛其族,虽得朝臣力保,她与还是太子的建熙帝仍然落入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境地。 太子名存实亡,妖妃仍不满足,为了保命,当年才十四岁的靖安长公主和十二岁的建熙帝,先是故作懵懂吃下御膳房送来被动了手脚的食物,消减对方顾忌,再以废后罪孽深重,子女只能代母赎罪为由,建熙帝自请前往当时最凶险的北地战场,靖安长公主则甘愿出家修行。 大约妖妃也觉得这样更容易弄死他们,便让先帝准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兄妹二人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逃离皇宫,靖安长公主早已联系母族残余旧部,做了一场没有尸体的假死,让自己与建熙帝行踪成疑,然后带着建熙帝逃出皇宫。 他们想得很简单,与其任人宰割,不如拼死挣一条新出路。 兄妹二人分工明确,建熙帝走了行伍路子,靖安长公主则是潜伏暗中,笼络人脉,收集消息。 “暗察司?”谢原忽然蹦出一句。 靖安长公主笑了一声:“你竟知道。” 谢原恭敬不少:“小婿也是听祖父提过,只是……” 只是,暗察司在二十多年前就废了。 靖安长公主笑了笑,继续道来—— 那是一场恶战。 当时,先帝即将油尽灯枯,昔日失踪于火海的太子于民怨四起之时得万众呼应,举兵攻城,杀妖妃,斩奸佞,这才重登太子之位,这当中,暗察司功不可没。 而靖安长公主,便是当年的暗察司司主,除了收集情报,暗中集结笼络,也行刺杀掳掠之事,可惜那一战后,全军覆没。 更糟糕的是,纵然夺回原位,后续却祸患无穷。 建熙帝精元衰虚,子嗣凋零,靖安长公主则气血两亏,难以成孕。 偏偏一开始,他们谁也没在意此事。 无人知道,当靖安长公主迎来与李耀的第一个孩子,怀着满心爱意与前所未有的柔软去等待他,最后却眼睁睁看他流程一摊血水时,是何等的绝望。 事关皇嗣,甚至不能大肆宣召名医,她只能不断暗访,未免外人察觉,索性搬来北山,避开都城人眼。 谢原听得浑身紧绷,气息都屏住:“可有结果?” 靖安长公主淡淡道:“有,但也无甚大用。” 名医道,这或许不是毒,而是蛊。 蛊,又是蛊。 靖安长公主在这一刻,燃起了无边恨意。 她们的母亲是因妖妃以蛊惑陷害,阖族被灭,而今,他们又因为蛊,遭受如此痛苦! 谢原:“当年下蛊之人呢?” “跑了。”声音很轻,细听,确认能品出几分不甘和怨恨。 战后清算时,他们才发现养在皇宫中的妖道都不见了,还卷走了不少宫中财务。 之后,建熙帝也曾派人追查,可那些害他们一生的妖道,竟像是人间蒸发。 “时间太久,本宫甚至忘了那张脸,只记得那道人,道号‘怀玄’。” 谢原:“那岁岁……” 没说完,谢原忽然脸色大变,浑身一僵。 对面,靖安长公主挽起袖子,露出的白臂上,数道疤痕交错。 那是刀口。 非礼勿视,但眼前竟像让谢原暂时忘了俗礼,脑中有些乱:“这……这是……” “既然猜到是蛊,本宫当然也暗中寻找过擅养蛊者,可本宫体内的蛊毒一日没有来由,便无从下手,只能从症状上反推。” “既为气血两亏,或许可从我的血下手研究,以我之血引蛊、重新种蛊作引再解之,我全都试过。不止是这里,本宫身上,还有许多类似的刀口。” 靖安长公主放下袖子:“我心中绝望,驸马日日相伴,难免忘情、纵情,谁曾想,竟就有了岁岁。” 她微微一笑,眼眶却泛红:“你可知,本宫最怨恨绝望时,甚至想过,哪怕杀人饮血,也要让岁岁活下来。” 谢原抓住重点:“可岁岁活下来了。” 靖安长公主苦笑:“是啊,活下来了,谁能想到呢。也许是因为,那时我已随蛊师试过多次解蛊方法,甚至猜想,会不会哪一次放血时,蛊已经被引出。怀着岁岁时,我只做一件事,便是拼命补身。可即便如此,生产时,我仍是九死一生。” 谢原沉默片刻,忽道:“岁岁身上,也有吗?” 靖安长公主摇头,诚实道:“本宫不知。但岁岁生下来时,一度气血两亏。” 谢原压根紧咬,已明白靖安长公主的意思。 若岁岁此刻有孕,会不会也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流成一摊血水,亦或九死一生才能诞下孩儿,甚至生下来的孩子,也未必康健? 这一刻,谢原脑子里不由浮现出岁安的模样。 她乖巧又委屈的说着“我没有隐疾”的样子;她看似糊弄实为鼓励五娘的样子;她的温顺懂事、可爱动人、甚至淘气活泼,都在这一刻变得那么动人,让谢原的心头都开始生疼。 为什么,为什么要是她? 凭什么是她! 谢原看向长公主:“岳母大人,希望小婿怎么做?” 靖安长公主看向谢原,平声道:“本宫始终相信,怀玄道人尚在人世,即便他不在,他的弟子,孩子,也会在。” 谢原:“岳母要找他们?” 靖安长公主:“此事本宫已有眉目,方才你在外间所见之人,便是线索来源。稍后再谈也不迟,但现在,本宫要谈谈你与岁岁。” 谢原径直起身,撩摆跪下:“小婿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岳母大人宽宏谅解。小婿与岁岁已结成夫妻,自当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小婿绝不会在事情明朗前让岁岁铤而走险。” 谢原的誓言,长公主并无太大动容,反倒提醒他:“你好像忘了,谢氏嫡支人丁凋零,你既是长房希望,自当以开枝散叶为先,你对岁岁心意坚定,那家族兴旺要置于何地?” 谢原皱了皱眉,看着长公主没有说话。 长公主这才笑了笑:“你不必为难。这是责任,本宫清楚。” 谢原:“既如此,岳母大人为何不为岁岁招赘?” 若入赘北山,或许会更方便,也没那么多顾虑。 长公主:“你以为自己是唯一的人选吗?” 谢原一愣。 原来,北山不是没有过这个主意,可终究没有落成,加上岁安年纪渐长,所以靖安长公主才千挑万选,选了他这个最适合利益交换的女婿。 即便如此,也是千般试探,万般考验。 聘娇娇 第39节 “三年。”长公主缓缓开口:“你有你的责任,本宫不打算长久耗着你,但本宫也不会让岁岁受委屈。三年时间,若还不能彻底解决此事,你……便与岁岁合离。作为补偿,本宫会在尽力助你保谢家不衰,本宫相信,你也需要这个。” “那岁岁呢?”谢原反问:“您这样的安排,考虑过岁岁的感受吗?” 谢原的目光重新坚毅:“就按照岳母大人所言,三年时间。这三年之内,小婿定会尽力查清此事。但若三年之后,还无头绪,小婿只能将此事告知岁岁,结果如何,由我夫妻二人商议决定。” 靖安长公主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笑了。 “好,不愧是本宫相中的女婿。” 谢原心情沉重的起身,忽又道:“方才的问题,岳母大人尚未解惑。” 靖安长公主:“什么?”然后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三种情况?” “是。” 靖安长公主笑了一下,“若本宫没有猜错,是你先从岁岁那里看出端倪,至于岁岁,她知道的未必有你清楚。” 谢原一怔。 此时此刻的靖安长公主,在重新回忆过往后,竟显出几分疲态与老态,全然不复外间时的样子,她笑起来,温柔的模样,仅仅是一个慈祥的母亲。 “岁岁出嫁前,有一日,她父亲来问我,要是岁岁在谢家受了委屈,却憋屈不说,那该怎么办呀……” 靖安长公主眸光温柔,“我当时就想,不会的。我的女儿,不会得。” “元一啊,你喜欢我们岁岁吗?” 谢原毫不犹豫点头。 靖安长公主仍笑:“你是不是觉得,从前看岁岁,觉得她机灵又古怪,还有许多小心思,可与她在一起后,她反倒更多了真诚坦率,有什么都同你说,也什么都敢说?” 谢原心中震动,再点头。 “她就是这样啊。说她多少回、有过多少教训,还是这样。”靖安长公主的话里竟带了无奈。 “不知是不是在北山长大的缘故,她从小就不喜欢那些喧闹大场面,她说,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一道道眼神,一句句场面话,太虚,太假,走过一趟,劳神费心。” “她与人相交,但凡有所认定,便容易交心。她啊,憋不住事。” 靖安长公主看向谢原:“我了解岁安,也正如你祖父了解你。” 谢原心中一动,明白过来。 岁安憋不住事,必会提出,但谢原的性子,又是顾虑周全的那种,心中有疑,多半选择按兵不动,既然长公主拦他们的新婚,他姑且等到回门来探听虚实。 所以最终,只会有这一种结果。 但他性子里也有野,所以故意在岁安身上留下痕迹。 山门处那一面,也是他对靖安长公主的试探和交锋。 只是此刻,这份试探交锋,显得他十分愚蠢。 “岳母大人,小婿……” 靖安长公主笑起来,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 “可是,岁岁心中是生了疑的,她应当还是会来……” 靖安长公主收敛笑容,眉眼里浮起些感慨:“她即便有疑,也不会来问我,有人为她答疑解惑。” …… 散学铃已响过许久,李耀陪岁安坐在学堂外的石桌边,静静听完始末。 “所以呢?”李耀转着茶盏,时而呷一口润喉,“你觉得母亲又在捉弄你?” 岁安默了默,道:“我只是不明白,夫君是母亲认定的女婿,为何还要这样。” “这有什么。”李耀“嗐”了一声:“等你做了母亲,你就明白了。尤其生个漂亮女儿,瞅着外面那些如狼似虎的小伙子,就是名声再响,在你眼里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李耀放下茶盏:“你且说说,你母亲一番搅扰,那小子可有为难你,迁怒你?” 岁安摇头:“夫君他为人极好,也很细心。” 李耀哼笑一声:“算他有点脑子。这也证明,他不是个被俗礼框住的人。” 岁安敛眸,没有说话。 李耀叹气,“这不是没事么,怎么还生气。你就回来这一日,尽板着脸是不是?” 岁安抬起头,神色认真又严肃:“我没有生气。我心里知道,无论父亲母亲做什么,总是为我着想的。但我已经长大了,与其频频替我试探和考验,你们难道不想看到我凭自己的本事去面对吗?” 李耀看着女儿,忽然哼笑一声:“你啊,就跟你母亲年轻时一样,心野得很。行,你母亲那头,父亲去说。” “对了。”李耀岔开话题:“那谢家人,对你如何?可有为难?” 岁安想了想,笑道:“好。就是……好的过了头。” 李耀挑了挑眉,笑了一声:“凡事过犹不及,你心里明白就好。” 正聊着,佩兰姑姑走了过来,长公主已安排好了家宴,请驸马与女郎过去。 岁安笑道:“这就过去。” 李耀没好气瞪她一眼:“才嫁出去几天,唯恐你那如意郎君被刁难是不是?” 岁安同父亲并行,有些赧然。 李耀心头一动,忽道:“岁岁,你喜欢谢原吗?” 岁安一愣,小声地说,“夫君……很好。” 李耀闻言,扯了扯嘴角,没有再问。 很快,父女两人到了院中,岁安瞧见谢原,瞧瞧瞄他眼角。 谢原看过来,“凑近点看啊,看我哭没。” 岁安忍不住抿笑。 北山人口简单,家宴便也简单,靖安长公主落座后,忽道:“我已命人同谢府传话,你们今日就宿在北山。” 岁安一愣,看向谢原。 回门,好像是不留宿的呀。 谢原闻言,态度很平和:“是。” 见他如此,岁安没有多问,她饿了。 饭食都是岁安喜欢的口味,这也是谢原第一次在北山吃饭。 食物入口,谢原眼神微变。 味道太好了,他吃过那么多馆子,甚至宫中御膳,都不及北山这一口惊艳。 他看向岁安,只见她吃的满脸幸福,不由心想,走的时候,能不能厚颜跟岳母大人讨个厨子…… 用完饭,岁安被靖安长公主叫去说话,母女重聚,总要说些私房话的。 谢原无二话,甚至让岁安多陪陪母亲。 岁安离开后,佩兰姑姑忽然过来了。 她带来一份酒,还有一个木盒。 “长公主命老奴将此物送给郎君。” 谢原疑惑的打开木盒,第一眼竟没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佩兰姑姑含蓄解释,此为鱼肠所制,经数道清洗,药草浸泡,郎君可放心使用。 毕竟是新婚燕尔,长公主拦一次,没打算拦一辈子。 只要谢郎君信守承诺,爱惜岁岁身体,他们的夫妻关系,全看他们自己的心意。 谢原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可他还是被岳母这番操作臊的一阵尴尬。 他想,自己大概是第一个回门时收到这种礼物的女婿了吧。 可尴尬完,又是一阵阵无奈与心酸。 寻常人家,都信奉多子多福,小夫妻聚在一起,只管卯着劲儿生。 会做这种措施的,多是风月之地,卖笑之人。 可卑贱之身,所用措施也是廉价伤身,哪里会这样仔仔细细挑拣清洗材料,药草浸浴,做到极致的妥帖? …… 岁安回到房间时,谢原已换了寝衣,靠在床头,手里卷一册书,闲闲翻看。 岁安没看谢原,目光落在茶案上:“这是什么?” 谢原随手将书放到一旁,起身走向她:“酒。” 岁安偏偏头:“酒?” 谢原拉着她坐下,眉眼里是异常的温柔:“有些人,新婚夜都能睡过去,若非有个细致体贴的母亲,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弥补二字吧?” 啊,合衾酒,结发礼! 岁安二话不说,立刻配合。 谢原压下那份隐秘的心酸,在暖色的灯火中,与岁安补上了合衾酒。 “结发礼,是不是要剪头发?”谢原扭头:“有剪刀吗?锦袋呢?” 岁安只觉得酒香醇厚,身上都开始燥热,闻言,随手一指:“第二层抽屉有剪刀,里面那个柜子,第三格,有锦袋。” 谢原略感诧异,起身去找,还真有。 他笑了:“你房中的东西,你都知道。” 岁安撑着脑袋歪头看他:“我又不是你……” 自己院子都摸不清楚。 谢原挑眉,走到多宝阁边,随手拿起一个盒子:“这里面是什么?” 岁安眨巴眨巴眼:“……青金石。” 谢原打开,还真是。 “这个呢?” 聘娇娇 第40节 “金箔纸。” 又中。 谢原背过身,悄悄把两个盒子换了位置,然后随手指一个:“这个?” 岁安拧了拧眉:“这个盒子,不是放这里的呀……” 谢原愣了愣,笑着走向她面前,俯身而下,单手撑在茶案上,另一只手在她鼻子上一刮:“怎么那么聪明呢……” 这一触碰,两人都颤栗一瞬。 岁安脸蛋红扑扑的,眼底酝酿着独有的风情,懵懂,又勾人。 谢原眼神慢慢变了。 他垂眼,看了眼她的鼻子,然后轻轻倾首,吻了一下。 岁安嘤咛一声,过电似的,但并不排斥,而是紧紧盯着他。 谢原继续往下,唇瓣,下巴。 手抚上她的后颈,让她抬起头,吻到脖子。 心中仿佛山洪暴发,谢原眼神一沉,直接将岁安抄底抱起,走向床榻。 岁安在他怀中软成一滩水…… 谢原将她放在床上,转身去了外间,回来时,身上只剩一件单衫。 房中没有灭灯,岁安清清楚楚看到他如何开始,如何耐心引导,如何与她密不可分,她并不拒绝,眼中映着熟悉的景物,欣然接受。 酣畅之间,谢原忽然感觉到,岁安不同了。 她仍然生涩,但不再害怕,谢原知道,不仅仅是因为那酒。 这里不是冰冷幽静的西苑新房,不是喜庆却陌生的谢家宅院,是她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地方。她在最熟悉的地方,和他做最亲密的事。 这一刻,谢原竟觉得,长公主那番阻拦,不止有她说的那些理由。 否则,她不会在今夜送来酒和那物。 那不是刁难,不是考验,也不是搅和。 而是一个母亲,无言且细微的呵护。 酣畅之后,岁安沉沉睡去,谢原披衣下床,处理清洗自己。 回来时,他拿着剪刀和锦袋。 咔嚓一声,两缕青丝剪下,谢原放好剪刀,将两缕头发放进锦袋,最后塞进他们的枕头下。 合衾交杯,结发夫妻。 谢原在岁安额上轻轻一吻,低声道:“别怕,我会陪着你。” 第32章 晨光熹微, 鸟鸣婉转,寂静山间开始灌入新晨生机。 房中安静无声,唯有细腻的呼吸交融,衣裳落了一地, 枕上长发叠缠。 朔月端着水盆站在外面, 眼看日上三竿,温水转凉, 朔月手都酸了, 却忍不住弯唇偷笑, 压都压不下来。 玉藻已经练完剑,悄摸过来, 对着朔月比了个口型:还没起? 朔月朝里看了眼,想着左右要换水, 便拉着玉藻往外走, 隐忍着狂喜:“哪能这么早, 闹了那么久。” 这话让听的人都耳根发热。 玉藻提醒她:“水都凉了, 赶紧换一盆回去, 省得夫人醒了外头没人。” 朔月连连点头, 不同她废话了,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等一早上里面没动静,才走开一会儿,回来时房门都开了。 朔月一咯噔, 快步上前, 却见里面已经有人在服侍。 阿松不仅送了水,还分了冷热。 谢原体热,嫌温热的水洗的不痛快, 岁安却是习惯用温水洗漱。 “放下便出去吧。”谢原从床上坐起来,竟直接打发。 阿松由始至终都垂眸干活,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去的地方不去,闻言矮身一拜:“是。” 退出门外时,阿松碰上一脸揶揄的朔月,略不自然的低头走了。 朔月看着阿松离去的背影,想着里面大概不要人伺候了,转身追上阿松。 “这么怕女郎不要你回谢府啊?” 阿松对着天翻眼,不想说话。 朔月轻轻撞她肩膀:“别见外呀,叫我一声姐姐,但凡你能回谢府,我便罩着你。” 阿松:…… …… 谢原打发了阿松,忽觉身边有动静,转头看去,方才还睡着的人已醒了,单手揉着眼看向外头。 谢原拿开她揉眼的手:“看什么?” 岁安:“是阿松吗?” 谢原:“没留意。” 岁安顿了顿,说,“她大约是怕我回谢府时不要她了。” 谢原心中一动,手肘撑着身子朝她侧卧,“那你要还是不要?” 岁安盯着他,不答反问:“那我要还是不要呢?” 谢原:“这是你的人,我随口一问,你反问我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呢?” 不料岁安脑袋一偏,像人醒了脑子还没醒,纯粹话赶话:“那我什么意思呢?” 谢原终是笑了,俯身,声沉:“酒没醒是吧?” 岁安一愣,顿时什么困什么酒都醒了,转身避开谢原坐起来。 谢原对她一向是点到即止的守着分寸,顺手扶了她一把,自己先下了床。 刚坐起来,岁安忽然僵了一下。 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是经历撕裂后,又经一夜缓和,残留下来的异常感。 谈不上疼痛难忍,但总归不适,且随着坐起时的压感增加变得更鲜明。 岁安拧起眉头,手撑着床,身子微微倾斜,重心偏移。 另一边,谢原已经走到盆架边洗漱,对岁安的异常全无察觉。 他洗漱到一半,转身见岁安还保持刚才的姿势坐在床上,随口问:“怎么了?还困?”心想这是北山,她最大,又补了句:“困就再睡会儿。” 再温和体贴的郎君,也难贴进姑娘家的骨子里。 谢原也是初次,自己都毫无章法全凭本能,自然不知那些细微不适,以至于雨点般打来的关怀,全都精准擦过正确答案。 岁安慢吞吞挪到床边,穿鞋起身,因动作轻缓,倒没牵起太多不适。 谢原见她不理,权当起床气,转过头继续往脸上撩水。 斜里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搭上他撩起袖子的胳膊。 谢原动作停顿,睁眼时挂在长睫上的水珠滴答落下,他看向行至身边的妻子,眼神疑惑。 迎着他的眼神,岁安另一只手也搭上来。 突然,她像绞手巾一般,两手抓住他的胳膊猛力一拧! 手臂皮肉瞬间绷紧撕扯,谢原猝不及防的“咝”了一声。 岁安突然放手,眼珠上下一动,飞快打量他一通,转身去到更衣的屏风后。 撕扯过的肌理得以复原,但微微发红的手臂上仍残存不适感。 谢原莫名其妙,看了眼屏风方向,五指张合握了握,好笑的嘀咕:“手劲儿还挺大。” 他转身扯过盆架上的布巾,沾了凉水往微微火辣的手臂上敷了一下,身后,刚刚“作恶”的人悄悄探出头来。 “夫君。” 谢原听到声音,转头看去,只见屏风侧边长了颗脑袋,岁安指了指衣架上的裙衫:“能帮我取来吗?” 谢原瞥她一眼:“不能。”然后转过去,又用湿帕子敷了一遍:“手疼。” 明明是拒绝的话,但半点恼火不悦都没有,分明是玩笑着拿乔。 岁安心头微动,身上那点不适好像也快消了。 正要出去取,谢原忽然转身走到衣架边,顺手捞过她的红色长裙,送过来给她。 岁安看着堵在屏风外的高大身影,偏偏头:“不是手疼?” 谢原:“幸而你只拧了一下,我也只疼了一下。”说完,他把裙子搭到屏风上,岁安被垂下来的裙带扫了脸,伸手拨开,却见谢原已转身出去了。 她捏着裙带,指尖无意识的搅弄,思绪轻荡。 初经人事,又拜谢原所赐,结果这男人一无所知,她不由自主就捉弄了一下,然后立马后悔。 新婚燕尔,小打小闹,多是情趣。可她若以此为始,习惯了同他作嗔作怪,甚至失去分寸,言行举止再无掂量,久而久之,他或许会觉得这不是情趣,而是不敬夫主的折辱。 于是开口试探他的情绪。 不像是因新婚的感情新鲜而耐心迁就,倒像是心血来潮的耍了个嘴皮,但很快,他又找回那份大度稳重。 细细回味,这位外人称道端正清贵的谢大郎君,是有些顽皮风趣在骨子里的。 自相识以来,屡屡可窥。 屏风外一声轻唤,岁安回了神:“阿松?” 阿松去而复返,手里还端了一碗热乎乎的汤水。 聘娇娇 第41节 阿松道,饮下汤药,大约会舒服些。 没有详细解释,岁安却听的明白,当即愣了愣。 你们还真听啊! 同一时刻,谢原站在房门口,盯着被岁安拧过的手臂微微发愣。 方才阿松来送汤,说是要给岁安的。 有前车之鉴,谢原不免多了个心眼,拦下她追问,省得一不留神再给他挖一坑。 结果阿松解释了,反倒让他尴尬住。 就在刚才,谢原还觉得岁安似乎比之前都放得开,心道肌肤之亲果然是增加感情的利器。 他希望她活泼开心些,冲他作怪也没关系。 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他也是初次,加上情绪影响,不自觉就失控,横冲直撞,沉浸其中,险些连那东西都戳破了。 再看手臂上那已淡去的红,谢原失笑。 是憋不住事,就是这法子有点傻。 这能一样吗? …… 换了衣裳,灌了汤药,岁安咂咂嘴,没觉得有什么立竿见影的神奇功效,该不适的还是不适。 一转身,谢原就站在身后,漆黑的眼盯在她身上。 岁安疑惑的看他。 谢原将她上下扫了两遍,说:“朝食送来了,来人传话,请我用完朝饭后前往山中书院,与岳父大人的门生讨教一下诗词文章。” 岁安点头:“好。” 谢原:“我说完了,你就没要说的?” 岁安轻轻拧眉,她有什么要说的? 谢原叹了口气,本想拉她的手,顿了顿,还是先转头命房中人都退下,这才将岁安抱起来,走到床边坐下。 岁安在他怀里调整坐姿,有点不习惯。 谢原由着她动作,无奈道:“本就是你我夫妻的事,倒头来还成了不能对我说的事?” 岁安古怪的看他一眼,并不作答。 谢原这回不再由着她,直接问:“昨夜,你不舒服吗?” 岁安闻言,不可思议的张了张嘴,身子一动就想离开这个尴尬的情景。 谢原用力扣住她,搂着她的手伸到前面,袖子一撸,指着手臂上已经快要消失的红,“怎么,敢做不敢认?” 岁安一看他露出手臂,便知他定是猜到什么。 可听他一本正经的质,她觉得好笑又尴尬,索性肃起脸蛋,两手一起掩住证据,端足掩耳盗铃的硬气:“什么?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呀。” 谢原作势要扒开她的手:“什么没有,就在这——” 岁安眼神一凝,突然握住他的手臂发力一拧,给他来了个梅开二度。 谢原“咝”一声,手臂上刚刚褪去的红,再一次鲜艳起来。 只听怀中少女软软的“喔”了一声,盯着他手臂,装模作样:“这回看到了。” 谢原不可思议的看她,好得很,竟还藏着个坏心眼。 他没好气笑了一声,“这是承认了?” 岁安眼神轻动,盯住谢原。 谢原看她这样,渐渐歇了打趣心思,正经起来:“前两日与你说的话,你是全忘光了吧?你自己也说身体康健比什么都重要,既然并不舒服,为何不说?” 岁安仍是静静凝视,并不说话。 谢原是有些赧然的,毕竟是个男人,与妻子同床被嫌不舒服,是事关尊严的事。 “罢了。下回有什么就说,说了我才知道。” 不等岁安回应,谢原猛地将她抱起,走到食案前将她放下,自己一并入座:“吃吧,吃完我还要去见岳父大人。” 岁安手里被塞了个炊饼,见谢原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她忽道:“元一……” 谢原转头看她:“怎么?” 岁安抿着唇,把炊饼换了个手,腾出手伸向谢原,落在他被她拧了两次的胳膊上,很轻很轻的摸了摸。 她什么也没说,但眼中动容,尽显无余。 谢原看的分明,轻轻笑了一下。 无妨,来日方长。 第33章 陪着岁安用完朝食, 谢原独自出小院,往山中书院的方向走。 没走多远,谢原停下, “不出来引个路吗?” 话音刚落,霍岭从隐蔽处走了出来, 身上还是那身黑袍, 他抬手示向前方:“请。” 谢原也不意外, 淡定自若的虽霍岭去了山中书院, 等在那里的不是长公主,而是李耀。 李耀的书案堆满了文章, 头都没抬,免了谢原的礼:“坐下说。” 是个干脆利落的人。 谢原也不拘束,走到一旁坐下, 安静等着。 李耀并未停下手里的事,一心一用:“过往因果, 殿下应当已经与你说的很清楚,我不想提过去,只同你说现在。” 谢原恭敬道:“请岳父大人指教。” 李耀:“指教谈不上。我知你前不久曾因白水河一案忙碌周转, 数月时间, 也算大致落定。不知你可还记得,过手案件里,曾有松州小吏血书鸣冤?” 谢原看了眼站在旁边的霍岭,心下了然:“确有此事。” 李耀点点头,看也没看谢原, 继续叙事—— 这个霍岭本是江南一带有名的镖局少东家,曾因走镖遇匪,受伏落水, 至松州时被人救下保得一命,他的救命恩人是松州漕运小吏,名叫万劼。 大周位居中原,自关内向外,共有两条漕运主线。 自漕运法立,随着关内越发依赖漕运输送物资以支国力,朝廷一直在对漕运过程中产生的问题变革整改,当中又以贪污盘剥为重点之一。 漕运多为供御或供军,又因转运周折,少不得层层经手,也免不得层层剥削。 又因漕运过程中存在天然折损,这便给了贪官污吏天然的剥削理由——凡有缺数,皆归为运输途中不可抗的折损。 对此,朝廷再下细令,将折损程度分为三六九等,对应不同严重等级的折损,分别施以杖刑、流刑与死刑。 朝廷承认折损,但又作了限制,不过是贪污可扼不可绝的无奈之举。 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贪官污吏照旧剥削,甚至肆无忌惮,凡超出规定范围内的折损部分,便直接将罪责赖在奔波于漕运一线的小吏身上,分责担刑,让他们做替罪羊。 久而久之,这成了常规操作。 事情的变故源于不久之前,一批监生幸获监外历练的机会,前往漕运重镇操练实务。 听到这里,谢原这里就接上了。 从前的大周,达官贵族之后可凭门荫轻易入学、入仕,寻常寒门往而不及的优渥资源,他们唾手可得。 而现在,不仅入学入仕考核严格,即便入了学,顺利结业,也未必能得一官半职。 于是,国子监例行的监外历练之制反倒成了捷径。 得临时职务,凡有成绩,历练结束便可直接授官。 令人唏嘘的是,这批监生皆为贵族子弟,吃的盐还没地方州官的心眼多。 到地方后,自恃贵族身份,面对阿谀讨好客客气气的地方官,被捧的飘飘然,实操尚未上手,就先被漆黑的官僚风气熏了个彻底,对奉上的好处来者不拒,还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为官秘诀。 殊不知,从他们接受此次历练起,就已经跳入圣人挖的坑里。 很快,朝中以漕运折损过量为由问罪追究,州官自认与长安贵族扯上关系,不慌不忙故技重施,拉来一批漕运线上的小吏顶罪,万劼便是其中之一。 而后,一封由万劼所书的血绢送至长安鸣冤,而他却横死狱中。 霍岭:“朝廷动静闹得大,可到头来,根本未给冤死之人一个明白说法!究其根源,不过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微末小吏。” 谢原默然。 贪墨从不是一人独舞,尤其地方州官,结三教九流,踏入这浑水,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交织,共同分羹。 要把缺失漕银全数找回,过程中拉扯损耗难以预估,最重要的是,圣人意不在此。 能再次证明科举入仕的公正与必要抑制门荫;借此案杀一儆百让余下诸州官员得以收敛;将罪官抄家,资财充入国库以抵漕银折损,就可以落案。 虽然万劼是个小人物,但小人物也曾施与旁人重恩。 千山万水,赴汤蹈火,也要求个真相。 谢原看向霍岭:“所以你仍在追查。” 霍岭:“是。” 谢原:“那你为何会出现在北山?” 问这话的时候,谢原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长公主说,她有了些线索,大约指的就是霍岭。 霍岭道出后续。 表面上看,万劼是因被迫顶罪,才送出血书鸣冤。 可州官被查后,无辜入狱的小吏先后沉冤得雪重获自由,万劼却死在狱中。 聘娇娇 第42节 若说是州官杀人灭口,何故只杀他一人? 霍岭反复推敲,怀疑恩公极有可能是知道了什么,必须被灭口。 漕银贪污,无非涉及两个关键,谁贪污,钱在哪。 朝廷雷厉风行,涉案官员基本伏法,如果还有什么是未被揭开的,那也只有在此案中勾结州官分得一杯羹,又在事发后顺利脱身的暗手,以及他们分得的脏银。 霍岭这个行当,三教九流都得接触,黑白两道都得交好,属于见多识广。 他还真知道些贪官销赃的法子。 论原始隐蔽的手法,无非是找个隐蔽的地方,挖个坑埋起来,天知地知我知。 但若贪墨是就为了加盘经营,就得借个虚假名目,让这笔不义之财变得合情合理合法。 松州位于西南方,紧挨西域、南下商道,买卖遍布,霍岭开始在当地各大商街转悠,专门挑大宗买卖交易地,亦或是拍卖点蹲守。 他本是碰运气,心想朝廷查的那么严,若真有暗手,会不会急着处理赃款,结果竟真叫他查到了蛛丝马迹。 那是场再寻常不过的拍卖,可霍岭在看到拍卖物时,整个人都愣住。 是一幅画,吴圣所作的《苍山连理图》。 谢原闻言,当即看了李耀一眼,李耀若有所感,冲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霍岭之所以对这幅画有记忆,是因为在很多年前,他父亲为一位贵人寻找且护送过此画,用尽人脉,狠赚一笔。 父亲年纪渐长,便爱谈当年,所以霍岭听了许多次。 最后,这幅画以极高的价格成交,趁着双方交易完毕之前,霍岭设法偷摸进商会库房查验,结果发现,无论装裱还是用纸都有问题。 一副粗劣的仿品,顺利的高价成交。 他按兵不动,从买卖双方入手去查,结果一无所获。 谢原蹙眉:“什么意思?” 霍岭道,“就是除了这笔买卖古怪,便再查不出任何异常的意思。” 或者说,能站到明面上的人,都是不惧被查的。 但因为那副画,霍岭便多了个心思。 谢原:“你顺着那副画,找到了北山?” 霍岭坦然承认。 事实上,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先被北山的好手按在了地上。 然后,他见到了靖安长公主,这老女人一句废话都无,直接给他上刑。 谢原隐约觉得,霍岭说到这里时身体都不自主的颤栗,那大概是一段不太美好的回忆。 确实,那时候,霍岭以为自己真要死了,心想死也要死个明白,终于松口,企图套话。 霍岭:“结果……” 谢原四平八稳的揭穿他:“结果,你反被套了话。”这语气,甚至都不是问句。 霍岭:…… 长公主在听到那副画时,表情非常微妙。 霍岭终于知道,北山当年重金寻画,并非为画本身,而是在找曾经偷盗了这幅画的人。 而就霍岭描述的做旧手法和用料来说,这幅假画,极有可能是在被盗后才制出来的。 换言之,这个能制出仿品的人,很有可能与盗画之人扯上关系。 进一步大胆假设,若真有这么一股势力存在,那他们也有可能勾结州官贪墨分羹,最后还逍遥法外,甚至在被人察觉时,杀人灭口。 而买卖古董字画,确然是处理赃款的途径之一,真货、假货各有玩法。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与北山的立场竟然一致了。 谢原也明白了,那日的绑架,的的确确是霍岭配合北山干的。 现在想来,岁安送画,流言四起,福女风波,竟真是环环相扣,他那时感觉到的推力,恐怕都是真的。 这一刻,谢原心中复杂又感慨。 李耀终于停下手中的事,对霍岭道:“你的事已交代清楚,先出去吧。” 霍岭抱拳一拜,看了谢原一眼,转身出去。 李耀往座中一靠,两手搭着膝盖:“有什么想说的?” 谢原想了想,道:“岳母曾说,昔日妖人盗取宫中财物,那副画……莫非是宫中的?” 李耀说:“能让殿下耗费功夫去搜查的线索,也只剩这些。” 谢原默然。 李耀忽道:“当日你与岁安被掳,的确是殿下有心试探,我替殿下向你赔个不是。” 谢原忙起身:“岳父言重,小婿并未执念此事。” 这件事,他与祖父早有猜测,最重要的是,他并不后悔娶了岁安。 李耀:“你不必遮掩,殿下早年艰苦,行事难免乖戾,你有怨也是正常,只是这与岁安无关。” 谢原:“小婿明白,小婿定会携霍岭彻查此事。” 李耀笑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还不太明白。” 谢原一怔,抬眼看向李耀。 李耀脸上笑容淡去,严肃而认真:“你可有想过,若霍岭和殿下追查的事当真撞在一起,是何等情况?” 谢原神情一凝:“那就代表,当年出逃的势力尚未灭绝,且一直暗中经营,甚至重新与朝中官员勾结,或许……会再生乱。” 李耀点点头,忽道:“觉得累吗?” 谢原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李耀笑笑:“只因你娶了岁安,连带旧日麻烦也引渡到你身上,你喜欢岁安也好,责任也好,都要去面对。但你不止是岁安的丈夫,还是谢家的支柱,未来,还会是国家的栋梁,这样想想,会觉得累吗?” 谢原沉默着想了想,掀唇一笑:“累。” 李耀轻轻点头,却又听他说:“可做什么不累?吃喝玩乐尚有乏时,累了便歇一歇,歇好了再继续。更何况,那都是小婿自己认下的。” 爱也好,责任也罢,认了就做。 更何况……岁岁的情况虽叫他心疼又意外,但冥冥中,更像是一种微妙的契合,契合着他尚不愿同人启齿的心思。 李耀打量着谢原,发出一阵朗笑,他起身走到谢原面前,手掌在他肩头拍了两下,沉沉的力道,蓄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谁说今朝世家出庸才,那是他们未曾识得谢元一。” 谢原愣了愣,说不意外是假的。 这岳母和岳父跟前,谈话氛围差太多了。 “岳父谬赞,小婿愧不敢当。” “你得当。”李耀直直看向他:“也只有你当得。” 谢原眼神微变,他在李耀深重的眼神里,窥见了些不同的期许。 “元一。”李耀开口,谢原回过神,恭敬道:“岳父请讲。” 李耀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中动容,沉声道:“未来的路,或许并非坦途,但你未必是一个人独行支撑,岁安也不当是你的负担。” 彼时,谢原只当岳父是在告诫他,莫要将岁安视作负担,心想她本就不是负担,遂道:“小婿只会珍爱岁岁,此心不移。” 李耀见状,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 同一时间,北山小院里,岁安穿过回廊小路,来到靖安长公主的房门前。 长公主刚起没多久,见岁安来,眉眼都带了笑:“我还以为是在发梦。” 岁安接过佩兰姑姑手里的梳子替母亲梳头:“怎么就发梦了?” “怎么不是梦呢?”长公主看着窗外探出的绿芽枝头:“你出嫁这几日,早间醒来等不到你来,我也以为在发梦。” 岁安动作一顿,长公主转头看她,笑意温和:“这会儿过来,是不是有话要说?” 是。 岁安继续为母亲梳头,又在佩兰姑姑的指导下挽了个简单的发式,弄好了才轻声道:“昨夜与母亲谈话,母亲问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 “是吗?”长公主笑了笑:“是想好了?” 岁安轻轻抬眼,也看见了窗框中的绿色枝芽。 昨日晚间时候,她与母亲说了会儿话,母亲问她,谢原值得托付吗? 母亲一向护短,见她没答,顿时猜了许多有的没的,又说她定是受了委屈,要去谢府将她接回来,听得人哭笑不得。 而早些时候,父亲也问过另一个问题——喜欢谢原吗? 扪心自问,她对谢原并无一见钟情的热烈,更无两小无猜日久生情的奠基。 甚至在谢原之前,她早已体会过热烈爱慕一个人的滋味,虽然结局不美,但可供比对。 这门婚事是长辈安排下顺其自然成的,她没想过终身不嫁,所以并不抗拒,也相信父母的选择。 曾以为成婚、结发、结合、都是隆重的仪式,预示着新的开始,连她也会变成一个新的李岁安。 但其实,隆重浩大的仪式,只是赋予了一个新的身份,并没有让她变成另外一个人。 结发成夫妻,固然新鲜刺激,但一觉醒来,没有原地飞升,也没有霞光加持。 可是,也有不同的。 ——喜欢谢原吗? 她只知,从前看他,是个处处都好的郎君,他们相处轻松,没有负担。 而今看他,他带着爱与责任的感情,竟有了重量,落在她心头。 ——谢原值得托付吗? 她并没有把自己托付给她,往后福祸喜乐全仰仗他。 在感受到那份有重量的感情时,心中蠢蠢欲动的,是想要回应同样的东西。 聘娇娇 第43节 岁安平声道来,并不是那种小女儿家情窦初开、浑身泛粉色的失心之态。 她一字一句,都是将相处的点滴,动容的瞬息慢慢碾开,油然而出。 长公主眸光轻垂,拨弄着指甲,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就问一句,你怎么说这么多。” “因为您从来不放心。” 长公主倏地抬眼,诧异的看着面前的岁安。 往日里乖巧的少女,竟像是一夜间成长不少,又像是撕扯开了一层惯常示人的壳子,这才是她。 她看着母亲,认真又郑重:“从前我觉得,只要我懂事些,安分些,于你们来说,也能轻松些。但我的安分懂事,似乎成了你们眼中的单纯稚嫩,好似永远经不了事。” “所以,我希望您能放心,放心的让我去做些大胆的事。即便我做错了,又吃教训了,也没有关系,我不是谁的软肋,也不是一击即溃。” 岁安抬眼,眼眶水光盈盈,“可以吗?” 不知过了多久,又像是外头一身雀鸣惊醒了内里的沉寂,靖安长公主眼一动,朝她伸手。 岁安起身过去,握住母亲的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母亲的手在轻轻颤抖。 温热的手掌轻轻落在岁安脸上,靖安长公主眼眶微湿,却溢笑。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母亲给你撑腰。” 这话仿佛给了岁安十足的底气,少女的眼神陡然明亮起来。 然下一刻,这份明亮里又掺了几分疑惑:“那母亲能不能告诉我,您昨日同元一单独说话,都说什么了?” 靖安长公主神色一凛,瞪向她:“你什么意思?” 岁安拧了拧眉,一脸“我不想说但你非要我说”的表情:“从小到大您唬过我多少次了?我早已领教,他却是初来乍到,万一您又说什么唬他了呢……” 靖安长公主表情慢慢淡了,抬手撩了一下耳发,“你太吵了,跪安吧。” 第34章 和李耀谈完出来, 谢原神情渐淡,脚步也越走越沉。 岁岁的事、霍岭的事,背后似有千丝万缕勾连拉扯。从何下手、能否悉数掘出, 他如今的地位能力是否可以应对抗衡,这一道道沉甸甸的顾虑, 皆悬于心头。 谢原驻足,抬首之间已换上从容之态:“阁下在等我?” 霍岭:“长公主将案子交给了你。” 谢原心道, 你也算有求于人, 竟也能理直气壮的,面上和善道:“是。” 霍岭:“你准备如何入手?我能做些什么?” 谢原却是道:“阁下似乎不大服我。” 霍岭冷笑:“你既非我东家上首, 亦不是父兄长辈, 我为何要服你?” 谢原仍笑:“说的不错, 但如今事情交到我手上, 想来阁下也不会置之不理,之后少不得要相互配合。阁下不服, 便易生疑,有疑, 便易自作主张。” 霍岭冷笑了一声:“你大约也就这张嘴皮子利索。” 他盯住谢原:“当日你在荒屋自报家门, 说你是大理寺的官儿,好一派清正廉明,到头来, 还不是围着皇帝的心思转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恩公的命案, 怕是早已被你们当杀人灭口判了!” “命案未判, 卷宗还在我手上。”谢原平静接话。 霍岭脚下一动,意外的愣住,剩下的话全梗在喉头。 谢原:“怎么, 很意外?” 霍岭迟疑道:“你们没有将万劼之死判成州官杀人灭口?” 谢原:“无凭无据,还硬拉个人来背这条命不成?” 被绑那日,他从霍岭话中听出蹊跷,当时就想到了这桩案子。 后来谢府与北山婚事落定,他颇受照顾,倒也欣然接受,只是分派任务时,悄悄将这桩捏在手里,当时就觉得,总有被翻开的时候。 圣人手中的证据足以让他达成目的,万劼只是个再小不过的人物,大理寺中悬而未决的案件,不差这一桩。 再者,若真的随意判成州官杀人灭口,那他今日还真没法理直气壮站在这里同他说话。 在霍岭变换的神色中,谢原平静开口:“所以阁下大可放心,案子若能水落石出,定会给出明确的定案。届时,阁下是焚于恩公也好,告慰良心也罢,随意。” 霍岭心绪一番起伏,低声道:“你竟真能如此……方才是我失言。” 谢原闻言,却是笑了一声。 霍岭蹙眉:“你又笑什么。” 谢原:“我笑阁下心中不服,怕是不只此一桩。” 霍岭张了张口,竟被说的无言以对。 他走南闯北,也算是阅人无数,这谢家大郎分明也是个世家走出的矜贵郎君,一双眼竟这般锐利。 霍岭神色一正:“何必多言,你不过是怕我同行异心。我可以发誓保证,此事上定当全力相助、绝不擅自行动!” 谢原刚要开口,忽而眉目一沉,转头看去,青石小道上,岁安一袭长裙静静伫立,神色生疑。 谢原回过头,霍岭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原松了口气,换上笑容走过去。 “刚才那人是……”岁安先开口发问。 谢原:“看见了?” 岁安默了默,语气笃定:“是那日的绑匪。” 谢原笑了笑,和声道:“是。” 岁安哑然,目光竟有些不敢看谢原。 自从回到山中,她一直都有打探那几人的消息,结果一无所获。 玉藻说这几人死罪难逃,加上婚事临近,她便没再想。 可这主谋今日竟好端端站在这里,难道当日的绑架其实是母亲…… “岁岁。” 谢原伸手握住岁安的手,带她闲庭漫步。 “那人是因一桩冤案找上门,当日,他想绑你来威胁造势,可惜功亏一篑。岳母大人念他有情有义,便小惩大诫,你这段日子没瞧见他,只因他身上的伤太重,一直在休养。如今我是北山女婿,自当为岳父岳母分忧,加之职务之便,倒也适合查这桩案子,所以今日便见到了。” 谢原的解释并没有让岁安松一口气。 她看着谢原,半晌,才轻轻说了一句:“夫君,那是我的母亲。” 谢原拧眉:“岁岁……” “对不住。”岁安忽然说了这样一句,“我……” 岁安脑子转的飞快,此前没有多想的事,在这一刻忽然全部连上。 春祭时,谢原忽然找上门,面上是替五娘道谢,言辞间却是替五娘委婉道别。 他们被绑,耽误了春祭献舞,五娘成了最好人选。 那日谢原问她,可知替舞一事后,会造成什么后果。 她起先不在意,被他惹急了,方才意识到,外人会觉得她属意谢原,故意示好。 但再往前,她与五娘相识于赏花宴只是巧合,可五娘在之后能只身穿越北山防卫来到她跟前,便不寻常。 虽然后来得知那日谢原也在,但北山守卫有没有故意放谢五娘进来,又是另一回事。 现在想想,连吴圣那副画都送的蹊跷。 母亲这些年有空便拿出来赏一赏,怎么会没看出是她仿造,还把仿品送了出去!? “李岁安。”男人陡然沉冷的声音,让岁安纷乱上涌的思绪一凝,长长的睫毛轻颤抬起,杏眸中映入谢原的脸。 谢原第一次同她沉了脸:“什么对不住?你对不住谁?对不住嫁给了我?” 岁安摇头:“不是这个,你……” “你记住一句话。”谢原握着她的手,惩戒似的用力捏了一下。 手上短促的痛感令岁安思绪集中,认真看着面前的男人。 谢原缓缓开口,一字一顿,认真又肃然:“没有人能强迫谢元一,除非他愿意。” 短短一句话,沉缓却有力,但谢原却不知,这样一句话,如烧红的烙铁,一个字一个字印在了面前少女的心里。 “你、你愿意?”岁安声音很轻,又疑,“就算有欺瞒、设计,也能愿意吗?” 谢原默了默,说:“我也可以将它看做考验、权衡。” 不等岁安再开口,谢原拉过她,声音更沉:“不必再去求证追问,此事就在今日揭过,好不好?” 岁安想了好一会儿,眼底的情绪慢慢变了。 褪去前一刻的意外和无措,担忧和不悦,只剩一份纯粹的认真:“元一。” 谢原觉得她这副严肃的样子挺新鲜,抬手撩了撩她鬓边的碎发,像是在安抚什么小宠物——有话慢慢说。 “嗯?” 岁安酝酿片刻,郑重如起誓:“这种事,以后都不会再有。” 似乎觉得这话不够有力量,她又加一句:“我保证!” “嗯。”谢原随意的点点头,两只手摸上她的脸,拇指悄无声息落在她两侧唇角边,这动作像是将她的脑袋捧在掌中:“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少女严肃的不得了:“你说!” 谢原眼中划过狡黠,拇指忽然按住她嘴角,推着弹嫩的肉往上一提,岁安猝不及防,眼一瞪,一张脸瞬间被切割成两种表情,上半张脸惊讶无措,下半张脸唇角上扬。 谢原轻声直笑:“给小爷笑一个。” 岁安闻言,又惊、又乐、三分之一的,竟还有点气。 他手劲儿太大啦! 聘娇娇 第44节 顽强的少女不甘被制,也效法他去摸他的嘴角,奈何岁安的个头本就小,手臂更是不及男人长,谢原见她动作就知她意图,双臂向前一推,把她连脸带人推离跟前。 于是,少女啊呀呀要反击,结果连人衣角都没摸到,临空瞎扑腾。 偏偏谢原火上浇油,挑眉弯唇,“诶嘿,打不着。” 霎时间,岁安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安愧疚都扫荡一空。 谢原手劲儿真的大,捏的她连直生疼,她便真的作苦相哼起来:“疼——” 谢原一愣,连忙松手,拉过她就要查看。 说时迟那时快,岁安顺势扑进他怀里,蓄势待发的两只手精准捏上男人漂亮细腻的脸皮,狠狠一拧—— 谢原双目一瞪——李岁安! 岁安脸颊生红,得逞的笑,手上却是留了力道,并未下狠手。 突然,谢原手臂往她腰上一横,直接抱走,两人的身影很快隐入不见。 同一时间,朔月下意识就探头出来,迈步要跟着两人走,最后被玉藻拽回来。 “郎君发现了,躲着咱们呢。别看了。” 朔月遗憾的嘁了声:“这郎君还挺青涩。” 玉藻拧眉:“你以为呢?谢氏大郎,长子嫡孙,都是比着规矩礼数教养的,你以为是你话本中那些满心情爱、白日宣/淫还自诩深情的浪荡子?” 朔月正痴迷情爱话本《长安月下集》里,当即反驳:“文郎才不是什么浪荡子!” 玉藻:“……” 阿松跟在两人身后,忧心忡忡:“你们怎可偷窥,这太没规矩了。” 二人同时沉眼看她——你一个大晚上听房的人有什么脸说这种话? 阿松竟看懂了:“我是做正经事!” 这等大事,当然要听清楚,叫长辈知晓、放心。 两人同时挑眉,从鄙夷变成审视——你这么忠心呢?还想回谢府吗? 阿松张了张口,声音低下来:“下回不听了嘛……” 另一边,谢原带着岁安躲进隐蔽处,呼吸微微急促。 岁安被按在怀里,听到他心跳隆隆。 “怎、怎么了?” 谢原看向怀中妻子,也不再继续前一刻的嬉闹,松手放开她:“光天化日的,还有人瞧着,不大好。” 虽然已经成婚,有了妻子,但谢原有些原则还是得守。 嬉闹不可过分,放浪不可对外。 岁安看了谢原一眼,想到即便闺房之乐,他也守着分寸不显狎昵,抿唇笑了一下。 “嗯,我知道啦。” 不闹了,谢原也才看清她的脸,真被他弄红了,在脸上晕开一片,动人加倍。 谢原喉头一动,目光从她嫣红的唇上移开,忍住了…… 第35章 回门礼留了一天一夜, 今日是无论如何都得走了。 离开时,佩兰姑姑领着奴人将一箱箱回礼装车,又趁着岁安不注意,将谢原请到一旁, 神神秘秘拿出个彩绘漆盒, 眼神传意。 那个用的,用完了再回来拿。 谢原心领神会, 赧然间竟冲佩兰姑姑拜了一拜, 佩兰姑姑连忙回拜, 这才将东西稳妥的装进了车里。 女儿要走, 李耀特地抽空过来送他们。 谢原携岁安向二老拜别, 说了许多宽慰恭敬之言, 无非是叫他们宽心, 他会照顾好岁安。 李耀虚扶着长公主,一字不漏的听完, 给了些简单的嘱咐,便与长公主目送二人离山。 车队渐行渐远,在山道处一拐, 便没了踪影。 山风轻略,李耀叹息着摸上妻子的脸, “这又没什么,怎么哭了。” 靖安长公主闭上眼, 慢慢靠近丈夫怀里。 “今日才觉得, 她是真嫁出去了。” 李耀抱住她,手掌轻而缓的拍哄,什么都没说。 …… 回城路上,马车里只有谢原与岁安, 其他人都被打发出去。 长长的队伍里,不仅多了东西,还多了人。 终于看不见父亲母亲的身影时,岁安放下帘子,忽道:“阿松同我们一道回谢府。” 谢原笑了一下:“为何特地说这个?” 岁安垂眼:“我以为你不喜欢她。” 谢原靠在车里,挑眼看她:“你想我喜欢她?” 岁安倏地抬眼,想解释不是那种喜欢,但见谢原一脸揶揄,便知他故意这么问,低声道:“若她还似从前,我也是不喜欢的,不过……” 手背忽然被拍了一下,岁安微惊,看向谢原。 谢原漾着笑:“内宅诸事本就由你做主,不必特地告诉我。不过有件事,我得同你说……” 说着,谢原的眼神也往外瞟了一下。 岁安了然:“你说那个人?” 谢原便知她瞧见了。 是,霍岭得跟他走,不过他并不会进谢府,顶多是安置在附近,方便行动联络。 霍岭毕竟绑架过岁安,现在又被她瞧见,自然要提一嘴。 但谢原只解释到这,其他并不再提,岁安意会,也不再问。 还有段路程,谢原说起长安城内外其他去处,若她喜欢,接下来几日都可以去耍玩。 岁安:“不是有案子?” 谢原:“不是一两日的事,便是此刻派人去查,路上的功夫就不少,照旧得等。” 你这么说就没事了,岁安眼珠一转:“上回你跟我指的食肆馆子,能带我去试试吗?” 谢原笑:“好。”又建议:“气候渐热,长安城附近有不少避暑游乐的园子,也带你一道去转转。” 岁安笑:“好。” 马车抵达谢府正门时,谢原跳下马车,刚要转身接岁安,小厮来禄凑上来,似要禀事。 谢原问都不问,飞快竖手阻了一下,加以眼神暗示,来禄心领神会,安静退下。 从后面的车上下来的阿松恰好瞧见这一幕。 谢原将岁安接下马车,与她一道去给孙氏请安。 孙氏满脸亲和,同岁安问候了北山亲家几句,便让他们回院子好好休息。 回到院中,岁安趁着天气晴好,让人备热水沐浴更衣,她刚散了头发,阿松走进来:“夫人,郎君出去了。” 岁安披一件白袍,闻言问道:“出府?” 阿松:“不像。方才回府时,奴婢见郎君的小厮等在门口,似乎有事要寻郎君的样子,倒像是府里有什么事。” 岁安眼珠轻动:“将朔月叫进来。” 阿送:“是。” 没多久,朔月进来服侍岁安沐浴,她动作娴熟的捞过岁安的长发梳洗长发,又摸着穴位轻轻推拿。 岁安闭上眼仰靠桶壁,轻声道:“郎君方才出去了,也不知是什么事。” 朔月眼一动,立马懂了,俯身小声道:“夫人回门时,院中无事,咱们北山带来的粗使奴婢闲了一日,同府里其他奴婢打交道,听说了些府里的事。” 岁安弯唇:“哦?说说看。” 从前在北山时,朔月的消息就很灵通,这全赖于她话多嘴碎的本领,用玉藻的话说,她可以从一粒花生米聊到孩子落地。 那日岁安在阁楼眺望,随口提到府中格外“清净”,朔月听出话外之音,立马去搜罗消息,将谢府摸了个底。 谢府里,谢太傅极有威信,说一不二,已过世的老夫人治家严谨,各房皆无姬妾,是以谢府门风清贵一说绝不作假,鲜有腌臜荒唐之事,关系简单。 所以,岁安入府后觉得府中清净,不是没有由来。 现在的谢府,明面上是大夫人孙氏管家,但其实是二房夫人郑氏一同协理。 据说,大夫人耳朵根子软,性子也软,谢大郎君便是她的主心骨。 二房夫人的确精明能干,同样的,二叔谢世明也同样精于钻研,在为官之道上很有想法。 可惜…… 岁安听得入神:“可惜什么?” 朔月:“可惜不得其门而入”。 不同于谢父一生淡泊,二叔谢世明非常希望越过长兄,替他当家。 可不知是他太急了失了分寸,还是谢太傅压根没给他机会、少有提拔点拨,以至于二叔曾犯下大错,惹圣人震怒。 后来还是谢太傅出面求情,才平息了这件事,只是死罪可免,家法难逃,大家这才晓得。 经此以后,二叔便走上了破罐破摔的道路,越发没了激情,反倒是二夫人孙氏,东方不亮西方亮,在后宅里很争了一口气。 五叔谢世行是个地道的饕餮,最爱吃喝,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膝下一双儿女皆生的白白胖胖,圆润丰腴。 五夫人全氏倒是不争不抢,只是爱凑热闹,什么事都掺和一脚,评价褒贬不一。 聘娇娇 第45节 说到这里,朔月郑重的停顿了一下。 岁安若有所悟,轮到那位路子很野的六叔了。 朔月抿了抿唇,娓娓道来,六叔谢世狄,是谢家一朵奇葩。 据说,六叔谢世狄年少时候,是个才情英名都不输谢原的美郎君,也是父辈中最出色的郎君。 可不知怎么的,越长越歪,越活越叛逆。 年至而立,不娶妻不生子,常有人见到他携一二红颜游湖泛舟,端的一派风流姿态,如此情景,自然引来谏官参他,然后离谱的事情就发生了。 那些本该为他争风吃醋、稍加利用挑拨便可用来压制谢世狄的美娇娘,竟纷纷跪到官府门口替狄郎鸣不平。 在她们的口述中,狄郎不仅没有因为她们身份低贱而行腌臜之事,反而对她们敬重有加,他是个真正的君子,绝佳的郎君。 “这么浮夸?”岁安睁大眼睛,非常意外。 朔月:“谏官也这么想呢。” 还有更离谱的,那些美娇娘一听说狄郎被参,纷纷表示是自己轻贱连累了狄郎,高呼命运不公,生而卑贱之人,连尊重她们的人都要无辜受过,最贞烈的那个,真的一脑袋磕在了东市街口,血溅尺! 岁安倒抽一口冷气。 朔月连忙道:“但救回来了!” 岁安一口气缓缓吐出。 不过在那之后,谢世狄再怎么风流不羁,也没人管他了。 谁拿这事儿搞他,只会惹自己一身骚。 岁安怔然的想,六叔当日送的见面礼,果然诚挚。 但很快,她又心生感慨:“若是如此,也难怪祖父看重元一。” 忽而一道水声,岁安转过身,两手交叠垫在木桶边沿,搁着下巴。 “我曾听北山的师兄们谈及世家大族,道他们根基深厚不假,但每逢局势动荡,越是庞大的家族,越容易分支分流隐居避难。距今最近的一次动乱,是先帝在位时,迁走许多。谢氏嫡支继力不足,恐怕也有这个原因。” 阿松闻言,给岁安添了些热水,轻声道:“夫人何必叹息。” 岁安眼一动,看向她。 阿松:“谢太傅毕竟在朝中经营多年,谈不上假公济私,但为诸位爷安置个适合他们,又不失体面的差事,还不是什么难事。谢家并没有夫人以为的那般凋零。更何况,如今又有了夫人。” 岁安盯着阿松片刻,倏地笑开:“你说得对。” …… 同一时间,谢原在孙氏这里,一如既往的听母亲说府里的事,无非是要他拿主意。 “我知道你有难处,出事的监生里,你祖父连蔡家的小子都没拉,你自然不能去帮袁家的小子,可你姑姑嫁到袁家,几房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家求她来跟你开口,她避得开吗?在公,你拒就拒了,可在私,那是你姑姑。此次你成婚,她们都没回府瞧瞧,你心里不清楚?” 谢原满心疲惫,多一个字都不想听,但他必须强打精神:“那母亲的意思是?” 孙氏笑了一下,语气放缓:“我想啊,趁着你新婚的由头,咱么好生请她们回府,一家人坐下来说说话,不留隔夜仇。你姑姑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事儿她心里委屈存气也是正常,你一个小辈,服个软,敬个酒,往后也好继续往来。” 谢原扯扯嘴角:“若请了也不来呢?” “那不能!”孙氏一摆手,又看了眼外面,神神秘秘凑近儿子:“岁岁不是到咱们府里了么,祭出岁岁的名头,就说侄媳妇想拜见长辈,北山的面子,她们得给!” 谢原下意识拧了拧眉,孙氏见状忙道:“你放心,家里这些事,我不同岁岁说,我一个人糟心就够了,你是她丈夫,是家里的大郎君,你也多担待些,别叫长辈寒了心,好不好?” 谢原长长叹出一口气:“既是儿子惹了姑姑不快,此事便由儿子来安排便是。” 孙氏张了张口,谢原又道:“岁岁那边我来说。” 孙氏一阵心疼,拍拍谢原的肩膀:“好孩子。”心里又不免多想,若今日是个能干些的长媳,哪怕出身背景弱些,能帮大郎分担也是好的。 可这话她说过,大郎不是很爱听,他对儿媳是有些感情的,现在新婚,自然更袒护。 孙氏心里百感交集,简单结束了谈话,放他回院子。 走出主院,迎面吹来一阵热风,并不是很舒服,谢原却觉得气息重新通畅。 他猛舒了几口气,回到自己院中。 回来自然要问岁安,来禄说,夫人在阁楼。 因为谢原说过,一切由岁安自己安排,她便真的大胆安排,给自己也弄了个新书房,就挨着谢原的。 谢原点点头,挥退下人,踏上阁楼。 他每一步都走的很慢,是在整理心绪。 可当他站在书房门口,瞧见里面的情景时,竟生生愣住。 书房是重新布置过的,和在北山的感觉一模一样,敞亮,整洁。 但在此之余,又有些不同的美嵌在里面。 书案之后,少女一袭白裙,随着坐姿向四周铺散开来,裙摆之下,一双玉足半遮半露。 她洗了头发,青丝如墨如瀑垂在身后,偶尔一两缕落到前头,便被她轻轻拨开。 黑白之间,越发衬得朱唇红润,粉颊动人。 她在描画。 下笔细腻,轻轻缓缓,风从窗户掠进,撩起白色纱帐,天地万物忽然都没了声音,屏息凝神,唯恐惊扰她。 谢原的心绪,骤然松懈。 纸上投下一道黑影时,岁安倏地抬头,不期然撞上青年深沉又震动的目光。 进来之前,谢原在看她,进来之后,他的目光落在画上,久久难移。 倒是岁安一惊,伸手就想用袖子挡住。 谢原握住她手臂,轻轻一提,广袖之下,一笔一笔勾勒出的青年模样,俊朗生辉。 “这是我?” 男人语调含笑,轻松的调侃。 岁安张了张口,竟不知从何解释。 她在北山时,闲来无事都会描描画,弹弹琴,摸摸棋子,凡有所学,都不该在一日日的荒废中,浪费了曾经的投入与努力。 她描画没什么讲究,心血来潮,思及一日内最有印象的,下笔就描了。 而最近,她身上没别的大事,只有一件,她成婚了,有了夫君。 坐在案前,思来想去,脑中忽然浮现出谢原的脸。 这么好看一张脸,不描可惜了。 其实还没描完,只到眼睛,可眼睛最是传神之处,谢原一眼就看出来了。 谢原什么都没说,绕到岁安身后,从后面抱住她:“原来我这么好看。” 岁安笑了一下:“你本就很好看啊。” 话音刚落,她缩了一下脖子。 谢原在那里亲了一下。 没等她反应过来,又一吻落下,从一下一下,变成连绵不断,从脖子,到背后。 身上的白裙松开,衣裳从肩头落下。 “元一……”岁安身影颤抖,捂着胸口:“这里是书房啊!” 谢原将她拉过,抱起放在书案上,气息粗重:“那就在书房!” 岁安浑身紧绷,没等她缓过来,谢原却先停下了。 他埋在她肩窝,大喘了几下,然后将她打横抱起,下了阁楼往房间走。 确实不能在书房,东西还在房里…… 第36章 阿松瞧见谢原抱着岁安走向卧房时, 便立刻与朔月将院中其他奴人打发到前院去干活。 青天白日,卧房门窗却紧闭,外间悄然, 里间炽热。 谢原动情时, 只想同岁安共赴一场尽情欢乐, 可当他看着乖顺躺在怀中的人微微阖目,长睫轻颤,无声诉说着一份紧张与无措,任有山崩海啸之势, 也在极力隐忍下,化作和风细雨,绵绵无息。 算上这次, 岁安与谢原总共才试过两次。 可仅仅是这两次,内里感觉已有不同。 他自动情始,却隐于克制, 又以这份极力克制,去奔赴一场释放。 结束时,谢原只觉得比初次还要疲惫数倍, 他强撑着起身去清理自己。 待处理掉作案工具,回来躺下, 他只觉得身体犹如被掏空一般。 谢原闭上眼, 轻笑一声,是忽然想到史书中那些昏庸好色的帝王。 曾几何时, 他不耻又不解——一堆十万火急的要务, 何以还能坐拥美色继续荒唐? 但今天,他好像有点懂了。 她的画,她的人, 嵌在那样的情境里,纯粹简单到令人心颤,瞬间击垮了他心中的复杂心绪,于是,动心动情。 明明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却忍不住抛却一切,心间身边,只留她一人。 身边忽然有动静,谢原睁眼,见岁安坐了起来。 谢原抓住岁安的手,眼盯着她:“怎么了?” 问出这话时,谢原心中的动情畅快,全被忽然迎上来的愧疚占据。 夫妻之间做这种事本没什么,但也该在合适的时候,用合适的心情。 可他的开始,却有想要发泄的心思,以至于还在大白天就已经不管不顾,这不是他会做出的事。 谢原不敢说多么了解岁安,却很清楚她心思之敏锐,他不敢肯定她会不会察觉什么,因而心里不痛快。 瞬息间,他甚至觉得方才的自己十分可耻。 聘娇娇 第46节 “什么怎么了?”岁安的声音传来,语气温和,止住了谢原纷乱的思绪。 谢原握着她没放手:“不睡会儿?” 岁安笑容无奈,另一只手捏住发梢晃了晃,温声细语:“头发没干,这样睡会头疼。” 谢原气息一滞,二话不说坐起来:“是我不好,没有想到。”说着就要起身帮她擦头发,刚一动就被岁安轻轻按住。 她双颊残存着红晕,杏眸望着他,笑道:“不用,我叫人来就好。” 不等谢原开口,岁安的手摸上谢原的眼角,动作轻柔,语气却比动作更轻柔:“元一,你瞧着有点累。”说着,她食指拇指一捏,很轻的挤了挤他的眼尾:“睡吧,眼睛都快粘起来啦。” 真是见鬼,谢原竟觉得,被她这样一摸一挤,困意疲惫忽然就忍不住了似的。 他看着岁安,忽道:“抱歉,下次不会了。” 不会再在白日胡来,不会用不合适的心情来做这种事,更不会没有留意你头发还没干。 岁安眼神轻动,笑道:“没关系,下次你洗了头发,我也不帮你擦。” 谢原愣了一愣,反应过来时,竟没忍住笑了一声。 这一刻,竟是真的轻快愉悦,更胜身体上的欢愉。 谢原松开岁安,躺了回去,侧首看着她下床走出去,慢慢合上眼。 岁安穿好衣裳,出了卧房,外间正晴好。 她坐到荷塘边的小木扎上,叫了人,不一会儿,阿松从前院赶来。 见岁安头发还没干,阿松取来干帕,一手持梳,配合着日头一边梳理一边绞干。 阿松再清楚不过刚才发生了什么,新婚小夫妻,初尝情爱,白日里也把持不住并不稀奇,但岁安的神情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阿松心里有了数,一边擦头发,一边试着开口:“夫人,奴婢有事禀告。” 这便是跟过母亲的好处,不问该不该讲,只问你要不要听。 岁安:“说吧。” 阿松轻声道:“日前,武隆侯世子被圣人授以兵部员外郎加知制诰。” 岁安愣了一下:“武隆侯世子……萧弈?那不是……” 阿松接话:“正是初云县主的夫君。” 通常来说,科举高中后,需由吏部考核定官职,且是六品以下官职,然尚书省二十六司郎官中的员外郎虽为从六品,却不是由吏部来定,而是圣人亲自授除。 萧弈身为武隆侯世子,一直没有实职,如今娶了初云县主,初任官竟是兵部员外郎知制诰,这个职位,一般不会在初次做官时授予,须得有些资历,更别说加知制诰,说是一跃成为天子近臣也不为过。 岁安拧眉:“这怕是头例。” 阿松平静道:“桓王多年来镇守边关,劳苦功高,其忠君骁勇,亦是新朝以来头例。初云县主成婚,桓王都未能赶回,如今提拔提拔女婿,倒像是补偿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自然,论及骁勇,当属圣人为首,可桓王怎能与圣人相比?自是要除开圣人单独来看。” 岁安失笑:“环娘应当很高兴了。” 阿松:“奴婢不知县主高不高兴,倒是看得出,县主嫁入武隆侯府,是有卖力张罗的。” 岁安眼一动,看向阿松:“你想说什么?我也当同她一样,替婆家张罗?” 阿松:“奴婢不敢。原本出嫁从夫,女子只管安分于内宅,不该插手外事。只是夫人背靠北山,长公主驸马之名不输桓王,有初云县主先例在前,恐后会有人多嘴多心,拉着夫人来对比。” 岁安又笑一下,没有说话。 阿松:“奴婢还听说一件事。” 岁安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阿松:“之前令圣人震怒的那桩案子里历练的监生,有一位是郎君姑母婆家的晚辈,另一位则是尚书左丞之子,还有一位,是嘉勇侯府里的郎君。” 岁安心头一动:“嘉勇侯府?那不是皇后族人?” 阿松:“是,一位是皇后族人,一位是太傅下首之子,太傅和皇后都未说情,而郎君只是因经手这些案子,其姑母便受母家所托悄悄来说情,希望郎君能在查案时手下留情,郎君又岂能答应呢?您进门那日,大夫人不是说,郎君的姑母有事耽搁,没法回来见侄媳么?” 岁安:“姑母前来求情的事,祖父知道吗?” 阿松犯难:“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岁安闻言,竟没再说什么,越发安静。 在阿松眼中,岁安单这一点便像极了长公主。 往日里长公主闷着不说话时,旁人也猜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岁安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知道了。” 她看向阿松,这才露了个柔和的笑:“多亏你留心这些。” 阿松:“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说了这么多话,岁安的头发干了许多,她起身伸了个拦腰,“你下去吧,我有点累了,回去躺会儿。” 阿松愣了愣。 之前同岁安说起府中情况时,但见她雄心勃勃的样子,仿佛要大干一场,此时此刻再看,阿松竟在看不出之前的感觉。 “夫人。”阿松忽然朝岁安跪下。 岁安回头,挑了挑眉,失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阿松坚定道:“奴婢知道,一奴不事二主,新婚夜时,奴婢的确奉长公主之名做了些手脚,夫人一定是看出来了,心中芥蒂也是正常。但回门归来,夫人又带上了奴婢,奴婢感动又羞愧,愿对天起誓,今后只忠于夫人一人,请夫人信我!” 岁安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笑了一声:“不太好受吧。” 阿松一愣:“什么?” 岁安眼帘轻垂,弯起的嘴角终是一点点垂下:“满心热情的想要做些什么,可对方别说领你的情,便是想都没想过要让你来参与。不告知你想法,不倾诉苦闷,将你单单拎在一边,纵使有多少热情都是一人独舞,不太好受吧?” 阿松听得怔住,直觉是在说她,又不止是说她。 岁安忽又问:“所以你会怎么做呢?” 阿松看向岁安:“我……”顿了顿,像是找回了前一刻的心情,她鼓足气:“若是我,我仍会去做,还要做到最好,叫夫人瞧见您对我的顾虑和担心都是多余的!” 岁安垂眼,轻轻笑了一声,在抬眼时,眉目间竟显出几分较劲:“若是我,我就不干。” 阿松:“……啊?” 岁安动作轻缓的抽拉着臂间的丝帛,眼神抬起,看着远处,“不相信我,不需要我,我为何还要追着求着?吃多了吗?” 说完,岁安转身回了房,定声道:“去前院找朔月领赏,辛苦你了。” 朔月愣愣的看着岁安回到房中,半晌才回过味来,若有所思的往前院去了。 岁安回到房中,谢原还睡着。 细细感受,屋内似乎还残存着刚刚亲密过的气息。 岁安轻手轻脚回到床边,挨着床沿坐下,侧身看向睡得正沉的男人。 她凝视着谢原的睡颜,眼神忽明忽暗,是心绪起伏。 谢原对她很好,非常好,好到处处都小心翼翼,将她护的密不透风。 府里的事也好,他的事也好,从她嫁进来起,他就没打算同她说。 她或许曾让他动心动情,在多方助力下,水到渠成的求娶。 可是,她在他眼中,未必是能站在一起,共享苦乐,相互扶持的伴侣。 什么都扛到自己身上,家事国事,大到牵涉国家安危,小到家长里短,总会累的。 岁安盯着谢原,默默地想:我看你能撑多久。 第37章 谢原这一觉并未睡太久, 不过半个多时辰便醒了。 身旁无人,谢原口干舌燥,懒得喊人, 起身去外间,就着茶案上的凉水喝了一大口, 顿时舒坦。 放下茶盏,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往日忙碌,休沐也多会外出,他都不记得上一回白日酣睡是什么时候。 略略醒神后, 谢原自己换了身衣裳, 离开卧房一路找出去。 岁安正在前院。 她头发已干了, 可懒得梳头,随手挑出两缕绕后, 用条一指宽红色绸带系好,正在花圃边转悠。 少女白裙翩然, 黑发红绸, 青丝如瀑光亮润泽, 行动间丝缕飘飞,乍眼看去, 周身似镀了一层莹亮的光, 又像山间灵精偶落红尘,刚巧行至院门口的谢佑看的呆住。 玉藻先发现了谢佑, 立马同岁安做了提示。 岁安转头看去, 就见一蓝袍青年站在院门口, 面白俊俏,手里还捏着本册。 见岁安发现自己,谢佑慌忙收起自己的惊讶与惊艳, 垂首见礼:“见、见过嫂嫂。” 岁安回门那天并未见过谢佑,不等她问,谢佑已主动开口。 他是一房长子,家中排行老一,因学业不宿家中,今日才归,此来一为拜见嫂嫂,一为向大哥讨教学业。 岁安了然点头,旋即露出笑:“原来是一郎,进来呀,站在院门口做什么?” 谢佑心跳飞快,根本不敢直视岁安,更别提进门。 谢府一向讲究规矩,女眷尤其注意仪态,哪怕岁安此刻美成天仙,散发示人也是失仪。 岁安也反应过来了。 她在北山时多自在,披头散发满山跑都是常事。 但她并非不懂规矩不知礼仪,只是谢佑出现的突然,她正专注别处,见到他时,都忘了自己还没梳头。 正当岁安准备回房去叫谢原时,一张披风兜头盖过来,一条手臂扶上了她的腰。 谢原的气息近在咫尺,声音沉冷严肃:“去书房等我。” 这应该是对谢佑说的。 岁安被蒙在一片黑暗中,只听到谢佑短促应声,继而小跑上阁楼的脚步声。 聘娇娇 第47节 不等岁安开口,她已被谢原打横抱起,回了卧房。 披风拿开,谢原的脸出现在眼前,他看着岁安被披风兜乱的长发,用手指拨了拨,无奈叹道:“不想梳头也别乱跑,我先去书房,完事带你出去吃东西,嗯?” 岁安眼珠轻转,忽然无辜,连声儿都软了:“我也不知一郎会来……” 毕竟食髓知味,这调子听得谢原心都颤了一下,便是有心提醒,也化作苦笑:“我没有怪你。” 岁安不答,贝齿轻咬红唇,眼一抬,水盈盈的眸子盯住他。 像是在说:你自己听听这话,信吗? 谢佑还在等,谢原不好再耽误,索性沉下语气:“真的没有。乖一点,好不好?” 说着,谢原俯身在她额间亲了一下,又在轻拍肩膀以作安抚:“我马上回来。” 说完直接出了门,脚下生风。 岁安走到门边,纤白的手指搅着一缕青丝,忽然很小声道:“不好。” …… 谢原赶到书房时,谢佑还在发呆,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在院门口见到的那一幕。 一直以来,谢原都是家中说一不一的长兄,甚至越过了各房父辈,位居祖父之后。 之前见大伯母孙氏为兄长挑选妻室,他们私下里猜测,未来大嫂定是个与兄长十分相配,无论情趣品味,甚至言行做派都契合的名门闺秀。 可今日,他见到的大嫂,白裙如仙,清纯动人,比起失仪一说,她更像书里写的那种被男人藏了衣裳不能回家的小仙子,落入凡尘俗规,满脸无措。 大哥他,竟然娶了这样一位妻子。 出神间,谢原走了进来,谢佑连忙回神。 对着谢佑时,谢原已是完全不同的神情,“回来了。” 谢佑冲谢原一拜:“尚未恭贺大哥新婚之喜。今为大哥婚后休沐,本不该打扰,但这一阵的学业有几处不明,又只有一日旬假……” 谢原竖手,示意他不必多说:“无妨,问吧。” 谢佑知他秉性,一话不说,赶忙将整理好的疑难拿出来请教。 兄弟一人在书房论学问,时而传出低沉的声音,是谢原在答疑。 今日有些热,谢佑虽专注,但仍觉燥热,可他不敢表露,索性不想。 忽的,一缕凉风从旁吹来,不止谢佑,谢原都停了下来,转头看去。 窗户被打开了,已然重新梳妆的岁安手扶着窗户,微微一笑:“外面清风正好,打开窗户会舒服些。” 谢佑颔首道:“多谢大嫂。” 岁安笑了笑,忽然想到什么:“稍等一下。” 说完没多久,朔月便送来了一壶茶。 谢原皱了皱眉,心道,可千万别再上点心。 做学问讲究专注严肃,谢佑又正是定性的时候。 自己答疑解惑,他在旁吃吃喝喝,是在听书听戏吗? 可私心里,谢原又不愿对岁安说重话。 万幸,朔月只送来的只有一壶茶,而且是一只大银壶盛的,连配的杯盏都银杯。 朔月动作麻利分了茶,说了句“郎君请用”便默默退下,连岁安都消失在窗口。 谢原盯着银杯中的茶,是凉茶。 谢佑见谢原不语,笑了一声:“以往同大哥讲学,讲到喉咙发哑才反应过来,如今大哥身边有了嫂嫂,果然不一样。” 谢原看他一眼,督促般说了句“别分心”,然后继续同他讲时务策论。 没了旁人打扰,兄弟一人重新投入讲学,一问一答,难免口干,这时顺手就端了水来喝,凉茶入口之际,谢原眼神一动,复又看向杯中的茶。 清凉润喉,舒适可口。 竟像是专为久用喉咙备下的。 谢原心中一软,又很快收敛,继续同谢佑讲学,这一讲,便至日头西斜,幕色四合,整整一壶茶都见了底。 谢佑收获满满,眼神崇敬而感激:“多谢大哥!” 谢原正要开口,忽而一愣,转头看向外面的日头。 糟了,他竟忘了时辰。 谢原甚至顾不上谢佑,率先出了阁楼,然后便见到岁安。 垦出的花圃已经完成了最后一波移栽,她穿戴整齐,只挽了袖子蹲在那里,捏着精致的小花铲,在做最后的调整。 岁安似有所感,忽然回头,露出笑来:“讲完了吗?” 谢原心中生愧,过去将她拉起来:“饿不饿?” 岁安闻言,又是一笑,揶揄道:“这话该我问你。” 谢原微怔,只见岁安忽然偏过身子看向他身后:“一郎!” 谢佑打扰了大半天,本想安静礼貌的退场,岁安这么一叫,他只能站住:“大嫂。” 岁安:“我备了些小食,你过来一起用吧。” 谢佑愣愣的望向谢原,谢原无奈笑道:“一起吧。”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道咋呼声:“大嫂——” 谢宝珊小跑而来,左手拉谢铭,右手拉谢宝宜:“人齐啦!” 和谢宝珊一比,谢铭和谢宝宜显得非常拘束,看向岁安的眼神也十分谨慎。 岁安笑道:“刚好。” 阿松和朔月走过来:“夫人,都安置好了。” 在岁安暗示下,谢原回过神,将弟弟妹妹带到后院,这才见到,荷塘前竟摆了一个颇有野趣的小宴,巧妙摆放的食案,搭配精致的月牙凳,谢宝宜和谢宝珊眼睛一下就直了。 如今,少女们时兴在房中布月牙凳,小巧一只,雕精巧样式,非常可爱。 而岁安的月牙凳不止雕工精美,还嵌了螺钿,让人舍不得落座。 也难怪她们看直了眼。 这样一只月牙凳,若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是价值不菲的。 “竟有鱼鲙。”谢佑盯住吃的,腹如雷鸣,眼神亮了:“嫂嫂是在西市的海味楼买的吗?” 谢佑最爱吃这个,又因宿学制无故不得外出,便心心念念盼着,他方才就打算叫人出去买的。 至于谢铭更不用说,他和谢宝珊都是五房的孩子,跟着亲爹谢世行,最会就是吃! 岁安笑道:“我也不清楚长安城内哪些小食美味,这些都是你们大哥同我讲,我才差人去买的,别站着说话了,坐下吃吧。” 众姊妹分明都已动心,可一看这座次,却又犯难。 大嫂将座次摆的过于随性,按方位看,竟说不出哪方才是主座。 谢原怎么都没想到岁安会安排这个,他无意扫兴,抬手示意:“随便坐,多吃些,是大嫂一片心意。” 他们这才应声入座,只管挨着自己喜欢的食物。 谢原看向岁安:“不去吃?” 岁安:“我吃饱了。” 谢原挑眉:“你吃过了?” 岁安看他一眼,“不然呢,等你想起我,我已饿死了。” 谢原心中赧然:“下次不会了。” 岁安笑起来,眉眼弯弯:“这有什么,我已习惯了。” 谢原失笑:“习惯?这从何说起?” 岁安抿笑,道出原委。 在北山的时候,父亲常常因为给学生答疑忘了时间,有时连同母亲许诺了做什么都会忘记,可是母亲从不因这个生气,父亲忘了,她便带着岁安该吃吃该喝喝。 在岁安的记忆里,他们连咸甜之好都能吵上一嘴,但有些事上,竟是半句解释都不用。 就连那壶凉茶,也是李耀讲学时必备的,清嗓润喉,实用的很。 谢原听完,心中又愧又暖。 想到白日的情景,他不由道:“往后在我们院中不必拘着,从前在北山做什么,在谢府一样可以。” 岁安不妨谢原忽然提这个,看他一眼:“你这话说的,我都不像是嫁给你的。” 谢原失笑:“不是嫁给我,那是什么?” 岁安想了想,试着同他描述:“像远房小表妹过府小住,每日吃吃喝喝无忧无虑,找些闲情雅致的乐子,混过一日是一日。” 刚说到这,旁边传来吁吁的起哄声。 仍是谢宝珊打头阵,因她与岁安最亲近,其余人虽不敢这么大胆,但也都笑着。 “你们都说了好几日悄悄话了,还没说完吗?” 谢原警告的盯了她一眼,谢宝珊缩缩脖子,又冲岁安挤眉弄眼。 岁安笑着,叫人完全无法生惧,尤其谢佑,看的脸都红了,一口鱼鲙一口酒飞快的塞。 谢原也不好单独与岁安讲话,手臂虚扶上她的腰,偏头低语:“请吧,小表妹。” 第38章 小食本就不算正经餐食, 岁安随意的摆,氛围便轻松的化开。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姊妹,哪怕心中已开始树立规矩,此情此景, 终究少了几分隔阂与拘束, 变作欢声与笑谈。 吃喝上头, 第一个便是揭老底。 聘娇娇 第48节 “大嫂!”谢宝珊神神秘秘凑过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谢原眼神扫过来,谢宝珊夸张的叫了一声, 仿佛会被这道眼神迫害, 往岁安身后一缩,手指着谢原:“大嫂你看他——” 岁安连忙挡住五娘, 转头看谢原,谢原摇头,嘴角勾着笑,分明是无法。 其余几人憋着笑,见此境况,心中各自有了底。 谢宝珊开始兜谢原老底——别看大哥如今总是摆出严肃之态数落他们,实则他才是一路挨打到大的那个。 可惜谢宝珊年纪最小,记忆不多也不全,倒是二郎谢佑和三娘谢宝宜, 与谢原年岁相差不多, 见证的历史也就更多。 于是谢佑也打开话匣子。 说有一日, 谢原找到谢佑,神神秘秘从怀中摸出一本画册, 激昂的同他讲述书中大侠身手如何了得,潜入贪官府邸如入无人之境,脚尖点地便跃上屋顶, 揭瓦窥探,撞见贪官正在欺凌妇女,顿时大喝一声跳进屋内,对贪官一阵暴打,解救了可怜妇人,还将贪官的裤衩子挂在了官府大门口! 听着谢佑的描述,岁安自动自发在脑中勾勒出一个俊美生动的小郎君,对着书里的故事双目放光,激昂握拳,眉目间皆是向往与憧憬——想学! 谢原的确学了,他自是不会什么飞天轻功,攀梁上房倒不是难事。 只是他不知,自家精致重工的宅院,可不是书里那种揭开瓦片便泄了内景的设定,瓦片层层相扣,他愣是一点没抽动。 焦急间,谢原脚下打滑,一路从房顶滚到边沿,好在攀住瓦片,险险趴住。 于是满院惊动,孙氏吓得尖叫,府奴七手八脚搬梯子上去接人,边沿的瓦片噼里啪啦掉了许多,下方又是一阵尖叫。 最后,谢原被祖父罚了二十棍,屋顶损坏的瓦片全由他重新铺好。 当时,谢佑躲在一边,看着兄长一脸坚毅的背着装了瓦片的小箩筐吭哧吭哧爬梯子,忽然觉得大侠这条路真是任重道远。 所谓黑历史,是何时提起都能叫人忍俊不禁的笑料。 谢原是长兄,严格论起来,在座各位的黑历史他都一手掌控,寻常更不会任由他们打趣,可见岁安掩唇捂腹同他们笑作一团,他忽然就懒得去制止,叫他们开心开心也无妨。 正当闹时,府奴传话,太傅回府了,让大郎君前去书房说话。 这话像冰入沸水,前一刻的热闹沸腾瞬间平息。 谢原:“不早了,都回去吧。”说话间已起身,其余人二话不说跟着起身拜别,又谢大嫂费心。 岁安颔首一笑,待人走后让朔月领人收拾。 谢原回房换下洒了酒水的衣袍,一身工整的出来:“我去去就回。” 岁安轻轻点头,一路送他到前院,待谢原离开,她也不回,就在前院闲逛。 之前,谢原为宽慰她,曾说起自己幼时与姊妹玩闹的事情。 但今日所闻,却是有过之无不及。 长安城里多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族郎君,因衣食无忧,家中富足,便养成淘气顽皮的性子,待到长大之后,有的人收敛心性,有的人更加放纵,各成不同人生。 但谢原的顽皮,又有不同。 不止是小孩子的顽皮,还有一股莫名的天真热血。 原来,他曾想当个飞天遁地的侠客。 那她呢? 岁安站在院中,仰头看夜幕深沉,忍不住想起自己幼时的梦想。 想着想着,她没忍住弯了弯唇。 阿松看得仔细,温声问:“夫人想什么这么高兴?” 岁安想,难怪说不知者无畏,又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年少时候,简单纯粹,会想当然的去做一件事,直到碰了壁,吃了亏,伤了心,才收了心,敛了性,掐了梦,去选一条更稳妥的路走下去。 可说出口时,话就变成:“我在想夫君。” 阿松面色微讶,反应过来,又抿了个笑,没再说话。 这时,朔月快步走进来,“夫人。” 岁安看向她:“怎么了?” 朔月上前低语,指了指外面。 …… 谢原去了祖父书房议事,谢佑却没回房,他方才吃了些酒,借口醒酒,与其他三个分开走,实则没再走远,一个人闷着想事情。 “怎么还没有回去?”岁安的声音传来,谢佑惊醒坐直,继而起身:“大嫂……” 岁安笑笑:“是在等你兄长回来吗?” “不是。”谢佑摇头,并不敢直视岁安:“我吃了些酒,在这歇会儿。” 岁安:“气候渐热,外面蚊虫多,可不好久坐。” 谢佑眼神轻抬,扫岁安一眼,语气微变:“多谢大嫂关心,只是回去少不得还要同父母说会儿话,我没想想好要说什么,便坐在这先想想。” 岁安:“方才听你说是宿于学中,难得归家,自然是闲话家常,怎么还要想呢?” 谢佑垂眼,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对不住父亲母亲,也对不住兄长。” 岁安神情微敛,语气郑重起来:“怎么了?” 谢佑一拍脑袋,恍然道:“瞧我,怎么胡说起来了。” 岁安:“你既唤我嫂嫂,有事同我说了也没什么,但若你觉得我不应听,我便不问了。”说着笑了笑,转身要走。 “大嫂且慢。”谢佑叫住岁安:“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是我不知该怎么说。” 岁安没出声,走到石桌另一边安静坐下。 谢佑见状,也坐了回来,踟蹰片刻后,终于开口。 原来,谢佑同为国子监生,原本他可以寻一个适当的时机监外历练,争取做官机会,可不久前一桩案子,竟让圣人下令,给国子监改了制。 曾经往后,入仕之路主要分为两种。 其一是修满学业,通过学馆考试,获得科举资格,然后同千百考生一般去竞逐,高中着再经吏部考核铨选。 其二是于监内晋升考试,进入更高层的学堂,修满一年学分,通过者才能得监外历练机会,最少半年,半年之后,还要再由吏部考核,守选。 岁安听完,和声道:“若是如此,第二种或许更好。” 谢佑看向岁安。 岁安:“若经科举入仕,顺利得释褐官,必定受年资限制。若是第二种,虽同样经考核铨选,但你已有资历,起步会比第一种的释褐官要更高。” 谢佑忽然握拳:“大嫂所言,我岂会没有权衡,可无论是哪种,都非一日之功,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我哪有那么多功夫可以浪费!” 青年陡然激昂的语气让岁安微微一愣,谢佑也反应过来,连忙收敛:“冲撞大嫂,实在不该。” 岁安眸光微敛,手中握着披帛,轻轻抽动:“无妨。” 顿了顿,她问:“凡事欲速则不达,何以如此着急呢?” 谢佑按住情绪,苦笑一下:“道理没错,但眼下的情况却不允许我多耽误半刻。” “不知嫂嫂是否听说过府中情况,昔日,谢氏风光无限人才辈出,如今却继力不足。虽有祖父位极人臣,在朝中独当一面,可三台之中,祖父年事最高,还有几年可以支撑?兄长是长子嫡孙,身负重任没得选择,但他所承担的,远比寻常嫡子更多。” 谢佑抬眼,“方才席间,嫂嫂或许将我们说的当成了儿时笑料,但有些事,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酸楚。” “大哥幼时,性子比现在活泼不知多少倍,一心想当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客。他任校书郎前,我亲眼看到他将儿时视作珍宝收藏多年的宝贝拢作一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他一直看着它们烧成灰,没有难过,没有愤怒,更没有抱怨,但我在旁边看来,竟像是替他把这些情绪都过了一遍。” “这些年来,他越发严肃,只有与友人小聚时才会露出一二轻快之色。再过两年我便加冠了,我也想替大哥撑起这个家。” 谢佑大胆的看着岁安,眼前的女子与大哥站在一起时,脸上皆是愉悦与恋慕。 似她这般的新妇,多会陷于新婚热烈中,尽力为夫家谋事,也是为自己日后站稳脚跟而张罗,那初云县主不就是如此吗? 可是,当谢佑看向岁安的脸时,心中万千豪情先是一凝,继而生惑。 他都说了这么多,可她……好似无动于衷? 安安静静坐在这里,仿佛听了个和自己无关的事。 果然,岁安缓缓开口,竟是与此前无异的话:“我还是那句话,欲速则不达。” 谢佑张了张口,完全无法反驳。 岁安笑了笑:“你随便说说,我也随便听听,胡言罢了。若你还想不通,不妨在这里等着夫君归来,同他好好讨教,我先回去了。” 说完,岁安起身离开,留谢佑独自在此。 阿松跟在岁安身边,悄悄往后看了一眼,确定走远了才说:“先时才听朔月说,二爷于仕途上苦心钻研,却不得其门而入,这二郎君真不愧是二爷的亲儿子,行事就差把目的写在脸上,太直白了。” 散席不去,诸多借口,无非是有心引岁安出来,再同她说这番话。 大约是听到了初云县主为夫君谋前程的说法,便按捺不住,想要说动岁安效仿。 岁安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阿松见状,也歇了声。 同一时间,谢原也与祖父谈完事情。 春闱之后,又有一批新人冒头,经考核后走马上任。 这几日圣人都在同身边人商议此事,核定官职,萧弈的升迁也是这时敲定的。 谢原听完朝中情况,也简单交代了回门事宜,他隐去了岁安的事,只提到那次绑架,道出霍岭,说是因松州冤案找上门来,长公主心生怜悯,但也小惩大诫,将人收了,利用他设计了那场绑架。 谢升贤并不意外,甚至笑了一声:“像她的作风。” 谢原:“作风?” 谢升贤:“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以为,昔日一手建起暗察司,陪着圣人踏过尸山血海的女人,是个什么简单人物?” 顿了顿,谢升贤意味深长道:“便是你新婚的妻子,那瞧着孱弱的安娘,也未必如表象简单。” 谢原一愣:“祖父何出此言?” 谢升贤拧眉:“何出此言?成婚之前,你自己也说这桩婚事简单不了,怎得,新婚几日,你被迷了心智不成?” 谢原正色道:“岁岁是孙儿的妻子,孙儿自是比旁人了解她。祖父若猜忌岁岁为人,当初便不该应下这门婚事,既应下,便无谓再有其他揣测。孙儿娶了她,便认了她,她什么模样,都是我的妻子。” 谢太傅眉毛拧成八字:“罢了罢了,出去。” 谢原冲祖父一拜,正要退出,谢升贤忽道:“萧弈已有新任命,你的应当也不会远了,心里有个准备。” 谢原怔住,祖父的意思是,他也要…… 谢升贤抬眼见他不动,忽又吼道:“你怎么还没出去!” 聘娇娇 第49节 中气十足,老当益壮。 谢原木着脸一拜,潇洒出门。 回到院中,岁安已回了房,她白日里已经沐浴更衣,此刻换了睡袍,正趴在床上看文章,一双玉足翘起来回摆动,好不自在。 身边忽然投下一道暗影,挡住了烛光,岁安转头,只见谢原单手撑着床榻,俯身下来,正在看她手里的文集。 岁安伸手要把他脑袋拨开,手没碰到他,文册却被抽走了。 谢原握着文集,转身在床边坐下,岁安追着起来,趴在他肩头伸手要抢,谢原长臂一展,挪的远远的,另一只手绕后拦腰,将她勾到怀里。 岁安失重坠下,坐到谢原腿上,双手下意识勾住他脖子。 谢原居高临下,单手搂怀中的妻子,捏着文集比到她面前,手腕一动:“这是什么?” 岁安眨巴眨巴眼:“文章呀。” “谁的文章?” 岁安指给他看:“名字都写着呢。” 谢原瞟了一眼:“都是眼生的名字,想来也不是什么文豪巨儒。” 岁安笑了笑,白生生的手臂挂着他脖子:“这是我在北山抄录的文章,觉得不错,便整理成册,闲来读一读。” 谢原语气渐渐古怪:“北山的,那就是师兄师弟的大作了。” 岁安莫名其妙:“怎么了?” 谢原盯住她,隐含揶揄:“夫妻闺房,床头枕边,怎么没见你随手拿起我的文章读一读?我的文章不如这个?你读过?” 岁安:??? 半晌,她仰头憋笑,“这也能比?” “这不是在比。”谢原一本正经:“这是你对丈夫,最基本的爱意。” 第39章 听到谢原道出“爱意”二字时, 岁安微微愣住。 要这么说,她在北山的房里藏得更多,他之前见到怎么不提? 谢原并非痴缠风月情爱的人, 忽然说出这话,实在有些反常。 她疑惑的拧眉, 低声呢喃:“你说什么胡话呢……” 谢原把人箍在怀里, 含笑端详:“怎么就是胡话了。喜欢一个人,无非是想着念着,追着盼着,一张手帕, 一句诗词,但凡和对方有关的东西,都会小心翼翼品味、珍藏。” 谢原的指尖细细描过岁安的脸,眼神渐深:“可是岁岁没有。是因为没有那么喜欢我吗?” 岁安眸光一动,眉间慢慢松开。 他方才也喝了酒, 带了微弱的酒气, 也不知是不是仗着酒劲在说这话。 片刻后,岁安神情一软,笑了起来:“你这话好没道理。” 谢原:“哪里没道理?” 岁安眸光清净无杂, 慢条斯理道:“男女相爱,便生相思, 然相思多因分离起, 你就在我身边, 在我面前, 我只管欢喜,何须思你盼你?我伸手就能碰到你,展臂就能抱到你, 难道不比一张手帕,一句诗词更实在、更有温度吗?” 谢原沉笑一声,好整以暇的评价:“狡辩。” 岁安又是一愣:“你……是不是喝多了?” 谢原眼神一凝,意外的清醒冷静下来。 其实,何须祖父提示。 即便才成婚几日,他依旧可以从细碎的相处里窥见端倪。 新婚的事,她起先感到委屈,可在察觉北山动作后,她竟反过来安抚他。 回门时,她发现了霍岭的存在,猜到当日绑架一事有蹊跷,第一反应是愧对他。 谢原甚至觉得,但凡自己在霍岭的事上没能想通,有被欺被辱之感,当时便是提出合离,她也是可以接受的,所以他才立刻打断她,表明了态度。 他娶她进门,又有诸多顾忌与安排,岂会不让自己的人多留意她的举动。 她进府后,明明察觉自己似乎被隔开了,悄悄派人探问府中的事,到了他面前,除了用一句“小表妹”调侃自己,便再不多提。 若她真的想掌权管家,谢原反倒觉得没什么,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有人替他分担,他不必再分心照料母亲这头的拉杂小事,何乐而不为? 他之所以阻拦,是顾虑她身体抱恙,也不想她因为嫁了他,便从简单无忧变得琐事烦扰不断,可她装作无事,仅仅是因为他不愿她来插手。 就连刚刚二郎找她说了那番话,他回来了,她也只字不提。 谢原以为自己娶了一个小娇娘,有些聪明、机灵,还有些无伤大雅的狡猾演技,更因她抱恙在身,激起一层爱与责任加持的保护欲。 她让他动心,她是他妻子,她需要被爱着护着。 可连日下来,谢原竟觉得,他的在意,并不是她必不可少的东西 他有心,她欢喜,他疏忽,她也无事。 当日,长公主岳母说她与人相交赤诚无杂,他并不怀疑,至今也相信。 可人是有很多面的,每一面都真实存在,却又各不相同。 作为女儿、嫂嫂、寻常朋友,她或乖巧温顺,或真挚从容,或许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但到了男女之事上,她便不同了。 尤其是触及男女、夫妻间更深的感情,比如爱,和信任。 她对他的爱没有要求与执着,也不纠结于彼此间信任与否。 她只是谨慎小心的走每一步,一旦察觉有异,便立刻想着要做出处理。 她甚至都不曾真正交付自己。 哪怕他说过,什么事都可以同他讲,她或许动容,但并没有真的放到心里。 所以,他们之间总归少了点什么。 不是没有情,但与谢原心中向往,根本是两码事。 谢原知道,这两句拈酸的话,与他一贯言行相悖,是反常的。 但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脱口而出了。 无论是作为丈夫保护她,还是应对因这门婚事而来的各种变故,他都是不惧的。 就连对祖父说的话,也是出自真心。她无论什么模样,都是他的妻子,他认定了。 但一个人做事,要有信念和力量,他可以不惧未来,却希望他们之间是有足够的爱与信任来应对一切的。 然而,当他说出这话,看着怀里的人时,又骤然清醒。 两家联姻,或许是长公主先动的手,但他们之间,是他先动的心。 明明早就同自己说,来日方长,即便察觉她有什么顾虑,慢慢解开就好,他自己不也有不愿与人提及的心思? 换个角度,这或许就是夫妻间磨合的过程,他早就想过的。 这才几日,怎么忽然就着急了? …… 岁安此刻有些拿不准。 自成亲以来,谢原对她关怀照顾,宽容体谅皆有迹可循。 她心中动容,想要回应相同的东西,却发现他并没有把她放在她以为的位置。 好像成了他的妻子,就仅仅只是多了这么一个身份,站在他身后,在他来到身边时给与些温柔与体贴便足够。 或是出于责任,或是碍于习惯,他选择独自面对一些事,以至于旁人都觉得顺理成章的要求,他从未同她开口索取。 老实说,岁安是有些失落的,毕竟,这与她期待的情景不同。 放在从前,若有这么一件事,旁人都支持鼓励,且是对谁好的,她一定去做。 但现在,她不会了。 为谁去做什么,自该顾着谁的心意,若不被你为之付出的人理解接受,只会适得其反。 她想与谢原好好做夫妻,并不希望坏了眼下的和睦与平静。 他不开口,她就不问、不管,藏着一份讳莫如深的自尊与骄傲,看他能撑多久。 但到这一刻,他含着浅笑,拈了个似真似假的酸,却于眼中藏了份隐晦的探究和索求。 他探究索求的,不是这场婚姻中利益交换的好处,不是嫁给他后立场所在的付出,是爱意。 妻子对丈夫的爱意。 可即便是这个,亦是他从未苛求的事。 一纸婚约,两家结亲,男女之间甚至不必谈深情,互看喜欢,相处融洽,就足够了。 对于夫妻感情,岁安原以为,他们之间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素未谋面,忽然交集,转眼便定了亲,哪怕有些合眼的动心和喜欢,也不会转瞬成深情。 来日方长,轮到哪个步骤,用心面对,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便可。 他们可以不慌不忙的去相处,从容耐心的积累感情,哪怕它并不炽热浓烈,却能在日复一日中厚实坚固。 但现在,谢原突然打乱了原本的步调。 他像是猛然一跃,在这段感情中站到了前面,回头审视还在慢吞吞走的她。 正当岁安思索时,谢原两声沉笑打乱了她,面前的青年眼里的深邃探究荡然无存,只剩满脸趣味。 “与你说个笑,怎么还摆脸啊。”谢原笑容温和,手臂发力将她扶起,文集交还给她,转眼间又成了那个点到即止,克制守礼的谢大郎君。 岁安沉默,心里没来由一股气性。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本来好好的,他先手撩拨,刚引她深思,他又反手掐断,完了还倒打一耙。 “我没有摆脸色。”岁安两腿外撇坐在床上,两手按在身前,坐姿怪无辜的。 聘娇娇 第50节 谢原往床上一躺,两手交叠垫在脑后,眼一闭,话里多了几分醉酒的迷蒙:“啊,那是我看错了。” 这人…… 岁安柳眉一蹙,忍不住分析。 难道她瞧着一点也不像喜欢他的样子? 还是说,女子就该热烈如火,连头发丝都诉说着爱意,才叫男人觉得自己是被重视的? 岁安无声望向床上的男人,抬手掩唇,略略骇然——还是说他原本就是喜欢这一挂的,只因新婚才迁就,结果憋不住才提的? 灯忽然被吹熄,谢原隐隐有感,睁开眼,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岁安把全部烛火都吹熄了,摸索着爬上床来,发现谢原已经在床上躺好。 岁安咬了咬唇,在心里默念——别聊了,夜里不要想事情,夜里不要做决定。 她爬上床,越过谢原,在自己的位置躺下。 黑暗里,彼此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化作敏感的窸窣声。 岁安背对着谢原侧卧,一双眼睛睁的像铜铃一般。 她睡不着,心中分裂出两个小人,一个穿着睡袍,飘来飘去劝她快睡,一个则丧着脸蹲在面前,逼逼叨叨一直念—— 他觉得我不够喜欢他。是不热情?还是不用心? 若是热情不足,也就认了,但若说用心不够,便不能认了。 想同他再说清楚,可他方才已经有歇话的意思,这会儿再提,谈话氛围还能好吗? 不知出于什么用意,岁安故意动了一下,发出些细微的声音,证明她还没睡。 然而,身后毫无动静,细细去听,男人饮过酒的气息较平常更沉,且逐渐规律。 睡了?! 岁安抿着唇,又往后动了一下,直接挪到谢原身边,挨到了他的手臂。 谢原一动不动,气息都没乱。 岁安悄悄握拳。 下次翻身,就能直接压住他的手臂,要还无动静,索性从他身上碾过去。 一、二、三—— 岁安再动时,背后挨着的手臂同时动作,顺着她的动作抄底拦腰,略一发力,岁安直接翻进了谢原怀里,谢原瞬间活了,搂着人猛一翻身,死死压住! 酒气混着幽香,谢原声音有点沉:“你干嘛呢?” 两人浑身相贴,身体的变化无所遁形,岁安脑子一卡,“我……” 谢原脑袋一沉,与她额头相抵,呼吸交融:“可别说你身上有虱子……” “我喜欢你。”岁安清脆一声,谢原僵住。 岁安仰躺,房内一片漆黑,多少给了她一些勇气。 表白这件事,她还很青涩,却又在下定决心后尝试着开口:“初、初见你时,我便觉得你长得好看;因为尚武,你的姿态也比旁人更端正英武;绑架的事,虽然现在知道是假,但当时的我们谁也不知情,你的的确确在最危险的时候,还想着保护我。” 有了前几句铺垫,岁安顺过气来,直直看向在黑暗中逐渐清晰的人:“虽然你瞧着端正,但其实性子有些顽皮,好几次都捉弄的我下不来台,但你也懂得收势,并不咄咄逼人;从定亲至今,你待我极好,都是些不会挂在嘴边的体贴。” “环娘成亲时对我说,女子成了婚,便与以前完全不同,若不能好好经营,便如同戴了枷锁。可我与你成婚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 岁安抿了抿唇,语气更郑重:“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姿态模样,喜欢你的为人品性,也喜欢与你相处时,那种自在无束的感觉。喜欢你对我的好。可是……”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弱了些:“目前也只有这么多喜欢。” 谢原回过神,刚要张口,她又已开口,涌出天真:“可是未来还长,我会改变,会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若你觉得不平衡,不公平,那你现在……便少喜欢我一些吧!” 话音未落,谢原已沉沉的笑起来,笑着笑着,沉笑渐渐轻快。 他们额头相抵,身体相贴,岁安感到他的胸腔都在震动,仿佛笑到了心里。 谢原贴到岁安耳侧:“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别致的示爱。” 岁安刚要接话,却听谢原话语一转,语气里是罕见的骄矜:“可是,谁告诉你我不平衡了?李岁安,我才没有很喜欢你,和你一样,我也只有一点喜欢你,和你的喜欢差不多。” 谢原的手开始动作,嘴还在蛊惑:“所以,我们就像现在这样走下去,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对方,就够了。” 慢慢磨合,慢慢适应,慢慢变得更好,就够了。 岁安听着他的话,也没有忽视掉他的动作。 她一个激灵,飞快拉住自己即将散开的衣带,认真的建议:“睡吧,早点到明天,就早点更喜欢对……”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谢原汹涌的亲吻中。 在抵达更喜欢对方的明天之前,他得先身体力行的告诫她,夜里不要在床上动来动去! 第40章 情不知所起, 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忘了措施。 急急刹住弄在外面时,谢原一身修养尽碎, 满腹骂语,骂的全是怀玄道人。 怀中人嘤咛一声, 谢原心神一敛,转而打量岁安,她已累极,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 已沉沉睡去。 谢原放轻动作清理了自己和岁安, 待躺回她身边时,隐在夜色中的脸色极沉。 北山的事, 该着手了。 他得想办法找到妖人线索,解了岁安的困。 身边的人于睡梦中动了一下,谢原将人抱到怀里。 她突如其来的陈情,当真震住他了。 意外动人之余,还有一份欣慰, 为自己当初的选择而欣慰。 谢原侧首, 在她发间轻轻一吻。 是啊,何必在意此刻的喜欢爱意有多少呢? 只要他们在一起,每一日都会比前一日更好,共赴将来,不困今朝。 这样很好。 …… 岁安这一觉睡得极沉, 睁开眼时, 身边已经空了。 她下意识动了动,尚未恢复的身体涌上一股疲惫感,连眼睛都睁的艰难, 索性不动了,安安静静的回神。 新婚才几日,他们亲密的有些频繁了,但几次亲密,每次都不同,只有切身感受才能察觉。 有一瞬间,岁安竟觉得,男女间的这种事,比言语更加直白真实。 是克制约束还是释放动情,是顾忌怜惜还是真心欢喜,相拥的时候,便全感受到了。 她和谢原的关系,是一直在变化的,且是朝着好的方向。 岁安闭着眼,唇角弯起。 这样就好。 …… 谢原拾起了往日的习惯,一早就出来练剑。 耽误了两日,剑招却并未生疏,练完时一身薄汗,浑身舒畅。 派出去的手下便是这时回来的。 谢原收招,提剑一掷,笃的一声,长剑已钉进木台寸许,他扯过汗巾走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久良也跟了过来。 “回禀郎君,霍岭这两日发出了两封书信,一封是给他自己的镖局,安排日常事务,一封是给他留在松州的兄弟,他的人应当还守着那边交易的人。” 谢原擦着汗:“只有这些?” 他对霍岭尚有疑虑,这两日也是有意晾一晾他。 久良:“也有奇怪之处。” 谢原敛眸,手中汗巾随意翻折几下:“说。” “他出去逛了个街。” 谢原眼一抬,以为自己听错了:“逛街?” “是,除了送信联络,他两日都出了门,大街小巷的逛,没有目的地,没有约见谁。” “他去过哪些地方?” 久良早有准备,拿出城图,跟谢原大致比划了一下,谢原神色一动:“他住在南市,却往东市跑的最多,西市其次。” 长安城内,东贵西富,南虚北实。 他往富贵之地晃悠,是何目的? “会不会是他还有动作?” 谢原神色一凛。 霍岭能想到利用皇室贵族来引起外界注意达到目的,如今在富贵之地晃悠,的确有动机复萌之嫌,但他已在北山露过脸了,靖安长公主敢把他放出来,不可能考虑不到这个。 突然间,谢原想到一个问题。 松州的事情发生后,万劼的血书直接送到了大理寺,可是帮万劼送信的人,去哪里了? 什么样的人能得万劼如此信任,却又在甘冒大险之后销声匿迹? 霍岭心里想必也是不信他的,所以才会继续联络自己的人手。 那当初给万劼送信的人,会不会也是他的人? 若那人没走,一直留在长安,霍岭这两日,会不会是在寻他? 谢原:“今日我要带夫人去城东走走,晚些时候,我会去见他一面。” “是。” 聘娇娇 第51节 …… 回到房中,岁安已坐在妆台前。 妆奁里各式金银珠钗,阿松为她梳头,朔月在旁选饰,谢原一进来,岁安已瞄过来。 谢原目不斜视,慢悠悠晃到屏风边,长身斜倚,扯了扯身上汗湿的衣裳,清了清嗓。 妆台前的人纹丝不动。 谢原挑眉,指尖在屏风边轻掸,一下又一下,哒哒声响,清脆短促,暧昧无言的催促。 岁安从铜镜里看的清清楚楚,给朔月丢了个眼神,朔月心领神会,将来禄叫进来了。 “夫人无暇,你来为郎君更衣。” 作为近身侍奉郎君的备选,来禄恭敬地走到谢原身边:“郎君请更衣。” 谢原没动,眼一直看着妆台处。 岁安知他在看,索性捏着拳头装模作样的轻垂肩头。 好累哦,不想动,也不知是谁干的。 谢原将她小模样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一声,转身去更衣。 梳洗毕,谢原携岁安去同母亲孙氏请了安。 孙氏问他们今日可有去处,谢原简单说了些,孙氏点头道:“是几个好去处,听说岁安往日少有走动,待大郎归值,像这样闲暇的日子也不多了,可别浪费了这几日的时光。” 说着,她还转头问身边的鲁嬷嬷,长安城内还有什么好去处,鲁嬷嬷不妨被问这个,一时竟想不出。 谢原淡笑道:“母亲不必操心,儿子自会好好陪伴岁岁。” 孙氏的热情似被堵了一下,笑容略不自然,又很快恢复正常,“那就好。”而后看向岁安,眼里皆是和善笑意。 岁安甜甜一笑:“母亲不必担心,夫君待我极好。” 孙氏仍是笑,没再多说。 谢原让来禄去备马车,牵着岁安去正门,到门口时马车正好也过来,后面还跟着一辆。 谢佑今日要归学中,见兄嫂在外,特地停车拜见。 谢原:“赶紧去吧,别耽误时辰。” 谢佑垂首称是,上车离开,全程恭敬严肃,仿佛昨日和岁安说那些话的人不是他一般。 待谢佑的马车离去,谢原牵着岁安上车,见岁安眼瞄着离去的马车,忽道:“你昨日说我什么来着?” “啊?”岁安回头,没接上思路。 谢原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有人说我瞧着端正,实则性子顽皮,能说出这话,大约是没见过他们几个顽皮的时候。” 岁安眼神一动:“你怎么背后议论人。” “这不是议论,是事实。”谢原言之凿凿:“待你与他们熟了,便知我的端正才是实实在在的端正,他们……” 谢原笑了一声:“孩子罢了,言行天真想当然,有时实在叫人头疼。” 岁安看他一眼,笑了笑,不予置评。 接下来的行程基本都是谢原安排。 谢原挑的是东城附近的沁园,依山傍水,宽广精致。 岁安常住北山,对这种山景园林本不稀奇,但适逢夏日,沁园在避暑上狠下功夫赚足卖点,一度引得达官贵族欣然前往,避暑游玩,议政闲谈,文武会友,皆是逸兴。 这当中又以曲水流觞最为引客。 也是园主经营有方,以各式各样的屏风、绸布或是篱笆石墙格挡,分出雅座,每个雅座都挨着一颗参天古木,自成阴凉,又有私隐。 雅座内凿出窄道,蜿蜒曲折,引活水灌入,流动不息,上置杯盘,可顺水而流。 因是循环活水,随意坐哪里都可以,酒食顺水而来,循环往复,凭心而取,自在多趣。 饶是岁安读过古人曲水流觞的雅趣,但这样更具巧思且精致的呈现,还真是头一回见。 谢原见她喜欢,找人包了一座,四周以花墙隔绝,更具私隐,又叫了酒食来。 岁安也不挨着他坐,非得隔得远远的,亲手把盛着酒食的叠盏放进去,看着它们飘飘荡荡流向谢原,还提醒他:“来了!快拿!” 谢原没想到她这么喜欢这个,忍着笑探身去取,悠悠道:“表情再虔诚些,就可以许愿了。” 岁安一愣,反应过来他是笑她放酒食的动作像放河灯,眼一瞪:“那你别吃!” 谢原已捞起那新鲜的鱼鲙,回她:“就吃!” 谢大郎君难得闲散,一口酒一口肉,一举一动仿佛用戒尺衡量过,在视线里呈现成极致的风流恣意,岁安无意看了一眼,心尖像被什么撩了一下,又在谢原发现之前垂下眼。 眼中不看他,脑中却现他,岁安咬了咬唇,轻轻一笑。 吃饱喝足,日头也没那么晒了,谢原带着岁安继续逛。 “附近还有个园子,球场,蹴鞠、马球、门球样样俱全,还有射击、赛马之处,那里时常会有些西域的马商贩马,都是极好的品种。” 说到这,谢原想起来问:“会骑马吗?”然后发现岁安像在出神。 他眼神一凝,顺着岁安的眼神看向前方,只见不远处站着几个人,因他看去,纷纷转身离开。 谢原了然。 他在长安城可不是生脸,保不齐这园子里便有熟人。 北山与谢府联姻震动不小,岁安又不常露面,难免引人好奇,前来一观究竟。 岁安也回过神来,她显然一心二用听着谢原的话,“以前会一些,但已许久不练了。” 谢原伸手握住她的手,不动声色摸到指尖。 温的。 大婚那日,还有进谢府那日,他牵她的手,指尖都是凉的。 岳母说,她不喜都是生人的场面,觉得不自在,他后来回想,才察觉端倪。 也不知眼下这个情景,她是否会不适。 这次轮到岁安察觉谢原出神,反问他:“怎么了?” 谢原眼神看向她,微微一笑,俯身同她低语:“有人在偷看你。” 岁安微讶:“啊?”但转念一想,也明白过来。 她眼珠轻转,四下一扫,却是一个也找不到,早跑了。 谢原低声道:“回家吗?” 岁安看他:“随你。” 谢原莫名其妙:“干嘛随我?你想玩也是可以继续玩的。” 岁安笑起来:“我想再逛逛。” 谢原二话不说,“那就逛。”想了想,还是说:“若你觉得不自在,我给你寻个遮面?” “不,我不用遮面。”她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谢原觉得她语气不同,但也没多问,随她就是。 两人拉着手闲逛,竟都没说话,谢原正要开口,岁安忽道:“元一,你知道女子出门不再遮面,是从何时开始的吗?” 这还真没难住谢大郎君:“若说普遍,应当是自我朝起。” 自建熙帝登基以来,大周的风气较之前朝陡然大变,尤其是女子,日常出门已不会再遮面。 而这一影响,很大的原因来自昔日曾与建熙帝并肩作战的靖安长公主。 世间诸事,没有不可能,更多时候,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一个领头的风向。 正如朝政上有什么大胆决策,往往会探索先例,在细微中拼凑一个合理的说法,又好像昔日的靖安长公主,以女儿身同先帝并肩作战,自然而然成为了一个先例,引领了风向,让女子们有了更勇敢大胆的心。 同为大周子民,男子尚可以周游四方,女子何以出个门都要遮遮掩掩?长公主还跟着圣人打仗了呢! 自然,若是出远门,考虑到人身安危,又或是有其他顾虑,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谢原奇道:“你人在北山,外头的事倒是知道的不少。” 岁安依着谢原,轻声道:“是父亲说的。” 谢原:“岳父?” 岁安笑起来,神情里透出神秘:“我只与你说,你不可以告诉别人。” 谢原很配合的偏头,仿佛在说,放心,只有我听得到。 岁安轻轻推了一下他的头,让他好好走路,“父亲的脾气不好,在外人看来还有些古怪,可偏是这样一个人,谈及母亲往事时,竟是带着钦慕的。无论他们有多少争执,他始终以成为她的丈夫为荣。” 谢原心头一动,看向岁安。 她说这话时,神情里不仅有对母亲的钦佩,还有一种莫名的向往。 谢原挑眉:“这话说的,我也以成为你的丈夫为荣啊。” 岁安一怔,脸上拉下黑线:“你又故意捉弄我是不是。” “怎么是捉弄呢?”谢原一副冤死了的样子,抬手比划周围:“你看,往日里我来这样的地方,顶多招惹个把小娘子探望,可你和我一道来这里,男男女女争相探望,多么有排面,我一个人可撑不起。” 岁安撒开他的手:“还说不是捉弄我,就是捉弄我!”说完扭头就走,可谢原看的分明,她嘴角是带着笑的。 谢原大步追上去,试着去拉她的手:“说真的。” 岁安抬手躲,他伸手追,两人渐行渐远…… …… 彼时,谢原尚不知道,自己大大方方带着新婚妻子李岁安游玩长安的事,经过一夜发酵,瞬间便传遍各家。 这天夜里,谢原将岁安送回府中,独自出府去见了霍岭。 对于谢原无端晾了自己两日,霍岭表现的很淡定,谢原也不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你虽在长安,但应该还安排了人继续守着那副画的买卖方吧?” 霍岭:“是又如何?” 谢原:“是的话,我就可以省掉些废话,直接同你说重点。” 霍岭神色一凝,竟有种被他噎了一下的感觉。 聘娇娇 第52节 谢原:“目前我们的线索不多,最忌打草惊蛇,我知道你之前已经查过他们,没有线索了才会退而求其次,那我不妨告诉你,我猜测这等能放到明面上的角色,早就对各类追查有一定的防备,即便是霍镖头,也因为多年前与真迹的机缘才发现端倪。所以我们不能主攻,只能静守。” 霍岭没说话。 谢原:“当然,若能直接在内部拿到他们的账册,或许能发现钱财来源与去向的端倪,立刻采取行动。但一日没有这个机会,我们就要忍一日,静静蛰伏。如果我们的怀疑没错,他们留不可能只有这一次交易,等到他们下次再有行动,我们能发现的线索,也会更多。” 说完,谢原又道:“霍镖头有任何疑问,可以立即提。若没有疑问,我的人会在三日内抵达,还望霍镖头的人能与他们顺利接洽,共同合作。” 听完谢原一番话,霍岭心中感觉又不同。 面前的青年虽是世家贵族,身上却少有寻常世家子的傲气和蠢气。 相反,他干脆果断,全无拖泥带水,便是防备也坦坦荡荡,敞开了给你看。 良久,霍岭低声道:“要等多久?若他们一直没有下一步动静呢?若下一次他们做的更隐蔽,我们连线索都查不到呢。” “若是这样,”谢原眸色陡然凌厉,“霍镖头这样的身份,能出力的部分只会更少,若真有这一日,就是我要操心的事了,还望霍镖头能放下一切成见,极力配合我。待到事件了却,霍镖头想怎么比划,在下都乐意奉陪。” 霍岭眼神一变,忽然笑了:“你果然知道,我一直不服你。” 万劼为阴谋黑手所害,奈何身份低位,在此案中根本溅不起水花,从不被重视。 谢原出身贵族,在霍岭眼中,和那些庙堂之上的人是一路货色。 他们初见就动了手,之后又动一次手,但这两次动手,霍岭都败给谢原。 但其实,霍岭身上是带着伤的。 被长公主严刑拷打留下的。 若他安然无恙,毫无顾忌的全力一战,谢原未必是对手。 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公子,只因条件优越拜得名师,学了三招两式的漂亮招数,又占据天时地利,便摆起了领头人的谱,他当然不服! 可这些,都被这青年看在眼里。 霍岭语气难得爽快:“好,待恩公大仇得报,我也了了私事,必当讨教大人高招!” 两人简单谈完,谢原便要回府了。 离开时,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冲霍岭追加了一句:“霍镖头若不放心松州那头,也可以过去,但不妨先将身上的伤多养两日,此外,你人在长安,这里我熟,若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霍岭目送谢原离开,竟荒诞的觉得,谢原这两日故意不出面,是在给他时间养伤。 但细想他最后的话,又像是含着什么提示。 霍岭眼神渐沉,转身关了门。 这青年心思不少,不能轻信他! …… 谢原回到府中,才知岁安已经睡下了。 大约是因为新婚夜的事,朔月十分敏感,一再向谢原解释,夫人其实想等他回来的,可她太累,才等了一会儿脑袋就开始往下栽,沾枕就睡。 谢原笑了笑,摇摇头,无妨。 他让人备水,简单的擦洗一下,也跟着躺下。 岁安本就睡得很浅,被他惊醒,迷蒙道:“你回来了……” 谢原将她抱进怀里,低声温柔道:“睡吧……” 岁安轻轻“嗯”了一声,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去。 之后两日,谢原照旧带岁安出去玩,这是两人之前约好的。 可惜时间不多,否则还能往外走走,但岁安还是玩的很满足,不只是她,她还将叫叫唤出来逗了逗。 谢原每次看到叫叫,眼神都要亮一下,心中蠢蠢欲动。 岁安看出来,问他是不是也想驯一只,谢原却只能笑着摇头。 现在的他,没有功夫闲情来做这个。 到头来,他只能含笑看着岁安带着叫叫疯跑,以至于她每日回来都筋疲力尽,谢原有心再做点什么,也只能遗憾忍耐。 几日过去,谢原的婚假开始告急,而他也在某日携妻游夜市归来时,被偶然遇见的段炎堵了去路。 段炎的突然出现,令岁安略略愕然,他颇有风度的颔首一笑,又在看向谢原的瞬间拉下脸,将人掳到一旁,一连虚点他十下,满腹骂语不好发作,最后只憋出一句:“谢元一,你成了个亲,就没有朋友了是吗?” 都这么多天了,就没说带着小嫂子同最好的兄弟们打个照面,大家认识一下。 倒是朝廷内外无人不知,谢元一娶了个娇滴滴的小妻子,捧在手里护在怀里,日日相伴,喜爱的不得了。 往日不近女色冷情端正的谢大郎君一朝解禁,竟直接奔向另一个极端,沉迷女色无法自拔! 谢原哭笑不得,再三解释他本有打算设个宴让大家认识,又和段炎提前确定了时辰地点,这才被放回来。 “嫂子。”段炎跟着谢原身后,飞快换上客气笑脸,还推了谢原一把:“还给您了。” 岁安看二人一眼,竟似模似样的做了个接过的动作,拉过谢原的手臂:“多谢。” 谢原蹙眉睹她,他是什么可以递交的物件儿不成!? 段炎却是眼睛一亮,他觉得这位小嫂子懂他的幽默! 这样看岁安,比谢原生辰和他大婚那日更清晰,确然是个动人心魄的娇娇美人,难怪谢元一都把持不住。 不等谢原开口,段炎已把小聚的事情说了一遍,“嫂子,恭候大驾啊!” 谢原直接推他一把:“赶紧走!” 段炎多少识好歹,敲定邀约后便痛快退场,谢原回过头,见岁安看着段炎的背影,隐含探究,他似笑非笑:“要我帮你叫回来吗?” 岁安偏头与他对视,眸光璀璨,嘀咕了一句:“应当不是他。” 谢原听得莫名其妙,笑了一下:“什么不是他?” 岁安却不解释,理着袖子,轻轻一甩披帛,迈步往前走。 那个多嘴多舌爱议论人的,应当不是他。 谢原迈步追上,出语调侃:“嚯,之前是谁见个长辈都踟蹰不前?怎么,只因对方是俊俏英武的郎君,便不紧张犹豫了?” 自从第一次拈酸,岁安坦荡示爱后,谢原对拈酸这事已然信手拈来。 岁安侧首看他,眼里明明堆着温柔的笑意,面上却一本正经摇头:“那可不是俊俏英武的郎君喔。” 谢原心道,是嫌段炎还不够俊俏英武? 他挑眉问:“那是什么?” 岁安:“是我的朋友。” 谢原目光一动,笑着说:“你的朋友?” “嗯。”岁安言之凿凿:“你说的,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谢原目光转向一旁,默了默,笑着点头:“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他伸手拉过岁安的手,与她一道缓步往府中走:“好,明日去见朋友。” 岁安只觉得握着自己的手温热有力,她抿着笑,心里某处好像也跟着敞开。 嗯,见朋友! 第41章 谢原的婚假里含了一日休沐, 因而凑出十日,所以他将邀约定在这日,大家多半得闲。 回府后, 谢原派来禄给各府递了帖子, 也得到了回复, 无人缺席。 此外, 卢照晋还让来禄转告了谢原一件事。 闻得此消息,谢原眉梢轻挑, 转身回了房间。 岁安这几日疯的太过,以至于睡前得泡个脚,解乏消痛。 谢原走到床边, 挨着她坐下,岁安看他一眼:“怎么了?” 她之前泡脚,被他盯得不好意思, 是不许他过来看着的。 谢原并未盯着岁安的脚, 因知道她尴尬,他目光向前,默了默, 说:“小聚的日子已经定下, 他们都会来。”顿了顿,说:“卢娘子也会来……” 岁安怔了怔, 刚要明白谢原是什么意思, 他却又补了句:“还有她的未婚夫。” “未婚夫?” 谢原点头:“是,卢娘子定亲了, 对方是中书省右谏议大夫胡北朝之子,名胡洪。” 卢照晋专程让来禄转告的,便是这件事。 毕竟相识多年, 待到卢芜薇成婚后,怕是不便再跟着兄长与他们玩在一处,所以这次她也会来。 岁安泡的差不多,擦干脚缩到床上,也不看谢原,一本正经的用被子把自己盖好:“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谢原侧身看她,一手撑到她面前,俯身:“还跟我装模作样呢?” 岁安眼一动,伸手就要推他的脸,谢原飞快捉住,按在床上:“初云县主大婚那日,在侯府,你都听到了,不是吗?” 是是是,我都听到了,还被你拆穿了呢。 岁安扯扯被角,不装了:“你们不是已经断了吗?如今各自婚嫁,还有什么好说的。” 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早就断了。 只是她知道这件事情,又是在那种情景,若她真的一点不介意,当日就不会搞出那种小心思来暗示他。 谢原从没有和任何人细说过自己跟卢芜薇的事,无论是几个兄弟还是母亲,他都不想多谈,但面对岁安,他却道:“若你想问,可以问。” 岁安眼帘轻颤,转眼看他。 谢原神色平静,像是做好了准备:“但你得答应,不要做无谓的猜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你。” 岁安的手被他按着,虽然谢原话说的淡定,但她能感觉到他有些紧绷。 男女之间那些事本就敏感,总要说清楚的。 她想了想,问:“你们为何会在一起?” 谢原扯扯嘴角,如实道来:“我自小被祖父拘着,你都是知道的,且不提谢家家规,单说寻常时日里,也没什么功夫认识姑娘,倒是有了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或是有亲、或是同窗,总之就玩在一起。卢娘子是卢照晋的妹妹,偶然一次跟来,便一直来了。” 聘娇娇 第53节 岁安作了然状:“这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谢原失笑,这么说也没错。 不管卢芜薇是不是想借卢照晋来搭桥,一群男人的小聚里混入了一个姑娘,难免搞事情。 当时,以段炎为首,他们几个总是撮合他和卢芜薇。 老实说,他自己都是懵懵懂懂,想着男人到了年纪,都会认识姑娘,好像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且,卢家姑且算是祖父在朝中的助力,卢芜薇性子温和,看起来也很好相处,真要结亲亦无不可。 于是,就短暂的相处了一阵。 岁安抱膝而坐,下巴搁在膝盖上,歪着脑袋:“那你们如何相处?” 谢原拧了拧眉,不知怎么说。 因为没什么可说。 “就是……寻常相处。” 岁安眨眨眼,没有说话。 谢原默了默,尝试解释。 所谓寻常相处,是即便没有拒绝这份心意,也并未让他的日子有什么改变。 他像往常一样,得了闲便与好友相约外出,卢照晋来时,卢芜薇也会来。 这期间,她送过他一个亲手绣的荷包,拿了自己写的诗让他指教,谢原既能回应她,还不耽误与友人继续切磋文武,尽兴而归。 他觉得这个安排非常合适高效,一举两得。 岁安忽然没忍住,低头笑得肩膀都在抖。 谢原眉头拧得更紧,伸手抬她下巴:“我是在讲什么笑话?” 岁安连忙收敛,乖巧抱膝:“这样说,你们相处的其实也算融洽,为何会……” 谢原神情一凛,短暂的沉默了一下。 为何会断开呢? 总结来说,是他觉得不合适,若细细掰开,他反而不好描述。 有些事,不能单论彼此对错,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感觉不对。 所以,四年前的上元节,他头一回私下邀约卢芜薇,就是为了与她说清楚。 他归还了所有物件,也保证往后不会再有暧昧牵扯。 卢芜薇当时都懵了,但后来,她什么都没说,一如往常的跟着卢照晋来找他们玩,他以为她想通了,只管自己注意着分寸,就这么揭过。 此事当然被旁人察觉,于是有了无休止的试探和追问。 无奈的是,他心中占有决定性因素的理由,反倒是旁人所不能理解的。 他疲于解释,索性三言两语带过。 结果他们又不满足于他三言两语的交代,总想挖出点什么。 于是,他直接不愿解释了。 无论他们是因关心还是好奇,一再追问,只让他觉得烦。 他有责任把自己的私隐感情都剖开展示吗? 若真的了解他,理当清楚他是一旦决定什么便不会犹豫后悔的性子,更别说卢芜薇的事上他并无犹豫煎熬。 直到今日,此刻,面对岁安,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有责任说清楚的。 因她是他的妻子,处在会因此事受到直接影响的位置,他可以对任何人不置一词,却该给她一个明白的交代。 正当谢原思考要怎么和岁安说明白时,她忽然道:“算了,不讲了。” 谢原抬眼看去,只见她神色柔和,笑容清甜。 “我相信,但凡你有一丝放不下卢娘子,便没有我什么事了。选择去割舍的人和事,必定有自己认定的理由。你娶了我,就是你的选择,是我们之间的结果。今日是你先提,我才顺着你问一问,今日之后,我们都不提了,好不好?” 少女温柔的安抚在谢原心中铺开,恰到好处的嵌在每一点情绪上。 谢原忽然俯身过去,在她额间轻轻一吻。 他勾唇一笑,心中舒展:“好,都不提了。” …… 赴约这日,岁安起身便开始梳妆打扮,甚至连妻礼都顾不上,将谢原丢给来禄伺候。 谢原穿戴好出来,见她还在比对配饰,不由觉得好笑。 往日出门,她可没有这么在意打扮。 他抱手靠在一边安静打量,阿松见状,走过来低声道:“夫人今日要见郎君挚友,说是重视友人,实则也是重视郎君。” 谢原笑了笑,审视阿松片刻。 虽然新婚夜的事他至今记着一比,但她的确是个会做事的。 谢原并不催促岁安,携了卷书在旁安静等待。 终于收拾的差不多,两人照常向孙氏请安拜别,直奔沁园。 马车上,岁安时不时扶一下珠花,或是理一下被压住的裙摆,谢原看破不说破,压着嘴角想,幸而他在旁边,否则都说不好她这是要会友还是相亲。 不过话说回来,瞧她这副积极的模样,所谓的内敛喜静,应当是分场合的。 进一步又想,既然她并非排斥与人相交,那这么些年,她可有过交情深厚的朋友? 北山那么多青年才俊,她是否也对谁动过心,有过一段过去? 谢原自问不是爱胡思乱想的性格,可这一刻,他意外的发现,与岁安走得越近,不了解她的地方反而越多。 倒是他,前前后后竟已说了不少自己过去的事,除了那点隐秘心思,俨然都快兜底了。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谢原心神内敛,打量岁安。 他对她的关心,是不是太少了? 今日是休沐日,所以沁园比上次要更热闹,满满都是人。 谢原携岁安入园,报上名号,便有掌事亲自领他们前往,谢原是熟客,又是做东的,掌事不免更细心:“谢大人之前已有贵客先至,正候着大人与夫人。谢大人放心,鄙园已好生招待。” 谢原颔首:“有劳。” 掌事忙道:“谢大人客气。” 行至雅间前,谢原才发现人已来的差不多,热闹声都溢了出来。 谢原跟掌事做了个手势,掌事冲他作拜,恭敬退下。 “走吧。”谢原牵住岁安,带着她走了进去。 里面的热闹分了两拨,一边是段炎和卢照晋开的双陆棋,一边是周玄逸和陈瑚的围棋局,咋咋呼呼的是袁家兄弟,一边嘲讽段炎回回败还回回战的宿命与决心,一边插手周、陈二人的棋路,皇帝不急太监急。 谢原早已习惯,扬声道:“诸君玩的热闹啊。” 下一刻,喧闹声戛然而止,一双双眼睛先后看过来,又不约而同的绕过谢原,落在他身边的少女身上。 岁安如今梳着妇人发式,又特地选了样式颜色都清雅的衣裙来搭配谢原的衣袍,往端正英挺的谢大郎身边一站,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这样的词都得被说烂。 饶是已经做了准备,突然被这么多双陌生的眼神盯上,岁安还是忍不住重心后移。 可她刚有动作趋势,手上的力道便开始与她的退却抗衡。 是谢原紧紧握着她的手。 岁安转眼,对上谢原含笑的眼。 忽然间,她好像明白他为何从下了马车便紧紧拉着她。 心间似被一股有温度的冲力撑起,连带一颗心都跟着稳稳落下,不再空悬。 岁安目光转向前方,含着温柔笑意,从容的对众人颔首见礼。 谢原从岁安身上收回目光,对众人笑道:“发什么愣?等着下跪行礼领喜钱?” 他一开口,气氛便松活,卢照晋年纪最长,今日也带了妻子来,先开了口:“谢郎设宴,还带了弟妹,我等自是要给足面子,早早恭候了。” 这是客气话,也是玩笑话,袁培正跟着道:“表哥你成了个婚,怎么忽然变得嚣张了?表嫂,他在家里可也是这般做派?今日是个好机会,你只管说出来,我们替你教训他!” 袁培英扯了他一下,夸张的讽刺:“你醒醒吧,表嫂和表兄新婚燕尔,正是情浓,她只会帮着表兄来弄你!” “说得好!”段炎站起来:“我早跟你们说了,如今谢大郎在家里才是被管着的那个,你们还不信!” 说着,段炎肃起脸,假模假样的清嗓:“诸君今日对谢大都客气些,往日下棋打球随便杀他,今日嘛,就让让他,让让他啊。省得他在嫂子跟前没了夫纲。” 此话一出,陈瑚和周玄逸都笑了。 岁安是在没憋住,也垂首抿笑。 谢原早就习惯这种氛围,唯独担心岁安会不自在,见她露笑,心下一松,也无所谓被打趣了,他松开岁安的手,虚虚抱拳一拜:“谢某先谢过诸君施以薄面了。” 段炎竖手:“客气。” 卢照晋抬手招呼,老大哥架势拉满:“赶紧入座吧。” 谢原时刻留意岁安,抬手虚扶一把:“坐吧。” 入座后,卢照晋主动笑道:“元一成婚,我们都替他高兴。依稀记得当年我成婚时,也这样聚过一回。” 卢照晋说话时,他的妻子严氏冲岁安颔首一笑,岁安跟着回礼。 卢照晋:“今日本是元一做东,带弟妹来打照面,凑巧的是舍妹也定了亲,我想着人多热闹,便拖家带口的来了,元一和弟妹不会怪我家吃饭多了几张口吧?” 谢原与岁安对视一眼,双双露笑,谢原摇头:“怎么会。” 说着,谢原望向坐在大严氏身边的卢芜薇,大大方方道:“原来卢娘子也定亲了,恭喜。” 岁安跟着道了句:“卢娘子,恭喜。” 卢芜薇淡淡回应:“多谢。”眼神则是不着痕迹扫了眼坐在另一边的胡洪。 收到未婚妻的眼神,胡洪主动起身,像是已备了许久的词:“谢郎君,谢夫人,胡某不请自来,还望二位莫怪见怪。祝贺二位新婚大喜,愿二位美满和睦,白头偕老。” 聘娇娇 第54节 谢原爽朗道:“胡郎君太客气了,谢某只怕招待不周。今日只为热闹开心,也祝胡郎君与卢娘子定亲之喜,愿二位和和美美。” 胡洪见谢原这般大气潇洒,心中不愿被比下去,直接道:“薇娘说,诸君常有雅聚,品文论武,非常精彩。如今我能聘得薇娘,自是三生有幸,若来日能有机会与诸位共同切磋文武,更是幸甚至哉。”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了愣。 这话的意思是说,他与卢二娘成了婚,非但不会断了她的交际,还会参与进来? 谢原轻笑回应:“胡郎君太客气了,既是品文论武,本无疆界隔阂,欢迎之至。” 双方一来一回,旁边的看客已暗暗捏了好几把汗,当然,主要还是在观察岁安。 要知道,谢原这么优秀的一个俏郎君,多年来也就卢二娘入了他的眼。 虽然谢元一心思难猜若即若离,但卢娘子心意明确,直到谢原定亲前,他们都还在极力给二人制造暧昧。 谁曾想世事多变,一个火速成亲,一个转身定亲,现在还正面碰上。 据了解,胡洪痴心卢芜薇许久,早被拿捏。 之前袁家兄弟调侃卢芜薇被求亲,来求的正是胡洪,所以胡洪怕是早知卢芜薇心意,卢芜薇根本不惧。 反观谢原,稍有处理不当,后院就得起火啊。 可旁观下来,诸人不得不佩服谢原的气魄和定力。 能这么从容的搂着现任祝贺前任,李岁安更是一副乖巧粘人满脸崇拜的模样,久经风月的人都未必能做到。 能当北山女婿的男人,果然不简单!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闯了进来,带着些傲然与霸道:“既然欢迎之至,不知在不在意再多二人啊。” 话音一出,最先反应的是玉藻和朔月。 两人拧眉看去,就见初云县主一身华服,挽着她俊朗高大的新婚夫君走了进来。 内里气氛骤然一变,众人先后起身。 “参见初云县主。” 岁安跟着谢原一起起身,她无诰命封号,严格论起来也得行礼,她看了眼身边搭手作拜的谢原,竟也叠手要拜。 还没动作,魏楚环身形一动,松开萧弈,快步走到岁安面前,伸手一托:“表姐怎么还拜我?你我是一家人,没有姐姐拜妹妹的。” 这里这么多人,她单单放大岁安一人的举动,无论岁安拜还是没拜,都先被压了一头。 谢原眼神微沉,却见岁安无事人一般,脸上甚至挂着和善的笑:“环娘也来了,好巧。” 魏楚环笑容灿烂:“还说呢,我成婚之后,他就一直忙着公事,今日好不容易得闲,来了沁园却没了位置,还好遇上你,姐姐不介意我们一道过来吧?” 说话间,她身后的萧弈很配合的同众人搭手见礼,脸上的笑仿佛在说——打扰了。 “怎么会。”岁安微微一笑,却是看向卢照晋:“卢郎君话说少了,论人口,还是我家多些。”而后望向众人:“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不不不,大可不必问他们的意思。 试问谁能将初云县主赶出去? 魏楚环素来傲然,也知道这些人不敢拿她怎么样,她笑着,正要拉过岁安,谢原忽然拉过岁安,脚下同时一动,握住岁安的同时,也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谢原仿佛没看到初云县主已伸出来的手,笑容温和且从容,向内抬手:“县主,世子,请。” 魏楚环抓了个空,眉梢瞬间就挑了起来,她也不收手,就这么盯住谢原,眼神玩味。 就在这时,萧弈行至魏楚环身边,握住了她伸出的手,微微发力,按回身侧。 魏楚环眉头一皱,不满的看向他。 你搞什么! 萧弈看向谢原,颔首一笑:“多谢。” 谢原:“客气。” 诡异的气氛之间,袁培英和袁培正的眼神正在疯狂暗示周围,传递兄弟间才懂的消息——之前说过什么来着!都还记得吗?李岁安和初云县主不和,且一直被压了一头! 没有我们,你们今天看戏都看不出精彩在哪里! 还说我们总瞎传话吗! 陈瑚本来很紧张的,被袁家兄弟这么一搞,竟然有点想笑。 段炎直接挪到周玄逸身边,撸起袖子,压低声音:“老周你看我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先是当着李岁安的面祝贺卢二娘,现在帮着李岁安硬刚初云县主。 老谢他好强啊! 他这么喜欢李岁安吗? 周玄逸面无表情的把他的袖子往下一扯,眼神无声嘲讽——求你别丢人。 众人重新落座,氛围已然变化。 比起不请自来的魏楚环,岁安更多的注意力都在谢原身上。 她明显感觉到,谢原刚才是有意挡在她面前的。 谢原若有所感,转眼与她的目光对上,勾唇一笑,低声问:“看什么?” 岁安本想说点什么,可张了张口,竟不知从何说起。 谢原见状,紧了紧与她交握的手,眼中笑意温柔,什么都没说。 这一幕,毫无意外的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卢芜薇看着谢原的眼神、动作,心头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拽住,窒息又酸涩。 她再了解谢原不过,他心中有爱,亦有责任,他娶了谁,责任与爱便都会给了谁。 这样的体贴温柔,本该是她的。 只因她还没等到时机,便被北山截了! 如果李岁安不是靖安长公主的女儿,如果她没有北山为她保驾护航,她还能这么顺利嫁给谢原吗? 卢芜薇垂首敛眸,忽然,一只白净的手举着一枚果干递了过来。 卢芜薇眼神一动,侧首看去,胡洪笑容温和。 她轻轻挡开他的手,别过脸去,竟有种被窥探了行心思的难堪。 另一边,魏楚环也将岁安夫妻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她的目光在谢原与岁安之间逡巡,充满了无声的审视,直到看见岁安盯着谢原的眼神,她鲜红的唇角轻轻一勾,轻轻翻了一眼…… 第42章 如果人生真的有那一刻会忽然光芒万丈, 袁培英和袁培正觉得,今日就是了。 饶是局面紧张刺激,事态无常多变, 但见兄弟友人老神在在了然于心的淡定模样,两人不由倍感欣慰, 且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以己之长为朋友指点迷津的人生意义。 但也有未经袁家兄弟指点迷津,尚处于迷茫状态的人, 比如胡洪, 期间,他悄悄看了未婚妻几眼, 但见卢芜薇也面露思索, 他只管按兵不动, 静观其变。 往常小聚,卢照晋作为年纪最长, 习惯主持, 但今日, 他显然被挤到了一边。 初云县主刚刚落座,手里的扇子便敲了丈夫萧弈一下, 似嗔似怨:“你瞧, 我早说了, 表姐夫开朗好交游, 纵是表姐常埋北山,也架不住表姐夫的盛情,连日来都与他出游耍玩, 好不自在。偏是你,成婚日久便不用心了,整日埋头公务, 片刻不得闲。” 说着,初云县主举扇掩面,轻笑一声:“论出力做事,你哪比得上表姐夫,他尚且能带着表姐出来耍玩,你就不能?” “咳。”袁培英清了清嗓,若眼下还是他们自己兄弟寻常小聚,他已跳起来了。 话已经不能更明显了吧? 萧弈和初云县主成婚,做了桓王的女婿,立马就任兵部员外郎加知制诰。 员外郎这六品官自然不稀奇,可二十六司加起来几十个员外郎,加知制诰的却没几个。 所谓知制诰,无非就是替圣人起草诏书,仅是东西二台之内,就已经有好些以制诏为本职的职官和使职。 然而,帝心似海,就喜欢临时给一些职官加上些他们原没有的职责,甚至临时设置新的使职来分权,以至于朝中官职品级都成了次要,是否亲近天颜才是主要。 这也是为什么靖安长公主的地位高不可攀,牢不可破。 作为伴随圣人走过艰苦童年,一路陪他登上王位的亲姐,靖安长公主才是名副其实的王背后的女人,只是近年来这位霸道公主非常低调,非盛事不出北山。 此外,这当中还有一处微妙。 自三省六部成立后,便与九寺五监有了职能重合。 经过历朝变革磨合,便形成了三省六部主管行政,九寺五监负责实务的关系。 好比太仆寺和兵部驾部司都涉及畜牧,前者是实实在在养马喂马,后者更多是掌籍,记录马匹种类数量之类。 一个是做事的,一个是管做事的。 这也类似朝中为官之道——有品有禄,亲近天颜,无实务可操,却事事可管,那这个位置就很高级,很清要,很抢手! 不过,二者也会因为特殊情况相辅相成。 好比大理寺与刑部,就曾因之前的白水河一案临时协调人员职能。 所以,总结一下初云县主这番话,涵盖两个重点。 其一,萧弈做了桓王的女婿,成了皇亲国戚,便一跃成为御前红人,制诏业的新宠,可谢原成了北山女婿,还在原来的位置。 其二,萧弈之职,清要程度更胜谢原。 开口就这么尖锐,今日怕是不会好了。 其他人都听出端倪,谢原不可能毫无察觉,但他神色如常,甚至温和带笑的冲萧弈搭手作拜:“说起来,还未祝贺世子高升之喜,恭喜。” 萧弈笑了笑,对谢原的话很是受用:“谢兄哪里的话,谢兄才是文武双全,名气远播。” “你们两个,今日是来比你们谁更会吹捧的不成?”初云县主轻笑着插话,目光落在岁安身上:“都叫表姐夫冷落了表姐呢。” 岁安被点名,眼神从谢原身上转向她,淡淡一笑:“怎么会。” 分明还是柔声,但语气变了。 初云县主竟有些兴奋,正色道:“怎么不会?听说你往日在北山,都是花草为伍,禽兽作伴,现在好不容易嫁出来,也会像个寻常贵女一般出游交际,当然要尽兴啊。” 岁安眼神忽垂,瞄了一眼被谢原握着的手。 聘娇娇 第55节 他握着她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不等岁安开口,谢原竟沉笑一声:“说得对,难得聚首,应当尽兴。干坐无益,郡主与世子来之前,我们正在游戏,不知二位可有雅兴来耍玩两局?” 此话一出,懂得都懂。 袁家兄弟和段炎等人虎躯一震,暗中交流的眼神荡漾着惊讶和狂喜。 不会吧不会吧,老谢他不会要玩那个吧! 卢照晋谨慎的保持沉默,陈瑚心下了然,瞄了一眼边上的双陆棋盘。 下一刻,一道清润的声音继谢原之后响起:“元一,往里日咱们私下小聚,玩的大胆随意些也就罢了,萧世子与县主身份尊贵,何必强人所难呢?” 岁安寻声看去,只见一个面相清隽的蓝袍青年坐在席位的边缘位置,说着劝阻的话,行着激将的事。 她认得他,是周玄逸。 周玄逸这话含了刺,初云县主先于萧弈开口:“有意思,什么游戏啊?多大胆随意?说说看。” 谢原和周玄逸对视一眼,周玄逸面无表情,谢原则勾了勾唇,看向面前的这对夫妇。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游戏,就是临时起个戏局,定个大彩头,再制个惩罚,胜者得彩,败者受罚。” 谢原笑了笑,一贯谦和的青年,竟也暗藏锋芒,“当然,二位若有顾忌,就当我们没提,不如叫些酒食继续闲谈。” 萧弈迎着谢原的目光,被激出几分气性:“有何不敢?” 魏楚环满意的看了丈夫一眼,跟着表态:“是啊,有何不敢?” 谢原点头,陡然扬声:“将那个双陆棋盘取来。” 听到是双陆时,魏楚环忍不住在心中得意。 这个谢原,该不会是想用双陆来决胜负吧? 长安贵族,谁不会玩这个,玩的精的不在少数,她和萧弈都不差,几乎已经到了随心所欲掷数的程度,当然,还有…… 魏楚环不动声色的扫了谢原身边的岁安一眼。 你身边这位夫人,也是不差的。 棋盘摆上,旁边的人都凑过来,袁培正朝其他人看了一眼——真是这个! 萧弈笑道:“谢兄该不会想同我打双陆吧?”言辞里是一股“不过如此”的味道。 谢原:“是,但也不是。” 双陆有黑白两色棋各十数枚,凭掷骰子得数行步,最先走完己方所有棋子为胜。 谢原:“我说了,临时起局,重在速战速决,所以会拆分些规则,又添加些新趣味。” 萧弈挑眉:“拆些什么,又添些什么?” 谢原伸手拎起四个棋子:“只取二黑二白,各自两枚骰子。” 萧弈:“这是不是太简单了。” 大周的双陆棋盘,两方面前各有一排棋孔,一排是十二孔,中间有门作分,所以是左右各六,共二十四孔,双陆因此得名。 双方的棋子要从对面开始起步,凭骰子点数移动棋子,先走完一圈者为胜。 原本双陆棋子多,就是含着一个攻守的思路在里面,现在各自只留两枚,攻守战略就简单了。 谢原:“别忙,还没完。” “先掷骰子,点数大者为先手。接下来便是重点——” 谢原把两颗白棋摆在己方从左数第一位和第七位,两颗黑棋摆在对面相对的第一位和第七位,这就是棋子的起始位。 “骰子有两枚,规则不变,每每掷出,可将两颗棋子按照掷出的两个数分别行步,也可以让一颗棋子走两颗骰子加起来的步数。但与此同时,须得给出与点数相同字数的上句。” 两颗骰子,最少掷出两点,最多掷出十二点。 两点便说二字词,十二点可说一句五言诗一句七言诗,亦或名文金句,以此类推,只要文义通顺衔接,就没有局限。 接着,后者掷骰子,所掷出的点数必须等于或高于前者所掷,方获行步机会,且要接出下句。 只要句式对仗工整,或文义相应相承,也没有局限,若对不出,此轮算败,不可行步。 但若掷出的点数低于前者,这一轮也算败,停步、不接,由前者再次开局,掷数,给出上句。 文人雅士聚首,文句切磋是常事,但现在等于将双陆技术与文采结合起来,稍有不慎,便要败北。 谢原:“大致就是这样,其余细则都按照双陆规则来。败者一方,今日园中所有人花费皆由他一人承担,胜者一方,可以再同败方提一个要求,当然,这要求不辱人格,不触律法,是个有尺度的要求。” 昔日温和谦恭的男人,脸上竟漾出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容:“萧世子,敢吗?” 萧弈笑了,语气硬起来:“有何不敢?” 围观之侧,胡洪倒抽一口冷气:“这、这是不是玩的太大了。” 段炎冲他笑了笑,低声道:“这算什么,谢大郎的花招,可不止这些。你可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情况吗。” 胡洪好奇又惊讶:“什么?” 段炎嗤笑道:“说是什么文句切磋,关键在于一个‘对’字,作对的对。不是说了吗,只要文句能接洽通顺,管他是七言配五言还是引经据典?稍微上头些,就变成了直接对骂了。” 胡洪大吃一惊,竟,竟是冲着对骂去的吗? 段炎回了他一个“你以为呢”的表情。 谢大郎这厮,别看他清正,实则一肚子坏水,都说好了是游戏,你出上句,我接下句,对得上就行,你要觉得我对的不够礼貌生气,那就是你不对了。 游戏嘛,你是不是玩不起? 今日这萧世子与初云县主来的突然,言辞间还有些咄咄逼人,反观李岁安,脾气好的出奇,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娇娇,让人不禁怀疑她真是李驸马和长公主的女儿吗? 至于谢原,怕是护妻心切,想要明刀明枪搞他们了。 全园买单不是小数目,还加了一个条件,直接整死啊。 胡洪了解完,心砰砰直跳,转头看了眼卢芜薇。 果不其然,卢芜薇直直的盯着谢原,眼神复杂。 胡洪黯然垂眸。 因父亲过于严厉的关系,他性子反而随和,加上父亲的职位使得他需要规行矩步,胡洪自然是不敢轻易惹祸。 他不仅扪心自问,今日若是自己的妻子被人奚落嘲讽,他敢这样冲出去与人正面对上吗? 规则已经讲明,玩的确实很大。 萧弈看了眼妻子,初云县主拧着眉,并没有第一时间要他接受。 她是争强好胜,但不是冲动无脑,更何况萧弈是她珍爱的男人,她自然顾忌萧弈的颜面。 谢原这姿态,就差明摆着告诉你“没错我就是要坑你”,她不可能武断。 就在这时,一道柔柔的声音突兀的响起:“能不能让我试试?” 众人一怔,循声望去,只见岁安轻轻晃着被谢原抓住的手,眼里含着温和的笑,半点攻击力都无,却大胆开口:“我想试试。” 下一刻,初云县主忽道:“好啊。” 萧弈心头一跳,却见妻子站了出来:“我们也好多年没在一起玩这个了,阿羿是个中高手,他和你玩,那就是欺负你。岁安表姐,不如你我先来一局,权当热场,如何?” 岁安看了她一眼,又慢慢转向谢原,眼里含着请示的意思——可以吗? 谢原凝视岁安片刻。 之前他就在袁家表弟这里听说过她与魏楚环不和,春祭那次,他也有幸目睹过一回,魏楚环对岁安,似乎有些不明不白的执拗和挑衅。 可她好像没有因此动怒,刚才那个情况,他的反应都比她大。 现在,她竟主动表示想玩。 谢原看不懂她,却也不惧,勾唇一笑,“想玩就玩。” 岁安笑着点头,这才看向魏楚环:“县主请。” 霎时间,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魏楚环周身拉开八丈气势,分明是严阵以待,她也笑,伸手示意岁安:“表姐也请。” 于是,两人入局,谢原和萧弈各自挨着妻子坐下,其余旁观者纷纷找好位置看戏。 因是个新规矩,玩法特别,谢原便在旁边提示讲解。 “先掷点数,定先手。” 魏楚环:“表姐先请。” 岁安小脑袋往两边转了转,都没开口,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已伸过来,拿走了她的团扇。 谢原捏着扇柄,冲她扇了一下:“我帮你拿。”还可以顺道帮你打扇。 岁安好像完全没在意此刻的紧张气氛,甚至冲着谢原甜甜一笑。 周围一阵骚动,众人或是轻声喟叹,或是转目不看。 娘的,新婚的就是腻人。 魏楚环表情一凝,萧弈察言观色,立马接过她的扇子,也似模似样扇起来,附带温柔抚慰:“别紧张。” 魏楚环翻了他一眼,嘴角却弯起来。 还行,没丢门面。 她坚持让岁安先来,岁安礼貌推让了两回,便也却之不恭。 谢原盯着她的手,到底还是捏了一把汗。 岁安手掌兜着骰子,轻轻一扔。 骰子咕噜噜滚下落定,翻出的点数令周遭一片唏嘘。 两个一! “哈——”魏楚环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岁安愣了一下,目光略显无措的扫过周围,最后看向谢原。 谢原手上为她扇风,声音姿态都稳,温声宽慰:“没事,才开始。” 岁安弯唇一笑,轻轻点头。 魏楚环捞起色子,淡淡道:“是啊,才开始,已经能看到结局了。” 聘娇娇 第56节 说着,她抖腕一扔,筛子咕噜噜滚落,稳定时,又是一片轻呼。 两个六。得先手无疑, “县主厉害!”萧弈握拳一挥,扬声喝彩。 魏楚环收敛嘚瑟,冲他飞快挤了一下眼。 萧弈回了一个激赏而宠溺的眼神。 嘶——段炎捂了捂脸颊。 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们为什么要看一对新婚夫妻在这耍花腔? 怪腻的啊…… …… 魏楚环得了先手,掷黑棋。 “岁安表姐,我要开始了。” 岁安轻轻颔首:“请。” 魏楚环勾唇:“第一局,我让让你。” 说完,她抖腕掷出骰子。 一个一点,一个两点,合计三点。 魏楚环选择移动单颗棋子,她将岁安右手边第一位的黑棋向她的左边移动三步。 三点,就要说三字语。 魏楚环下颌轻扬,声沉且清:“鸿鹄志。” 岁安拾起骰子,谢原在旁提醒她:“你得掷出大过三点的点数,才能有走步机会,还要对上她的‘鸿鹄志’。” 岁安认真听着,像个乖巧的学生,她并无太多犹豫,随手丢了出去。 周围众人静悄悄的探出脖子,连一向不爱热闹的周玄逸都直了直身子。 一个五,一个六,十一点。 “不错啊!”段炎嘀咕:“刚才怎么没这手!” 陈瑚小声嘀咕:“大概刚才还没热身,这个很看手感的。” 谢原盯着棋盘,第一个反应过来,等等,这是—— 岁安伸手,将位于魏楚环面前左手起第七位的棋子向她的右方开始走步。 她也选择了单颗棋子走十一步。 一、二、三——十一。 “嚯!打马!”袁培正直接站了起来,双掌狠狠一击,啪得一声响:“漂亮!” 魏楚环已然变了脸色。 棋盘上,岁安移动的白棋,第十一步,正好落在第七位的黑子上。 双陆局中有打马一说,是指单颗棋子狭路相逢,撞上了,原本处在这个位置的棋子会被打掉,退回对方的起点之外。 此外,被打掉的棋子,必须在下一轮先上场,它们上场之前,不可移动场中其他棋子。 这便是双陆的攻守所在。 岁安轻轻抬眼,朱唇轻启:“燕雀命。” “哈——”陈瑚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又在众人看来时飞快捂住嘴巴,憋红了脸。 失礼了失礼了,可是,鸿鹄志对燕雀命,好激烈啊。 谢原眼眸一亮,看向身边的妻子。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和和气气的语气,也能说出嚣张的话语。 谢原唇角轻扬,再不吝夸赞:“对的好,就是这么玩。” 第43章 因谢原特别设置的规则, 每人只有两子在盘,岁安一副软绵模样,出手即打马, 直接将魏楚环一子打落出局,瞬间将气氛推至高峰。 魏楚环盯着岁安,越发被激出激昂与不甘,与此同时, 又有几分深藏不露的畅快,她掀唇一笑:“才刚刚开始,现在就喝彩,是不是还太早了。” 咕噜两声,魏楚环出手掷骰, 一个一点, 一个六点, 合计七点。 按照规定, 被打马的棋子需要先上场, 否则不可动场上剩下的黑子。 眼下这颗重新上场的棋子,同样落在第七位,反过来打掉了岁安刚才那颗棋子。 “又打马。”袁培英跟着站起来,轻呼出声。 谢原看了眼岁安, 但见她只是盯着双陆棋盘,脸色丝毫未改, 认真而平和。 七点, 需出七字言作上句。 魏楚环:“断戟折刀拜冕旒。” 萧弈在旁和声:“既是燕雀命, 自然成不了鸿鹄志,成王败寇,只能断戟折刀, 说得通。” 萧弈的解析,无人表示异议,倒是谢原在听到这个上句时,若有所思的看了魏楚环一眼。 萧弈敏锐察觉:“谢兄有意见?” 谢原敛眸一笑:“不敢,县主才思敏捷,说得通。” “说得通,就该你了。”魏楚环缓缓开口,直直看着岁安。 岁安拾起骰子,五指轻动,两颗骰子便在掌中一滚,继而顺势抛出。 “两个六!十二点!” 岁安同样将刚刚被打马的白棋移动十二步,落在魏楚环右手边第一位,也是正数第十二位。 她想了想,对道:“解剑载歌登朱楼。” 岁安对句一出,周围陡然一静,继而又生出些和之前不一样的动静来。 卢照晋笑而不语,段炎做了个“哇”的嘴型,周玄逸和陈瑚对视一眼,像是从彼此眼中得到了确切答案,陈瑚弯了弯唇角,周玄逸沉默敛眸。 袁家兄弟是最后反应过来的,这句不是…… 至于谢原,他反应最大,直接愣住,眼神钉在岁安身上,惊疑参半,似笑非笑。 胡洪见诸君默然,心中不解,这句子没问题啊。 前者有歇战臣服之意,后者为和平喜乐之相,文义上可作承接,句式上也相对工整,为什么大家的反应怪怪的? 思索间,初云县主已再出手,掷出一个一点,一个六点,合计七点。 但这次,魏楚环并未走单子,而是选择走双子,她将第四位的黑子向前移一步,第七位的黑子移动六步。 “又打马!”袁培正从刚才的思索中回过神来,就看着岁安刚刚上场的那颗白字再次被打马出局,不由一阵唏嘘。 女人间的战斗还真是尖锐激烈啊。 此七点,再对七字言。 魏楚环:“不畏浮云遮望眼。” 萧弈含笑开口:“不错,既登高楼,自在高处,何惧浮云遮眼,只管俯瞰天下。” 岁安眼眸轻垂,似在周身竖起一层无心的壁垒,隔绝了周遭的一切反应,包括谢原灼热探究的眼神。 她抓起骰子一扔,立刻牵引所有目光。 两个六,十二点! 袁家兄弟暗吸一口冷气,这是她第二次掷出两个六了。 双陆讲究攻防间快速走棋,掷出点数大自然是有利的,所以很多人玩骰子时,会执着于练习极端点数的掷法,只为漂亮,惊艳。 李岁安她绝对练过! 这下都不用多想,岁安棋子入盘,向前十二步,又是魏楚环刚才落子的位置。 反打马! 对局到这里,大家都看出来谢原只设黑白二棋的用意了。 棋子越少,针对性越强,不是你打了我,就是我踢落你,气氛自然剑拔弩张起来。 魏楚环眉头一拧,便听岁安道:“喜闻夏目盖青天。” “哈哈——”陈瑚先笑,卢照晋品出深意,也跟着浅笑。 袁家兄弟和段炎性子外放,表现得更直白,他们不看岁安,反而直勾勾盯住谢原,满眼打趣调侃。 这个氛围简直古怪极了。 魏楚环看一眼岁安,她仍是那副淡定思索的表情,反倒是她身边的谢原,竟像是触及什么赧然之事,手里捏着那把团扇,恨不得举起来遮住自己的脸。 他看向岁安的,时而磨牙舔齿似在隐忍,时而意味深长像是审视。 魏楚环不理解。 “对的好。”周玄逸缓缓开口,道出自己的见解。 “不畏浮云遮望眼”,借名家之言,显出立足之高,眼界之深远清明,承接前句的“登朱楼”,抒出一份大气。 可“喜闻夏木盖青天”,则是用一种诙谐巧妙的语境,四两拨千斤来打破前者营造的氛围,猛地给拉下来接了地气——何必浮云遮眼?待到夏木参天,你且仰头,便已被盖过整片天。 不畏浮云遮望眼,不止要立足之高,眼界之深,还需极致的睿智,方得清明。 所以,此为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举,不可多得。 而树高过人,枝叶蔽天,却是走到哪里都寻常的景象。 正如人人都想成为能人智者,可芸芸众生,更多是脚踏实地的渺小。 聘娇娇 第57节 生而为人,理当心怀高志,但也不必逃避自己的渺小,否则,再高远的抒情,也只是份不堪一击、虚假的自信。 周玄逸慢条斯理的抽丝剥茧,完了又补了句:“妙极了。” 一直不受周边干扰的岁安忽然转眼,看向周玄逸。 周玄逸怔了怔,下意识想垂眼避开,却又在当下改了心意,坦然面对。 岁安冲他颔首一笑,周玄逸亦浅笑回应,忽的,他眼神一动,发现谢原正看着自己。 周玄逸淡定的冲他露了个揶揄的表情,仿佛在说——你自己顾不上开口,旁人也不行? 谢原看的分明,弯唇笑了一下,目光落回岁安身上。 经过了前两回的心绪波动,谢原终是平静下来。 萧弈胡洪等人或许不知,但卢照晋等人与谢原相交多年,没少相互切磋揶揄调笑。 所以他们一听就听出,岁安从第二句开始,用的是谢原的诗句。 魏楚环很不喜欢现在的感觉,好像被蒙在鼓里,只管看旁人心领神会或嬉或。 看着他们心照不宣眼神流转,她又恼又躁,只想赶紧杀了岁安的棋,立马再掷。 “双六,十二点。” 精通此法的人,掷出漂亮点数果然都跟玩一样,看得多了,大家对此技艺的惊艳便渐渐淡了。 哦,又是双六呢。 魏楚环一颗棋子出局,一颗棋子落在第四位。 无论单颗走十二步,还是双子同进六步,都打不了马。 她也无所谓,将出局的棋子移动十二步,与岁安一颗白棋相邻,朗声出句:“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 岁安前句提到青木,树龄远超人龄,活成百上千年都有。 魏楚环以恒久时光来对青木,倒也对得上。 之前说过,先手掷出几点,后手必须掷出大于或等于的点数,是有一个牵制在里面的,两颗骰子最多十二点,魏楚环掷出十二点,岁安也必须掷出这么多,否则这一轮就算输。 所以,魏楚环把把双六十二点,不止是为了漂亮,也是在压岁安的赢率。 现在压力给到了岁安这边。 她将目光从周玄逸身上收回,重新投入,伸手掷骰子。 双六,十二点。 岁安起第一颗子,单颗行至第十二步,撞上魏楚环刚才落下的黑子,再次打马! 少女柔声起:“赴朝夕之勤苦,酬寒暑之坚毅。” 谢原怔住,连带周边友人的表情都跟着变了,不是方才那般戏谑带笑、暗含揶揄,而是换成一种惊讶、意外与感叹。 魏楚环看了眼身边的丈夫,却见萧弈也是一头雾水。 同样不懂的还有胡洪,他小声道:“以朝夕寒暑之转瞬对青木年岁之亘古,我觉得是可以的,可你们为何是这种表情?有什么问题吗?” 段炎舌尖舔了舔脸颊,说不好是什么心情,一听胡洪发问,竟不似刚才那般积极热情,低声道:“夫妻俩的事儿少打听!” 胡洪:? 卢芜薇拧眉看过来:“少说两句行不行。” 胡洪这才按下心中不解,继续观战。 卢芜薇看着胡洪的样子,心里不好受,有些后悔,但更多是酸涩。 若李岁安前两句,还是在揪着谢原旧时顽劣之作打趣,那刚才那一句,便完全不同了。 谈及谢原,总会想到他的出身背景,觉得他条件优渥,是天之骄子,却不知再好的背景,也离不开日复一日的勤奋刻苦,一步一个脚印的脚踏实地。 对他来说,摘得硕果,首先是为对得起往日勤苦,然后才是为心中理想与抱负。 李岁安,她竟连这个都读过,还用在这了这里。 不空论亘古与长远,只重朝夕与眼前,用的恰到好处,动人心弦。 她哪里是说给初云县主听,分明是说给谢原听。 这头,魏楚环已接着掷骰,毫无悬念,还是双六。 朝夕勤苦,寒暑坚毅是吧? 她单棋直飞十二步,打掉岁安刚才撞她的那颗子,“出师未捷身先死,是妾断肠时!” 来了!胡洪瞠目结舌,开始骂起来了! 岁安随后跟上,还是双六,刚才被打掉的白棋直飞十二步,正好与第十二位上的另一颗白棋重合。 “哈,双子!”袁培正双手击掌:“妙。” 按照规矩,如果己方多颗棋子位置重合,这时候对方单颗棋子撞上来,非但不能打马,还会把自己打出去,岁安凑成双子,直接断了魏楚环打马的机会,走了一步保险棋。 “便驾天马浴三光,不困尘与俗。” 噗嗤。 刚刚正经的气氛还没熬过半刻,再度破攻。 好得很,死就死,死了还能当神仙,驾天马,浴日月星光,哪里是凡尘俗世能肖想的。 胡洪怔然的想,这是开始修仙了啊。 魏楚环飞快跟上,难得没有掷出双六,而是一和六,合计七点。 她选了双子同行,一颗向前六步,越过岁安双子,停在第七位,落后的另一子只向前一步。 这便是魏楚环的算计了。 岁安凑了双子,魏楚环单颗子打不了她的马,还得防着被她打马。 所以她先行一子,越过白棋双子,另一子向前一步,与白棋双子刚好隔着六个棋位。 她是先手,出了双六,岁安就必须跟着出双六才有走步机会,但这样一来,无论岁安是单颗走十二步还是双子各行六步,都打不掉这颗黑子。 魏楚环是靠着先手优势,也给自己行了一步稳棋。 她凉凉笑道:“觉来知是梦,悲哉!” 岁安再掷,还是双六,她选双子同行,从容不迫,“常梦少年时,幸也。” 谢原垂下眼,弯起的嘴角却是怎么都压不下。 从岁安开口起,他的注意力俨然从棋局本身移开了,眼中全是她。 魏楚环看了谢原一眼,笑容冷厉,再施双六技法,将落后的黑子行十二步。 众人这才发现,两人都凑成了双子,且都处在第七位。 换言之,两人此刻距离出盘获胜都还有七步。 快决出胜负了! 魏楚环飞快道:“少年负壮气,何须殉节甘风尘?” 此话一出,周遭寂静一瞬。 初云县主这是明摆着骂谢原攀附皇亲国戚啊? 可是她是不是忘了,萧弈娶了她,也是攀附皇亲国戚啊。 这是急了吧,怎么骂人把自己也骂进来了呢? 周玄逸响亮嗤笑一声,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 谢原看了眼周玄逸,眼中划过思虑。 “咳。”萧弈悄悄扯了扯妻子的袖子,说过了啊。 魏楚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相较之下,岁安简直稳得不像话。 又一个毫无悬念的双六,她对曰:“男儿报家国,不问陋巷或华堂。” 这一句话,成功的化解了被魏楚环搞尴尬的气氛。 若有报国之心,英雄当不问出处,陋巷或华堂,皆可出英豪。 既不问出处,自然也无需在意他身上系着什么亲缘。 气氛松动些许,一向稳重的卢照晋都忍不住开口:“说得好!” 谢原静静地看着岁安,一番心境上天下地,至此已是另一种滋味。 “呵。”魏楚环忽然笑了一声:“表姐,你要输了。” 一句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拉回棋盘,谢原回神,转眼看去,眼神亦沉。 彼时,岁安两颗棋子距离获胜还剩一步,魏楚环的两颗黑子则同时落在第七位,两颗子需要各行七步才能出盘获胜。 理论上,岁安能掷出两个一点便可获胜。 但重点是,魏楚环是先手。 只要魏楚环此刻掷出大于两点的数,岁安就必须跟着掷出大于两点的数。 这样一来,她的步数就多了,按照规则,多出来的步数在抵达终点后,还要再退回来。 待到下一轮,魏楚环就可以凭先手获胜了。 所以她才说,岁安要输了。 萧弈看着棋盘,终于走出了前一刻的尴尬,拿起团扇给妻子轻轻扇起来:“县主果然技艺高超。” 魏楚环得意至极,她压了岁安一整局,这一轮也不例外,扬手一掷,双六。 周围一阵唏嘘,谢原眼更沉。 只见魏楚环将两颗子同时进六步,也抵达了第一位。 而现在,同样抵达第一位的岁安,受到先手点数约束,掷出两个一就是输,掷出两个六她也赢不了。 “怎么样?还要挣扎吗?你这一轮走不掉。下一轮,我就赢了。” 聘娇娇 第58节 魏楚环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顿:“黑白棋入局,先手为强,势难挡。” 大约是因为要赢了,她直接起了新句,更像是在为这一局做结论。 岁安抬眸,目光柔和,笑意温柔,不慌不忙掷出骰子。 双六,十二点。 周围隐隐发出遗憾的声音,只见岁安移动两子向前一步,明明已经顺利出盘,却因为点数多了,又要生生退回棋盘,一步、两步、三步……五步,竟是离胜利终点越来越远。 “哈哈哈哈哈……”魏楚环一掌拍在棋盘上,大笑出声:“你受我牵制,永远不能赢!” 岁安不怒不惧,始终浅浅含笑,对曰:“左右道开路,后发制人,事无常。” 霎时间,魏楚环竟怔了怔,低头看了看棋盘。 眼下,岁安两颗子在第五位,自己的两颗子距离出盘都还有一步。 真正的一步之遥。 魏楚环是先手,只要她此刻掷出两个一点,李岁安必输无疑! 可是,她也只有一次机会。 若这次她没能掷出两个一,机会就给到李岁安了! 魏楚环忽然间觉得,自己刚才高兴的早了。 刚才她把把双六,是为了牵制岁安,岁安若不能跟着掷出双六就是输,她乐得看她被迫跟着自己,心情无比愉悦轻松。 但现在,她是必须掷出双一,不是娱兴,不是刁难,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陡然转换的心境,竟让她心头微微发紧,再看李岁安,细品她刚才的话,魏楚环忍不住要骂一句卑鄙。 这分明是在给她心中施压。 魏楚环暗暗舒气,她不能中计,她是先手,优势还是在她这里的。 哪怕她再掷一次双六呢! 李岁安始终是要跟着她的点数走的! 魏楚环,你不要怕! 你稳赢她的! 魏楚环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 两颗骰子脱手,引得众人瞩目。 一!一!一! “一!”魏楚环刚刚露出的笑容,又立马僵住。 一点,和六点。 “嚯——”袁培英紧紧握拳:“太刺激了!太刺激了!我今天回去一定要好好捋今天的故事!” “你闭嘴!”袁培正心都提到喉咙口了,“该嫂子了!” 魏楚环看到结果,身子一松落回座中,萧弈连忙安慰:“没事,她也不一定……” 魏楚环却像是失了理智,脱口而出:“急急如律令!失手!” 段炎“呵”了一声:“这也行?” 陈瑚道:“怎么不行,也是七个字嘛。” 魏楚环横了两人一眼,两人连忙避开目光,不予回应。 “岁岁。”谢原看向岁安。 岁安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提起骰子,想也不想就掷出。 这一掷,直接提起了其余人的心,所有人都盯着那两颗骰子,等待结果。 “五!五!十点!”袁培正等到了大结局,终于从座中跳起来惊呼:“是双五!出盘!出盘了!嫂子厉害!” 在魏楚环瞪圆了的眼的逼视中,岁安的两颗棋子同时走完五步,顺利出盘,赢得胜利。 少女眼中这才多了几分雀跃的欢喜,看向魏楚环,还没忘记对句:“不惧怨与咒,承让。” 袁培英忽然正了正表情,上前一步,对着萧弈搭手一拜,一本正经道:“多谢世子盛情款待!” 萧弈还没回应,袁培英直接转身,手舞足蹈嚷嚷:“上酒!玉腴酒!坛装的!” 玉腴酒,一壶一金,这厮开口就要一坛。 萧弈牙关一紧,拳头硬了。 卢照晋看完整局,心中也是跌宕起伏,但眼下的情况更需缓解,他笑着开口:“结束了便过去了,叫些酒食,大家坐下闲谈,或是玩些别的吧。” 啪! 魏楚环忽然将手中的骰子狠狠砸在棋盘上,响声让周围一静,纷纷停下。 岁安摇扇的手一顿,缓缓起身,一眼不发看着魏楚环。 魏楚环撞上岁安的眼神,下意识平复情绪,努力让自己爽快些:“愿赌服输,我认了。不就是今日全园买单吗?尽管将掌事的交来,拿出账单便是。” 萧弈清了清嗓:“那个,县主……” 魏楚环转过头,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低语道:“闭嘴,用我的钱。” 萧弈再不废话。 魏楚环看向岁安:“满意了吧?” 岁安这才露笑,轻轻摇扇,和声道:“不愧是环娘,有气魄。” 魏楚环紧紧咬牙。 你给我等着。 谢原眼光从岁安身上收回,笑着对众人道:“好了,结束了,大家入座吧,我叫些酒食来。” 于是众人散开,重新落座。 萧弈看着气鼓鼓的初云县主,偏头低语:“要不要找个理由先走?” 魏楚环瞥他一眼,每个字都含着憋屈:“走什么走!我出了钱的!给我用力吃用力喝!” 萧弈忍俊不禁,心想回去还得把钱补给她,面上却说:“遵命。” 趁着众人重新入座,岁安扫了一眼,悄悄走出雅间,谢原瞧见,与卢照晋低语几句,卢照晋点点头,谢原这才跟了出去。 “哎,玄逸,你还站那儿干嘛呢?” 段炎一句话,众人转头看去,就见周玄逸还站在棋盘边。 他转头看向众人,弯唇一笑:“没有,就是觉得很有意思。”然后也走向座中。 陈瑚眼神一动,开始捧哏:“往日里你同我们玩可没这么多感想,怎得今日还看出玄妙了。” 周玄逸笑了笑,眼看向萧弈夫妇,一脸“我有话说,但不方便说”的表情:“罢了,已经结束了。” “哎。”段炎参与进来:“行军打仗还有战后复盘一说,刚才那局。哪里玄妙了?你且说说看。” 魏楚环看出周玄逸刚才那一眼意味深长,她哼笑一声:“是啊,说说看,我也好取个教训,再接再厉。” 周玄逸微微颔首:“既是县主之请,在下便大胆妄言了。其实方才这一局,必输的是县主,而非谢夫人。实力一说,不存在旗鼓相当,而是高下立现。” “你……”魏楚环气结,但更好奇:“你凭什么这么说?” 萧弈凝眸:“是啊,周兄何出此言?若是不能说出个道理,可是冲撞县主的罪过。” 周玄逸面相并不和善,即便笑着也让人觉得冷傲:“县主还记得自己最后一轮掷出的是几点吗?” 魏楚环抿了抿唇,这人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段炎开口:“是一点和六点。” 周玄逸:“那之前每一轮呢?” 他的话引得众人都开始跟着回忆复盘。 如果说初云县主的点数,从后往前数,应该是一六、六六、六六、一六、六六、六六、一六、一六,只有第一局时,她假意谦让,掷出个一、二。 魏楚环一愣,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骤然沉下来。 其他人也缓过神来,原来如此啊。 周玄逸:“摇骰之技,其实讲究手感。县主刚刚上场,手感还没有受到影响,自然可以随心所欲,所以您掷出一、二点。但后面,您的心态就变了。” “一来,您被谢夫人出手即打马的气势影响,一心也想反打回来,便会更多的选择可以打马的点数来掷;二来,您想利用优势牵制谢夫人,所以不断掷出双六,自以为是在逗弄谢夫人,逼得她也同你一样必须双六,殊不知,县主的手感早已在一遍遍重复施展中打破了平衡。” 原本众人只是略有会意,但经过周玄逸这么抽丝剥茧一分析,就更明确了。 回想一下,刚才整局真的都是频繁双六,相互打马。 而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很容易让看客麻木,让当局者人上头。 “不对啊,”胡洪提出质疑:“谢夫人的点数也很雷同啊。” 对比一下,岁安掷出的点数,除了最后一局的双五,和第一局的五、六,其余全是双六。 要说破坏手感,她难道不是一样? 可最后关头,她还是掷出了双五。 事实上,胡洪一问出这话就后悔了。 因为周玄逸笑了一声,悠悠道:“所以才说,高下立现啊。” 魏楚环自以为钳制岁安,实则被对方影响了心态,坏了手感,而她自以为钳制着的对象,从头到尾都稳得要命。 什么手感破坏,那都是对实力不济者的评价。 高手没有手感,只有任性。 现在来看,抢先手时岁安掷出两个一,其用意就值得深思。 像是故意选了后手,看穿了魏楚环所有的动机轨迹一般。 卢芜薇无语的看了胡洪一眼——你不会说话就不要开口! 胡洪有些慌张,他不想得罪初云县主,然后,他选了另一个话题:“说起来,方才对句时又有什么玄妙?你们为何那种表情?” 聘娇娇 第59节 周玄逸眼中划过一丝狡黠:“啊,你说那个啊,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谢夫人所对的句子,除了第一句和倒数第二句,其他的,都是出自谢大郎的文章诗词。” 魏楚环如遭雷击,呆愣当场。 胡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你们方才发笑。” 一提到表兄的事,袁家兄弟来了劲,开始跟胡洪解析内涵。 其实也没什么,就拿“喜闻夏木盖青天”这句来说,为什么要笑呢? 因为谢原习武,他家里的练武台原本是没有荫凉的,一遇严寒酷暑就特别难受,所以他给自己的练武台弄了棵大树遮阴,炎炎夏日,一听那树荫很大,他就很高兴。 不用晒太阳了啊。 胡洪万万没想到,对上“不畏浮云遮望眼”的句子,来历竟然这么……普通。 “后来……”袁家兄弟没说完,忽然哈哈哈哈笑起来。 胡洪迷茫,卢照晋含笑开口:“后来,谢大因为这个,被他祖父罚了二十棍,说他堂堂男子汉,竟然连风吹日晒都受不住。可他还挺高兴,因为不用晒太阳了。” 陈瑚闻言,实在没忍住,沉痛道:“暴殄天物!” 那可是棵难得的古木啊! 除此之外,类似“便驾天马浴三光”、“不困尘与俗”、“不惧怨与咒”,都是谢原以前学文习武太累时的调侃之作,原意大概是——不学了,不如脱离这尘世苦恼,当个逍遥散仙才好。 毫无意外,这些文章词句被谢太傅看到,又是一顿毒打。 不过,当中也有他的正经文章,譬如“不问陋巷与华堂”、“赴朝夕之勤苦,酬寒暑之坚毅”,也是得到名师赞赏的。 胡洪终于解惑,长长的“哦”了一声。 没人发现,一旁的初云县主,手指都快把扇子抠破了。 李岁安,你到底是在和我比赛,还是在和夫君眉目传情!?! 这时,卢照晋的妻子严氏发现少了两个人,“谢郎君和夫人呢?” 卢照晋笑道:“他们去叫酒食了,今日人多,自然要细细的点,稍后就来。” …… 这一头,岁安已找到掌事,同他作了些交代,刚要转身回去,便被一高大身影堵住去路,谢原伸手一拉,将她扯到一颗粗壮的古树后,开口就问:“什么时候读的?” 岁安眼珠轻转,心里清楚他问的是那些文章诗句。 她偏偏头:“你说什么呀?” 这是非逼他说清楚了。 可以。 谢原竟也不顾这是光天化日,附近有人,他俯身倾首,语气压抑着情绪:“我的诗句,什么时候读的?” 谢原曾因这个和她吃了个半真半假的醋,说她读别人的文章都不读他的。 但其实,在两人成亲之前,玉藻和朔月早就搜罗了许多他的文章墨宝,她基本都看过。 岁安缓缓将人推开:“谁知道呢,反正不是在夫妻闺房,床头枕边读的。” 说完,她狡黠一笑,飞快溜走。 谢原站在原地没动,侧首看着她步伐轻快的背影,心中竟陡然生出一种又酥又麻的感觉。 酥麻之后,是隆隆轰响,重重跳动。 他好像,被她撩到了。 第44章 卢照晋不愧是带头大哥, 今日又带了妻子严氏过来,等岁安和谢原先后回来时,座中氛围已经完全不同。 段炎拉着周玄逸开了一局双陆,引得其他人在旁围观, 萧弈原本是陪着魏楚环的, 但魏楚环输了比赛,心里不高兴, 又不想把坏情绪全甩给他, 便打发萧弈过去观棋, 自己一个人摇着扇子, 生起生人勿进的闷气。 卢芜薇满腹心事, 没兴趣凑上去看,索性与嫂子严氏呆在一起闲聊家常。 因她与胡洪定了亲, 严氏作为嫂嫂, 不免多问了几句,卢芜薇心烦意乱, 根本不想聊这些, 一抬眼就看到谢原追着李岁安走进来。 她的眼神像是被烫了一下,立马转开了。 正主回来, 卢照晋朝两人走去, 严氏见状, 也跟了过去。 谢原先冲卢照晋表达歉意, 毕竟今日他们夫妇才是做东正主,却麻烦卢照晋来操持。 卢照晋笑了一声, 揶揄道:“也不差这一回。” 岁安见状,也客客气气同严氏道谢。 严氏性子温婉豁达,自是不在意这些, 只是言辞间门,她不着痕迹的往初云县主那边看了一眼,隐含暗示。 解析一下就是——其他人我们帮忙照顾一下没什么,但这位实在不好招呼。所以才任由她一个人孤坐在旁。 岁安神色一松:“嫂夫人不必挂心,环娘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不计较的。” 严氏干笑两声,“是,那就好。” 谢原看了岁安一眼,心中生笑,怕是只有你会这么说。但笑完,又不免更疑惑。 她与魏楚环,并不像是寻常不和的样子。 对上魏楚环时,她从始至终都客客气气,但并不是严氏这种畏惧顾忌,更像包容。 而魏楚环对上她,则是一种不稳定的态度。 谢原记得魏楚环成婚时,岁安曾单独去她新房中看过她。 她性子温和不假,可也不是什么好脾气泛滥的傻子,明知对方有敌意还凑上去。 岁安情急表白的那个晚上,无意提到那日她与魏楚环在房中谈话的事。 魏楚环若真的处处都要针对,不可能有什么耐心和她讲新妇之道。 像是为了映证谢原心中所想,原本单独坐在一旁不掺和热闹的魏楚环一看到岁安回来,立马挺直坐姿,含笑招呼她:“表姐,我一人无趣,你来陪我说话。” 岁安看她一眼,应了声:“好。” 旁边双陆局的热闹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 便是个瞎子也看得出,这位县主从头到尾只冲着李岁安来,他们就不要掺和了。 更何况——双陆局中的郎君们偷偷看了一眼萧世子,只见他观棋观的更认真了,近乎全情投入,满脸都写着“与我无关”。 对嘛,智者不涉危局,走棋走棋。 岁安正要过去,谢原不由开口:“岁岁。” 岁安:“没事的。”她看了眼卢照晋夫妇,笑容温和:“卢郎君与夫人已经替我们招待了许久,可我们才是东道主呀,元一,环娘我来招待,其他客人便麻烦你啦。” 卢照晋和妻子严氏闻言,不由相视一笑。 其实谢原与北山定亲后,他们私下没少猜测他婚后会如何与李岁安相处。 毕竟有那样一双特别的岳丈岳母,还不好惹,李岁安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保不齐会对谢原这个女婿有什么苛刻的要求。 如今看来,李岁安性子温和可爱,行事稳妥周到,传言谢原一改往日不解风情之态,对新婚妻子爱护有加,倒也有迹可循,不像作假。 岁安开了口,谢原便不再多说,看着她去到初云县主身边坐下,心中思虑更重。 今日的事,有很多耐人寻味的地方。 比如刚才那局双陆,魏楚环开头两句,便含了些深意,她是后来才乱了情绪,掷数和出句都慢慢转移了重点,只为针对岁安。 至于岁安…… 谢原无奈一笑。 她当然也藏了心思。 因为刚才那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气。 她是他发妻,他尚且还在旁边,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随意欺她。 如果刚才那轮是他上场,用词只会更尖锐,骂的不可开交都有可能。 所以她才要主动上。看似迎战,实为安抚。 她用了他的诗词文句,一字一句将他浸于怒火中的情绪拉扯回来,在赧然与惊喜交错中,什么怒火脾气,都化作了前所未有的意外心动。 最后,她赢了魏楚环,而他眼里已不见其他,只剩她一人。 她不想让他和初云县主夫妇起正面冲突,但也没有由着魏楚环继续嚣张下去。 谢原几乎可以确定,岁安与魏楚环之间门,一定有什么过节。 但他并不着急去追问打探,他有足够的耐心,还有一份隐晦的期待。 期待像今日一样,突然看到一个十分不同的她,为她心动荡漾,而后更了解她。 “你再看下去,我都要怀疑你究竟是担心尊夫人受欺,还是舍不得移眼了。” 听到卢照晋打趣,谢原转眼看他,露出笑来:“你管我。” 卢照晋:“我不是管你,是高兴。” 谢原:“高兴什么?” 卢照晋背起手,老神在在:“我们几人里头,从前只有我成了婚,是甜你们不懂,苦你们也不懂,现在好了,你也成了婚,众人之中,我好歹有了个伴。不过嘛……” 他微微凑近谢原,压低声音:“你如今是新婚,大约也只懂甜,所以我得提醒你,夫妻之间门,可没有长长久久的甜蜜,待到苦楚来时,愿你还能记得今朝之甜蜜。” 谢原睨他一眼,笑了:“的确难得,叫你终于在这种事上找到了一回可以说教的机会。”说着,似模似样抱手揖了揖:“愚弟受教。” 卢照晋笑着摇头,“放心,我觉得弟妹应付的来,来,咱们手谈一局。” 谢原最后看了岁安一眼,见她已落座,正同魏楚环浅谈什么,便也不再退却,与卢照晋开了一盘棋,顺带谈起朝中诸事。 …… “李岁安,你看我时,是不是像在看一个笑话啊。”魏楚环学着岁安一样,露出微笑,远远看去,还以为在谈些花鸟鱼虫的闲话。 岁安:“没有。” “没有吗?”魏楚环朝她微微倾身:“应当有吧。此前,我还在你面前炫耀当年,现在想想,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呢。” 聘娇娇 第60节 “是,论文学才艺游戏赛局,我总能赢你,可论心思算计,哪不及你万分之一。” “你想让我赢时我自然赢,如今你不想让我赢,我怎么赢啊?激我,算我,最后赢了我,好细腻的心思啊。” “可惜了。”魏楚环看了眼谢原的方向,声音压低,只有她二人能听见,“这么厉害的心思,却只知道扑在男人身上,你还没尝够教训呢。” “萧弈不好吗?”岁安忽然反问。 魏楚环愣住。 岁安:“他好,所以你喜欢他,处处护着他,为什么我就不行?” “我跟你不一样!”魏楚环冷声打断:“别拿我跟你这种目光狭隘眼界浅短之人比!” 岁安笑了,话里带了哄:“好了,我们讲和,好不好?” 魏楚环慢慢坐正,表情平和,语气尖酸:“少来这套,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我还有一个胜方条件没有提呀。” 魏楚环猛地转头:“你……” “县主,谢夫人。”一道女声挤了进来,魏楚环和岁安同时转头,见到卢芜薇站在面前。 她冲二人一笑:“我一人独坐无聊,见县主与夫人聊得开心,便大胆凑一角,不知县主与夫人介不介意?” 魏楚环似是想到什么,眼珠一转,露出笑来,手里团扇轻摇:“怎么会,卢娘子快坐。” 卢芜薇似乎被这位县主陡然升起的热情冲了一下,短暂的愣了愣,然后看向岁安。 岁安点头:“当然可以,卢娘子请坐。” 卢芜薇心情微妙的坐下来,眼神忍不住一再打量岁安。 魏楚环对着岁安时容易失控,但换个人,她立马就能恢复七分智力,三分敏锐。 她忽然以扇掩唇,轻笑起来。 岁安看她一眼,面上无波无澜,心中却叹气。 又来了。 卢芜薇:“县主因何发笑?” 魏楚环敛笑,重新捏着扇柄摇起来:“没什么,只是看到卢娘子,忽然想起令兄方才提过一句,你已定亲了。婚事在何时呀?” 卢芜薇心里一沉,面上倒是保持着体面笑容:“三月后。” “三月后啊,那很快的。”魏楚环摆出前辈的姿态来:“今日有缘,我呢,又比卢娘子要快那么两步,便托个大与卢娘子多说几句。” 卢芜薇不明所以,只道:“县主请讲。” 魏楚环瞄了岁安一眼,悠悠道:“女子出嫁,自此便从了夫,没了闺阁中的些许自由,也没了可以任性的资格,得一门心思替夫家操持劳心,否则就难讨好。” “拿今日来说,明明是谢郎君与表姐做东宴客,竟将一群客人扔下不管,独自出去了。要我说,谢郎君可以扔下,可表姐是他的夫人,是万万离不得的,更别说叫卢郎君和夫人帮忙,这可太失礼了,放到后宅,叫长辈知道,可是要领家法的。” 卢芜薇顿时会意,垂眼低语:“县主此言差矣,元一哥哥尚且没有责怪姐姐,我们这些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当卢芜薇道出“元一哥哥”这样亲密的称呼时,魏楚环当即看向岁安,果见岁安短短的看了卢芜薇一眼。 她轻笑出声,轻轻拍在扇面,对卢芜薇道:“原来你也觉得表姐今日做的不妥啊。” 卢芜薇一愣,一时间门竟说不清初云县主是在针对李岁安,还是在给她挖坑。 正当她想着要说些什么找补时,三人所在位置上方忽然响起一道雕声。 魏楚环和岁安表情同时一变,但岁安反应更快,她几乎是立刻起身,一手抓一个:“躲开!” 这声大喝,引得旁边的男人们都看了过来,魏楚环几乎是本能反应听指挥,单手提起裙摆就起身跑,但卢芜薇显然没反应过来,糊涂起身时踩到裙摆,直接撞上岁安。 千钧一发间门,岁安放开魏楚环,然后被卢芜薇以压顶之势扑倒在地。 下一刻,雅座上方茂密的枝叶里竟掉出的一条青蛇! “蛇!”陈瑚最怕这个,几乎要跳到段炎身上。 “岁岁!”谢原一颗心猛地提到心口,岁安此刻距离那条青蛇最近,他几乎是想都不想起身冲了过去—— 谢原快,岁安动作更快,她一把推开身上懵掉的卢芜薇,屈指含口,猛一吹哨。 一声响亮哨音,金雕应声,俯冲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踩在了那条青蛇上。 蛇擅绞杀,当即就要缠上金雕的脚,可金雕天生有捕猎之能,在蛇身翘起时跟着跳起,然后顺势踩头折尾,竟直接将青蛇盘在脚下,踩作一堆,那蛇便动也不能动。 “嚯!!”段炎眼睛都看直了。 男儿血性,对这种野生搏斗简直没有抵抗力。连最怕蛇的陈瑚都忍不住从段炎肩膀后探出半个头,心惊动魄的在心里叫绝,更别提其他人。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在留意这番搏斗。 萧弈紧随谢原之后冲过来,魏楚环面色惨白的扑进他怀里,环仅是听到有蛇便已浑身发抖,根本不可能去看。 胡洪将卢芜薇扶了起来,卢照晋第一时间门是护住吓得躲到身后的妻子,然后才同严氏一道去了卢芜薇身边问候。 “岁岁!”谢原扶起岁安,一眼瞧见她手肘处的衣裳磨损严重。 岁安没看谢原,飞快道了句“我没事”,然后又是一声哨响。 叫叫得了令,扑腾着翅膀飞起来。 “玉藻!” 金雕撤去控制,青蛇俨然又要腾身攻击,电光火石间门,长剑破风而来,笃的一声,正正将青蛇钉住。 谢原厉声吩咐随从:“叫管事的过来!” 这时,众人皆回过神来。 他们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耍玩,却是第一次在这里遇到蛇。 怎么会有蛇从树上掉下来。 还有,刚才那是什么!!! “是不是受伤了?”谢原一直握住岁安的手臂,不敢碰外衣磨损的位置, 岁安这才看向谢原,笑着摇头:“没有大碍。”她看了眼天上,说了句:“稍等。” 然后抽出手,上前一步。 只见少女屈指作哨,哨声清亮悠扬,刚刚热了身的金雕展翅应声,在上空盘旋几圈,然后直直朝着这头落下来。 “呀呀呀呀——”段炎眼神一路随着金雕落下,这么凶猛的一只鸟禽,竟落在了一条纤细的手臂上。 晴空之下,少女抬臂而立,臂上站着一只无敌漂亮的金雕,脸上漾着明媚动人的笑,以至于身上那点脏污和磨损完全影响不了这份美。 岁安接住叫叫,伸手在身上挂着的荷包里摸出口粮喂给他。 叫叫没能猎到蛇,吃口粮一样吃的津津有味,岁安看向谢原:“元一,我去放放它。” 这是叫叫的习性,谢原已经摸清楚,它刚才英勇擒蛇,却受指令半道松开,不痛快,所以岁安得去带它放放风。 “可你身上。”谢原眉头紧皱。 “没事的。”岁安好声好气商量:“这里人多,恐有人猎飞禽,我得跟着它,就一小会儿。” 谢原忽然有些懊恼这里不是北山。 若在北山,叫叫只管自在,又哪里需要她操心。 可顶着岁安的眼神,谢原一颗心根本硬不起来,“就一小会儿。” 少女骤然笑开,明媚的晃人眼:“好!” 说着,她冲众人颔首:“抱歉,让诸位受惊了。” 众人连忙摆手,目光却是盯着她的手臂。 岁安忙道:“这是叫叫,是我养的宠物,惊扰诸位,实在不该。” 不不不! 段炎痴痴地看着岁安手里的金雕,眼泪从嘴巴里流了出来。 岁安再次中途离场,却没人在意这个。 管事的很快过来,得知园中有蛇,惊得再三道歉,唯恐贵客声张惊扰了其他人。 谢原盯着那青蛇,眉头紧缩:“此事务必给一个交代。” 掌事的二话不说,先免了这边今日所有的花销,且保证一定查清楚。 惊吓过去,蛇也处理了,可大家却是再也不敢靠近树荫,甚至在掌事的安排下,换了一个湖中凉亭的曲水流觞局。 而此刻,园中也惊起了一些波澜。 “呀,你们看那是什么!” “这是有人养的雕吗?” “好漂亮!” 因换了湖中凉亭,视野更好,谢原起身走到一边,先是看到了晴空之下盘旋的叫叫,然后目光下移,很快就找到了岁安。 她没敢让叫叫飞太高太远,带着放了会儿风便召了回来。 之前两人出去游玩时,岁安也会带着叫叫放风,可谢原看着眼前情景,想到的却是刚才意外突发时,她冷静果敢作出的反应。 那时,叫叫并不像是一个宠物,一个玩乐的趣味。 更像是与她并肩作战的伙伴。 而那时的她,也不是一个柔弱的少女,她冷静且果敢,是谢原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在回味的意外与惊喜中,竟然觉得,她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身边忽然响起段炎幽幽的语调:“元一,传说李岁安……啊不,小嫂子长居北山,与禽兽为伍,不会是这个禽吧?” 说话时,段炎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叫叫。 谢原嘴角一挑:“你有意见?” “有!可以提吗!?”段炎一把握住谢原的手。 金雕啊,好漂亮的金雕啊! 相较之下,什么汗血宝马,简直逊毙了好嘛! 聘娇娇 第61节 大概也只有养老虎,能勉强和养金雕一拼了。 但这只金雕,它还会战斗啊! 试问哪一个热血男儿不想拥有一只会听令战斗的金雕呢! 段炎目光灼灼:“北山……还有没有养着金雕,却没有出嫁的娘子啊?” 谢原:“有。” 段炎双目放光,我觉得我可以! 谢原面无表情的抽回手:“回去早点休息,梦里什么都有。” …… 这一日,关于靖安长公主的女儿李岁安在沁园以一只金雕大出风头的消息,很快传遍长安城。 但岁安已经没有精力在意这些事了。 夜深人静,夫妻卧房。 喘息声暂歇下,少女断断续续的吟诵声也停了。 她浑身发软坐在谢原身上,偏偏一只手还被他单拎出来,轻轻托举。 手臂在白日磨破了皮,好在没有渗血,算是小伤,只是沐浴时沾热水有些疼,谢原便给她上了一层药膏,然后一直托举,干正事都没松开。 “元一……”岁安双目盈泪,她已经累了,可谢原并不打算放过她。 谢原握着她的手臂以免误伤,声线哑的厉害,偏偏一双眼火热灼人:“还有吗。”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最后几个字,俨然带了哭腔。 她会的都念完了,可是他不放过她,还要她念。 他的诗,他的句,她读过多少,都念给他听,念完就做完。 岁安体力不支,又被他折腾,念得断断续续,终于念完所有。 可他却俯到耳畔,哑声道:“好,把刚才念过的,再念一遍。念完,就结束……” 第45章 风歇雨息, 万物沉寂。 结束后,谢原赤足下床,仔仔细细一番清理, 又轻手轻脚上了床。 床帐被轻轻放下, 慢慢挡住搭在男人胸膛上的一截白嫩玉臂,也围住将散未散的欢愉气息。 岁安这一觉睡得不大踏实。 她走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万物颠摇, 身如浮萍。 突然间,她脚下一空,整个人失重滚落到一片冰凉湿润的草地上,她慌忙抬头, 对上一条静静盘踞在前的长蛇。 梦境放大了所有恐惧和不堪, 长蛇张口,尖牙滴血涎丝殷红,突然腾起袭来! 岁安浑身一颤,倏地睁眼, 明亮的晨光涌入视线,她揉着眼坐起来。 身边已空, 谢原应当是出去练剑了。 朔月和阿松进来伺候,见岁安无精打采, 并无爽利之态, 不由想到昨日回府后,谢原又是找大夫又是亲自照料,到夜里更是驱散所有人, 闹了许久许久。 “郎君也才起身不久,刚出去练剑,夫人可以再睡会儿的。” 岁安靠在床头, 忽然想起昨夜谢原便是这样坐着,哄她坐身上,顿时脸颊发热,手脚并用挪到床边套上丝履,嗫嚅道:“我发梦了。” 她拧了拧眉,显然不喜欢这个梦:“梦到蛇了。” 阿松和朔月同时抬眼,短暂怔愣后笑着安抚。 “定是昨日那条小蛇吓的,夫人别自己吓自己,谢府落于繁华之处,别说是蛇,就连蚊虫都驱的格外干净。” 朔月跟着点头:“是啊是啊,做梦而已,都是假的。” 岁安听着宽慰,伸手拍了拍脸醒神:“梳洗吧,元一今日归值,还得同母亲请安。” 快乐轻松的新婚假期已经过去了。 …… 练武台边,谢原手持长剑,招招凌厉,看的来禄瞠目结舌,忍不住想股掌叫好。 郎君素有晨练习惯,但他多半为了醒神热身,带着精神的上值,而不是今日这般,像是有一身力气使不完,带劲得很。 来禄尚且看的分明,谢原自己又如何不知? 昨夜,他其实有些失控,且也在这份失控里瞧见了一份变化的感情。 刚与岁安成婚那两日,他猝不及防接受许多事,同时又要肩负原有的重担和琐事,短暂茫然与憋闷间,与她的相处竟成了一种发泄,饶是兼有喜爱与欲望,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时的欲要多过爱,事后亦有放空后的疲惫。 可昨日,全然不同。欲望灼烧燎过心原,是因爱而起,伴着惊喜与震撼,又带有些男人的劣根性,催动着他完全占有她。 而这份灼热的感情,仿佛能灌注力量,源源不绝,亦让心绪久久难平,连带最初时对待这桩婚姻、对待岁安的态度和想法,都忽然有了转变。 剑才练了一半,谢原直接收招,将剑丢给来禄,转身回了房。 …… “你已练完了?”岁安刚梳好头,谢原回来时,她都没来得及簪饰,以为自己动作慢了。 谢原:“不急,我提早回来的。”又看了她身后一眼:“我有事想同你说。” 朔月和阿松对视一眼,自觉的矮身一拜,安静退出去。 谢原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来。” 岁安跟他绕过屏风,坐在床前。 此处私密无人,最适合说悄悄话。 谢原像是思索了很久,终于开口:“你初入府那日,已见过许多长辈,但唯独没有见过两位姑姑。” 他起了这么个头,岁安意外之余,亦端正认真起来,乖巧点头:“嗯嗯,我记得。” 谢原觉得她这样也很可爱,心情一松,索性坦白:“其实,先时说姑姑有事耽误无暇回府,只是个好听的由头,实则是此前闹了些不快,姑姑心里存了气,所以一直没回来过。” 岁安小脸一肃,关心道:“发生什么事了?” 谢原拉过她的手,第一次同她道起家中长短。 谢原有两个姑姑,姑姑谢韵娴嫁给了袁氏长子为妻,四姑姑则嫁了赵氏郎君。 而这件事的起源,还是那件漕运贪污案,犯事的监生里,一个是尚书台官员之子,属祖父下属,另一个属皇后母亲的母族,最后一个,便是姑姑二叔之子,袁家郎袁敬廷。 而谢原便是这些案子的经手人之一。 事发后,圣人改了国子监的学制,还将涉案监生的入仕年限又往后推了年,年之后需殿审考核,若不通过,还得再压。 如今的仕途已是僧多肉少,再延数年,还不知是什么光景,自然经不起数年耽误。 岁安想到了谢佑之前说的话,默默点头。 谢原继续道来:袁家走了不少门路,其中就包罗让姑姑谢韵娴来求谢原,倒不是说完全抹去袁敬廷的过错,就是希望能不能在这件事中把他的过失压到最低。 实在不行,是不是可以向圣人求情? 毕竟他们都还是在读书的孩子,又是头回监外历练,有没有可能是松州的州官欺他们年轻,给他们下套,让他们沾染上这件事。 想也知道,这绝无可能。 谢原直接拒绝了姑姑,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姑姑因此置气,再也没有回来过。 其实这事与四姑姑没有太大干系,但两位姑姑从小就是府里关系最好的小姐妹,又都是嫁出谢家,去了别人家做媳妇的,多少有些惺惺相惜,明白彼此所处的立场。 所以,四姑姑兴许是知道姑姑的态度,不好一个人单独回来。 之前母亲孙氏曾找谢原谈过,希望借由他们成婚一事,主动将姑姑请回家里,一家人坐下吃个饭,将这事揭过。 当然,姑姑可能还存着气,做小辈的,该强硬的时候强硬了,该服软的时候,便也服个软,一家人不当有隔夜仇。 谢原倒是无所谓,但既已祭出新婚的由头,岁安少不得要出面,谢原怕她会觉得委屈。 听谢原说这些时,岁安的表情变幻莫测,她像是在认真听,又像是在审视谢原这个人,直到谢原说完,她轻轻敛眸,安静思索着什么。 谢原无奈笑道:“如何,是不是忽然觉得,和成婚这件事,并不只有前几日的浓情蜜意,还有许多烦恼?” “我只是觉得……”她抬起眼,目光纯净的看着谢原:“你没有错。” 谢原笑了:“我何时说我错了?” “但姑姑也未必有错。” 谢原心头一动,盯住岁安:“怎么说?” 岁安蹙起眉头想了想,道:“她嫁到袁家,有了自己的子女,有了成群的晚辈,各房各亲,姑嫂叔伯,拉拉杂杂全是人情,很复杂的。” “再者,皇后与祖父尚且没有开口,你又能说什么呢?足以证明,姑姑未必不知你是什么态度,但她身为袁家儿媳,就得有这一回走动,否则,她在袁家又如何自处呢?” “又有说,人总是将最坏的一面留给最亲的人,或许姑姑心中,谢家是她最后一处不必遮掩感情装作体面的地方,这里都是她最亲的人,自然就率性了些。” 这话倒把谢原听得迷惑起来,他摸摸下巴:“我记得你并无什么兄弟姐妹叔伯兄弟,怎么论起这些,竟头头是道?北山也有这么复杂的环境吗?还是跟五娘一样,看什么奇怪的话本了?” “师兄们说的呀。”岁安张口就来:“北山有许多来自天南地北的师兄,无所不谈,家长里短也有,我闲的无事,随意听一耳朵都觉得精彩极了。” “师兄……”谢原挑眉:“……们?” 差点忘了,她还在北山当过助教。 听她这描述,哪里是那些郎君们闲谈,说不定是瞧见她在附近,故意扯着嗓子说些小姑娘喜欢的话题,故意引起她注意。 他忽然偏离话题,倾向岁安,意味深长道:“看来夫人不止一位好师兄啊,怎么还有男人这么长舌,连家长里短都告诉你?” 岁安两手撑在身前,有样学样倾身过去,俏皮道:“没有吗?那夫君是听谁说,李岁安身有隐……” 最后一个“疾”字还没出口,岁安的嘴已经被谢原死死捂住。 识时务者为俊杰,谢原微笑着说,“其实,男子健谈些,不是坏事。” 岁安拨开他的手,恍然的“啊”了一声,微微偏头,“是健谈,不是长舌?” 聘娇娇 第62节 谢原严肃的点头:“是健谈。” 话题终于又被救了回来。 谢原捏了捏岁安的手:“你能这么想,那我告诉你这件事,便不算做错。” 岁安眼神一动,故意问:“怎么你原先不打算告诉我的吗?” 谢原意外的坦然:“是。” 岁安意外于他的坦白,脱口而出:“为何不告诉我?” 谢原抬手,灼热的掌心贴上岁安的脸,眼神温和:“不告诉你的理由有很多,但如今选择告诉你的理由,却只有一个。” 岁安:“什么?” “因你是我的妻子。” 岁按眼神一凝,直直看着谢原。 谢原含着笑,一字一句道:“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要将这些烦扰琐事都甩给你,让你来替我承担。” “而是成为夫妻后,彼此应当知道,对方会因为什么烦恼头疼,会因什么怒不可遏,也不会在对方情绪来临时手足无措,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只剩傻愣愣的惊讶和意外。” 在谢原逐渐深邃的眼神中,岁安隐约听出些话外之音,怔然道:“元一……” “昨日,我见到了不太一样的岁岁。”谢原打断她的话,眉目含笑,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脸:“所以今日,我也让岁岁了解了解,我作为丈夫之外的身份,又是何种模样。” 岁安拿下他的手:“只是了解了解吗?” 谢原笑了一声:“什么?” 岁安盯住他,试探道:“你只是叫我知道有这些事,便没有别的了吗?” 他没有想借着坦白将一切甩给她是一回事,她有没有能力应对、可不可以替他分担,又是另一回事。 而她心里,是希望能替他分担的。 谢原见她这模样,不由想笑。 有时候,她心思沉的让人连一点边角都摸索不到,可有时候,她所思所想,无需只言片语,便能一览无余。 看懂了她眼中的深意,谢原忽然抬手,控着力道在她脸上捏了一般,作出恶狠狠的语气:“你还真当自己是过府闲玩的小表妹了?啊?” 岁安脸被捏着,人却噗嗤笑出声来,直往后躲,谢原便追。 “咳……”屏风另一侧传来阿松的轻咳声,打断了小夫妻的嬉闹。 “郎君今日要上值,稍后还要请安用早膳,时辰不多了。” 屏风后,谢原已箍住岁安,扬声道:“知道了,有夫人伺候足够,你们去备朝食,我与夫人请安回来便用。” 阿松应声,飞快退了出去。 外人出去了,谢原这才松开岁安,起身后又把她拉起来,拖着往衣柜边的屏风后走:“来伺候吧,谢夫人。” 岁安在背后瞪了他一眼。 行至宽衣的屏风后,岁安替他脱下衣裳,拧干帕子擦了擦汗,然后才取来干净的白色交领内衫给他套上。 男人白净的胸膛杵在面前,上面甚至残留着她昨日手抓的红痕和牙齿的咬痕。 岁安有些赧然,又觉得怪暧昧的。 谢原十分受用,配合着抬臂转身,还不忘揶揄:“还是小表妹的日子悠闲自在吧?” 岁安抿唇,瞬时间什么暧昧赧然都粉碎了,一时找不到话怼他,索性捏拳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你可闭闭嘴吧! 谢原生生接下,沉声低笑。 穿戴梳洗完毕,两人去给孙氏请安,因谢原要上值,孙氏便没多说,只催促谢原快回院用饭。 而今日,岁安终于看懂了每日来同孙氏请安时,孙氏的眼神藏着什么样的深意了。 她大约早已同谢原说了姑姑的事情,可十日婚假,谢原愣是没提这事,方才跟岁安提了才说,打算安排在他下次休沐时。 回到院中,阿松已备好食物,岁安扯着炊饼小口吃,忽道:“既是借新婚为由,其实最好是在你新婚假期里,现在拖到了下个休沐,会不会有些迟了?” 谢原吃东西少有贵族的做派,是干脆利落型,他饮下大半碗面汤,闻言一顿,没有说话。 当然晚,只是今日之前,他还没想过要对岁安说这些事,今日之后,又不放心她独自应对,自然要找个他在家的日子,便只能拖到下个休沐了。 想了想,谢原还是说:“无妨,请帖已递出去了,便不必想太多。不过岁岁……” 岁安咀嚼动作停下,认真看向他。 谢原笑了笑:“家中琐事多,我在朝为官,有些事瞧着小,背后可能就有什么牵扯,所以,我不在家中,你若遇到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岁安看着谢原,心想,他是真的很不放心啊,面上仍乖乖点头:“知道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谢原快速解决了剩下的食物,赶着去上值:“昨日你救了卢娘子,晋兄再让我替他们向你道谢。” 因那条蛇的缘故,初云县主和卢芜薇都受了惊吓,终究是提早散了,事实上,谢原也在意岁安的伤势,只想带着她赶紧回府叫大夫。 岁安:“小事而已。” 重点不是这个,谢原放下餐具,“所以五日后,晋兄设宴,又邀了我们。” 岁安“啊”了一声:“又邀,不是才聚过吗。” 谢原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没忍住,俯身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你以为呢,北山的师兄没有同你讲过礼尚往来的人情吗,谢表妹?” 说完转身就走。 岁安回过神,忽然转头朝他的背影嚷道:“你再喊我这个试试!” 她就开了一次小玩笑,怎么还没完了! 少顷,外面飘来谢原悠悠的回应声:“嗯,谢表妹——” 岁安气结。 你还真试啊。 第46章 岁安比谢原吃得慢, 谢原已出了门,她又吃了一会儿才吃完。 阿松伺候她漱口时,忽道:“夫人瞧着很高兴。” 岁安愣了一下, 吐出口中盐水:“有吗?” 阿松微微含笑:“有。像是遇见高兴的事,郎君都出门了,您独自一人,还挂着笑。” 岁安摸了摸脸,正色道:“这可不是高兴的事,是郎君烦心的事。” 阿松从善如流:“那就是郎君将烦心事告诉您,您觉得高兴。” 岁安看向阿松, 俨然听出话外之音。 回门归来那日,阿松曾向她表忠,却被她一语双关反问回来。 今日,这丫头分明是掐着算着,回敬回来了。 岁安脸一半,故意沉色:“你也揶揄我?” 阿松似模似样请了个罪,岁安也没真要追究,言两语揭过, 又道:“我要去婆母那头坐坐。” …… 从岁安进门开始,她的一切便都是谢原亲自安排打理,别说其他院子, 就是孙氏这个亲娘婆母,也是新妇进门第十一日,才真正好好坐下说了一回话。 孙氏意外之余,倒也拿捏着稳重,待岁安十分亲和。 殊不知,婆媳二人坐下刚不到半刻, 郑氏便风风火火的杀了过来,攒着十万分的热情,拉过岁安的手就开摆。 “好歹是等到大郎归值,不得不放人,否则咱们今儿都见不着呢。” 郑氏满面含笑,语调拔高,每句话都跟唱戏似的攒足了热情,最后目光落在岁安脸上,柳眉一蹙:“怎么瞧着有些憔悴呢?是不是没歇好啊。” 都是妇人间谈话,又是长辈,郑氏与孙氏对视一眼,话就说深了:“大朗媳妇儿,别看大郎在外头稳重矜持,可他身边从无半个婢子伺候,自然也不懂怎么疼人的。他若莽撞,一定要同你婆母讲,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别叫那傻小子伤了你才是。” 岁安剩下那只自由的手紧紧捏着团扇扇柄:“夫君待我很好,二婶婶过虑了。” 孙氏瞧见细节,忙道:“弟妹快别说了,孩子脸皮薄。” 郑氏颇不赞成的“欸”了一声,抬手一摆:“大郎媳妇到了咱们谢府,那就是自家人,且这些女儿家的私事,不同我们说还能同谁说啊。”又望向岁安,“大郎媳妇儿啊,等到你有了身孕,咱们过问关心的地方还多着呢!” 霎时间,岁安连坐姿都僵了。 太可怕了。 眼前分明只有一人,一张嘴,却凭一己之力营造出百嘴齐开的效果。 在岁安眼中,这种扑面而来令人倍感晕眩的“热情”,比起环娘那种明刀明枪的针对,又或是暗潮涌动心机算计的过招更磨人。 岁安:“我……”不知说什么,脚尖却不自然的动了动。 郑氏眼神更热:“怎么了?” 一只温软的手伸了过来,直接将岁安的手从郑氏手中抽回。 郑氏抬眼,便见阿松矮身一拜:“多谢二夫人关怀,也请二夫人见谅,我家夫人的确面薄,房内私事,便是长公主亲自开口问,也断然说不出半个字的。” 郑氏和孙氏俱是一愣。 放在寻常,若有婢子敢在主母夫人说话时这样插嘴动手,那是得直接打出去的,连岁安也得落个御下无方的数落,还有没有规矩了? 但这门婚事它本就不寻常。 靖安长公主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放在了谢家,岂会不闻不问,真当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岁安进门那日,郑氏还私下同孙氏念叨长公主嫁女竟也没遣几个老人跟来,都是些年轻不张事的女婢,今见阿松从容不迫不卑不亢,她们便知自己想简单了。 若是个资历高深的老人,她们还真得顾忌几分,若是资历浅的,则更容易摆出长辈与主母的状态,对所有不入眼的行径训斥惩戒。 哪里是长公主不为女儿考虑,分明是细细打算,用最迷眼的安排来试探态度与真心。 这婢子分明就是靖安长公主放在谢府的一双眼,一张口。 郑氏回神,矜持收手端正坐好,笑容不减:“是我说过了,岁安你别往心里去啊。” 聘娇娇 第63节 随着郑氏将距离拉开至正常范围,热情收敛,岁安终于放松不少,也能从容露笑了:“二婶是关心,岁安明白。” “对。我就是关心。”郑氏又为自己找补了一句。 岁安笑了笑以作回应,继而向孙氏主动提了要请姑姑回府一聚的事。 孙氏颇感意外。 之前她与儿子提过一回,谢原嘴上应的满满当当,转身这事就石沉大海,以至于他们每日来请安时,孙氏都想从儿子的眼神里窥见点深意。 谁曾想,会是岁安主动来提。 孙氏如释重负,但谈及此事时,还是掩去了矛盾原委,只说两位姑姑是家中抽不开身,这才一直没定下回府的日子。 岁安面不改色:“既是儿媳要拜见姑姑,是否改由儿媳来筹备家宴?” 郑氏忽然动眼瞧了瞧岁安,又飞快敛眸,刚才还热情健谈的人,竟连话都没几句了。 孙氏亦悄悄看了眼郑氏,眼中微微一动,笑道:“安娘孝顺有心,实乃大郎之福。既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办。” 岁安当即起身一拜:“儿媳遵命。” “快别快别。”孙氏只虚虚伸手,眼神示意阿松:“自家人就不要多礼了。” 阿松会意,扶着岁安坐下。 至此,郑氏彻底拉了脸,直到岁安起身离开都没开口。 厅内只剩下郑氏和孙氏,郑氏笑了一声,颇有些阴阳怪气:“大嫂好福气啊,有大郎这样的儿子,在府里说一不二马首是瞻,又有了出身高贵的儿媳,别说我这个小小的婶母,便是家翁在场也要客气相待,往后府里上下,更要敬您这长房夫人、正头婆婆了。” 孙氏竟有些底气不足,和声道:“弟媳话说远了,这些年,府里诸事能井井有条,少不得有你帮衬,大家都瞧在眼里。只是我你老了,晚辈进了门,该放手时便放手,你说是不是?” 郑氏嚯的站起身,情绪上头,肩膀起伏两下,一开口竟含了委屈:“大嫂这话才说远了,本就不是名正言顺该我管的事,我管了多年,还成了我的事不成?既不是我的事,我又如何能做主?大嫂该归拢归拢,该分配分配,不必问我!”说完也不逗留,转身就走。 “哎……”孙氏挽留不及,只能看着郑氏风风火火的来,怒气冲冲的走。 堂内转眼只剩她一人,孙氏坐回座中,头疼的以手扶额。 鲁嬷嬷叹了口气,低声宽慰:“夫人莫要伤神。二夫人好争抢揽功不假,但并非糊涂恶人。谁都知道大郎君是未来家主,北山娘子进了门,成了郎君夫人,迟早要接管后宅,她自己尚连一个北山婢女都不敢得罪,难道还指望您得罪?” 孙氏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 在谢府多年,她淤积的心事太多太多,以致心力不济,管家都费神。 鲁嬷嬷有句话说的很对,郑氏是喜欢争抢揽功,但也仅限于此。 这么多年,她并未因挣权而做出害人的事,因为她确实更有能力,也做得比她好。 可是,心里到底是有疙瘩的。 若岁安终有一日会接管府务,孙氏说什么都会给她争一个完全地位,不受任何人干扰。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儿媳柔弱有疾,根本撑不起这个家。 她更不希望被旁人指点,说长房的女眷一个比一个不能撑事。 孙氏长长叹了一口气,心软道:“无论如何,先让安娘试着操持,你去将我库房里那匹云州软绸送去给二夫人,就说这料子适合做夏衣,让她做身新的。” 鲁嬷嬷愣了愣:“可这是大郎君去年送给夫人的生辰贺礼……” 那云州软缎在长安城各布庄售卖时,相当抢手,恰逢孙氏生辰,谢原就差人去抢了几匹。 孙氏无奈一笑:“那颜色本也不衬我,倒是弟妹,看了一眼就喜欢,也适合她。当时我就念着是大郎送的才没舍得给,如今为了大郎媳妇,也无所谓了。送去吧。” 鲁嬷嬷无奈一笑:“是。” 另一头,郑氏出了堂内,越走越委屈,一路奔回院子,刚坐下就哭了出来。 谢宝宜正在书房写字,听到下人传话,竟丝毫不慌,淡定自若的拿过湿帕子擦擦手,仔细将指尖沾染的墨迹擦干净了才出去。 来到母亲房中,郑氏已哭成了个泪人。 看到谢宝宜进来,郑氏猛吸一口气,破口数落:“你们谢家的人没一个有良心,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需要我的时候说我是主心骨,用完一脚踹开说我老了该享福!你们才老!” 谢宝宜稳重的递过一张手帕:“谁说您老了?方才不是得了消息要去见大嫂吗,怎么这样回来了?” 郑氏抹了抹眼泪:“你大伯母就好了,找了个这么厉害的儿媳妇,现在两个人叠起来欺负我,我在这个家都快站不住了!” 谢宝宜心想,大伯母多年来和善待人,甚至能让您跟着一道掌家,放在别家,哪个主母心这么大? 至于那位大嫂,谢宝宜也见过,简直是照着大伯母的性子刻出来的,一样亲切和善。 谢宝宜想象不出这两人叠在一起欺负人是什么样,淡淡道:“站不住就躺着嘛。” 郑氏瞪眼,尖细的指甲指向她:“你就跟你爹一样,一点争头都没有!还好你阿兄像我争气!你这样以后去了婆家会被欺负的!不对,你根本嫁不出去!” 谢宝宜面色平和,又于平和中透出些躺平的麻木:“那便不嫁了。” “你……”就在郑氏再次觉得自己要气死在这个家时,奴人忽然来通报,大郎君夫人在院外求见。 郑氏一愣,连忙去到妆台前抹脸整妆:“让她稍候,我马上出去。” 谢宝宜被叫过去帮忙,熟练的拿起水粉帮母亲掩盖泪痕,忽道:“照您说,大嫂想从您手里夺权,不会是来耀武扬威的吧。” “她敢!”郑氏背脊一直,眉眼间透出些厉色来,手中的水粉盒重重一放,抬手提了提衣领:“为娘便叫你瞧瞧,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郑氏成功抹去哭唧唧的脸,换上了对外时惯常示人的精明热情,抬头挺胸走了出去,谢宝宜目送母亲的背影,脑子里只有她恶狠狠那句——你们才老! 郑氏一路冲出来,心里说不气是假的。 她甚至暗下决心,若大郎这新妇是个佛口蛇心表面良善,实则同她母亲一样霸道的毒女子,她必不会叫她顺利办成这个家宴。 自己好歹掌家多年,什么细腻门道都清清楚楚,想动手脚太容易了! 一出门,郑氏便迎上一张笑容甜美的脸,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郑氏的气势瞬间压了半截:“大郎媳妇找我有事?” 岁安微微侧身,朔月与阿松上前,奉上手中礼物。 岁安:“进门匆匆一面后,一直未能正式拜会诸位叔伯婶婶,都是些薄礼,还请婶婶笑纳。” 郑氏一愣,飞快扫了眼,都是好东西。 “这、这太客气了。” 岁安却道:“婶婶太客气了,比起岁安要劳烦婶婶的事,这些都不算什么。” 郑氏听出话中深意,当即来了精神,请岁安往院中走:“这是什么话,见你第一日我便说了,往后在府中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同我讲!” 两人行至偏僻处,岁安谴退侍婢,与郑氏单独说话。 “我自进门起便知,二婶婶多年来一直帮着母亲掌家,十分辛劳,却也能干得人心。想来婶婶多少听说过,我在北山长大,并无同胞兄妹、叔父婶婶这样的长辈相伴,所以,我其实不太懂那些细腻的家常礼数。” 这个家常就用的很妙。 岁安的亲眷,除了靖安长公主和李驸马,便是圣人太子一家了。 想也知道,这能家常吗? 郑氏一颗心升腾起来;“你、你的意思是……” 岁安赧然一笑:“二婶婶是自家长辈,岁安便不隐瞒了。我初入门,难免想要表现一番,所以今日才大胆揽下家宴,但其实,我心里头虚得很,这才有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四个字,成功的点亮了郑氏的目光:“你说。” 岁安像是真的很难以启齿,话音都小了:“我想请二婶婶在这次家宴中替我把关。大事小事,可能还是得由二婶婶来决定,但最后还是由我……” 郑氏恍然,明白了。 这小丫头,是想请她坐镇中军帐,帮着她把事情干了,到头来,再把功劳都添她面儿上,叫人以为是她做的。 这—— “这有什么难的!”郑氏一拍大腿:“我当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呢,这是我做婶婶应该做的呀!” 岁安眸子一亮:“婶婶答应了?” 郑氏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她冲岁安挤了挤眼,仿佛与她立下了彼此才懂的小秘密,平添一份亲密:“放心,我定会安排的毫无痕迹,叫府里府外的人都瞧瞧咱们大郎的媳妇儿有多能干!” 岁安又被郑氏的热情冲了一下,努力笑开:“多谢婶婶!婶婶放心,这等要求,以后不会再有了,我会好好同婶婶学习家务,争取早日出师。” 郑氏受用极了:“不急不急!慢慢来,你放心,婶婶一定尽心帮你!” 两人谈妥,郑氏喜滋滋收了礼,亲切热情的目送岁安离开。 没想到岁安刚走,鲁嬷嬷就来了,送了之前郑氏一眼看上却舍不得买的云州绸,还是她喜欢的那个颜色。 送礼的理由自是怎么体面怎么说,郑氏被这婆媳二人先后捧高,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你娘我在这个家还是有些地位的。” 谢宝宜了解母亲,她多年来最爱挣权抢功,得知嫂子想让母亲暗中帮着操持家宴,明面上装成是她做的,很是意外:“这您也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郑氏反问,站起来说道:“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个喜欢抢功争风头的无知妇人啊?” 谢宝宜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这难道不是全府都知道的事吗? 郑氏愣了愣,没想到谢宝宜是这个反应。 她脸色不大好,却破天荒的没哭没嚷,只是声音沉下来道:“这些年,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祖父位极人臣又有什么用,一副铁石心肠,跟那山间的野鹰般,好好的孩子不好好养,非得叼着扔下悬崖,飞不起来的,便任由他们砸死在崖底下。” “是,你父亲也是个不争气的,一点挫折便没了志气,多年来浑浑噩噩,活该你祖父不看重他!可我不能和他一样啊!要不是我咬着牙去跟你大伯母挣着管家,给这个家出了几分力,你怕是连走在院子里都抬不起头!” 谢宝宜表情慢变了:“母亲……” 郑氏眼神微乱,又极力稳住,转眼间,竟又露出与从前无二的得意之色,精神道:“我虽不是你大嫂的正头婆婆,却能凭自己的本事做她背后的婆婆,久而久之,她对大嫂是敬爱,对我却是依赖!” “那个初云县主,刚嫁进夫家就忙着为夫家谋事了。你且等着,待我用满满的人情把她砸的晕头转向,非得帮你哥哥求个好差事,也帮你求个好婚事,说不定能让你也去皇家御赐的园子成婚呢!” “母亲……”谢宝宜竟像是第一次认识母亲,喉头里堵了千言万语。 郑氏睨她一眼,没好气道:“干什么?” 谢宝宜探身拉住母亲的手,郑重的说:“这家没您不行。” 郑氏嘴角动了动,忍不住扬起,抽回手扶了扶鬓,傲然道:“那是自然!” …… 回院子的路上,阿松道:“若是家宴,奴婢可以替夫人操持,何必拉二夫人来掺和?如此一来,她照旧能把持着家务,您还因此欠了人情。” 岁安摇着扇子,轻轻一笑:“我又没想争掌家权。” 阿松一万个不解。 男女娶嫁,便是托付中馈,相夫持家教子,阿松自小训练有素,会被长公主派来,也是要帮着岁安打理家务的。 聘娇娇 第64节 可她却说,没想争掌家权。 “不掌家,如何立威御下?如何坐稳正房娘子之位?若来日……”阿松的话没说完,岁安转头看过来。 岁安笑了一下,缓缓开口:“君者,国之隆也,父者,家之隆也。” “若君主看决策与用人,那家主便是指向和标榜。祖父高官厚禄,已是指向和标榜,谢氏嫡支照样衰弱,可见家族之兴旺不是全靠一个人的地位高低,还需要族人同心同德,同策同力,才可实现真正的家之隆也。” 阿松:“您想帮扶各房?” 岁安笑了笑,却轻轻摇头。 她转头吩咐阿松:“虽是二婶婶来把持,但我会派你过去,做事细心些,也多留心。” 阿松:“夫人放心。” 朔月揪住重点:“那欠的人情怎么办?郑氏莫名殷勤,一看就有所图。” 岁安:“你觉得我还不起?” 朔月:“……” 岁安眉眼弯弯,轻轻摇扇:“我既欠得起,便也还得起。” …… 谢原去上值,岁安得了孙氏厚待,不必时时刻刻伺候在侧,索性去书房看书,到了中午,孙氏派人来问她,要不要去外院用饭,岁安爽快答应。 她虽有些抵抗陌生的聒噪和触碰,但也想克服。 果然,孙氏不止喊了岁安,还将二房五房都叫上了,眼见郑氏离去时满脸不高兴,眼下却眉开眼笑,孙氏宽慰的想,州绸好歹是哄住了她,却没见郑氏悄悄冲岁安挤眉弄眼,岁安默默忍笑。 万万没想到,饭食尚未用完,一道消息传回府中—— 大郎君得升,今已是尚书左司郎中,充任翰林学士。 满堂寂静,各人各相,孙氏险些激动地打翻了碗碟,热泪盈眶。 清要!清要啊! 她儿再也不是富贵身劳碌命了 五房全氏微微张嘴,思绪万千。 只有郑氏,在短暂的惊讶后,悄悄盯住岁安,眼神藏光芒万丈。 第47章 谢原得升一事, 家中自是一片欢喜,朝中却掀起几分质疑。 朝中设中西东三台辅政, 又设御史台纠弹百官, 为的就是一个相互制约相互监督,却又相互辅成,所以在任命上, 一向有亲族回避之制,有亲缘关系者不可同任要职, 不可有直接隶属关系。 谢升贤已是尚书省长官加太子太傅, 尚书省下置六部二十四司,以吏部、兵部二司最为剧要, 而左右司作为辅佐左右丞的要职,与前者同样视为剧要之职。谢原是谢太傅的孙儿, 如今进尚书省任左司郎,便违了亲族回避之制。 但很快,这几分质疑便被压了下去, 其因由可归为三点。 其一, 谢太傅可能要退下了。 此前, 尚书省内只有左丞,漕运贪污案后, 尚书左丞蔡鸿志被圣人外调松州任新任刺史,又将吏部尚书卢厉文与户部尚书段海明升为左右丞。 太子太傅本是个荣誉虚衔,但如今,谢太傅俨然将教导太子当做了主务,省内事务则放手给了卢、段二人,尚书省之职倒更像个虚衔,加之谢太傅年纪最长, 将退一说便越发可信,借亲族回避之制来反对,便少了些力度。 若谢氏亲族权倾朝野,谢原今日升迁必定受限,偏偏谢太傅一旦退下来,谢家便失去唯一强有力的支柱,眼下提拔后辈,倒成了迫在眉睫。 其二,是谢原同时充任了翰林学士。 翰林学士并非正式官职,但自设立起,经多年观察可知,这是个镀金的好位置。 自前朝起,以某一职位为本职充入翰林院者,出院时多会高升,短则一年半载,至多三载,前途一片光明。 翰林学士不仅可草拟文书,还可参政议政,表现机会极多。 偏偏这一位置不拘官职资历,单看文思才干。 谢原舍校书郎投身科举,进士及第,外派任职时政绩显著,回都后入九寺之一任职。虽非清要,但因涉及案件皆为官员犯罪亦或京中徒以上案件,所以对各司都有了解,不久前又在漕运贪污一案中表现突出。他文武双全,说是实至名归也不为过。 因这一充任,谢原目前任何种职反而不重要,无论是尚书左司郎,还是中书门下任意一职都可以,踏板而已,重点是他出来时会是何等高升。此刻执着于他能不能任左司郎已毫无意义,一个不慎还会成为出头鸟。 这就涉及第三点,谢原的另一个身份,北山女婿。 如今的江山是建熙帝从少年开始浴血踏尸打回来的,手下三支亲兵分镇北域、西南和东南。桓王作为其中一支,多年来劳苦功高,其女出嫁,夫家尚且得升。靖安长公主地位更胜桓王,其女出嫁,圣人岂会置之不理? 所以,这第三点被搬出来,这反倒成了最具震慑力的理由。 至此,谢原这个尚书左司郎兼翰林学士的新身份,便算是落定了,至于引起的一些其他变动,便是后话。 “谢兄好运道,今朝宏图得展,来日必平步青云,祝贺。”散朝后,萧弈主动来同谢原道贺,谢原搭手回礼,不骄不伪,坦然接受:“多谢。” “既逢喜事,自当庆贺,今朝下值由我做东,请上同僚为谢兄庆贺。” 谢原正要拒绝,萧弈已断了他的话:“说起来你我也算连襟,上回表姐救下县主,我们还未曾向表姐正经道谢,本打算几日后再设宴招待,没想卢兄先我一步,也邀了我与县主,我还以为要再等机会,眼下却正是时候,谢兄应了卢兄的约,该不会拒绝我吧?” 若是换在从前,谢原一句公务繁忙也就过去了,可今日他主要是交接,这个由头都不好再用,短暂思索一番,谢原轻点一下头:“既是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萧弈朗笑几声,拍了拍他的手臂,一副哥俩好的姿态:“理当如此。” 应付完萧弈,很快又有其他人前来恭贺,谢原微笑应对,好不容易忙完,又赶着去了尚书省都堂拜谒新上首。 卢厉文和段海明一向敬仰谢升贤,各府晚辈亦有来往,加上他们刚得到提拔,手中权柄更重,面对谢原时便也更亲和,甚至在言辞上给了许多鼓励。 是以,单论新差事的任职环境来讲,确然胜过从前许多,谢原应付起来也算游刃有余。 但他心中并未有一刻放松,却不是为自己的事,而是记挂着岁安。 今日是他第一日归值,也是她第一日在谢府自处。 他倒不担心在谢府有谁会对她不敬,毕竟她身边几个丫头,能文能武,粗中有细,甚至有长公主的特别安排,必定会为她打算清楚。 但偌大一家人,一房一心思,精细到每一件事上的得失衡量,关系平稳,都决定了周遭氛围是令人愉悦还是叫人糟心。 他自己也是经过这几年的磨炼,才慢慢领会出的道理。 谢原不希望一个人在外时要披荆斩棘,回到家中还要细密算计。 家于他而言,是爱之始,避风崖,是最不需伪装算计的地方。 至于岁安,这几日她的确给了他许多惊喜和意外,但一个人对不曾经历过的环境和人事,并不会因为道听途说两句就忽然神力加身无师自通,说不定会奇思妙想行些怪招,叫人猝不及防。 可思虑了一阵,谢原又不由转念。 既将家中之事告知她,便已是一种托付态度,哪怕她真的做错什么,又或是做的不好,慢慢纠正磨合便是。 他最初任职时,也不是事事完美,总有小错误小疏漏。 嗯,没关系,慢慢教。 谢原自我梳理完毕,忙完一日事情,赶在下值之前,又处理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关于松州的案子和霍岭。 谢原的人已经抵达松州,大约是得了霍岭的授意,两方的人很快相互通了信息,如今正分两路追踪当日那副画买卖双方的商业轨迹。 至于霍岭,谢原已说过,他是走是留都随意,保持联系即可。 久良来报,霍岭近日出奇的安分,没有随意走动,也没有要离开长安的意思。 谢原了解了情况,也没有多问,转而问起第二件。 那日沁园无端出现青蛇,实在诡异,园主得知后查问了一圈,甚至连事发时散在周围的侍从都摸了一遍,最后除了当日有一人生病告假,什么线索都无。 为表清白,园主甚至提供了当日进出园子的客人记录,将伺候过他们那座的伙计、告假的伙计身份来历整理承报,保证都是正正经经的人家。 谢原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沁园是游览胜地,当日又是休沐,往来的人不少,要隐藏掩蔽实在太容易了。 他简单过了一遍,便将东西交给另一手下久问,让他带回府中收好,顺带给夫人传句话——今日有应酬,会回去晚点。 久问片刻不敢耽误,飞奔回府,彼时岁安正在看阿松从郑氏那里要来的府中账册。 说法上是:虽然是假他人之手,但她也得知道点名堂,否则不就穿帮了吗? 郑氏不疑有他,但其实哪怕岁安有心掌权,也是摆明了一步一步慢慢来的态度,这正中郑氏下怀,自然配合,给了几册出入账,贴心的让人转达岁安,若有不懂的,一定去问她。 “小人见过夫人。”久问将东西收好后,转身来见岁安,传达了郎君晚上有应酬的消息。 岁安默了默,小声道:“可母亲已经叫人备了许多酒菜,等着为夫君庆贺呀。” 若他应酬归来,怕是已酒足饭饱,咽不下母亲的用心了。 久问失笑,硬着头皮道:“夫人也知郎君今日得升,在朝为官,难免有交际应酬,都是常事。况且是武隆侯府世子设宴,郎君不好推脱。” 岁安看他一眼,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久问一走,岁安没心思再看账册,起身去找孙氏。 孙氏不仅安排了好酒好菜,还打算亲自下厨做两道谢原喜欢的拿手菜。 岁安来到厨房门口,看着满脸笑容的孙氏,竟有种难以开口的感觉。 阿松在旁看着岁安的表情,敛眸思索。 岁安还是走了进去,“母亲?” “呀。”孙氏瞧见她,两手在围布上一擦,走了过来:“这里油烟大,你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饿了?” 这样看孙氏,哪里有世家贵族大夫人的金贵。 分明只是个寻常的母亲,亲和的婆婆。儿子得遇高升,有人忙着审时度势,有人忙着拉拢亲近,但只有眼前这个人,第一个想到的是准备好酒好菜为他庆贺。 虽然朴实,但最真挚。 岁安拧着眉头,由于表情太认真,反倒吓到孙氏,把她带到厨房外的园子说话:“怎么了岁岁,有什么事你同母亲说,是不是……是不是二婶婶说你什么了?” “不是。”岁安轻声开口:“母亲,夫君今日……有应酬,大约会晚些回来。” 孙氏愣了一下,“啊,这样啊。”又很快恢复如常,甚至觉得好笑:“你这孩子,这副表情,我当是有什么大事呢。这没什么的,大郎的仕途慢慢有了起色,那肯定会有很多应酬。” 说到这,孙氏反倒宽慰起岁安来:“你是不是不大高兴大郎有应酬啊?安娘,你放一百个心,大郎是我儿子,他是最有分寸的一个人,不会因为这些逢场作戏闹些荒唐出来。” 孙氏握住岁安的手,“其实你不必担心,谢家没有纵容酒色的规矩,若他犯了,不是你受委屈,是他吃棍棒!你只需记得,这种事母亲肯定是站在你这头的,嗯?” 嘴上这样说,孙氏的心里已经想到岁安不满大郎应酬,一个不高兴回了北山找靖安长公主,结果将大郎从好不容易升任的职位上给拉下来。 聘娇娇 第65节 这可使不得。 岁安看着孙氏,心里有些怪怪的滋味,面上露出笑容,和声应下,借口回房。 孙氏一路目送岁安,直到她的身影在拐角消失,脸上的笑容才淡去。 …… “夫人是因郎君要应酬不高兴吗。”走出一段,阿松忽然开口。 岁安默了默,说:“父亲从来不应酬。” 不仅不应酬,在岁安的记忆里,父亲是连母亲细枝末节的情绪都放在心上的人。 之前岁安同谢原说过,有时父亲会因为教务繁忙忘了母亲的事,母亲那么霸道的性子,在这种事上却像是有天然的默契,从不恼火埋怨。 但她还有下半句没说,那就是父亲从没将忙碌当做理直气壮的理由,他疏漏什么,一定会记得,事后再弥补过来。 反倒是母亲,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纠结在意,甚至教导岁安,做事要分轻重缓急, 可岁安分明见到,母亲在收到父亲的弥补和回应时,心情骤然放晴的模样。 识大体,存理智的人,或许是因为从未有人有心去和护过那些最细腻的情绪。 他们往往被现实和事实告知,在成大者、大事面前,一切小家子气的情绪都是可笑的羁绊。 岁安忽然站定,冲周围的人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阿松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她又轻手轻脚返了回去。 玉藻似乎意识到岁安要做什么,主动上前探路,避开所有可能被发现的视角,成功带着岁安回到了厨房附近,也瞧见了坐在厨房外廊下发呆的孙氏。 鲁嬷嬷在旁宽慰:“夫人应该高兴才是,郎君长大了,娶了妻,有了事业,一切都是奔着好处去的。若是夫人担心郎君在外面吃的不好,不如做些能存放的糕点,等郎君回来了吃些,压压酒气也好。” 孙氏低着头,怅然一笑:“我一个内宅妇人,大郎在外头的事我帮不了,反倒常要他操心家里的事,你说我当初若给他多添几个胞兄弟,是不是会好些?他以往得了闲,都是和熟识知己往来,何曾有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应酬,也不知他适不适应。” 鲁嬷嬷忙道:“夫人可别说这种话,郎君不爱听,郎主也不喜欢,郎君在府中已有兄弟,血浓于水,不分亲疏。也就这几年难熬些,等孩子们都长大了,稳重了,就都好了。” 孙氏默了默,站起来往厨房走,话题又跳回来:“罢了,不想了。你说得对,还是做些放着,吃不吃随他。” 人进了厨房忙碌,岁安也从角落缩回脑袋,若有所思的往回走。 “玉藻。” “在。” 岁安转着扇柄:“你去打听打听,萧世子这几个月可有过什么其他应酬,都是在哪里,若他没有应酬,你就将今日应酬的时辰和位置打听清楚,悄悄的把消息告知初云县主。” 玉藻:“若萧世子有过颇多应酬呢?” 岁安:“那就再说。” “……是。” 吩咐完玉藻,玉桑又点了朔月:“去马房把我的马车套好,北山的那驾。” 朔月麻利去干活,回来的时候却带了一则消息。 “夫人,五房那位娘子进宫了。” 岁安正在挑衣裳,反应一瞬,问:“五娘?” “是。”春神祭后,谢五娘大出风头,甚至得了圣人恩典,可以凭玉牌进宫。 朔月也是去马房套车时,意外得知五房近日经常要车,而且是往宫门去的。 岁安琢磨了一下,她记得王、袁、赵氏皆有女儿充入皇帝舅舅的后宫。 如今的后宫,唯独谢氏没有女儿进宫。 朔月:“谢家该不会想把五娘子送进后宫吧?” 阿松忍不住纠正:“圣人都能当五娘子的老爹爹了,再者,后宫人不多,但要位皆已填满,五娘子就是进了后宫,也爬不上来。” 岁安忽道:“未必是舅舅。” 朔月和阿松对视一眼,反应过来,难道是打算留给太子? 这就对得上了! 太子都还是个孩子,只比五娘子大四岁,谢氏就算想送女儿,也是往储君宫里送啊。这才有上位机会嘛。 而且,如今有夫人嫁到谢家,哪怕皇后之位都是可以争一争的! 岁安听着二人的分析,并无恍然之色,反倒陷入思索中。 很快,玉藻就把事情办好了。 萧世子成婚之前,确然是个风流多情的郎君,虽没有闹出过什么男女纠纷,但痴情于他的人不少,他爱玩,也会玩。 成婚之后,萧世子几乎不怎么应酬,即便有应酬,也必然是随长辈出席,席间氛围相当严肃有尺度,谈的也是从朝堂上延伸下来的话题。 等于下值后加班。 不过今日是萧世子自己组的局,邀了些朝中同僚,还有谢郎君。 至于初云县主,她似乎知道萧世子晚间有应酬,可当玉藻设法将时辰位置传达给她时,她反应又不一样了,冷着脸领人出了门。 岁安双手合十,轻轻一声响,柔声笑道:“走,我们也出门。” …… 谢原与萧弈素无往来,却因当日出席过萧弈大婚,对他略有耳闻。 逢场作戏的老手。 人称,芳心纵火君。 所以,当谢原看到萧弈呼朋喝友入局,众人三杯两盏下肚便开始涣散形态,甚至开口叫陪酒的歌舞姬时,心头已发沉。 萧弈却像是在等着这一刻,提盏呼和道:“谢兄,今日你大喜,理当放开了耍玩,放心,我们知道你家教严格,我们也不胡来,只是稍微放松放松。” 谢原看着萧弈举起的酒盏,心道这人倒是一直在邀旁人喝酒,自己举起的却进来之后的第一盏。 谢原勾勾唇,淡淡道:“抱歉,内子近来身体不适,又不喜酒气,今日实在不易饮太多。” 一人都快喝麻了,拉长语调开始嚷:“谢兄竟是个怜香惜玉的多情郎君,这有什么的,夫人不适酒气,谢兄便宿在这里,亦或另寻他处,何苦因个女人苦困了自己,谢兄这等封侯拜相之才,不会束于女人罗裙之下吧?” 谢原睨他一眼,心中冷笑。 这话说的就很有章法,若传出去,他的后院大抵就要烧一回了。 再润色一下,传回北山,怕是更叫他们期待后续。 谢原直接推开酒盏:“我可以以茶代酒。” 萧弈眉头一拧,忽而又想到什么,眉目笑开:“好说!”然后叫人去重新备茶。 很快,伙计送来了一壶茶,与此同时,萧弈叫的歌姬舞姬鱼贯而入。 就在厢房门大敞时,不知谁乐了一声,指着对面说:“嚯,这是做什么?” 这里是二楼正厢房,整层又都是四方走廊,一开门就可以看到对面的情景。 只见他们这头走进歌姬舞姬时,对面的厢房也走进了许多穿戴妖娆的郎君。 好巧不巧的,对面的房门也大开,因要表演歌舞,所以连门边的屏风都撤掉,两方主座甚至能看到彼此。 吧嗒,萧弈手一松,酒盏掉在地上。 对面厢房的主座上,赫然坐了个明艳华贵的女人,她像是早就在等着这刻,直勾勾盯着这头。 萧弈喉头一滚,一时竟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恼火,嚯的起身,指向对面:“去,问清楚,对面在干什么!” 奴人应声而去,颤颤巍巍回来。 “禀郎君,是县主。县主今日设宴招待几位女眷……叫了几个陪酒伶人……” “哈哈,她叫伶人。”萧弈来回走了两道,忽然拔高音调:“她叫伶人陪酒!?” 霎时间,萧弈猛地瞪向对面,一脚蹬开座中蒲团,大步走了过去:我看你是活腻了。 同一时间,对面雅间的魏楚环砸了酒盏,也走了出去:来啊,谁怕谁! 谢原默默地把刚刚奉上的茶全部倒到一边的花盆中,施施然起身,跟着出去看戏。 有趣。 第48章 两道人影从相对的雅间同时出来, 一个绕左,一个绕右,狭路相逢。 “县主怎么会来这里?” “这话竟是你问我?我倒想问你, 南北斋何时搬到这烟花柳巷里了?” “我来这是谈正事!” “是吗?好厉害的正事, 歌姬舞姬能听,我却不能听?” “所以你便叫伶人陪酒!?” “所以你承认故态复萌?!” “你……”萧弈气结,“你就这么不信我?” “方才是谁瞧见几个伶人就气冲冲过来了?”魏楚环步步紧逼, 毫无让步之态。 萧弈早知她是什么性子,加之有人围观, 他压低语气:“这与我信不信你无关!算我求你,别在这闹了,先回去!” “那怎么行。”魏楚环笑起来, “三两句就能说清的事情, 非得先拉开我, 好叫你有时间慢慢编纂言辞,再蒙混过关?你且说说,与什么有关。” 萧弈脸沉下来, “你非得在这说是吧?” 他今天是来寻欢作乐的吗!?他是来—— “二位……”正当二人战火渐猛时, 一道温润的声音挤进了战场。 两人齐齐转头,就见谢原抱手倚柱,姿态清闲的看着戏:“有事不妨好好说,何必争执呢?” 话是和事佬的话, 可配上这副表情,怎么听怎么像是再说——继续争, 千万别好好说。 魏楚环看到谢原的瞬间,脑子里飞转起来,而后看向萧弈, 眼里含了询问。 聘娇娇 第66节 萧弈竟像是被看穿了心思,前一刻的气势骤然消减,抿唇别开眼,仿佛在说,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魏楚环便全明白了。 谢原今日得升,虽然品级上没有太大变动,清要程度却超萧弈,就连前景都压他一 这必是北山为他谋的好前程。 与他做了这些时日夫妻,魏楚环很清楚萧弈那几分邪性。 今日设这个局,怕是想给谢原施点绊子,让他犯点男人都容易犯的错误,待传至北山,长公主夫妇得知自己帮衬的女婿刚得了甜头便败露了本性致亲女受委屈,谢原必没有好果子吃。 说不定立马又给他拉下来。 一股火气直冲魏楚环天灵,她却只能在心里暗骂几句,脸色转向谢原时,已然换了副亲和笑脸:“原来也邀了姐夫。” 谢原笑了一声:“是萧世子盛情难却。” 被妻子揭穿了心思的萧弈仿佛迎面中了一箭,脖子都僵了僵。 魏楚环反应也快,忽略了谢原话中的讽刺,“其实我今日也在隔壁宴客,招待友人,既然是为姐夫庆贺,人多会热闹些,不知姐夫介不介意两方并台,一道坐下吃些水酒?” 谢原正想婉拒,忽然有一波人走进店内,引人侧目。 为首是个十分年轻的少女,模样像是未满二八,却已作出嫁妇人装扮,高髻华饰,罗裙翩跹,贵不可言。 寻常妇人出行,左右随侍都是正常,但这位夫人左右,除了两个模样清丽的婢女,还有一带刀女卫,这种地方,偶尔也会有些姓悍泼辣的妇人带着家奴进来抓人,但她面色气质却娴雅淡定,加上一身不容忽视的贵气,越发惹人侧目。 魏楚环眼神一变,还没反应,余光里身影已动,她转过头,就见谢原阔步下了楼,目光紧紧盯着李岁安,直至她身前。。 谢原没想到岁安会来,岁安似乎也没料到谢原第一个蹦出来,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会儿,同时开口。 “你怎么来了?” “你没醉呀。” 谢原:? 萧弈站在魏楚环身边,细细打量她的表情,只见她眼中深意复杂,分析一下,既有“果然如此”的不屑,又有几分庆幸,与此同时,还夹着几分薄怒。 当然,前两样是冲着李岁安去的,最后一道却是冲着他来的。 因为她看过来了。 魏楚环压低声音:“幸而我早来一步,否则我跟你没完!” 萧弈悻悻一笑,斜眼挑了下方二人,心里不由酝酿出几分庆幸。 男人犯错这种事,得事后追究才容易说不清楚,没想到李岁安会这时候杀来,若叫她瞧见吃了加料酒水的谢原,难保不会怀疑迁怒,那时候可就不好玩了。 “岁安表姐也来了。” 夫妻二人转头看去,就见魏楚环轻挽萧弈笑盈盈走来:“今日是姐夫荣升之喜,阿羿特地设了宴席为他庆贺,本也想请表姐来的,可表姐一向不喜欢这种喧闹的场合,这才作罢,想不到……”她顿了顿,微含深意:“表姐还是来了。” 萧弈已经一改方才姿态,冲二人含笑点头,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谢原看向岁安。 她今日是稍微打扮过的,同魏楚环站在一起亦不输贵气,只是性子一如既往,正笑着应道:“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魏楚环语气一扬:“怎么能说是不请自来呢。表姐能来,只有蓬荜生辉,快请。” 几句话功夫,魏楚环已占了主场,仿佛今日这局是她设的一般。 岁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谢原,谢原笑了笑:“随你。” 看出岁安刚来就有去意,魏楚环又道:“楼上尚有宾客等候,表姐就算无意参宴,也不至于面都不露就直接将姐夫带走吧,说不清的,还以为表姐不喜外人宴请姐夫,往后可就没人敢邀了。” 谢原觉得这初云县主也颇有意思。 她方才针锋相对杀来时,也没见有多为萧弈日后逢场作戏的机会考虑,分明是奔着彻底扼杀的目的来的,如今对着岁安,竟说着反话。 这要么是在唬她,要么…… 谢原看向岁安,却意外撞上她的目光,不由心头一动,直觉她是在观察他的态度。 要么,是在激她。 和之前每一次见面一样,魏楚环都在激她。 谢原收敛神色,换上一副疲惫之态,捏了捏岁安的手,语调低沉拉长:“我有些累了。” 他一表态,岁安的思路就通了,她看了一眼对面的夫妻,与谢原打起商量:“环娘说得对,世子是为你设宴庆贺,若此刻直接离开,似乎有些失礼……” “岁岁做主就好。”谢原完全进入状态,似模似样的揉了揉太阳穴,仿佛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无,情态里全是“还好你来了,我快不行了”的庆幸。 岁安见状,身体微不可察的往他身边靠了靠,又握紧他的手,仿佛将自己小小的身板拿来给他作靠。 谢原察觉,在心中偷笑,轻轻掀眼,见岁安眸中含笑看向魏楚环:“的确不该就这么走,但夫君今日身体不适,也的确不好久留。” “那就浅饮几盏。”魏楚环眼神直勾勾的,“露个面,两句话,三盏酒,这可以了吧?” 岁安默了默,笑道,“那好,就小坐片刻。”说完又看谢原一眼,含着无声的示意——可以吗? 谢原回握住她的手,温热软滑,他微笑道:“夫人请吧。” 岁安抿唇,梨涡轻陷,“嗯。” 一行人又回到二楼,魏楚环招来奴仆吩咐几句,很快,客人们汇聚一堂,乱七八糟的歌姬伶人全都退去,萧弈携妻入主座,奉谢原与岁安为上宾,其余客人男女分席作陪。 萧弈有几个同僚喝高了,但又没完全喝高,至少察觉了眼前的氛围俨然不同,激灵间纷纷望向今日的主谋萧世子——什、什么意思呢这是? 萧弈目不斜视,仿佛在身边竖起了一层屏障,格挡了所有外界的目光。 倒是魏楚环,入座后扫了眼萧弈的宾客,一个个酒气冲天,冷笑一声:“喝的很开心啊。” 萧弈听见了,低声道:“你闻我身上有半分酒气没?” 他本事打着灌了谢原就抽身而退,放他在这和这群人大放情怀尽情荒唐的,没想到谢原竟是个有定力的,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也不碰那加了料的酒,让萧弈一度怀疑他是不给自己面子。 至于谢原,他重新入座就发现刚才那些酒水已经全部换掉,连被他倒空了茶的茶壶都被拿走了。 刚才还是猜测的一些事,已然在心中落实。 萧弈今日,是真要搞他啊。 可这是为何? 他与萧弈毫无过节,难道只是因为,同样作为皇室女婿,他的提拔更胜过萧弈? 若萧弈是这么一个心胸狭隘不择手段之人,魏楚环此刻还帮他遮掩行径,究竟是一丘之貉,还是另有原因? 谢原能察觉,萧弈自然也看出来了。 他心情有些复杂,既为魏楚环的体贴庇护窝心,又为她心中那份别扭的感情感到好笑。 根据谢原的经验,魏楚环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了,大抵又要开始针对岁安。 但这次,他竟想错了,魏楚环的目光直接扫过岁安,先落在了那几个喝高的年轻官员身上,与身边的萧弈低语几句,魏楚环忽然扬声:“几位郎君是喝高了不成?” 被魏楚环点名的几人极力睁大眼睛,但酒劲还是令他们晕晕乎乎,“这……这是……” 魏楚环微微一笑:“这宴席还未开,酒菜尚未齐,人先喝过了可不行啊。” 下一刻,魏楚环直接唤来近仆,后面还跟两个带刀护卫。 “将几位喝高了的郎君带出去,醒醒酒。” 最后三个字,魏楚环咬的意味深长,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以至于那几人先后一愣,都来不及张口辩驳什么,就被架小鸡一般架了出去。 这般宴客,实在霸道,过了今夜必定要疯传一阵。 但魏楚环无畏无惧,反倒对着剩下尚且清醒的人缓缓道:“我父王十四岁便上战场,跟着当今圣人从大周水深火热的境地里杀出一条血路,直至圣人登基,钦点父王镇守北域,至今为止,二十有六载!二十六载岁月,本县主从未见过父王有过此类应酬……” 魏楚环环视一圈,忽然露笑,深重的语气转为轻柔客气:“所以,本县主对这类酒宴也并不熟悉,若招待不周处,还请诸位见谅。” 魏楚环宴请来的都是素有往来的友人,见此情景,无一不对魏楚环投去敬仰的目。 当中又以赵氏姐妹为最。 县主太威风了! 身为女子,出嫁从夫,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夫郎既有光明前途,又守一份忠贞深情。 可男人啊,撒开怀中娇,穿上体面袍,踏出家门,无论做什么都有了天然的理由。 他们是要做大事的,外面的事儿,女人少打听。 苦守深闺的妇人们,便是有万般不爽,也只会在长辈的规劝数落下一点点咽下。 于是,看他们忙碌应酬,看他们逢场作戏,看他们怀中别抱,都成了不该过问,理当习以为常,甚至支持的事。 反倒是她们,忙于内宅事务,细细打理着所有缠人的人情往来,稍有不慎,便要被指指点点。 也只有她初云县主,夫君应酬,逢场作戏,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两厢对上,反而能坐在上位,抑扬顿挫说出这样解气的话,说的这些习惯了逢场作戏的男人们毫无反驳机会! 今日她们没有白来! 这场戏太好看了! 来自拥趸的目光灼热而强烈,魏楚环却只是淡淡扫过,然后看向岁安。 谢原也看向岁安。 她明明也来了,却半点没有找茬问罪的意思,更别提说些什么话来警示谢原。 魏楚环说话时,她只是与谢原在下面偷偷牵手,你捏我一下,我捏你一下,察觉到上方的目光,她轻轻抬眼,冲魏楚环甜甜一笑。 谢原觉得,这个笑,换做不同的人来看,其实是可以借读成不同意义的。 在魏楚环看来,这或许是个肯定且感激的笑,含义为:环娘说的真好,说出了我想说而不敢的话,环娘真棒。 所以魏楚环露出了颇为受用的表情,与此同时,又有些嫌弃,嫌弃岁安的软绵无用。 但在谢原看来,那清甜柔和的笑容下,分明还藏着一分狡黠。 所以谢原的借读更偏向于——会说你就多说两句。 谢原眸色幽深,唇角轻轻提了一下。 他的岁岁,很有趣啊。 “话说远了,”魏楚环给了下马威,终于把话题拉回来:“今日是为庆贺表姐夫高升,不当说别的。” 她看了眼萧弈,萧弈会意,夫妻二人一道提盏。 聘娇娇 第67节 “祝贺。” 岁安与谢原对视一眼,也跟着提盏。 谢原:“多谢。” 饮完一盏,岁安看了谢原一眼。 谢原搁盏起身,对众人搭手致歉:“今日诸位为谢某庆贺,谢某感谢不已,然则夫人不胜酒力,便不陪诸位多饮了。” 谢原一番话,竟让萧弈的几个友人大松一口气,仿佛找到了生路。 众人先后起身,都表示今日不胜酒力,既然谢郎君要走,那他们也走吧。 魏楚环闻言,用惋惜的表情说着愉快的话:“这就散了?岂不是还没喝好?还是因为我来了,坏了诸位的气氛?不然我再将歌舞姬召回?” 哦不不不!他们要走,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伴舞陪酒,他们也得走! 几番客套话后,众人一致决议,就这么散了。 初云县主轻松处理了这桩应酬,出座时傲然的朝岁安看了一眼,不料她身边的人脚下一动,高大的身影竟直直将岁安挡住,隔绝了魏楚环的目光。 谢原捏捏岁安的手,温柔道:“回家了。” 岁安感受着男人的情绪,并无恼怒不满,这才点头:“嗯。” 魏楚环无声的翻了一眼,她的手也被握住。 萧弈站到她身边,也隔绝了那头两夫妻,哄道:“县主,请吧。” 魏楚环气不打一处来:“回去再跟你算账!” 萧弈:“是——” 萧弈夫妇走在前面,岁安与谢原手拉手落在后头,行至门口时,先行出来的人还未散去,重要人物没出来,他们哪敢走? 最重要的是,酒楼门口停了一辆精致的马车,上面挂着的名牌让喝了酒的人都能立马清醒三分,跟别提其他没喝酒的人,简直为之一振。 这是北山的马车。 刚才初云县主威风炫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以至于他们都忽视了谢原的妻子便是靖安长公主那位独生女儿李岁安。 现在,这辆马车赫然停在门口,让今日跟着萧弈来参宴,打算灌醉谢原助他荒唐放浪的陪客纷纷激灵清醒。 这时,岁安与谢原也出来了,岁安轻轻抬眼,就见魏楚环盯着那辆北山的马车,双目放光。 又在攒招了。 “表姐。”魏楚环看向岁安,露出笑来:“我有一个提议。” 谢原稍稍往后挪了挪,便于观察岁安。 岁安问:“什么?” 魏楚环指了指她宽敞精致的马车,“我观好些郎君都已喝高,无论骑马还是行步都不合适,表姐这辆马车宽敞精致,不知能不能拿来先送诸位郎君回府呢?” 谢原目光一动,立马明白了魏楚环的用意。 她今日固然是气势汹汹大杀四方狠秀一把,怕是过了今夜,长安城内的人都要传她善妒,连夫君的应酬都不能忍。 现在她让岁安用北山的马车将陪客一一送回去,便是要将舆论全推向她。 不错,初云县主今日的确来了宴席,但李岁安也来了。 就凭最后是北山的马车收尾,在外人眼中,就足够引起许多猜测,毕竟有关北山的话题,一向是更惹人兴趣的。 “无所谓。”岁安竟一口答应下,又看一眼谢原:“元一,我们另叫一辆马车吧。” 谢原眼神一变。 她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魏楚环的用意? 可眼前情景,更像是她任由魏楚环率性大闹,却自己背下舆论。 今日之后,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是她李岁安善妒小气,连他高升应酬都不许,还亲自前来给所有人下马威,用北山势力震慑其他人。 谢原在意吗? 一点也不。 他从不觉得这种应酬有什么必要,荒唐且无趣,所以他从不参加。 可是她呢? 她是为了他,故意背下名声,让他以后能名正言顺摆脱这些,还是兼有其他想法? 面对这样的岁安,谢原骨子里几分邪性被激发,竟轻轻笑了一声。 岁安反倒看不懂了:“元一?” 谢原眉目淡漠的扫过周围,又在看回岁安时染了笑,神情里的细微变化,黑色的趣味开始酝酿:“岁岁,这样不妥。” 岁安愣了一下:“不妥?” 谢原轻轻揽过她,“诸位郎君今日为了祝贺我,相继喝高,都有些胡言,就说那位吧……”谢原指了一下刚才在席间跟他胡言乱语的那位,简单的复述了一下对方说过的内容。 什么醉了就宿在这里,什么不要束于妇人罗裙下。 谢原一边复述,一边看岁安眼神里酝酿出沉沉的光。 “你看,他们是不是喝多,都开始胡言乱语了?若这样送他们回去,叫他们也在自己的夫人前面胡言乱语,那可怎么好?” 岁安眼神亮了亮,看向谢原,“你想怎么办?” 谢原坏笑一下:“送是一定要送的,但送之前,先帮诸位大人醒醒酒吧。” 他明明没有喝太多酒,低沉温润的语调仿佛能醉人,配上那罕见的坏笑与眼神,岁安的心跟着跳了一下。 这样的谢原,很不一样,竟让她也忍不住短暂的释放了一下心中的小恶魔,“好呀。” 最后的结果,让魏楚环属实没想到。 她的确想让李岁安为今日行为背负舆论,却没想到,对方完全没有拒绝,甚至想要坐实到底。 萧弈请来的客人有近十位,而这十位醉醺醺的郎君,都被请上了那辆马车,原本宽敞精致的马车,因为一下子塞了十个醉汉,变得拥挤又闷人。 而她一向乖顺绵软的表姐,明明还是露着甜甜的笑,说着软软的话,可一字一句,都跟嵌了针似的。 “玉藻,诸位郎君醉的厉害,你亲自送他们去兜风醒酒,啊对,城内不许疾驰,记得去城外跑跑,城门落钥宵禁前,务必让每位大人安全归家。” 玉藻领命离去,据说,当天入夜前,一辆来自北山的马车载了一车醉汉,出城狂奔,又赶着落钥宵禁一路狂奔回来,一群醉汉在马车里吐得昏天黑地,臭气熏天,送到家门口的时候,东西南北都找不到了,嘴里一直念叨着:“啊,不要,太快了,停,太快了,停……” 第49章 岁安将萧弈的狐朋狗友送走时, 魏楚环也用自己的马车送走了今日来的姐妹,双方一回头,就只剩彼此在门口。 萧弈的马车驶来时, 魏楚环主动道:“姐姐的马车送了人,不如让我们送你们回去吧。” “不用。”这次,谢原抢在岁安前面开口,“今日酒醇, 我和岁岁走两步醒醒酒。” 这是摆明不想同行,咎其深意, 不言而喻。 魏楚环看了岁安一眼,唇瓣动了动, 像是欲言又止, 萧弈看在眼里,主动上前一步,对着谢原夫妇搭手一拜,面上挂笑, “今日的酒不好,招待不周, 还请二位见谅, 往后……不会有了。” 这话同样藏了深意, 更像一个隐晦的告罪。 谢原看向岁安, 却见岁安早已看向他,和今晚很多次一样, 她是在观察他的态度。 谢原心神内敛,冲对方笑道:“言重了。世子,县主,请。” 萧弈和魏楚环对视一眼, 双双告辞。 送走了所有人,谢原才说:“回去路远,我还是去叫一辆马车来,你在这等我。” 这是坦然表明他刚才就是不想与那对夫妇同行了。 岁安说了句“好”,谢原让其他人照看好岁安,转身去找马车。 不多时,他租了辆马车回来,见岁安转头看着另一方向出神,喊了一句:“岁岁?” 岁安回过头,露出笑:“回来了。” 谢原走近:“在看什么?”眼一扫,她身后少了个人。 岁安:“没看什么,方才想起来附近有一家你说过味道不错的糕点,我让阿松去买了。” 谢原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伸出手:“上车,回家。” …… 谢原一上车就完全放松,懒懒倚在一角,长腿闲闲伸展,开始回味今日的情景。 临时租来的马车缓缓行于车道上,忽然传出笑声。 起先,他短暂的笑两声,最后是连连直笑, 岁安挨着他坐,看的疑惑又好笑,结果被他感染,开口时伴了笑声:“有这么高兴吗?” 谢原忽然掀眼,直勾勾盯住她,外面天色暗下,内里也昏暗不明,可岁安却能隔着这片昏暗,看到男人精亮的一双眼。 岁安觉得他这双眼里含了许多深意,忽而手腕一紧,已被他握住。 “我高不高兴,你不知道?” 岁安心头猛跳。 谢原笑了一下,动身换了坐姿,握着她的手腕轻轻一晃:“岁岁,来。” 意识到谢原是要她坐身上,岁安失笑:“还在车里呐!” 谢原不管不顾,手上发力直接将她过来,横落在他腿上时,岁安下意识动身,谢原的手臂已横在腰间,将她掌控在怀,她一侧首,是他近在咫尺的脸。 “魏楚环是你唬来的。” 谢原开门见山,用的甚至都不是问句。 岁安静静盯着谢原,并不言语。 谢原笑了笑,一手环着她的腰稳着她,一手摸上她的脸,浅浅的酒气酝酿在两人之间,语调慵懒:“你都看我一晚上了,我什么心思,还没看明白?” 岁安睫毛轻颤:“元一……” “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但你来了,我很高兴。” 聘娇娇 第68节 谢原放下手,找到她放在身前的手,轻轻揉捏把玩:“我和你说个秘密吧。” 他话茬转的太快,岁安前一桩还在缕,又被他带偏,只能顺着他的思绪走:“你说。” “我小时候,想当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客。” 岁安笑了一下:“我知道。”已听过很多回了。 谢原故作严肃:“你别当我是异想天开的做梦,我是相当认真思考过要如何当这样的大侠,上至责任情怀,下至餐温饱,都是有计划的!” 岁安觉得这样的谢原意外的可爱,想笑又忍笑,配合的露出严肃的样子,在他怀中稳坐听讲:“请赐教。” 谢原还真来劲了,玩着她的手开始分析:“你想想,大侠,得功夫好是不是?所以第一步一定得勤练武功。幼时被按着习武时,我便是靠着这个信念撑过来的。” 岁安:“难道不是靠着院中的大槐树?” 她又在内涵“喜闻夏木盖青天”了。 谢原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在她唇瓣上轻轻一捏,做了个封口的手势:“那时候还小,哪儿来那颗树,树是我攒够了钱,自己花大价钱让人移栽的。” 岁安被他捏成鸭子嘴,也不反抗,瞧着怪可爱的。 谢原手上没用力,说完就放开,指腹上染了口脂,被他轻轻搓揉开。 “有了功夫,你得去闯荡、增长阅历,这样才能遇见不平事,再去平了它,做了好事,会有人感激我,说不定会拿些红薯芋头,棉衣厚靴什么的送给我,衣食就有了着落。” 岁安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压了压嘴角,故作无奈的看她。 岁安抿住笑:“你这人,行侠仗义还带算计的吗?话本中的大侠若都像你这般,怕就没有那么多追随拥趸了。” 谢原眉梢一挑:“大侠也是人,大侠就不需衣食住行,不入五谷轮回?” 这话虽少了些光环霸气,却多了些现实的道理。 岁安:“也是,若施以救命重恩,却只是要几个红薯芋头,棉衣厚靴,其实还是颇有大侠风范的。然后呢?” 谢原默了默,说:“然后,还没等我去实现愿望,就先承担起了长子嫡孙的责任。家中养我育我,教我护我,路见不平尚要相助,家中有需,怎能不竭力相报?” “人可以有诸多愿望,甚至随心境变化新旧更替,但责任不可抛却。” “最初的时候,会频频念想自己一心想要的人生,等过一阵子,便会因为太过忙碌而无暇去想其他。直到有一日,身边的人玩笑般提及,蓦然回首间,会好笑又怅然的想,原来我还有过这种愿望。” “其实这时,我已经没有将现在的身份当做责任,人长大了,总会分清什么是虚想,什么是真实。只不过,会在心里有所保留,像在心中悄悄自留的一块净地,谁也不能染指干涉它去想什么,念什么,甚至是人性之中,恶劣的小心思。” 谢原看向岁安:“所以,刚才我觉得很痛快。” “痛快?”岁安试探道:“就因为捉弄了几个胡言乱语的陪客?” 谢原捉住她的手:“不错,就因为捉弄了他们。那你呢?” 岁安:“我?” 她压根没再想这件事,更不是为了这种作怪的痛快而来。 可刚才,她的的确确是被他诱的恶向胆边生,故意捉弄了那几个人。 像是两个凑在一起做坏事的坏小孩。 岁安不觉弯唇笑了一下。 因她这一笑,谢原忽然将人箍紧,岁安抬眼便对上一双深邃玩味的眼。 “其实我并非什么君子,我也会有讨厌的人,讨厌的场合,更会有恶劣的想法。今日的局是萧弈所设,真正用意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我不能拿萧弈如何,所以我捉弄他带来的那几个陪客权当出气。” 谢原微微偏头,压低语调:“就像岁岁,明明不喜欢我应酬,但并不选择像魏楚环那般与萧弈正面对上,而是设计她来此,帮你说出你想说的话。而你只想借机观察我的反应和态度,便可行下一步安排。” 岁安刚要动作,立刻就遭到谢原更激烈的回应,她被抱得更紧,像是防着她逃。 “岁岁这么了解魏楚环,怎会不清楚她找到机会便要激你的性子?你看清了我的态度,知我不喜这种场合,所以北山的马车便大大方方停在门口,像是怕魏楚环看不清似的,是不是?” “元一……” “你出现之前,魏楚环已经和萧弈对上了阵,无论是魏楚环的出身地位还是她今日闹这么一通的举动,都可知她并不怕什么舆论,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习惯性拉扯你。但其实,你也不怕,不是吗。” “岁岁一直知道,外界对北山、靖安长公主,甚至是你有诸多议论,但你从来不在乎,就连‘有疾’一说,也只是误以为我道听途说信了此事才质问过我一次。如今我没再提过,倒是你,常常拿出来打趣。” “你背下这个舆论,以北山之名震慑,让所有人知道,你李岁安不喜丈夫去些乌烟瘴气的应酬,而我以后便不用再费心要如何体面的去挡。” 岁安柳眉紧锁,试着动了动身子:“你松些,我都不能喘气了。” 谢原沉笑:“还是得抱紧点儿,叫你得了喘息,该用瞎话糊弄我了。” 他腾出手拨过岁安的脸,迫着她与自己对视:“我只是不明白,岁岁大多数时候都能坦诚相待,为何在有些事,尤其影响你我关系的事上,就变得如此的……谨慎?” 这次是,之前家中的事也是。 一遇到性质特殊的事,她总是先行试探,看他态度如何,所有的应对和态度,都是悄无声息进行。 几次下来,会让谢原有一种不真实的宁和感。 谢原谆谆善诱:“魏楚环有的出身地位你也有,她不惧的你也不惧,可你不会像她一样选择正面对峙,而是借力打力,自己默默观察,悄悄安排,但凡少个心眼,都难以知晓,原来岁岁已经做了许多。这或许与性情有关,但我觉得,也不止是性情的原因。” “刚才,我同你说了一个自己的秘密,作为交换,你能不能也跟我说一个秘密?” 岁安虽然意外,但还不至于晕头转向,清醒得很:“你那算什么秘密,我都知道的。” 谢原:“所有我不愿意主动与别人说,但愿意主动与你说的,都是我的秘密,同样,在今日,在此刻,岁岁有什么不会和别人说,但愿意和我说的,都算你的秘密。” 不愿意和别人说? 岁安动了动眼,陷入沉思。 谢原微微低头看她的脸:“如何?” 岁安抬眼,语气和神态都有微妙的变化:“你真的想听?” “只要你愿意说。”话似乎很宽容,但表情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又是一阵犹豫思考,岁安缓缓道:“那你答应我,不要作无谓的猜测,我能同你讲,便都是出自真心。” 谢原咯噔一下,反应过来这话好熟悉,好像是他曾经说给她听的。 在他坦白自己与卢芜薇的事时。 谢原稳住自己,认真道:“我保证。” 听到他的保证,岁安轻轻松了一口气,开口就道:“我小时候,喜欢过一个人……” 谢原猛地抬眼,愣住。 岁安尚无察觉:“后来,因为环娘的一部分缘故,我们分开了。” 谢原呼吸一滞,原本搂着岁安的手都松了松。 “你……” 一股不受控制的酸涩冲入谢原心间。 岁安终于察觉有异,忙道:“你别多想呀,都是过去的事,我早已释怀了。” 这一刻,谢原想到的却是他第一次正式跟岁安交代卢芜薇的事时,她表现出的豁达和淡定。 【选择去割舍的人和事,必定有自己认定的理由。你娶了我,就是你的选择,是我们之间的结果。】 这话当时听,谢原还觉得她体贴入微,是在照顾他的心思,如今再想,竟要命的涩人。 他对卢芜薇,充其量是没有可以排斥这种事的理由,而她说的是,喜!欢!过! 还不是情尽缘灭,而是被人破坏!多么令人惋惜。 而她的豁达淡定,是在他不曾参与的过去,由另一个男人教会她的道理。 谢原喉头滚了滚,暗暗告诉自己,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是,不在意! 谢原露出笑:“傻吗,我只是有些意外,你我已成亲,我不会胡思乱想。所以,你们是因为这件事结怨?” 岁安松了口气,摇摇头:“这算什么怨呀。我说过去了,并不是在哄你。而是在后来的年月里,连我自己都觉得,环娘当日虽强势霸道,但她做的……也不算错,我与那人,的确不般配。” 她竟用了“般配”这个词。 结合语气,倒像是把那人放在很高的位置,自己够不着似的。 谢原不喜欢这个形容。 “怎么会?”谢原扯扯嘴角:“只有旁人配不上岁岁,岁岁不会配不上任何人。” 岁安愣了一下,看向谢原。 半晌,她噗嗤一笑,又收敛表情,试图认真的和他描述:“我的意思是不合适。不是谁配不上谁的错,就——不合适。元一,你明白吧。” 第50章 不合适。 好微妙的三个字。 当日他与她形容自己和卢芜薇之间, 也是这三个字。 个中深意,他却没有解释给她听,当然,她也没有追问。 但岁安主动解释了:“不同的出身, 家境, 周遭人事,让我们的所好, 所求, 甚至言行举止都大相径庭, 哪怕喜欢同一首诗, 我喜欢个中之美,他却看到个中之悲。”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 这些都是后来我们分开了, 我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 当局者迷, 真是一点不假。” 谢原按住不爽,问:“既然不合适,你喜欢他什么?” 岁安耸耸肩:“那时候小嘛, 也没见过什么外人,只记得他读书最厉害,文章诗赋里是我看不懂、却得老师赞赏的深意。聪明, 也很勤奋……” 谢原觉得自己的嘴角都要笑僵了。 他不聪明?他不勤奋?她都把他的文章诗赋背遍了, 他受过多少表扬赞赏她不知道?! 胡思间, 谢原忽然发现岁安没说话了, 正看着他。 她又在观察他的反应态度了。 谢原神色一正:“怎么这么看我?你都嫁给我了,我还能瞎想不成?” 脑子里却在同步胡思乱想——她说小时候,是有多小?若是十二三岁, 那能是男女之情吗?说不定只是个误认为成男女情爱的兄长。 聘娇娇 第69节 等等。 “你说勤奋好学,难道他是岳父的学生?” 岁安没料到他问这个,讷讷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学生…… 谢原想到了生辰那日,袁培英和袁培正抖出的消息—— 【听说李耀那些学生里,还真有一个打过李岁安的主意……结果就是,你们只能从我嘴里听到曾经有过这号人物,这家伙,早就在长安城销声匿迹,不知道被赶到哪个犄角旮旯,怕是这辈子都无法踏足长安了!】 会是他吗? 他当真被赶出长安城,再也无法冒头了吗? 可是,他陪岁安回门那日,岳母分明说过一句话:你以为自己是唯一的人选吗? 这个人是他吗? 既然如此,他是否知道岁岁身上藏着的秘密? “谢元一。”岁安何等敏锐,眼神都沉了,“你说话不算话!” 谢原终于掐了思绪,拉过岁安一通软哄。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做小哄人,岁安心间一松,再开口已不讲那人。 “最初的时候,我的确恨过环娘,后来想通了,便觉得没什么了,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感激她做过那些事。之后又发生一些事,只能说是因我二人所求不同,生了矛盾。后来我长居北山,她学成离开,就很少见面了。” 谢原想到魏楚环在沁园对阵岁安时起头两句诗,结合她每每看到岁安时的态度用语,心中一动:“我斗胆猜测,这位初云县主,心中是不是有些仰慕你的母亲靖安长公主?她的大志向,也多因你母亲而起?” 岁安一愣,笑叹:“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谢原面不改色:“当我聪明吧。” 岁安:…… 他真的没有多想吗? 涉及长公主和北山,谢原心中顿时撞响警铃,已不打算深究,他笑了笑:“我现在明白,你为何要设计让她来打头阵。” 岁安奇道:“你又明白了什么?” 谢原笑:“倘若萧弈今日真的对我动了手脚,让我做出什么不妥的事让你受委屈,会让你直接想到往事。初云县主以父为荣,心中多不耻下作手段,但她昔日,又的的确确插手过你的事,可能还是不光彩的手段。” “她因你们的矛盾怒你激你,为昔日行为愧疚,但同时,又觉得自己的动机没错。” “所以,她打从心里不愿意矮你一头,萧弈若做了这事,她便注定在你面前抬不起头了。” 所以才要那么快清理现场,唯恐岁安发现,会鄙视她。 岁安笑着抚上谢原的脸,声软而娇:“元一,你真的好聪明呀。” 谢原拿开她的手,一本正经:“我也很勤奋。” 岁安:…… 他其实想多了吧。 “但我希望,我在岁岁眼里,不止是一个有些聪明,还有些勤奋的男人。” 岁安倏地抬眼,对上一双沉静含笑的黑眸。 “我还应当是一个,能让你完全信赖,不必区分事情的来改变态度去对待的男人。” 谢原抬手扫了扫她鬓边的碎发:“不过没关系。岁岁在更小的时候就经历了很多的事,一遇到类似的事,难免比旁人想得多,想的细。” 谢原微微一笑,无限温柔:“我明白。也接受。” 岁安的指尖颤了颤,眼神变了。 “岁岁,若有朝一日,你觉得我错了,便大声的说出来,告诉我,反过来,我也会一样。我不希望夫妻间的矛盾和争执,是靠一个人沉默的化解,我们都不要怕矛盾和争执。毕竟……” 谢原笑了一声,捏了捏她的手:“毕竟,若是我辜负,谢家是打不过也骂不过的。” 岁安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声,竟道:“是啊,若是哪日矛盾大的解不开,我们便合离,离了还能再找。” “你说什么?”谢原脸一沉,牙都咬紧了。 对着别人就是聪明,勤奋,还有才华。 到他这就成了过不下去就离,离了还能再找!? 天助岁安,谢原正要发难时,马车已到了谢府门口。 “不要闹了!” 岁安脸色涨红,好歹按住了男人的手,忽然想起自己今日去接他的初衷。 她来之前,已经让人告知孙氏,谢原今日会回来吃饭。 “母亲今日很为你高兴,你莫要辜负她的好意,只管吃饱喝足。” 谢原今日在那边根本没动什么,忙了一整日,又和岁安谈了一通,笑道:“别说,我现在还真饿了。” 岁安笑笑:“那就好。” 谢原一回府,立马就迎来了各房的热情相迎。 这时候,岁安多少体现了些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的无情,她直接松开谢原,让他自己去面对以二婶婶为首的狂风暴雨般的热情,默默退到孙氏身边。 谢原惊奇的看了她一眼,岁安别开目光,假装看不到他。 就这样,谢原众星拱月般被带到正厅,一坐下就发现,面前的小案上当真都是他爱吃的,从小到大,他说过喜欢的,母亲都记得。 他看了眼母亲,孙氏正殷勤的盯着他,谢原会意,提筷开吃。 “如何?味道还行吗?” 谢原点头:“很好吃。” 他正要像往常一样表达谢意,脑子里忽然蹦出进门前岁安的一句嘱咐——少说话,多吃饭。 他看了眼临座的岁安,她根本没看他,正在认认真真吃。 谢原心中一动,也开始埋头吃起来。 孙氏见状,心疼叹道:“这孩子,吃的怎么这么急,我就说他在外头根本吃不好。” 郑氏等人本想再多客套几句,孙氏竟难得强势了一次:“你们瞧大郎,跟饿狠了似的,有什么话吃完再说吧。” 众人一看,谢原夫妇还真是只顾着埋头吃。 一般情况下,谢原必定要吃三口喝一杯,应长辈的话,一顿饭节奏拉得无限冗长。 但随着孙氏发话,旁人竞都没再开口,谢原一顿饭吃的无比顺畅,烤饼都多撕了几张,结果毫无意外的吃撑了。 孙氏窝心的数落:“吃这么快,跟外头没饭吃似的。” 岁安抬起头,微微一笑:“母亲这话没错,夫君常说,吃了这么多年的饭,只有家里的饭吃的最舒坦。” “那是当然!”孙氏肯定了岁安的说法:“外头那些应酬的局,哪里是为了吃饭才设的,一整场下来,肚里都是酒水,荡一荡能当场呕出来。像这样踏踏实实坐着吃饭的,也只有在家里了。” 岁安看了朔月一眼。 朔月立马接话:“何止呀,外头的馆子酒肆,哪里会仔仔细细洗净烹制,讲究好处又讲究滋味的。奴婢下午无意间去了一趟厨房,就瞧着仅是这道荷叶鸡,味料就用了不下十数种,夫人实在用心费神。” “用心费神”几个字像是一个提醒,谢原看向母亲,眼里是真心的感激:“有劳母亲了。” 孙氏一副好笑的模样,“回家吃饭这样的事,有什么好谢的,也是你太忙,否则我巴不得你日日在家吃。” 谢原道:“如今职务不同,往后说不定真的可以日日回家吃。” 孙氏面露喜色:“那更好!” 谢原垂眼看着食案上的菜肴,心想朔月说的不错,这些都是很费心思的菜。 他抬起头:“以后在家吃得多,母亲也不必日日都做这么复杂的菜,实在太费神耗时了,家常便饭即可。” 孙氏高兴极了,连连点头:“好。” 最终,其他人还是没能和谢原说上太多话,刚吃完,谢升贤就让人把谢原叫去说话了。 五房全氏看到岁安正在漱口,不由将猜测的事说出来:“听说大郎今日本有应酬的,方才怎么见大郎媳妇和大郎一道回来呀。” 一句话,将所有注意力都牵到了岁安身上,连孙氏都反应过来。 对啊,岁安之前派人来传话说大郎晚上回来吃,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 只听岁安解释道:“今日应酬是武隆侯府世子所设,算起来也是儿媳的表妹夫。夫君得升不假,但一来,夫君年资尚浅,二来,实际官品并无高升,若这样就大肆庆祝,甚至于烟花柳巷应酬交际,传了出去,恐会有人觉得夫君年少浮躁,眼下正值圣人对朝中新人的考量之际,儿媳以为,还是以谨慎谦逊为重,莫要落人话柄。” 她顿了顿,沉声道:“儿媳也不隐瞒亲长,若是正经应酬也就罢了,但在烟花柳巷酩酊大醉,儿媳委实不能忍,所以打听清楚之后,便将夫君请回来了。萧世子与初云县主都是自家人,便是夫君中途离席,也不会见怪。” 但凡换个人说这话,在座诸位都未必听得进去,甚至会道一句妇人之仁亦或妒妇。 可岁安不同,她出身北山,是靖安长公主的独女,李耀那么多门生,原因之一就是北山亲近天颜,与其自己揣摩,不如有人点拨提醒。 岁安这番话,在众人听来,便是实实在在的提醒。 孙氏甚至有些后怕:“对对对,还好你将人拉回来了!”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岁安交代完,起身冲众长辈一拜:“那儿媳先告退了。” …… 这顿饭果然吃多了,岁安沐浴更衣出来时,胀的根本睡不着,同一时间,谢原也回来了,他竟和祖父谈了这么久。 谢原同她交代了两句便去沐浴更衣,一出来,岁安不在房里,在荷塘前的小马扎上。 一只小巧的薰炉放到了岁安脚边,是熏蚊虫的,她扭头看去,见谢原散发披衣,在身边另一个小马扎上坐下来。 “睡不着?” 岁安摸摸肚子:“你就睡得着?” 谢原看她一眼:“我多吃是应该的,你那么卖力做什么?” 因为不想说话。 “元一,”岁安看着前面的夜景,柔声开口:“你在马车上跟我说的秘密,是真的吗?你真的很认真的想要当一个大侠,且仔细计划过吗?” 谢原:“怎么这么问?” 聘娇娇 第70节 岁安:“因为母亲很在意你。” 谢原微愣。 岁安的声音柔润,能抚平夏日夜里的噪声:“爱你的人会在意你的每一份心情,就像我父亲对我母亲那样。或许,那些在你长大后,可以付之一笑的儿时愿望,还有人在替你牢记。” “因为记得,所以会替你惋惜,替你心疼。” 谢原:“你……” 岁安笑起来,看他一眼:“你不信吗?” 谢原看着岁安,眼神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并没有解释。 涉及母子亲情,岁安身为儿媳,其实不太好点评置喙,她也没打算刨根问底,看向前方,脚尖轻轻在地上哒哒点地:“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两人之间的话题仿佛都是随性而起,忽然断了也没人追究。 谢原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慢慢有了谱。 他看向岁安,思绪又转到两人在车上时说的话。 “岁岁。” 岁安看过来。 谢原想了一下:“若今日,我的态度令你失望,你会如何?” 岁安一愣:“什么?” 谢原:“若我今日被魏楚环的举动激怒,表现出不喜妇人插手男人之事的态度,甚至在你来时态度更不好,你会如何?还会在离去时,将北山的马车横在门口吗?” 岁安看向前方的荷塘,浅淡的灯光环绕周围,却在水波上荡出零碎的波光。 “会。” 她答得干脆果断,也借由这个答案,向谢原表达方才那番深谈后的态度:“也会用马车将诸位先拉出去醒醒酒,再一一送回去。”顿了顿,她看向谢原,补了一句,“你也得上去。” 谢原笑起来,朝她伸手。 他的手非常漂亮,向上摊开时,能瞧见掌心握剑磨出的茧子。 她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手心,谢原五指一收,握紧了放到身前,细细摩挲。 两人都看着前方,谁也没说话,握在一起的手你捏我一下,我捏你一下。 半晌,谢原轻笑一声,低声呢喃:“……我也上去。” 他点点头:“挺好。” 忽而又起话题:“我们今日是不是有些过分?” 岁安微微歪过头,眼里已有了困意:“嗯。” 谢原:“今日这个局,说到底是萧弈攒的,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拿一群小喽啰出气,会不会不太光彩?” 岁安竟闭眼笑了一声,再睁眼时,少女眼中亮晶晶的,荡着几丝狡黠:“放心。” 谢原把她拉到身前,让她坐到身上。 岁安靠向谢原,“凭我对环娘的了解,他今夜,不会比那几位醒酒的郎君好过。” 同一时间,武隆侯府,萧弈裹着薄被缩在地板上,以一个倔强的背影对着床边的屏风。 屏风另一侧,魏楚环把萧弈所有的钱锁进了新的盒子,又截了他侯府每个月的例钱,以他的俸禄,再想搞类似的事情,先攒个一年半载的钱吧…… 第51章 次日, 谢原像往常一般早起练剑,回到房中时,内里一片静悄悄。 岁安还在睡, 其他人已被他打发了。 谢原走到床边半蹲, 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心中既甜又涩。 昨日的事, 分明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但越是忍耐越是难耐, 还会忍不住作对比。 他没想到, 自己会这么在意。 谢原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让她继续安睡,自己拿了衣裳去外间换上,独自去给母亲请安。 孙氏一晚上没睡好,为了昨日谢原应酬的事。 她没睡好,谢世知就别想睡好, 以至于谢原来请安时, 难得见到父亲还没出门,顶着两个乌青的眼陪着妻子等在这里, 他下意识愣了愣。 谢世知多年来一直在秘书省任著作郎,著作郎无疑是个清名, 却非要职, 加上圣人另设集贤院后,秘书省地位一落千丈,甚至有不少省内官员想要以秘书省本职充去集贤院。 但集贤院内多为高阶官员, 实在难以攀附,至今为止,秘书省便更适合初入官场的年轻人捞个职位当踏板。 谢世知虽不善经营, 厌烦争斗,倒也尽职尽守,每日都第一个到位上值,对省中藏书典籍了若指掌,去了就埋头苦干,很晚才回来,长年累月的,腰、眼、手,哪儿哪儿都是病,人闷话不多。 孙氏给谢世知使了好几个眼神,她一宅内妇人,并不好过问朝堂上的事,只能谢世知问。 谢世知叹了口气,问及昨日岁安把他从酒局中带回的事。 谢原反应过来,也不意外。 “父亲放心,此事儿子心中有数。”昨日祖父与他谈了许久,也谈了这事。 谢原默了默,还是道:“昨日之事,岁岁并无过错,流言无稽,外人怎么说我们管不着,但家中不该被影响,还望父亲母亲理解。” 孙氏连连点头,她肯定不会让家里的人乱说岁岁什么,这点魄力她得有。 谢世知就淡定多了:“你心里有数,就不必担心家里,往后在朝中要更加冷静谨慎。” 谢原应下,又道岁岁昨日睡得太晚,今早起不来,希望能免了她请安。 孙氏和谢世知是过来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小夫妻日子过得甜蜜。 真没想到,他们这儿子二十年守身如玉,一朝开荤竟这般凶猛,也不知儿媳那小身板受不受的住。 孙氏忙道:“我本就说了不必每日来,是这孩子孝顺,自有一份坚持,我一味拂了也不好。” 谢世知难得发了话:“靖安长公主与驸马教出的孩子,不会差到哪里。” 听到母亲的话时,谢原轻轻扬唇,他自然知道岁岁的性子,可谢世知一开口,谢原只感意外。 多年来,谢世知鲜少过问府中事,更别提多看哪个小辈一眼,他不与人争执,自然也不评价谁,谢原上一次听到父亲作出评价,还是他跟着老师练字时。 谢原笑了笑:“父亲说的是。” 因碰上了,谢原便与父母一道用了饭,又和谢世知一起出了门,只是父子二人的话实在少得可怜,马车里各坐一边,谁也没开口。 著作郎不必每日上朝,谢原则不然,进了宫门,父子二人便分开走了。 走出一段,谢原回头看了眼谢世知的背影,敛眸掩去几分寂然,转身迈向晗光殿。 晗光殿外已站了许多朝臣,细细看去,站位分派多有章法,各自低语。 谢原一来便察觉低语声扬高,又很快落下,变作更细密的议论,权重如袁、王二老,虽不至于聚首议论,然眼神还是往谢原身上扫了两眼。 谢原心知肚明,不动声色,一旁,周玄逸和段炎先后走来。 “老谢,你昨儿干什么去了?” 周玄逸更直接:“今日都在传,你昨日刚刚得升便去烟花柳巷庆贺,没想尊夫人杀到,不仅捣乱了酒席,还对宴中陪客动手。这些事说的有板有眼,只因他们亲眼见到送人回府的马车挂着北山的名牌,说人下车时,半条命都快没了。” 段炎:“你上哪儿应酬去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 并非谢原不告知,昨日那情形他本身就有防备,早已做好见势不对便撤离的准备,若再带自己相熟的友伴,反而有诸多顾忌,不好干脆脱身。 “此事无妨。”谢原淡定得很:“我能处理。” 闻言,两人稍显安心,但情态各自不同。 段炎纯粹是心有戚戚焉,那日在沁园,他第一次和岁安接触,已对她大为改观。 明明是副软绵绵的样子,却能力压初云县主,豪养凶猛飞禽,蛇从头顶掉下来,她反应比陈瑚一个大男人都镇定机敏。 也因着这个改观,段炎相信李岁安干得出这种事,但未必如传言那般凶悍,多半是笑眯眯、软绵绵,内里藏针,逮着一个扎一个。 相较之下,周玄逸的反应就微妙许多。 他在打量谢原的神情态度。 谢原一眼扫过二人,目光定在他身上,笑了笑:“怎么了?” 周玄逸默了默,刚要张口,内侍已高唱升朝。 议论声歇,众臣肃然列队,有序步入晗光殿。 建熙帝高坐龙椅之中,目光扫过入内众臣,在谢原身上停顿片刻,又淡淡移开。 众臣行礼,圣人应声,一日早朝拉开序幕。 御史中丞朱明焕打了头阵,表示有本要参。 “臣要参,靖安长公主之女李岁安,公然殴揍朝廷命官;谢氏家法虚设,家风失德;侮辱朝廷命官,无异于藐视王法天威。” 朱明焕参本一出,满朝寂静。 来了,终于来了! 当年圣人曾为躲避妖妃迫害逃离出宫,是靖安长公主陪伴在侧,姐弟二人杀出一条血路,招兵买马,清君侧斩妖妃,这才重固大周江山。 桓王尊贵不假,但他是因在战场上欠了圣人一命,所以多年来以亲兵身份耿直效忠。 靖安长公主就不同了,她是护了圣人性命的人。 当年姐弟二人杀回帝都,太子监国,长公主摄政,都中曾一度引起猜忌,朝中是否又要迎来正主之斗。 女主临朝早有先例,若长公主称帝,那大周就要彻底变天了。 万万没想到,这个节骨眼,长公主忽然动了春心,一头扎进李耀的风姿之中,就此终结了朝臣的猜忌,后圣人登基,长公主诞下女儿李岁安,索性携女隐居北山,不问政事。 可是,长公主每月都会低调入宫与圣人见面,再加上个桃李满门的李耀,以至于长公主给人的感觉是似乎退出了朝堂,但又没有完全退出。 先有打压世家门荫入仕,后有革新科举,早有人猜测,这是长公主以为圣人集权为名的手笔。 气就气在这里。 因圣人本身就是在血战中走出来的,大周三处边关要害的兵马皆属圣人,反倒是在战乱中分崩离析隐居自保的世家不在少数。 好不容易熬过了战乱迎来了和平,圣人又要搞事情分世家之权。 聘娇娇 第71节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边关驻军固然勇猛,世家保留的实力也并不小,大家咬咬牙,也是能打个五五开的。 李耀是个威胁,最理想的方法是,但凡北山门生,若不能为己所用,便都大材小用。 可李耀的学生太多了,五湖四海,天南地北,不分贵贱,还不定学制,要这么个跟控法,战线太长,不现实。 于是大家反过来,任人唯亲,凡不得完全信任者,皆按李耀门生处理。 以至于如今的朝堂,机要之职皆由王、谢、袁、赵各方把控。 另一方面,他们也一直留意着靖安长公主。 谁曾想,这一家太低调了,低调到让人想发力都没处使。 但现在不同了,长公主嫁女了! 李岁安是长公主和李耀捧在手心的独苗苗,女儿嫁到谁家,便像是伸了一只手到谁家,沿着这个路径,总能找到撬点发力。 这不,李岁安连朝廷命官都敢下手,真是够大胆! 谁教的?肯定是长公主教的! 跋扈!嚣张!目无王法! 谢家作为夫家,任由新妇这般胡闹,也是家风不严! 失德! 朱焕明,敢言敢当,不愧为清正秉直的御史中丞! 一瞬间,朝堂上位列后排的官员看向朱焕明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哦?”建熙帝应了一声,脸上喜怒不显:“还有这等事。” 建熙帝少年艰难,一条帝王路走的颠簸不凡,心思很深,也有人说,他是年少时染了太多血,所以老来越发笃信神佛,讲究修身养性,有时朝堂上吵成一团,他都能老神在在的高坐上首,等大家吵完了,再来画龙点睛总结两句。 所以,但凭建熙帝此刻神态,并不好说他对北山和谢家是心生芥蒂,还是心怀包庇。 只见他目光找到谢原,悠悠道:“左司郎,你原是大理正,最清楚断案流程,这审案判罪,得讲究双方对峙,李氏是你发妻,与你息息相关,今朱中丞之言,你可认呐。” 谢原从容出列,向上叩拜:“回禀陛下,朱中丞清正秉直,断不会污言构陷,然则世人多易受流言蒙蔽,朱中丞固然正直,但也难免有误信之时。” “简直荒谬!”朱焕明厉声道:“陛下,有人证亲眼看到李氏将入席之人一一送回各自府邸,下车时都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若这还不能证明李氏骄纵行凶,谢家与北山无度纵容,老臣,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一殿外内侍行至殿门,向殿门处的内侍耳语几句,殿门处的内侍闻言,转身继续传话,一个传一个,终于传到了建熙帝耳中。 建熙帝罕见的变了神色,忽道:“来人,设座,请靖安长公主入内。” 霎时间,满朝皆静,一个个眼神流转,传达深意。 谢原眼观鼻,鼻观心,岿然不动。 随着内侍传话,靖安长公主一身紫红华服步入殿内。 年过四旬的妇人,如三十出头般艳光四射,华贵无双,她甚至未着长公主礼服,便像是自带一股威压,从外入内,眼神扫过处,目光皆垂。 懂得都懂,当年,靖安长公主摄政,日日随圣人上朝,这晗光殿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而昔日她的视角要更高,是从上面往下看的。 靖安长公主行至最前,冲圣人叩拜。 圣人由她拜完,而后才抬手作请:“皇姐赐座。” 靖安长公主预起,谢原两步上前伸手搀扶。 长公主睨他一眼,神色寡淡,待她入座后,谢原才又补了女婿的礼。 众人的反应也不奇怪,自长公主入北山后,再未涉足朝堂,今朝竟破了例。 靖安长公主落座,手中团扇轻摇,话是对着下面的人说的:“本宫为何会来,想来诸位也都清楚,养不教,父母过,今朝竟劳得朱中丞亲自参我儿跋扈,我这做母亲少不得要来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焕明神色凛然,并不反驳。 建熙帝淡淡开口:“方才说到哪儿了?” 谢原重新站出来,搭手一拜,建熙帝“哦”了一声,“你继续说。” “陛下,臣昨日的确受邀于一场酒宴,但并非是为了应酬,而是为公事前往,至于内子,她的确曾于宴席过半时出现,却是由于诸位同僚因政事之困共情过深,场面一时失控,这才帮忙稳住众人,且将人一一送回府邸。” 谢原顿了顿,声沉且稳:“内子性情温和,蕙质兰心,与微臣成婚以来朝暮请安,恭顺娴静,谢府上上下下有目共睹,岂来跋扈一说?” 朱焕明简直大开眼界。 都说谢家大郎光风霁月,清正秉直,居然也是个睁眼说瞎话的! “你……” 谢原:“内子一片好心将诸位送回府中,诸位在马车中做了什么,谁能控制?说内子行凶,敢问除了见到人从北山的马车上下来,还有别的证据吗?有人亲眼看到内子的人对朝廷命官拳打脚踢?那他们身上可有拳脚刀剑之伤?” “这……” 朱焕明一怔,忽然有点发毛。 昨日的事传的很凶,主要是那十来人下车时哭的呼天抢地,全无作假,又有北山身份的马车明晃晃的昭示身份,整件事就非常明朗了! 怎么谢原三言两语,就多了一股阴谋的味道呢。 事实证明,朱焕明的政治嗅觉是敏锐的, 就在谢原陈情结束时,靖安长公主忽然笑了一声,“哟,听闻左司郎也是昨日刚刚上任,其实庆贺一番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下值了,还在为公事奔波呢?说起来,此事也是因你们下值后聚首而起,不知你们是因哪门公事聚首啊?” 朱焕明根本没机会反驳,建熙帝已缓缓开口:“朕也很好奇,左司郎,你且说说看。” 谢原再拜:“是。” 朱焕明忽然福至心灵。 转移矛盾,这是转移矛盾! 第52章 谢原得了圣意, 开始向众人解说昨日情况。 昨日他到省内任职后,先过了一遍省内事务。 左司郎为左丞副手,而左丞一向总领吏部、户部与礼部诸事, 涉及科举选才,国库出入等要务。 历来革新举措, 拨款支撑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之一。 就拿科举来说,要有考生入学, 就要先办学育才, 再层层筛选,各州府中每颁发优生的补贴,顺利入仕的人才上任的俸禄,都是国库支出。 然而,朝中刚发生的大事便是漕运贪污案,令国库损失严重,甚至会影响军需供给。 太子近来监国,提出了许多革新之策, 这些都需要钱作铺垫。 谢原意识到了国库空虚的严重性,目前的朝廷, 也确实不够富裕。 至少在颁行各种新政时,财政条件会成为约束力之一,这就非常影响国家发展。 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正当他为此寻找策略时, 恰逢朝中同僚为他设宴庆贺。 说到这里, 谢原脸色严肃的表态—— 他的确略有些成绩, 可还没到大肆庆祝的地步。 但他还是去了,却不是为了欢歌乐舞,而是希望借机和众同僚一起想出破解之法。 毕竟都是国之栋梁, 借由一份爱国之心,他将忧思表达,大家不免共情,纷纷为国伤神,又在百思不得其解中借酒解愁。 眼看一个个喝过了,场面失控,谢原这才请了夫人李氏前来解围,奈何同僚们共情的厉害,抱在一起分都分不开,他只能失礼的将人一道塞进马车,逐个送回。 没想到,李氏一番善意,竟被人解读为歹毒之举。 他不理解,也不接受。 谢原振振有词:“若陛下不信,可将当日参宴者一一叫出来,问问他们事情是否如此。又或是将人证请来,但凡有一人亲眼见到内子派人对朝廷命官拳打脚踢,内子之罪,微臣愿加倍承担!” 这…… 谢原这话,说的就太有章法了。 他去风月之地不是为了应酬,而是拉着应酬的众人忧国爱国。 尽扯! 可他都说了,目前朝中新政欲出,国库充盈是前提条件,身为朝廷命官,陛下尚且在为钱烦恼,身为臣子却在风月之地一掷千金买酒买笑,这算哪门子忧国! 所以,无论谢原说的是否是实情,他摆了这么个前提,哪怕李氏真是因妒杀去,他们也不能当堂承认自己是去寻欢作乐的。 如今入仕晋升已经够不容易了,即便散值后去买醉玩乐这事上升不到问责落罪的程度,可在圣人眼里已经记了一笔,前途直接折了一半。 “别愣着不动啊,”靖安长公主适时地开口:“陛下,口说无凭,还是将人证请上堂,对质清楚的好。” 建熙帝看了长公主一眼,“皇姐言之有理,证人何在?” 何在?自然是早已准备好。 随着建熙帝发话,等候在外的证人与昨日参宴之人纷纷入内,毫无例外,参宴之人皆悲情高呼,自己是为国之忧而忧,一时情难自禁,大放情怀,这才失了礼数。 后来李氏娘子前来,将他们一一送回府邸,他们在车中相拥痛哭,也是因情绪未受,加上饮了些酒,下车时打了晃儿,摔跤崴脚的都是正常。 人证就更是无措了,他们的确只看到这些官员郎君们哭着下车,并无人对他们拳打脚踢,更别提刀剑相向。 他们哭得太凶了,看起来好可怜,难免让人觉得是受了什么委屈。 众官员闻言,相继肃起脸,郑重的摇摇手,非也非也,不是委屈,是为国共情! 事实已经相当明显了。 谢原望向朱明焕:“敢问朱中丞还有何疑惑,这本,还参吗?” 朱明焕神色几遍,最终冷静下来,对建熙帝一拜:“陛下,靖安长公主护女心切,臣无话可说。” 靖安长公主抬手支头,嘴角轻轻勾了一下,谢原闻言,也是淡定得很。 身在朝堂,不到最后一步,就不能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 更何况朱明焕还是言官,但凡他承认自己曾错参,那就等于给自己挖坑,往后再有参,只会被堵一句——恐是误信流言。 所以,即便现在人证已无,甚至局势颠倒,他也只能用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来盖过。 谢原:“朱中丞说的不错,既事实有误,就应当查个明白,即便是护,也是在护公理与清白!事实在前,也的确不必多说,臣恳请陛下裁决。” 聘娇娇 第72节 靖安长公主亦起身:“请陛下裁决。” 建熙帝默了默,看向朱明焕:“朱中丞,还参吗?” 殿中一默,连朱明焕都哑了哑,这是非逼他表态了。 若参,那就是不服硬刚,不参,就是认错认怂。 “臣……” “陛下。”谢原再拜,竟为朱明焕解了围:“臣以为,朝上应以国事为先,时辰宝贵。今已查明此事真相,便可揭过,再议其他。” 建熙帝笑了一声:“谢卿言之有理。”言罢,当真没再追究,仿佛刚才那一句是故意逗弄,朱明焕微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默不作声退回原位。 “既已无事,本宫便不搅扰诸位大人与陛下商议国事了。”靖安长公主起身,冲上方一拜,得建熙帝回应,便离开了晗光殿,至此,此事就算彻底揭过。 晗光殿中,建熙帝索性顺着今日之事,将谢原提及难题搬上朝堂,集思广益——说的没错,朝廷本就不富裕,还遇上贪污罪案,你们说怎么办吧。 一瞬间,朝堂上重复热闹。 有人觉得可加大开矿采金力度,有人觉得可调整赋税,继而抑商或短暂的重商也成了争论要点,还有人觉得这并非当务之急,提出了日前南方各地汛期成灾之事,总之大事小事一堆,一时半刻难解。 靖安长公主除了晗光殿,并未着急离宫,佩兰姑姑陪着她在御花园散了会儿心。 “谢太傅近来身体抱恙,入宫多为太子讲学,你备些礼送去谢府。” 佩兰姑姑微微笑道:“长公主是想念女郎了。” 靖安长公主笑了一下。 佩兰姑姑:“长公主难得进宫,女郎如今又嫁了谢家,往后多进宫走动也好,不如去请女郎进宫,便是不为思念,也是为昨日之事再行训话。” 靖安长公主想了想,允了:“就这么安排吧。” 朝上风波平息时,岁安也已醒了,她头一回起这么晚,醒来趴在床头,有些发懵。 昨夜,谢原要的有些凶,倒不是粗鲁,而是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总觉得是因为在意旧事,可开口问他,他只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然后将她的声音都撞碎。 什么不在意。 不在意会是那样? 岁安埋头闷住脸。 骗子,再也不同说你这些了。 岁安起身洗漱,阿松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说起昨日的事,她没找到那人踪迹。 岁安怔然:“难不成是我看错了?” 阿松道:“也许是奴婢腿脚不利,没能跟上,那是什么人,可要奴婢再派人去找?” 岁安想了想,摇头:“也许是我想多了。” 阿松便不再多问。 岁安洗漱后用了些饭食,想着今日没有请安,还是往孙氏院中去了一趟,来时却见孙氏正在忙。 “我早已说了,你不必拘礼,这里已是你的家,往日你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孙氏并不在意岁安是否每日请安,跟前侍候,她正在忙。 岁安:“母亲在晒书呀。” 孙氏脸上堆笑,语气又无奈又甜蜜:“是啊,都是你公爹的宝贝,旁人可不许碰的!” 岁安刚想拾起一册来瞧瞧,连忙收手,孙氏瞧见,乐呵呵笑起来:“没事儿的,你碰一下他还瞧得出来呀?随便碰!惯的他!” 不知为何,岁安觉得孙氏在对丈夫的事上,远比面对府中事务要放得开。 她小手蠢蠢欲动:“那儿媳……帮您一道?” 孙氏爽快道:“好。” 岁安得了允许,雀跃的凑上来帮忙。 孙氏说归说,还是有些担心岁安粗心大意。 以往也不是没有其他人要来帮忙,可她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压根不用心,时间一久孙氏便不让旁人插手,都是自己来。 可当她悄悄转头,只见到岁安万分仔细,每本书都跟托孤似的捧出来,再小心翻开晒。 孙氏忽然就看出小姑娘的几分可爱动人。 她知道谢原不喜欢家里人心思太多,将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他对岁安有心,兴许也与她的性子有关。 这孩子聪明,但也简单。 孙氏心一宽,便开口念叨起来:“你可看你公爹往日里和和气气不善言语,实则刁钻又难伺候,明明是帮他打理这些,我倒是没少被数落。他和大郎是父子俩,八成有些相同的性子,若大郎人后也这样对你,你可别替他瞒着,告诉我,我教训他!” 话说出来,身后却没反应,孙氏回头看了眼,只见岁安翻出翻的出神,阿松连忙轻咳两声:“夫人……” 岁安抬头,一心二用无缝接话:“母亲言重了,夫君对我很好。” 孙氏心道,是好呀,新婚时自然怎么都好,日子久了总会有矛盾的,可她不想说扫兴话,点头笑了笑。 帮着晒完书,孙氏让岁安回去休息,待午饭时唤她,岁安站了半天的确累了,没想到公爹有那么多书,而且每一本都是自行手抄装订。 她以为谢原的字已经算是颇具风骨,可与谢世知比起来,方知何为乳臭未干。 谢原差远啦,等他回来,她要嘲讽他。 刚出院门,玉藻忽然看向一旁。 岁安心情不错:“怎么啦?” “有人躲在那。” 这情景,似曾相识。 …… 全氏才转了个身,谢宝珊就跑了,她急的直跺脚:“这孩子,马车还在等着呢!” 谢宝珊缩在绿丛后,肩膀上被人一拍,她吓得弹起来,还记得要捂住嘴。 岁安出现在身后,神情揶揄:“干什么呢?” “大、大嫂……”谢宝珊一看到岁安,顿时像是看到救星,呜呜着扑过来。 岁安:? 谢宝珊道出原委。 自从她得了圣人夸奖,在院子里几乎能横着走,尤其是母亲,再也不数落她,看她的眼神都亮了。 可没神气多久,宫中传话,皇后娘娘请她进宫小叙。 她吓坏了,母亲高兴坏了。 谢宝珊精心装扮被送进宫,又被皇后告知,要给太子献舞。 最要命的是,她和太子面面相觑,一个不会跳,只能硬跳,一个不想看,却满脸麻木的看完。 完了皇后问太子好不好看。 太子竟然答,好看。 简直不可置信,储君也可以这么虚伪的吗!? 于是,就有了她隔三差五低调入宫,然后熬过一场水深火热的尴尬经历。 谢宝珊泪眼汪汪:“大嫂,救我。” 岁安:…… 这时,宫里来人传话,靖安长公主今日进宫,让岁安一并进宫小叙。 刚说完,全氏也找到了谢宝珊:“你乱跑什么!” 谢宝珊乞求的看着岁安。 岁安摸摸她的头,好可怜哦。 “别怕,我陪你进宫。” “嗯!”谢宝珊双目一亮,仿佛找到了活着的希望。 于是,两人一起进宫,随内侍抵达皇后的凤华殿时,太子和靖安长公主都在。 皇后亲和的免了她们的礼,笑道:“岁安成了婚,便难得见一回母亲,今日可得好好说话。” 靖安长公主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所以娘娘还是好福气。” 皇后怅然的看太子一眼,笑道:“在跟前也有在跟前的忧心。”顿了顿,又展颜道:“说起来,岁安也许久不曾见过太子了,太子偶尔还会念叨你呢。” 岁安看了眼端正坐在皇后身边的玉面郎君,冲他笑了笑。 靖安长公主眼神一动,“不若这样,本宫先同娘娘说说话,让孩子们去外面叙叙旧。” 皇后:“甚好。”然后看向身边:“宸儿,你不是念叨表姐吗,现在表姐来了,还有谢娘子,你一并招待。” 太子起身一拜,身边的奴婢已走向岁安与谢宝珊,“谢夫人,谢娘子,请。” …… 三人出了凤华殿,在花园里晃悠,太子闷闷不乐,谢宝珊惴惴不安。 岁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主动选了处凉亭落座。 谢宝珊眼珠一转,指着前面:“殿下,大嫂,那里的花儿很漂亮,我能不能去瞧瞧。” 岁安看向太子,太子稳重道:“谢娘子随意。” 显然意不在她。 谢宝珊如获大赦,拔腿就跑,她相信大嫂一定能为她解围的! 太子看着谢宝珊走远,又将左右谴退,待只剩岁安一人在近前,太子白玉般的脸蛋慢慢垮下来。 岁安笑了笑,柔声道:“殿下不高兴吗?” 许是受到建熙帝的影响,太子从小就对岁安这个温柔的表姐有种天然的信赖和喜爱。 就说春神祭那次,明明是岁安有所求,希望他能帮谢家五娘说两句话,可她指导的那番话,却让他也在父皇和众臣面前出了彩,父皇看他的眼神都欣慰不少。 聘娇娇 第73节 这就是表姐和其他人的不同。 其他人有求,是单纯的索求和回报,但表姐考虑的更周全,不会让人为难,只会让帮忙的人都帮的满心欢喜。 太子卸下人前的持重,撑住脸:“表姐,我未来真的能当好一国之君吗?” 岁安:“为何这么说?” 太子看岁安一眼,语气都沉了:“父皇自数月前起,就为孤指了许多老臣作老师,还将诸多事务都交给孤。” 岁安点点头。 太子:“这是父皇的信任,孤是想要做好的。可是每当孤有想法,定会被老师们反驳质疑、说教纠正,他们还爱拿孤与昔日的父皇比较!” 太子肩膀起伏两下,渐渐激动:“孤是听着父皇的故事长大的,还需要他们来讲吗!?论坚韧、眼界、谋划,孤是比不上父皇,可、可气就气在他们是故意拿父皇来压我,因为知道孤不敢反驳,只能听之任之!若日后的朝堂是这般情景,孤宁可——” “殿下。”岁安忽然打断他,脸上的笑容淡去,声音仍温柔,“不可胡言呀。” 太子及时住口,奈何这情绪憋了太久,今朝吐露,激的眼里都充红。 岁安心下一软:“我问殿下一个问题。” 太子收拾心情,静候下文。 “今有一人,家徒四壁,满室老弱,却凭一己之力携老小熬过荒年,不受饥寒,可叹否?” 太子点头:“此人必定坚韧勤苦,还有智慧。” “又有一人,生于平凡,富裕不足,权势不沾,唯三餐不愁,他不甘于此,苦读书,跃龙门,登青云,封王侯,改家族命运,可敬否?” 太子微愣。 岁安:“二者皆有一份坚毅、勤苦与智慧,可个中又有不同。一个是绝处求生,一个是为志向抱负,虽然不同,但在各自的情境中,又都珍贵难得,不应当分高低。” “昔年的圣人,的确令人钦佩,但那是时势所逼;殿下生于太平盛世,世间珍贵唾手可得,不受无奈逼迫,您可以用自己的所学所得,来造一个更胜今下的盛世,今非昔比,何必因三言两语困于时势英雄之论呢。” 在太子逐渐明亮的眼神中,岁安眼珠一转,无端攒出几分刻意的骄矜:“倒是那些拿昔日情景与今朝作比者,我才要问问,他们是希望殿下也身处旧时情景,受同样打磨才值得被肯定吗?这是在盼着国运衰落,国家再陷战火?看不惯这太平日子了?” “哈哈!”太子一改颓靡,双手击掌:“说得好!我当时就该这样反驳的!” 太子一双眼亮晶晶的:“表姐不愧是姑父教的,若叫你去同他们吵架,你定无敌!” 岁安也撑住脸,微微歪头,笑容清甜:“诡辩罢了。稍稍思索便可破语境。” 太子不赞同:“吵架就是讲究一个当下的快准狠!回味思索那都是事后的事!我已赢了局面,他们就是回过味来也只有懊恼的份儿!” 岁安放下手,轻轻叹道:“可殿下是为治国安邦,不是为一时争执得胜的快爽。” 太子激情略有消减,眼看向岁安,忽然想起父皇与他讲过的故事。 昔日,父皇的确艰难,但他身边还有姑姑出谋划策,让他全无后顾之忧,放心信任。 若表姐能像姑姑一样,那就好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现实,姑姑有多凶悍,表姐就有多绵软,如今嫁了人,更是不可能抛头露面。 岁安:“说起来,陛下为殿下选的老师里,应当还有谢太傅,他也不好吗?” 提到谢太傅,太子抿了抿唇:“说不上不好……就是……” 就是太沉默冷淡了。 谢太傅的确是唯一不会频繁拿过往来说教的老师,这一点太子很满意。 但他也不会在太子被“围攻”时替他解围,多数时候,是太子主动请教疑难,谢太傅才开口解答,当然,谢太傅也是答得最通俗易懂的。 只是太子感觉不到自己有被保护,就更别提依靠了。 岁安闻言,嘀咕了句:“原来如此。” 太子好奇:“什么?” 岁安笑笑:“大抵他们谢家都是这样教导儿郎的,叫你自己摸索,自己滚爬,再自己攀登。” 太子眼珠一转,面露调侃:“表姐是想到夫君了吧!” 岁安敛眸:“我在与你说正经的。” 太子:“孤也在说正经的。原先孤对那谢郎君不甚了解,但经过今日一事,他倒也是个机灵护妻的。” 岁安抬眼:“什么事?” 太子就将今日朝堂上的事全说了,谢原极力护她,不许旁人说岁安半个字不好,御史中丞被怼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然,还有姑姑坐镇呢! 岁安怔然:“竟还闹了这么一出。” 太子忽然拍了拍岁安的肩膀:“表姐别怕!孤平生也最讨厌那些糜烂风气!表姐做得对!就算没有谢郎君,孤也会保护你的!” 岁安冲太子笑笑,眼底藏了几分浅思。 她忽然决定不嘲笑谢原的字了,其实他的字已具风骨,挺漂亮的。 说的差不多,岁安想起谢宝珊的事,遂问了太子。 太子一听,也是无奈。 因为朝中的事,他很不开心,母后便想法子为他宽心。 上次春神祭,他夸了一句谢宝珊有趣,跳的舞都让他心神舒坦,母后就记住了,还把人接进来给他献舞解闷。 太子是储君,有自己的涵养和孝道,纵然谢宝珊的舞跳的稀烂,他既不能抹杀女儿家的颜面,也不能辜负母亲的好意,只能麻着一张脸,看似在赏舞,实则神游天外。 思及此,太子拉住岁安的袖口,眼底朦胧升腾:“表姐,帮我……” 岁安:…… 第53章 了解到太子和五娘的情况皆源于皇后的爱子之心, 岁安哭笑不得。 她微微俯身,教太子如何与皇后回话,太子听完,目光已经彻底明亮起来。 “这样就可以了吗?” “娘娘是为你在劳心, 你若好了, 她自然无忧, 殿下是忧思甚重, 本末倒置, 顺着娘娘的心思想,这本就不是难事。” 言及此, 岁安也轻轻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殿下还小, 尚且处于学多于用的年纪, 不必急于定论,未来还长。” 岁安语调温柔细腻, 听来心中熨帖, 太子深吸一口气, 重重点头:“孤明白了。” 岁安:“那我就将五娘带走了。” 太子更重的点头:“好!” 回到凤华殿,靖安长公主与皇后已经谈完, 两人站在殿外, 像在闲谈,又像在等候。 皇后见太子较离开时活泼许多,心下一松, 见谢五娘安静站在岁安身边也没多问, 只说:“那本宫就不耽误你们说话了。” 靖安长公主颔首一笑, 岁安与五娘行礼恭送,待人离去,靖安长公主眼眸一扫:“这是……” 谢宝珊喉头滚了一下。 没、没跟她说告别了太子就要面对靖安长公主啊! 岁安:“是府中五娘, 母亲不记得了?” 靖安长公主:“记得,我是问你怎么把她留下了,人不是皇后给太子请来的吗?” 岁安言简意赅:“眼下已不需要了。” 靖安长公主看岁安一眼,点了个头便不再问。 “许久不见你,陪我走走吧。” 岁安扶着母亲,乖巧极了:“是。” 谢宝珊轻轻吞咽:“大、大嫂……”她颤巍巍举起手指向前方:“那、那里有好看的、花……” “去吧。”回答她的是靖安长公主。 谢宝珊飞快一拜,转身就溜。 母女二人开始散步闲聊。 长公主开门见山:“今日朝堂上的事,都知道吗?” 岁安点头:“殿下和我讲了。” 长公主默了默,忽道:“你是不是同谢原说什么了?” 岁安一愣。 长公主笑了笑:“他在朝堂上极力护你,却并未提及萧弈夫妇。竟像是有意抹去了。” 岁安眼神微变,太子不知实情,自然也没有讲到这个。 长公主淡淡道:“都是小事,便是有人提了他们,要拎出来撇清也简单。只是他主动不提,难免让人觉得含了动机。” 岁安:“我同他说了些往事。” 长公主笑了:“难怪。这孩子,有心。” 岁安抿唇“嗯”了一声。 靖安长公主看了她一眼,轻叹道:“桓王镇守北域,责任重大,是你舅舅倚赖的亲兵,今家眷留于长安,尊贵显赫是一回事,行事上应低调内敛又是另一回事,偏偏那蔡氏,养的儿女一个比一个刁,真不知还能安稳几时。” 昔日在北山,母亲常常随口一念叨,岁安就随意一听闻,有些事即便无人同她分析,也慢慢懂得个中道理。 她笑道:“都是一家人,相互照拂就是。” 靖安长公主满不在乎:“你少搭理就行,越搭理越来劲。”这些年来,桓王镇守北域,北山与桓王府确实没有太多走动。 不想再说这个,靖安长公主问起岁安在谢家过的如何。 岁安弯了弯唇,细细与母亲说起谢府家事。 公公婆婆宽和又有趣,二婶婶聒噪却热情,没见面的姑姑在生气,五房婶婶很爱女,至于那位六叔,寥寥几句,风流又神秘。 靖安长公主听得眼神柔和,抬手拂过岁安的鬓发。 “听起来,岁岁过得很好。” 聘娇娇 第74节 岁安认真点头:“嗯。” 靖安长公主露出笑来:“那就好。” 她没有追问岁安和谢原的感情到了哪一步,但见岁安时而深思,时而望向晗光殿的方向,说个话都说的心不在焉,心里便有了数。 匆匆一面后,靖安长公主便要回北山了。 岁安知道母亲是为她而来,心中生愧,可还没开口就被靖安长公主抢了白。 她摸摸岁安的头:“一桩小事,母亲办了也就办了,更何况还有你夫君,算不上劳累。之前不是你自己说,想做大胆的事?母亲说了支持你,还能作假不成?” 岁安轻轻抿唇,眼眶发热。 一直跟在后头的佩兰姑姑见状,笑着上前:“女郎向来稳重,此事未必不能自己解决,长公主岂会不知?不过是思念女郎,寻个由头来见见您罢了,其他都是顺手的。” 岁安一听,更愧疚了:“女儿会多回北山探望父亲和母亲。” 靖安长公主笑了笑,手上动作更温柔:“好。” 送母亲出宫后,谢宝珊问岁安:“大嫂,回府吗?” 岁安想了想,两手撑着膝盖俯身与她平视,甜甜一笑:“我们再等等吧。” 谢宝珊反应快,坏笑起来:“大嫂该不会想等大哥下值吧?” 大周官员下值时辰各有不同,若是负责实务的衙门,通常闲不下来,一旦事多繁忙,下值时辰就是虚设,还会加值,即便无事也要守到下衙时辰。 相对的,一些清要职位,往往只需上朝议政,其余时候,圣人召则入,无召自主,无需整日坐衙。 如今谢原换了衙门,下值时辰有变,又随时受圣人传召,便相对自由。 被五娘调侃,岁安面不改色,微笑道:“你又想给殿下跳舞了吗?” 谢宝珊脖子一僵,立马乖巧:“我年纪小不会说话,大嫂请不要和我一般见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岁安直起身,在她脑袋上轻轻扫了一下。 人小鬼大。 …… 岁安带着谢宝珊去了凤华殿见皇后,坦白道明原委,皇后二话不说留了她们,若非有谢宝珊一个孩子在,她还想打趣几句。 新婚夫妻真是够黏的。 午膳也是在宫中用的,谢宝珊跟着岁安逛了逛皇宫,心想,皇宫固然贵气华美,但论风雅精致,还是不如大嫂在北山的小院子。 那才是世外桃源,梦想之地。 时辰差不多,岁安向皇后告辞,皇后想到什么,特地将五娘叫到面前,为她这一阵的辛苦表示感谢,末了还赠了她一对儿玉镯,名贵非常。 谢宝珊意识到这是个告别,意味着以后不必再频繁进宫,揣着玉镯,险些喜极而泣。 出了凤华殿,她看向身边的大嫂,汪汪泪眼里迸射出几分璀璨光芒。 大嫂她真是靠谱的很呐! …… 因有皇后派遣的内侍领路,两人一路畅行无阻,岁安便分了神开始想谢原的事。 此前,他用一个秘密跟她换一个秘密,她想了想,选择道出与环娘过往,也不得不提及旧人。 他心里介意,便以夫妻间的亲密来平复情绪。 饶是岁安再没有经验,也能从谢原每一次的变化中体会深意。 他们是夫妻,各自有几个旧人,如今都只属于彼此;过往有多深的情,如今也只剩颔首一笑甚至形同陌路,不可能再有与对方一般的亲密。 套她话时,他甚至能坦然承认自己不是君子,什么话都说,等真有了情绪,却是抿着唇半个字不吐。 男人,比那处硬的,果然只有嘴了。 可是,他也不仅仅只有介意的情绪,醋完之后,依旧是那个冷静睿智的谢元一。 有些事,她明明没有细讲,他似乎已懂了。 圣人亲信,多为昔年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亲友伙伴,有心之人,会盼着这些位高权重的亲信因过错与圣人生出罅隙,最终败落,再取而代之。 是以,风光之下,每一步都该小心谨慎。 在沁园时,谢原曾真切的对环娘夫妇动怒,是觉得她受了欺负,且想为她讨公道。 今朝在朝,他却不动声色将萧弈夫妇抹去,以最简单干脆的方法让他们少惹是非。 听到母亲说这事时,岁安忽然就很想见见他,哪怕想到是如此,也想亲口求证。 于是等啊等,终于等到谢原下值,她压抑着心中的躁动,一路直奔尚书省衙署外静静伫立。 …… 正逢下值时刻,时而有官员和内侍从门内出来,绰绰人影中,青年丰神俊朗,端正挺拔,步履从容,在一片绯红身影中最为亮眼。 他无意一抬眼,脚下的步子倏地顿住。 重重人影那头,他好像瞧见了自己的小妻子,一眨眼又不见了。 人影晃动,将她露了出来,原来是被挡住了。 她真的来了,正垫脚张望。 谢原突兀的笑了一声,忽生促狭,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的小妻子,相貌娇艳,身段玲珑,许是诸多惹眼亮点加身,才压了她的个头。 站在他面前,她足足矮了一个头,连魏楚环都比她高。 人都是一波一波走的,这一波走完,碍事的人影散去,视野变得清楚明晰,两人都看到了彼此。 谢原刚想打招呼,却在瞬息间想到昨夜的事,以及那个明明介意还死不承认的自己。 正当他思绪微乱时,对面的小妻子倏地露出笑容,像是怕他看不见,还伸手挥了挥。 我在这儿呐! 日头将落未落,初染金红,铺于红墙绿瓦,石板宫道,也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漂亮的光芒,衬着粲然笑容,直直的撞入谢原眼中,瞬间驱散了所有胡思乱想。 谢原迎着那笑,嘴角上扬,身体先于心思,大步走了过去。 看着迎面而来的青年,岁安被他的俊晃了眼,忽然就忘了自己要问什么,心中只有一股想要拥上去的冲动,但见青天白日,众目睽睽,谢原昔日告诫言犹在耳,便硬生生忍下来,等着他来到面前。 “怎么上这儿来了。”谢原含笑开口,眼一动,终于看到安静乖巧的立在一旁的五娘。 他想起什么,看向岁安,却见她的目光也错开他,望向身后。 谢原回头,只见萧弈在他后面走了出来。 萧弈为兵部员外郎,他任左司郎,如今也是同署同僚了。 谢原挑了挑眉,觉得这场景意外的与昨日重合,都是他与萧弈在一处,岁安忽然出现。 他沉沉的笑了一声,将岁安的目光牵引回来。 谢原背起手,垂眼与她四目相对,半是揶揄半是自嘲:“又来抓我?这地儿可没酒吃啊。” 岁安反应过来,终于破功,扑哧笑出声。 谢原刚要开口,却见面前的少女张臂一扑,娇软身段撞进他怀中,手臂顺势圈住他的腰。 谢原猝不及防的退了两步,又在被她圈住腰时飞快站定,满面震惊。 何止是他,一旁官员纷纷瞠目,又立刻扭头避开。 萧弈瞪大了眼,眼看他们夫妻旁若无人的于青天白日抱作一团! 谢原手足无措时,怀中人抬头,娇靥泛微红,朱唇轻启,声细且娇:“抓到啦。” 霎时间,心间轰鸣,咚咚疾响,以至于谢原几乎分不清,自己是被她这一撞惊起的震惊余劲,还是被她这句话撩起的心动之初始。 燥热的风拂来,吹散了周遭杂音。谢原眼底酿出笑意,指尖动了动,终是抬起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另一手抬起,将她扑过来震乱的发间流苏一点点拨下来捋顺:“抓到了,所以呢?” 捋顺了,他垂下眼,深沉的眼对上晶亮的眸,有些时候,她是从不遮掩的感情的。 岁安仰头看着谢原,轻声开口:“抓到了,就归我了。” 谢原眼神一动,目光凝在了她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想承认她是个高手。 这不是第一次了,她似乎总会某个时候,抛却所有心思顾虑,用最简单直白的表白话语,让人动心。 因为动心,这个时刻合适或者不合适,都变得不再重要。 萧弈在旁边站了小半刻,猛一摇头,终于回神。 想他堂堂武隆侯世子,曾也是个风流不羁的俏郎君,于男女情爱上颇有造诣。 倒是谢原,从没有听说他有过什么风月往事。 谁能想到,一朝成婚,他后院烧成了渣,谢原却稳稳当当爱巢高筑。 他好像被谢原上了一课! 就荒谬,非常荒谬! 当最后一个旁观者拂袖离去时,干巴巴站了许久的谢宝珊不免开始思考—— 不然,她自己走回去吧。 第54章 马车停在宫门处, 谢原牵着岁安一路出来。 听说谢宝珊的遭遇,他陷入短暂的沉默思索。 岁安瞄见,心头思绪飞快发散了一下。 五婶婶对五娘进宫献舞是乐见其成的。 如今的后宫, 各家皆有女儿入宫, 唯独谢家没有送女儿。 自古以来,前朝后宫都有切不断的联系。 聘娇娇 第75节 但凡事总有例外。 先帝受妖妃蛊惑, 后宫干政, 险些害死岁安的母亲与舅舅。 是以, 建熙帝登基后, 对后宫的约束管辖空前严厉。 若有后妃大胆涉问前朝之事, 企图想为家中助益, 哪怕正得盛宠的妃嫔,也会被不动声色的冷下来, 冷到与弃妃无异时, 所在宫殿便是一座现成的冷宫。 若此女出身高门, 背后家族多半会想办法补救。可是世家对圣人的牵制力度尚不足够,还有个靖安长公主暗中相助,选择在前朝拉扯, 极易损耗过度,也不值得为一个棋子如此,但若想继续送女入宫, 除非老老实实再不犯过,否则一样凉掉。 久而久之, 建熙帝的后宫彻底安歇, 众妃嫔只管使出浑身解数谋得恩宠,有一儿半女傍身足以,但建熙帝爱重皇后, 不行宠妾灭妻之举,因此,王皇后地位稳固,日子舒心不少,见到长公主母女,亦格外亲和。 太子才十五岁,环娘更小,五婶婶心思动的太早,对环娘没有好处,更别提皇后和太子都没想到这处。 可是,这只是岁安的想法。 不是自己觉得好的事,旁人也觉得好。 谢原身为谢家郎君,自有站在谢家立场上的考虑。 再者,后宫虽被压制,但袁、赵、王各家一样送女进宫。 若能诞下一男半女,便与皇室血脉有了羁绊,这始终被视为一层保障。 可处在这等人生中的女子们,未免被动与悲哀。 岁安因谢原沉思而出神,最后反被他捏了一下手,转过眼,谢原看着她笑:“想什么呢?” 岁安身子贴着谢原的手臂,低声道:“你觉得我多管闲事吗?” 她瞄了眼谢宝珊,谢原便懂了。 想来是又被她瞄见他的神情,转头就胡思乱想去了。 谢原有些无奈于她的敏锐,用力握住她的手,十分认真地说:“不,你做的很好。” 短短六个字,驱散了岁安的不安。 “我希望他们都能依着自己的本心长大,待到有能力时,可以自己决定自己未来的路。” 岁安默了默,听出话外之音:“那你呢?” 谢原看向她:“什么?” 岁安:“你如今的路,不是自己选的?” 谢原笑了,晃了下她的手:“这是什么话,你不就是我选的?” 岁安心头被小小的戳了一下,抿住笑:“哦。” 谢原单挑眉毛:“哦?”就哦? 岁安眼珠轻转,就是不看他:“如何,要我磕头谢恩呀?” 尾音微微拉长,尤似娇嗔。 谢原侧首看她,嘴角噙了个玩味的笑。 从她载着满满的热情扑来时,像敞开了一块隐秘心田,露出新的样子。 “五娘的事情,我会同五叔说清楚,五婶那边,你不必过多解释。” 岁安眨眨眼,没有立刻回答。 五婶若知道这事,难免会觉得是她截了五娘的锦绣凰途,他是在替她善后。 谢原:“听见没?” 岁安瞅他一眼,“哦。” …… 回府后,谢原先与岁安去见了母亲,孙氏见他果然回来得早,欢天喜地去张罗晚饭。 接着,谢原让岁安先回院子,自己带着五娘去见五叔五婶,大约两刻钟后才回来。 岁安问:“五叔五婶怎么说?” 谢原笑笑:“还能怎么说,本来也没什么。” 岁安没再说话。 谢原今日下值早,换了身舒适的白袍便往书房去了,岁安没打扰他,拿柄小锄头蹲在园子里摆弄花草。 玉藻像往日一样,趁着岁安干些闲活儿时随口说些事情给她听。 谢原今日在朝上转移重点,提出充盈国库之必要,引得众臣在重商与抑商之间争论不休,结果又牵扯出许多其他的问题,诸如赋税、徭役,甚至是土地分配。 岁安往日都当是干活时的背景音来听,今日却分了神,干活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阁楼书房。 阿松见状,低声道:“郎君充任翰林伴驾左右,说不准圣人何时就拘他到跟前发问,难免要将政事搁在心头思索,以便随时应对。” 岁安若有所思,忽而抛下手中锄头,净手更衣,也跑去了阁楼。 谢原带了几分公文和信报回来,正坐在书案前细细详读。 信是松州那头送回的,那副画的买卖双方除了正常营生,再未发现端倪。 拘霍岭所言,万劼是发现了参与贪污的同谋才招惹杀身之祸。 所以他从销赃思路入手,在一场异常拍卖里发现线索,从而与岳母多年来查访的旧事挂了勾。 但其实这当中有一个误点。 霍岭想从贪污销赃入手没错,但他偶然撞见那副画的虚假交易,只能说符合销赃思路,却不能证明这桩异常的买卖一定是参与了漕运贪污的人在处理脏银,变赃为明。 而他之所以会顺藤摸瓜找来长安,还因他另生心思,想通过对岁安下手来引起轰动,逼着朝中重视这件案子。 所以连他自己也不能肯定这件事。 如果把那副画的交易与贪污案剥离,单独来想,那就是疑似与怀玄妖道有关的乱贼尚在人间,可能还在经营买卖,且是隐藏身份,多道转手的买卖。 谢原忽然背脊生寒。 试问一个昔日的妖人贼子,逃出生天后暗藏身份来经营买卖,究竟只是想衣食无忧得一份安宁,还是贼心不死又有谋划? 想要谋事,有钱不够,还得谋权,若不能直接从朝廷内部下手,便是从地方官下手,官商勾结,比如伙同地方官贪污受贿…… 谢原深吸一口气。 主动剥离开的两件事,思来想去,竟又合起来了。 谢原眸色沉冷,运指将信纸翻折几下,送至烛火上,火舌一舔,丢入一旁的铜盆内。 走出书房,院子里已没了人,隔壁的房间传出动静。 是岁安给自己布置的书房。 谢原脚下一转走了过去,书房门开着,他抱手靠在门边,看她在书架前晃来晃去,时而垫脚拨弄,时而挠头,几个婢女并不在旁,因为找得太专注,都没发现身后有人。 当她再次垫脚去够最上层一个书盒时,一个不慎,装着成套书册的书盒被扒掉下来! “砰!” 岁安轻呼抱头,却没被砸到。 她仰起头,只见从身后探过头顶的一双手,稳稳接住了掉下来的书盒。 岁安转过身,拍着心口小声嘀咕:“吓死我了。” 没等谢原开口,听到岁安呼声的玉藻飞奔而来:“夫人!” 阿松和朔月紧随其后,谢原看到她们每人手里都拿了几册书,像是去了库房。 岁安的陪嫁不少,就说她带来的藏书和古画,这个书房都摆不完,只能暂存库房。 岁安冲她们摆摆手:“没事没事。”说着,目光瞄向谢原,攒了无言的感激。 谢原直接瞪了她一眼。 刚才那一瞬间,他先是惊,再是怕。 这东西要真砸下来,非得在她脑袋上砸个口子,他恰好赶上才没事,但凡他慢了半拍,看看有事没事! 岁安默默收下谢原这记眼神,看到玉藻她们找来的书册,立马把刚才的惊险抛诸脑后:“就是这个!” 三人先向谢原行了礼,阿松和朔月将书册仔仔细细摆好:“夫人没记错,是放在库房没有拿出来,都在这里了。” 玉藻拧着眉头看向书架,发现岁安自己取了书,结合刚才那声惊呼和响动,叮嘱道:“书房的书架太高,夫人别自己取,都是笨重的书册,砸到怎么办。” 岁安似是不喜念叨,抱起书往书案后走,闷不吭声。 谢原忽然沉声开口:“玉藻说的不错,你听见没有?”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用这种语气说她了。 岁安睨他一眼,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嗯。” 这态度,她竟还不高兴? 谢原轻叹,想到她今日专程去接他,也就不计较了,走到书案前,找话试探:“在看书?”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浓密的睫毛随着抬眼上翘,又很快垂下。 在瞄他。 岁安抿了抿唇,“嗯。” 这个语气才对了。 谢原笑了一下,也绕到书案后,俯身而下,单手撑住书案边沿,“我瞧瞧看什么呢。” 这一看,谢原愣了愣。 多是文义颇深的古籍,还有些是残本。 谢原知道岁安爱看书,也绝非瞧不起她是个女娘,只是纯粹的了解古籍残本的晦涩程度,遂脱口而出:“你看得懂?” 岁安抬起头看他,一双眼又大又亮,诚恳的摇摇头:“全本还能慢慢琢磨,若有残缺,琢磨都难。” 谢原乐了一下,“我就说……” 岁安眉眼一凝:“你说什么?” “不是。”谢原挠挠鼻头,“不是不懂?我看看,兴许我知道些。” 聘娇娇 第76节 他给弟弟妹妹讲课讲惯了,认真起来挺是那么回事儿,说着就伸手去拿。 还没碰到本册,一双白皙的小手抢先拿走,别到身侧,岁安看着谢原:“我不问你。” 谢原挑眉:“不问我问谁?” “问父亲呀。”少女想也不想,脆生生道。 谢原愣了愣。 岁安见他没有要抢,这才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藏本放好,“我今日见到母亲晒书,才知道父亲读过好多书,我原先就有些不懂的,说不定父亲能教我。” 谢原目光轻动,无端深邃了几分,垂眼看向岁安,语气都低了几度:“岁岁……” 岁安扭头看他:“嗯?” 谢原想问,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要去跟父亲请教这些。 可到了嘴边,又开不了口。 既成夫妻,朝夕相处,有些事岁安早晚会察觉。 父亲是嫡长子,论理,祖父之后,当是他担起重责当家做主。 可他却因性格原因,躲过了这份责任,让它早早落在谢原身上,靠祖父安排得了个著作郎的清职,十几年如一日的过活,只有在母亲面前才会略有不同。 面对母亲的柔弱和无措,谢原尚且能应付,可面对父亲,他们彼此间似乎都不知要说什么,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谢原心里从来都没怨过什么。 相反,他更愿父母能释然,而不是面对他时,始终像欠了什么一般。 回来的路上,他说希望家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过活,也包括父母。 岁安此举,谢原很难不多想,他想告诉她不必这样。 不必因为嫁进这个家,成了他的妻子,便把根植在家中的顽疾当做自己的责任。 可迎上她的目光,谢原脱口而出的话却是:“父亲下值很晚,你等不到的。” 岁安闻言道:“没关系,我读书时,父亲也会将其他学生的学业放在前头,处理完了才来给我答疑。” 顿了顿,又偏偏头:“你是怕我耽误父亲休息吗?那我可以等到父亲休沐时再问吗?” 谢原见她脑袋一动,发间的流苏便轻轻晃动,那还是他给捋顺的。 他抬手,指尖一挑,流苏晃得更狠:“所以就是不问我?” 岁安看了他一眼,扭头翻出一本《古今注》,小心翼翼翻到一页,指着道:“译。” 谢原嗤笑,译就译。 他俯身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古籍珍本最怕潮湿虫蛀,这一册明显是残本中的残本,纸页已经磨损的非常严重,很多字都看不清了。 非无中生有不可破。 谢原转头看她,微微一笑:“我给你写一本怎么样?” 岁安默了默,竟学着他的样子嗤笑一声,原封不动回敬。 谢原:…… …… 谢原并没有唬她,父亲谢世知的下值时辰并不晚,但他未必按时下值回来。 岁安出去用饭时便在留意,忽而大门口传来动静,她蹭的直起身子翘首以盼,结果来的是佩兰姑姑。 长公主得知谢太傅身体抱恙,特地备了些药材补品送到谢府。 府内顿时热闹起来。 名为探望谢太傅,实则各院都有单独的一份,全氏今日原本还在为岁安擅自把五娘的事给搅和了而憋闷,结果靖安长公主的礼一到,她顿时就忘了烦忧,眼神都亮了。 五娘现在的确还太小,左右是门好亲家,慢慢来吧! 全氏欢喜的收下了礼物。 大家快乐分礼物时,只有谢原留意到岁安朝外看的眼神,待她回头,他挑眉丢了个眼神过去——我说什么来着? 岁安敛眸,不理他。 孙氏这个婆母分得的礼物自是不俗,就说那上乘衣料,不仅仅是料子珍贵,而且颜色和送来的款式打样儿都非常贴合她的风格。 想也知道,必定是日日在这府中的人,将她看在眼里放在心里,才有了这样细致的安排。 孙氏看向岁安的眼神更加慈祥,再看谢原,不免叹息自己这辈子还是少生了个贴心的女儿。 儿子是好,有什么好东西,他二话不说就买,多少钱都掏的痛快。 除了买回来不适合,其他都好。 是以,见到岁安看着长公主送来的东西,神情却略显失望,孙氏心道,得跟大郎说说,有空陪岁岁回北山走走,从小在北山长大的姑娘,只因出嫁就彻底离了那里,难免思念。 吃完饭,分完礼物,岁安跟着谢原回院子。 谢原有心逗她两句,可见她闷不吭声,又消了心思,拉过她的手:“你是当着不懂要问,还是为了别的?” 岁安抬头,怔然看向他。 谢原抿了抿唇,别过脸:“岁岁,我……” “夫人,大郎主回府了!”玉藻从院外跑来,汇报情况 公爹回来了! 岁安原地复苏,精神焕发,对玉藻道了句:“去拿我的书!” 然后“刷”一下抽回手,对谢原丢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便如一阵风般跑回了房间,阿松朔月紧随其后。 谢原手一空,指尖磋磨两下,好气又好笑的冲她的背影嚷:“院门在这边!” 院中飘回少女清脆的回声:“我要整装漱口!” 拜见公爹,得庄重礼貌些才行! 谢原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天,沉沉的笑了两声,长长叹出一口气。 算了,随她。 今日对孙氏来说简直是惊喜连连。 不仅儿子能回来吃晚饭了,亲家母送来了很珍贵的礼物,就连酷爱主动加值的丈夫都学会了按时回家。 可惜饭吃过了,孙氏连忙让厨房另备一份,笑盈盈走在丈夫身边,说起今日的事。 谢世知面露疲色,却很认真在听孙氏说,孙氏特别高兴时,他还会跟着笑两声。 两人还没进房,奴人来报,大郎君夫人求见。 夫妻二人一愣,确定是儿媳一人,而非儿子和儿媳。 孙氏以为是找自己的,“快请!” 谢世知一个老男人,跟亲儿子都没话说,更别提儿媳妇,他独自进房,让妻子和儿媳慢慢絮叨。 没曾想,岁安抱着一堆估计过来,想求见公爹。 孙氏愣住:“啊?” 片刻后,孙氏同谢世知说了说儿媳的来意。 谢世知刚更衣,一身居家常服,饶是岁月无情,但依旧能瞧出几分年轻时的清俊风采。 看着抱书站在面前的小姑娘,谢世知跟着愣住:“啊?” 第55章 谢原沐浴更衣出来,携了卷书在卧房边看边等岁安。 以往他看书,总能认真投入。 今日翻了几页,竟怎么都看不进去,反倒清晰的算出,岁安已经去了快一个时辰,外面天都黑了。 对于岁安主动亲近父亲这件事,谢原说不上反对,也说不上赞成。 有些关系根深蒂固,不会因为哪一方忽然改变态度就跟着变化。 放在四五年前,他或许还会不懂事的顶撞几句,抱怨或烦躁。 但经历数年磨砺,他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少年心性,甚至看懂了父母对他存着的那份隐晦的愧疚。 他表态过,也以行动证明过。 他希望长辈安康,姊妹和乐,他便无后顾之忧,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是那样。 久而久之,谢原再不为这种事表态,只管做该做的事,说还说的话,身上的责任,家中的琐碎,都耐着性子慢慢应对。 没来由有些烦躁,大抵是门窗都关着,使得卧房太闷了。 谢原都没叫来禄,自己麻利的套了外袍,出门往前院走,去了阁楼的书房。 站在阁楼的廊前,他看着通往院外的路,未见归人。 耳边忽然响起蚊虫嗡鸣,谢原眉头紧拧,转身进书房,淡淡的熏香早已驱散房中蚊虫,可以安心看书。 才怪。 斜倚座靠,等待的每一刻都被无声的拉长。 谢原看了看自己一身整齐的穿戴,忽然甩了书册大步下楼,一路出了院子。 …… 天色已经暗下来,孙氏却叫人又添了几盏灯,将书房撑得亮亮堂堂。 谢原来时,就见母亲孙氏和鲁嬷嬷站在书房门口嘀咕着说什么,书房中露出的灯火映在母亲脸上,可见她是挂着笑的。 其实并不意外,但谢原心头还是一暖,脚下放轻,迈步走了过去。 聘娇娇 第77节 刚走一步,里面忽然传来谢世知的声音:“这不可能!” 声音很沉,似在呵斥,谢原心头一跳,脑子里浮现出父亲呵斥岁安的场景来。 父亲为人沉闷严肃,性格并不算好。 若岁安以为是对着自己父母那般,露出几分可爱讨喜便可承欢膝下,那就太单纯了。 但她亲近父亲,究其根本是为了他,若被父亲责备,他并不好受。 这么一想,谢原步子就走得快,眼看着要直接冲进书房,当场被孙氏无声的拦下来。 “为何不可能?”内里同时响起岁安的声音,并不像谢原以为的那般,受了惊吓亦或委屈。 反倒是父亲的语气颇有起伏。 “卫良比崇尹晚生五十年,他出生时崇尹都不在了,这个注解形式是卫良首创,极显个人之长,崇尹怎么可能在卫良出生前就用上卫良注解时常用的特别符号?这崇尹注本定是假的!” 最后几个字,谢世知说的激动,伴着手指叩向桌面的咚咚声响。 既有爱好收藏古籍的人,便有贩卖古籍的人,这也是一种古玩藏品。 一旦有利,便有造假,好此类者,对待真品自然如珠如宝,对假的只会嗤之以鼻,且瞧不上那种连真假都分不出,还自称博学之人。 谢原看向母亲,孙氏无奈一笑。 如你所见。 书房内,岁安捧过一份曲谱递给谢世知:“请父亲过目。” 谢世知半信半疑接过,先是大略扫了一遍,愣了愣,又从头细细看来。 岁安的声音在旁响起:“卫良的注解方式便于查阅还有巧趣确属首创,但卫良的标记符号,却与崇尹君曾经谱写的一首古曲谱十分相似。” “今朝曲谱固有定式,可百年前甚至更早的古谱较之又是不同的,可见谱曲一说,是会因个人之好而变动修改。” 谢世知看了岁安一眼,又对着灯细细研读。 “您仔细看看,卫良注解所用的符号与曲谱所现有细节不同,且符号不过是个人趣味,换成点还是圆都无妨,更重要是解读标注的内容,但若此符号源于崇尹公,那他在注解时画上类似符号,这本崇尹注解本,就未必是假的了。” 谢世知:“那你也不能保证这曲谱就是崇尹所作。” 岁安笑笑:“若无此曲谱,崇尹注本必是假的,但有了它,曲谱真假各占一半,这份崇尹注本的真假,也变成各占一半了呀。” 谢世知一愣,竟觉得有些道理。 岁安:“做学问本就是千家千言,多听一言便是多一份眼界,更何况,有时真中藏虚,假中有实,尤其像父亲这般,有足够的积累与沉淀,自能决定何为精华可取,何为糟粕当舍,真假反倒不重要了。” 谢世知老脸一热,抬手抚须,发出几声抑制不住的轻笑。 他还是第一次听岁安这种小姑娘直白的夸赞。 这笑声震惊了外面母子一人。 谢世知:“我可当不起这夸赞,枉我自以为博览群书,却真假不辩,叫你见笑了。” 岁安摇头:“您钻研精深鞭辟入里,若您都是‘见笑’,其他人便是玩笑了。” 她笑着解释:“父亲有所不知,是因我父亲也喜收藏注解古籍,母亲投其所好,曾派人花大价钱搜罗古籍真本给他,这份崇尹古曲谱就夹在里面。若非见此古谱,我们只会同您一样,认为这版崇尹注本假得离谱。” 谢世知了然:“原来如此,靖安长公主对驸马果然有心。” “父亲这话有失偏颇,母亲对父亲何曾少过用心?儿媳见母亲为父亲晒书打理时,都是万分小心,仔细谨慎,我母亲可从未替父亲细致到这个地步,倒是父亲,常常道她暴殄天物不识宝笈。” 谢世知正要开口,门忽然被推开,孙氏虎着脸走进来,后面跟着谢原。 她将灯盏往书案上重重一放,谢世知直接抖了一下,当着儿子媳妇的面不好说什么,眼观鼻鼻观心。 谢原走到岁安身边,拉着她的手起身:“父亲下值归来已然疲累,岁岁打扰这么久,便不耽误父亲歇息了,多谢父亲指教。” 谢世知刚下值回来时的确面露倦色,但此刻他精神奕奕,分明是越聊越精神。 “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谢世知和颜悦色的回道,目光却瞄了瞄岁安带来的孤本。 一双白白的手伸过来,仔仔细细将它们包好拿起。 岁安乖巧立在谢原身边:“父亲,若再有不懂,还能再来请教吗?” 谢世知当即道:“那是自然!” 岁安笑道:“那我等父亲休沐再来,省得耽误父亲歇息。” 谢世知摆摆手:“无妨,无妨。” 谢原伸手拿过岁安怀里的书,腾出她的手,自己握住:“不打扰父亲和母亲歇息,儿子与岁安先告退了。” 孙氏站到谢世知身边,两人笑着点点头,谢原一手拿书,一手牵着岁安离开。 门在身后关上,谢原忽然站定,偏头对岁安低语:“下次别乱说话。” 他不仅没有责怪,甚至是带着点揶揄味道说的。 岁安眨巴眨巴眼,学他压低声音:“怎么了。” 话音刚落,里面传来孙氏刻意压低,又在激动时格外清晰的声音:“……我不用心?你就会买买买……一堆……自己收拾啊!” “啪!”一掌震响。 “嘶——”一道吸气。 岁安娇躯一震,茫然看向谢原。 他老神在在,唇角一勾。 看吧。 “父亲在母亲面前,似乎又是一个样子。”回去的路上,岁安小声嘀咕。 谢原笑了笑,“那你觉得,我在你面前可有不同?” 岁安闻言,身子倚向他:“你也有在我面前才有的样子?” 谢原睨她一眼:“你看不出来?” 岁安笑容天真:“看得出来呀。” 谢原追问:“那你说说。” 岁安眼底暗藏狡黠,忽然站定,谢原随她站定。 岁安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贴耳过来,谢原皱皱眉,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还是随了她,附耳过去。 岁安抬手掩唇,在他耳边低语,谢原听着听着,脸色骤变,刚一转头,身边人嗖一下跑出去老远。 谢原气笑,他身高腿长,三两步追上去逮住人,岁安轻呼一声,笑声连连。 谢原用力箍着她,低吼道:“李岁安,你还是不是个姑娘家了!” 岁安咯咯直笑,扭着身子挣扎,谢原一阵燥热,把人搂到怀里:“再闹我回去收拾你了啊!” 岁安表情一僵,立马乖乖不动了。谢原正要开口,这才发现周边藏了好些府奴,随着他抬首四顾,纷纷作鸟兽散。 岁安不知死活的开口:“呀,被看见啦。” 谢原:…… 他紧抿着唇,眼神慢慢沉了。 岁安以为谢原发现有人,会立刻弹开,没想到他竟笑了,笑的阴沉沉。 “看见了又如何,报官抓我啊。”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惊呼,谢原竟单手将人抗到肩上,大步走向自己的院子。 他是真的小看她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也能说出调戏的话来! 闻声回头躲在暗中的府奴们瞠目结舌。 噫,大郎君为什么那样! 回到院中,谢原将书册交给玉藻放置,又让阿松和朔月备了热水,岁安伺机想逃,被他捉着丢进净室,待沐浴更衣毕,他抱着洗的热乎乎的人回了房,身体力行的向她演示自己只有在她面前才有的一面—— 【比如,你只有在我面前才“坦诚相对”?】 筋疲力尽时,岁安发誓再也不同他胡说八道。 这人,一点也玩不起! …… 五房的事情,谢原替岁安善了后,但他并不知,岁安很快得到了反馈。 从一婶婶那里。 郑氏不愧是撑起了内宅半边天的一夫人,府中大小消息,轻易不会错过。 她很快找到岁安,借着安排家宴的事情,有意无意和岁安打听起五娘进宫的事。 岁安默了默,直接问:“五婶婶是不是不高兴呀。” 就这么一句,郑氏就完全确定这事是真的了。 她一摆手,完全站在了岁安这边:“这话说的,她本就办的不对,你和大郎是为大局考虑,这么早就想送人,当然不合适啦!” 心里却在想,五娘年纪是小了些,可三娘正值妙龄啊。 这事儿,郑氏有自己的琢磨。 虽然大郎给的理由说的过去——圣人最恨后宫干政弄权,便是谢家送了女儿进去,眼下也难为家族谋利,更何况五娘还小,生孩子都轮不到她。 但也不能保证,这里面没有岁安的意思。 她执掌半个家的一夫人,尚且知道要从谁手里讨一个前程,那全氏看着不声不响,竟是打算越过府里和北山,悄摸给女儿挣一条锦绣凰途。 她也不想想,五娘能有此机缘,还不是因为北山给的机缘。 这不是过河拆桥的相么。 她就不一样了,已经稳稳把握了通往康庄大道的方向。 郑氏已察觉岁安不喜太过热情,如今相处已改变态度有了克制,满脸中肯道:“你别多想,五娘还小,等到她以后有了好亲事,这就不算什么了。” 岁安笑笑:“嗯。” “不算什么?她倒是会巴结,揽了一身活儿,讨得一堆好,看戏还来来不及,当然觉得不算什么!” 聘娇娇 第78节 全氏昨日听了谢原的解释,又收到北山的礼物,已然被说服,明白现在安排还太早了。 况且,以宝珊现在的姿色,真进了宫未必比得过别家的天香国色。 作为母亲,全氏也有很多后宅之道还没教,的确可以再锻炼几年。 但这并不代表郑氏就可以当个新鲜笑话。 全氏平日里心思都在自己的院子,并不插手府务,可她会暗中观察。 岁安主动请缨要置办家宴招待姑姑,府中忙碌的分明还是郑氏平日里最得力的下人。 这事,恐怕还是郑氏在暗中操控。 郑氏长袖善舞,也不知耍了什么花招,竟叫岁安这般倚赖。 全氏倒也不急,都是一家人,若北山真的帮扶了大房一房,她不信五房这碗里会没水。 她就是恼火被郑氏看了笑话:“她就不怕得意忘形,乐极生悲么!” 全氏说这话时只是一时之气,可她没想到,自己竟一语成谶。 岁安和谢原赴卢家宴的前一天,是一郎谢佑回家的日子。 就在谢佑刚到家没多久,卢照晋忽然来了谢府。 谢原不在府上,岁安外出相迎,却见卢照晋神色严肃:“弟妹,一郎可有归家?” 岁安:“已归家了。”卢照晋:“我有要事问他。” 岁安觉得卢照晋有些古怪,让朔月去请了谢佑出来,本想奉茶招待,待卢照晋却竖手阻止:“弟妹不必麻烦,我问完就走。” 岁安笑笑,还是将卢照晋请到正堂,又让人备了茶,等谢佑出来,她不动声色呆在一旁。 卢照晋也没管她,直接问谢佑,他今日归家时可有区别的地方,或者做别的事? 谢佑一脸迷茫,其实他今日归家时间有些晚,从前放假,还能赶回来吃午饭。 “我有些心烦,在外面散了会儿心才坐车回来。” 卢照晋默了默,问:“当真?” 谢佑拧眉,岁安开口:“卢郎君,到底何事?” 岁安不是外人,这事大概今日就能传遍谢家,卢照晋也没有隐瞒。 原来,今日有一监生散学归家的路上,忽然被人打了,打的有些厉害,都破相了。 那监生名叫张骁,是圣人改制后,从俊士升入四门学,又在今年凭较好的成绩,考进了率性堂,率性堂是高级学堂,也是谢佑之前跟岁安私下说过的第一种入仕方式。 谢佑同岁安说那些话时,其实也已经顺利考入了率性堂,且一直都是名列前茅。 可就在昨日,一向勤苦拼命的张骁竟以一级甲等上的试策成绩超过了谢佑的一级甲等。 谢佑何等骄傲,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几番对比自己与张骁的答卷,越发确定两人根本不相上下,博士评级有误,不当如此! 可张骁同样心高气傲,抱负深远,好不容易夺魁,岂能任人质疑? 两人竟当堂争论起来,还差点动了手,最后是卢照晋赶到,及时拉开了。 卢照晋是一众友人中最年长的,比谢原还大一岁,自国子监结业后,选择留监谋事,今已是四门博士。 本以为这事就此作罢,谁知张骁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打了,满脸是血。 张骁是寡母养大的,其父曾是个下州小吏,早亡后的了一笔朝廷颁发的抚恤钱。 自此,张骁就是母亲的命,为了他能好好读书,甚至带着儿子搬到了长安城,在南城租了个小屋子,早出晚归挣钱供他读书。 张骁是母亲的骄傲,也没有让母亲失望,眼看儿子宏图将展,却被人暗算,其母刚烈,直接报了官。 监生被打,国子监非常重视,卢照晋自然得了先手消息。 他会赶过来,只因最大的嫌疑人就是谢佑。 “我没有!”谢佑嚯的站起来:“我没有打他!” “一郎。”岁安忽然开口,脸上挂着浅笑,看向谢佑的眼神却带了几分威压:“坐下。” 谢佑:“我……” “坐下。” 谢佑不情不愿的坐下。 岁安看向卢照晋,不慌不忙道:“想不到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恶徒,光天化日也敢伤人,多谢卢博士专程前来告知,一郎往后出入也会更加小心,避免这等无端祸事。此外,若我们察觉任何线索,定会第一时间告知官府,配合调查。” 谢佑怔了怔,安静下来,卢照晋则完全语塞。 张骁无缘无故被暴打,其母闹到了官府,国子监不可能不管,不止因为张骁是率性堂的学生,更因他是寒族。 圣人改制后,国子监加大了对寒族学生的培养,也降低了晋升门槛。 卢照晋看过两人的文章,谢佑其实可以和张骁同时评为第一,他的不忿不是没有因由。 但国子监吃了一次亏,难免见风使舵。 在圣人有意提拔寒门的情况下,压一次谢佑,提拔一次张骁,也不是不可能。 因两人争执引来很多人围观讨论,所以张骁出事,谢佑成为第一嫌疑人。 卢照晋因与谢原有私交才赶过来,可岁安一番话,让他幡然清醒。 张家告官归告官,却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谢佑。 倒是他,这么跑过来,跟通风报信徇私似的,好像已经认定了谢佑是凶手。 岁安这话无非是在暗示,谢佑还不是凶手,注意语气。 而她暗示归暗示,礼数仍旧做足,更没有半点怠慢。 卢照晋回过神来,冲一人笑了笑:“说的是,我只是来告知此事,你们知晓便好,我还有些旁的事,便不打扰了。” 岁安颔首一笑,亲自送走卢照晋,一回头,便是谢佑眉峰紧蹙的俊脸。 “大嫂,我没有!”谢佑很郑重的解释。 岁安想了想,“我听一婶婶说,你今日回来的较之前更晚,你说你散心去了,还记得去了哪些地方吗?” 听起来她似乎是想替他找证据,谢佑有些惭愧:“大嫂,我……” 岁安微微一笑,声线轻柔:“好好想想,不着急。” 她不急不缓,语气里充满了信任与安抚,谢佑竟真的平静下来,同岁安说了自己回来的路线。 岁安:“我方才并没有唬你,指不定真有这样的歹徒行凶,往后你出入也要小心些。” 谢佑听着岁安的安抚,忍不住苦笑一下,“是。” 岁安把谢佑送回院子,出来时对玉藻低语几句,玉藻点点头,转身离去。 谢府的安宁一直维持到临近黄昏,谢原回来时。 他甚至都没见岁安和母亲,直奔谢佑的院子。 很快,郑氏泪眼婆娑来找岁安哭诉,此事终于在谢府传开。 “不可能的,我们一郎是个多么温柔善良的孩子,你说他埋头读书他会,你说他买凶打人,这绝不可能!岁岁,你要替他做主啊。” 一个长辈,拉着一个晚辈求救,显然是期盼这个晚辈背后的强大势力能给点力。 岁安有点收不住这类突脸的沟通,给朔月使了个眼色,朔月立马会意,拉过郑氏,连哄带骗将人劝走了。 岁安站在院中,轻轻摇扇,转头看阿松:“元一是直接去的一郎的院子呀。” 阿松点头:“郎君应当是在外面知道的此事。” 岁安摇扇的手一顿,团扇边沿轻轻搭在挺翘的鼻骨,遮住半张脸,小声嘀咕:“如今的流言,都传这么快的吗?” 第56章 流言传的快慢,看的是推波助澜者卖不卖力。 事情今日才发生,谢原在宫中上值,下值时就听说了,可见传播之广,速度之快。 岁安在院子里等谢原回来,她捏着团扇,扇沿轻轻敲打鼻梁,低声道:“不简单呀。” 此事绝不止是表面上所见,是谢佑与一寒门监生因成绩问题有争执,后者在回家路上被打,谢佑成为嫌疑人。 自圣人推行科举提拔寒门以来,朝堂上的声音归结起来分为三类。 一类是以皇后母族王氏为代表的反对态度;一类是以谢太傅为代表的赞成态度;最后是以袁、赵两家为代表的中立态度。 而无论哪种态度,一旦新人能够为己所用,各自都乐见其成。 这件事一出,流言会努力打谢氏的脸—— 你谢氏作出这有容乃大一心为朝廷社稷的姿态,可到头来,压根还是不能容人啊。 如今只是一个文章成绩压了谢氏郎君的寒门监生被打,来日在朝堂上,若有人与谢氏针锋相对,那不是连命都没了? 所以,若推波助澜者是打着要让谢家立场崩塌的目的来的,哪怕谢家此刻帮着张家把凶手找出来,流言风向也可能变成——瞧,这是见事情闹大,主动找替死鬼了。 阿松怔然道:“找出凶手都没用?” 岁安:“也不是完全没用,得看这个凶手的身份。” 除非这个凶手是谢家鞭长莫及不可控制压迫的身份,亮出来之后,能让人相信,这绝不可能是谢家安排的替死鬼,比如赵、袁、王氏,比如圣人。 “若这事真是他们做的,能叫我们轻易找到线索破解吗?” 阿松已经感到了个中艰难。 流言这种东西,只有在最热乎时最具杀伤力,最无奈的,是无辜含冤者为自己洗清冤屈,可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这就是一盆脏水,水干了,还会留下痕迹,谁粘上谁倒霉。 见阿松眉眼深沉,岁安又笑了:“别着急呀,这事若不是二郎做的,对方想栽赃嫁祸硬塞给他,也没那么容易。” 阿松:“就怕流言败名誉。” 岁安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又等了会儿,岁安没等到谢原,等来了鲁嬷嬷。 聘娇娇 第79节 “夫人,大夫人让您去劝劝大郎君,他下值回来便去找了二郎君,也不知说了什么,两人关在书房,似乎吵起来了,还有打砸声,二夫人吓得直哭,大夫人正在宽慰,郎主和太傅都未回府,没人敢闯进去。” 岁安愣了愣,是没想到谢原会在这事上和谢佑有什么争执,忙道:“我这就去。” 等岁安赶到谢佑的院子时,外面已经站了好些人,孙氏正在安慰郑氏,全氏一脸复杂的站在一边,几个郎君娘子面面相觑,见到岁安来,纷纷松了口气。 谢宝宜拉过岁安的手,怯道:“大嫂,你快去看看吧。” 刚说完,里面有什么东西撞到的声音。 “哎呀,他们不会打起来吧。”郑氏吓了一跳。 “大郎会功夫,二郎不会呀,他们若打起来,二郎哪还有命啊!” 孙氏忙道:“不会不会。”然后看向岁安。她们是长辈,却也是妇人,干涉不了男人们在外面的事。 谢原过来应是为处理此事,她们不好贸然闯入责备谁,让岁安去探听最合适。 岁安留阿松陪着几位长辈,自己走向谢佑的书房。 廊下无人,没被谴走也该被吓走了,房里有低吼,不是谢原,是谢佑。 岁安想的没错,谢原并未与谢佑争吵,大多都是谢佑在说话。 人的情绪一旦豁了口子开始崩溃宣泄,就容易翻来覆去说同样的话,岁安听了会儿就理顺了。 谢佑一直想尽早入仕为官,为的是帮谢原一道撑起谢家。 谢原看出他的急躁,一直在压着他这份心思,让他按部就班一步一个脚印来。 谢佑明白道理,也只能接受。 可为何按部就班也会招惹是非? 同样的事情放在从前,世家贵族连一个眼神都不会赏给这些人,在意他们等于自降身份,晦气。 可如今局势不同,祖父谢升贤在朝中亦有一番立场,谢佑自问是个有担当的人,张家想要如何,他奉陪便是,甚至可以前往张府探望,替张家抓出凶手。 他渴望在面对质疑时,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姿态和行动去回应。 可是,谢原否定了他的想法。 他要谢佑一如既往该干什么干什么,除非这事真是他做的,证据确凿,朝廷追责,否则就不必花费太多心思在这件事上。 按部就班,又是按部就班,为何无辜受冤的人反而要像缩头乌龟一般沉默,而不能痛快反击!? “若我不表态,外人只会觉得我在逃避!面对质疑,我连正面反驳都不敢,算什么大丈夫!” 谢原面无表情,语气平冷:“造谣你的人,会盼着你反击,你越来劲对方越高兴,因他们能发现更多破绽,一次又一次攻击你,你以为的堂堂正正,其实是正中对方下怀,被人牵着鼻子走。” “那也不能毫无作为任由污蔑!”谢佑搬出祖父:“若此事影响了祖父和谢家的立场,也要继续沉默吗?” “怎么影响。”谢原十分平静:“证据呢?” “流言可杀人!” “光阴可败流言。” “大哥!”谢佑红了眼,委屈攀升到了极致,已经不再关乎这件事本身。 “你到底是真的为我好,还是你根本不信我!?” 谢佑这个信,显然不是指对他清白信任。 “你总要我按部就班慢慢来,可祖父现在已经快退下来,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我们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慢慢经营?还是你当惯了一言九鼎的谢家大郎君,习惯了一锤定音无人敢质疑,所以你不相信、也不希望我能帮你?” “是,你坦然,当日外界传言你与大嫂关系匪浅,北山或与谢家联姻,你的确是半句解释都无,而是迎合流言求娶大嫂,叫众人无话可说!” 谢原彻底沉默下来,连话都不回了。 岁安站在门口,虽然没有看到谢原的脸,但她似乎能想象他此刻的脸色。 脸上没有表情,看起来冰冷又恼火。 叩叩叩。 几道叩门声响起,轻缓而温柔。 谢原眼神一动,大步走过去拉开房门,果见岁安在门口。 “岁岁……” “大、大嫂……”谢佑浑身一僵,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脸色更不好看了。 岁安扫过屋内两兄弟:“你们吵什么呢?这么大声,母亲和婶婶们都吓坏啦。” 谢佑垂眼,紧抿着唇。 谢原和声道:“没有吵架,只是在谈事情。” 他回头看了眼谢佑,眼神冷了片刻:“你好好想想,若你做不到坦然应对,不妨告假在家安心读书。” 这与坐实心虚一说有何区别?! 谢佑刚想反驳,抬眼间撞上岁安投来的目光,顿时喉头一堵,忍住了话。 谢原牵着岁安离开,出来时对众人道明原委,强调此事与谢佑无关,不要作无畏的揣测和担忧。 他发了话,就算定了论,郑氏再想为儿子争论辩驳,也只能忍住。 回去的路上,岁安轻声道:“二郎正值少年热血,遇上这种事难免不忿,一心求清白。” 谢原“嗯”了一声:“我明白。” 顿了顿,他目光微沉,低声道:“他是一时激动口不择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岁安完全没有胡思乱想:“嗯,我知道。” “对了。”岁安扯扯谢原的手:“我已让玉藻沿着二郎归家的路线去找线索,至少能证明张生遇袭时,二郎是完全置身事外的。” “这种无凭无据的事,对方想借无中生有嫁祸定罪未必容易,若他们真敢这么做,反而给了我们抓住破绽的机会。所以,我觉得此事更偏向于借人言来攻击谢家。” 她并未被谢佑刚才那番话影响,反倒在琢磨这件事,谢原心中一软,语气跟着放软,“不错。” 所以他才让谢佑不要理会。 敌不动,我不动,这种没有真凭实据的污蔑,往往会在回应之后矛盾升级,甚至真的说错话做错事。 不予理会并不代表心坐以待毙,而是暗中蛰伏,做足准备,一旦对方发现他们不接茬,再想有动作,对方就成了极易露出破绽的一方。 岁安瞄谢原一眼:“你这会儿倒是温和耐心了,刚才怎么就不把这些分析说清楚?” 谢原:“是我没说清楚,还是他根本听不进去?” 岁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你觉得二郎根本没心思听你的话之前,可曾想过,是你言行表态在前,让他对你的言行,都有了一个刻板的理解?” 谢原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岁安脑袋一歪,靠着他肩头走:“当大哥哥真难呀。” 谢原正在思考,冷不防她蹦出这么一句,直接被这句话逗得笑了一声。 他反问:“那当大嫂嫂难不难?” 岁安脑袋在他肩头滚动,“如果是配你这样的大哥哥,那就有点难。” 谢原伸手把她靠着的脑袋推开,斜睨道:“你再说一次。” 岁安侧首看他,倏地笑道:“还有功夫跟我计较,看来这事也没那么麻烦。” 谢原才明白她是故意分他心思,别开脸,无力的笑了一声。 忽然,他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盯着她看。 岁安察觉他眼神,将他胳膊一抱,慈祥道:“有什么话要同大嫂嫂说吗。” 谢原失笑,捏住她下巴轻轻晃了晃,咬着牙道:“这么能贫呢。” 她明明比二郎还小一岁,可无论是面对流言蜚语还是突发状况,她表现出的冷静和成熟更胜二郎。 追本溯源,其实也有据可依。 昔日岳母辅佐圣人还朝掌权,临朝听政,就引起过不小非议,后来岳母远离朝堂长居北山,岳父这位山长又引起了外界注意,岁安作为两人独女,少不得被波及。 谢原并不了解过去的岁安,但现在来看,外界议论对他们一家来说还真是家常便饭。 若每一次都要大动干戈去出手应对,哪里还有精力去做更重要的事? 谢原眼神一柔,忽道:“我方才对二郎,真的有些凶?” 岁安点头如捣蒜。 谢原:“行,我稍后去宽慰宽慰他,把道理捋顺。” 岁安:“那不如我去。” 谢原眉尾一挑:“你去?” “嗯!你这严肃的大哥哥已当了这么多年,忽然自毁姿态,再想树立起来可就难了。” 谢原眯眼:“就是我当恶人,你当好人呗。” 岁安眼神一亮:“可以吗?” 还可以吗? 谢原忽然发现,她近来活泼不少。 他别开脸,笑了一声:“可以——”尾音拉出无奈的语气。 岁安得了谢原允许,半道就折返回谢佑这边,谢原站在原地,看着岁安摇着小团扇越走越远,眼神微微一变,隐藏身形跟了过去。 二房这边,孙氏没急着走,还在安慰郑氏。 岁安绕过正厅,直接来到谢佑的院子。 奴人正在清理被谢佑砸坏的花瓶杯盏,书房里没人。 岁安一转头,谢佑换了身居家的白袍,从卧房方向过来了。 青年眉峰紧蹙,俨然还在受此事困扰,但看他往书房来,似乎也将谢原的话听进去了,准备继续读书。 碰上岁安,谢佑狠狠一怔:“大、大嫂。” 岁安笑容温和:“我来看看你。” 谢佑想到自己刚才的失言,又见书房还用不了,连忙唤来仆从去收拾茶室,抬手道:“大嫂请。” 聘娇娇 第80节 两人到了茶室,谢佑仍有些局促,想为刚才的失言解释。 结果岁安先开了口:“能说说,你今日为何这么生气吗?” 谢佑一愣。 岁安笑笑:“之前你曾与我谈过心事,我便觉得,我在你心中,是可以信任的人。放心,若有什么旁人不能听的,我绝不外传。” 顿了顿,岁安又道:“我觉得,你虽有许多想法,但也兼具理智冷静和对亲长兄弟的敬爱。今日的事,道理你都懂,但你仍激动过头,我便想问一问,也好过你一个人憋在心里。” 谢佑眼神轻震,沉默了好一会儿,竟真开了口:“我与张生争执,因我觉得自己的成绩不当在他之下,也因我太气恼,所以卢博士与我说了个中玄机。” 岁安点头:“嗯。” 谢佑:“昔日贵族压制、瞧不起寒门,寒门出头艰难,可如今,只因圣人抑制贵族提拔寒门,便要对寒门大开方便之门,甚至有作假的提拔,这不讽刺吗?” “大家都有自己的抱负,凭什么我要让他?就因为他是弱势寒门,我便要让着他?” “好,我让了,结果呢?换来的是一盆脏水!” “就因为我合理的质疑了他,我就有了嫌疑!若有朝一日找到凶手,那我今日被毁的名誉,谁来偿还?” 谢佑深吸一口气:“好,泼了便泼了,我问心无愧,甚至愿意去面对回应,这也错了吗?我当然知道回应之后一定还会遭到质疑,但我更不愿被说成心虚不敢面对,便是熬干了精力,我也要为自己正名!” 岁安:“可是你没有这么做,虽然生气、委屈,但还是换了身衣裳,重整心情,你刚才是想去书房读书吧?” 谢佑眼神一凝,他身上那种矛盾的感觉又出现了。 纵然心思活泛热血沸腾,但身体却听从指挥,按部就班。 这时,有人来奉茶,却不是谢佑的小厮,而是阿松。 不仅有茶,还有精致的点心,是谢佑没吃过的。 岁安一边为他摆小点心,一边和声细语道:“有没有听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谢佑原本盯着小点心,闻言抬眼看向岁安。 岁安不急不躁,声细气和,说话时仿佛能将时间拉长,也将躁动抚平。 “其实,你不必将此事看成什么要命的麻烦,相反,它或许是个契机。” 谢佑不解:“契机?” 岁安:“这件事往小了说,会影响你清誉,往大了说,会影响谢家在朝堂的立场。还像一盆擦干了都会留下痕迹的脏水,让你膈应。” “但其实,不是没有根除的办法。” “若你能做到,可不费口舌解释就将脏水抹净、恢复清誉、稳住谢家的立场,同时,你也能向祖父、兄长证明你的能力,甚至改变他们对你的态度,允许你开始大胆尝试自己的想法。” 谢佑眼神都亮了:“请大嫂赐教。” 岁安笑笑,干脆给出答案:“只要你一如既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做得更好。” 谢佑拧眉:“这和大哥说的有什么区别?” 岁安夹起一块软乎乎的水晶糕放到他的碟子里:“我还没说完,急什么。尝一个。” 谢佑讷讷应下,提筷浅尝。 柔软在口中化开,是让心情舒适的香甜,不腻,甚至让谢佑在万般烦恼中都分心暗叹一句,好吃! 岁安的声音同时响起:“你兄长要你这么做,更多是为磨练你的心性,我建议你这么做,则是为实现方才所列、迎合你心中所求的诸多目标呀。” 说着,岁安伸手,食指与拇指轻轻捏在一起:“当然,还要加一点点小心思,就一点点。” 谢佑飞快眼下口中食物,坐姿都端正了:“请大嫂赐教。” 岁安收了笑容,变得认真又严肃:“我提醒你几句,你的抱负不是赌场里的一局博弈,成败输赢当场见分晓。” “它更像棋局,要经过漫长的布局和筹划,时而势如破竹,时而九死一生,时而胜利在望,时而希望渺茫。但只要你的局面还在,就有赢的希望。所以,你需要足够的毅力、耐心、包容,甚至隐忍。”岁安轻轻弯唇:“谢佑,你要想好。” 谢佑慢慢捏起拳头,眼神坚毅的看向面前的人:“我愿意,我也可以。” 岁安满意的点头,开始与他慢慢分析…… …… 夜色悄然而至,虫鸣夜更沉,房门被推开时,烛火轻轻炸响,似在提醒等候中的人,佳人已归。 岁安并没有逗留太久,但回来时天色已暗了。 她走进房间探头寻找,在临窗的斜榻上发现了谢原。 他一身宽袍与长发齐摊于榻,左手手臂枕在脑后,右手握一卷书,看的十分认真。 耳畔凑来一道热乎乎的气息,岁安立在塌边,弯腰撑腿与他一起看书。 谢原单手翻书,目不斜视:“热。” 岁安忽然鼓起腮帮,对着他颈窝猛一吹气:“呼——” 谢原飞快缩脖,大喝:“痒!” 岁安嘻嘻一笑,转身就跑,谢原伸手一捞,人就原路退回来了。 宽大的衣袍缠在一起实在碍事,谢原扯了她的广袖外袍,让她窝进怀里,外袍搭在身上。 岁安光着手臂抱住谢原的腰,脑袋在他肩窝拱了拱,终于找到个合适的位置枕好,嘟哝道:“不问我怎么宽慰二郎的吗?” 原以为他会在意,没想到稳如泰山,半个字都不问。 没关系,他不问,她主动提。 谁知谢原眼不离书,单手翻书翻的贼溜,分明在认真看,而非做样子。 “有什么好猜的,想也知道。” 嗯!? 岁安抬头看去,看到他漂亮的下颌线如刻如描,鼻梁挺拔肤质细腻,一双眼最俊,却只看着书。 “那你猜呀!” 谢原笑了一声,胸腔微震:“你哄人那套,我又不是没见过,无非是换个花里胡哨的说法,明明还是让他乖乖听话,却又听得心甘情愿,甚至心生欢喜。” 他终于垂眼,分了她一个眼神,剑眉一挑:“如何,我说错了?” 是,但又不完全是。 岁安重重枕回去,重新抱住他的腰:“我不同你计较。” 谢原无声弯了弯唇角,目光早已离开书卷,无声的落在她身上。 大家都长一张嘴,偏她这张嘴,安静时总挂着笑,叭叭起来简直攻无不克。 特别能忽悠人。 他一个偷听的都被说服了。 岁安一躺下来就生了困,她以为谢原还在看书,索性窝在他怀里眯觉。 发顶忽然被轻轻压了一下,还有灼热的气息,她动了动脑袋躲开,舒舒服服的睡去…… 第57章 和所有人想的一样, 谢升贤和谢世知等人回府后虽过问了谢佑的事,但听到谢原已处理后就再不多问,仿佛此事已然翻篇, 又像默认交给谢原全权处理。 次日是前往卢府赴约的日子,也是谢佑在家的日子。 张生的案子经过一夜发酵,已经被官府受理, 同时引起了国子监和朝廷的重视,但因为没有真凭实据,张母就算把嗓子喊劈了也没用,还得慢慢查。 和岁安想的一样,的确有人借谢佑有嫌疑一事, 暗示谢氏道貌岸然, 根本容不下寒门子弟, 却又表态接受。 然而,整个谢府, 上至谢升贤,下至朱红大门上的衔环铜兽,谁也没被这事儿搅乱了自己的节奏,谢升贤照旧抚东宫讲学,各房也按部就班。 流言猛烈袭来,却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谢原提早下值回来接岁安时, 她已装扮完毕, 还帮他选好了衣裳。 帮谢原换衣裳时, 岁安告诉他,谢佑今日状态极好,吃饭一顿不落,在家也没有耽误读书, 中途还带着三娘和五娘过来给她送点心。 “劳逸要结合,所以我们还在院子里玩了步打和投壶。”岁安眼睛亮晶晶的:“一郎瞧着文质彬彬,可是好厉害呀!” 听前半段时,谢原多少松了口气,看来谢佑是真的听进去了,也重新整理了心情。 听到最后一句,他眼神微变,睨岁安一眼,懒洋洋道:“能不好吗,我手把手教的。” 岁安已能熟练给他束腰带,完事抬头看他一眼,很敷衍的笑了一下,神情仿佛在说:嗯嗯嗯,你真棒,你真棒。 然后又跑去妆台前最后一次整装。 谢原伸手摸下巴,戏谑的想,还真是过了新婚的新鲜劲儿,便越发不将他的长处当回事了? 成婚才半个多月,除了夜间厮磨,寻常时候已难看到她作为新妇应有的羞赧。 她适应的速度简直快的离谱。 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不好。 她适应谢府生活,习惯有他这个丈夫,他们总会越来越好。 整装完毕,两人同孙氏交代了一声便出府。 卢照晋是在自己的院子招待客人的,谢原来过多次,岁安却是第一次来,时不时撩开车帘往外瞧。 马车转入巷道将要抵达卢府门前时,岁安瞧见了停在前面的武隆侯府马车。 卢照晋虽是以岁安相救之情设宴,但当日世子夫妇也在场,不好单独将他们隔开,便也一道请了。 自从应酬事件后,萧弈狠狠吃了一次亏,近来都安分得很。 偶尔和谢原在衙署碰到,谢原主动颔首致意,他也会略略回应,彼此话不多。 谢原见她一直盯着外面,便也凑过去,与她脑袋挨着脑袋:“嚯,这马车,气派。” 岁安扭头看他:“羡慕呀?” 谢氏不行奢靡之风,自然也不在意这种外在的奢华。 谢原笑了一下,眼神意味深长:“那倒没有,咱们有更气派的。” 北山马车啊。 聘娇娇 第81节 岁安瞬间懂了,学他之前的动作,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轻轻晃了晃:“这么能贫呢!” 耍完一回合花腔,夫妇一人先后下车,也与前面的萧弈夫妇碰上了。 魏楚环见到岁安,笑容亲切如旧,主动打招呼:“表姐,姐夫,好巧呀。” 岁安更是老样子,笑容温和:“是呀,好巧。” 紧接着,魏楚环露出惋惜又担忧的表情:“我以为谢府出了这种事,表姐和姐夫都没心情赴宴了,如今看来,似乎还好?” 岁安无事人一般:“什么事呀?” 魏楚环噎了一下,这是逼她言明吗? 萧弈忽然挪步,挡在了魏楚环身前,将她们的视线隔开。 岁安站在谢原身边,模样温和乖巧,倒是魏楚环,觉得萧弈影响了她的发挥,默默的朝天翻眼。 谢原发现,一旦看透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彼此言行态度透出的用意便非常清晰。 他心如明镜,索性也露出微笑,俨然一副被岁安同化的夫妻相。 这时,卢照晋得了府奴传话,亲自出来迎接:“贵客到府,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两方简单寒暄几句,已有奴人将各自马车上的礼盒搬下来。 然后又是常规客套。 卢照晋:人来就好了,带什么东西嘛。 两对夫妇:要的要的,小小薄礼。 萧弈夫妇是初来,伴手礼少不了,但谢原这头,礼物是岁安提前准备的。 进门时,他偏头对岁安低语:“下回不必这么麻烦。” 岁安知道他们交情深,还是笑道:“哪有空手登门的道理。” 谢原不赞同:“卢照晋回回找我帮他填词改文时,也没给我润笔费。” 岁安悄悄摸到他后腰,藏在广袖中的手轻轻掐了一下,批评道:“计较。” 谢原不惧这点痛痒,纯粹喜欢与她拌嘴耍趣,每当这时候,他多会流露出天真少年的模样:“就计较。” 魏楚环忽然扭头看过来,眼里带了审视。 岁安冲她回了个笑,谢原见状,有样学样,也回了个迷人的微笑。 魏楚环一个激灵,表情不适的收回目光。 他们什么情况? 卢府这边已有人先到了,直至谢、萧两家到场时,只剩下周玄逸和段炎未到。 严氏上了好些茶水点心,一旁还有歌姬弹唱,氛围十分不错。 岁安与谢原先后入座,夫妻两个开始讲小话。 谢原告诉岁安,周玄逸和段炎都是科举入仕,周玄逸进士及第,段炎则是武举出身,不过两人并未外派。 他们一个去了太府寺,管着两都市场贸易,一个去了卫尉寺,管着军械,都属于实务衙门,事多时长。 这里便不得不提,随着谢原的晋升,世家贵族对于入仕的选择已然默默发生变化。 从前,九寺五监因职务与尚书省大量重合,便被归位实务衙门,实打实干活儿那种,不符合权贵选官的“清要”条件。 但谢原这个真实案例让大家看明白了一件事。 实务虽累,但容易出政绩,能力都实实在在彰显在每件事情的处理中。 若走运些遇上大事件,稍稍冒头便可飞黄腾达,若不走运没有大事件垫脚,家中为之打点安排时,这些实实在在的政绩,多少能让人更有底气。 谁说贵族子弟靠门荫入仕是占用资源的草包? 摆政绩讲道理,我们能干着呢! 谢原笑了笑:“如今这九寺五监的职务,可抢手的很。” 当然,太仆寺、司农司的人气依旧排在末尾。 他们一人说话时,卢芜薇和胡洪一起走进院子。 胡洪是卢家准女婿,来了卢府必然要拜见准岳父岳母,卢芜薇则在旁陪伴。 胡洪只比卢芜薇大几个月,也是国子监生,不久前刚刚通过开始进入广业堂。 广业堂属于初级,还要经过两年考核,一路升至率性堂,才能得到历练机会。 胡洪是卢照晋还在国子监读书时认识且喜欢上卢芜薇的。 胡洪为人温和沉稳,内敛宽容,卢芜薇喜欢谢原多少年,他便暗暗爱慕了卢芜薇多少年。 谢原成婚,卢芜薇伤心失落,他全都明白,也给足了时间让她缓和。 这次谢佑忽然出事,卢芜薇很担心,想打听情况看看能帮什么忙。 胡洪看在眼里,今日来时主动说了情况——对方并无真凭实据,到目前为止都只是外界猜测了。 卢芜薇感动之余,亦表态自己只是寻常朋友的关心,胡洪温和一笑,什么都没说。 两人拜见了长辈,一道来后院,刚跨进院门,卢芜薇一眼就看到了谢原,眼一动,也看到了与谢原咬耳低语的李岁安。 卢芜薇垂眼敛眸,双手端在身前,手指搅缠。 胡洪不动声色看在眼里,温声道:“薇娘?” 卢芜薇抬头,扯出个笑:“走吧。” 岁安也瞧见了卢芜薇和胡洪,她一眼扫过并无逗留,而是转眼看向一旁的袁家兄弟。 这两人来得早,吃吃喝喝都不耽误,可总给人一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岁安想了想,问谢原,他一人是不是憋得慌。 谢原笑了一声:“眼睛倒是尖。” 之前岁安总是调侃谢原,是在哪里听说了关于北山和她的瞎话,谢原避而不答,岁安便从他的日常社交推测,说不定是哪个友人。 后来几次见面,她便锁定了袁家兄弟。 这两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秘闻逸事,想来若是他们兄弟友人间私下聚会,这会儿大概已经畅快的开讲了,但今日来了其他人,还带了妻室,自然就不能畅所欲言,憋得慌了。 岁安好奇的问谢原:“那他们说的事,是真的比较多,还是假的比较多。” 谢原喝着茶,睨她一眼,低声道:“别问我。” “为何不问你?” “怕你生气。” 岁安恍然,他又在预警“有疾”的典故了。 她拧起眉头:“你这话没有道理,我何时生过这种气?” 谢原调侃:“是,你也不曾大半夜里一把鼻涕一半眼泪,呜呜咽咽的质问我,‘什么叫李岁安身有隐疾,我到底染了哪种疾’。” 岁安双目一睁,小脸一沉,悄悄摸上谢原后腰,寻找最好下手的一块肉。 谢原不动声色,借着理袖子的动作一把抓住她的手,拉到身前控住。 他认输了,斟酌道:“只能说……空穴不来风。” 岁安闻言,若有所思的“喔”了一声。 这一头,袁培英忽然对袁培正强调:“我看表兄夫妻两个淡定的很,你可管好这张嘴,今日别胡说。” 袁培正睨亲哥一眼,不服气回敬:“彼此彼此。” 关于谢佑的事情,他们都已经知道,换在平常,只有他们兄弟友人私下小聚,他们肯定早就提了此事,再加以宽慰。 可一来,今日在场的客人有不大熟悉的外人,他们不好去提谢府的家事;一来,表兄如今是北山女婿,若谢家真有什么事,李岁安甚至靖安长公主焉能毫无作为? 动动小指头,真凶都立马给找出来。 加上这夫妻一人一副趣味闲谈的姿态,根本不像在为府里的事情烦恼,袁家兄弟左思右想,决定不提,省的扫兴。 他一人能这么想,其他人自然也知情识趣,心照不宣,只管尽情玩乐。 除了魏楚环。 “表姐……”魏楚环盯着岁安,刚刚开口就被谢原打断了。 “世子之前就说,想要专程设个宴以谢岁岁在沁园的救命之恩,只因卢兄抢了先,你们不好重复名头设宴,便一道受邀来此。” 谢原看向岁安,一脸宠溺笑容:“其实完全不必如此,岁岁早已忘了这事。” 萧弈:…… 魏楚环:…… 岁安愣愣看向谢原,只见他眼含深意,还挑了一下眉。 我拿捏的好不好? 岁安抿唇,轻轻压下嘴角,状似无意的点了一下头。 好得很。 想也知道谢原是在堵初云县主的嘴,卢照晋见状,顺势接话:“说起来,舍妹也未曾向弟妹好好道谢。” 说着,卢照晋看了卢芜薇一眼。 卢芜薇抿了抿唇,也不迟疑,走到岁安面前作拜:“多谢夫人在沁园相救。” 岁安实实在在的受了,笑着回道:“小事而已,卢娘子不必挂心,下次要小心。” 谢原意外的看了岁安一眼。 凭他对妻子的了解,一般情况下,她会轻描淡写揭过此事,绝不会居功。 但卢芜薇性格骄傲,未必愿意在岁安面前矮一头或是欠些什么,若岁安当真谦虚客气免了她道谢,只会叫卢芜薇觉得虚伪不喜。 所以大大方方让卢芜薇谢,她受得起,大家谁也不欠谁。 谢原正琢磨着,岁安忽然朝他看来,两人不光不期然的对上,谢原敏锐的捕捉到岁安眼中没来得及藏起的隐晦审视。 他冲她露出了然于心又意味深长的笑容。 聘娇娇 第82节 岁安有种心思被看穿的不自在,扭过头不看他了。 “咦,还设了投壶和箭靶,还有蹴鞠呢!”袁家兄弟不能说八卦,实在闷得很,瞄见了严氏设在院中供客人解闷的游戏,当即来了兴趣。 往日里卢照晋他们在一起玩,也爱弄些简单的切磋,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彼此有输有赢。 随着袁家兄弟嚷嚷组局,席间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左右周玄逸和段炎还没到,他们先玩着也好。 谢原问岁安:“要不要试试?” 岁安笑着摇摇头。 谢原瞟了眼跃跃欲试的初云县主夫妇,心中了然。 她若是去玩,魏楚环保不齐又得追着较劲,万一玩砸了,还将气氛毁了。 干脆老实坐这儿,我不动,敌不动。 谢原失笑,他其实玩不玩都行:“那我陪你。” “别呀。”岁安推推他手臂:“你去玩,我看你玩。” 谢原纹丝未动:“不玩。” 岁安偏偏头:“你还怕输呀。” 谢原像是听了个笑话:“激谁呢?输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觉得奋力赢了也没彩头,大热天的,何必劳动一身汗。” 岁安觉得好笑:“那你要什么彩头。”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谢原从善如流的偏过头,在她耳边低语。 岁安笑容一僵,旋即脸蛋爆红! 她含怒望向身边的男人,声音压到最低:“不要脸!” 竟然提这种要求! 岁安心跳加速,看了看周围,还好没人听见。又忍不住想,真是过了新婚初期,彼此都熟悉了解对方,就开始奔向下流。 什么清正郎君,骨子里还是个食髓知味的臭男人! 谢原眉眼清亮,近乎期待,“如何?” “不如何!你别去了。” 谢原:“偏去,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谁和你一言为定了! 恰好严氏一早准备的凉茶送了过来,她笑道:“天有些热,请诸位先饮些凉茶再去吧。” 说话间,婢子已分好茶,一一送到各位客人的小案前。 “贵客请。” 谢原颔首点头,刚端起来,身边忽然伸来一只白嫩的手,轻轻按住他提盏的手腕。 他抬眼,却见岁安的目光是从萧弈夫妇方向收回,眼里无端多了几分肃然,压低声音:“先别喝,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 喝完凉茶,众郎君开始分组开局。 他们选了蹴鞠,因为是在院子里组的简单局,场地缩小,身后的球门也是简略支架竖起的,比起真正的蹴鞠场轻松不少,不至于大汗淋漓。 毫无意外,萧弈和谢原分在了不同组,又是对立。 萧弈同组有卢照晋和陈瑚,谢原选了袁家兄弟,胡洪判分。 上场前,萧弈捏了捏魏楚环的手,在她看过来时,风流潇洒的挤了挤眼:“瞧好吧,看你夫君我怎么给你挣面子。” 魏楚环想笑又忍笑:“不要你挣面子,你当心些,谢原习武,玩的不见得比你差。” 萧弈:“他习武,我难道是弱鸡不成?” 萧弈也习武,最精骑射,他与魏楚环还是因此结缘。 魏楚环倍感窝心,还是提醒道:“别受伤。” 萧弈已褪去广袖外袍,拿过奴人递来的护腕,闻言,猛一拉紧腕带,眸光凌厉:“这话,你还是和姐夫说去吧。” 这头,岁安借帮谢原缠腕带的动作,凑近说了一句。 “下手轻些。” 谢原淡定的拍拍她的手:“我心里有数。” …… 事实上,战局刚刚拉开,势头就完全一边倒了。 嗖—— 只见藤球如离弦之箭般冲射而来,萧弈几乎本能闪躲,压根没想过要回踢。 藤球穿过木架球门,直接飞跃荷花池,重重撞上另一头的凉亭红柱,柔韧的球身撞瘪反弹,落回这一头的池边。 满场寂静。 稳重如卢照晋,慢慢抬起手,按在了心口。 陈瑚满眼震惊,谢原平日里和他们玩有输有赢,如今看来,分明是没有下狠劲儿。 可、可他今日为何这么狠啊。 球是擦着萧弈眼前而过的,他惊魂未定的看向谢原——你是要杀人吗! 谢原活络了一下脚踝,看向一旁观赛的岁安。 岁安很配合的露出了崇敬的表情。 袁家兄弟在谢原身后对视一眼。 袁培正:我觉得我们现在躺下也能赢。 袁培英:有道理。 谢原看向对面:“还来吗?” 一语惊醒全场,萧弈长这么大,还不曾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于同一人手中吃瘪,他被激出血性:“来!怎么不来!” 卢照晋和陈瑚对视一眼,神情复杂。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严氏看着卢照晋,一颗心揪的老高,能不来了吗? 胡洪拽紧分牌,还好他只是分判。 比赛继续,谢原变本加厉,越踢越狠,萧弈不遑多让,两人眼看着就要一对一杠起来。 魏楚环看的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突然,萧弈身子晃了一下,谢原一球过来,萧弈闪身一躲,下盘一软,竟摔倒在地。 “阿羿!”魏楚环吓了一跳,冲上前去,其他人也纷纷围过来。 “我没事……”萧弈摆摆手,一来是要面子,一来他的确没受伤,“方才没站稳。” 魏楚环猛地转头,狠狠瞪向谢原:“你是踢球还是杀人!” 谢原神色淡淡的:“抱歉,不是故意的。” 他身边探出一颗脑袋,岁安面露关切:“没事吧?” 你说有没有事! 卢照晋连忙唤来仆从:“天气热,刚才又踢得太狠了,现在离开宴还有一阵,府中有厢房,先扶世子去休息片刻吧。” 魏楚环挥开前来帮忙的人,自己将萧弈扶起来,两人去了厢房休息。 卢照晋让人收拾了蹴鞠场,走到谢原跟前,无奈笑道:“怎么玩这么狠。” 谢原的目光从萧弈身上收回,他握住身边岁安的手,一反常态的嚣张:“谁让他们夫妇欺负岁岁,看他们不顺眼。” 岁安站在谢原身边,脸蛋红红的,当真像个被保护的小娇妻。 这一幕震惊了袁家兄弟等人。 老谢他,竟然是个护妻狂魔! 卢照晋哭笑不得,还是端起了主人家的姿态,招呼客人们重新入座。 萧弈夫妇已经走远,谢原和岁安对视一眼,眼神间交汇着彼此才懂的深意。 这一头,萧弈在客房躺下。 魏楚环担心得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打到哪里了?” 萧弈实话实说:“真没事,没被打到。”但还是心有戚戚焉:“想不到这个谢大郎,看着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发起狠来这么疯。” 魏楚环握拳:“只怕是有人教唆!” 萧弈笑了一下,顶着昏沉的脑袋和她说话:“谁?你那绵软的像只兔子似的表姐?” “兔子?狼牙兔吗?”魏楚环现在不想谈他们:“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不对劲。” 萧弈:“大约是最近长辈的应酬多,没怎么练功,天气热,突然用力过猛,头有些晕。” 刚才也是因为这个摔倒的。 魏楚环一听就来气:“让你少去些!” 萧弈苦笑着哄:“多亏夫人体谅。” 他舒了舒气:“环娘,我想睡会儿,若你不想回去,让卢郎君在旁边给你另开间客房?等会儿正宴开了,我大概也休息好了,正好入席。” 魏楚环压着火气:“过门是客,你抱恙休息也就罢了,我也呆在客房不出不合适。我不打扰你休息,等会宴席快开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她再骄纵,也始终将他放在第一位,萧弈抬手按了按她紧拧的眉心:“好了,别生气了。” 不气才怪! 聘娇娇 第83节 李岁安,你给我等着! 安置好萧弈后,魏楚环留了个贴身婢女守在这里,自己回了席间。 随着魏楚环离开,房间里安静下来。 萧弈躺了会儿,非但没有好转,身上还开始发出异样的燥热,一种异样的痒携着渴望从身下奔腾而上。 萧弈神情骤变,不对劲! 正当他想要喊人时,一个人砸进了他的怀里。 萧弈伸手一抱,是魏楚环留在外面的贴身婢子,人已经昏了过去,女人的幽香荡开,身体处处柔软。 萧弈脑中一轰,不受控制的摸了上去…… 第58章 客房的门被人轻轻合上, 婢女打扮的少女看似在守门,实则一直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贴耳去听,甚至能听到男人粗重的喘息。 少女眼中划过一丝厉色, 脸上漾起得逞的笑容。 该! 忽然, 里面轰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 少女吓了一大跳,左右四顾,见无人过来, 这才推门而入查看情况。 不妙。 萧弈非但没有将那女人当做救命良药, 反倒将人推下了床。 婢女昏迷着滚下来, 将立在床边的屏风都撞的朝外翻到,她一眼便瞧见萧弈趴在床头,面色潮红,大口喘息。 萧弈猛一抬头, 也看到了她。 他以为是府中闻声而来的婢子, 努力作镇定装,指着地上的婢女:“把她带出去,关上门,谁也不许进来!” 指令发出去,对方却没动作, 反而冷笑一声。 萧弈眸色一愣, 再次抬眼看过去。 对方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 瘦高, 肤色光洁未施粉黛,长眼眼尾微扬, 薄唇轻勾, 说不上倾国倾城, 却是极易辨识的清丽模样。 萧弈肯定自己没见过她。 “你什么人。” 少女并不理会萧弈,自言自语道:“不愧是风月老手,还挺能抗。不过,我猜你更多是不敢碰别人,怕被你那位县主夫人掀了后院吧?” 这人不像是卢府的人,可她竟能偷偷潜入进来,想来有些手段。 萧弈伸手狠狠掐自己的大腿保持清醒:“这位娘子,我们素不相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少女冷笑:“别跟我拖延时间,剂量不够,我再加便是,我看你能扛到什么时候。” 她走过来,单手将昏迷的婢女捞起来丢回床上。 萧弈勉力接住婢女,然后用力推至床角。 他脸色难看极了。 这女子怕是有功夫在身上,他这个样子,想强撑一口气暴起制服都难。 就在少女行至床前探身要拉萧弈时,身后一只手落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少女下意识想躲开,下一刻,她眼神一怔,浑身汗毛倒数,飞快转身劈掌攻去。 谢原出手如电,擒着她的手腕扭到她身后,少女顿时面露痛色,反手又劈,谢原借力打力,擒着她的手一扭一抬,她便自己劈了自己,身子扭得几乎要抽筋。 谢原拿起她掉在床上的药,捏着她的嘴悉数喂进去,继而猛力一搡,抬脚在她腿上一踢,将人撂到地上,出手快准狠,没有一招一式是多余的花架子。 少女浑身上下剧痛无比,一时间竟瘫软在地。 谢原转身拉过萧弈,在他身上点了几个大穴,萧弈只觉手脚冰凉,胸口一闷,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燥热冲动的感觉被身体的不适盖住一些,虽仍有药性作祟,但已不像刚才那般无法控制,他靠在床头,看着自己吐出来的污秽物,生不如死的闭上眼。 原来,一个人真的会一而再再而三栽在一个人手上。 他的不堪,被看光了! 谢原处理完,这才转身看向地上的少女:“解药。” 她下给萧弈的是部分药,谢原喂给她的是却是剩下全部的药,加上她刚才动了手,身上血气运行,药性发作的比萧弈要快。 她看了眼谢原和萧弈,忽然铆足气息猛的大吼:“救命啊——” 同一时间,她开始飞快的解自己的衣裳。 夏日衣着轻少,她两下便露出肩膀胸口。 谢原飞快侧身避视,萧弈先是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然后也坚贞的转开眼。 他已是成婚了的男人,环娘就是最好的。 等等,环娘! 萧弈意识到她的歹毒用心,下意识瞪过去,视线刚触到一片白花花,又飞快避开,心急如焚:“简直歹毒不要脸!你到底要干什么!” 少女恶狠狠的盯着面前两个男人,许是药性原因,让她的笑声带了些媚:“我就是想看看,两位光风霁月的郎君,被两位夫人撞见你们共娱一女,会是何等场景。” 萧弈现在是没法发力动作,不然早把她踹出十丈之外。 他看一眼还侧着身避视的谢原:“都什么时候时候了还在充正人君子,把她叉出去,丢远点!” 谢原的目光像是凝在了墙上挂着的画里,一动不动:“你怎么不搬。” “你以为我不想!?我身上中了药,定是这毒妇所为,谢大郎,谢姐夫,你现在把人弄出去,我对天发誓会替你保密,绝不叫岁安表姐知道你碰了别的女人,可你要是让她们瞧见了,你就是一眼没看,也洗不清了!” 谢原终于动了,却只是转头看他一眼,冷漠拒绝:“要去你去。” 萧弈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这到底是哪门子才智无双?!生死关头,连变通都不会。 愚蠢! 外面忽然传来人声,听不太清楚,但像是往这边来了,萧弈背脊一僵,没有时间了。 谢原袖口一沉,被一只手抓住。 他看向手的主人,萧弈眼睛都红了:“谢大郎,谢姐夫,你坚贞自洁不想碰她,找个人来把她叉走行不行?你刚才怎么进来的,现在就怎么出去,我求你了,只要你把她弄走,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此话一出,那少女变了脸色,她巴不得这两人继续在这耽误时间直到有人来,若谢原叫了别人来,她就白折腾了。 谢原默了默,却道:“我依稀记得,世子夫妇在沁园双陆输给了岁岁,本就欠了一个条件还没兑现。” “加上!两个条件!不然大家一起死!” 谢原凝视他片刻,又问一遍:“萧世子真不认得她?” “当然不认得!” 谢原想了想,道:“许是我问的不够细致,我再问一遍,听闻萧世子婚前风流好玩,未必是此女子,也可能是与此女子相关的娘子。” “没有!”萧弈气疯了:“你别污蔑我?你就清白吗?!你敢让李岁安查你吗?” “世子别误会,寻常问话,排除嫌疑罢了。” 两人说话时,并未看到地上的少女露出几丝得意的笑容。 与此同时,她心里又有点急,怎么还不来人。 萧弈松手往后一靠,破罐破摔中倒真酝酿出几丝理智来:“行啊,看来谢郎君对自己的夫人很有信心,那我也没什么好怕的!我身上中了药,待环娘来了一看便知我是被设计……” 萧弈的话没说完,目光直勾勾盯住谢原身后探出来的小脑袋,讷讷吐出剩下没说完的字音:“……的” 岁安见萧弈状态好了许多,在谢原背上捶了一下以示惩罚:“让你救人,你逗弄世子做什么。” 谢原见她出现,先是诧异的愣了愣,然后又看了看床后方的窗户,明白了。 岁安冲萧弈微微一笑:“世子别急,没事啦。” 她转身朝大门走去,路过石化在原地的元凶少女,将门拉开,“把她带走。” 门口的玉藻抱手领命,进来时随手扯了一块帘子,一手劈晕了那少女,裹起就走,眨眼之间,房中已清理干净。 原来刚才外面的人是她们。 可李岁安是怎么进来的? 危机过去,萧弈清醒许多,猛然回神,觉得今日的事发生的是在古怪。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被设计了,然后开始怀疑谢原夫妇。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若真是他们,合该让他中招,然后被环娘发现,而不是出手相救。 萧弈迷茫了:“到底怎么回事?” 谢原:“不知,尚需审问。世子方才说答应我一个条件,现在我提第一个,希望世子不要将今日的事告知初云县主。” 萧弈拧眉,“为何?” 谢原没耐心和他解释:“既是条件,世子答应便是。” 萧弈解了危机,这会儿也硬气起来:“你不说明,我怎么答应?” 岁安走过来,和声笑道:“环娘性子刚烈,看事情绝对,有时还爱胡思乱想。世子的确是被人陷害,可你中了药,又在房中呆了这么久,若你真要告知环娘,焉知她会不会作无谓的猜测呢?” 萧弈神情一肃。 理智上,环娘能听进去,可理智之余,她会想些有的没的。 譬如——呀,你中了药,岂不是身不由己?那你身不由己到什么程度?摸了吗?亲了吗?硬了吗? 而且,这种后续往往是没完没了,她一想起来就会说道。 引申一下,可能会变成他一个大男人却女人毫无防备之心,再变成他就是容易对女人动心。 萧弈陷入深思,岁安又道:“让世子隐瞒此事,一是为世子好,二是为我们自己。” 聘娇娇 第84节 萧弈抬眼,已然懂了。 环娘每每遇上李岁安,态度就很不一样,今日的确是他们夫妇救了他,但若让环娘知道,难免多想,简单变复杂。 事实证明,环娘每次与李岁安杠上,受伤的都是他。 “表姐,不必多说。”萧弈严肃的竖手,“此事我绝不泄露半个字。” 岁安微微一笑:“那就太好了。” 谢原:…… “不过,”萧弈拧眉:“她是什么人,为何你们会出现?” 若不能解释这一点,谢原夫妇还是有些可疑的。 岁安也没有隐瞒:“我见过她,三次,也可能是四次。” 萧弈:“可能是四次?请表姐说的明白些。” 岁安也不隐瞒,坦白道来。 她的确见过这个少女,第一次,是在环娘和萧弈成婚的那天。 岁安抹去卢芜薇和谢原的前因,只说那一日有个婢子在席间传话,谢郎君请她去南园一聚,领路的就是这个少女。 岁安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是因她明明是侯府侍女的打扮,穿戴细节上却有很多问题,是管事嬷嬷瞧了都要打手板的程度。 侯府大喜,宾客满堂,这么一个穿戴不细致的女婢,竟能出来侍奉。 当时她便存疑,却没多想,又因知道了谢原和卢芜薇的事,越发抛诸脑后。 第二次,是谢原被萧弈拉出去应酬那日,散场时,岁安看到了她。 这个少女的面相属于一眼就能有印象,而且,她那日穿的是店里歌姬的衣裳。 同一个人,又是婢子,又是歌姬,那么极有可能,她两个都不是,临时充的罢了。 第三次是今日,她竟成了卢府婢女,端着茶汤走来,直接送到了萧弈面前。 岁安隐隐觉得这女子是有针对性的下手,又不确定她会不会有同伙隐在暗处,索性顺水推舟,让谢原借比赛稍微伤一下萧弈,让萧弈落单,看看对方会如何反应。 没想萧弈中了药,自己发作了,而这女子似乎并无同伙,下手也是真狠。 岁安:“今日的情况自不必说,她没安好心,不择手段。推及你与夫君应酬那日,若环娘没有赶到,或许她也会动手。” 至于萧弈和魏楚环大婚那日,他们被重重包围,对方根本碰不着,此女说不定是打算将岁安骗走,再伺机对她下手。 可是,岁安的身边,除了朔月这等弱质女流,还有一个玉藻。 寻常贵女身边,不会时时刻刻跟着会功夫的女卫,她大概是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没动手。 当然,这些也都是推测。 谢原忽道:“说不定我也见过她。” “诶?”岁安看先谢原。 谢原:“依稀记得,当日我从南园离开时,被一婢女撞了,当时我还想,这侯府婢女怎么莽莽撞撞,但因心里记着别的事,便没在意。” “一定是她!”萧弈极力维护着自己和侯府最后的尊严,正色道:“武隆侯府家规森严,才不会有这等没规矩的奴婢!你们猜测没错,定是她混进来了!” 顿了顿,他又问:“第四次呢?为什么说是可能。” 这次都不用岁安说,谢原已经想到:“世子可还记得,在沁园时,树上无故掉下一条小蛇?” 谢原转眼看向岁安,“那日你说要放叫叫兜风,原是个借口?” 岁安:“是顺便,也是借放叫叫之举遮掩。” 谢原:“你又看到她了?” 岁安摇头:“那日沁园人太多了,想躲起来非常容易,但我出去放叫叫时,游客多半会驻足观看,我便观察那些反其道而行者,当时没有这么多线索,也就没有刻意留意她这个人。” 所以才说这次是可能。 萧弈拧眉:“照这么说,她不是只针对我,还针对你们啊。” 发现了这个真相,萧弈一下子找回十足底气,刚才谢原怎么质疑他,他这会儿悉数奉还:“你们二位,当真不认识她?或许是我问的不够细致,我是说,不止是她,可能是与她相识的人。” 说着,萧弈眼瞄谢原:“听闻谢大郎从小到大都备受女子喜爱,上值耄耋老人,下至豆蔻少女,都能被你的风采打动,你好好想想……” 谢原表情淡下来:“看来你是好了。” 说着,他上前解了替他压制药性的大穴。 萧弈惊骇,体内那股汹涌的燥痒卷土重来,才平息下去的药性竟有复苏之相。 听了岁安的话,谢原已融会贯通:“其实,初云县主知道,也不至于将这些事硬赖到我们身上,顶多是要费心应付她的纠缠折腾,不过,我们夫妇不想应付能躲,不知世子能躲到哪去。” 这时,朔月在外敲门。 那女子已被玉藻秘密送走,她中了药,痛苦之际终于从身上摸出个小瓶子,嗅闻可解。 谢原刚要转身,袖子被扯住,他转头看去,萧弈已换了副面孔,和气又礼貌:“姐夫,一家人,都是一家人……” 谢原:…… 岁安走过来,手肘轻轻撞了谢原一下——被再吓唬他了,环娘不知什么时候就来了。 她给萧弈解了药,又让朔月将那被药昏的婢子带出去醒神。 “找个理由告诉她情况,她生不生疑无所谓,不敢开口乱讲就行。” 朔月了然于心:“夫人放心。” …… 说来也是惊险,刚处理完一切,魏楚环过来了,时间仿佛被掐算过一般精准。 “你们怎么在这?”魏楚环一脸狐疑,看看岁安,又看看萧弈。 谢原抬手揽过岁安的腰,“球场上一时莽撞,险些误伤世子,宴席将开,我夫妇二人特来探望道歉。” 魏楚环拧眉:“翠苑呢?” 让她守在这,就是为了有情况第一时间禀报。 岁安:“我们一来她便要走,想来是要去给你报信,被我拦下了。元一是无心之失,我们也只是想来浅浅探望一下。” 魏楚环挑眉,语气逐渐尖酸:“这是说我来了,会为难、会起争执?我竟不知,自己是这么个不讲道理之人!” 岁安正要回应,谢原忽然抢白:“县主的意思是,她并不会为难起争执,岁岁,你不该这样想县主。” 岁安露出恍然的表情:“是我想多了,环娘别生气。” 魏楚环:…… 以往只是面对李岁安这一团棉花,如今他们夫妻二人竟组团绵软起来。 魏楚环一口气出也不是咽也不是,凑巧的,卢府婢子来传话,贵客皆至,要开席了。 谢原爽朗一笑:“看来玄逸和段炎已到了。”他又看向萧弈:“世子休息好了吗?” “好了!” 萧弈身体里还残余不适,但基本已经无异,虽脸色泛着潮红,借暑气为由也说得过去。 他不想继续留在这了。 事情就这么被悄然无声揭过,入席前,萧弈趁魏楚环不注意,悄悄对谢原道:“审出来给我个交代。” 谢原压低声音:“自然。” 入席后,魏楚环瞄了岁安两眼,低声问萧弈他们在房中说了什么。 萧弈正色道:“他们的确是开看我的,带着很大的善意。”最后几个字,堪称发自肺腑。 魏楚环并未质疑这一点,而是问:“你没问问谢家的事情他们怎么处理的?” 萧弈笑了,有点无奈:“你心里是不是更希望自己有个狼牙兔表姐?你想看她在这件事里出手帮解家?” 魏楚环表情一僵:“胡说什么你。就她?”然后习惯性流露出不耻的嘴脸。 萧弈就爱看她别扭的小样子,笑了笑,不再提此事。 宴席过后,众人相互道别。 萧弈离开前,意味深长的看了谢原一眼。 记得告诉我真相! 谢原颇具意味的眨了一下眼。 放心。 回城路上,岁安撩起车帘,发现这不是回府的路,转头问谢原:“你把人送去哪里了?” 谢原反问:“你想和我一起去?” 岁安身板一直,“你不会想丢下我独自去审问吧?” 谢原听出她想去,便道:“今日你是功臣,岂能越过你,一起去吧。” 岁安悄悄瞅他,有些话到了口边,却没问出来。 谢原将她欲言又止的别扭看在眼里,眼中藏笑,也没有问。 马车一路抵达南城,在一条小巷子外停下。 这片地段多是租给城中外来务工或读书人的宅院,也是相对寒酸的一片,巷子连马车都进不去,得下车走。 夜已深了,朔月提了盏灯笼过来,岁安从谢原身后探出头来,看着幽幽的小巷,“要进去呀?” 谢原挑眉:“不是你要来?” 岁安正色道:“我又不怕。”就是觉得这种小巷子有些危险,得警惕着走。 谢原:“也是,有我在,你怕什么。” 这话竟给岁安充了底气,她眼中映着微弱的灯火,却亮亮的,认同道:“我才不怕!” 谢原朝她伸手,岁安立马搭上来,仿佛慢半拍都显得她不够勇敢。 谢原弯唇,收指一握,牵着她往里走。 家境贫寒,夜里连房中的灯都舍不得点,更不可能在外面挂灯,两人行至一间带小院的宅子前,朔月上前叩门。 聘娇娇 第85节 很快,久良和久问来开了门。 这里是霍岭在长安城的住处,玉藻将那女子打晕后带来了这里。 谢原和岁安进来时,霍岭一脸复杂的坐在堂屋,怔然看向来人:“谢、谢大人……” 谢原神色淡定:“今日抓了个人,带过来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此人,若认识,咱们便坐下一道审,若不认识,权当我借你的地方夜审此人。” 岁安偷偷瞄谢原。 他对外或办正经事时,当真又是一副模样,板正冷漠,这语气并不客气,甚至隐含后果严重的暗示。 霍岭果然乱了心神,猛然起身:“这当中定是有误会!” 谢原了然点头:“看来是认识的,那就坐下,一起审吧。” 玉藻走了过来:“郎君,人已弄醒了,还有些恍惚。” 谢原牵着岁安在霍岭另一侧的位置坐下,霍岭此刻气短,主动让开,谢原便在他的位置坐下,冷声道:“那就让她醒醒神。” 谢原看向霍岭:“先问你也一样。” 第59章 谢原问话很有一套, 简洁扼要,直取重点,又前后照应, 对方稍有作假,便可勘破。 此女是万劼的女儿, 名叫万柔,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一直在松州漕运线上谋生。 因家中无人操持, 万柔的性子越发像个男孩子, 严格来说,不是万劼救了霍岭一命, 而是万柔无意间发现受伤落水的他, 将他捞起来, 在万家养了一阵子。 “她本性并不坏,多是恩公之死令她大受打击,若她做了什么事, 还请谢大人宽宏谅解!” 谢原早已不是轻易就为他人的难言之隐、内里原委而动容、生出恻隐之心的年纪。 他笑了一下:“就怕这位万娘子, 做的事情不止一件。” 霍岭气息一滞, 看向一旁单手杵着脑袋听故事的少女。 他知岁安身份,更清楚北山这门婚事于谢家之重要程度,便想从女人的善良柔软入手, 恳切道:“谢夫人……” 岁安一手杵头,一手指了指谢原,无声且明确的表态:别问我喔,他做主。 霍岭:…… 谢原:“万劼那封血书,是不是她送来长安的?你会选择来长安,又在长安逗留这么久, 是不是想到她也可能在这里,所以在找她?” 霍岭怔然,又很快如常。 想也知道,他人在谢原眼皮子地下,谢原不管不问,并不代表真的放任自流。 他的一举一动,怕是都被谢原看在眼里。 “血书的事,我也是后来听闻,猜测是她。但她今日出现在此,相比不会错了。” 万劼只是个微末小吏,一朝出事,家里哪个都担不起,只有这个女儿能替他千里奔波,将血书送往长安。 “郎君,夫人,她已清醒了。” 谢原做了个利落的手势,带过来。 万柔身上的药已经解了,但腿上被谢原踢了一脚防止她逃跑,走路便一瘸一拐。 “跪下!”玉藻用力一搡,万柔跌倒在地。 霍岭正欲上前搀扶,谢原倏地抬眼,目光无声的将霍岭钉在原地。 落在谢原手上,万柔一点也不意外,可当她看到霍岭出现在眼前时,刚清醒又懵了。 谢原看向万柔:“醒了吗?” 万柔眼珠一动,垂下眼去。 谢原:“你叫万柔?” 万柔默不作声,岁安目光一垂,见她撑着身子的手慢慢握拳。 谢原:“你本事不小,竟能单枪匹马潜入卢府对客人的饮食动手脚,想来是没少做这种事,熟能生巧啊。”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万柔终于开口,却是一副决绝姿态,她抬起头,笑容冷漠凄然:“左右,你们也没少杀害无辜,多我一个不多……” 谢原眼底划过一抹思虑。 霍岭眼见情形不妙,主动道:“谢郎君,可否让我与万娘子解释?” 万柔眼一动,冷漠道:“他的话我都不听,你是什么东西?” 岁安偏头打量万柔。 万柔显然不知情况,但这么说话,更像要和霍岭撇清关系。 谢原没说话,算是默许,霍岭对他抱拳,走到万柔面前蹲下,也不管万柔态度冷漠,一五一十将大致经过说了出来。 万柔起先还冷着一张脸,可渐渐的,她的神情开始松动,慢慢转过头看向霍岭,一边听着解释,一边审视坐在上首的一男一女,似乎是在思索判断。 等到霍岭说完,万柔沉默了好一会儿,抬眼看向谢原:“你真的能为家父翻案?” 谢原:“万劼的案子尚未定案,你若还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在你为你父亲鸣冤之前,是不是也该先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任?” 谈到这个,万柔反倒松懈下来,她笑了一下,毫不避讳谢原审视的目光:“我人已在这里,大人想怎么处置都行。” 谢原:“本官并没有屈打成招的办事习惯,既要定罪,自然要证据确凿,你父亲是,你也是,所以,你大可不必阴里阳面的试探。” 万柔面色一僵,显然被戳中了小心思。 岁安忽然放下杵着脑袋的手臂,人微微后靠,换了个闲适的坐姿,谢原敏锐的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正低头拨弄手腕上的镯子。 片刻后,万柔开口,语气稍微软了一点:“大人明察秋毫,民女自是不敢造次。” 谢原:“今日之事自不必说,沁园那日,是不是你在树上放蛇偷袭?” 万柔扯扯嘴角,无畏无惧:“是。” “当日武隆侯世子设的酒宴,我夫人曾见到你作了歌姬打扮出现在酒楼,那日,你也想动手?” 万柔开始失去耐心:“谢大人,你这么问可就没完了,我在长安城呆了好几个月,还真数不清到底计划过多少次,哪能都记住?你也说了,今日我是被当场抓获,你们足够判我的罪,至多要我一条命,再多我也没了。如何?” “谢大人!”霍岭自对上谢原以来,一直有些明里暗里的较劲,但今日,他竟完全卸下了自己的姿态,言语间全是恳切相求:“霍某知道万娘子所犯罪过,定难轻饶,霍某愿代为受过,绝无二话。” 其实,在听到万柔的话时,谢原心里基本上能确定,岁安列举的那几次,十有八/九都没感觉错。 至于她的目的,恐怕和当初霍岭的动机有些异曲同工。 他们都看到朝廷没能还万劼一个公道和清白,心感愤怒不公之际,也选择了用极端的方法。 但不同的是,霍岭是有计划的埋伏在北山,想借岁安将事情闹大,逼的朝廷去查。 而这个万柔,她跟着父亲混迹漕运线,性子养的像个男孩子,纵观她的行事——疑似拐骗岁安,放蛇,下药,这种直接又没有底线的行为,说是发泄和报复也不为过。 霍岭是长公主派给他帮忙的人,一向与他不对付,今日还摆足了要保万柔的姿态。 谢原倒是不担心与他撕破脸,毕竟他有心,人家未必领情。 果然,霍岭说完,万柔非但没有心软动容的样子,反倒恼怒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和你很熟吗?我虽是个女子,但也知担当二字,你说他是个好官,那我就看看,他怎么当这个好官,我的罪你尽管定,我父亲的冤,你最好也能平!” 最后几个字,万柔咬的格外重,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不服不甘的逆反姿态。 谢原见多了这样的人,自是有招数让他们学乖,可这里并不是司狱,岁安也还坐在一旁…… 就在谢原无意瞥向岁安时,发现她已没玩自己的镯子,而是盯着万柔,若有所思。 刚刚成婚时,谢原觉得与岁安相处的越多,不懂她的也越多,而今却觉得,与她相处的越多,发现的惊喜就越多,让他忍不住更加认真的审视她、了解她,也更喜欢她。 经历了这些事,若再将她当作天真小娇娘,他就真是个天真小儿郎了。 谢原眼珠轻转,心思内敛,有了主意,轻声唤她:“岁岁。” 岁安思绪被打断,转过头,意外的发现谢原脸上泛着难色。 她怔了怔。 谢原用笑容掩饰自己神情里的不自然:“岁岁觉得,应当怎么判?” 他这么一问,所有人便都看向岁安。 阿松玉藻等人是惊讶于郎君会在办正经事时征求夫人的意见,万柔是不解与审视,至于霍岭,他一开始就想从岁安这里求情,现在见谢原都在征求岁安的意见,越发将这面善可爱的小娇娘当做了希望。 岁安被谢原这么一问,不免思考起他的态度和立场。 万柔做了这些事,死罪可斟酌,活罪却难逃。 偏偏她浑身是刺,逆反到了骨子里,别说谢原,就是霍岭一心救她,她也未必领情。 谢原自是不会被一个小女子的态度困住,让他露出这等踟蹰之色的原因,难道是霍岭? 霍岭是母亲留给他的人,为的是追查杀害松州小吏万劼的真凶,查出参与贪污漕银的全部犯人,若谢原此刻要动万柔,霍岭必定出手保她,两方很可能产生摩擦,甚至关系崩裂。 谢原是顾忌和霍岭闹僵,顾忌母亲,所以才要问她? 其实,这事也不难办,谢原要办万柔,霍岭要保万柔,关键便也在万柔身上。 岁安眼珠一转,反问:“夫君,妾身可否问万娘子两个问题。” 谢原微微一笑,心底竟忍不住升起些期待,语气亦是明显区别于对外的温柔:“随意问。” 岁安得了允许,有模有样的正了正,她看向万柔,声平且柔:“万娘子,我想问你两个问题,希望万娘子能如实回答。” 万柔已经受不了了,“你们到底……” “张骁是你打的吗?” 岁安话一出,全屋皆静。 谢原本是在观察岁安,结果被这句话惊住,继而飞快反应,倏地看向万柔。 万柔惊愣着,眼神明显心虚无措,是没想到岁安会忽然跳到这一点上。 谢原从她的反应中猜到答案,眼底浮起难掩怒色,他竟忘了还有这茬。 霍岭并不知张骁是谁,他留在长安只为寻找万柔,但看谢原神色变化,他也能猜到万柔怕是又做了什么好事,一颗心悬的更高。 万柔以为岁安是在问责,却听她道:“不是也没有关系,那我先问第二个问题。” 岁安竟轻巧跳过了第一个令众人震惊意外的问题,又问:“万娘子,你真的想为你的父亲鸣冤吗?” 聘娇娇 第86节 第二个问题多少让万柔松了一口气,也找回了原本的底气:“这话问的实在可笑,我当然想!” 岁安:“为何不报官,而是藏在长安城做这些小动作?” 万柔像是听了一个笑话,直勾勾瞪住岁安:“这位娇滴滴的夫人,怕是从小到大都不曾受过什么委屈吧,别说是含冤丧命,便是有人伤你一根小指头,都会有无数人替你报仇雪恨。” 万柔情绪上头,仿佛将岁安当做了一个宣泄的口子:“像你们这样的皇室贵胄,就算是杀了人也可以被保下来!” 她猛地抬手指向一方,仿佛那里站着罪魁祸首:“那些监生,他们贪墨漕银,证据确凿,却因为出身勋贵,即便东窗事发也能被保下来!最后,州官竟抓我父亲这般的微末小吏来当替死鬼!堂堂上州,漕运重镇,贪墨巨款的是漕运线上的小吏,说出来谁信!?” 万柔嘶吼着:“这等荒唐的污蔑,不过是朝廷不愿动那些世家大族!真正贪污的世家子弟被各种理由保下来,还好好的活着,能吃能喝,反倒是被污蔑的卑微蝼蚁,早已成丧命亡魂,你问我为何不报官!?我倒要问问你,公理何在,清白何求!” 岁安静静地听完,道:“所以你心有不甘,却又能力所限,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来报复,是吗?” “是!” 可惜当日涉事的监生里,嘉勇侯府的庶子全夏被关了禁闭,因全氏为皇后母亲的母族,皇后为此事雷霆震怒,勒令嘉勇侯府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务必谨慎低调,以至于整个侯府人人自危,小心谨慎,万柔没找到机会。 同样情况的还有袁淑妃的侄儿,也是谢原姑姑婆家的郎君,近来低调的很,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守着他,堪比坐牢。 至于前任尚书左丞蔡鸿志,其子蔡正炜虽保了下来,蔡鸿志却被外调为新任松州刺史,从各方面衡量来看,都属于降职了。 大周家眷可随官员一道赴任,蔡正炜便离开了长安。 但这当中还夹着一层关系——蔡鸿志的亲妹正是武隆侯府的夫人,萧弈的母亲。 所以蔡氏不可能不为兄长求情。 偏偏赶上了时候,武隆侯府和桓王府定了亲,桓王的女儿初云县主成了萧家的准媳妇。 天子脚下遍布达官贵人,又多娱玩场所,闲谈几句,便都议论起来。 这蔡鸿志是降职了没错,可他去的地方是松州啊。 松州刚刚经历这波大案,拉下不少地方官员,一切尚在恢复之中,挑战越大,机会越多。 圣人日理万机,未必每日都会将各州情况细细看来,但松州在未来一段时间内的重建状况,一定是受圣人关注的。 若蔡鸿志做得好,那就是将功补过,加上朝中有武隆侯府和桓王府两层关系,但凡能做出成绩,调回都城指日可待。 在朝为官嘛,升升降降很正常。 万柔逗留许久,经过一番蛰伏分析,最后将矛头对向了谢府和武隆侯府。 谢原身为大理正,参与调查此案,根本是办事不利,反而升官发财娶媳妇,娶的还是靖安长公主的女儿,成了个皇亲国戚。 萧家也一样,若非他们仗着侯府和王府的关系保了蔡家,蔡鸿志理当罚得更重。 被保护的人万柔接触不到,但萧、谢两家人并无防备,出入走动频繁,万柔便将怨气都撒在了他们身上,一有机会就搞些小动作给他们添堵。 岁安之前提得四次情况,全都属实。 万柔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模样天真的小娘子,竟这般敏锐,竟会提到张骁这一茬。 可她也无惧,知道就知道了,小命一条,给你就是。 岁安耐心的听她说完:“第二个问题,万娘子已回答的很明白,所以,你的确想要为父亲报仇,之所以做这些,是求路无门而生的怨愤。那我们说回第一个问题。” “张骁是国子监生,他出身寒族,却因努力而得到提拔,也与我谢家郎君有了竞争,甚至生出冲突。张骁在回家路上被人偷袭,谢家郎君便成了嫌疑最大之人。” “可这件事,远不止是监生之间的冲突这么简单。” “近年来,圣人选才更注重真才实学,使得众多寒门子弟得到重用。朝中态度不一,却有谢氏无任支持,认为选贤与能,方能稳固社稷。” “然而,谢氏的态度,却因谢家郎君与张骁的恩怨,遭到了外界质疑。只因在外人眼中,谢二郎不止是谢二郎,他还是谢氏嫡亲,一脉相连,他受谢氏教养,所言所行,皆可放大对照到谢氏的门风教养。” “所以,谢二郎不够礼待寒门士子,就是谢氏不容寒门士子。谢二郎德行败坏,便是谢氏家风不洁。养不教,父之过,谢二郎的错,就是谢氏的错。” 岁安忽然起身,慢慢走到万柔面前,万柔本就听得心间惴惴,一抬头,岁安居高临下的立在跟前,她竟像是被一股无形威压笼罩,全无前一刻的嚣张叛逆。 岁安垂眼看她:“若你不识张骁,全当我只是做个类比;但若你就是那个凶手,我也想问问你,你让谢二郎、真个谢家身陷囹圄时,可曾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会被放大对照到你父亲的教养之上?” 万柔双目一瞪,面色忽然变得激动狰狞起来:“你、你胡扯!” “我胡扯?”岁安扬声,气势陡然凌厉:“你身为万劼之女,为父鸣冤本是常理,可你的鸣冤方式,极端,偏激,下作卑劣,那甚至不是鸣冤,而是你个人的宣泄和报复!” “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当令尊冤情被昭告世人的同时,你这个女儿的所作所为,一样会被世人知晓,他们未必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冤死之人有多深的动容,却会对素不相识之人的恶行抱以最恶劣的猜想。”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么反过来,为人子女,行事偏激,恶劣,反叛,其父该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将她教成这样?贪污案被诬陷的小吏不止他一人,为何只有他死了?会不会恰好死的这一个才是死有余辜!?” “不是!”万柔怒吼辩解:“我父亲是因为……” 谢原忽然看向万柔。 万柔却顿住,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话:“是被无辜杀害的!” 岁安退后半步,在万柔面前缓缓蹲下,仿佛借着这个动作,卸下了一身凌厉。 她眼神柔软,语气温和:“万娘子,这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人记着令尊的冤屈。我的夫君,由始至终都按着这桩案子未判,只为找出真正凶手,得一个真相;你的朋友,不远千里来到长安,不惜以身犯险也要争取翻案机会。” “他们或因职责所在,或因恩情在心,这条路上,你终归不是孤军奋战。可也只有你,选择了最偏激、也是最不该的方式。” “若你的父亲知道,你因他而生怨愤,偷袭、下药、毁人毁己,他真的能瞑目吗?” “若世人听闻你的所为,真的不会让你父亲蒙羞,甚至反过来受到诟病质疑?” 万柔浑身一松,跌坐在地,眼神仿佛碎了一般,低下头去。 “我今日所言是好言相劝还是危言耸听,你不妨好好想。” 岁安说完最后一句话,缓缓起身,忽的,她的袖子被万柔扯住。 谢原当场就站了起来。 但万柔仅仅只是拉住了她的袖子,慢慢抬起头。 她眼已红了,努力忍着泪,吞咽几下,哽咽开口,第一句是:“我错了。” “这位夫人,我从小就没有了母亲,是我父亲将我一力拉大。可他是个男人,我是个女娃,他不能像母亲一样细致的照顾我,还要营生挣钱,供我吃穿,送我读书,他没有教坏我,是我没有好好受教,摸爬着长成这样的混账性子。” “为了教养我,他曾续了一个夫人,可那妇人待我刻薄,罚我虐我,我父亲一生和善,却因这件事发了火,还被那恶婆娘反咬一口。可哪怕要分割钱财合离,他也毫不犹豫。” “他的的确确,只是漕运线上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吏,但他在我心中,无人可比。” 万柔紧紧盯着岁安,眼泪不受控制的滚出来,那双眼却越来越清亮坚韧:“蛇是我放的,我错了;药是我下的,我错了,人是我打的,我大错特错!” “我可以一一去赔罪、赎罪,有什么后果我都认,但我求您,求您……在我父亲沉冤得雪时,不要因为我的无知过错,让他被质疑……” 同样是认罪的话,却再也不是用嚣张不甘的语气来说。 “我求求您!”万柔双掌撑地,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那一声沉响,所有人都能听见。 霍岭跟着跪下来:“不,我愿代为受过,我来赎罪。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万家父女受无妄之灾,请谢大人谢夫人……对她网开一面!” 万柔终于忍无可忍,倏地扭头看向霍岭,故作的冷漠变成加倍的凶狠:“你是被河水泡傻了吗!我去死你都要跟,我吃屎你吃不吃啊。” 霍岭转头看向这个张牙舞爪的少女,眼神转柔,扯了扯嘴角:“死可以一起,屎你自己吃。” 万柔:…… 谢原、岁安:…… 第60章 随着万柔态度转变, 僵局化解,主动权又落回了谢原手里,他让玉藻在屋内看着两人,借此事不好立刻定论为由, 带着岁安到院子里单独商量。 可一到院子, 他的态度意外的果断。 暂时保万柔。 岁安看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表态。 谢原也知自己这个决定未必能被理解, 所以努力解释。 尚未发生的事情姑且不谈, 放蛇的事控制的快, 并无太大的实质性伤害,今日的事, 也算力挽狂澜,就是萧弈最受罪。 可谢佑的事,造成的影响并不小,若让谢佑得知他们抓到凶手却不供出,会不会委屈误会? 谢原:“所以我说, 只是暂时保她一回。” 岁安眼神动了动, 瞅向谢原的眼神里多了点不一样的思虑。 谢原看出来, 以为她还不理解,越发条分缕析的说给她听。 首先一点,万柔是个小人物, 而且还是之前涉案之人的家眷。把她推出去,真的能让人信服这个真相,而不怀疑是谢家拿捏了她当替死鬼? 人是万柔打的, 但后续流言风波,未必是她的手笔,只是她给了有心之人推波助澜的机会, 把矛盾问题升级。 可见此事未必会因谢家找到凶手而圆满终结,甚至会引出新的争论,将局面从眼前的可控变得未知甚至不可控。 再说谢佑。 谢原觉得,若他能在这件事情上稳住自己,对他日后的行事是有助益的。 他也了解谢佑,一旦他知道万柔是凶手,却因各种明里暗里的势力搅弄继续污蔑谢府,他很有可能钻牛角尖,什么磨炼什么成长机会都不重要了。 他只会全力证明万柔真的是凶手,去说服根本不想承认这个真相的人,但凡质疑的声音存在一日,他就一日无心其他。 最后,也是谢原最大的顾虑。 万柔被推出去,须得阐明作案动机,其父的事会被摊开,而谢原仍在暗察此事的事实将不再是秘密。 设计谋害皇亲国戚罪名不小,极易被闹大传播,倘若杀害其父者就是曾参与漕运贪污、至今隐在暗处的幕后黑手,他们很有可能会知道,还有人在调查他们。 这是打草惊蛇。 “暂时把万柔握在手里,主动权便还在我们手上。” 谢原握住她的手:“岁岁,我定会把整件事情查清楚。” 不止为无辜者鸣冤,令作恶者伏法,也为你能早日康复,朝朝如新,岁岁平安。 月光映的岁安肤色皎白,明眸璀璨,她凝视谢原的眼神泛着柔柔的光,仿佛要将他认真又严肃的模样用目光一点点刻下来保存。 她露出笑,同样认真道:“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 一句真心无杂的肯定,竟真如力量源泉,无形注入谢原心间。 此事便算是说定,谢原牵着岁安进屋,接下来是要安置这两人。 向两人说清了决定后,谢原道:“我与岁岁打算将万娘子送至北山。” 聘娇娇 第87节 “我不同意!”霍岭当即站出来。 他是在靖安长公主手里吃过大亏的,那女人长得有多美艳,下手就有多狠,他的伤到现在都没好透。要是让她知道万柔曾对岁安下手,万柔命都得交代在那。 万柔此刻已从霍岭那里知道了岁安的身份,她直勾勾盯着岁安,仿佛把她看做了最大的希望,“我可不可以随夫人回府?我可以扮作小丫鬟,我什么都能干!” “我不同意。”谢原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且不说她在谢府进进出出会暴露身份,就说她那毫无底线的做派,谢原就不可能让她近岁安的身。 换在平常,万柔早就反驳了,但一想到自己在卢府做的事情,瞧见谢原眼神里的防备,到底没了底气。 霍岭忽然提议:“让万娘子住我这里,我可以照顾她。” 万柔:“我不同意!” 岁安、谢原:…… 最后,谢原连夜将霍岭和万柔送去北山,两人一道留在那。 “万家对霍岭有救命之恩,霍岭曾在万家休养,似乎对这万娘子有些日久生情的情愫,万柔现在不便抛头露面,换了别人我还要担心,但若让霍岭看着她,必定十足上心。” 临行前,谢原先把岁安送上马车,让她先回府,顺带说了这个。 岁安瞅瞅另一头的两人,小声道:“那霍岭可信吗?” 谢原笑了,抬手勾勾她鼻尖儿:“你不信他们,也要信你母亲啊。” 所以才安置在北山,最稳妥。 岁安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瞅了他一眼。 谢原没忍住,皱眉道:“你今日怎么总用这个眼神看我?” 岁安有点状况外:“啊?” 这样子看着更奇怪了,谢原琢磨不透她,但这会儿已经很晚,不好再耽误,他拍拍她的手:“我把他们送到北山之后可能赶不回来,你早些睡,有话明日说。” 说完便下了马车,安排了人送岁安回府,他则带着两个手下送他们去北山。 马车驶动,岁安从窗户探出头。 月色下,谢原翻身上马,他神色冷厉动作利落,指挥若定,与私下相处时很是不同。 她抿抿唇,坐回马车,拍拍脸蛋,算了,不想了。 这一头,谢原飞驰赶往北山,一番通报折腾,终于顺利入山,见到岳丈李耀前来,谢原立刻拜见,又道明前因后果,末了表示,想将人安置在北山一阵。 李耀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淡定姿态,扫了眼谢原带来的人,叫来两个护卫:“去安排一下。” 当真是一句废话都无,利落又干脆。 李耀看一眼谢原:“这个时辰,你怕是也回不去了,岁岁呢?” 谢原:“小婿已将岁岁安置回府,道明缘由。” 李耀点点头:“那你今日宿她房中吧。” “多谢岳父。” …… 北山的人很快将霍岭和万柔安置好。 谢原没有急着回岁安的房间,趁夜去见了万柔。 万柔正在上药,谢原踢那一脚实在狠,她小腿骨都淤青了,再重一点怕是能断了。 她一边上药一边暗暗腹诽,瞧着俊朗温和的男人,出手竟这么狠。 有人在敲门,万柔以为又是霍岭,心烦意乱间,谢原走了进来。 万柔差点从床上弹起来,结果触动伤处,疼的脸都扭曲了。 没办法,人家是北山女婿,当然想去哪儿去哪儿。 万柔做事的时候偏激狠厉,多是冲动所致,现在冷静下来,又是深更半夜的,想到自己在卢府的放浪行为,终于后知后觉的防备起来。 谢原一路绕过屏风走到床前,万柔已把裤腿裙摆放下遮住腿,脚也藏进被褥:“谢大人这么晚有事吗?” 谢原:“有事,且要紧,所以趁夜前来,还请万娘子海涵。” 话客气,语气却冷,万柔瞬间清醒。 这可不是满心风月的男人该有的态度。 “大人请讲。” 婢女给谢原搬来坐具,万柔一看谢原坐下来,便觉这不是言两语能交代的事。 “当日漕运贪污事发时,我收到的那封血书,是否就是万娘子替令尊送的?” 万柔眼神垂了下来:“是。” “好,那我想问,令尊交给万娘子的,真的只有这封血书吗?” 万柔的身体不自然的僵了僵,搭在身前的手想要拽住个什么,五指刚收,又怕被谢原看出破绽,连忙松开。 谢原眼神一凝,看的清清楚楚。 “一般来说,既送血书鸣冤,必然已穷途末路,若真想借此举求救,阵仗越大才越容易引起旁人注意。” “令尊含冤入狱,但受累不止他一人,按照常理来说,联名上书会比一个人的力量更强大,更容易引起重视,可他没有。” “那么多相同遭遇的受害者他不集结,仅以个人名义上书,到头来,其他人得救,唯独他丧命。所以才叫人怀疑,他是因别的原因而死。” 万柔垂着头,谢原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见她放在身前的手终是拽紧了褥子。 谢原:“万娘子听人质疑为何死的只有令尊时会格外激动委屈,本官便猜测,是因你知道,令尊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死的。” “所以我怀疑,血书说不定也只是个幌子,即便它丢了或是被拦截,只要你平安就没事,因为令尊真正想传达给朝廷的事情,未必是那封血书所言的冤情,而是告诉了你。” 万柔彻底不说话了,一动不动僵在那里。 谢原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又道:“万娘子蛰伏长安多时,想必事事小心时时防备,所以我也不逼着万娘子此刻坦白。但你已在北山,不妨打听打听这里住着什么人,若连这里的人都不可信,整个朝廷或已没什么人是你能信的,那你此次替父奔赴千里,便也没了意义。” “此外……”谢原语气微转:“霍郎君其实与这件事情并无干系,但他所涉之险,所付心血,远不是他在刚才的小屋里言两语的概述能说明的。” “我听闻万娘子一家对他有救命之恩,若一个人因救命之恩便甘愿做这么多,那这个人便很难得;若是因就救命之恩以外的、因万娘子而起情谊才做这些,那他对万娘子来说,一样难得。” 万柔这才有了反应,抬头看谢原,只是仍不言语。 谢原却已起身:“不早了,万娘子好好休息,若你想起任何有关于令尊的嘱托,可随时让霍岭转告给我。” 谢原离开后,房中变得静悄悄的,万柔抱膝坐了好一会儿,唤来一个守夜的婢子,让她请霍岭过来。 霍岭来的很快,风风火火的身影越过床前的屏风时,硬生生缓和下来,换成从容的礼貌:“万娘子,你找我何事?” 万柔迟疑着开口:“这段日子,你都在与这个谢大人周旋?他真的在查我父亲的案子?” 刚才在小屋里情况紧迫,这会儿时间充裕,霍岭索性又讲了一遍。 万柔在长安呆了几个月,自然听说了很多,但这种流于茶余饭后的闲谈,真假参半,还夹着散播者的个人情绪,其中就包括对北山的传闻。 霍岭耐着性子与她讲了许多北山的事,多是他自己眼见为实,尤其是那位靖安长公主。 她罚了他,得知内情后又保了他。 因为那副画的原因,霍岭隐隐觉得,靖安长公主也在查什么事情,目前来看,似乎和恩公的案子有些勾扯。 而谢原是北山的女婿,他会查这宗案子,应该也是靖安长公主的授意。 万柔边听边思索,末了,她的目光落在霍岭身上。 霍岭也在留意她的动静,不由坐正:“怎么了?” 万柔终于说了见面以来,第一句类似叙旧的话:“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霍岭:“我当日是家中有急才不得不赶回,我留了书信,也说过定会回来重谢!” 万柔目光闪躲,一副心虚又不想承认的样子。 霍岭猛地站起来:“你、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什么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伤势好了就跑路了吧?” 他当然不是,不仅不是,还在万家出事之后第一时间赶过来,为万劼鸣冤,不惜以身犯险,知她下落不明,一直留心寻找。 所以她选择不答,捂住腿,面露痛色:“啊,腿疼。” 霍岭面色一变,上前查看,见腿骨尚好,忙宽慰了几句。 她一个女儿家,奔波至此,无亲无故,现在还受了伤,霍岭想到自己受伤被她照顾那阵,心便软了:“忘了你在养伤,我、我刚才大声了些,抱歉。” 万柔轻轻推开他,低声道:“我接下来可能会在这里逗留一阵,我的事,你别再管了。” 霍岭眼神一凝,盯着万柔看了好一会儿,终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说了句“你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 次日,谢原很早起身回城,早膳都来不及用便去向李耀道别。 李耀有早课,习惯早起,谢原交代那两人的处置时,李耀还在批阅文章,过程中头都没抬一下,听完后说了句,放心。 谢原见惯不怪,也的确放心,正欲告辞时,忽然想起什么:“小婿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岳父。” 李耀:“说。” 谢原想了想,说:“回门时,岳父曾告诉小婿,岁岁不是会我的负担……” 他才开口,李耀的动作便顿住,抬起头。 谢原觉得自己猜到了一些,便继续说下去:“岁岁聪慧,心思剔透,与他在一起,小婿常感惊喜,又或受益匪浅。想来,这些都离不开岳父岳母的教导。” 李耀慢慢放下手中的笔,拿过湿帕子擦手,目光一动不动打量着谢原。 谢原眼观鼻鼻观心,站姿端正。 李耀丢了帕子:“所以呢。” 谢原一怔。 李耀端起一旁的茶水饮了一口,嗓音清润许多:“你从前如何看她?” 谢原思考后答:“从前相处,经历不多,只觉得她性情温和,乖巧动人。” 李耀笑了一声:“那现在就不温和,不动人了?” “不,”谢原毫不犹豫:“她从未改变,依旧温和动人,只是小婿从前,看到的还太少。” “现在你就看全了?”李耀的每一次回话,几乎是贴着谢原的答案问出,仿佛早已料到他会问什么,答什么。 聘娇娇 第88节 谢原正色道:“请岳父明言指教。” 李耀缓缓起身,他已过不惑,却半点不受岁月欺压,即便不曾习武强身,修长身形始终挺拔端正,周身环绕一股冷厉肃然。 “你已是岁岁的夫君,所以我不跟你打哑谜。” “过去,你或因不够了解,或因道听途说,对她有些误解,甚至对着门婚事的利弊自有一番分析,而今相处下来,正如你所言,你欣然于她的聪慧带来的意外和惊喜,或许正在改变对着门婚事的看法,觉得她是一个越来越合意的贤内助。” 李耀来到谢原面前,淡淡一笑:“可然后呢?” 谢原拧起眉头。 “所谓贤内助,是站在你身后,为你操持家业,分担内务的人。但接着,她或许还会继续向前,来到你的身边,与你并肩齐行,甚至有朝一日,走到了你的前头。” 李耀眼泛精光:“那时,你还能欣然接受、还会觉得她是个合心意的妻子、还会像现在这样,觉得庆幸愉悦吗?” 谢原眼珠一动,拧起的眉头骤然松开,愕然怔愣。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谢原回过神,此情此景,竟让他想到第一次与李耀深谈时,对方大笑着的夸赞——你得当,也只有你当得。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得到这门婚事,竟像是在无形间经过了许多非常的考量,亦被给予了非常的期待。 而此刻,这个或许对他有考量也有期待的人,正在指一条他从未想过的路。 “岳父……” “元一。”李耀认真的看着谢原:“两个人在一起,若一个人始终挡在另一个人身前,又或是一个人始终将另一个人按在身后,最终能得长久者,少之又少。” “岁岁是我的女儿,我了解她。她与你在一起,能让你感觉到欣喜惊喜,可见你们相处得很好。但如果你们要一直这样好,必定不是靠哪一个的聪慧和伶俐,而是你们彼此之间,在面对任何人和事时,都能最快的找到正确的位置和姿态,由此契合。” 李耀笑了一下:“所以,你大可不必现在就对这门婚事下结论,未来还长,你们的路,还得慢慢走。” 李耀一番话,竟将谢原说的愣住,好半天没有回应。 他挑了挑眉,调侃道:“怎么这幅反应,我话说重了?” 谢原回神,自心底涌起复杂滋味,眼眶发热。 他怅然一笑:“小婿如今才知,岁岁能看事敏锐,言语犀利,分明是高徒有名师。小婿竟有些羡慕她。有一个像岳父这般,一语点醒灵台,给予指引的亲长,大约能少走许多弯路。” 李耀深深地看了谢原一眼,忽而一笑,避重就轻道:“你觉得她像我?” 谢原纯粹有感而发,并非想要拿自己的情况对比什么,便顺着李耀的话揭了过去:“是,很像。” 李耀朗声笑了起来,一扫这室中的沉闷情绪,“年轻啊,我若是你,便不这么想。” 谢原因他这笑,心情轻松不少,笑着问:“为何?” 李耀露出讳莫如深的艰辛:“像我也就罢了,若连她母亲的秉性也一并袭了,我怕你吃不消。” 谢原一愣,旋即握拳抵在唇间,忍了忍笑,抬眼看向李耀:“这话小婿不同意,且不说岳母有哪里不好,单说岳父能与岳母相伴多年,感情依旧,为何小婿就不可以?” 这话少了许多拘谨与客气,作为晚辈,青年骨子里显露出的狂妄和大胆,竟让李耀也较上劲来:“你跟我比?” 谢原下颌微扬:“难道比不得?” 李耀瞪了谢原两眼,忽又转笑,他点点头:“好,我看你拿什么与我比。” 话题似乎又转回到了最初时候,氛围却已截然不同。 谢原觉得,自己好像在今日重新拥有了一个可敬的长辈,郑重的搭手施礼,是回应李耀,也是督促自己:“那便请岳父大人,拭目以待。” …… 岁安一觉醒来,竟在床上愣了许久,阿松和朔月来伺候她也不理。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才半个多月的功夫,她就打破了十七年的独睡惯例,习惯了身边有个人。 不,不是有人,是有谢原。 他在床上的时候,其实不大正经,近来还起了玩花样的心思,但最后都没玩起来,因为她羞赧不愿。 可是,即便每次都作罢,他也并不会遗憾甚至不高兴,倒像是更乐于欣赏她的羞赧,是在故意逗弄。 除此之外,他处处都很贴心,很合她意。 谢原习武,耳聪目明,就算是夜间熟睡,也从不会彻底睡死,她偶尔夜起,他一定醒来起身相伴,每回入睡,一定拥她入怀。 她起先不习惯,后来背靠他怀里,竟睡得无比安稳。 若说谢原是越来越不正紧,她则是越来越不老实。 从前与谢原有什么不对付,她默然一个眼神丢过去也就作罢了,现在则不然。 捏他腰肉,按他喉结,他不大舒服,可顶多故作凶狠的瞪她一眼,便由着她了。 直到岁安反应过来,才惊觉最初时候为自己设下的夫妻相处界线早已面目全非。 在她快速习惯谢府的一切之时,最习惯的,是她的身边有了他。 而这份习惯,竟在昨夜浅浅的一次小别中,一下子浓烈的像要炸开。 昨日的小心思尚未得解,又在此刻混入了挂念,复杂的纠缠在一起,变成了不高兴。 “哼!”平躺着的少女忽然拽起拳头,狠狠捶了一下身下的床,生气了。 朔月:? 玉藻:? 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阿松思考片刻,上前轻轻翻动岁安的衣裙,了然道:“夫人快起来,您小日子来了。” 第61章 阿松手脚麻利的帮岁安收拾干净后, 不免对朔月和玉藻含了责备。 以往在北山都是她们两个贴身照顾女郎,怎会连这么基本的事情都疏忽? 朔月熟练的掏出岁安的月事带存货,也很无奈。 夫人这事从未准过, 手指头加脚趾头都算不准, 且因体质之故, 事前征兆也时有时无,要根据来前几日状况定论。 再者,正因以往都在北山,根本不会有在外人面前突然来事的情况,岁安刚来事那几年, 她们还紧紧张张伺候过, 后来就都淡定了。 来了就来了嘛。 “而且,”玉藻翻出岁安的十全补血暖身汤材料:“夫人的月事通常五日, 第二、三日最难受,最后两日,只要前面护的好, 基本不会难受。第一日不要慌,做足准备才好应对后两日的痛苦。” 她拍拍阿松的肩膀, 拿出了老资历的语气:“你来得晚, 伺候久了就知道了。” 阿松:…… 看着朔月和玉藻各自忙碌, 阿松偷偷瞅了一眼无精打采的岁安,“可你们不觉得,夫人今日情绪不对吗?她以往来月事,也会这般烦躁?” 玉藻和朔月对视一眼,这倒没有。 朔月:“女郎有不少修身养性的法子,除非是难受的起不来,一般不会烦躁。” 玉藻:“可能是换了地方, 一时不适应。” 阿松表示怀疑。 朔月、玉藻:你想多了。 这个早晨多少有些忙碌,准备好岁安月事中要用的东西,时辰已经不早,岁安还没有去孙氏那里请安。 阿松走进来,见岁安懒散散的靠在斜榻上,歪头看着最近那扇菱形窗。 “夫人今日身体不适,要不要奴婢替您去跟老夫人说一声,今日的请安就免了。” 岁安前一刻还浑身软趴趴,一听这话,立马撑着身子坐起来,神色一正,恢复正常:“那怎么行!” 说完没事人一样下榻,一边套鞋子一边唤朔月。 朔月端着刚刚煮好的补血热身汤进来,岁安接过就大大的灌了一口。 阿松忙道:“夫人慢些。” 岁安已经灌完了,她把碗递给朔月,自有一套说辞:“放过一会儿,不烫喉的,这种热乎乎的汤,大口喝才舒服。” 朔月接过碗,眼神扫过阿松:这就是你说的不对劲? 今日是头日,准备充足,又喝了热汤,岁安整装后照旧去给孙氏请安。 …… 其实,关于谢原昨夜不归宿一事,孙氏是吓了一跳的。 谢原和岁安一向很敬重她这个母亲,通常情况下,出门回府都会和她打招呼。 可昨夜耽误的有些晚,孙氏记挂着他们还没回来,便让鲁嬷嬷留意着,这一留意,便被告知只有岁安一人回来。 孙氏的心当时就颤了一下,立马赶去谢原的院子,拉过岁安的手,一脸担忧的问:“安娘,你和大郎……不会是闹不愉快了吧?” 岁安愣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解释,谢原有公事临时要出城,返回时间晚,索性去北山借宿,也正好替她看看父母。 不对,很不对。 孙氏脑中直接跳过了岁安给的说法,迅速补出另一个场景—— 两人因出门时生了矛盾,吵得不可开交。 岁安生气的指着他说:“你别同我说话!去跟我爹娘交代吧!” 谢原非但不服软,反而硬气回道:“去就去!对着岳父岳母也比对着你强!” 然后两人不欢而散,一个回府,一个上北山。 孙氏这样想,却不敢追着问,最后在岁安无奈的目光中一脸复杂的离开。 然后她就闹了谢世知一晚上。 谢世知都快麻了,哀求道:“你不用早起上值,我却只剩一个时辰睡觉了。” 孙氏深吸一口气,受不住了:“我在府中,难道闲着了不成!?” 相处多年,谢世知在为夫之道上经验老到,一听这开头就知道要引火烧身,最后枕头将脑子一捂,拼死争取了上值前最后一个时辰的睡眠。 最终,孙氏这份惴惴不安,在岁安次日的请安中消失殆尽。 聘娇娇 第89节 夫妻之间闹了矛盾有了争吵,即便对外表现得和气如常,一定会有小细节上暴露问题。 可岁安表现的一如既往,没有半点异常,还真不像闹了矛盾的。 岁安请安后,又主动提及了昨夜的事:“夫君今日就回来了,母亲不信我,便先去问他。再不信,岁安只能请父亲母亲来作证了。” 哎呀呀,那大可不必。 孙氏立马道:“我怎么是不信你呢,就是觉得大郎做得不对,左右是要回北山的,带你一起回去见见爹娘也好啊!” 岁安甜甜一笑:“多谢母亲,您总是想的最周到。” 孙氏听得满心熨帖,再无二话。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岁安一出院子,小脸就垮了下来。 也不知她想到什么,又是一声:“哼!” 玉藻、朔月:…… 阿松眼神轻飘飘扫过去:如何? 情况从这一刻开始变得不妙起来。 岁安回了房间,坐在床前,满脸凝重的盯着床前的花开并蒂屏,忽然抬脚一甩,只见两只丝履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劳燕分飞。 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忽然生气,穿着白袜就要去踩没有铺毯子的冰凉地面去捡鞋子。 “夫人且慢!凉!”朔月连忙把她按回去,又把她的脚抬上去塞进被褥:“奴婢帮您捡呀!” 说着连忙把鞋子捡回来,整整齐齐摆在床前。 岁安趴在床头,眉头依旧紧蹙,伸手把隔开的鞋子拨弄拨弄,紧紧挨在一起。 朔月刚看直了眼,阿松的声音便在一旁幽幽飘来:“如何?” 朔月压低声音:“这是夫人的精致。” 阿松冷笑。 岁安上了床,想必是要休息,三人不好打扰,便在外间轻声忙自己的事。 忽然,里面传来一声很轻的闷响。 玉藻耳力最好,又离床前屏风最近,她绕过去一看,岁安两手环抱于胸,直挺挺的躺在床的正中央,一双眼瞪得铜铃一般,直勾勾看着帐顶,仿佛那里藏着一双眼睛在和她对视——和自己的枕头一起。 而谢原那只枕头,已经被她丢在了地上。 她一个人占据了整张床。 玉藻正盯着地上那只枕头沉思,阿松的声音已从身后飘来:“如何?” 玉藻一个激灵,转头看去,拧眉道:“可能是郎君头臭,女郎忍无可忍?” 阿松二次冷笑。 一刻钟后,岁安爬起来去了阁楼书房,打算描画。 玉藻和朔月万分欣慰,终于正常起来了呢。 然后不到一刻钟,书房里全是画废揉皱的纸团,满室白纷纷,是吊唁的颜色。 不想画了,岁安转战去花圃。 这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可今日,她连碰都没碰那些长势正好的花,捏着把小铲子蹲在一边铲泥巴。 腿酸腰酸,她将小铲子狠狠一戳,借由朔月扶着起身,转道去荡秋千。 阿松盯着岁安刚刚玩过的泥巴,湿润的泥土被堆的如同一个黄土坟包,种花用的小铲子立在坟包前,活像个屹立不倒的墓碑…… 岁安荡了会儿秋千后,忽然问了句:“谢府各房,都没有纳妾吧。” 这一刻,三人终于意识到,岁安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已经胡思乱想到没边了。 三人暂时放下明里暗里的较劲,一起围过去蹲在岁安身边。 阿松打头,先介绍了一下谢府的情况。 “谢氏有家规。正妻一日在世,一日为妻,若无大犯,断无下堂一说。入门五年无所出,方可由正妻母族再选一人来侍奉,直至诞下子嗣,那也得由正妻抚养长大。” 仅这一条,所彰显出对入门新妇的尊重与门风,便不是一般人家效仿的起的。 换句话说,但凡岁安嫁给了谢原,除非命薄早死,又或心术不正伤天害理,否则还真没人能撼动她谢家大妇之位。 这也是为什么府中看重谢原的婚事,因为选定了就是一辈子。 而长公主为岁安千挑万选的婚事,自是挑的一门最好的。 结果岁安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阿松:“您难道不是在担心谢郎君日后会变心移情……” “变心移情”四个字仿佛触碰了什么雷区。 朔月嚯的站起来:“贱婢!闭嘴!玉藻,把她叉出去!” 玉藻相当配合,直接架起阿松就走,朔月回头对岁安微微一笑,和声细语:“奴婢再去给夫人炖碗汤。”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岁安脑袋靠在秋千的绳子上,在秋千上晃来晃去,半晌才道了句:“哦。” 这头,三人已到了院外,阿松挣开玉藻,“干什么呀!” “我警告你!”玉藻欺上来,脸上仿佛拉下黑线:“往后在夫人面前,不许说什么移情变心。” 阿松多少知道些往事,难得示弱一次:“那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心病心药医啊,”朔月走了过来,手肘碰了玉藻一下:“你去传话给郎君,请他今日务必早早回府。” 玉藻重重点头:“我看行!” …… 谢原直接从北山入城上值,一来便被萧羿拦住去路。 “谢司郎来的好早。” 谢原扫了扫左右,配合的打招呼:“世子也很早。” 外人走远,萧羿一把拉过谢原到角落说事情。 “如何?” 谢原:“什么如何?” 萧羿脸一沉:“你消遣本世子是不是?自然是那大胆的刺客!” 谢原恍然:“啊,是这事。” “不是说好给我一个交代?你好歹也是问案审犯的老手,可别告诉我什么都没问出来。” 像是才想起来萧羿也被牵扯其中还受了罪过,谢原斟酌道:“犯人是当场擒获,自然能审出结果。只是……我也不知是何结果。” 萧羿的脸色沉下来,冷笑一声:“你自己听听你这话,有毛病没?” 他上前一步,“谢元一,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世子就要怀疑是不是你们夫妇设计我了!” 谢原无奈一笑:“世子这是哪里话,人又不是我审的,我不知道结果,不是很正常?” 萧羿惊讶:“你把人带走,又交出去了?”他来了脾气:“送去哪了?既然你不能给本世子一个交代,本世子只能自己去要了!” 好说,谢原从善如流:“北山。” 萧羿猛一拂袖,转身要走:“我这就去……”然后顿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慢慢转回来,气势瞬间缩水:“哪、哪里?” 谢原十分真诚:“北山。” 萧羿:…… 谢原:“是这样,那女子的确险些伤了世子,但终究是有惊无险。反倒是岁岁,因此人害了不少惊吓与疑病,张生那件事情,影响了谢府,也让她颇为操心。若让岳母大人知道,必会问责,我想了想,索性将人直接送去北山,交代前因后果,由岳母大人亲自来判,定不会错。” 他看向萧弈,笑容温煦文俊:“给世子的交代,我眼下肯定是办不到,但若世子有质疑,不妨直上北山,向我岳母讨要一个说法?” 萧弈表情僵了僵,将怒不可遏熬成情有可原:“原来是这样,早点说嘛。依着县主的辈分,我还要唤她一声姑母呢,我岂会不会信长公主!” 谢原将“完全理解”表现在了脸上,还是很谨慎的又问一遍:“那交代……” “诶。”萧弈竖手:“此事交给姑母,绝不会错,姑母开心,就是对我最好的交代。” 谢原欣慰的点头:“如此甚好。” 萧弈回以微笑:“是的,甚好。” 顺利处理了对萧弈的“交代”,谢原从容的开启了新一天的工作。 不一会儿,一内侍走进来,向谢原低语几句。 谢原脸色一怔,复又浮现出几分甜蜜之色,点点头,给了那内侍些打赏,心无旁骛的开始处理公务,等到所有事情处理完,距离下值还有半个时辰。 换在从前,谢原肯定是不能擅离职守的,但今非昔比,若无要务,圣人也不召见,他偶尔消失一下是很正常的事。 单说他顶头两位上首,今日已经一整日不见人了。 谢原本册一合,下值! 说来也怪,他一个人独自睡了二十多年,可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他竟已习惯怀抱香软睡去,都说小别胜新婚,这话一点不假,昨日让她一个人回府,他在睡下时就后悔了。 大晚上她回府是回,一起去北山,今日早晨回也是回。 还能让她见见岳父岳母。 一念之差,以至于最后只能抱着她的枕头做个临时的替代,遗憾的睡了一夜。 就在刚才,府里托人来传话,让他今日早些回去,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是谁要求的,谢原却直觉是岁安。 或许她也有一样的感觉,有些挂念他吧。 怀着这样甜蜜又复杂的心情,谢原刻不容缓的赶回府中。 虽然挂念岁安,但原则不可变,谢原还是先和母亲请了安。 万万没想到,孙氏见他第一句就问:“你与安娘,没有吵架吧?” 谢原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孙氏便将自己与岁安的对话都说了一遍。 聘娇娇 第90节 “她性子乖巧,有肯定也说没有,你却是要与我说个实话的。” 谢原失笑,当然没有! 于是耐着性子解释,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不可能与岁岁有矛盾争执。 得了两边的话,孙氏一颗心完全落下,“回来了就去陪陪她吧,都说小别胜新婚,你是丈夫,要多体贴些。” 谢原也很想见到岁安,话别母亲便回了院子。 青年身高腿长,跨过拱形小桥,路过花圃边的黄土小坟包,途径没有灵魂径直晃荡的秋千,来到卧室推门而入。 一进门,整齐端正立在外间的三人同时看过来,仿佛盼来了救星。 谢原顿住,气氛好像有些古怪,清了清嗓:“我回来了。” 他并未看到,原本歪在斜榻上看书的岁安听到声音时,嗖的一下坐了起来,本能反应漾起笑容,可谢原话音未落,那笑容忽落,只剩一张沉沉的小脸。 谢原察觉古怪,又默默按下,根据三人的站位,探头看向里间靠窗的斜榻边。 斜榻上隆起一个小被团,岁安似乎在睡觉,且背对着这头,身上的被褥裹得紧紧的,连头都蒙住了。 谢原拧眉:“这么热的天,怎么这么盖。”说着就要走过去。 刚迈出一步,被阿松拦住了。 见识到岁安一日的反常,她们此刻只希望谢原能顺利解决问题,自然要先给予一些提示,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阿松声音很低:“郎君,夫人来月事了。” 作为一个有前科的在案犯人,阿松的话令谢原的眼神微微沉了一下。 阿松一个激灵,补了句:“这次是真的。” 谢原看向另外两根,朔月和玉藻点头如捣蒜。 真的真的! 按理说,提示都到这里了——大夏天的,谁这么睡觉啊,分明是来了月事心里燥不高兴在做姿态呀,赶紧哄! 可谁也没想到,谢原在证实此事后,盯着斜榻上的被团儿看了会儿,竟道:“让她睡吧。” 三人目瞪口呆。 谢原却看了眼紧挨着斜榻的窗户,想着有风进来,说:“把窗户合上,再加床毯子。” 话音刚落,被团倏地坐了起来,薄被被掀开,露出了里面的人。 岁安发髻歪了,碎发混着汗水贴在额前,慢慢转过头,不可思议的看向谢原。 谢原:“吵到你了?” 朔月、玉藻、阿松:…… 岁安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头,伸手拨了拨额前的湿发,抚了抚睡歪的发髻,回过头时,已换上如常的甜美微笑:“没有。” 谢原眼中,岁安发髻微垂,青丝贴额,自带妩媚。 想拉她到屏风后换衣裳,又想到她今日真的来了月事,谢原便自己走去屏风后换衣裳。 岁安坐了起来,朔月等人分明看到,她紧紧拽着薄被,甜美微笑后,唇都快抿成一条线了。 谢原换完衣裳出来,“今日没有出门……”话没说完便歇了声。 岁安趴了回去,软趴趴没有一丝力气的模样,身上什么都没盖。 谢原皱了皱眉,走到榻前蹲下,刚好与岁安视线平齐。 “怎么了?很难受?”说着伸手拉过被子要替她盖上。 才拉动一寸,被岁安格开。 她抬起眼皮,小声道:“热。” 谢原记着女子来月事的种种禁忌,好言相劝:“会着凉。” 岁安眼珠一瞪,声调拔高:“热!!” 至此,谢原终于感觉到她情绪外泄的暴躁。 但可以理解,又有些感慨,六叔竟靠谱了一回。 月事竟真是这么磨人的东西。 谢原轻松包容,温声笑道:“那我躺上来,抱抱你好不好?” 从昨夜就想抱她了。 她应当也想,才会叫府里人传话。 万万没想到,岁安直接别开目光,沉声拒绝:“不要!” 谢原一怔,又道:“那你想吃些什么?” “不吃!” 似乎,是不大妙。 谢原并非没耐心,而是头回遇到这种事,怕处理不好,越发惹她烦躁。 他打算让厨房给她弄个月事能吃的食物,便说:“那我不打扰你……” “我想玩双陆。”岁安忽然开口,别开的目光又看回来,连语气都恢复了往日的娇俏:“元一,陪我玩。” 这有什么难的,只是…… “你不是不舒服?” 刚缓和的语气又一沉:“没有!” 谢原舔了舔唇,“那……玩吧。” 岁安一声令下,朔月迅速在茶案上支起了台面,两人先后入座。 然后,谢原眼看着朔月和阿松用软垫给岁安周围塞了一圈,把她的腰身护的稳稳当当,又摆枣汤糖水,他想说实在不舒服就不玩了,岁安却已讲起了规则。 她竟直接挪用了谢原上次在沁园规定的那套,各自只取两枚,但不用像上次那般赋诗,速战速决,输的人要接受惩罚。 须知谢原每次玩这个,那都是冲着一定要搞谁的目的而去的。 谢原主动认怂:“你何不直接罚我?” 岁安拧眉,软绵绵的反驳:“你这是什么话,我是那种蛮不讲理无理取闹的人吗!?我为何要无故罚你?你到底玩不玩嘛?” 谢原心思被她嚷的九曲十八弯,弯弯道道里全淌着蜜水,哪里能说不。 其实上次见识到她的技艺,他便惊喜又意外,早想着与她好好较量一番,又思及她身上不方便,今日肯定都闷在房里,无聊坏了,便正了正坐姿,爽快道:“玩吧。” “不许让我,不许放水,不许不认真!” 谢原笑:“那我若赢了你,也罚你?” 一抬眼,他的目光撞上岁安格外甜美的笑容。 “当然。” 谢原勾唇:“好,你说的。” 是! 我!说!的! 第62章 两枚棋的双陆讲究一个速战速决, 因越过彼此的棋子后便无法再相互打马,所以无论前期相互打马多少次,决出胜负的关键在于两方的棋子交错之后, 谁能先出盘。 和上次一样, 岁安出手便气势汹汹要打他的马,谢原悄悄抬眼, 只见她全神贯注在棋盘上,不知是不是那一圈软垫的缘故,坐姿瞧着有些僵硬。 还挺认真。 谢原觉得她这样可爱的紧,也铆足劲来与她对战。 你打我一颗,我还你一颗, 打马时棋子撞盘的啪啪声, 将战局热度持续烘高。 “啪!”谢原的一颗棋子率先越过了岁安的两颗棋,还把她落后的一枚打掉,落在安全区,下一次掷数无误,这颗棋就能率先出盘了。 “哈!”谢原双手击掌, 抬眼看去,下半句话直接梗在喉咙里。 岁安虎着一张脸坐在对面,两手拽着拳头杵在身前, 仿佛下一秒就能变身地狱凶兽扑上来吃了他。 而重点在她的身后。 阿松和玉藻不知何时站在了屏风两侧,当谢原目光投去时, 两人屏息凝神同时发力,悄无声息的抬起屏风,步伐整齐有律,挪开屏风,仿佛帷幕拉开, 露出屏风后的床。 床上只有一只枕头,端端正正摆在中间,另一只枕头被丢在了地上,惨兮兮靠在床边。 那是他的枕头。 谢原瞳孔微震,终于在凶案现场中发现气氛异常的线索。 两人面对面,视线相对,其实很难发现对方在看自己还是身后,偏偏岁安似有所感,忽然往后看去。 屏风原封不动的立在远处,阿松和玉藻一人站一边,正捏着袖口细细哈气擦拭。 岁安收回目光,谢原已沉着的拎起骰子:“轮到我了。” “嗯。” 谢原心下大定,快要忍不住笑出来。 偏偏他装出严肃的模样,一手摸下巴,一手掂玩骰子:“我看看我怎么走……” 岁安眉头拧得更紧,目光紧紧追着谢原的手,半寸不离。 谢原忽然抬手一甩,岁安连忙追着看,结果什么都没有。 上当了! 一抬眼,骰子分明还在谢原手里垫着,他笑容玩味:“这么紧张啊?” 岁安正欲发作,谢原甩手一掷,两颗骰子咕噜噜滚出来,岁安连忙去看,旋即噗嗤笑出来。 “哎呀……”谢原一拍脑门,“懊恼”极了。 聘娇娇 第91节 一点和六点,单棋一个出不了盘,一个打不了马,双行更不划算。 岁安快活的握拳,叫你嚣张,这是现世报! 她想掷出个更厉害的点数叫他羞愧,这次的前摇便格外长。 丢出——两个一。 岁安:…… 谢原飞快抿住唇,借扶额的动作低头,顺利在岁安眼神杀来时格挡开。 差不多了,速战速决。 管理好表情,谢原重新抬头,清清嗓子,肃然道:“该我了?” 岁安深吸一口气,借由吐气的力气才发出一声:“嗯。” 谢原已快要忍不住,抬手将袖子往上一抽,露出结实的小臂。 掷出,现数,一棋顺利出盘,一棋擦过她的棋,进入安全区。 决战时刻到了! 岁安抓起骰子就掷,结果又很早糟糕。 一颗棋都出不去,只能选择同时移动两颗棋子,先靠近终点再说。 其实输赢已经很明显了,谢原再掷一次,第二颗棋也能出盘。 他看得出岁安今日十分暴躁,但即便如此,她也并未耍赖喊停,只是紧紧盯着棋盘,凶凶的催促:“继续!” 谢原笑了一声:“那就,结束了。” 他轻巧一掷,点数正正好,出盘,获胜。 虽然早已猜到结果,但亲眼见到败局,岁安还是忍不住肩膀一沉,整个人松垮下来。 谢原单手托腮,微微偏头看着对面的小妻子:“我赢了。” 岁安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嗯。” 谢原摸着下巴:“怎么罚好呢……” 下一刻,谢原单手撑着茶案,翻身一跃,眨眼间已落在岁安面前,拦腰一勾就将人抄底横抱,起身走向里间,绕过屏风,放到床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谢原让她仰躺在床,俯身压下来,控着她手脚不许动,下巴轻轻往床外抬了一下:“你把我枕头丢了是什么意思?要我睡地上不成?” 岁安进来时已看到那个掉在地上的枕头,这才想起上午出气时忘了将它捡起来,这会儿想捡也晚了。 这个姿势,岁安等于无处可逃,连眼神都躲的艰难。 片刻后,谢原感到岁安的身体慢慢放松,别开的目光也转向他。 “你还愁找不到睡的地方吗。” 谢原追问:“那你就把我枕头扔了?” 岁安忍无可忍,声音大了许多:“它空着没人睡,摆在这里也占位置,看着就讨厌!” 谢原笑了一声,俯身用鼻尖蹭蹭她:“你是气这个枕头,还是气这个枕头的主人啊?” 岁安气鼓鼓的盯着他。 谢原认输了:“生气了?因为我昨夜让你一个人回来?” 因为离得近,谢原看到岁安的眼神里一下子聚拢了好些委屈。 答对了。 看她的样子该有话说,谢原保持这个姿势,耐心的等着。 不久,也就默数三下的功夫,她便开口了。 “难道不是吗?我已许久没回北山,你带我一起又怎么了?” 谢原挑了一下眉,故意道,“就只是想家了?” 岁安不自在的移开目光,谢原移动脑袋,目光追着跟着她左右动:“不是想我?” 岁安被这直白到不要脸的发问激得一笑,又立马意识到自己泄了气势,努力把脸绷回来,然目光一转,面前的青年眉目含笑,神情里是无尽的温柔与包容,她忽然就觉得,再绷着实在无趣。 也并没有犹豫太久,岁安抽出两条手臂,往他脖子上一圈,挂住。 随着动作落成,两人间的氛围也转了向,开始变化。 “想了。” 谢原用目光描摹着这个他想了一夜的人,声音低沉:“想着想着,想生气了?” 岁安抿着唇,很诚恳的点了一下头。 “就因为没带你一起?” 岁安转眼不看他,小声嘀咕:“也不全是因为这样。” “那是怎样?” 岁安盯住他,手臂往下一沉,便将他勾得更近。 两人挨得极尽,低声细语,皆是情语呢喃。 “你随意一安排,我便一夜没睡好。母亲说,你从前也曾因公务忙碌夜宿在外,这事对你来说,兴许根本不值一提,昨夜在北山,一个人也睡得十分香甜吧。” 所以,不止因为这番安排不高兴,也因设想的情形而生出的心理落差。 他可以随意和她分开,她却生了牵挂。 这不公平。 谢原哭笑不得,抱着她猛一摇晃。 “谢夫人,你讲讲道理,你蹲在床头看到我睡的香了?嗯?” “好,就当我没良心将你撇开了,有什么事冲我来,丢我枕头算怎么回事?你想过后果没有?” 这话的意思是要追究咯? 岁安脖子一梗:“就丢,你也要将我丢出去不成?” 谢原:“我丢你做什么?我今夜没了枕头,你便是我的枕头。”说着作势要把她揉巴揉巴当枕头。 岁安最受不了他一双手在身上游走,像条待宰活鱼般反抗:“我今日不舒服!你别闹我!” 谢原忽然倾首下来,埋进她颈窝,灼热的气息燎的岁安从耳畔到肩头都一阵酥麻。 岁安忍不住缩脖子,忽闻一声低沉呢喃。 “我早后悔了。” 岁安一愣,眨眨眼,不自觉的安静下来。 谢原如愿将人抱进怀里,埋着脸,连声音都染了舒适的倦意:“后悔没带你一起上北山,见见岳父岳母,夜里也不至于怀中空落,辗转反侧。” 谢原盲摸上她的下巴,轻轻捏住晃了晃:“给你个机会出气,就说谢家大郎,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夜里不抱着夫人就睡不着,夫人不在,也得抱着她的枕头。以为她也想我了,今日忙完手里的事就早早回府,结果枕头都被扔出来了。去,去跟旁人说,让他被笑死算了。” 他生无可恋的语气,逗得岁安噗嗤一笑。 谢原亲了亲她颈窝,哑声道:“开心了?” 岁安盯着帐顶思考了一会儿,忽然下了一个决定。 她拍了拍谢原的肩膀:“你起来一下。” 谢原没动。 岁安:“我有话和你说。” 她语气有些严肃,谢原这才起来,翻身侧卧在她身边,支头看她。 岁安保持着仰躺的姿势,眼神时不时瞅谢原一下,像是在酝酿。 “我……我问你个事儿。” 谢原头稍稍抬起,挪了个更舒适的位置支头:“问。” 岁安一双红润的唇张张合合,少顷,她飞快的问了一句:“你看到多少。” 谢原直接给问愣了。 这什么跟什么? 不懂就问。 谢原:“看什么?什么多少?” 岁安看了他一眼,这个姿势,说话实在缺少气势。 她两手撑床想起身,谢原连忙扶了她一把,顺势帮她脱了鞋子。 岁安盘膝坐在床上,谢原靠在床头,两人面对面。 岁安:“我、我也不是爱纠缠的人,只要你如实回答,这事我们只提一次,这话,我也只说这一次。” 谢原就是长十颗脑袋想不明白这话的深意,只能诚心询问:“你说便是。” 由于她神情凝重,谢原也不由得打起精神,屏息凝神。 岁安终于开口:“去救萧弈时,我有没有跟你说,环娘说不定随时会来,所以我们要速战速决?” 谢原点头,“没错。” 呐!你也承认了!不是我在冤枉你! 岁安眼里越发有底气:“那我问你,为何你进去之后,拖拖拉拉半晌都没解决!?你看到多少?好看吗?” 这话犹如一柄大锤当头砸来,谢原在一阵眼冒金星的晕眩中,终于明白了她那日意味深长的眼神从何而来。 他压住心中蜂拥而上的情绪,一本正经的试问:“你该不会是指——万柔?” 岁安小脸一沉。 回答正确! 岁安:“那万娘子行事偏激,我当然也知道,她是为了故意引人误会才、才……” 谢原心里已经笑疯了,面上却眯起眼作审视状:“才什么?才宽衣解带,暴露人前?” 聘娇娇 第92节 “没错!”岁安下定决心要说清楚,努力稳固底气:“她、她怎么做是她的事,你怎么应对就是你的事!结果你、你、你磨磨蹭蹭的,我一进来就看到她……” 说不下去了,岁安又绕回来,眼神荡漾着死亡的气息:“好看吗?” 谢原好辛苦才憋住笑,以至于他的表情看起来好用力。 他举手,露出三指:“我!发!誓!我当日连她一个肩膀都没看到……” “那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找机会看肩膀吗?” 谢原想笑之余,又觉得岁安很有意思。 拜袁家兄弟所赐,他听过不少官员的正室将各路正室侧室折腾的不成人形的案例。 大多数情况下,男人若生异心,女人总爱将敌意落在那个惹他变心的女人身上。 但岁安不是。 如今他知道,原来她进来时,那么介意有个女人在他面前宽衣解带。 如果眼神能放刀子,他怕是在那时就已被凌迟处死了。 可她并未闹,除了那几个眼神,谢原甚至都没感觉到她在意这个。 在卢府时她进来第一件事是让玉藻把她裹好了带走;在小屋时,她对万柔的话句句戳心,却也是劝解。 比起对作出这种事的万柔释放敌意,她更在意的是他面对这种事时的态度和作为。 现在将前后连贯一下,谢原基本也就理清了她得思路。 明明说好速战速决救人,他却拖拉了时间,她翻窗进去一看,万柔将衣服脱了,他们两个大男人谁也没拦一下,哪怕丢件衣服过去挡住呢。 接下来,他要保万柔,还把她打发回府,自己送万柔和霍府去了北山,让她一个人回府睡觉,把小日子都睡来了。 扔枕头都是仁慈了。 谢原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溢出一声笑。 岁安眼神骤冷,谢原连忙收住,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夫人请听我一言,这件事,是可以解释的……” 第63章 谢原的确故意拖延了时间门。 但绝对不是因为万柔在面前脱了衣服想多看两眼这种理由! 他是在激萧弈。 “虽然你之前曾见过她,但你想想,第一次在侯府,第二次在沁园,第三次在酒楼,我们在场,萧弈也在场,当然,张生那件事,算是她直接针对了谢府,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甚至在小屋里,你也是以猜测的方式道出,对不对?” “当时萧弈很紧张,我便临时起意,想靠激他来套话,最后他求饶好话都说遍了也说不出这女子的来历门道,我便觉得,此事可能与他没关系。” 说白了,这要是萧弈的风流债,救他一回已是仁至义尽,帮忙善后就不要想了。 谢原说完了,伸手勾勾她鼻尖儿:“原来还没怎么看出来,这么能吃醋呢。” 他语气里戏谑多过生气,显然没有为这件事较真。 可岁安不同。 她眼眸微垂,像是在释然此事后,又投入到新的思索中。 人都是会变的,每一个阶段的所求和目的都不同。 就好像她面对谢原,最初时,想的是努力一日比一日喜欢他。 但这种喜欢,在堆积到一定的深度后,会开始夹杂更多的东西。 真心应对真心,衷情应付衷情。 若一方真情,换来的是另一方的假意,那就不值得。 所以开始介意、吃醋、冷不防就在一个细枝末节的发现中不高兴,继而对这段感情有了更多的想法,生出要求。 当日应下母亲安排的这桩婚事时,岁安没有想过自己会生出这桩情绪。 她把所有的尺度和界限都铭记于心,提醒着自己不要越界。 可这对她来说,太难了。 与谢原相识,相交,慢慢就喜欢上他,她做不到一面冷静的按着真心去寸寸算计付出,一面又要求他全心全意不可背叛。 在她希望一个人对自己全心全意永不背叛时,一定已经先拿出了自己的真心去对待。 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寻常的拈酸吃醋,而是她看清自己的心,已开始对他有了要求。 话既已说到这,便没有掩饰的必要了。 “元一。”岁安轻声开口,“我并不是个宽容的人,尤其,是在男女之情中。” 才开了个头,谢原忽道:“等等。” 岁安抬头,只见他朝她张开手臂:“过来,抱抱。” 见她愣着,谢原笑了一下,抬抬下巴示意她目前这个坐姿:“过会儿得麻了,不是不舒服吗,换个舒服的姿势再说。” 然后直接探身过来将她整个抱起放到身前,让她背靠自己的胸膛,又顺手扯过薄被盖在她身上,从后面拥着她一起靠在床头。 他声音很沉很缓,还带着安抚:“不着急,慢慢说。” 这个姿势,岁安能与他紧紧挨着,却又不必面对着他的脸,心忽然就安定下来,也能更沉稳的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这世上美好的人有很多,但我并不需要那么多,男女之情中,我只能对一个人付出全部真心,也希望他全部的真心,只赠与我。但这不是束缚,而是约定。”岁安顿了顿,微微舒气,“我希望你能与我约定,若有朝一日,你遇上一个人,对这个人有了超出寻常朋友的喜爱与欣赏,哪怕只有一次、只有片刻,你会将她拿来与我比较,我们夫妻,即刻情断。” 当岁安说到这里时,谢原的神情骤然一沉。 他在意的不仅是岁安这话中的决绝,更有对她这个人的审视。 可他没有打断岁安,而是安安静静听下去。 岁安也没有回头看谢原,她两手搭在身前,指尖轻轻抠着背面的绣纹。 “这是我与你好好商量的说法,我不喜欢什么‘你可以有,但别被我发现’,我已说了,你只要立刻告诉我,此事就可以体面解决,直接分开就好。但若我发现你有异心,且已不是一两日的事时,那时你再想求一个体面,可就没有了!” 这话说的决绝,但比起强势,谢原却听出了些不同的意味。 一个出身好,样貌好,家世学问都好的姑娘,会从骨子里带出一份从容的底气,有的人带多了,就成了傲气,比如魏楚环。 在岁安身上,谢原很多次看到这种从容的底气。 但在面对男女之情时,她会小心翼翼,隐晦试探,到今日又多了一样——决绝表态。 她的感情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脏了,就不要了,哪怕只有一次,只有片刻。 他对别人动了心,她就不要了。 虽是要求忠诚,却不是一概而论,蛮不讲理的苛求。 她甚至连界限都给他划分好了。 哪怕对方是女子,生出友谊相互欣赏皆可,唯独不能拿来与她比较。 因为她是他的妻子,是他身边有明确身份的人。 当一个男人会拿另一个女人来和自己的妻子比较时,心中感情多少已不同。 这样明确的准则,就好像她曾经经历过相同的事情,有前例参照,才能如此标准的划分。 谢原心里忽然有些烦躁。 并不是因为岁安的话和她的态度,而是他忽然意识到,若无这个“前例”,他的岁岁,本该是一个如他认知的那般,由始至终都带着从容底气面对一切事情、包括男女感情的人。 他并没有在最好的时候遇见她。 身后久久没有回应,岁安不是很确定谢原的态度。 但她并不后悔说这番话。 她并不想到下一次,在遇到类似不高兴的事,只有她一个人闷闷的不高兴。 他不知原由无所作为是一回事,知原由而故意为之,又是一回事。 所以要说清楚。 岁安抠着被面,主动问:“你有什么感想,此刻就说出来,我们慢慢谈。” 不料谢原反问:“什么感想?” 岁安一怔,这才回过头,青年温和的笑容一寸寸映入眼帘。 他的眼神很温柔,甚至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岁安心头轻颤,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偏偏头,问:“你没有想说的?” 谢原笑着摇摇头:“岁岁说的,不是夫妻之间门最基础,最寻常的事吗?” 岁安怔住。 一次,一刻也不可以对别人动心,他说,这是最基础,最寻常的事。 谢原:“我可以有很多寻常友人,但他/她们都不会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妻子,但我有时候,也想将你视作知心友人。所有能对外人说的话,都能对你说,所有不能对外人说的话,只能对你说。这就是夫妻啊。” 岁安愣愣的看着谢原,忽然转身扑进他怀里,谢原顺势抱住,摸摸她的头:“怎么,感动了?” 岁安老实的点点头。 “这可不行啊,”谢原悠悠道:“就你这点道行,男人说两句假模假样的真心话你就动心了,还学人放什么狠话,我刚才要是骗你呢?” 岁安 摇了摇头,轻声说:“你没有骗我。” 见鬼了。 谢原本想调侃几句,叫她放松些。 结果她忽然这么一句,竟撞得他心头重响。 其实他刚才那句话才是胡说,她的厉害招数之一,便是识真心。 谢原长长的叹了口气:“谢夫人,那谢某……算不算过关了?” 聘娇娇 第93节 一句过关,一语双关。 既是他们夫妻对质的关,也是万娘子宽衣事件的关。 岁安抱住谢原的腰,扬起脑袋,露出今日见面以来第一个明朗笑容:“嗯!” “啊,原来过关了。”谢原清清嗓子:“那这样的话,我可就不忍了……” 嗯? 岁安还没反应过来,谢原终于爆发出愉快的笑声。 他靠在床头,笑的震天动地,一边笑一边嘲讽她:“那日你吓唬萧弈时怎么跟他说的——若你真要告知环娘,焉知她会不会作无谓的猜测呢?” 岁安脸蛋爆红,已知道他要说什么。 奈何逃都逃不掉,她被谢原按回胸口,两人之间门气场瞬间门调换,变成了由谢原发起的对质。 “就你还嘲笑初云县主呢?你想的比她少吗?啊?” “也是,她想多了,是气萧弈,你想多了,是自己气自己,是吧?” “来来来,你跟我说说,那日你进来时,还想什么了?你自己是不是先拿她比较了,跟我说说,胜率几成啊?” 岁安忍无可忍,“玉藻!玉藻!把这混账叉出去!” 谢原朗笑,跟她一起赛着嚷:“来禄,把人堵住!我看谁敢进来!” 门外,玉藻、阿松,朔月站在一侧,来禄,久良,久问立在门另一侧。 奇怪的对峙忽然出现。 “那个……” “呃……”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散了散了…… 第64章 小小风波过去,小夫妻依旧如胶似漆。 岁安来了小日子,小别重逢也做不得什么。 得知她月事里第二、三日最难受,谢原让她这两日就呆在院子里好好休息。 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此刻岁安只想要他揉肚子。 谢原不懂揉肚子是怎么个揉法,以往两人亲密,他的揉法她都不大受的住。 “当然不是你那样揉!”岁安拿过他一只手,摊开贴在自己的小腹上。 谢原手掌比她大许多,掌心干燥又热乎,刚贴上没多久,岁安明显觉得小腹一片暖呼呼,让他就这么贴着,然后微微发力,轻轻揉。 这并不难,但谢原也不懂有什么用:“这样就可以了?” 岁安舒服的浑身松软,哼哼唧唧。 这种恰到好处的暖,恒温持久,远胜热水囊,再加上点力道,小腹内竟生出一股微微的痒,实在是太舒服了! “你帮我揉一揉,我明日都不会难受了!”岁安怕他嫌累,便跟他打商量:“一刻钟,我一刻钟就睡着啦。” 谢原觉得好笑,伸手把她的眼睛合上,“操什么心呢?睡你的行不行。” 结果没到半刻钟,人已经在谢原怀里舒舒服服的睡过去。 谢原却并未停下来,在她额上亲了亲,一直揉到自己都睡着。 雨过天晴,一切如常。 谢原没让岁安起身,自己收拾好了便出门请安上值。 人一走,岁安就瘫在了床上开始哼唧。 当第二、三日的魔咒如期而至时,爱情的力量都不管用啊。 朔月早有准备,给她煮汤、捂肚子。 岁安难受的额头冒虚汗,又不能扯了身上盖着的被子,便让朔月来揉肚子。 朔月驾轻就熟的伺候着,岁安感受了一会儿,忽道:“你揉的不舒服。” 朔月一愣,瞬间门委屈极了。 您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呀,您说奴婢的手就是为您的月事长的! 她弱弱的抗议:“那奴婢走?换阿松来?” 岁安哼唧两声,终究肯定了她的地位:“那还是你来吧。” 朔月并没有被安慰到。 到底是谁,是谁趁她不注意偷偷伺候了夫人,撬了她的饭碗! …… 谢佑是昨日黄昏返学的,今日是他返学后的第一日。 张骁的事情,因他母亲执意报官,又有国子监主动配合调查,便闹的沸沸扬扬,很多人都知道了,讽刺的是,张骁被打一事根本没有实质性证据,却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好事者捕风捉影,有心人推波助澜,谢佑收到的关注依旧不小。 国子监督学严格,马上就要到每十日一次的旬考,接着就是月考,还有季考,很多人都以为谢佑在旬考之前都不会再来,没想到他竟来了。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张骁也来了。 话说回来,打他的那个人若真的嫉妒甚至忌惮他,应当直接废了他啊。 可张骁只是被打破脸,伤势明显,瞧着难看,休息两日后,写字读书都没问题。 有人抓住这一点为谢佑说话,怀疑张生是借着这事栽赃谢佑。 于是,监内立场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支持张骁且坚持要讨回公道的寒门子弟,一派则是支持谢佑无辜的世家子弟。 这头,张生的朋友们聚在一起,先是关心了一下他的伤势,然后开始出主意。 “简直笑话,他早有预谋,自 然不会轻易留下证据,且他这样的世家子弟,一声令下多得是人帮他动手,哪需要他自己动手?他的不在场证明有什么用?” “张兄,若我是你,我也会来。马上就是旬考,只要你再赢过他,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高门子弟还有什么脸面可横的。你一个带伤上阵的人都比他们强!” “你们想过没有,谢佑若借着家中势力躲着不出,咱们反倒没辙,可眼下他就在国子监,不是要证据吗?咱们为何不试试套他话呢?若能攻克谢佑的防线,让他主动露馅,依着圣人看重我们的局势,谢家必然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个主意不错,谢佑为人自傲,此计可行。” “是啊!”有人振奋起来:“若能借此机会把谢佑赶出去,小惩大诫,咱们以后的立场和地位就更不同了!看谁还敢轻易瞧不起我们。” 前面张骁还点头回应,可听着听着,话中之意就有些不对劲。 张骁眼神微动,并没有说话,但这些同窗们已经聊得兴奋起来,开始计划了。 同一时间门,谢佑的支持者也聚在一起宽慰他。 “来了就来了,还怕那些杂碎不成?” “根本就没有真凭实据,他们还敢颠倒黑白不成?宗承,既然来了就别怕,咱们都在呢,他们若真敢凭空污蔑,咱们就能请学监、学政和祭酒来主持公道!一旦能定他们个口舌之罪,看他们还敢不敢乱吠!” 人一旦受委屈冤枉,身边若有人为自己发声,极易感动受鼓舞,也更有底气去抵抗。 换在从前,谢佑会鼓足底气去跟那些冤枉他的人对质,但今日,他并没有这么做。 “多谢大家的信任。”谢佑神色凝重的起身,冲友人深深一拜:“这件事情,我的确很气愤,但如今我已通了。学业繁重,旬试月试接踵而至,无端被污蔑确实无奈,若因此耽误学业便是不该。我是如此,亦不希望大家因此事耽误学业,都散了吧,读书要紧。” 此话一出,周遭都愣了愣。 了解谢佑之人都知他性格纯粹,非黑即白,又因志向在心,一直很希望尽早步入仕途实现抱负,张生的事情若真赖到他身上,必会影响名誉与仕途。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还在生气,可他愣是忍住了,表现的四平八稳。 友人唏嘘道:“你若早有这觉悟,当日也不会和张生争执了。” 谢佑苦笑:“吃一次亏是单纯,吃两次便是蠢了。” 众人看着谢佑,越发面露感慨之态,拍肩安抚。 “放心,我们都相信你,支持你!” 敦促友人认真读书,驱散众人后,谢佑起身去了茅房。 国子监的茅房都是单间门隔开,谢佑面不改色的走进来,门板一合,表情就裂了。 气死了! 他要气死了! 张骁带伤还来,跟故意博同情似的,招惹了一帮人在那说三道四,他今早就见到好些人三五成群的议论,一看到他便作鸟兽散。 这么有同情心正义感,站他面前说啊,说大声点啊! 站在茅厕里对空狠狠挥了几拳,谢佑慢慢平静下来,脑子里一遍遍回顾着大嫂的教导。 【你可以愤怒,但不可以将它们对外示向任何人;你也可以委屈,但不该由你自己道出,得让旁人感受到你的委屈。就好像张生遇袭,他的母亲,他的友人,甚至素不相识听闻此事的外人,他们替他说一句话,胜过他自己叫十句屈。】 是的,就是这样。 我委屈,但我不说。 他已感受到内里的智慧了。 片刻后,谢佑平静的走出茅厕。 “承宗。”几个人走了过来,示意谢佑到一旁说话。 领头的是何烁,其父是秘书省丞,因与谢佑大伯父同属,两人便有了交情。 另外两个是任之恺和叶明,谢佑常与他们相互切磋,彼此都熟悉。 何烁:“刚才人多,我不好跟你多说,这事儿你就真这么咽下了?” 聘娇娇 第94节 叶明:“还有,张骁今天就是故意来博同情,我们都打听了,他手脚好好的,不耽误读书写字,就靠脸上那点彩吓唬人!” 任之恺:“哪那么巧就只伤了脸?说不定这就是他自己策划的!为了针对你!承宗,只要你一句话,咱们今儿给他来点真功夫,叫他看看,咱们要真动手,他还有没有机会叫唤!”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谢佑听得一愣一愣,脑子里响起的是另一道声音。 【此事闹大,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所以你不止要克制自己,还要留意周围。真正在意你的人会尊重你的决定,而不是在你明确表态后还继续提议撺掇拱火的人。若有,你或该想想他们是真的替你叫屈,还是别的什么目的。】 当时,谢佑对这话是存疑的。 他也有性子冲动的友人,若对方是真心替他委屈忍不下这口气呢? 大嫂只是笑笑,说:“那你就该有义气些,带着这位真性情的友人一道修身养性呀。” 换在从前,谢佑说不定真的会在惊怒中怀疑张生故意自伤,然后想办法试探张生,将这当成一个彻底翻盘的机会。 但现在,一语惊醒梦中人。 原来先冷静下来后,能发现这么多往日里不会细想的东西。 这就是心机吗? 太受用了! 谢佑此刻的思路特别清晰:“诸位好意,承宗心领,但别说他如今只是没有证据凭空怀疑,哪怕他真的是故意自伤陷害于我,我也不想浪费分毫时间门在他身上。” 三人愣了愣,还想说什么,谢佑竖手作阻:“我要去读书了,诸位也莫要懈怠学业。” 谢佑昂首挺胸的离开,留下三人目瞪口呆。 谁也没留意到,隐蔽的角落里,张骁悄悄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第65章 谢佑和张骁都是率性堂的监生, 进了率性堂,每一次考核都要计学分。 学分决定了是否能顺利结业获得授官资格,以及得到历练机会做出成绩被正式授官。 严格来说, 谢佑并不是回回课业都第一名,在大多数时候拔得头筹的情况下,偶尔也会位居第一。 但总成绩排名上,他始终是第一,并没有因为张骁的一次得胜就受到影响, 当然,张骁紧随其后,也追的很紧。 率性堂几位老师都清楚谢佑为何不服张骁,心中或是无奈或是惋惜。 可他们作为师长, 理当大事化小避免矛盾, 更不能公然表态站哪方。 于是越发重视学中纪律, 连巡视的学监的多派了几个, 谁敢公然的捕风捉影非议他人,立刻以口舌罪重判! 今日课上主要是讲前一次的诗赋作业,再评出初步成绩。 为了提高效率锻炼学生, 老师多半会主讲评判精髓与否之要义,学生们则相互批改, 诗赋刚发下来,谢佑起身冲老师一拜:“老师,学生有惑。” 前方的老师一怔,“讲。” 谢佑:“评卷一向是成绩相邻两人相互批改。张生文章夺魁排名进一, 在学生之后,理当由学生与张生相互批阅,为何学生拿到的是第五名的诗赋?” 他话一出, 堂中皆寂,张骁眼神一凝,紧紧盯着谢佑。 老师很焦灼。 谢佑啊谢佑,你说是为什么? 当然是避免你一人再生矛盾啊! 谁料,张骁竟也站起来:“老师,学生也拿错了,我拿的是第三名的文章,是否可以按照旧制换回来?” 来了! 这两人之前就因为文章成绩有了口角,难不成要再掀战火? 老师自是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相互批阅,本就是一个相互学习相互提点的过程,而非固化的排序,你们能进率性堂,便都是监中佼佼者,彼此身上都有可以学习的长处!” 张骁没急着反驳,而是看了谢佑一眼。 谁料,谢佑一脸受教:“老师说的对。是学生狭隘了。”说完竟坐了下去,老老实实拿过第五名的诗赋认真看起来。 老师看向张骁:“你还有惑?” 张骁脸上一热,忙道:“学生不敢。”然后也坐下去。 他忍不住看向谢佑,对方正心无旁骛的在批改作业。 刚才的事两相对比,仿佛谢佑发问是真心有惑,他起身发问是故意较劲。 张骁有种被谢佑溜了一圈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心思有些分散。 …… 上午的课无惊无险,散学铃一响,众学生觉得老师跑的都比平常快。 国子监有内置食堂,学生们统一就餐,不得喧哗,不得浪费,这也是学规。 这种时候,相熟的自会坐在一起。 谢佑则不然,他一个人吃,进食快而不莽,姿态端正举止得体,世家贵公子的气质尽显无疑,往往是第一批吃完回到教舍的学生。 不止是进食,他做什么都极有效率,若旁人想跟他一道,那就得配合他的速度,他不会因为任何人打乱自己的节奏。 于是,他刚坐下,对面就跟着坐下一人。 满身药酒味,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不介意药酒下饭吧。”张骁主动开口。 谢佑咽下口中食物才开口:“我说介意你就走吗?” 又来了! 刹那间,周围走动的人动作都跟着放慢,耳朵竖起,全神贯注的盯着这头。 张骁冷笑一下:“这么霸道吗?你坐了,别人就不许坐?” 谢佑直接垂眼继续吃:“随你,我只是不喜欢药酒味,太冲。” 张骁眉头再次紧皱,无声的观察着谢佑。 他并不心虚,更不惧怕与自己对上,淡定之中,甚至藏了几分鄙夷。 他为什么鄙夷?凭什么!? 这个发现让张骁有些恼火,难道谢佑觉得是他自己把自己弄伤了来诬陷他,由此鄙夷? 太可笑了。 此后,两人再无一句交谈,张骁脸上有伤,咀嚼会扯动伤处生疼,便吃的慢了些。 谢佑先吃完,没有打招呼的必要,他直接起身放盘走了出去。 但其实,离开之前,他悄悄瞥了一眼张骁,对方果然加快了速度吃,可他吃起来又疼,便忍着疼快快的吃。 谢佑目光动了动,又很快收回,大步走向教舍。 他想,大嫂是对的。 如果张骁真的是被人暗算,那他怀疑自己,其实很合理。 他一个寒门士子,无门无路,只有一个寡母为他喊冤,又有多少无奈? 诚然,此事会传的这么快,多少有人暗中推波助澜。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真的只有恶意的推波助澜,没有真正的正义之声吗? 当无权无势的人受到迫害,还能发出声音,还有人能站出来为他说话,其实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这是国家活着的希望,不能因为他涉事其中,且站在了劣势的一方,就无视这种声音存在的必要。 他想要进入朝堂,稳固家族,这并没有错,有小家才有大家。 可是,小家只是开始,他的抱负所向,终究是要造福百姓,让所有似张生这般的弱势者在这片国土上安安稳稳的活下来,平平顺顺的走下去,令百姓安居,助国运不衰,方为国之栋梁。 到这一刻,谢佑再回头来看,忽然明白了。 这么一件没凭没据的事情,未必能给他的仕途抹黑,给他的人生融入污点。 他自己败在了这件事上,钻着牛角尖走不出来,才是自断仕途,涂污人生。 至于张骁本人,也是在一次次试探他罢了。 谢佑大步走向学舍,嘴角微微扬起。 可惜,这次要让你失望了。 接下来,谢佑的表现越发自如。 他充分表现出了该干嘛干嘛,稳稳捏住了自己一贯的节奏,他有多愤怒,就有多勤奋,他有多委屈,就有多冷静,情绪的相互转化间,谢家一郎所表现出的淡定姿态,被所有人看在了眼里。 直至下午的课上,面对一篇新学的、略微晦涩的文章,好几个学生都背的磕磕绊绊,理解的肤浅不用心,而谢佑却能熟练背出,引经据典的分析理解,引老师大加赞扬时,众人终于醒悟—— 谢一郎根本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反倒是他们,看热闹的看热闹,打听消息的打听消息,心思全飞了! 人家张骁背不出说不透,好歹是因为受了伤,他们一个个没伤没损的,直接被谢佑甩了两条街。 在老师激动的夸赞中,谢佑快要压不住嘴角了。 【学中议论纷纷,换个角度看,也没有不好呀。他们都分心了,你正好化悲愤为专注,借这个机会将他们狠狠甩在身后!一骑绝尘!】 这就是一骑绝尘的滋味吗。 这也……太爽了吧! 这一刻,谢佑甚至希望大家不要停下来。 继续讲啊,继续聊啊,千万不要让学业耽误了你们说三道四的劲头! 微妙的气氛中,张骁盯着面前的文章,一双手紧紧握拳,懊恼又不服。 终于,散学时,张骁堵住了谢佑去路,两人狭路相逢。 “这次的事,就这么算了。” 张骁一开口,谢佑心里先“呸”了一声,然后露出疑惑的表情:“算了?” 聘娇娇 第95节 张骁不想跟他废话:“谢佑,不止是你,我会用自己的实力证明,我比所有人都强。这次的事情,是你也好,不是你也好,我都不追究了。我也相信这世上有天理公道,行恶之人必有报应。” 周围有人路过,有的人驻足偷听偷看,但也有人一改姿态,头不回的离开。 他们来这里,不是来听八卦说笑话的。 学业繁重,谁也输不起。 谢佑闻言,拧着眉头思考了一下,忽然笑了。 他笑的轻扬恣意,像是听了个笑话:“与我何干?” 张骁瞳孔轻震,怎么都想不到,谢佑会是这个反应。 而此时此刻,站在张骁面前的谢佑,确然与从前不同。 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修长。 “张骁,即便重新回到当日,我一样会质疑你的成绩。不是只有你的抱负才珍贵伟岸。你是要继续撺掇旁人攻击污蔑我也好,是要作出大度姿态释然也好,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的目标,我的抱负,从来与你无关。” 张骁沉声道:“这就是你的回应?” “是。”谢佑无比坦荡:“这是我的回应,但我的回应,绝不止这些。张骁,你们不是常常喜欢聚在一起议论我们吗?若你们真的这么好奇,那我不妨让你们看看我们这样出身的人真正的姿态,也省的你们一知半解,便断章取义,说出去平白让人笑话。” 谢佑爽快说完,转身就走,忽又想到什么:“对了。” 他回过头:“你用的药酒真的很难闻,若你下次还想和我坐在一起吃饭,我倒是有一种味道清凉好闻,效果也不错的药膏,不介意的话,我让人送给你。” 说完,谢佑风度翩翩的冲对面的同窗微微颔首:“祝君早日康复。” 直至谢佑已消失不见,张骁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 忍住! 忍住! 谢佑起先是快步走,最后几乎要飞奔起来。 他一路入茅房,这次实实在在解了个手,但若此刻来个人趴上门板,往里看去,便可见到前一刻还气势如虹的谢一郎,正咧大嘴巴无声狂笑。 他觉得自己刚才帅呆了! 大嫂要是看到了,一定也会很欣慰的! 此刻的谢佑并不知,他的大嫂已经在床上瘫了一整天,连谢原下值回来都救不了。 “这么疼?”谢原摸过岁安的额头,上面又浮了浅浅一层汗。 岁安已经习惯了,反过来安慰他,“不是一直这么疼,就是一阵一阵的,睡着时会好些。” 谢原一条腿跨上床,把她抱过来枕着自己的腿:“那真是巧了,我一回来就赶上你一波折腾,是克着你了吗?” 岁安被这个干巴的玩笑逗得弯了弯唇角。 谢原看在眼里,往日里她有多活泼好动,此刻便有多惹人心疼。 当女人都这么辛苦吗? 他俯身亲亲她的嘴:“今日我们早些睡,我给你揉肚子。” 岁安眼神一亮,忽又作可怜状看着他:“那……一刻钟可能不够。” 谢原弯唇,俯身低语:“一辈子,够不够?” 岁安抿抿唇,好心提示他这个甜言蜜语其实不大好听:“你要我疼一辈子呀?” 谢原:……啊,大意了。 见他僵住,岁安噗嗤一笑:“给你个机会重说。” 谢原神色缓和,认真想了一下,重说道:“但凭吩咐,使命必达。” 岁安笑起来,忽又想到什么:“一郎今日在学中如何?问过吗?” 谢原自然问过,心里门儿清,但他现在不想谈别的,只顾着她身上不适。 “他已不是个孩子了,死不了,不管他。” 岁安:……呃。 第66章 欢迎您的光临,任何搜索引擎搜索“读零零网”即可快速进入本站,所有章节显示为同一页面时,是因为你的浏览器缓存未更新。 或者您的浏览器拦截了本站的js加载,请点击允许通过就可 只需按f5刷新页面,手机浏览器请清空下ie缓存即可,给大家带来的不便深感抱歉({}读{}零{}零{} 王重阳误刺断龙石的机关,整个古墓都发出了扎扎的声音,仿佛就要山崩地裂。大伙儿都吓了一跳,赶紧远离古墓大门。 就在这时,小龙女却哼了一声,挣扎着重伤的身体,窜进了古墓之中,这一下众人所惊非小,杨过急叫道:“姑姑,你怎么进去了?哎呀……断龙石落下来古墓就会封死啊,你快出来……” 小龙女道:“哼!” 杨过大哭道:“姑姑,你不能这样,虽然古墓是你从小活到大的地方,你不能没有它,但是……山下的世界也不错的,不要回去送死啊。”她大哭起来:“我不能没有姑姑。”小萝莉哭了两声,居然也一头扎进了古墓里。 外面的人一起大汗,李岩和李莫愁对视了一眼,李莫愁道:“怎么办?师妹和师侄女都进去了……我们……” 李岩毫不犹豫地道:“我们也进去,不然她们在里面就死定了,我得去救她们出来。” 李莫愁汗道:“可是我们进去也会被困死的。” 李岩心想:困死那倒未必,据原著记载,古墓地底有一条地下河,可以从地下河里游出去,。但是这件事只有我知道,这个位面的人应该都还不知道,若我不进去救小龙女和杨过,搞不好她们就真的困死了,但我进去了就有活路。 当然,这种事李岩是不可能说明的,他只是皱起眉头道:“别管那么多了,先进去再说。”李岩运起凌波微步,猛地向前窜去,这时断龙石已经在缓缓落下。只见古墓的大门开始封闭,一块不知道多少斤重的巨石,在机括的作用下一点一点地下垂,要将古墓的大门堵死。。 李岩向地上一滑。用了一个近乎飞身铲球似的动作,从断龙石的两条人影滑了进来,原来是李莫愁和那个不知名的女道士。 李莫愁脸上满是毅然的神色:“既然你要进来,我自然也要跟着进来,你若死了,我便和你一起死。” 李岩闻言一笑,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蛋。却转头对那不知名的女道士说道:“我们一家子自己寻死也就罢了。你跳进来做啥?” 那女道士苦着脸道:“祖师爷在外面等着收拾我,我在外面死路一条,还不如跟着李少侠进来,虽然困死在古墓里也是死,但比被祖师爷一剑刺死要死得慢些吧。这叫两害相权取其轻。” 李岩无语:好吧,算你说得有道理。 这时断龙石已经快要完全将古墓封死了,石下只剩最后一丝缝隙,最不料人影一晃,又有人滑了进来,李岩大奇,咱们这一堆人赶着找死就罢了。怎么还有人要进来找死?定睛一看,却是王重阳。 她滑进地道,身后的断龙石便“轰”地一声,将地道完全封死了,再也出入不得,临着石头最后落下来的那一瞬间。还能听到外面那个男道士大叫道:“祖师爷……您怎么也进去了……”随后便安静了下来,墓内和墓外被完全隔离,古墓里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响起了王重阳的声音:“是我不小心刺中机关,把你们都害得要困死在里面。我得进来陪着你们,一人做事一人当……” 李岩摊手:“你自己数数这里有多少人,你一人做事是不是一人在当。” 王重阳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抹了一把汗,这是一人做事六人当?她顿时 大感尴尬:“都是我不好,这下可真是对不住你们了。。你们殴打我出气吧,就当消除临死前的怨念,不要带着对我的怨恨去转世投胎……” 李岩心想:我若没有脱困的方法,现在肯定要殴打你出气,不过我根本就不怕啊,一会儿走到古墓最深处的地下河,轻轻松松就能游出去,我打你做啥?他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不就是困在古墓么?小事一桩,我分分钟就解决了,打你做什么?你自己深刻地反省反省就行了。” 王重阳“咦”了一声,心想:这男人倒是满豁达的,眼看就要死,他居然还这么云淡风轻的,对我没有半句怨言…… 李岩没功夫再理她,快步走到了小龙女身连,这可怜的熊孩子先是练功被打扰导致走火入魔,后来强撑着重伤的身体窜入古墓,又动用了真气,现在是伤上加伤,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有吐血的力气,没有把血喝回去的力气了。她容色本就秀丽,肌肤雪白,现在动弹不能,楚楚可怜地倒在地上,嘴有还挂着一抹血痕,倒是一幅很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模样。 李岩将她横抱起来,道:“当务之急,我得给小龙女疗伤,别的事情容后再议,你们先自己玩着,我把小龙女的伤治好了再来找你们说正事。” 丢下别的妹子,李岩抱着小龙女来到了一间墓室之中,这间墓室也和别的一样,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空空荡荡。李岩将小龙女放在一块石头上坐好,可惜的是小龙女伤得太重,连端坐的动作都无法保持,一旦李岩松开手,她就软得像一滩泥。小萝莉也跟了进来,看到姑姑变成了这样,小萝莉吓得只会哭,别的啥也不会做了。 李岩无奈,只好将她放在自己的怀中,让她靠着自己的胸口,这样才能保持五心向天的坐姿,接着伸出手来,抵住她的要穴,将自己的功力缓缓地输入小龙女的体内,好看的:。 小龙女虚弱地道:“哼!” 旁边的小萝莉一连抽泣着一连翻译道:“姑姑说,她冰清玉洁,没被男人碰过,你这样抱着她是不对的……等她能动了就要杀了你。” 李岩汗道:“少扯蛋,我这是医生给病人治病,有些出格动作很正常,可没见过那个女病人的病好了之后要杀医生的。” 小龙女无力地道:“哼!” 小萝莉道:“姑姑说,也有些无良医生,给病人打了麻醉药之后非礼病人……这种医生就该杀……看你就点像那种医生。” 这货真的是太毒舌了!李岩翻了翻白眼:“你能不能少说两句?给我好好的运功,引导我的内息给你治伤?再这么废话连篇,当心真的没治了。” 小龙女道:“哼!” “姑姑说,反正都困死在古墓里了,还有啥好治的?干脆放弃治疗,还能避免被无良医生胡乱揩油……她还劝你说,你这无良医生马上也要被困死了,这当口儿还有心情非礼病人?赶紧找个漂亮点的墓室当自己的葬身之地吧,人要有长远的眼光,要为将来制定好计划,在死之前选个好点的墓室就能体现出你是一个有发展计划的男人……” 李岩左右瞅了瞅,想找一块门板来夹她的头,但是古墓里没有门板,实在是无话可说,只好学着小龙女道:“哼!” 小龙女楞住,一直只有她哼别人的,这还是第一次被别人哼,她可听不懂李岩这一哼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转头看向杨过…… 小萝莉楞了楞,赶紧道:“李岩哥哥说的是,你要是再废话连篇,他就把你摆成十八般模样。” 纳尼?李岩大惊,他刚才那一哼,其实并没有表达这样的意思,但是他心里确实有这样想,当然,这种想法虽然有,但并不代表他会这样做,就像经常有人会想:“你再废话老子弄 死你”,但不会真的去弄死人,只是一种发泄愤怒时的恶意想法,瞬间就灰飞烟灭。他没想到,自己那随便的一哼,居然就被小萝莉给解读出来了,这小萝莉好牛逼,是会读心术么?难怪她能解读小龙女的哼哼。 小龙女也被吓了一跳,摆成十八般模样?这……算了,我还是老实点吧。这次她终于乖了,不再毒舌乱哼哼,开始闭目引导内息。 李岩也松了口气,赶紧助她推宫活血,疗起伤来。 ------------ 就在李岩给小龙女疗伤的时候,李莫愁却安安静静地找了间墓室,她明显是属于“有长远眼光,会给将来制定好计划”的人,眼看要困死古墓,当然要先找好埋骨之所,而且她还很有心地选了一间大一点的墓室,这样就可以和李岩共埋一穴,多浪漫。 另一边,王重阳和那个不知名的小女道士,就没这么浪漫了。 王重阳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徒孙,那女道士也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祖师爷,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王重阳长叹了一口气道:“尹志平!反正要困死在这里了,我也懒得再用门规处置你,你自便吧。” 原来这个女道士就是尹志平,她苦着一张脸道:“自便也没用了,这里就一古墓,我还能走到哪里去?咦,话说回来,这里空间小,我喜欢的男人就被逼和我同处一室了,倒也算是加快了进展。如果死之前能体验一下身为女人的滋味,倒也不冤。” 王重阳无语:“你简直丧心病狂,我全真门下怎么有你这么不成器的弟子。” 第67章 天光大亮时,岁安终于悠悠醒来。 身边已空了。 聘娇娇 第96节 她翻了个身,趴着醒神,脑子里慢悠悠反应过来,自己昨夜没有夜起。 不多时,朔月和阿松过来服侍她,岁安才知道是谢原特别吩咐她们不必再来。 今晨时,谢原还特地交代,若她不舍父母,可多留一会儿,他会早些下值来接她。 朔月挂着笑道:“郎君夫人当真是体贴入微,细致周到。” 岁安坐起来,想到谢原,忍不住甜甜一笑。 …… 前山的书院已经结束了早课,开始上午的课。 李耀讲课从不拿书,润喉的茶缸子往教案上一放,人随意往桌角一坐,便开始了他博古通今的精彩课程。 学生也是不拿书的,要跟上老师的思维,只能奋笔疾书。 天气渐渐炎热,教舍窗户大开,穿堂微风变成了解暑神器。 忽的,一学生余光有所感,目光瞟向门外,只见一抹倩影自舍外廊下一闪而过。 是个年轻的小娘子。 也就片刻走神的功夫,待这学生回神听课,险些飚出血泪。 山长讲课怎么跳跃到这里了? 笔记断开了! “刚才我好像瞧见山长家的小娘子了。” “是她。” 比起没有经验的学生,有些人总能做到听课走神两不误,手里奋笔疾书,嘴里还能说小话。 旁边有人加入进来,问:“你们怎么知道是山长家的小娘子?” “傻,这北山之上,也就长公主与李小娘子能出现在这里,方才那身影年轻曼妙,只能是李小娘子了。” “她不是出嫁了吗?嫁到谢家了是吧。” “出嫁不能回娘家?” “其实我有个疑问,都说山长收徒但看眼缘资质,理当不分男女。我家乡还有男女共学的学堂呢,上课时垂帘隔开即可,怎得北山盛名在前,却没有女弟子呢?” “你果然是后来的,什么都不懂。” “听说北山以前收女学生的,上至金枝玉叶,下至普通民女,过了考核都可以读书,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弟子就没有了。” “咳。”前方一声轻咳,满堂寂静。 李耀已停了讲课,端过凉茶缸子饮了一口,润过的嗓音清润,扫过的目光却冷:“在下面讲多不自在,上这儿来讲如何?” 他精准无误的扫过几个讲小话的学生,半点情面都不给。 几人懊悔不已,纷纷垂首不敢对视。 李耀看了几人一眼,短暂停顿后,又继续讲下去。 直至上午的散学铃响,李耀出了教舍,几个人还蔫巴巴的坐在那儿。 有新来的师弟觉得有趣,不过是被山长点名批评,打击这么大吗? 不多时,一个半人高的白衣小童子双手捧着一套书,神色肃然的走了进来。 “山长有言,朱生、王生与刘生违反课堂纪律,有辱尊师之道,罚抄《礼记》三遍,三日后交,山长将亲考大义,口问三十条,三条不通者,退学。” 新来的师弟险些吓出血泪。 …… 李耀回到休憩的小舍,进门就笑了一声:“这不是谢家夫人么,怎么有功夫来这里了。” 李耀的案头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井然有序,岁安并不在意父亲的打趣,乖巧请安。 午膳是和父亲一道用的,父女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午休结束,下午快上课前岁安才起身拜别。 等会儿她就要回谢府了。 李耀无奈的看她一眼,摆手故作驱赶:“走走走。” 嘴上这么说,脚下却跟着一路送她到门口。 岁安出了门,忽又转身扑回来,李耀受宠若惊,惊喜又愕然的接住她。 李耀已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抱过她。 岁安还小的时候,几乎是长在李耀的背上、怀里。 李耀喜得爱女,也乐得走到哪里抱到哪里,就连批改文章时,她也是咿咿呀呀坐在腿上,或是伏在膝头,小指头沾满墨水,还往嘴里送。 那时,他的书案常常因她闹的鸡飞狗跳。 慢慢的,女儿长大了,再也不会将他的书案闹得乱七八糟,反倒能收拾的井井有条,但他这个父亲却再也不能随意抱了,是大姑娘了。 李耀感慨万千,拍了拍岁安的背:“都嫁人了,反倒撒起娇来,你这谢家大妇当的可真有名堂。” “欸?”岁安在父亲怀里抬头,愣了愣。 李耀笑了笑,嘴上虽调侃,眼神却洞悉一切。 岁安也有过爱撒娇,耍脾气的年纪,性子并不如此前那般乖巧。 后来又收敛心性,年纪不大,行事却老练稳重。 可眼下,她才嫁给谢原不久,竟恢复了几分从前的样子。 一如她的母亲,还是天真烂漫时,日子却艰难,以至于一颗心早早冷成了一块冰。 他捂了许久,才让她脸上慢慢化出轻快愉悦的笑容,后来有了岁安,她更加不同。 被父亲打趣,岁安脸蛋微红,松手站好。 李耀有些遗憾,但也欣慰:“看来谢元一对你很好。” 岁安嘴角轻扬,认真点头。 李耀又补了句:“可你待他也不差,难得回来一次,还是为他操心。” 岁安忙道:“分明也是来探望你们。” 李耀不与她辩,再次作驱赶状:“赶紧走赶紧走。” 岁安展颜一笑,再拜才走,本想去与母亲拜别,却碰上母亲午睡。 “母亲本就起得晚,这才过午膳不久,怎么就又睡了,这样睡可不好。” 佩兰姑姑笑道:“公主一到夏日便没胃口,午膳只吃少许便犯了困,女郎不必担心,待到公主睡好了醒过来,还要再吃些东西的。公主睡前已说了,若女郎来了,不必特地拜别,若不舍得,以后多回来看看便是。” 岁安无法,只能留下话离开。 她一个人乘马车回了谢府,刚进院门郑氏就来了,明面上是同她说起家宴筹备的情况,实际上是说谢佑的事。 “岁安啊,多谢你和大郎帮他这一回。他这次返学时我在担心事情会闹大,没想到情况竟好转了,你们都做什么了?” 郑氏当然不知岁安和谢原做了什么,但谢佑那边没有再掀风波,就是最好的证明。 郑氏宽心归宽心,说到底,还是要在岁安这里要个准话,才能彻底放心。 岁安看出郑氏心思,眼神轻动,说道:“其实我与夫君并未做什么,若二郎自己不争气,满天神佛也帮不了他,我本也打算后两日抽空去国子监探望二郎。” 郑氏一听,满脸欢喜。 探望这事,谁都可以去,但岁安去了,旁人瞧在眼里,便知他家二郎是有靖安长公主照拂着的,自然不敢再拿那些流言蜚语欺负他! 之前谢佑情绪爆发,郑氏吓坏了,偏又束手无策。 她现在什么都不求,只希望谢佑能平安躲过这一劫。 “岁安啊,大郎能娶到你,真是三生有幸!我真盼着二郎以后也能娶个似你一般能干的媳妇。” 这句话,郑氏还真是发自真心。 岁安笑笑:“二婶婶过誉了,若真有二婶婶说的这么好,也不必连家宴都要麻烦你了。” 郑氏闻言,眼珠一转:“你这话我听不懂,家宴都是你一手筹备的,与我有什么关系。”说着朝岁安挤了一下眼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嘛。 岁安弯唇,厚着脸皮应下:“是,多谢婶婶夸奖。” “嗨呀,自家人,不说两家话!” 离开前,郑氏好声好气的同岁安打商量,若她要去探望二郎,可不可以帮他捎带些吃食。 国子监有规定,学生寄宿,同吃同住,即便出身再尊贵,入了学都不能带奴仆,一切自主。 一去就是十日,郑氏不说日日探望,想着三五七日送些吃的也好。 就这也被公爹谢升贤训斥过,说她慈母多败儿,别人都能做到,凭何谢佑就娇气些。 但郑氏知道,公爹一定不敢训斥岁安,叫她帮忙捎带最好,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岁安自然说好,郑氏满心欢喜的离开。 看着郑氏离开的背影,岁安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来,若有所思。 朔月挨着岁安,不由感慨:“夫人说的不错,一个人心思再多,归根结底,要么为自己,要么为要紧的人,这位二夫人瞧着心思多,但只要膝下儿女们好,她似乎也没什么苛求。” 岁安轻轻叹气,轻声道:“可惜儿女年幼时,总难看清这份苦心。” 阿松眼神一动,笑问:“夫人怎么忽然生出这样的感慨?” 岁安没说话。 昨日她和谢原时临时决意要回北山,回去之后,她又拉着母亲说了好久的话。 当时她就觉得母亲精神不大好,这才歇了话。 今日,母亲明知她会去拜别,却早早睡下,让佩兰姑姑打发了她。 这就很不寻常,以至于岁安忍不住怀疑,母亲是不是身体抱恙,不想让她知道。 岁安看了看阿松,笑道:“没事,只是觉得二婶婶这番爱子之情,二郎应当明白理解,才不负其苦心。” 阿松点点头,眼神细细观察岁安,但岁安神色自如,似乎没什么不妥。 快近黄昏时,谢原托人先传话回府,他今日约了周玄逸下值后谈事情,又单独给岁安传了一句,大约会小酌两杯。 聘娇娇 第97节 这多加的一句,惹得一屋子姑娘们连声轻笑。 朔月眼神锃亮:“夫人这算不算一战成名,如今谁想找郎君喝酒,都得先写奏报了。” 阿松:“写奏报还不成,得赌咒发誓,拍胸保证,人怎么带去的,就怎么送回来。” 玉藻握拳:“再来上回那种乌烟瘴气的应酬,我带他们一路兜到北山!” 岁安无奈的瞅瞅这个,瞄瞄那个,摇摇头,放弃反驳。 …… 看谢佑的事情在第二日被提上日程。 郑氏明明说是送些吃的,可东西一提出来,吃穿用全想到了,里面还有一床新薄被和藤枕,唯恐谢佑在那热得睡不好。 眼看东西占的位置比岁安人占得都多,郑氏脸一红,局促的搓搓手:“是、是不是太多了?” 岁安眼神一软,摇摇头:“无事,我都带着,不过未必能全送进去,就叫二郎紧着需要用的挑些,二婶看如何?” “好好好!”郑氏连连点头,岁安要上车时,她忽然想到什么:“岁安啊!” 岁安回头:“婶婶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郑氏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事儿……你可别叫你祖父知道啊,他一贯不大习惯孩子养的太娇气。二郎才招惹了那种事,我怕他怪到二郎身上。” 岁安轻轻舒了口气,温和宽慰:“婶婶放心。” …… 谢佑返学这几日,可为是过的恣意痛快,且在尝了甜头之后,越发有干劲。 不过有件事他稍稍留意了一下。 张家真的没有在追究了,严格来说,是没有再追究他。 张母性子刚烈,不可能让儿子吃这个亏,官府还在查。 但无论是张母还是张骁,都没有再将嫌疑往谢佑身上引导,至于学中其他人,早就被激烈的学习氛围冲昏了头脑,最近连闲聊的人都少了。 谢佑感觉到了浓浓的竞争氛围,也不打算多想,今日,他又是第一批吃完饭的学生,正打算回教舍小憩,忽有学中的小童子来传话,有人在东门等他。 谢佑生奇,应下后赶去东门,很是意外:“卢娘子?” 其实不止卢芜薇,胡洪也在。 两人是未婚夫妻,卢照晋又任职与国子监,卢芜薇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俩准夫妻见面,为何要找他来? 胡洪见谢佑如此神情 ,连忙解释,薇娘是因为听说了他的事情,相信谢佑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一直比较关注。 不止如此,卢芜薇还建议卢照晋能多注意学中风气,省得证据还没有落定,学中这些风言风语先给谢佑定了罪。 谢佑眨巴眨巴眼,心思略微妙。 “哦,是这样啊……” 卢芜薇是胡洪的未婚妻,却关心起没什么交集的谢佑,谢佑就是缺千八百个心眼子,也知道越不过大哥这一层。 他倒是没听说过大哥和卢芜薇有过什么,但他以前也曾跟着大哥一起去玩过,就一两次,也不多,但这位卢娘子看大哥的眼神,让他颇有印象。 粘黏得很。 不过那时候大家都小,卢照晋这个兄长还杵在这,谢佑觉得这份倾慕很正常。 可现在大哥都成婚了,谢佑也很少掺和他们的圈子,卢芜薇一下子这么关心他。 他有点懵。 卢芜薇也不傻,看到谢佑的表情,她笑了笑,解释道:“我与谢郎君相识多年,还记得你以前也跟我们一起玩过,听闻此事,我纯粹是相信你的为人,所以多管闲事问了一句。想也知道,此事你大哥定会为你想办法,再不济,还有你大嫂和北山,我们也只能多嘴一问。” 谢佑几乎是立刻看了胡洪一眼,她这样你都没问题? 然而,胡洪像是没看到谢佑眼中的惊愕,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还冲他笑了笑。 卢芜薇的话让谢佑有些不舒服。 大嫂的指导自然令他受益匪浅,但同时他也知道,大嫂的身份,反倒不能大张旗鼓做什么,否则就会像大哥上次的应酬风波一样,轻易被人放大。 所以,站在卢芜薇的立场,应当是看不到大嫂或者北山有什么举动,甚至觉得他们毫无反应才对。 可她偏偏这么说,倒像是明知大嫂和北山没有出手相助去打压流言,故意说的这话。 谢佑正想着回头一定要把这事告诉大哥,一道温柔的声音便从一旁传来。 “卢娘子相信二郎的为人,却不大了解二郎的能力。” 卢芜薇神情一僵,谢佑眼神一亮。 岁安缓步行来,冲几人颔首见礼,站定后,目光含笑,看向卢芜薇。 “流言无稽,若真的了解二郎,便该知道,以他的能力,处理此事绰绰有余,哪里需要旁人多管闲事呢?” 谢佑仿佛被人从脚底板灌入一股迷之信心,眉梢轻挑,胸膛都更挺了。 就是,绰!绰!有!余! 第68章 卢芜薇没想到岁安会出现。 但转念一想, 之前事情闹得正凶时北山未曾出手相助谢家,如今眼看着快要平息,她这个做大嫂的若还不出面关怀, 怕是对谢家难以交代。 那她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合情合理。 卢芜薇的猜想,在看到岁安带来的一大堆东西时,被她单方面认定为事实。 “怎、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谢佑往岁安马车里一看,人都傻了。 还能是谁,除了他那操闲心的母亲,还能有谁! 这套枕辱不就是两个月前就做好的嘛!? 说一千道遍道一万遍, 他在这里不愁吃不愁穿, 出身尊贵的郎君不止他一人, 她搞这么多东西,非但对他没好处,还会叫他违反纪律。 “大嫂……这……”我拿不了啊。 岁安抿唇,冲他露了个无辜的表情。 我也没有办法呀。 谢佑顿时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他觉得大嫂懂他。 “没想到谢夫人今日也会来探望谢郎君,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卢芜薇还没走,在旁观赏着岁安的“用心”,笑容略嘲讽。 “可惜了, 依着国子监的规定, 这些东西一个都送不进去。谢郎君怕是得辜负大嫂的关心了。” 谢佑正要开口, 岁安已笑着回应:“无妨,用不上, 好过急需却找不着。” 这一次,岁安没有给卢芜薇开口的机会:“我尚有些话要同二郎讲,二位若是无旁的事……” 胡洪反应快,忙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对方这是明着赶人了, 卢芜薇这点好歹还有,她心里冷笑一下,暗想李岁安大概要找个地方说些假惺惺的关怀之语,好叫谢佑觉得她一直很关心此事。 卢芜薇:“告辞。” 打发了两人,岁安随处找了棵遮阴的古木,就着柔软的草地坐下,拍拍身边:“来。” 谢佑立马摇着尾巴跑了过去,坐下时还是注意了分寸,没有挨岁安太近。 岁安简略的问了问谢佑在学中情况。 谢佑早就憋不住了,压低声音一股脑全倒出来,有玉藻等人在周围守着,倒也不怕隔墙有耳。 有些是他依着岁安的提示去做,有些事他自己忍耐过来悟出的道理。 短短几日,他觉得自己的心路历程,远比这件事本身跌宕起伏,精彩万分。 岁安静静听着,笑容温和,态度认真,让谢佑的倾诉欲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在学校,他是力争上游的好学生,在家中,他是不甘示弱的谢二郎,许多事都是憋在心里,根本不可能这样倾吐。 “你已做的很好了。” 谢佑闻言,稳重道:“我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不足,但我会改。” “现在还着急吗?” 谢佑愣了愣。 其实还是急的。 仍然想尽快做出成绩,想作为谢家的一份子,在朝堂上大放光芒。 但也有不同。 “大嫂放心,我绝不会盲目激进。” 两人简短的谈了些心事,岁安又把话题引到自己带的东西上。 谢佑一看就头疼:“我知道,肯定是我母亲。大嫂你就不该答应她,若是让祖父知道,说不定连你一起骂。” “你为何会这么想?”岁安的语气忽然淡下来,谢佑敏锐的觉得,岁安不太高兴。 “大嫂?” 岁安默了默,平声道:“事发那日,你心中委屈爆发,在房中闹了一通,惊动了全家人。你母亲,不知事情是什么情况,也不知你是什么情况,但她始终坚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谢佑皱了皱眉,“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可是……” “可是她的关心总是落在你不需要的地方,甚至让你觉得像个累赘,是吗?” 谢佑想说是,但隐隐的,又觉得自己不该说是。 岁安:“婶婶已觉得自己是个干涉不了外事的后宅妇人,所以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吃穿用住,总会用到的吧?可你连她力所能及的关心都视作累赘,要她如何自处呢?” “谢佑,是谁让她在关心子女这件事上都不得其门而入?” 聘娇娇 第98节 真是见鬼了,谢佑以往会觉得母亲聒噪烦人,可经岁安一描述,谢佑脑子里全都是母亲聒噪背后那些一闪而逝的关怀之色。 又想到了自己最委屈难过那日,母亲的确由始至终都小心翼翼站在外面,他打砸宣泄,她只是惊惶担忧,连责怪都无。 谢佑眼眶一涩,别过脸去:“大嫂你这话说的,我都是个男子汉了,难不成还扑进母亲怀里撒娇,要这要那不成?” 岁安却陷入沉默,没有回话。 谢佑觉得大嫂今日情绪有些不对,慢慢转过头来:“大嫂,你怎么了?” 岁安轻轻抬眼,冲谢佑温柔一笑。 “你说的不错,作为子女,迟早都要长大成人。可是长大成人,并不是将父母远远甩在后头,奉上金银奴仆,让他们独自安享晚年。” 谢佑怔然。 岁安轻轻别开眼,看向北山的方向:“若你要问我,我只会告诉你,长大成人,是让我们在意的亲长知道,他们已经可以开始放心依靠我,但我,永远需要他们。他们在我们眼中,永远不会是无知的负累。” 说完,岁安神情如常的笑笑:“既然用不上,我就带回去了,不过等你旬假归家时,记得与二婶婶道谢。” “等等!”谢佑忽然开口,拦住岁安。 他眼神略微闪躲,伸手挠挠头:“多的东西肯定拿不进去,但是褥子和枕头是上上个旬假换的,差不多也该换了。大嫂你能不能等等我,我去把宿舍的褥子抱出来,换这套新的进去?” 他垂着眼,大概是身为男子汉,说矫情的话总是为难:“我、我还有几日才能回去,大嫂先替我向母亲道谢吧,其实,这里真的很热……” 岁安露出笑来:“好。” 谢佑去忙活了,岁安闲来无事,让朔月等着谢佑回来,自己则走了几步闲逛。 她是在北山读的书,是父亲教出来的,还真没进过国子监。 这一晃悠,竟又与卢芜薇遇上。 不,确切的来说,是卢芜薇一直没走,胡洪已不在这里了。 卢芜薇从远处的绿丛后走过来,“谢娘子聊完了?” 岁安微微一笑:“卢娘子也有话聊?” 卢芜薇默了默,忽道:“你就没什么想知道的?” 岁安不解:“知道什么?” 卢芜薇又进一步,玉藻伸手拦住。 她笑了笑,张开手臂:“谢夫人当真气派,走到哪里都有人贴身保护,难怪能在风月场合大杀四方,让谢郎君官场上的同僚闻风丧胆。怎么,怕我行刺?” 岁安给了玉藻一个眼神,玉藻收手,退开一步,眼神尽是警惕。 卢芜薇勾了勾唇,也表现的十分坦荡从容,接着刚才的话道:“当然是……你不了解的谢元一。” 第69章 “我不曾认识的元一?” 卢芜薇扯扯嘴角:“谢夫人应当还不知道吧, 在你之前,其实我与元一有过一段。可惜,这段感情, 甚至不曾放到明面上来,他便选了你。” 岁安:“我知道呀。” 卢芜薇:“他……告诉你了?” 岁安:“数月前, 在武隆侯府, 我见到你们说话了。” 卢芜薇眼神微亮,又恢复如常,笑道:“原来你看到了, 所以呢?你查了?还是主动问了?他承认吗?” 岁安笑着摇摇头:“这有什么好问的, 最后与他成婚的人,是我呀。” 她浑不在意的样子, 让卢芜薇心头猛沉,忍不住握拳。 她不服气。 从知道谢原要娶李岁安那一刻起, 便如五雷轰顶, 不能服气。 明明她认识谢原更早,从豆蔻之龄到二八年华, 见证他从意气风发到收敛稳重,她很清楚, 自己倾慕的这个男人并不完美。 他曾意气风发, 也曾叛逆迟疑。 可正因为她包容了这个男人的好与不好, 才使得这份感情更胜那些或痴迷他风采、或留恋他姿容, 仅仅只是浮于表面的感情。 她不介意他会软弱迟疑, 更不介意他逆反抗拒。 她的爱意更具包容,更多真心。 她愿意等,等到他彻底成熟,明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而她会走到他身边。 可这个安排,被李岁安打碎了。 只因为她有一双厉害的父母保驾护航,为她筹谋掠夺,便轻易截了旁人甘心守候的梦。 眼前的少女,只管以一副娇软姿态入他怀中,任由他顶天立地将她护住。 而替她回应这份庇护的,是她强大的出身背景。 当日,卢芜薇对谢原的失望和愤怒并不作假,可当她在身边的其他人身上看到同样的责任、抱负甚至无奈时,竟然理解了谢原,而那份无法宣泄的情绪,就转移到岁安的身上。 归根结底,是因她没有李岁安的身份背景才失去了谢原。 内心深处,她忍不住偷偷关注谢原的婚姻,内心隐隐期盼着谢原会后悔。 李岁安只适合活在锦上添花里,没有了家世背景,什么都不是。 她希望谢原在得到了这门婚事带来的益处后,却会在面对李岁安时生出疲惫和后悔。 更进一步,她甚至期盼着,谢原在面对李岁安时,会想到自己。 哪怕只有一瞬,只有一次,他会把她和李岁安做比较,然后明白,虽然她的家世不如李岁安,但她也没有家世背景堆砌的优越感,需要他折辱气节来包容,她是可以和他亲近的站在一起,相互扶持的最佳伴侣。 卢芜薇按住躁动的心绪,笑道:“是吗?他最后娶的是你,你就觉得自己赢了,就此圆满了?若是如此,那谢夫人的确是拥有一份让人羡慕的出身,只可惜,这样的身份,并非人人能得,没有它,便什么都不是。” 岁安闻言,别说生气愤怒,就连委屈都不见丝毫,她怔愣着,像在走神。 卢芜薇觉得不可思议,这已经不是轻视,她直接被无视了。 正当卢芜薇准备再次开口时,岁安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带着点释然,又有点趣味,这又是卢芜薇看不懂的反应。 岁安道:“我还以为卢娘子要同我讲讲元一的过去,结果你句句都在聊我。” 卢芜薇张了张口,只觉一腔气势被她搅得乱七八糟,只能见招拆招,鼓起最后的底气勉力应对:“可我并不打算告诉你。” 岁安轻轻挑眉。 卢芜薇笑了一下,“是,你的确已经嫁给他,但迟来了就是迟来了,我与他的过去,你永远也干涉不了。” 岁安目光轻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说的不错,我的确不曾见过元一的过去,但我对过去的人和事并没有兴趣。” “反倒是卢娘子,不妨继续收好你们懵懂稚嫩的几年回忆,毕竟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辈子,谢元一所有的样子都只属于我,出局了就是出局了,我与他的未来,谁也干涉不了。” 岁安说话时,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不恼不怒,不冷不厉,甚至连调子都不曾刻意拔高。 可偏偏是这番和善的说辞中显出的自信与从容,竟让卢芜薇一下子觉得自己现在的立场和说辞,都是那么的可笑,连带那份转移到岁安身上的不甘和不服,眨眼间溃便不成军。 “你……” “对了。”岁安轻巧的将话语一转:“方才瞧见胡郎君也在,到是叫我记起,卢娘子是定了亲的。” 这个话题,让卢芜薇在怔然无措间重新立住脚,亦找回了之前的轻松与坦然。 “怎么?谢夫人想将我们今日的话告诉我的未婚夫?那你怕是要失望了。既已定了亲,我在他面前,便没有任何隐瞒。” 卢芜薇得意道:“我的心事,他都知道,也都理解,况且,谢原已经和你成婚,我根本就没想过要介入到你们中间来,所以谢夫人日后也不必时刻防着我,我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大嫂!”谢佑抱着自己的褥子走出来,目光扫过卢芜薇:“卢娘子还没有走吗?” 卢芜薇见到谢佑,连忙收敛表情,“偶遇谢夫人,闲聊两句罢了。” 谢佑:“不知卢娘子聊完没有,我还有些事想与大嫂说……” “聊完了。”卢芜薇看了眼岁安,颔首告别:“谢夫人,告辞。” 岁安:“慢走不送。” 卢芜薇离开后,岁安让人帮着把谢佑的东西放上车,问他:“何事要说?” 谢佑:“哦,是我有事要与大哥商议,可今日回不去,传话又说不清,不知大嫂能不能转告大哥一声,让他过来一趟?” 岁安皱了皱眉,还没开口,谢佑又道:“当然,大哥每日上值已经足够辛苦,我旬假回去再问也是一样。” 玉藻忽然在旁道:“夫人,国子监临近宫门,郎君下值回府本也会途径国子监。” 谢佑反应飞快:“啊对,我可以在门口等着大哥,不会耽误很久。” 岁安眉目轻敛:“那……我帮你传个话?” 谢佑面露喜色,搭手一拜:“有劳大嫂。” 等谢佑离开后,岁安就瞅着玉藻不说话。 玉藻知道瞒不住,主动坦白:“二郎君方才就在一旁,夫人与卢娘子的话,他应当听到了。” 所以,谢佑忽然说想见谢原,八成是想替岁安告状。 朔月帮腔:“这卢娘子都定了亲,言辞间还透着不甘与挑拨之意,居心叵测,必须得让郎君知道,这可是他的风流账。” 岁安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最后还是阿松开了口:“夫人又没说什么。” 两人看向岁安,果见岁安脸上浮着浅浅的坏笑,也都反应过来。 就说嘛,这种事哪里还能忍。 岁安:“找个人去宫中传话,让郎君下值后来国子监一趟。” 玉藻:“是!” 任务完成,打道回府,岁安坐上车,朔月忍不住感慨:“不过,这卢二娘倒也没有说大话,她还真摊上了个没脾气的好夫君,这胡家郎君竟这么喜欢她,能包容到这个地步……” 岁安摇摇头:“可惜,未必是好事。” 朔月偏过头:“为何?” 岁安:“隐瞒遮掩,多多少少是有些在意的,倒是毫不在意的坦荡,才更叫人灰心呀。” 朔月与阿松对视一眼,悟了。 聘娇娇 第99节 岁安看向窗外,心中并没有为卢芜薇今日的挑衅有多气愤困扰。 相反,正是因卢芜薇这番话,叫她有了些不同的想法。 依着卢芜薇的意思,她只是借了这个身份的好处才与谢原走到一起。 可卢芜薇并不知,很久以前,有一个让她用尽全力喜欢的人,恰是因她的身份,才选择背叛和离开。 岁安并不是在思念那个人。 她只是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那时,她委屈又愤怒,甚至因那人的借口,埋怨到自己的身份上,一度想要摆脱。 她傻傻的想,若她也是个寻常出身的人该多好,他们之间的结果定会不同。 因她的不懂事,让自幼时起便没有一刻倒下的母亲气急病倒,也让一向疼爱他的父亲对她大失所望。 她终于醒悟,满心懊悔。 从那以后,她日日都在逼着自己跨过这个坎,让自己冷静下来,去从过往的种种里,找到两人并不合适的证据,最终一点点放下。 这事情其实已经过去,但卢芜薇今日一番话,竟像是时隔多年后才来的一个微妙收尾,在记忆的末端点下终结的符号,不仅让这个曾经的坎烟消云散,连痕迹都无,更让如今的她更加坚定稳重,不再轻易被困扰。 就算她和谢原是因身份相符才有了走到一起的机会,那又如何? 每个人的身份,所在的位置,总会遇见许多人,许多事,但并不会都结出硕果。 她与谢原之间,应当在意的不是因何走到一起,而是在一起后的每一日、每一年要怎么度过。 否则,他们还会因为许许多多、包括身份立场在内的原因再分开。 回府后,岁安先去同二婶婶郑氏交代了一下谢佑的情况。 郑氏一听,露出“我就知道”的神情:“这孩子是嫌麻烦,天儿这么热,他肯定需要一床舒服的铺盖,我说两句吧,还嫌我麻烦!你瞧他,等要的时候找不着,能求谁去!” 岁安:“二郎只是不说,谁对他好,他心里都清楚。” 郑氏听得满心熨帖,她一高兴就有了干劲儿,明日就是谢原休沐,办家宴的日子,她不免拉着岁安说起谢原的两个姑姑的为人秉性,岁安认真听了些,心里多少有了数。 未曾想,刚回院子,又接到了谢原传回家中的话。 他最近一阵下值后都会和周玄逸见面,不过今日会更晚些。 “周玄逸……”岁安脑中浮现出那个寡言清俊的男人,转头问身边的人:“你们可知周玄逸是什么职位?” 玉藻:“太府署令,管两京诸市商事。” 岁安成婚前,不止谢原这个人,他有些什么交际,往来是些什么人,什么身份,玉藻都查的清清楚楚。 “商事……”岁安心头一动,双手合十击掌:“那可真是巧了。” 三婢女相互对视,这会儿都不懂了。 “什么巧了?” 岁安摇摇头,没有细说:“无妨,这事还不急。”然后又吩咐玉藻去留意门口,若公爹谢世知回来,一定要告诉她。 朔月愕然:“您这小日子还有一日呢,虽说比前几日好很多,也不必这么着急讨教学问吧。” 岁安:“不是这事。”又催促:“快去。” …… 谢原今日还是提早下值,先赶着去了一趟国子监,不到半刻钟,便冷着一张脸离开了,以至于和周玄逸见面时,对方一阵愕然。 “谁惹你了?” 谢原摇头:“先说正事,稍后我还邀了人,你可以先走。” 周玄逸眼神微变,不动声色:“邀了谁?” 谢原看他一眼,勾了勾唇:“放在寻常,你可没这么多好奇心。怎么,怕我背着我夫人,约个姑娘?” 周玄逸眉眼一垂,改换语气:“我有什么好怕的,先时你被萧弈坑了一回,已经吃不消,你要真敢胡来,北山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谢原没有回应,周玄逸飞快抬眼,果见谢原若有所思的审视着自己。 “怎么?” 谢原神色一松,笑道:“没什么。我今日事情有些多,还要赶着回府,无足轻重的事,我们改日再聊。” 周玄逸闻言,也收敛心神,两人开始聊正经事。 周玄逸做事很细致,但凡他经手的事情,一定会自己留一份抄本,虽然简略,但事后回顾,必然有迹可循,加上身在其位,周玄逸获取消息的途径和办法又不相同,对谢原来说很有用处。 两人谈了差不多快半个时辰,卢照晋便到了。 周玄逸怔然:“你约了他?” 谢原显然没有留他的意思,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打趣:“不是个姑娘,能放心走了吗?” 周玄逸二度被打趣,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老谢一定是察觉了什么。 两人商议的事还是个构思,需要更多消息来进一步研究,所以不好大张旗鼓泄露出去,周玄逸飞快收拾好自己带来的东西,冷着脸走了。 卢照晋还以为谢原是为了打听谢佑的事,可等到谢原道出今日之事后,卢照晋的脸色一刻比一刻难看。 谢原很认真的说完,最后才道:“我与你相识的日子远超卢娘子,即便过去我年少拎不清,任由他们打趣胡来,与她有过什么暧昧,也绝无亲密唐突之举。数年前那次,我已将话说的很明白,但没有与你们当面说明白,让你们知晓我的态度,是我的疏忽,我的过错。” 谢原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茶,郑重提盏:“我与你相识多年,如果说在令妹的事上还有什么是值得我迟疑顾虑的,那也只剩与你的交情。照晋,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但更不希望她再骚扰我妻子。岁岁不喜我饮酒,这一盏,我以茶代酒,敬你……” “元一!”卢照晋本想拦谢原,索性也提盏回敬:“我是薇娘兄长,此事连我都没放在心上,只以为她是小女儿情怀,又如何能怪你。” “我也该道歉才是,原以为胡洪性子温和,能对薇娘好,没想道他这般荒唐,竟纵容她至此。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我会与薇娘说清楚。” 卢照晋是真的急了。 他和谢原自然是有交情在这里,且不应为儿女情长的事毁了这份交情。 但更重要的是,二娘竟然敢去挑衅李岁安。 靖安长公主夫妇就这一个女儿,千挑万选出谢家,自是看中谢家的风气,不愿女儿深陷后宅的算计与风波,更不能容忍谢原有二心。 类似的事若传到北山,被长公主误会他们至今不清不楚,后果不堪设想。 与卢照晋分别,谢原走出酒肆,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卢照晋已风风火火离开,很是着急。 谢原相信他今日回去一定会解决好好解决卢芜薇的事,但刚才,谢原也清楚的感觉到,卢照晋所顾虑的,不仅仅是他二人的交情。 年少热血时,总向往书中的生死之交,肝胆相照。 是兄弟,就不能有丝毫猜忌隐瞒,否则我就不和你玩了。 那时何曾想过,友人这种身份,随着年岁增长,身上有了各种不同的身份加持,连言行考虑上,也会变得更加复杂。 说感情,当然有感情,却也不再纯粹。 利弊的权衡考虑,立场不同的抉择,全都掺和了进来。 可真正到这时候,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悲情孤独,甚至顺其自然的接受了。 或许是因为,已然有一份新的感情,更加纯粹且饱满,让他无暇失落。 视线中已看不到卢照晋的身影,谢原笑了一下,转身回府。 忽然很想府里的新朋友了。 第70章 谢原一路上都在琢磨回府后怎么跟岁安交代此事。 有了武隆侯府那次经验, 他就算脑子被门挤了,也该知道此事不是谢佑单纯护嫂之举。 没有她默许,消息怎么可能传来。 谢原仿佛又看到了刚认识岁安那会儿,她身上时而流露出来的小心机和小算计。 让他最初动心的小心机。 想起刚认识时的事, 谢原嘴角忍不住上扬, 回家的脚步都更快了。 然而,跨过院门进了房门, 却扑了个空。 岁安不在房里, 她去了父亲那边。 “她这几日不舒服, 怎么还去?”就算求知好学, 亦或是有心缓和他们父子关系,也不差这一两日的功夫。 “夫人刚去, 她说今日不是请教学问, 说两句话便回,郎君若回来了, 不必赶过去。” 不会耽误很久? 她会有什么事要专程同父亲说? “讲、讲学?”谢世知受宠若惊,反应过来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哪会那个。” 岁安只因来与谢世知探讨过一次学问, 竟想请谢世知前往北山讲学。 这实在使不得。 “我有官职在身, 岂能兼领北山学务,况且我不善言辞,哪里能教学生。不成不成。” 岁安并不意外公爹的反应, 笑道:“父亲误会了。其实北山至今固定讲学的, 只有父亲一人, 剩下的皆是与父亲相交多年,学问渊博的几位名士,且名为讲学, 实则更像是闲来无事前去打发时间,瞧瞧如今的后辈都长成什么模样了。身上并无教务捆绑,也就谈不上兼领。” 岁安想到趣事,笑容更甜:“记得有一回,山婴公受邀前去,他是个性子有些孩子气的老人家,恰好又遇上几位血气方刚的师兄,双方因一议题起了争论,山婴公气的吹胡子瞪眼,师兄们拍桌子叫板,各执己见,热闹的不得了。” 谢世知讶然道:“就是那位读书至百岁,隐居山中,自比稚婴顽童的山婴公?” 岁安点头:“正是。” 谢世知哈哈笑起来:“他可是个不好惹的脾气,你父亲竟能与他往来。” 岁安耸耸肩:“不知道,母亲说,大约都是住在山里,彼此成了邻居,有些交情,也好照应嘛。” 这个天真的解释让谢世知再次发笑,与此同时,这种充满着自由与随性的交流方式,让谢世知狠狠地动了一下心。 其实,上次岁安拿出那么多藏本,细细道出自己的见解时,谢世知就设想过李耀这个人。 李耀尚公主,不参政,却转身稳居北山,自劈山门,得桃李天下。 这样的人物,过人的手段和超群的学问,缺一不可。 聘娇娇 第100节 谢世知这么多年来埋头干活,对李耀这个人也只是耳闻,可因为儿子这门婚事,他竟与此人成了亲家,现在还被儿媳妇撺掇着去北山切磋交流。 真是抗拒又心动。 好复杂的感觉。 岁安细细观察着谢世知的反应,话锋一转:“其实儿媳刚才说的并不准确。” 谢世知看向岁安。 岁安:“父亲往日在衙署里已经十分劳累,十日一次旬假,也多半留在书房足不出户,久而久之,身体有些不适,这些母亲和元一都看在眼里,但因知晓父亲的性子,也不知如何劝导。” “所以,儿媳便斗胆建议,父亲每逢旬假,若天气晴好,不妨带着母亲一道去北山,爬山踏青,活络筋骨,好过久坐家中,一身郁气不得散,最后憋成了病气。” “待到了北山,父亲不想讲,可以旁听,听得忍不住了,也可以自己去讲,并没有那么多约束和规矩。山中清静,景色怡人,饭菜可口,不比呆在房中将旬假过成第十一日值要有趣吗?” 谢世知的眼神早就变了。 “会、会不会有些打扰亲家?” 岁安:“我昨日回去,特地同父亲和母亲提起此事,父亲十分欢迎,母亲常年在后山,一般不会去前山书院那边,但她也赞同。” 不等谢世知回应,岁安直接退了一步:“父亲不必这么早决定,这只是儿媳一个建议,哪怕父亲答应了,临时又有其他事耽误,不去也没关系,反过来,父亲眼下没有想好,日后又忽然有了兴趣,随时可以安排。本就是闲趣,岂能成负担。” 岁安这么一说,这事儿就算稳稳当当搁在谢世知心里了。 他重重点头:“好,好。” …… 传达完毕,岁安起身拜别公爹和婆母,步子轻快的回了院子。 一进门,迎面投来一双意味深长的目光。 谢原窝在茶座中,从头到脚都透出等候依旧的讯息。 岁安进门时还带着笑,一对上他,表情骤然一收,像是突然从愉快切换到冷漠,绕过茶座就往里走。 也是谢原眼神好,完美的捕捉到她绕过往里时那轻轻翻起的白眼。 谢原愣了愣,猛地回身,哈的笑了一声。 可以的李岁安,脾气见长啊。 没错,岁安就是故意冷谢原,她一绕到里间,站到屏风后就忍不住偷笑。 夫妻情趣嘛,这样玩很有意思。 外间没动静,岁安从屏风一侧探头去看,结果发现人没了。 “诶?” 她小碎步绕出来,左右张望,突然,身后灼热的气息逼近,她一个激灵,猛地转身。 谢原绕后而来,一把将她抱住,惊得她一声轻呼。 “好玩吗,这位朋友?” 第71章 明日谢原休沐, 也是家中设宴招待两位姑姑的日子,虽不知会是何种情况,但今晚好歹能得片刻闲散, 谢原捉住了人就不松手:“还跟我闹不闹?” 岁安假模假样的挣扎了几下, 谢原只管将人抱得更紧, 属于男人的力量在她的抗衡中变得越发鲜明。 意外的, 她心里竟有些躁躁的,想到月事正凶那日被他撩拨的情景。 名副其实的热血沸腾。 每个少女都会长大, 领略到成熟女人的快乐。 而岁安心底藏着的,恰是一份尘封已久的热情与大胆, 在有人走进来的时候, 禁锢便自然脱落, 它们会争先恐后抖落尘埃重新焕发光彩,在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奔腾绽放,变成一份含蓄的索要。 谢原的身体当场就紧了。 迎着岁安水灵软绵, 暗示明显的眼神,谢原喉头一滚,手臂一松, 竟主动放开了她。 他别过脸,生硬道:“我刚回来,先去换身衣裳。” 一场暧昧无声的挑逗, 以岁安的顺风局拉开序幕。 看着独自走到里间更衣的男人, 她竟忍不住滋生出几分新奇的兴奋与小得意。 好像摸索到了一些奇怪的门道呢。 谢原换衣服没有叫岁安,自己剥了外袍, 捞过搭在一边的白袍。 刚套上, 一双手臂自身后圈过来, 无声的抱住谢原劲瘦的腰。 谢原在闻到那熟悉的香气时, 二度僵住。 岁安慢慢贴过来,夏日衣物单薄,丰盈香软贴挤,以至于他第一次领略到,背上的触感会这么鲜明。 谢原忍不住咬牙,腮帮子紧了又紧。 今日她默许谢佑来和他说卢芜薇的事,他就想过晚上回来必然要有一番交代。 她已说过在这种事上并不宽容,他甚至做好迎接她的小脾气,再好好谈一回的准备。 结果她只字不提,且多少有些反常。 像个妖精! 又不能做! 谢原闭了闭眼,忍了。 他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平静温和:“别闹,我穿衣服。” 说着,握住那两只不大老实的小手,细腻滑嫩的手感自掌中传来,谢原终究没有将这双手拉开,指腹摩挲间,多少显出他刚才那句话的言不由衷。 岁安不放手,但也没再有其他过分举动。 短暂的静默间,谢原看向靠窗处挨着墙放的一只大木箱上,目光无声的丈量着它的距离,高度,连带着一些动作,都开始在脑中演练。 谢原喉头轻滚,微微侧首:“还不放手是吗?” 靠在背上的脑袋就着他宽阔的背滚了滚。 不放,就是不放。 谢原勾唇,你别后悔。 就在谢原要将她抓到前面来时—— “夫人,糖水炖好了。” “来啦!”腰上的手嗖的收回,前一刻还黏在背后的少女转身走掉,跑了。 谢原直接抓了个空! 已经开始在外面喝糖水的人唯恐谢原听不到,欢喜道:“好喝,等半天了。” 原来你刚才是在等糖水。 你还知道自己来着月事啊?! 谢原在原地站了会儿,不再被娇色所惑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 他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外间,扯着嘴角笑了两下,回过头时笑容消失,俊脸拉下一层阴霾。 她是故意的。 招数繁多,层出不穷。 可除了受着,他还能如何? 谢原闭上眼,甜蜜的苦笑一下。 换好衣裳走出去,脸上已是正常神色。 他看清了路数,便有了防备,也不看岁安,径直走出去:“我看会书。” 岁安埋头喝汤,直到阿松小声说了句:“郎君已走远了。” 她噗嗤一声,连着汤一起笑出来。 …… 晚膳是出去吃的。 明日就是家宴,孙氏少不得给各院都传了话,就连常常不见人的老六谢世狄,她也让传话的奴仆务必问清六爷的回应。 谢世狄而立之年仍未婚配,又因不想听家里人唠叨,早就在外面置了个清净的住所,一个月里大部分时间都宿在外面,偶尔回来,也是来去无踪。 起先孙氏担心他在外面乱搞,败坏门风,曾派人悄悄打听那里。 意外的是,那里还真是谢世狄睡觉的地方,院里只有他信任的奴仆,连个美娇娘都无。 摸清底细,孙氏也放了心,加上公爹谢升贤都不管老六,自己这个大嫂亦不好多说。 原以为这个家宴谢世狄未必能回,谁料去传话的奴仆回道,六爷明日回府。 孙氏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岁安忙活这个家宴,是为了请两位姑姑回府,若哪房人缺席,平白叫两个小姑子心里生出想法,这也是为什么她要给各房传个话。 家里人都知老六的秉性,但若老六也回了府,两个小姑子自是无话可说。 如今,孙氏是完全喜欢上了岁安这个孩子。 最初得知这门婚事时,她最担心岁安嫁进来后,靖安长公主爱女心切,会方方面面给谢府施压、暗中干涉后宅之事来帮女儿稳住地位,而这位小祖宗一有个不痛快就回去告状,闹得府中鸡飞狗跳。 谁曾想,这些担心都没发生,北山从头到尾礼数周全,岁安更是乖巧讨喜。 大郎娶了妻子,在朝仕途顺遂,在家心情愉悦,连和谢世知的夫子关系都有了些不同。 最窝心的是,对待她这个母亲,大郎是一如既往的敬爱亲近。 孙氏只有谢原一个儿子,常听说谁家儿子娶了媳妇,媳妇心思又多,做婆母的说个什么做个什么,哪怕没有别的意思,这媳妇也会自己闷着揣测许多,久而久之,悄摸着就在心里起了隔阂,变成吹给儿子的吹枕头风。 若儿子偏宠媳妇,自然更在意媳妇的情绪,会反过来提醒母亲。 若儿子孝顺母亲,也未必圆满,做媳妇的会委屈,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要在摊上岁安这般出身身份,那整个家都能被掀翻。 岁安这孩子,聪明,有想法,但不会胡乱揣测。 聘娇娇 第101节 除了例行请安侍奉,她平日里就看看书,种种花,是个安静乖巧的孩子。 孙氏与她相处时,会觉得轻松愉快,也觉得这孩子真挚无杂,岁安对她来说不像是儿媳妇,更像是长辈喜欢的晚辈,以至于她不必每做一件事、说一句话后,都要反复思考哪里不妥。 因此,孙氏的心态开始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贪污案的事让小姑子在婆家难做,回娘家又在大郎这个晚辈跟前碰了钉子。 此前,孙氏秉承着违心的大局观,觉得一家人理当和睦,谢原两个姑姑所嫁都算门当户对,往后公爹退下来,大郎在朝堂上好歹也要有些照应不是? 况且今朝是他们袁家孩子出了事,回要谢家有什么事呢? 不做绝才有后路。 在公,大郎没做错,在私,孙氏希望大郎能说个软话,给个台阶, 和姑姑和解。 但现在,家宴是岁安以他们夫妇的名义筹办的,这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 大郎是为自己没做错的事情道歉,这孩子难道要为自己没做过的事道歉? 没有道理! 所以,吃完饭后,孙氏明面上告诉岁安,就是个寻常家宴,见见长辈,不要太紧张,心里则暗暗下定决心,明日,若大郎的姑姑知道自己不占理,只是碍于长辈颜面需要个台阶,那这台阶给了也就给了。 但若她仍埋怨着大郎,给了台阶还给小夫妻脸色,那她就不能答应了! 孙氏的态度,自然也被郑氏和全氏看在眼里。 郑氏自不必说,谢佑的事没少麻烦岁安。 她转头就对谢宝宜说,明日她们二房得做出样子,护着大朗媳妇儿些。 全氏没了宫里的盼头,近来都过得比较佛系。 谢宝山腰一叉,义气干云:“三姑姑一向有些凶,明日母亲可得护着大嫂!” 全氏:……? …… 各房尚有准备,谢原又岂会无动于衷? 用完饭,他牵着岁安在花园小道散步消食,说法上和母亲一样。 就是普通家宴,一家人坐下来吃个饭,不必太紧张。 岁安觉得自己都点了一百零八次头了,忍不住道:“这件事你成婚时说了,婚假时说了,到现在,翻来覆去都说了有五百次了吧。” 谢原没好气道:“我没说烦,你还听不耐烦了?我为谁啰嗦呢?” 岁安脑袋一歪,巧笑答道:“我呀。” 谢原较上劲了:“你谁啊?” 岁安:“你猜呀。” 谢原凶撂狠话:“我不猜!” 岁安抱着谢原胳膊,缓步慢行间,手臂也被她轻轻晃悠。 “你不猜,那我猜。” 谢原侧首看她,勾了勾唇:“猜什么?” 岁安迎着他的目光:“你心里,其实很喜欢两位姑姑吧。” 谢原一怔。 作为晚辈,敬爱长辈是常理,但她用的是“喜欢”。 喜欢一个长辈,理由可以有很多。 谢原在岁安面前没有设防,但也不至于刚在一起就搜肠刮肚,大事小事全部兜底。 他并非第一次被岁安戳中心事,只要稍加留心,不难发现她每回开口时,并非突发奇想,更不会搬出许多立场理由,一个劲儿追问到底,让人窒息。 相反,她更像早有察觉,然后放在心里,一点点去摸索探寻,最后,在一个恰当的时候说出来,她并不着急知道答案,可能没有遇上恰当的时候,能一直搁着不提。 也正因为这种恰当的拿捏,让谢原生不出任何抵触,反倒有了倾诉欲。 他眼神温柔许多,含笑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岁安转眼看他,倏地一笑:“你猜?” 谢原动容的心绪瞬间稀碎。 他驻足站定,对岁安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将自己的手臂抽离,扭头就走! 也是岁安眼神好,这么暗的天色,还能看到他离开时紧紧抿着的唇。 她存心不好好讲话,能把人气升天。 …… 回到院中,岁安嚷嚷着好热,抢先占用了净室。 谢原看着她那得劲儿样子,心觉好笑,哪里还有气。 他让她先洗,自己在房中思索着明日姑姑来了,怎么把这件事情彻底揭过去。 当 日会答应母亲此事,是因他本身也不想因这些事与两位姑姑闹不愉快。 人人都有身不由己时,他理解姑姑,也希望姑姑理解他。 没多久,岁安穿着睡袍回来,边走边解长发,待她坐到妆台前时,一头黑发已经散下,阿松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妆。 她催促:“热水还有很多,你可以去洗啦。” 谢原“嗯”了一声,随后去了净室。 他洗漱很快,大热天的也懒得泡太久汤,很快便带着一身水汽回来。 岁安已上了床,里间烛火较往日要更亮些,谢原绕过屏风走到床前,三度僵住。 岁安正趴在床头,枕头上放着一本书,她一手托腮,一手翻页。 她下半身还是正常的白裙,上半身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小衣,因为趴着,侧面亦饱满。 散下的长发被心机的拨到一侧,以至于谢原可以清晰地看到细细的四根带子,两根绕过脖颈,两根向后,在雪白的背上交缠成结。 这种起不到任何遮掩作用的遮掩,更像是一种无言的邀请。 来呀,来扯我呀。 谢原险些咬碎槽牙。 没完没了是吧! 第72章 身边忽然挤过来一人, 岁安实在装不下去了,书也不要了,笑嘻嘻往里滚去。 不愧是到了月事末期, 她的精力简直肉眼可见的恢复过来, 和那日卧床不起简直有天壤之别。 但也正因如此, 谢原才能理直气壮做接下来的事情。 “看书呢?” 岁安今日有点存心欺负他, 这会儿倒也配合:“嗯。” 谢原眼神幽深,目光反复刮过她身上:“睡不着?” 岁安一向敏锐, 自然也感知到此刻的谢原不大一样。 手不自觉去扯被子盖住身体,毕竟她往日里睡觉也穿的整整齐齐, 今日是有些故意欺负他。 才拉一点, 被子被扯走。 面前的男人索性露出欣赏的目光, 勾起唇角:“我看你穿成这样,还当你热,怎么又扯起被子来。” 岁安竟被他盯得不自在, 两手抱住身子:“刚、刚才有些热,现在想盖了。” “啊,现在冷了?” 谢原俯身下来, “我教你个法子热身,如何?”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岁安心跳如擂鼓,同时又很惊奇。 明明这之前, 她都稳占上风, 可这个男人一旦强势直白起来,她竟招架不住, 男女之间的气场瞬间转换颠倒。 以至于惊奇过后, 岁安清楚的认识到, 自己的的确确才摸到一点门道。 想要在这种事上成为拿捏节奏的那一方, 她还有的学。 更重要的是,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她可能要先自保。 “我、我不想学,我……我现在又热了。” 谢原嗤的一声笑了,他丢开被角,直接压上来,男人身上的硬硌的岁安一个激灵。 “正好,我们都该灭灭火气了,你说是不是?” “不、不不是的,元一,元……” 亲吻落下,裹挟着汹涌的情和欲,不堪一击的细带子,不负所望的被扯断…… 这注定是一个惨痛的教训。 惨痛到岁安第一次明白,这种事,可以有很多做法,来了月事,还能退而求其次,且因为这个“次”的质量不如亲身上阵来的痛快,以至于那只豺狼在意犹未尽的遗憾中,将时间一次次延长。 结束时已经是深夜。 岁安浑身热得快熟了,手酸的快断了,嘴快亲破了,身上布满吻痕,整个人比正常做完更辛苦更累。 最重要的是,往日里她好歹还有参与感,是快乐的。 可今日她只能单方面下苦力,除了累还是累,到最后她几乎快睡着了,谢原终于放过她,起身去了外面。 聘娇娇 第102节 …… 一夜沉眠,岁安是在谢原怀中醒来的。 她想伸手揉眼,结果带的谢原一并醒来,两人一个微仰,一个微垂。 视线相交时,昨夜的情景再现,谢原冲她暧昧一笑。 岁安一大早就闹了个脸红。 她推开谢原,“不许碰我了!”一转身才发现,她身上已经穿的整整齐齐。 应当是她昨夜睡着了,谢原帮她穿好的。 谢原凑过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起身唤人来服侍。 岁安想到今日的正经事,也无暇再闹小情绪。 两位姑姑中午才到,岁安梳洗穿戴完毕,和谢原一道去母亲那里请安用早膳。 谢世知今日也在,且主动提到了岁安说的那件事。 “去北 山?”谢原是第一次听,虽然心中惊讶,但面上不显。 岁安和父亲说的事,就是请父亲旬假时可以带着母亲去北山切磋学问? 孙氏在旁道:“岁岁,我们知道你是好意,可是……亲家是正经办学教课,长公主也喜静,我们要是去了,亲家还得费神招待,若是耽误正经事就不好了。” 岁安没劝,只是说:“儿媳是先请示了父母的,两家本就结两姓之好,日常有往来走动再正常不过。不过,此事还是看父亲和母亲你们的意思,即便你们今日觉得不妥,来日忽然又想去,也是无妨的。” 孙氏看了眼丈夫。 她再了解不过这个共同生活了多年的男人。 从他跟她提及此事开始,就已经动了心,否则他只会当岁安是几句玩笑,提都不会提。 她不是不愿,谢世知难得有个感兴趣的事,也不是坏事,她身为妻子,理当支持。 她只是怕打扰了北山那边的亲家,当然,也有些怵。 好在岁安把话说的很开,反倒给了他们更多的选择。 孙氏了解谢世知,谢世知同样了解妻子,他笑了笑:“好,那就再议。” 饭后,夫妻二人回房,谢原忍不住问岁安:“为什么和父亲说这个?” 岁安:“我……不该说这个吗?” 倒也不是。 谢原也没想到,父亲会主动提起。 他似乎动了心。 但…… “父亲和母亲去北山,真的没有关系吗?” 岁安倏地一笑,“当然没有关系。” 谢原保持缄默,没有说话。 他总觉得,岁安做此安排,并不是让父亲旬假有个去处放松那么简单。 …… 到了中午,谢原的两位姑姑终于回来了。 两辆马车像是约好了一样,先后停在谢府门口。 谢韵娴和谢韵雅先后下车,在门口碰头。 “三姐。”谢韵雅比谢韵娴小三岁,快四十的妇人,穿着上仍然更偏爱明丽的颜色,见人就笑,性格与打扮倒也相符。 反是谢韵娴,刚到四十,却已穿上了更偏老态的深色,发式没有花样,只管堆出高贵稳重的气质,如此打扮的衬托下,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也少见笑容。 “嗯。”谢韵娴淡淡应声,“父亲在府里吗?” 谢韵雅早就打听过:“听说父亲近来多在东宫,今日也在给太子讲学。” 谢韵娴皱了皱眉:“听闻父亲已许久不上朝,省内事务都是段、厉二丞负责,难不成是真要退下来了?” 谢韵雅张了张口,她本想说,今日难得回来,一家人坐下来说说体己话,就别忙着讨论朝堂上那些事了。 可看着姐姐眼中的思虑,谢韵雅又闭上了嘴。 谢韵娴:“你以前可见过靖安长公主那个女儿?” 谢韵雅愣了愣:“你在想这个啊。” 谢韵娴眉头一皱:“怎么?” “没事。”谢韵雅摇摇头,“我没见过,听说那孩子一直住在北山,也不似长安城其他娘子一般教养,说起来,还真不知是什么性格。” 谢韵娴闻言,轻轻笑了一声:“什么性子,嫁了人,成了别家妇,都得收敛,学乖。靖安长公主和驸马再厉害,还能护她一辈子吗?” 谢韵雅看着她,什么话到了嘴边,最后都咽了回去。 刚说两句,热闹声由内向外挤出来,竟是一家子人出来迎接她们了。 谢韵娴神色一柔,有些高兴窝心,可脑中思绪划过,又硬生生压下这份回家的喜悦,在人出来之前,无声的端起了神色。 “呀,回来了!”打头阵的是郑氏和三娘,紧接着是五房。 谢韵娴目光轻动,看向走在大嫂孙氏身边,搀扶着她一并出来的年轻女子。 岁安打扮偏素净,并不张扬惹眼,瞧着就乖巧。 谢韵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一旁,谢韵雅也在人群中第一眼捕捉到眼生的岁安,细细打量。 就在这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旁传来。 “姐姐们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就得去袁府和赵府接人了。” 姐妹二人循声望去,同时一愣。 谢世狄? 这货怎么也在!? 第73章 除了谢升贤, 各房人差不多到齐了,今日的家宴绝对算得上这些年来少有的阵仗。 郑氏一如既往的端出十足热情,仿佛她才是府中的女主人, 笑呵呵的迎着两位小姑子进府, 谢韵雅和谢韵娴习惯性的看了一眼孙氏。 都是女人, 又同是嫁到别府做大夫人,自然对后宅里那些争权夺势门儿清。 孙氏和她们那个大哥一样,有心思,但不会用,多半是一个人闷起来瞎想, 高兴不高兴都往肚子里咽,什么事都能妥协的软性子。 也是她有福气嫁到了谢府,嫁给了她们那个没有花花肠子,还对她千依百顺的大哥, 否则,但凡换个人家,换个男人,她早不知被折腾成什么模样,哪里还有今日这般开心…… 开心? 谢韵娴眼神轻动,又看了孙氏几眼。 以往回来,都是郑氏这个二嫂张罗作主, 大嫂孙氏明面上笑着,笑容底下多少藏了憋屈与不快。 可今日不同。 她左儿右媳,满脸明媚, 那份开心愉悦像是从骨子里散出来,没有半点作假。 不过,谢韵娴很快明白了孙氏的愉悦因何而来。 “这些, 都是大郎媳妇操持的?” 为了迎接两位小姑子与解暑,府里上上下下都请扫了一遍,所有花卉绿叶都泛着沁凉凉的气息,清香与花香混合,走进来便能感觉到一种清新明快之感。 茶水点心不止有全家人各自的喜好,还有些长安城时兴的新吃食以及岁安专程从北山带来的厨子做的,得到了一向爱吃的五房父女的高度赞扬。 这些细节尚且无可拿捏,宴席的筹备更不必多说。 只不过,初嫁新妇想在府中站稳脚跟,可不是靠着吃吃喝喝的事情拿捏人心。 重要的是懂得处理层层关系。 可谢韵娴没有想到的是,本该将岁安当作地位威胁的二嫂郑氏,不仅一改往日抢功的姿态,反倒将功劳一股脑往新妇身上推。 谢韵娴在愕然之余,又跟着了然——难怪大嫂脸上都是真心欢喜的笑意,原来是大郎娶得佳妇,让他们大房终于在府中将位置坐稳了。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岁安。 不像,除了容貌有相似,无论是神情举止还是言行仪态,全都不像她的母亲。 样貌自是无可挑剔,娇柔美丽,但性子太乖、太安静了。 这么个软绵丫头,怎么可能挑重任握大权,还能服众? 比起谢韵娴的不动声色心思内敛,谢韵雅就直白多了。 “大嫂有福气了,竟娶得这样一个能干的儿媳。”又看向谢原:“大郎也有福气,我听说你刚升任左司郎,还充任翰林学士……” 谢世狄忽然插话:“四姐,今日怎么只有你们回来啊,几个侄儿侄女怎么没回来?” 谢韵雅硬生生一顿,瞄了眼谢韵娴,果见她脸色不太好,紧跟着就瞪了谢世狄一眼。 就你话多! 可谢世狄的话多多少少提醒了她,孩子的前程仕途,的确不是什么合适的话茬。 “岁安啊。”孙氏拉过陪在身边的岁安:“这就是你两位姑姑,”然后给谢原使眼色:“大郎,带着岁安拜见姑姑。” 谢原应声,与岁安郑重的走到两位姑姑面前一一拜见。 岁安站的近,两人打量的也就更仔细。 漂亮,礼数周全,就形貌而言,的确与大郎十分般配。 两人冲岁安笑笑,然后各自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礼物递出。 郑氏见状,飞快朝孙氏投去眼神。 聘娇娇 第103节 孩子们或许不知,但她们这些妯娌间却是清楚,两位小姑子出嫁之前,都是府里备受宠爱的娘子,尤其婆母还在的那些年,说是捧在手心都不为过。 婆母病逝之前,赶着给她们定了门当户对的婚事,看着人嫁出去才安心离世。 若非两姑娘出嫁的早,她们这些嫂嫂们进了门,日子怕是不好过。 府里的男人们都让着这两个宝贝姑娘,两人性子又要强,若起争执,必定是她们退让。 这也是为什么,谢韵娴碍于婆家情面回来找谢原说情,被谢原拒绝后,能梗着脖子和家里生了这么久的气,最终还得谢家主动将人请回来和解。 她们这些外嫁进来的嫂子们都习惯了。 可没想,谢韵娴今日竟然没有给岁安脸色,还和谢韵雅一样,都准备了见面礼。 以谢韵娴在家中横行多年的性子,除了忌惮北山,根本想不到其他理由。 郑氏忽然觉得,岁安作为同样外嫁进来的媳妇,仿佛在多年后为她们扳回了一局,再想到自己站队快准狠,自然高兴的同孙氏交换神情。 谁曾想,这份小得意还没维持多久,就在谢韵娴开口的瞬间被击碎了。 “安娘,你既已嫁到谢府,成了谢家妇,叫我一声姑姑,那我便有责任提醒你几句。无论你从前如何,嫁到谢家,就得守谢家的规矩,收敛心性。你得知道,便是圣人娘娘,都不能随意插手他人家事。” 谢原一听这话,脸当场就垮了。 岁安刚要回应,谢世狄忽然嗤笑道:“三姐说的不错,自家事自家管,亲人之间尚且分亲疏,圣人再亲也只是岁安的舅舅,要管也该靖安长公主来管,是不是?” 谢韵娴猛地瞪过去:“我问你了吗!你往日里无状惯了,到家里来也没有规矩了是吗?” 不得了,这一句话,直接让谢韵娴将怒火转移到了谢世狄身上,揪着谢世狄不检点的作风和老大不小了还不成家立室的不孝之行数落。 谢世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姐弟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开始拌嘴。 趁人不注意时,谢世狄飞快朝岁安挤了一下眼睛。 岁安终于确定六叔是在帮她解围,而且是亲身上阵转移怒火那种。 郑氏刚刚熄火的得意又复燃,啊,差点忘了,这家里的爷们儿里,可不包括老六。 这下,谢世知终于开口,作为长兄,他叫停了两个当着晚辈争执的人:“难得回来一次,这是闹什么!” 谢世明和谢世行见状,也跟着出来打圆场。 郑氏看着自家这口子和稀泥的样子就来气。 要今儿个是她刚进门,被两个小姑子这么“交代”,指望这爷们儿就完了! 另一边,谢宝珊疯狂的给母亲全氏发送眼神:您倒是说两句啊。 没想母亲视若无睹,安安稳稳坐在那里,并不掺和。 谢宝珊有点气,怀疑母亲还在介意大嫂不让她进宫的事。 可惜她辈分小,这种场合下站出来帮大嫂说话,非但帮不到忙,还会让姑姑找到机会一并训斥。 人小就是麻烦! 谢韵娴和谢世狄的战火终于暂停。 谢韵娴气的不轻,谢韵雅连忙在旁宽慰,又瞪了谢世狄几眼——你可消停消停吧。 这时,谢原发话了:“多谢三姑姑提点,不过岁岁嫁到谢家后,无论是孝顺公婆、操持内务还是与侄儿的相处,方方面面都做的极好,府中上下无不夸赞,姑姑不信可以一一查问。” “侄儿知道姑姑是口硬心软,激励为主,但岁岁才刚嫁进来,并不了解姑姑的性子,加上她心思单纯,您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所以,若是她真的做错什么,姑姑指点责骂无可厚非,但若她没有做错,甚至做得很好,也希望姑姑能不吝赞赏,以免岁岁误会。” 谢原这番话说的理直气壮,却不失礼数,给谢韵娴都听愣了。 三娘和五娘无声的做了个“哇”的嘴型,看向大哥的眼神都泛光了。 谢世狄挑眼看着谢原,轻轻的呵了一声,“啪”一下打开折扇,优哉游哉扇起来。 谢原在府里,连亲爹谢世知都不怎么管得着。 他一发话,谢世知自然不语,谢世明和谢世行立刻放弃和稀泥。 谢韵雅左右看看,拉过谢韵娴的手握住,暗暗使了些力道,笑着打圆场:“哟,大郎这才成婚多久啊,两人感情可真好。大嫂以前还说,怕大郎娶了媳妇都不不会疼,平白委屈了别家的好娘子,您现在瞧瞧,这不是挺会疼人的么。” 谢韵娴盯着谢原半晌,像是经历了一段无声的僵持,又因谢韵雅这番话,她终于看向岁安,露出和蔼的笑容:“安娘,方才那些只是些寻常训话,想来你进门时,你婆母和各位婶婶也同你交代过……” 孙氏、郑氏、全氏:你别乱说!我们可没说过这种话! 谢韵娴似有所感,往嫂嫂们的方向扫了一眼。 三妇人立刻看天看地看夫君。 谢韵娴愣了愣,又看回岁安身上,微微一笑,伸出手:“来。” 岁安乖巧上前,递过手去。 谢韵娴握住岁安的手,刚才她赠与的玉镯子,此刻就挂在岁安腕上。 “好孩子,姑姑祝你们……白头到老,恩爱不移。” 谢韵雅这才松了口气,也拉过岁安的手,笑着说了好些祝福的话。 岁安看看两位姑姑,甜甜一笑,“多谢姑姑。”又转眼去看谢原。 谢原迎上她的目光,弯了弯唇。 至此,整个家宴的气氛真正的轻松起来。 说完话,也到了开席的时间,谢世知和孙氏邀众人移步偏厅。 谢原牵着岁安落在后面,目光时不时扫向她。 “你看我做什么。”岁安不解。 谢原笑了笑,摇头不语。 他一直以为,今日的家宴未必能和和气气。 毕竟三姑姑的性子不算和善。 所以他做好了再强硬护一回岁安的准备,下次也不会再办这种家宴,他会自己私下与姑姑再赔罪。 可结果……该怎么说呢。 谢原觉得很微妙。 父亲母亲,二叔二婶,甚至一向不着调的六叔,当然还有五娘,她使眼神使得眼珠都快甩出来了,他们好像都有意无意护着岁安。 岁安不像靖安长公主,以雷霆手段处事,以无上威势震人,当然,也不能说她完全没有沾母亲的光,可更多的,是靠她自己处事的方法。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这个家稳稳立住脚,和所有人建立了关系往来,精准拿捏。 谢原一向觉得家中的事琐碎拉杂,母亲和婶母之间也很麻烦,但今日看着她们大大小小都露出维护之意,谢原第一次觉得,这个家其实没有想象中难么糟糕。 而他们,不仅是夫妻,更是亲人。 不过…… “我有些好奇。” 岁安歪过头:“什么?” 谢原看着前面,压低声音:“我觉得六叔今日有些不同,他是专程赶回来的。” 岁安早留意到了,这位六叔往日难得一见,今日却出现了。 谢原打趣道:“他可不是什么慈爱亲长,府里连我在内,遇上事他不跟着火上浇油都算好的,更别提庇护,岁岁好福气啊。” 岁安无奈的看他一眼,其实也大懂这位六叔。 谢原话锋一转:“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六叔都三十了还没娶妻,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人,他又对你格外照顾,该不会是……”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岁安顿时像颗小炮仗一样炸开:“你不要胡说!我母亲心里只有我父亲,父亲也只爱母亲!” 她声音没控制住,走在前面的三娘和五娘愕然回头。 谢原连忙摆正严兄姿态,做了个“转回去”的勒令手势。 三娘和五娘不敢违抗,乖乖收回目光。 谢原心想,这的确不是个合适的揣测,忙道:“我错了,夫人消气。” 原本是当做夫妻间私下的揣测,没想竟越了雷池,叫她激动了一回。 岁安也压低声音:“你不准再乱讲!” 谢原:“不讲不讲。” 嘴上赔罪,私心里又觉得她这样子简直可爱极了,想亲亲她。 谢原胆子一大,眼睛就往前瞄,确定没人发现,飞快偏头就要啾上岁安的脸颊。 下一刻,他被一根白生生的手指按住嘴唇,毫不留情的推开。 岁安小脸严肃的呵斥:“光天化日的,一点也不得体!”顿了顿,又补了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得,还真是踩了尾巴,说了错话。 谢原好声好气继续赔罪,又指天誓日保证以后不会再妄议岳父岳母坚贞不移的感情后,岁安终于放过他。 随着谢韵娴态度缓和,今日这个家宴的目的就算达成,看起来她不再为之前的事与谢原置气,从头到尾也没有为难岁安,唯一一番训话,还被接二连三驳回来。 可没想到,情况顺利的过了头,俨然有些刹不住——谢升贤回府了。 全体起立。 谢世知愕然上前,和孙氏一道迎接:“父亲回府怎得不说一声?我们也好等您一道开席。” 谢升贤扫了眼席面,二房郑氏跟着道:“父亲回来的正好,这席正要开,都是您的长孙媳妇儿一手操办的,您可得给点面子。” 开玩笑,谢升贤在府里要给谁面子!? 可他却顺着郑氏的话看向岁安,露出了罕见的笑容:“安娘做的很不错。” 孙氏连忙让鲁嬷嬷将尊长座位挪出来。 岁安恭敬拜道:“全赖母亲和婶婶们尽心尽力教导,耐心亦不藏私,否则孙媳哪里能做到这般细致。” 谢升贤笑了两声,目光扫过府中女眷,难得的夸赞:“你们也都辛苦了,孩子教的好,也是你们的功劳。” 孙氏等几个妇人连忙应声,心中说不热乎是假的。 与此同时又不免猜测——连父亲都回来给孙媳撑场子了!? 谢升贤率先入座,其他人这才先后入座,他看向两个女儿,“好些日子没回来了吧。” 聘娇娇 第104节 好戏来了! 郑氏又给孙氏丢眼神,孙氏就谨慎多了,毕竟公爹在场,也暗示郑氏老实些。 郑氏也想,可她做不到啊,谢家这两位娘子,在她们这些嫂嫂面前只管拿乔耍威风,可到了公爹面前,那是一个比一个老实。 看看,这会儿哪里还有跟岁安训话时的威风? 谢升贤对她们为何不回府的原因门儿清,但一直没有追究,却在此刻提了。 谢韵娴抿唇不语,谢韵雅代为答道:“是因为近来事忙。” 谢升贤:“你们都忙?” 两姐妹关系好,又都是嫁出去的,谢韵娴不回来,谢韵雅一个人跑回来算什么? “不、不是,孩子们都大了,谋事又艰难,要更下苦工,哪里能闲玩。这不,今日还在家里念书呢,他们若是有大郎一半聪明,叫长辈省心,今日我们也就一道带着出来了。” 这是怕谢升贤问她们怎么自己回来,没带孩子们回来,是不是不想叫他们见见新嫂子,提早一起给解释了。 学习为重嘛,大家理解一下。 仿佛是为了捶打谢韵雅这番苍白的解释,门口传话过来——二郎君带着四郎君从国子监回来啦! 正说着,谢佑已经牵着弟弟走进来,看到祖父在时,青年欢快的笑容凝了一瞬,立马恭敬起来。 谢升贤:“今日不是旬假,你怎么回来了?” 谢佑咕的咽了咽口水:“回、回祖父,我与四弟是同祭酒请过假回来的,因、因姑姑许久没有回复,又是大嫂第一次操持家宴,我们便向祭酒请假,中午回来吃饭,吃完便赶回去!” 这时,一直安静的全氏轻轻笑了一声,和蔼又温柔的说:“看看这两个孩子,学业这么繁重,还想着回府拜见亲长,真是有心了。” 谢韵雅:…… 谢韵娴:…… 谢宝珊讶然的看向母亲。 全氏瞥了她一眼,又优雅的转开目光。 年纪小就是急躁。 谢升贤没说什么,让人加席:“既然回来了,就一起吃个家宴吧。” 谢佑立马露笑:“多谢祖父。”说着,他飞快瞄了岁安一眼。 大嫂别怕! 岁安瞧见了,轻轻弯唇,忽的,她似有所感,转头看向身旁。 谢原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岁安悄悄问:“怎么啦?” 谢原拉过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没有说话。 难怪昨日她对他的嘱咐完全不放在心上。 原来他的担心,真的都是多余的。 擅得人心者,人心亦向往庇护之。 一场家宴,终得团圆。 …… 因为谢升贤的出现,家宴的话题和气氛基本由他一人把控。 没想到,谢升贤忽然提到了去北山的事。 谢世知一愣,连他下面几个兄弟都抬头看了过来。 原来,谢升贤已经从靖安长公主那里得知了岁安提及的事,今日回来,也是为了问问谢世知的意思。 谢世知本来是心动的,但父亲这么一问,他反而迟疑下来,神色间满含思索。 “去啊,为什么不去!”谢世狄顿时涌出比谢世知更浓厚的兴趣:“我也可以去吗?我也想去!” 谢升贤冷眼扫过去:“又有你什么事。” 谢世狄不服:“我也是谢家人啊,岁岁还喊我一声六叔,理当在受邀范围内。” 谢升贤的眼神恨不得把他叉出去:“你还知道自己是谢家人,成日连个影子都没有!” 谢世狄身子一正,和谢世知打起商量:“大哥,我和你一起去,只要你让我去,我何止是影子,我浑身上下都留府里!” 谢世知:“老六!”你别瞎撺掇。 孙氏忙道:“亲家盛情邀请,我们自然是愿意的,就是怕打扰。” 谢升贤直接道:“长公主既然提了,便没有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客套,你们去就去,不去就不去,莫要摆出一堆顾忌,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去。”谢世知忽然开口,谢原意外的看向父亲。 这么多年,他鲜少见到父亲这么坚定决然的决定过什么。 谢世狄:“儿子也要去!”然后撺掇另外两个:“二哥,五哥,一起去!” 谢世明散漫惯了,没兴趣,倒是谢世行,今日的宴席是北山的厨子做的,不得不说,简直比宫宴还具三分特色。 谢世行:“我、我们也能去吗?” 谢宝珊:“那我也想去!”她想看大嫂的小院子了。 谢世狄:“一起去一起去!” 岁安甜甜笑道:“父亲和诸位叔叔有意,北山自然无任欢迎。” 谢升贤就起了个头,后面就交给他们自己商量。 最后得出结论,去! 谢韵娴静静地看着家中的热闹,连一直笑着的谢韵雅都露出几分怅然若失的神情。 宴席后,谢升贤让谢韵雅和谢韵娴休息一会儿再走。 两位娘子虽然出嫁了,但府里一直留着她们的院子,这也是老夫人在世时留下的话,两个女儿的确出嫁了,但谢府永远是她们的家,永远留着她们最熟悉的一方天地。 谢韵娴和谢韵雅也一直记着母亲这话,每次回府,都会回自己以前的院子待一会儿。 回去的路上,谢韵娴忽然道:“我若是嫁进来的媳妇,而不是嫁出去的女儿,那该多好啊,你瞧如今这个家,我们倒像是外人似的……” 谢韵雅握住姐姐的手,谁也没在说话…… …… 谢府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般,全家人兴致勃勃的约定着要去什么地方,仿佛要一起出游一般。 谢氏一族上次像这般举家行动,还是国中动乱,族中崩裂,各家离都隐居的时候。 将日子定在下一个旬假后,每个人都很期待,谢佑更是满眼星星的想要跟来,他还没去过北山,可是国子监的旬假和朝中旬假是错开的,除非请假。 这事儿只能找岁安,谢佑趁着回去之前的空档,找岁安请示了此事。 他好想好想去,但若要请假,大哥他们一定不许。 但他最近真的很用功,也没有被别的事影响,他就是想去见见世面。 岁安看他可怜,笑道:“我可以试试,不过未必能成功。” 谢佑疯狂点头,这就够了。 他满怀感激的带着谢铭回去上学。 岁安做事很有效率,当日便回了一趟北山,然后国子监那边接到了北山的邀请,希望在十日后,于国子监率性堂中选几位成绩出挑的学生,去北山交流学习。” 率性堂满堂震惊,一双双目光不约而同看向谢佑。 这事儿就是祭酒来了也得点头啊。 谢佑现在已经能坦然面对外界的目光,他淡定从容的表情下,是一个正在打滚狂喜的小人。 大嫂,靠谱的! 就在岁安忙着筹划此次出行时,并未留意到,一队南向而来的车队抵达长安后,甚至都未入宫门,便直奔北山。 …… 出行日如期而至。 谢升贤虽然提议,但他并未参与,除了岁安和谢原,同行的便是谢世知夫妇、谢世狄,谢世行,再带谢宝珊和谢宝宜。 家里不能没个人做主,郑氏婉拒了邀请,但还是把谢宝宜推出来,让她去见见世面。 至于谢宝珊,没有人拦得住她。 岁安早已告诉家中关于国子监生前往北山切磋学问之事,虽然听起来很像是她这个大嫂给谢佑开的后门,但这事整体上来说不算坏事,甚至有益于两边学生相互取长补短。 一行人整整齐齐到达北山,李耀与靖安长公主早已派人在山前恭候。 岁安每次回北山都很高兴,今日尤其高兴,谢原接她下马车时,她都是蹦下来的。 谢原:“你倒是看看再蹦啊,若地上不平,伤了脚怎么说?” 岁安:“就蹦!” 谢原假意瞪了她一眼,维持不过瞬息,便服输般笑了。 岁安与他十指相扣,并肩往上走,无意间一抬头,她笑容忽然僵住。 山道上,一抹竹青色修长身影正拾级而下,从容行来,他身后跟着几名弟子,都是李耀的学生,此刻都跟在这道背影之后,恭敬有序。 人来到山门处,对着自马车上下来的众人搭手见礼。 他相貌清俊儒雅,仪态极好,“晚辈商辞,奉恩师之命,前来迎贵客入山。” 第74章 头顶是烈阳艳光, 眼前是熟悉山阶,和久违的故人。 可当这个人出现在眼前,岁安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周遭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有的人分别时, 曾以为死生不复相见。 聘娇娇 第105节 被留下的人,独自深陷困局,独自挣扎痛苦,独自碾碎回忆,独自迈步往前, 偶尔崩裂伤口,终于,在反反复复的愈合和复发后,迎来最后一次愈合。 最后, 将横亘疤痕的伤处放置心底,成为过去。 但这却不是最后的结局。 那个毅然离开的人,会在某个瞬间不期然的出现在眼前。 他带来的所有震惊、意外,甚至在心中引发的那一丝丝旧伤的余震, 都像是老天对这份释然的核验。 绰绰人影外, 商辞的目光扫过其他人,看似无意, 却又精准的落在了岁安身上。 两人的目光不期然的对上,岁安神情未变, 脚尖却不安的轻动, 下意识想要避开这样的场景。 相扣的大手忽然松脱,改为包裹的姿势,轻轻握住她的手,连带冰凉的指尖一并裹住。 随着这个动作, 岁安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了心神,不由侧首看向身边。 谢原握紧她的手,指腹轻轻搓揉着她的指尖:“我早上说什么来着?” “什么?”岁安有些状况外。 “我说山上湿气重,多带件披风,热可以不穿,好过冷了挨冻。”说着,谢原忽然捏了下她的指尖:“还跟我犟嘴。” 岁安眼神轻动,才发现整只手都被他包在掌中,稳稳有力,发凉的指尖已被他暖了回来。 前一刻的震惊与恍惚忽然间消失无踪。 岁安自嘲的笑了笑,心神恢复如常,甚至小小的朝谢原挪了一步,偏头倾向他:“下次不犟了嘛。” 她竟像是在撒娇,尾音打了个转儿,拖着他的手臂晃了晃。 谢原头皮直接麻了一下,却奈她不何。 自从她上次来月事找过一次死后,竟像是一股脑扎进这门学问里,还偷偷在枕头下面藏了图册,实战能躲就躲,干撩不亦乐乎。 娶个比自己小好几岁,活泼大胆,求知欲还重的小娘子,真的要命。 谢原笑了一声,目光漫不经心扫向前方,刚好看到商辞收回目光,含笑与谢世知应话。 “岁岁。”孙氏转头呼唤,“来。” 岁安连忙应声,刚迈出步,手上的拉扯感将她往回带了一下,她疑惑转头,见谢原笑着,不让她往前走,又没有放手的意思。 “岁岁?”孙氏还在唤她。 谢原倒打一耙:“愣着干嘛?走啊?”说完率先迈步,成了他拉着落后的岁安过去。 “岁岁,”孙氏伸手拉过岁安,“这是你父亲派来接我们的学生,眼下亲家公在前山书院,长公主在后山设宴,你说咱们是直接去后山,还是先去前山与你父亲见一面呢?” 今日之行,岁安出力更多,孙氏这么问,一来是当着北山的面提现谢家对岁安的重视,二来,北山规矩确实不同其他地方,他们今日已是打扰,若有岁安打头,至少在亲家这里不会出错。 孙氏这么一说,岁安反倒不好无视商辞。 正当她暗暗舒气,打算抬首面对商辞时,谢原忽然笑道:“这位师弟看着眼生,我陪岁岁来了多次,竟一次也没见过。” 岁安愣了愣,偷偷瞅谢原。 商辞本是向着岁安与孙氏的方向,闻言望向谢原,淡淡一笑,“商某拜师入门那年,安娘才十岁出头,而后出师入仕,外派任职,日前才回到长安,谢郎君自是没有见过商某。” 谢原笑了笑:“原来不是师弟,是师兄啊。商郎君认得我?” 商辞眼神平和:“商某在外时,已听闻安娘出嫁之事,她身边的,除了谢郎君还会有谁?” “去后山也要途径前山,可先与父亲见一见。”岁安突然开口,直接打断了两个男人你来我往,给出行动建议。 岁安:“况且,今日还有监生与北山门生的学问切磋,父亲和几位叔父有兴趣的话,不妨留在前山,儿媳则带母亲和妹妹们去后山小坐,陪母亲说说话。” 谢世知点点头:“就按照岁安说的办吧。” 昔日的少女已作妇人打扮,言行举止间更多是身为新妇的温柔与贤惠,竟不见丝毫旧时模样,可偏偏这样的她,更引人注目,忍不住想要打量、探究她。 下一刻,岁安的目光直直的看过来,温柔浅笑,一如从前,商辞瞳孔轻震,竟有一瞬间恍惚。 过往数年,他已数不清自己回忆过这张脸,这抹笑多少次。 每次极尽艰难疲惫时,闭上眼便会见到这张脸凑到跟前,目光纯净无暇,笑容动人心魄,能让人放下一切防备和算计,只想极力拥她入怀,听她软软的劝:“师兄,休息一下吧。” “商师兄,烦请带路。” 商辞眼神一动,幻影破碎,臆想崩塌,昔日只属于他的温柔小意,变成了礼貌疏离。 他轻轻垂眼,往前领路几步,而后侧身作请:“请。” “有劳。” 商辞微微一笑,转身时,目光扫过岁安的手已被另一个男人握住,十指相扣。 …… 一行人先到了前山。今日一共两拨人入北山,一拨是谢家亲眷,一拨则是以切磋交流为名前来北山的国子监生。 谢佑虽然有借大嫂走后门的嫌疑,但他这点自觉还是有的。 既是作为国子监生的身份来到北山,就得和其他监生一样,该去哪儿去哪儿,而不是得了来此的机会,又跟着家里人跑。 商辞带着谢家人来时,此次带领率性堂学生来此的林博士还在与李耀打招呼。 北山门生和国子监生两相对望,彼此打量。 今日必有一战。 “哟,来了。”李耀本就不是喜欢寒暄的性子,眼瞄到进来的人,一句话就将林博士剩下的客套话全堵住。 林述自然知道谢家是北山亲家,连忙搭手一拜,结束话题,礼貌的退到一边。 两方长辈会面,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在没有不熟的人突脸上来散发热情的情况下,岁安反而能稳当的把持节奏,没两句就掐断不必要的客套,进入主题。 李耀给女儿丢了个近乎感激的眼神,冲谢世知淡淡笑道:“岁岁几次提及亲家公爹学识渊博,今日正好有国子监生前来北山切磋学问,似乎贵府二郎也在选列之中,亲家若有兴趣,不妨一道旁观。” 谢世知:“却之不恭。” 李耀又看向其他人,和蔼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当拘束,随性即可。长公主已在后山设下小宴,诸位是想留下旁听,一道切磋,还是前往后山吃茶小叙,自主即可。” 然后看岁安一眼,“你是客也是主,好好招待。莫要怠慢亲长。” 岁安恭敬道:“是。” 最后,只有谢世知三兄弟留在了前山,孙氏并另外两个娘子们随岁安去后山拜见靖安长公主。 商辞正欲一道前往,李耀忽道:“逸文,你不必去了,岁岁领路即可。” 岁安看了眼父亲。 商辞站定,眼神微垂:“是。” 岁安没看商辞,转身请孙氏等人往后山去,一行人走出教舍。 正当岁安要擦过商辞身边时,谢原忽然走到岁安身边,硬生生把她挤过去一个身位,顺势捞起她的手,十指紧扣。 岁安好奇问他:“你不留在这里旁听?” 谢原笑了一声,刚好路过商辞身边,他旁若无人的偏头与她低语:“一群小孩吵架有什么好听的,我还是喜欢听你吵,你吵的比他们带劲。” 岁安眼神一沉,要是周围没人,这个站位,她就要跳起来踩他的脚了。 原本,这招就没成功过几次,谢原身法极快,一闪就跑了。 可就在前一次,岁安被他招惹的太生气,竟学会了拿乔。 不许躲,必须给她踩,不给踩就不高兴。 谁料,谢原长叹一声,郑重的跟自己的靴子说一声对不住,然后脱了下来丢给她。 踩吧。 事实证明,谢原作死起来,丝毫不输岁安,那日岁安差点没把他的脚踩肿。 自那以后,她被惹不高兴,谢原都老老实实站着让她踩。 她知道分寸,又只有这么点身量,往往只为出个急气,踩上一脚就够了,也就跟挠痒似的,根本伤不到他。 眼下,谢原一看岁安表情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两人已走到教舍门口,他飞快道:“你敢在这踩我,我就敢立马倒下来。” 岁安险些气成小包子,最后只能狠狠瞪他一眼,使暗劲去甩他的手,可她哪里能挣脱谢原的大掌,甩了半天,愣是一根手指头都没抽出来。 从他们身后看去,反倒像是小夫妻在耍情趣。 商辞再次垂下眼,掩去深藏眼底的疯狂情绪。 …… 靖安长公主将小宴设在花园里,孙氏带着府里两个娘子,若非有岁安在场,她怕是拘束的连话都说不出。 然而,真正见到靖安长公主,竟是个十分和善客气的人。 孙氏记得长公主已到四十,然面前的美妇人,说是三十出头也不为过。 看到靖安长公主,再看岁安,不免让人觉得这北山水土的确是养人,美人一个赛一个。 “本宫往日里清净惯了,岁岁出嫁后,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越发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今日难得热闹,亲家母务必尽兴,若哪里招待不周,本宫先同您赔个不是。” “长、长公主,亲家母客气了,怎么会招待不周呢,岁岁都安排的很好。” 靖安长公主这才看向岁安,见女儿垂着眼不看自己,便知她在琢磨什么。 宫中长大的公主,岂会连个小宴都主持不来?不是不懂客套往来,不过是不喜做,不必做罢了,真要做起来,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鲁嬷嬷早已安排好了厢房供孙氏和两个小娘子休息,花园乃至山中皆设有玩乐处,有什么需要,随口一唤便有人出没侍奉,皆在令客人开怀尽兴,此等安排,极大程度上的减轻了孙氏等人的拘束。 谢宝珊是老客了,她从路上就在跟谢宝宜说北山的风景,这会儿十分想带着姐姐一起玩。 长公主看出来,直接开口让她去,孙氏拦都拦不住,眼看着五娘撒欢的拉着三娘跑了。 “孩子太顽皮了。” 靖安长公主笑了笑:“比起岁岁小时候,已然听话多了。” 孙氏很意外:“岁岁这么乖的孩子,也有不乖的时候?” 靖安长公主一脸被勾起了痛苦往事的表情:“亲家母怕是无缘得见了,简直是个小魔头。” 这下,谢原来了兴趣,眯着眼打量她:“我原就有些怀疑,毕竟刚认识你时,你也不是什么端庄贤淑的性子,跑山路跳窗户,人家养马你养雕,骨子里透出股顽皮野性。原来不是你婚后性情大变,而是返璞归真?” 岁安斜他一眼,又有些好笑:“你没完没了了是吗?” 谢原却看出她今日娱兴不佳,尤其在见到母亲之后。 聘娇娇 第106节 果然,没过多久,靖安长公主借口吹风头疼,请孙氏随意,让岁安陪着她回房。 孙氏其实松了一口气,也看出长公主是不想她拘束,还留了谢原在这里陪她,不免问道:“大郎,我方才没有说错话吧?” 谢原蹲下,温和笑道:“母亲,岳母哪有那么可怕。” 孙氏摇头:“我不是怕,就是……就是觉得,嗨呀,你不懂!” 谢原确实不懂,左右岳母和媳妇都不在这里,他便主动带着孙氏四处闲逛。 孙氏忙不迭应下,也想去看着三娘和五娘,免得她们玩过头闯祸。 “你不必一直跟着我们,难得旬假,又回了北山,你多陪陪岁安。” 谢原眼神轻动,笑了笑:“儿子知道。” …… 岁安陪着母亲回房,都不用她问,靖安长公主已先开口:“商辞是前日回来的。” 岁安没说话,将母亲扶到窗边的斜榻上躺下,又转身合了窗户,点了安神香。 “你就不问问,为何我与你父亲让他进了山门?” 当年,商辞是被逐出师门,只是他走的太突然,很多事发生的也突然,同届学生都没反应过来,以至于传出许多种说法,最后是李耀在山中给了明确说法,商辞丁忧返乡,又因他是李耀的得意门生,所以顺利在地方谋得差事,不会再回北山。 天子脚下每日都有新鲜事,一个商辞并没有让努力读书的学生们议论太久,很快淹没在新事新时之中。 却没想,这个本不该再回长安的人,不仅回来了,还回到北山。 岁安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大致明白了父母的态度。 “你已嫁给谢原,似乎也很喜欢他,怎么还会在意商辞吗?” 岁安默了默,低声道:“女儿不在意。” 愈合一道伤口,也是要分许多步骤的。 岁安最初决定重新站起来继续往前走时,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把有关商辞的一切都毁掉。 亲手抄写、装裱过的他的文章诗赋;亲手做的、最后却被他遗留下来的毛笔和书盒;甚至是两人一起靠过的树,一起走过的石板路。 眼看着她要砍树挖路,靖安长公主气的从病榻上坐了起来。 这叫哪门子释然? 真正的释然,不是去断绝、销毁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忌讳睹物思人。 而是哪怕这个大活人重新站在面前,也能泰然处之。 最终,岁安还是歇了壮举,连带着那些没有销毁完的东西,也一并收拢收拢,丢进了库房。 面对病中的母亲和愤怒的父亲,她毅然选择在一夜之间跨越了所有循序渐进的步骤,直接跳到最后,决绝的去一次次尝试真正的释然。 靖安长公主审视岁安片刻,轻轻叹气:“岁岁,过来。” 岁安走到母亲面前,握住她的手。 “你还小,要经历的事情还有很多。不错,你和商辞的确有不愉快的过去,他也一度让我和你父亲很生气。可是,他始终是一个有抱负,有才华的人。如果因为个人私情,就要打压他,这并不明智。” 岁安并不意外,甚至刚才就猜到了。 她已经嫁给谢原,感情甚笃,父亲母亲没这么无聊,专程将商辞叫回来,只为了瞧瞧她是不是真的释然,对她做个玩笑般的考验。 能让父亲和母亲重新接纳商辞的,只剩下他的能力和价值。 毕竟,当年父亲对他赞不绝口,十分用心栽培,连母亲知道她心意,也没有阻止。 虽然不知父亲母亲有何盘算,但商辞必定是可用之人。 “商师兄的事,父亲母亲自己做主即可,但我与他已再无可能,还望母亲理解,如无必要,我并不想与这个人有过多交集。即便我问心无愧,也要在意着元一的心情。我不想他误会。” 靖安长公主眼神微动,暗含思索。 少顷,她微微一笑,伸手摸摸岁安的头:“傻孩子,母亲岂会叫你夫妇不合?你放心,母亲绝不勉强你,也绝不叫谢元一误会,好不好?” 得到母亲表态,岁安神色微松,也想起更要紧的事。 “多日前我便觉得母亲精神不好,是不是这番安排,吵到您了。” 靖安长公主眼神一柔,拉过岁安,轻轻拥入怀里:“我当你只管来兴师问罪,不管母亲死活呢。” 岁安神色一变,坐正道:“母亲不要胡说,你会长命百岁!” 靖安长公主轻声笑起来:“好好好,长命百岁,这样才能给我们岁岁撑腰,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母亲……” 靖安长公主拍拍她的手,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怎么会吵到我呢,比起你小时候的调皮捣蛋,这算什么呀。偶尔这样热闹热闹,也很好。剩下的事情……” 她看向岁安,意有所指:“你自己安排便是。” 岁安起身,对着母亲行了一个大拜:“多谢母亲。母亲一定要保重身体,日后,女儿会多回来看您。” 靖安长公主笑了声,手撑在塌边,故意道:“是吗?商辞住在北山,你也回来?” 岁安起身,面无表情:“他便是住去谢府,女儿也能照常招待。” 看着猛然成长的少女,靖安长公主轻轻垂眼,悬在心中的大石之一,终于落下一些。 这样就好。 和母亲谈完,岁安一个人出来,靖安长公主则留在房中休息。 她问了问奴仆,得知孙氏带着两位娘子去后山玩了,便想去后山寻找,刚走两步,便被一抱胸倚树,作等待姿态的俊美青年出声拦住去路。 “谢夫人,去哪儿啊。” 岁安驻足,循声望去,脸上已然笑开:“你站这里干什么。” 谢原弯唇,抱着手走过来:“没干什么,就是好奇这山中水土养人,会不会偶尔蹿出个小兔子小狐狸什么的,逮一只玩玩也好。” 一听就是瞎说八道,岁安却很捧场,她偏偏头:“啊,逮到了吗?” 两人还有一步之隔时,谢原忽然伸手勾过她的腰,往怀中用力一带。 岁安踉跄着撞进他怀里,只听男人一声沉笑,俯身于耳:“逮到了。” 虽然已做了好些日子的夫妻,但岁安还是会在某个瞬间被这个男人撩的心绪大动。 她很喜欢被他这样强有力的抱着护着,索性把身体的重量都倚上去,扬起脑袋,故意问:“逮到了,要怎么办呢?” 谢原垂眼看她,眼神有笑,也有思索:“逮到了,就吃掉。” 岁安靠在谢原怀里,保持着仰头与他对视的姿势,脸上的神情一点点淡下去,也卸下了玩笑的样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谢原:“什么知道什么?” 岁安默了默,直接道:“商辞,就是他。” 谢原这些年可不是白干的,岁安性子敏锐,他也不是什么迟钝的傻子。 她一看到商辞就变了脸色,指尖发凉,更别提那男人三五不时扫向岁安的眼神,亏他还以为自己遮掩的多好,多有礼貌。 谢原一般不小气,但岁安的事上,例外。 若有些人还没懂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他不介意教一教。 只不过,这些最终都只是藏在男人心中的思虑,绝不会表现出来。 谢原作恍然装:“竟然是他。他回来了?”继而目光一垂,直勾勾盯着她,“所以呢,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并不阴阳怪气,更像是真诚的发问。 一个外人,与你何干,与我们何干,还值得再提? 第75章 谢原的反应比岁安预想的要好, 但有些事和态度,说清楚才不会有其他麻烦。 岁安觉得,既然已经说开, 不如趁着这个功夫都讲明白。 “我不知商师兄会忽然回来,今日着实吓了一跳,除此之外, 再无其他。原先我便同你讲过一些大概, 你若是想知道以前的事, 我可以全都告诉你。” 谢原看着诚意满满的小妻子, 忽然轻笑一声。 岁安不解的看着他。 谢原将她放开,微微倾身,找到她的手, 轻轻握住。 她的手已经重复温暖,没有一丝异样的温度。 谢原捏在手里把玩:“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岁安怔了怔,一时没品出这话中的深意。 谢原看她一眼, 解释给她听:“我的意思是,你说想要讲过去的事,是因为你此刻心绪难平, 想要找个人倾吐,还是怕我误会,所以要讲明白?” 这话仿佛埋了个坑。 她都说没什么了, 还心绪难平, 这不是自打嘴巴吗? 岁安暗暗嘀咕他的狡猾, 面上却很真诚:“自是怕你误会。” “那就别讲了。” 岁安又是一愣,你不想知道吗? 谢原像是将她的心思看穿了一般,拉着她就漫无目的的走起来:“商辞也好,李辞也罢, 在你这里这里尚且成为过去,在我这里更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再者……” 谢原斜睨岁安,“你去打听打听,几个男人喜欢听自己媳妇和别的男人风花雪月的过往?” 岁安瞪他:“哪有风花雪月!” 她那时候还那么小,只知道痴心恋慕,除了赠物赠书,便是手都没摸过。 谢原将岁安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下大定,看来只是小姑娘天真单纯的恋慕,绝无男女之间的亲近。 岁安浑然不觉自己已被套了一回话,再一次问:“你真的不听?你若不听,我以后都不说了。” 谢原斩钉截铁:“不听!” 好吧。 聘娇娇 第107节 岁安了然之余,又有些佩服他。 当初知道谢原和卢二娘有往来时,即便她可以保持理智,却也忍不住暗暗好奇过。 谢元一,他好坚定啊。 谢原忽然驻足。 岁安被他带的跟着一顿,抬眼见他盯着前头,顺着看去,神情一怔。 商辞面色平和的站在几丈之外,两手交握垂在身前,“谢郎君,安娘。” 岁安握住谢原的手,问道:“商师兄怎么过来了?” 商辞淡淡一笑,眼看着岁安:“听闻此次国子监前来北山切磋学问,乃是师妹一手促成,眼下两方正交流的热闹,恩师便让我来问问师妹,是否要前往前山一观。” 岁安看了谢原一眼。 谢原察觉她眼神,笑道:“你看我干什么?商师兄在问你。” 岁安敛眸:“母亲和三娘她们还在后山耍玩,我在这里陪陪她们,就不过去了。” 商辞轻轻点头,忽而目光一转,看向谢原:“谢郎君呢?” 谢原意外的挑眉:“我?商郎君竟也是来邀我的?” 商辞:“过门既是客,自然不该怠慢。” 谢原微微一笑,揽过岁安的腰,从容道:“我是岁岁夫君,北山女婿,怎么能算客呢,倒是商郎君,刚回长安没两日,才该好好歇歇。商郎君既是岳父昔日的得意门生,想来也不必拘束客气,只管将这里当成家一样。” 岁安听这两人你来我往,只觉得背上爬了蚂蚁一般,感觉怪怪的。 这个场景,像极了朔月曾经看过的一个话本情景。 新婚丈夫昔日青梅竹马的表妹过府做客,竟摆出不是大妇更似大妇的姿态,可这位大妇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人物,两人好一番宅内缠斗,最终大妇让丈夫看清了表妹的卑劣嘴脸,夫妇二人感情更胜从前。 且慢。 岁安在心中大声叫停。 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理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瞄了眼身侧的男人,用眼神帮他描妆、换装,簪绢花戴耳珰。 真是美极了。 站在商辞的角度,只见岁安痴痴地看着身边的丈夫,唇线轻抿,却压不住嘴角微扬。 他看向谢原,并没有反驳他的番话,直接问:“那谢郎君,去吗?” 谢原唇角微扬,没有半点退缩犹豫:“为何不去?” 岁安当场就从自己荒唐的臆想中回过神,怔然看着谢原:“你、你要去啊?” 谢原侧过身,抬手拨弄她发间的流苏,与她低语:“虽然你请父亲来北山是一片好意,希望他与母亲的旬假能过的有趣些,但他毕竟是第一次来,我去陪着会好些。” 岁安一听,也犹豫起来:“那我……” “你就留在这里。”谢原的手落下,按在她的肩上,没有给岁安半点迟疑的机会。 他拍拍她的肩,笑道:“大热天的,就别跑来跑去了,在这等我。” 岁安:…… 是谁前一刻还夸她喜欢跑山路翻窗户来着? 她在这里长大,能被这点路累着? 不知为何,见谢原笑的越温和从容,岁安心里越有种毛毛的感觉。 “那……那我就不去了。” 谢原满意的点头,把朔月等人唤来,将岁安交过去,这才转身迎向商辞:“商郎君,请。” 商辞亦侧身抬手:“谢郎君先请。” 明明说着客套的话,脚下却谁也没客气,说完就各走各的。 岁安静静看着两个男人离去的背影,忽然想到什么,将玉藻叫到耳边低语几句,玉藻飞快点头,找了另外一条路,用足十成功力往前山飞奔。 朔月和阿松陪在岁安身边,“夫人?您还好吧。” 从朔月在山门前看到商辞时,就为岁安捏了一把汗,但见岁安应对自如,尤其没有当着谢原的面对着商辞失态,多少松了一口气。 等谢原离去,朔月才敢开口说话:“郎君他有没有误会什么?” 岁安默了默,轻轻摇头。 朔月:“这样就很好了,夫人现在已嫁了人,与那人没有半点干系。” 说这话的时候,朔月想起刚才打听的另外一件事。 商辞当年离开北山是带着个女人一起走的,他如今回到北山,却是孤身一人。 玉藻刚才还放了话,若那个女人敢进北山,她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打断她的腿,把人丢出去,叫她知道,这辈子都不该再踏足此地。 作为岁安的忠仆,朔月同样不希望这对狗男女能好,刚才还拉着玉藻猜测了很多种结果。 最期待的一种,莫过于那女人以为抢到了金龟婿,没想到人归了她,却是一齐落得个逐出师门滚出长安的结果,她自觉机关算尽,竹篮打水一场空,两人间就有了罅隙。 至于商辞,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抠瞎眼睛千挑万选的竟是如此货色,于是两人开始争吵、决裂、不欢而散,商辞后悔了,想方设法的回来。 听说他回北山当日,在山门口跪了整整一夜,是早间学生进山之前,被禁卫抬进北山的。 长公主和驸马一定不希望他闹出太大阵仗引人猜测,甚至挖出陈年旧事,破坏岁安现在的婚姻。 当然,这是期待的那种结果,现实如何,尚不能定断。 万一商辞还没和那贱人断开,两人甚至还如胶似漆过得很好,只是商辞知道那女人不适合出现在北山,所以体贴的安置在别处,自己另有图谋,才假惺惺跑来北山装可怜卖惨呢? 长公主和驸马一向睿智明理,做什么事必然有他们的道理和考量。 只不过,若商辞回来是因为其他的正经事,她们自然管不着,但若他还想招惹夫人,坏了她的好姻缘,那她们可不答应! 总的来说,这些事都是她们私下打听议论,没必要在岁安面前讲出来。 …… 另一头,谢原和商辞一道来了前山书院。 北山门生与国子监生都已摩拳擦掌,准备开始切磋,商辞前脚刚进门,已经有热情的小师弟同他打招呼:“商师兄!” 这届学生里真正认得商辞的没有,但听说过他名字的大有人在。 尤其商辞回来这两日,关于他的传说已经人尽皆知。 据说,商辞是山长开山教学以来,唯一一个特别用心培养过的学生。 商辞出身不好,但聪明好学,还十分刻苦,就连那位威压重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师母靖安长公主,都常常将他叫到后山,给他送衣裳食物。 而商辞之所以能得此青睐,最重要也最隐秘的原因,是李岁安看上了他。 这也侧面的解释了山长和长公主为何独独对商辞不同。 后来,商辞忽然离山,北山说法是丁忧返乡,守孝结束后直接留在地方任官。 可若商辞真的对李岁安有什么,长公主和山长岂会放他走? 过往的八卦,在大家心里留下了悬念,时至今日,谁也不敢多说,毕竟李岁安已嫁人了,嫁的还是朝廷新秀谢家大郎君。 不过,这并不妨碍商辞在师弟们心中的榜样形象。 能让山长和靖安长公主同时入眼的青年,该是多么优秀的人呀! 北山门生对商辞的态度,自然也被安静旁观的谢原收入眼中。 他似乎明白了商辞为何请他一起过来,了然的扯了扯嘴角。 若两边学生切磋,商辞自然是站北山这头的。 谢佑作为国子监生之一,又是谢家郎君,无形之中,就显得谢原更亲近国子监一派。 商辞是北山出走多年的师兄,他是北山新晋的女婿,能代表北山的,是他商辞。 “来了。”李耀一眼扫过,只见谢原未见岁安,随手一指,“坐吧。” 因今日学中有客,教舍里也增设了许多座位,谢原进来时就见岳父和父亲正在低声聊着什么,五叔和六叔却不见踪影。 谢世知相当投入认真,眉眼间泛着罕见的光彩,都没看到谢原来了。 谢原觉得新鲜,便没有打扰,冲岳父搭手一拜,走到谢世知身旁的空位坐下。 商辞行至李耀面前作拜,李耀点了点头,商辞亦退至李耀旁边坐下。 林博士见人来的差不多,主动道:“下官早闻驸马爷乃不世之材,门下弟子辈出,皆为能人,然国子监亦为国学首院,亦曾出将相之才,今朝两方共济一堂,是个难得切磋学习的机会,还请驸马也不吝赐教。” 李耀闻言,竟摇头笑了两声:“林博士言重了,学海无涯,本就没有绝对的高低之分,是从北山也好,考入国院也罢,各有追求,各有优劣,并没有比较的意义。” 林博士听出李耀的意思,连忙降低了自己话中的比斗味道:“驸马说的极是,两者皆为国培养人才,这些孩子们,日后也都是要同朝为官,报效朝廷的栋梁之材,那今日,便随性的交流切磋一番,驸马意下如何?” 李耀笑了笑:“既然是切磋交流,随性自由,倒也不必我来赐教什么,只管叫这些孩子们自己切磋便是。” 林博士:“阿这……”您都不主持一下的吗? 就硬切? 商辞起身,对李耀一拜:“若恩师与诸位不弃,不妨由学生来稍作主持,浅出几题,以免乱序。” 此话一出,国子监方有了些小小的骚动。 谢原轻轻抬眼,但见谢佑老神在在淡定自若,并未与旁边的人絮絮低语,他扯了扯唇,心想,可以,有点长进。 “这不公平!”张骁就坐在谢佑身边,他声音很低很沉,但谢佑听到了,侧首瞄了他一眼。 张骁见谢佑这般淡定,不免皱眉。 这人怎么连一点国院荣誉感都没有? 他们是率性堂的优秀学生,是国子监顶尖尖的苗子,若在这里输给北山学生,传出去只会让国子监生乃至率性堂学生的身价一落千丈。 刚才他们都听到北山的学生喊那个商辞师兄了,若由商辞来主持,难保不会出些偏向北山的题目。 张骁不喜欢走后门的人,但事关集体荣誉,他忍痛和自己的原则短暂的分别了一下。 “你兄长既是北山女婿,又是你谢家大郎,在长安城更是颇具名气,为何不让他主持?” 谢佑默不作声,收回目光。 聘娇娇 第108节 “你……”张骁气闷,也懒得理他了。 学生们尚且有这个自觉,林博士岂会无动于衷。 为了国子监的荣誉,哪怕是在靖安长公主和李驸马的地盘,他也必须勇敢一次。 “哈哈……”林博士以笑声开场,努力把自己的语气化的非常随和:“既是如此,那不妨再多些趣味,由在场之中任选三位出题,由两方学生作答,当然,无论是出题还是作答,都当有分寸尺度,不涉批判妄议,不谈忌讳胡说,诸位以为如何?” 言语之中,无形的就将优势分散开来。 谢世知本来和李耀谈的挺高兴,忽然被打断硬来看什么学生比试,顿时索然无味,又开始兀自沉默。 李耀倒是爽快:“无妨。”他扫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回林博士身上:“我看林博士就不错,你出一回便是。” 林博士连连摆手:“不敢不敢。理当驸马赐教才是。” 李耀就差把“意兴阑珊”这几个字刻在脸上,他笑了一声,随和的语气里,加重了几分认真:“我就不必了。” 林博士愣了愣,懂了。 好的,不勉强。 那还差一个人啊。 李耀的目光落在谢原身上,生了些趣味:“元一啊。” 谢原被点名,当即起身:“小婿在。” 李耀朝着一群学生比划了一下:“听闻你当年结业时,便是学院中成绩第一,长安城内,你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俊才,如何,要不要浅出一题,权当娱兴啊?” 谢原垂着眼,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姿态,闻言也并无太大波动:“岳父抬爱,小婿却之不恭。” 商辞目光动了动,无声的看向谢原。 谢原垂手直身,眼神亦朝向商辞,两个男人的目光隔空对接,各含深意。 林博士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 这下布局优势就很明显了。 谢大郎谢原,那可是他们国院之光啊! 林博士想着,自己是三人中的长辈,怎么着也得压轴,正当他想着让这两个郎君哪个打头阵,国子监的胜率会更高时,李耀笑着开口:“林博士,尊长为先,不如由您起个头,剩下的,交给孩子们自己去切磋吧。” 林博士干笑两声:“不错,不错。” 于是,变成了林博士打头阵。 既然是头阵,那就不能太难,得由浅入深,由表及里。 林博士略略思索,清嗓开口:“众所周知,圣人近年来大行科举之制,科目众多,从前秀才科难得,而今进士科更为清贵,进士科基本便是帖经,诸位都是各方拔尖的学生,定已数背经传,这第一试,便由我出前句,抢先者作答,一刻钟内,答出多的一方为胜。” 此话一出,北山的学生们表情肉眼可见的裂了一下。 商辞看了他们一眼,眼神一柔,嘴角甚至轻轻提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还在北山读书的情景。 不错,身为学生,熟读经典,乃至背诵都是常理。 但李耀从不将背诵默写当做考核的重头,正如进士科里的帖经出题会相对简单,分数占比更少。 死记硬背没用,就算滚瓜烂熟,不明深意,不懂活用,就是白读。 所以,背书帖经的考核,在北山门规里,算是基本惩罚。 学生犯了小错,才会被罚背书、抄书、默写。 若犯了大错,就是前者都有,再加一个考问大义。 而李耀考问大义时,往往还没开口,就先让人紧张到死。 但凡北山学生,几乎都对这种处罚有了些抵触。 看到这些师弟们的表情,商辞倍感窝心。 这个地方,从来没有受过外界的影响,离开多年再回来,仍然是这样的氛围。 或许,正因这里隔绝了太多现实的恶意和磋磨,才易让未经世事的人犯糊涂,做错事。 可当他想要回头,想找回昔日最珍贵的东西时,却已与她相隔山海。 但没关系……没关系…… 果不其然,随着林博士开始出题,国子监的优势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 他们答的非常快,仿佛一字一句都刻在骨子里,林博士话音未落,便已有人起身回答。 反观北山,学生们并非不记得,更不是不熟,而是作为处罚项目的诵书默写,是不能出错的,一旦出错,加倍。 所以每当回答时,他们会下意识停顿一下,逐字逐句思索,确定无误才会说。 这一迟疑,自然就慢了半拍。 霎时间,国子监生气势如虹,北山门生无语凝噎,委委屈屈看向商师兄。 商辞见状,非但不着急,反倒轻声笑开,整个人透出一股儒雅俊秀的从容气度。 另一边,谢原无声的将目光从商辞身上收回,眼珠一转,看向谢佑。 刚才的抢答里,谢佑答了,但并不多,往往是其他学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才抢在北山那边之前起来作答。 那个张骁倒是很厉害,而且很出彩,看得出来,是非常认真读书的料子。 谢佑敏锐的察觉到了兄长的目光,他在热烈的气氛中,专注的观察起大哥的神情,仿佛想从中得到什么指示。 谢原笑笑,摇了摇头。 谢佑看的分明,若有所思。 一刻钟很快过去,国子监的胜利相当明显。 林博士高兴归高兴,可真的赢了头阵,他又有些发怵,担心国子监是不是过于喧宾夺主,惹长公主夫妇不高兴。 他们未必会对国子监如何,但给他一个小小博士穿个小鞋,绰绰有余。 正当林博士惶惶不安时,谢原忽然笑了一声,淡淡道:“每日熟读背诵经书十篇为国子监日常课业,也是基本课业,看得出来,诸位都十分用功。” 这话既夸了国子监学生的勤奋与基础扎实,也解释了他们为何这般丝滑顺畅。 北山这边被当做惩罚的项目,是人家的日常课业,更没有什么心绪恐慌。 这也是他们的赢面所在。 李耀也没有显出多么在意的表情,轻笑两声,敷衍夸赞:“不错。” 山长淡定,学生们却不淡定。 他们分明是被山长鄙视了! 山长就是如此,他只有对你寄予希望,觉得你可以时,才会倾注期待与目光。 如此态度,翻译一下就是——根本没指望你们行。 不行,他们必须翻盘! 为尊严而战! 第76章 接着是第一轮。 商辞本想谦让给谢原, 但第一轮林博士出题,已然让国子监占了优势,谢原又被视为更亲国子监的一派, 若叫他出题,总觉得是又偏向了国子监。 在北山师弟们的灼灼目光和谢原明确的谦让下,商辞只能当仁不让。 他起身走出两步,略加思索, 平声道:“‘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今朝切磋, 既有不涉批判妄议,不谈忌讳胡说的约定, 那不妨放下大义要务,只效仿此问, 谈些寻常道理。” 商辞走到最前方的书案, 取过纸笔,裁成两段, 边写边道:“人生在世, 忠孝大义不可违,人情义理却常常矛盾相对, 必舍其一。若人情、义理, 不得已而去其一,一者何先?” 商辞举起两张纸条, 一张上写“人情”,一张上写“义理”,“公平起见,两方随意抽签, 抽到哪张,便以哪张为己方立场。” 座下一阵轻微骚动,两方学生纷纷摩拳擦掌。 抓阄决定,非常公平,但严格来说,这类选择立场的论题,往往会有细微的优劣区别。 就说人情与义理,任何时候奉义理为先,原则上是不会错的,只要站住脚便可说得通,相反,人情的选择要更考验分寸尺度,稍微把持不好,便成私心,违背原则道理,被对方抓住破绽攻击。 双方各派一人出来抽签,国子监抽得“人情”,北山抽得“义理”。 刚才张骁表现出色,被林博士叫出来抽签,结果抽到这个,他有些懊恼。 若是抽到义理,会更容易站住脚,更好有说辞。 其他人虽没说什么,但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张骁对旁人的态度目光最为敏感,越发懊恼。 “抽得不错。”谢佑忽然说道。 张骁一怔,继而皱眉:“你是在讽刺我不成?” 谢佑抿了抿唇,不和他斗嘴。 第一局开始,北山率先表述立意,若义理与人情必舍其一,应选义理而舍人情。 国子监紧随其后,先驳再立,后北山再驳再立。 简而言之,就是要先反驳对方的说法,再强调己方的说法。 毕竟都是经过挑选拔尖的学生,双方你来我往,非常激烈,一时难分高下。 很快,北山的刁钻便显现出来了,他们抓准人情立场和准则不一的弱点,或偷换理念,或混淆标准,国子监生正沉浸在激烈的反驳中,一时竟没有察觉,渐渐被带偏。 谢原掀眼看向座中的谢佑。 若说第一轮时,谢佑还会主动回答,那么此刻竟像是完全放弃了一般,静静坐着听两边激烈争论。 察觉到兄长的目光,谢佑立刻看过来,谢原冲他挑了挑眉。 谢佑眼动了动,无声的深意在兄弟一人之间传递。 这时,北山这方的孙中文起身,开始终极反击:“综贵方诸多言论,要义之一是‘律法不外乎人情’,可你们谈及的,却是几桩特殊案例中,案犯因忠孝之隐情得大赦,既已‘特殊’,岂不正好证明,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当奉义理而舍人情?” 国子监忽然断线。 聘娇娇 第109节 这…… 张骁咬牙:“果然人情就是不占优势。” 他看向谢佑:“你竟一句话也不说?你往日里不是很能说?” 谢佑老神在在,充耳不闻。 国子监没能驳掉这一论,致使北山可以基于这一论点继续说下去。 “既然你们只能举特例来佐证,那敝方倒可以举个寻常之例。时人重孝,有容隐一说。若尊长犯罪,子孙告尊长视为大不敬,非人子之道,甚至要受律法惩罚。父为子隐,乃父慈,子为父隐,乃子孝。如此一来,尊长与子孙之间任一人犯错,另一人隐瞒,皆属律法认可,容隐更似一种义理。” “父子、祖孙之间亦存亲缘,依照贵方的立场,若有容隐,必是因选亲情而舍义理的结果。然而,容隐尚且为义理所接受,更似一种义理,那是不是代表,这种情况下的人情,本也属义理的一种?那你们选择的,到底是人情,还是同时属于人情的一种义理?你们都选了义理,怎得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在舍义理?” 一连击破,北山胜。 谢原看着陡然沉默甚至略显憋屈的国子监生,眼底藏了些趣味的笑意。 第三轮。 商辞看向谢原:“谢郎君,请。” 眼下双方各拿一局,一双双眼睛都看向谢原,期待他给出关键的一题。 谢原笑了笑,随意道:“第三题,就将你们方才的论点调换。” 两方学生纷纷怔愣,“调、调换?” 谢原:“不错,调换。由北山选‘人情’,国子监选‘义理’,你们甚至可以将刚才对方用过的论据作为自己的再次用上,与此同时,诸位也得想办法把自己方才坚信不疑的说法一一打破了。” 寂静的教舍里,李耀忽然大笑起来,引得众人瞩目,商辞皱了皱眉。 李耀点头,肯定了谢原的提议:“不错,有趣。” 方才你有多坚定,此刻就要打破这份坚定。 双方思考一阵,纷纷接受了这个设定。 国子监生刚才还觉得自己没有抽到更好的议题,眼下获得机会,自然摩拳擦掌,同时对谢原暗暗感激。 还是师兄知道疼人! 至于北山门生,非但没有因为拿到“人情”而无措,反倒兴奋起来。 这一局,对手不仅是对方,还是自己,这就很特别。 事实证明,这局一开,北山的优势就彻底的显现了出来。 即便拿到了相反的议题,他们也能极快的站住脚,脑子转的极快,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谢原是旁观者,没有参与这你来我往的激烈讨论,使他能更冷静的辨析,也听出北山的争辩里时而夹杂诡辩,但气氛越是紧张,对手越容易被忽视,无法在第一时间反驳回去。 可看着看着,他脑子里竟不由自主浮现出岁安的样子。 能说会道,还有理有据,这是师出有名啊。 不得不说,北山的反应能力,给国子监生狠狠的上了一课。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能以题目不占优势为由,那么此刻俨然已找不到任何理由。 第三题,北山再次拿下,两胜一败。 “承让。”身为北山门生,这点礼貌得有,胜不骄。 “佩服。”国子监一方虽遗憾落败,但尚有几分气度,败不馁。 林博士愣愣的看了一眼谢原,怎么都没想到,国子监败的这么突然。 这谢大郎怎么出了这么个题目呢! 跟闹着玩似的,太不严谨了! 虽说调换了立场,但很多说辞都是说过了的,也预留了反驳的时间。 若是重新再出一道题,让国子监抢到更有利的立场,结果未必会是这样。 商辞向座上尊长一拜,而后面向座下学生,转身之间,周身散出从容威严,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今日切磋,旨在相互学习,几番切磋,双方互有长短,彼此见证,也望诸位以今日为新的起点,在今后的学业与仕途中,好问好学,勤苦不息。” 这番训话,在北山门生听来自然振奋入耳,可在国子监生听来,便不大是滋味。 他们好歹是率性堂的高材生,输了比赛,拿出气度回应是一回事,可要听一个北山师兄给他们训话,又是一回事了。 “等等。”在学生们回应商辞之前,李耀忽然开口,目光盯住了国子监生中的一人:“你叫什么?” 随着李耀发话,众人一一转头,一道道目光落在了由始至终端正坐在席间的谢佑身上。 张骁一直挨着谢佑,后两轮的辩论中,张骁不止一次想对谢佑下手。 他竟然一次都没有回答过! 李耀向来不按照常理出牌,就好比此刻,这么多学生,刚才表现出色的他不表扬,但谁最消极怠工,他一眼就给叨出来,哪怕对方是国子监生,也丝毫不顾及。 被李耀点到名的时候,谢佑心里默默地震了一震,面上却淡定不改色,从容起身,向李耀作拜:“学生谢佑。” “谢佑。”李耀念着这个名字,恍然看向身边的谢世知:“难怪瞧着眼熟,原是谢家的郎君。” 谢世知笑着点头:“是。” 李耀想了想,直接道:“就是前一阵子挺有名,人人议论的那个谢一郎?” 这句“有名”就很有灵性,林博士险些坐着闪了腰。 驸马讲话还真是,百无禁忌呢。 谢世知神情如常,还点了点头:“是,是他。” 谢佑:…… 李耀笑了两声,重新看向谢佑:“谢一郎,我听岁岁说过,你是个颇有才能之人,能不能说说,方才后面两题,你为何一次也没有回答过?” 刚说完,他就指了指谢佑身边的张骁:“别不承认啊,你旁边那个郎君,急的都快把你踹起来了。” 张骁:…… 所有人都看着谢佑,商辞在得知他是谢原的弟弟后,眼神幽深。 谢佑:“回山长,没有别的原因,学生无话可说而已。” “无话可说?”谢佑成功的勾起了李耀的兴趣,“那你说说,怎么个无话可说法?” 谢佑谨慎道:“学生恐会冲撞尊长与贵院师兄,不敢妄言。” 李耀大手一挥:“你尽管说。” 商辞眼神朝李耀动了动,又看向谢佑。 这个师兄,摆明了是指他。 商辞笑了笑:“学问切磋本就该随性而发,不受拘束,谢郎君但说无妨。” 谢佑恭敬一拜,直身垂眼,朗朗开口:“贵院师兄借子贡问政思路设下取舍题,然空论取舍,无异于凭空假设。君子立身,忠孝情义皆不可失,又有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道远,死而后已。” “所谓立身之本,是君子屹立世间不倒之根基,缺一则难正身而立。且不论这样的假设题毫无意义,单说若有一日,真的让学生面临这样的取舍,那必已是穷途末路。” “老师问学生要先舍弃什么,学生只能回答,便是拼上性命也该极力保全,此为学生之‘死而后已’。” 李耀眼神渐深,审视着谢佑。 教舍内的气氛忽然变得微妙。 张骁怔然的看着谢佑,他字字铿锵,毫不犹豫,一如在国子监时的行事作风。 经过挨打事件后,张骁才算真正认真关注起谢佑这个人。 他的的确确做到了表里如一,无论何时,都不会被外界影响自己的看法和节奏。 这一刻,张骁忽然明白了谢佑为何对后面两道题无动于衷。 林博士见李耀沉默不语,连忙找补道:“谢佑,今日只是两方学生间的切磋,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 谢佑笑了笑:“老师说的是,这的确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游戏,甚至胜败都不能作为高低评断的标准。否则,也不会前一刻坚决肯定什么,后一刻又要坚定否决它这般儿戏。” “学生大胆的说一句,方才在座各位师兄师弟,恐怕少有出自真心的立意,更像是拿到了命题,不得不这样想,不得不这样做。他朝为官,若也因此等彼等的限制,叫人言行不由真心,在座各位是坚持本心,还是妥协于规则?” 当谢佑说到这里时,众人不由恍然。 刚才,轮到谢原出题时,他看似随意的把两方立场调换了,当时瞧着,好像是他在为国子监一方争取一回有利的立场,可现在看来,分明含着浓浓的恶趣味。 他们倒是忘情投入你争我驳,人家却乐呵呵在旁边看你如何自打嘴巴,把自己刚才所坚持的立场踩个稀碎,再捧起对方刚才坚持,又被自己反驳过的立场。 根本一点立场都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的北山门生,忽然在这一刻领略到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道理。 这谢大郎的行事作风,竟与山长有些异曲同工。 不愧是山长的女婿。 叫人肃然起敬。 林博士直接从座中站起来,一面朝李耀礼貌微笑,一面暗示谢佑不要太嚣张:“谢佑,这只是一场游戏,你何必在游戏中认真,若真面临这样的抉择,大家自有更体面周全的选择,游戏有游戏的规则,你遵守便是。” 谢佑笑了笑,冲博士一拜:“是,游戏有游戏的规则,所以学生甘愿认输。” 认一场无聊游戏的输,好过违心言论,贻笑大方。 此话一出,国子监生看谢佑的眼神都不同了。 多多少少是有些敬佩的。 倘若游戏结束时,谢佑主动跳出来说这些话,难免让人觉得上纲上线,更像是输不起才说的酸话。 可事实上,他从头到尾都只是默默坚守自己的原则,没有打破游戏规则。 若非李山长单拎他出来问话,他甚至都不会说出这番话。 细细想来,谢佑在国子监时不也是这样吗? 凡是他所坚持,从来不会轻易改变。 同一时间,北山学生也正眼打量起谢佑。 因他这一言,无形中淡化了国子监生切磋落败的结果,反倒引人深思。 李耀听完谢佑的话,放声大笑:“说得好!不愧是岁岁夸赞过的郎君。”说着,李耀的目光扫过众人,话也是说给所有人听:“今日在这里,不过是一场小小娱兴,连输赢都算不上,若你们连自己的心都不能端正,又岂能扶稳浩浩江山,百年社稷?” 所有学生神色一凛,纷纷作拜:“学生受教。” 聘娇娇 第110节 商辞似有所感,猛地抬眼,直接撞上谢原投来的目光。 谢原好整以暇的冲商辞勾了勾唇角,浅淡的神情里,透出不在乎的漠然。 商辞垂眼,敛藏的眸光中划过几丝自嘲。 原来,今日的这里,连战场都不算,人家只当是个娱兴。 他竟还认真了。 …… 经过这个小插曲,后面的氛围明显好了许多。 谢佑趁着旁人不注意,借口如厕悄悄走出教舍,他不清楚北山的路,只能顺着玉藻给他指的路摸索而去。 玉藻还等在原地。 “谢郎君。” 谢佑满脸笑容走来:“替我转告大嫂,北山与国子监气氛和乐,今日应当不会再有任何争执,请她放心。” 玉藻忽然往谢佑身后看了一眼,抱手一拜:“有劳郎君费心。” 谢佑摆手:“其实不必大嫂多言,我也知道今日北山和国子监不能真正斗起来,更不能真的有输赢,原本大嫂是为了满足我的愿望才促成此事,若因此叫国子监或是北山任何一方因比斗落败受到贬低看轻,那都是不该的。” 玉藻淡淡一笑:“夫人果然没有看错,郎君聪慧有担当,日后必是谢家的得力后辈。” 谢佑听得浑身热乎乎的,不免自告奋勇:“大嫂还有什么交代吗?” 玉藻又往谢佑身后瞥了一眼,忽然指向更隐蔽的方向:“这里不方便说话,郎君可否移步那边?” “当然可以!” 谢佑连忙跟着玉藻去了山道之外的隐蔽小路。 玉藻把岁安一早准备好的话随便说了些,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嘱咐,无非是让谢佑留意两方的气氛,又说了些父亲的秉性,还说了些北山景色不错的地方,他有空可以去瞧瞧。 谢佑听的非常认真,玉藻说完后,提醒他:“郎君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快些回去吧。” “好的好的!” “奴婢告退。”玉藻说完便离开了,谢佑还在认真记忆,一抬头,已经不见玉藻踪影。 突然,旁边传来一人惊呼求救,谢佑一愣,顺着声音跑过去,就见张骁挂在一个陡峭的斜坡上,手臂艰难的勾着山坡上斜斜长出来的树干。 “张骁?你怎么掉那儿去了?” 张骁见到谢原,赧然的要死,可活命比面子重要,极力道:“救、救我!” 谢佑一话不说,解了腰带丢下去,“抓紧!” 张骁:“找、找人来啊!”这腰带是你拉我还是我拉你! 谢佑连忙点头,抬头就喊:“来人啊!有没有人啊!” 很快,北山禁卫闻声而来,第一时间就要拿人盘问。 谢佑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监生制服,又拿腰牌又表身份,这才打消疑虑。 禁卫将张骁捞起,谢佑说了句:“他筋骨有旧伤,烦请小心些。” 张骁眼神一动,看了谢佑一眼,到底有惊无险被拉上来。 “两位郎君怎么上这儿来了,北山有诸多机关,外人擅入触发机关,随时可能丧命。” 谢佑灵机一动,将岁安刚才介绍的风景说了一遍,赧然笑道:“我们好奇来瞧风景,没想走错了路。” 禁卫一听岁安的名字,顿时变的恭敬许多:“山上的确有不错的风景,郎君若要瞧,我们可为郎君领路,以免再触发机关。” “不必不必,稍后我要去后山,到时候与家人一道欣赏更好。” 禁卫便不再勉强,但还是护送他们一人回到了前山教舍。 谢佑没有再问张骁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张骁也有些躲避谢佑的眼神。 进教舍之前,张骁忽然说了句:“多谢,还有……抱歉。” 教舍里早已不见几位师长,只剩学生正三五成群讨论的热烈,不分北山还是国子监,各自就着有兴趣的话题落座讨论。 谢佑被扑面而来的热闹乱了听力,转头问:“什么?” 张骁神色一沉:“没什么。”然后抬头挺胸走了进去。 这日,国子监的北山之行圆满又顺利,双方都未尽兴,期待的看向两方师长,表示以后是否可以将这种切磋交流作为固定节目。 李耀笑了笑,没有一口答应,却也没有把话说死,到底留了个希望。 直到国子监生离开北山时,谢佑才脱离队伍回归了谢家团队。 本以为能与家人共聚,踏青赏景,一问之下,大伯正在和驸马爷深入探讨崇明公和卫良公谁才是文学大佬;五叔迷上了北山吃食,在长公主准备的席中快乐品味。 大伯母和两个妹妹已经率先玩疯,累的去厢房睡觉了。 大哥正陪着大嫂在房中,闲人勿进。 谢佑看了眼身边的六叔,谢世狄今日来了,但谁也不知他来干了个什么,好像什么都有兴趣,可也什么都没参与。 谢世狄啪的一下打开扇子,一手向后撑着身子,一手摇扇风流潇洒:“如何?想让六叔陪你去踏青赏景吗?” 谢佑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叉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和六叔在一起,必然要听他说起和那些红颜知己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学的风流韵事。 无聊的很。 他宁愿蹲到山坡边去看张骁挂壁…… 第77章 日将西斜, 蝉鸣不歇。 临窗的斜榻上,时而传出男女的低语浅笑。 晚风入窗,自窗边延伸出的细枝轻轻晃动。 谢原抽出枕在脑后的手, 将岁安身上的薄毯往上提了提, 又将她散开的衣裳拢了拢, 遮住白嫩的肩头。 他将前山的事讲给她听,并未特别提谁, 但也没刻意忽略谁,仿佛只是讲了一个自己安静旁观的热闹。 岁安的手搁在谢原胸口,漂亮的指尖轻轻画圈:“一郎好厉害啊。” 谢原睨她一眼,紧了紧搂着她的手, 笑了一声:“哦?我不厉害?” 岁安眼神一动,往上蹭了蹭,在他耳边轻轻吐气:“元一最厉害。” 谢原被她画的心头发痒。 他已经几日没碰到她了,方才想做点什么,她又躲又叫, 搞得他心惊胆战。 在府里也就算了, 这里是北山, 她这么个求救般的叫法,下一刻冲进来的不是禁卫就是叫叫。 谢原冷笑一声, 忽然翻身压住岁安, 硬邦邦的:“就喜欢看我这样?有趣是不是?” 这么跟他说话, 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她就是存心让他憋着,还成了趣味。 岁安也就在他动作的一瞬吓了一跳,立马稳住:“如何?你不服气?” 谢原哼笑两声,挤了她一下:“服不服气都得憋着, 是不是?” 岁安弯唇:“憋不住呀,憋不住你自己想办法嘛。”说这话,手指还不老实的戳他胸口。 谢原气得咬牙,低声道:“不想办法,就想办你,成不成?” 岁安微微张嘴,眼神惊讶:“你、你唱荤调子!” 刚成婚时,他连说情话探心意都点到即止,如今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脸不红心不跳。 “如何?”谢原俯首亲她,唇舌勾勒她的唇线:“不唱给你听,唱给谁听?” 岁安噗嗤一笑,抬手勾住他的脖颈,把他重新勾下来,朱唇轻启,说话间唇瓣相互轻擦:“也是,你只能唱给我听。” 谢原抬起些,捏她下巴晃晃:“这么霸道?” 岁安顺着扬起下巴,露出个嚣张的表情。 谢原笑了一声,俯身吻下去…… 两人躺着说了许久的话,又嘻嘻哈哈闹了一阵,在微微凉风和绵长的亲吻中,岁安渐渐生了困意。 “睡会儿吧,我去父亲那边看看。”谢原给岁安盖好毯子,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岁安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松开他的衣裳,换了个舒服的睡姿睡去。 谢原出了房门,一路来到霍岭所在的小院。 霍岭陪着万柔住在北山,他领教过靖安长公主的手段,住在这里唯一的任务就是看好万柔不让她乱走,万柔似乎也收敛许多,两人就安安静静住在位置更偏的小院,很少出来走动。 见到霍岭,谢原简单问了些万柔的境况。 霍岭提及万柔,表情都会温柔许多:“她的伤势已无大碍,近来也没有闯祸。” 谢原点点头,话题一转:“北山来了个人,你可知道。” 霍岭闻言:“是李驸马那个学生?”他干的是走镖的行当,一向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商辞回到北山的事,他的确听说了些。 “那位郎君好像与北山有什么不快,是被抬进来的。” 谢原高高挑眉:“抬进来?” 霍岭点头,把商辞趁夜赶回北山,在外面跪了一夜,最后赶在学生进山之前被抬进来的事告诉了谢原。 谢原舌尖轻轻舔过一排牙,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霍岭:“谢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谢原淡定又真诚:“你观察的很好。” 霍岭不作多想,又问起松州那边监视的情况。 说到这件事,谢原的神情终于沉下来,这也是他来找霍岭的另一原因。 “不知霍镖头手底下能再派出多少人?” 霍岭:“什么意思。” 聘娇娇 第111节 谢原没有详细解释自己的打算,只说:“从你我在北山见面至今已经快一个月,对方一直没有太大的动静,原先我打算等,但现在,我没有那么多功夫,所以,得转守为攻。” “转守为攻?如何攻?” 谢原看向他:“他们既是商人,就要用对付商人的办法去对付,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商市会有些波动,一旦他们的利益链环被破坏,自然会想办法应对找补。不止是霍镖头,我这边也会派出最大的人力去监视,一旦他们先乱阵脚有了动作,我们才有发现破绽的可能。” 霍岭虽然不知谢原的具体办法,但听到这里,他便清楚谢原的办法平民百姓无法干涉,他力所能及,就是盯紧那帮人,且在他们有异动时全面追踪。 “我明白了。” 简短谈完,霍岭和谢原一起出了门。 谢原挑眼看他,霍岭主动解释,万柔最近会出来走动走动,但不该去的地方不会去,他刚才来时才把她送出来,这会儿去接他。 霍岭没说的是,万柔的伤其实就是谢原那一脚,之前疼的不能走路,都用一只脚受力,现在稍微好些,自然要多走走,平衡回来,否则以后走姿都败了。 谢原也没有完全限制万柔人身自由的意思,而且这里是北山,她翻不出浪花来。 他点点头:“告辞。” 霍岭冲他抱手,两人分道扬镳。 …… 谢原回来时,母亲孙氏和两个妹妹已经起身,重新梳妆,孙氏表示已经叨扰一整日,是不是该告辞了。 谢原问:“父亲谈完了。” 孙氏一听就发愁:“没呢。” 从进了北山之后,孙氏就没见过谢世知,听说他一直留在千山书院和亲家公交流切磋,不止是他,连亲家公都没到后山露个面。 听说长公主与李驸马感情极好,孙氏还很细腻的担心起长公主会不会因为谢世知一直霸着李驸马说事情,让长公主自觉被忽视,从而心生不快。 谢原闻言,不由想到之前岁安说过长公主与驸马相处的情形,他微微一笑:“母亲放心,岳母不会在意的。” 孙氏瞪他:“你又知道。” 谢原:“是,儿子就是知道,母亲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不过今日着实有些晚了,我们又不能留宿,是得告辞了。” 孙氏连连点头,我就说嘛! 谢原飞快思考了一下,让母亲带着三娘五娘先找到五叔和六叔,他则去前山找父亲和岳父。 孙氏问了句:“岁岁呢。” 谢原神色温柔:“岁岁在睡,我这一来一回的功夫,她还能多睡会儿。” 但凡换个恋儿情怀重些的母亲来听着话,都少不得要酸一回。 可孙氏不酸。 她想起谢世知来。 虽然他没有什么大本事,大成就,可从她做新妇到现在,他细微处的体贴从未间断过。 她自己尝过是什么滋味,而今再看谢原,便油然而生一份欣慰与感慨。 过去许多年,她总是在为谢原担心。 怕他在外面受委屈,怕他心里不高兴,怕他憋闷无处说,怕他成家立室不如意。 直到今日,孙氏忽然觉得,哪里需要那么多担心呢。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面对她的关心和担心,他总是说,没事,很好,想多了。 这些话,总是宽慰多余事实。 可当他不再说着“没事”、“很好”、“想多了”之类的话时,她的担心反而少了。 那些不知不觉间的变化,无一不让孙氏觉得,她的孩子过得很好。 那些她以为他会犯难的事,他已自己学会怎么去做,还做的很好。 他理智坚强,豁达明朗,有顺遂的前程和解意的知心人,哪怕有一时的难处,也断不会永远委屈不如意。 孙氏笑了一声,突发奇想,这大半辈子,她的担心忧虑非但没有帮到什么,倒要他回回都耐着性子来回应,一遍遍重复着让她宽心放心的话,那她何不依了他? 将他交给身边的人,叫他们好好过日子,至于她,只管将日子稳稳当当过好,不出岔子。 这样,孩子们是不是也能轻松些。 …… 谢原到前山时,父亲和岳父果然还在谈,目下已经开始在讨论佛经偈语。 他定了定神,入内打断了一人的交谈,天色不早,他们该走了。 这一瞬间,谢原竟在父亲脸上看到了罕见的嫌弃和扫兴。 他转眼看向岳父,这头倒是收放自如,只见李耀笑着摇摇头,把银壶里最后一点凉茶倒进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 一滴都不给老谢留。 谢世知扫兴归扫兴,反应过来后,也知今日多有打扰,同李耀说了几句告别的话,伸手就去提银壶,拿起一轻,哦豁,喝光了。 李耀两声轻笑:“今日茶尽、论罢,亲家公下回清早。” 谢世知闻言,神色一动。 这话里,含了再续的邀约。 短暂的思考后,谢世知笑着点头:“好,改日再叙。” 李耀看向谢原:“岁岁呢?” 谢原:“小婿出来时,岁岁还在房中休息,待请了父亲一道去后山,再去将她叫起来,一道与岳母话别。” 李耀起身:“我同你们一道过去。” 回到后山,李耀径直去了长公主房中,谢原去房中将岁安叫起来,又让朔月等人伺候她梳洗,自己到外面来找其他人。 孙氏早就将人都召回来了,谢原看了一圈,见父亲独自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谢原心中一动,主动走了过去。 “父亲。” 谢世知见是他,神情一松:“元一啊。” 谢原觉得父亲今日格外不同,像是一块放久了的面团,外层干枯皲裂,忽然被拉扯揉搓,加水加面,待面团重新成型,看似依旧,实则不同。 面团瞧着新鲜了。 人,更精神了。 而这细微的感知变化,让谢原在面对谢世知时,少了些往日的拘束。 他今日说了这多话,那对着他这个儿子,是不是也能多说几句? “父亲一人在旁,面露忧思的模样,不知在想什么?” 谢世知愣了愣。 以往的谢原,即便含着细腻的关心,也绝对不会这样说出来。 “哪里有什么忧思……就是……” 谢原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谢世知忽然觉得,谢原这副耐心细腻又大胆直言的样子,有些儿媳的模样,能让人放松下来,畅所欲言。 “元一,我往后,大约会常来北山,你以为如何?” 谢原笑了笑:“请父亲来的原因,岁岁早已道明,只要父亲愿意,又有何不可?” 谢世知像是放下了最后一重思虑,刚压下去的兴奋又浮起来,还搓了搓手。 谢原失笑,忽然间就不想再追究岁安为何做此安排。 反正他一直以来,只希望父母能活得顺遂如意,平平安安,若北山能成为父亲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之外一抹乐趣,他愿意成全。 没多久,岁安便梳洗好出来,去给父亲母亲道了别。 离开时,靖安长公主和李耀亲自将他们送到山门前,谢原漫不经心扫了一圈,竟然没有看到商辞。 他勾勾唇角,收回目光。 本就不在意的人,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夜色将合未合,清冷的山边,古木静静伫立,打下一片阴影,笼罩在树下大石上的人。 商辞静静坐着,眼眸里迎着山门方向的点点火光,眼神深不见底。 他抬起头,看向遮顶的古木,忽然想起了认识岁安那年。 那年,她才十岁。 寻常少女在这个年纪,要么还揪着头发背书写字,要么愁眉苦脸的跟着教习姑姑学礼仪敛心性。 可她到十岁时,已读书百卷,出口成章,许多年长她好几岁的师兄才刚刚学习的文章,她张口已能背诵。 明明身子都还没长开,可举手投足俨然已具其母风范,开朗大方,爱闹爱笑,她走到哪里,仿佛就有一束光芒追到哪里,一并追在后头的,还有她的弟弟妹妹。 她似乎天生就擅长打动人心,谁都喜欢与她亲近,与她信任。 他也不例外。 那年,他也才十五岁,最叛逆孤傲的年纪,一个人从江南走到长安,经受了许多欺骗与欺负。 然后,他走到了北山,没有引荐,没有门路,只能硬生生跪着,求一个机会。 但这对北山来说并不稀奇。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出身不好的人,怀有同样的抱负。 那时的他也并不知,连跪山门,自己都没抢到先机。 但他更没想到,先等来的不是李耀,而是一个梳着花苞头的少女。 她自丛中探出头来,提着裙摆蹬蹬蹬跑过来,没走两步,禁卫便从天而降,隔在他与她之间,她见惯不怪,他却实实在在被吓到了。 白嫩的小手拨开格挡的禁卫,精致明媚的笑脸重现眼前,她走到他跟前蹲下,绣着精致芍药花纹的裙摆在脚边堆叠,可爱又乖巧。 她问:“哥哥,你也是来拜师的吗?” 他虽年轻,但也看得出她身份不一般,兴许是哪家贵女。 聘娇娇 第112节 可他也不敢贸然搭讪,这一路的遭遇,让他对陌生人有天然的防备戒心。 他轻轻点头,眼神还在观察她。 她偏偏头,小眉头一皱:“可是,有好多哥哥姐姐都要来拜师,山长只有一双手,一双眼,哪里看得过来,选的过来呢?” 他闻言,心头发凉,然下一刻,她倏地笑起来:“不如这样,我来考你,若你通过,就可以进山拜师!” 他觉得荒谬又可笑,这个不知哪里蹦出来的小丫头,简直满口胡说八道。 “这位小娘子,我诚心拜师,还请你不要戏耍我。” 她一听,竟瞪了眼睛,站起身来,霍的自周身拉开十丈气势:“你是说我在骗你咯!” 她随手一指,点了个禁卫:“你告诉他,我是谁!” 禁卫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位小祖宗的日常把戏,叹了口气,告知了她的身份。 当时,他心头猛震,一瞬间起了很多很多的心思,可这些心思,一样也没来得及用上。 因为她又开始了。 “小哥哥,你应是不应,好歹给个准话呀!” 他按住心中震惊,镇定点头:“若娘子说话算数,我应。” “当然算数!” 于是一拍即合。 她也不嫌地上脏,盘腿便在面前坐下,而他还跪着,她让他歇歇,他无动于衷。 那时的她毕竟才十岁,谈不上什么时事政务,所以多是考问背诵与大义理解。 一开始她考背诵,他对答如流。 即便赶路,他也从不荒废学业,走在路上都在默诵诗赋文章。 不得不说,她考的并不简单,多是佶屈聱牙的篇幅,可他都背答出来了。 本以为算是过关,不料这小小少女忽然翻脸,嚯的起身,气呼呼跺脚,指着他嚷:“你都会了,还来拜什么师!” 他的脸色瞬间就沉下来。 高门大族,养出些刁钻贵女一点也不奇怪。 这小娘子大约觉得自己读了几本书,便可以在他面前逞威风,连选题都故意选了难的文章,本想叫他知难而退,却没想他都答上来。 心中的自尊与骄傲开始作祟,他冷着脸应道:“是小娘子说,只要我答上来,便可以进山门拜师。” 她非但不认,还胡乱指引:“你傻不傻!你都会了,谁还要收你当徒弟,你不会才有拜师的理由呀!” 他心中生了些厌弃恼怒,也不想再被这种千金小姐当猴耍:“小娘子若不能践行诺言,还请不要妨碍我。” 她抿着唇盯着他半晌,忽然哼了一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接下来我考你,只有你被我考住了才能进入北山!” 他已有些烦她。 可他也知道,这里是北山,若她真是山长女儿,他和她对着干才是不明智。 是以不赞成也不反对,只是在少女再次发问时,坚持回答。 可是,这次的题目有些难了,不是考背诵,而是考大义。 有些是他读过,但理解上也有些难度,有些甚至是没读过的,只能硬着头皮去理解。 一时间,他竟陷入了考题中,认真思索,能答多少答多少。 一抬眼,眼前的少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炭笔,手里捧着个小本本,一边点头,一边记录他的答案,不像是知之而考问,更像是不知而求问。 他短暂哑然,她抬起头,眼里含着鼓励:继续说呀,会说你就多说些。 就在这时,一道不悦的沉声从山门处传来。 ——“你又在这骗人帮你写课业了?” 一句话后,两人一惊一僵。 少女被人从后提着领子站起来,丢到身后。 他愣愣抬头,见到了一身清贵儒雅的恩师,自他身后探出的小脑袋,机灵可爱。 她说:“父亲,他好聪明呀!” 没多久,他就成了北山门生。 他不喜与人交际往来,更不喜欢在闹哄哄的地方读书,便找了这处安静之所,或是读书,或是靠着古木小憩。 有一天,他睁开眼,这块大石上坐了个人,短短的小腿悬空晃荡,精致的绣鞋在裙摆下若隐若现,她没有打扰他休息,双手撑着大石,正偏头盯着他。 他默了默,张口道:“女郎又想骗我帮你写课业?” 不曾想,她竟愣了愣,倏地笑开,仿佛有光自枝叶间打下来,将她映照的璀璨耀眼。 她摇摇头,软软道:“师兄读书辛苦,还是多休息吧,下回我再来请你帮我写课业。” 他看着她,又闭上眼,冷清回绝:“想都别想。” 后来,他曾想过,自己能入恩师的眼,或许正是她在山门处的表演。 恩师喜欢性格坚韧,有原则与坚持之人,若那日,他一心借用她的身份,小意讨好刻意巴结,或许恩师根本不会出现,而他也根本进不了北山。 可是,也因为此事,让他错认为自己的坚持和原则,自尊与骄傲,是在这里立足的根本,想错了很多,也做错了很多。 商辞仰着头,滚烫灼热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 下一刻,他低下头,动作间表情复冷,漫不经心的抬手抹了抹眼角,侧首看向身后时,眼神沉冷:“谁?” 有人在那。 一个浅色的身影从树影后走了出来,怀着不确定的迟疑和猜测的激动:“大、大人?” 商辞皱了皱眉,有一瞬间,他都没想起这个声音属于谁。 直至万柔从黑暗中冲出来,在他面前跪下,商辞终于记起来。 “大人,真的是您……” 第78章 万柔, 竟然是她。 商辞左右看了看,“你怎么会在这里?” 万柔抹掉眼泪,将父亲遇害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包括她后来怎么来长安, 又怎么被发现行迹带来北山。 商辞静静地听着,神色莫测,在听到岁安的名字时,他的眼神忽然泛起光芒。 自今次重逢以来, 她瞧着大不相同。 没了从前的率性活泼,大胆精灵, 整个人变得娴静温雅, 静静站在她的夫君身边。 可这根本不是她。 直到在万柔的描述中听到岁安的名字时, 商辞突然于字句之间抓捕到了她昔日的模样。 几面之缘,她便察觉了万柔的异常。 分明还和从前一样机敏,细心。 “大人?” 商辞眼神一动, “我去过松州,也找过你。你父亲不在后,你也失去了踪迹。那时你已经来了长安?” “是!”万柔点头:“您对父亲有恩, 父亲答应您的事, 一直都有留心,他是因为发现了线索才被杀害的。我知道您是长安城出来的大官, 虽不知要去哪里找您, 但来长安等着, 一定能打听到您的消息。大人,请您为父亲伸冤!” 万柔冲着商辞重重磕头。 商辞默了默,淡淡道:“起来吧。” 万柔缓缓起身,抬头看去。 夜色之下, 男人坐在大石上,沉静冷冽,一如她从前每次见到他时的模样。 商辞:“你父亲的事,我会查明,你可以放心。不过,你对谢原说,证据指向朝中重臣,他便没有怀疑?” 万柔迟疑了一下,说,“他得此消息,没有再追问我,或许已经信了。我得父亲嘱咐,此事除了大人不可告知任何人。因当时情况紧急,我不说些什么,他不会放过我。” 商辞:“所以你便误导他?” 说什么线索指向朝中重臣,不过是万柔的胡话。 万柔两只手抓着裙摆,似乎想解释,商辞已经先替她开口:“无妨,你不必多说。在你看来,朝中没有重视你父亲的案子,只因他身份卑微,不值得朝中这样大动干戈,所以你故意误导谢原,不过是另一道报复,是不是?” 万柔眼神微乱,再次叩首:“是我自作主张,请大人责罚。” “为何罚你?”商辞笑了一声,眼神更沉:“你做的很好。” 万柔一愣。 商辞轻轻转眼,看向前方。 谢原也在查这件事情。 看起来,他似乎是因之前任大理正经手过此案,负有一定责任,又因为霍岭和万柔找上门,所以担下了这桩案子。 可他查的,当真只是万劼被杀和漕银贪污案吗? 恩师与长公主皆是思虑深沉之人,能入他们的眼,必定经过重重考验与审视。 他定是通过了考验,才成为安娘的夫君,北山的女婿。 那么往日旧事,他是否也知情了? 商辞曾经错过一次,失去了这个机会,但好在,他悬崖勒马,及时清醒。 但努力这么久,他也只是争取到,重新得到机会的可能。 谢原也在查。 那很好。 不妨就来比比,谁能最先得到真相和结果。 聘娇娇 第113节 也比一比,谁才是安娘最好的归宿。 安娘。 即便只是念出这个名字,都让商辞心中温暖,忍不住愉悦。 这次,换他来追着她跑,将她争取回来。 他的错都会弥补,也会为她做一个全新的商辞。 最重要的,是让她做回原来的自己,去做她所有想做的事。 商辞看向万柔:“令尊留下的线索,当真丢了?” 万柔神色一定:“不。还在我手上。” …… 国子监和北山的切磋顺利结束,亦在次日掀起了很大的讨论。 一些没能去的别堂弟子听闻,纷纷露出羡慕的目光。 有人提议道:“若是能将两方的切磋变成常例,大家便都能有这个机会了。” 这个提议引得众人一致赞同,大家越发火热的聊起来。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不小心碰掉了一旁书桌上的书,张骁正好路过,皱了皱眉,弯腰将书捡起来,拍了拍灰,放回矮桌上。 一转头,一旁正热议的监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纷纷扭头盯着他看。 张骁古怪的看向他们:“怎么了?” 众人纷纷收回目光,没什么没什么。 等张骁一走,话题开始分岔。 “你们有没有觉得,张骁变了不少?” “你也发现了?我也发现了。” “之前,就他被打那件事情,他娘差点从京兆府闹到大理寺,哪怕没有证据,都一口咬死了谢二,谁知道他们闹着闹着忽然就不闹了,不仅不闹了,连对谢二的态度都不同了。” “刚才那书桌,是谢二的吧?他居然帮谢二捡书。” 有人嗤笑,开始加料:“这算什么?前两日有件事,你们怕是都没来得及听说,我也是偶然才撞见的。” “什么什么!?” “就诚心堂那几个和张骁走得近的监生,被打的不是他们,可他们比张骁还积极,打算设计谢二套他的话,结果张骁发现自己压不住他们,直接把这事儿告知到博士和学监那儿去了,当时连祭酒都惊动了,把张骁并几个监生一起叫过去谈话。” 张骁的事会闹大的原因之一是他的寒门出身对上了朝中近来敏感的点。 国子监不想二度闹大,处理时自然极力低调。 据说,张骁当着祭酒等人的面,明确表示自己已不想浪费时间再追究这件事情,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是谢佑所为,他不想冤枉好人。 不过案子还挂在衙门,查案有官府来做,学生只管好好读书,做分内之事。 天晓得张骁这番话感动了多少老师,祭酒欣慰的拍着他的肩膀应下了此事,这事也彻底压下来。 那几个监生出来后,拉着张骁一通质问,没想到张骁比他们还强硬,毫不客气的反问,他们到底是想替他找到真凶,还是想借他的名义来闹事? 几人被张骁问的哑口无言,最后不欢而散。 “会不会是张骁知道是谁干的,自己已经解决了?” “我不知道张骁知不知道真凶是谁,但我觉得肯定不是谢二,张骁态度转变就是最好的说明。” “我也觉得不是谢二,老实说,谢家是台之中唯一明确赞成圣人扶持寒门的一方,谢佑就是脑袋被门板夹了,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让家族立场不稳,此事更像是有人刻意把风向指向谢二,实则是要搞谢家!” “说的有道理!话说回来,若我是张骁,之前搞风搞雨,搞得谢二一身脏水,现在又发现他是无辜的,必然没了底气。” “我都有些佩服谢二了。换了是我,无端端一盆脏水泼过来,擦都擦不干净,甚至还可能影响仕途清誉,那我非得和他拼命,可人家非但没有被影响,还越发勤奋努力。” “哎,这世上最叫人唏嘘的,就是比你勤奋的人,还比你优秀。” “我不和你们说了!我要去读书了!” “我也不说了,不过下次交流是什么时候?怎么才能去?” “成绩好的去呗。” “……我去读书了!” 说是这么说,可天下哪有不漏风的墙。 正经的解释无力,有趣的反转却能疯传,一处说,便处处传,很快,卢照晋找到了谢佑。 虽然祭酒说过,即便张骁已有表态也不要外传,以免再掀议论,只管叫此事平平淡淡过去就好,但谢佑之前深受其害,他还是私下告诉了谢佑。 “二郎,这件事上你处理的极好。张骁是此事苦主,他表这一次态,比你自己解释十句都更有用。如今虽没有当众为你正名,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你可以放心了。” 谢佑听完,态度比卢照晋想象的要更冷静。 卢照晋笑道:“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谢佑闻言,忙向卢照晋道谢。 卢照晋话锋一转:“对了,这几日太忙,都没工夫约你兄长出来喝酒,他近来都还好吧?” 谢佑心头一动,立刻道:“很好!日前,大哥大嫂还带着家人前往北山拜见靖安长公主。” 卢照晋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笑着点头:“是,我听说了,那就太好了。” 谢佑挑了挑眉,露出笑来:“有劳卢博士。” 和卢照晋谈完,谢佑有一瞬间的恍惚,同时也留意到国子监不同的氛围。 如果说这之前他是压抑着情绪,半演半忍来行事,那么在尝到如此行事的甜头和利处后,扮演的成分越来越少,隐忍的情绪也越来越弱 不知不觉间,他已是自动自发愿意去这么做。 在对待张骁的态度上,他是用了些心机的。 不必对他刻意的释放关怀善意,但在他需要帮助时,也不必犹豫迟疑。 只管将他当做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去想自己应该如何行事。 因张骁的出身与谢氏差距太大,哪怕谢氏找到凶手,都会被质疑是否找了替死鬼。 所以,没有比让张骁来证明他的清白更合适的选择。 而今,这些都如大嫂所言,一一实现了。 他未费口舌便洗清了自己的嫌疑,他不是凶手,谢家在朝中的立场自然得稳,甚至能反过来将此事疑为政敌对谢家的恶意污蔑。 大哥看待他的目光和态度,也不同了,从北山回来时,甚至还夸了他。 可是,当谢佑真的走到这一步时,竟没有想象中那种获得圆满的滋味。 除了在重新维护谢家立场一事上感到欣慰喜悦,其他的,好像没那么在意了。 因为他想做的,想实现达成的,不止这些。 谢佑走着,热风迎面而来,将心中最后一层阴霾吹散。 他露出轻松的笑容,步伐轻快的走向教舍。 …… 谢佑事情刚刚告一段落,又有两件事先后在朝中炸开。 其一,商辞得安王引荐入京,凭数年政绩、十足资历,以扬州都督府录事拜为殿中侍御史。 随着这个年轻人在朝中冒头,立马有人开始摸他的底,这一摸,竟彻底熄了声。 除了设在边关的圣人亲兵,大周境内还设都督府,其中又有四大都督府,多为圣人亲信所领。 这商辞不仅是北山门生,还在北山结业之后投身扬州都督府安王麾下为其幕僚,数年来政绩可观,深得安王器重。 商辞虽没有经历科举,但一来他本就是寒门学子,二来又有真才实学,来已有了卓越政绩,最重要的是,他背后是安王和北山。 如此人才,一朝冒头,来势汹汹。 其二,商辞上任之后,并没有空享殊荣或经营交际。相反,他第一时间向圣人献策,针对由尚书省左司郎谢原提出的、且经朝臣讨论多时都无定果的国库空虚一事,提出了切实的办法。 据说,圣人在散朝后,竟单独召见商辞,谈了近一个时辰,御书房中频频传出圣人爽朗大笑之声,伺候在外的内侍都惊了,一时间纷纷传开,越发让商辞这个朝中新贵在朝内朝外声名大噪。 “括户?”散值后的小酒肆里,段炎听着袁家兄弟打听来的消息,面色惊诧:“这就是他出的法子?” 袁培正:“可不是,直接检括脱籍逃税的流人,重新入籍,收其赋税。” 段炎一个初级武官,对钱财并不敏感:“这能括多少?” 周玄逸面色沉静,淡淡开口:“流人之所以会出现,多为地方豪绅与官员相互勾结,强占百姓土地,百姓没有土地,无法拿出足够的钱谷交税,但落在他们头上的赋税却仍是那么多。综历年各道上贡赋税之差,若真铺开来查,几十至上百万贯不等吧。” “百、百万贯?”段炎就算再不差钱,也被这数目吓得险些咬了舌头:“能有这么多?” 周玄逸瞥他一眼,懒得解释。 卢照晋蹙眉:“可这样的收入并非常赋,朝中难道没有反对?” 袁培正扯扯嘴角:“你们国子监的消息真不灵通,当然反对啊!商辞此举被视作恶意敛财,可圣人一连个反问,直接将朝臣问的哑口无言。此事自被提上议程,就一直没有商量出结果,都跟着浑水摸鱼,如今突然来一人,出谋划策,细致具体,只要你拉开钱兜准备装钱即可,试问谁不愿意?” 所以,圣人不仅准了商辞的提议,还特封他为括户使,命尚书省全程配合。 毕竟,无论是检括流人重新入籍,还是收税入库,都需要各部配合。 “这不,原本老谢早该来了,迟到现在,大概还跟尚书省那儿应付这位御前新贵呢。” 周玄逸微微敛眸,若有所思。 …… “左司郎,我要的是近十年的户籍卷宗,你就给我看这些?”商辞手指一松,皱皱巴巴的卷宗掉落在案,他负手于身后,轻搓指尖,一身公服在身,威仪严肃。 这个时辰,尚书省两位上首和各司侍郎早走了,只有谢原和几司郎中员外郎守职。 随着商辞到来,众人纷纷被聚集过来配合他。 谢原淡定自若:“是,都在这里。” 商辞想了想,说:“那可能要劳烦谢司郎费些功夫,将近十年的文卷重新整理,若有缺失,也只能想想办法了。若无总数对照参考,检括流人一事很难展开。” 谢原笑了一声,直接道:“本官任职不到一月,连各司所设的仓库都没走全,括户使突然作此要求,本官就是不吃不睡,日以继夜留在这里,十天半月也未必能找全。” 商辞:“那是你的事。” 聘娇娇 第114节 谢原:“这么说,我找个五七月,括户使就跟我耽误五七月?” 商辞轻笑起来,摇摇头:“左司郎若真能耗上五七月,我也很是佩服,只怕到时候,左司郎就不是跟我交代,而是要跟圣人交代了。” 谢原挑了挑眉,“所以阁下今日来,就只是为了要近十年的卷宗?” 商辞:“也不尽然。” 谢原:“还有何事?” 商辞目光微动,慢慢从谢原身上移开,在众司郎和员外郎的身影中,找到了萧弈。 “若要大范围的检括流户,必然要调动兵马,本官已禀明圣人,亦得圣人口谕,后续若有调动兵马之需要,或许还得劳烦兵部司诸位,当然,若人手不够,哪里缺了,就直接填哪里,届时若有安排不周,还请诸位见谅。” 萧弈总觉得,商辞说这话时,眼神总忘自己身上瞟。 就很奇怪,他又不认识商辞。 商辞说完这话,目光又转回谢原身上:“总之,圣人既许此举,便需多方助力,左司郎能不能给个准话,我要的卷宗,多久能齐备?” 谢原:“是不是我给了准话,今日就能先散了?” 商辞看向他,挑了挑眉,发出一个疑问的意思。 谢原笑了笑:“括户使见笑,本官新婚,答应妻子每日下值都要回府用饭,往日里再忙也都没耽误,今日竟叫括户使拦住,不知道的,还以为阁下诚心不让我们回家吃饭。” 商辞盯着谢原看了片刻,沉笑两声:“此事做得好,自然能回家吃饭,但若有差池,怕是得下狱吃饭,左司郎是想少吃两顿家常饭,还是想多吃几顿牢饭?” 两人你来我往,看的各司郎中与员外郎一阵发麻。 都说新官上任把火,这个商辞兼具安王和北山的背景,也只有左司郎这位谢家大郎兼北山女婿的身份能镇压了。 “日。日之内,本官会将括户使需要的卷宗奉上,如何?” 日? 商辞看了眼面前稀稀拉拉、显然没有被认真保管封存的卷宗,扯扯嘴角:“好。就日。” 谢原:“那么,括户使还有其他吩咐吗?” 商辞饶有趣味的审视起谢原。 你真的,很想回家吃饭啊。 “没有了。” 谢原二话不说,转身下令:“散值。” 众司郎愣了愣,还在静静观望,谢原却已入内堂,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萧弈是第二个动身的,他眼神冷漠的扫了商辞一眼,昂首挺胸离开了。 刚进内堂,萧弈立马挤到谢原身边说起这商辞的古怪。 他怎么那么看我? 谢原将案头的文书顿齐,淡淡道:“世子难道忘了,他是北山门生,世子不认识他,县主兴许认识,这么好奇,世子不妨早些回府去问问县主。” 一听到初云县主的名号,萧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骤变:“难、难道是他?” 谢原动作一顿,眯着眼看向萧弈:“什么?” 萧弈回过神,收敛神情:“没事。”却不再与谢原废话,飞快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谢原盯着萧弈的背影,手上收拾的动作继续,眼底却含了思虑。 收拾完文书,谢原刚跨出都堂门槛,便被一个声音拦住:“谢司郎。” 谢原顿足,侧首看去,商辞还没走,负手而立静候于此。 他脸上挂着浅淡的笑:“你我之间,今后或许还有许多交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谢司郎见谅。” 谢原挑眉,这是……先礼后兵? 男人之间的较劲,一个眼神,一句挑衅便可悉知。 既然上回在北山连战场都不算。 那今朝这个战场,你觉得如何? 谢原勾勾唇角:“那得看情况了。” 两人都没在多说,同时往外走,又在快到大门时同时顿住。 大门之外,立着一抹等候已久的纤影。 原本,她百无聊赖的等着,却在看向这头时,倏地绽出笑容。 商辞眼神一震,下意识要走上前,旁边身影一动,比他更快的走了出去。 两人的站位拉开,商辞清晰的看到,那少女的目光一点点移开,只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谢原本以为岁安是来接她,可见她穿着打扮得体隆重,开口就问道:“你进宫了?” 岁安一愣,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华丽的裙子,惊讶又好笑:“这你也猜的到?” 谢原没问她为何进宫,又干了些什么,只笑了一声,懒叽叽道:“你来接我,能盛装打扮成这样?” 岁安睁大眼,不可思议道:“我以前来接你穿的很差吗?” 谢原破功,拉过她的手亲了一下:“穿什么不重要,你来就好。” 岁安佯装生气要甩开他,目光一错,看到了他身后出来的人。 她反应很快,手劲一收,冲那人淡淡一笑:“商师兄。” 商辞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扯了扯嘴角:“安娘。” 谢原转过身,伸臂搂过岁安,冲商辞颔首一笑:“括户使,我夫人来接我了,先走一步。” 第79章 散学铃响了十声, 老师的讲学声渐渐停下,教舍里渐渐起了人声,或讨论今日留下的课业, 或邀约结伴离山,并不嘈杂。 北山收徒不看出身, 以至于许多外来求学的学生,得自己寻找住处。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机灵动作快的,会在北山附近的农家租住一间门小屋,往来方便。 有钱的, 便直接住进城内, 每日乘马车上学。 剩下那些家境贫困又慢了一步的,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城南合租小屋。 就这, 每日还要提早一个半时辰起身出发, 否则会赶不上早课。 这日散学时,一个大消息在学堂中炸开。 靖安长公主将于山脚南面建宿舍, 能容百来人, 不取租费, 但要以耕抵租。 不过,所收粮食蔬果只用上交五成, 剩下的可留作口粮。 换言之,只要读书时抽出些时间门卖力干活, 就有吃又有住。 既省下往返时间门,又省了一大笔钱。 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众学生对师母感恩戴德, 当拿着本册的小童子走进来时,纷纷上前报名。 商辞也心动了,忽的, 他似有所感,转眼看向教舍门口。 一颗小脑袋嗖得缩了回去。 前面的人散去,商辞也起身过去报名,完事走出教舍,路过学中公示出彩文章的榜栏时,果然见到了她。 她个头不高,娇娇小小,十分漂亮,正垫脚读着上面的文章,他的文章。 从他入学之后,基本霸榜。 察觉他路过,她立刻轻提裙摆小跑而来。 他略略颔首,步子却不停。 他住在城南,稍微慢一点就得摸黑回家,那条小巷子,他磕绊了好多次才走熟,每次走的时候,身上都不敢揣钱。 当然,他也没什么钱。 商辞身高腿长,脚下生风,并没有半点要迁就小短腿的意思。 一来,他着急赶路,二来,她赶得上。 从他们第一次同行,他便知她看似娇软,实则满身活力,仿佛有使不完的劲,一双小短腿跑起来飞快。 “师兄也要住学舍啦?” “嗯。” “那就好,这样就能省下许多时辰,也不必费力奔波。” “无妨,我习惯了。” “习惯也可以换呀,师兄是比较喜欢每日天不亮就要出门赶路的习惯,还是每日最清醒的晨间门都用来读书的习惯呢?” 商辞默了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说得好像他从前有的选一样。 他不答,她也不追问,随口说起其他新鲜事。 她被养的很好,开朗明媚,大方得体,声线甜美,说话时总是笑着,一向喜静的他竟不觉得烦。 到山门处,他说:“女郎留步,告辞。” 她便站定,目送他离开。 开始建学舍时,她有了新话题。 学舍选的是很好的砖石,抗风挡雨,得一块块从山下运上来。 开始打地基了、开始建梁木了、砖石瓦片都到啦! 她竟每日都跑去学舍,蹲在那儿看工匠建房子,算着大家能住进去的日子。 聘娇娇 第115节 他偶尔转头,会看到她头顶落的灰屑。 那一刻,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次日,他主动领头,带着需要入住的学生一道去帮忙搬砖铺瓦,忙的热火朝天。 正忙着,一转头,她也跑来了,怔然的看着他。 他低头看自己一身狼狈,有些赧然,淡淡道:“往后别往这边跑了,学舍建的如何,我自己也能看。” 她怔了怔,甜甜一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学舍很快建成,他再也不必急着赶路进城。 他还是最后一个离开教舍,路过山长的休息室,总能见到她在帮忙收拾整理。 然后习惯性敲敲门,问:“走吗?” 她抬头看过来,露出明朗的笑容。 “来啦!” 从教舍到宿舍的距离并不长,却被他们走出许多条不同的道来,她总是挖空心思把路线延长,最后被他无情拆穿,重回近道。 一声铮响,回忆的画面似镜面碎裂,碎片之后,是渐行渐远的马车。 有些事,总要经历许多,回过头来,才看的清楚。 昔日的少女,有着最细腻柔软的小心思,为他考虑到极致细微里,却又端足了尊重。 她欢喜盼着的,只是在他散学时来接他,与他一道走过的那段路。 可他弄丢了那个换着花样等他,盼着陪他同行,让他永远不会孤寂苦闷的人。 商辞眼神一沉,脚下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的追上去,口中喃喃低语:“回来……求你……” 求你回来! “闪开!” 商辞身形猛地一晃,马车险险擦过,驾车的车夫本想破口大骂,但见他一身公服,又急急憋了回去,变成一句嘀咕:“不要命了。” 护卫将商辞拉到一旁便松了手,停在一旁的马车中走出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女。 她神情愕然,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没事吧?” 商辞伸手扶住车壁,闭眼平稳心绪,少顷睁眼,黑眸重复沉静,与往日无异。 短短一瞬,仿佛刚才那个横冲直撞的疯子,只是旁观者的错觉。 “无事。有劳县主。” …… “平阳县主?”谢原听闻岁安进宫的原因,神色微妙:“她回长安了?还要见你?” 岁安点头。 今日她忽然接到皇后娘娘传召进宫,去了才知是表妹回来了,指名道姓要见她。 谢原不解:“她见你做什么?” 岁安与他说起原委。 如今的扬州固然富饶繁荣,但是圣人刚登基那几年,正值战乱刚歇百废待兴之时,扬州情况并不算好,地方官员死的死跑的跑,连能用的人都没几个,还是安王自己带人过去的。 安王妃是个颇有能耐之人,一心相助安王重建扬州,可这样魏诗云便没人教导了。 他们不放心将孩子交给别人,加上当时地方上并不太平,夫妇二人一合计,便将孩子寄养在北山,打算等诸事落定再接过去。 所以,岁安短暂的带过她一阵子。 真的很短,以至于岁安都不记得细节,只记得魏诗云胆子很小,总是哭着要找爹娘,她哄起来很费了一番事。 不过,魏诗云在北山掉过那么多次眼泪,最凶的一次是安王夫妇来接她走时。 那日岁安也哭了,小姐妹一起哭的天崩地裂,像是要天人永隔似的。 “这么说,你们感情很好?” 岁安闻言,短暂的愣了一下。 若是当年,那自然是亲密无间门,十分要好。 可是已经过了很多年,记忆里的魏诗云,也完全变了模样。 落落大方,稳重端庄,见面时礼数周到不错分毫,已不是那个爱哭又粘人的表妹了。 而且,她是和商辞一路回来的。 岁安只带过魏诗云一阵子,商辞却在安王麾下数年。 魏诗云对商辞,比对她这个昔年的表姐更熟悉亲近。 所以,她是从魏诗云口中得知商辞的升迁和献策之事,出宫就奔着这头来了。 “不提这个了。”岁安反问他:“你今日出来的格外晚,是有什么事吗?” 谢原嘴角一咧,假装阴阳怪气:“是问事,还是想问人啊。” 岁安知他故意演的,大方道:“你想说事就说事,你想说人,也可以说人。” 谢原:“哪个人啊?” 岁安见招拆招:“我的人,或者别的人,随你。” 谢原提起衣摆,抖腕在腿上铺平整,张开手臂,发出盛情邀请。 岁安别开脸笑了一下,不动。 谢原拍了拍腿,以示催促。 岁安很敷衍的朝他挪了一下,挨近了些,然后眼神询问,这样可以了吧? 谢原“啧”了一声,倾身过来将人抄底一抱,在腿上放好。 “怕你丈夫被欺负?嗯?” 他当头这么一句,岁安反而噎住,不知如何作答。 说不是,那为何刚巧赶在今日来接他? 说是……又像是小看了他。 谢原抱着人晃了一下,催促道:“说话。” 岁安如实道:“我怕你不高兴。” 谢原听懂,了然道:“原来是怕我被欺负。” 岁安眼神一动,窝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谢原凝视她片刻,捉住她的手亲了亲:“这不是挺好的,我有什么不高兴?” 岁安睫毛轻颤,抬眼看向他。 谢原温和的说:“岁岁心疼我才会担心我,我为何要因你担心我不高兴?” 岁安唇瓣启合,似乎想说什么。 “岁岁。”谢原慢慢淡去笑容:“我问你一个问题。” 岁安见状,跟着他一起变的严肃:“你问。” 谢原玩着她的手,琢磨道:“其实,我也不是个宽容的人,尤其在男女情爱上。” 岁安一怔。 谢原看向她:“所以,自他回来至今,你可有过一次,将我与他作比较?” “我没有!”岁安几乎是立刻反驳。 “你急什么。”谢原一脸好笑:“我还没说完呢。” 岁安不明所以,点点头,那你继续说。 谢原略一思索,话竟又拐了回来,调子一拔,质问道:“你没比较过?” 这语气,听起来怎么有些不满呢? 岁安:“啊?” 谢原较上劲了,故作严肃的分析:“他不过是你年幼无知时一个失败的过去,我却是与你修成正果的正头夫君,你与他相识多年,如今重逢,就没有突然想起些过往?” 岁安:“……” “失败的感情,过往必然也不怎么样,这时候你就没有想到过我?就没有在心里小小的对比一下,然后得出谢元一更好的结论?” 岁安表情微裂,反应过来一些,嘴角隐隐上扬:“可——可以这样比的吗?” 谢原眉毛一挑,“当然可以。”他摸摸她的脸,眼底藏着微不可察的怜惜:“不比比怎么知道,你并未选错?” 顿了顿,谢原神色渐深,语气认真的将她曾经说过的话还给她:“你嫁了我,就是你的选择,是我们之间门的结果。所以,不必在我面前顾忌这个人。” “我不会因为你想到他什么事而不高兴,但我会因你把对他的情绪放到我的身上而不高兴,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将我当成了他。” “退一万步,若有一日,你真的在我与他之间门生出谁更合适在一起的比较,那必然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好了。所以,你可以比,没关系。不过有一点你得记住,我比别人好在哪里,你知道就可以,但别人比我好在哪里,我得知道,男人不能输的不明不白,嗯?” 岁安眼神几动,忽然伸手抱住他,谢原顺势一搂,笑道:“怎么了?” 她的脑袋在他怀里蹭啊蹭,将声音都蹭的绵软:“我好像被你比下去了。” 谢原失笑:“什么?” 岁安:“我不许你拿我跟别人比,可你却要我拿你与别人比,这就显得我不够大度,也不够有信心。” 她扭脸埋进他怀里。闷声道:“被你比下去了……” 谢原哭笑不得,拍拍她的背:“你这胜负欲,来的很突然啊。” 扑哧。 怀中人瞬间门破功。 …… 聘娇娇 第116节 回到府中,两人照旧先去与长辈打招呼,结果孙氏根本没工夫搭理他们,晚饭会送到院子,他们自己解决。 两人被鲁嬷嬷送出来告知原委。 原来,谢世知打算下次旬假再去北山,今早同孙氏要了册什么书。 书是孙氏保养的,可她又不看内容,那么多书,找起来犹如大海捞针。 谢世知一句话,孙氏翻箱倒柜找了一天,一边找一边骂。 岁安咋舌:“不然,我们去帮忙吧。” 鲁嬷嬷笑着摆手:“郎君夫人有心了,只不过,夫人一向是亲自过手郎主的事。更何况,她找了一整日,憋了一肚子气,就等着郎主回来撒气呢,若你们去帮忙,一下子给找着了,这气儿都撒的不痛快了。” 谢原和岁安相视一笑,乖觉退场。 “其实母亲可以给书架编录次序,每层都标记起来,用书盒分类,就像看书的书录一样,书有定位,找起来容易,收拾起来也省心。” 谢原挑眉感叹:“这个不错,就是做起来繁琐,还得熟悉书册内容,会归纳分类。啧,若我的书房也能有人像这么收拾,书都会变得更好看吧。” 岁安瞥他一眼,轻轻笑道:“好吧,我帮你收。” 谢原察觉她心情很好,便逗她:“这怎么好意思呢。” 岁安幽幽转眼,眼神对他勾勾扯扯的,调子拉长、上扬:“那……自然是不能白干的。” 谢原很快明白了,什么叫“不能白干”。 两人在房中用饭时,岁安的眼神时不时往他身上扫。 车上那番深谈后,她满腔的情绪无处发泄,抱了他一路,从这眼神就知,她意犹未尽。 谢原面不改色,假装不觉,慢条斯理夹菜吃饭。 岁安眼一动,开始殷勤的给他夹菜。 什么补夹什么。 谢原差点笑出声,可还是忍住,面不改色。 用完饭,消完食,就该沐浴了。 自成婚以来,两人虽有许多亲密,但还没到可以一起沐浴,甚至更激烈的程度。 今日,岁安竟有些蠢蠢欲动,抱着浴袍,目光灼灼的盯了谢原半天,他却只是淡定自若的携了卷书坐在那里闲翻,见她不动,还催了句“怎么不去”。 岁安眼神一熄,垂头丧气去独浴。 她刚走,谢原立马丢了书,抓起桌上的茶壶,盏子都不要,一口气灌了半壶。 好歹压住了体内的邪火,谢原苦笑。 她是真的能要命啊。 两人先后洗完,谢原换了睡袍进来,娇妻趴在床头,熟悉的四根带子又在跟他招手了。 谢原默了默,手巾随手一丢,走到床边坐下,麻木的拍了拍她雪白的背:“让让,我睡外面。” 岁安撑着身子坐起来,不解又不满的盯着他。 谢原顺势躺下,慢慢挪着身子躺进自己的位置,一副四肢百骸都得到伸展的舒坦模样,眼睛直接就闭起来了。 岁安:? 她凑上去,趴在他胸口,指尖在他眉骨处划拉,幽幽召唤:“元一……” 谢原捉住她的手,淡定的放到一边,叹道:“别闹我了,很累啊。” 岁安:“我没有闹你!” 谢原掀开一只眼:“你闹得还少吗?每回正要开始,你又喊停,捉弄我更有趣吧?” 岁安吃吃笑着,娇滴滴的哄:“这次不闹啦。” 谢原重新闭上眼:“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岁安表情一皱:“这、这要怎么证明?” 谢原默了默,面无表情道:“坐上来,自己动。” 岁安:…… 寂静,还是寂静。 谢原悄悄掀眼,赶在岁安发作之前,他终是憋不住,大笑出声,翻身将她压住。 岁安惊觉他是故意的,又气又笑,又踹又咬:“不来了!不来了!” 谢原直接将她控住,声沉而诱惑:“真的不来?你再说不来,我就真睡了。” 岁安呼吸急促,亮晶晶的与他直直对视。 还捉弄什么呢? 现在只想要他,想要与他,亲密无间门。 少女眼中染欲,抬头吻上那双唇,亲吻的瞬间门,似有火花在两人之间门炸开。 水到渠成。 谢原急促喘息,箭在弦上时忽然停了,抓过一旁的披风将她裹上。 岁安浑身火热,茫然睁眼。 谢原勾唇一笑,俯身在她耳边:“今日,换个地方。” 他套上外袍,将她抱起,大步流星奔向阁楼书房。 漆黑的房间门重燃灯火,暗沉沉的光芒,将在窗上映出交叠的身影,夜风拂过,不知是窗动还是影动。 岁安并不抗拒这种事,甚至在熟能生巧间门,渐渐体会到了有趣之处。 可随着谢原的技术精进,她回回都的做到迷迷糊糊,尤其今日还换了地方,结束时她又困又累。 恍然间门,谢原似是起身出去了,有水声响起,睁开眼,已回了卧房。 谢原很快回来,抱着她睡下,岁安在他怀中找到熟悉的位置,安心窝好。 同样的夜里,有的夫妻琴瑟和鸣,有的夫妻彻夜难眠。 “竟然是他。”魏楚环得知商辞回京任职的事情后,大半夜了还没睡着。 萧弈:“没事的,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魏楚环哪里听得进去。 “他算什么东西,也敢叫你替他做事?竟是我大意了,原以为他被北山赶出去,便没了前途,谁想他竟去了扬州,投到了皇叔门下。” 魏楚环此刻有些混乱,一面气着,一面又惧着。 她看向萧弈,一字一句道:“阿羿,你一定一定要小心这个人,不要相信他说的话,若他要你做什么,一定要三思而行,也一定要告诉我。这个人卑劣成性,当初他什么都不是,尚且背叛了我表姐,如今他有权有势,一定……一定……” 一定会报复。 毕竟,是她一手促成了商辞对岁安的背叛。 “不,我才不怕。”魏楚环精神一振:“当初是他意志不坚,是他选了别人,自己做的决定,凭什么怪别人!” 萧弈褪去了平日的浮躁,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抱到怀里,轻拍安抚:“没事的。” 魏楚环鼻子一酸,紧紧回抱住他:“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绝对不会。” 萧弈笑了一声:“这话说的,我是那么好欺负的?” 魏楚环埋在萧弈怀里,忽然心头一动。 不,也不是没有人能治商辞。 商辞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她是最能治他的人。 像是找到了最后的王牌,魏楚环神色一松,缓缓睡去。 这一觉终究睡得不安稳,次日,魏楚环起的比萧弈更早,她走出房门,招来自己的人。 “去查商辞,把他离开长安这几年的事情全都查清楚!” …… 相较于萧弈夫妇,谢原和岁安这一觉睡得极好。 岁安睁眼时,谢原还在身边,分明已醒了,可还是搂着她眯觉。 “你不上值了吗?” 谢原懒懒的应了一声:“其实晚点也没关系。” 他从不会耽误上值,今日竟像是彻底惫懒。 岁安觉得不正常,想着两人昨日的谈话,她直接问:“是因为商辞?” 她的直白让谢原笑了一声,回答的同样坦荡:“实不相瞒,正是他。” 岁安嗖的坐起来:“怎么了?” 谢原被她吓一跳,笑着将人拉回来:“放心,没事。” 岁安在他胸口画圈:“你和我讲讲嘛。” 谢原:“讲了如何?他为难我,你冲上去把他砍成十段八段?” 岁安小声道:“若他为难你,或许……多多少少,有我的原因。” 她灵机一动,跟他类比:“就说上回卢娘子的事,你不也将我放到身后,自己出面去解决吗?既然是自己引起的事,自然不愿由身边的人来承受。” 谢原枕着手臂,好整以暇道:“上次?哪次啊?你让二郎在国子监给我传消息那次?” 第80章 哎呀, 好像说穿了。 岁安抿住唇, 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冲着谢原眨巴眨巴。 聘娇娇 第117节 谢原老神在在:“看来是那次了。” 岁安抱着他的腰拱了一下,过去了,都过去了。 谢原轻轻笑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 商辞如今以侍御史身份充任括户使, 同各司要卷宗,不过尚书省过去多年似乎对这一块做得不够缜密, 缺漏过多,一时拿不出来。” 岁安一怔, 扬起脑袋问:“卷宗?若拿不出来会怎么办?” 谢原捏了捏他的脸颊:“又小看我不是。我能拿不出来吗?” 岁安没说话, 眼珠上下一动将他扫了扫, 话都在眼神里:那你惫懒怠工是为何? 谢原竟看懂了,陡然扬声:“就不想这么早去,少看他两眼,行不行?” 大清早的,岁安被逗得直笑。 忽的, 她眼神一动, 从他怀里坐起来,催促他起身:“赶紧起来!” 谢原被她闹得无法, 且他一贯早起,这会儿也的确睡不着了,唉声叹气的认命。 收拾的差不多, 谢原出府上值,好在商辞并没有一大早就来尚书省跟他找不痛快。 商辞要卷宗,谢原不是拿不出来。 这事也是凑巧,他近来正在和周玄逸议事, 周玄逸自己的手札加上他们这段时日以来搜罗的零碎文书和卷宗,差不多能窥近十年来各道大致情况。 虽然不及存放在衙署的卷宗那般全面正规,但若只是拿来参考,帮忙检括流人,绰绰有余。 除非商辞存心找茬,非得要完完整整十年卷宗。 快到中午时,忽然有人进来通传,请谢原出去一见,谢原正奇怪谁会这时候来找他,出去一看,讶然道:“你怎么来了?” 岁安的身份,出入皇宫尚且自由,只是到设于宫中的衙署要费事些,得由内侍领路,今日她是请了太子派人带她过来。 岁安将他一抓:“跟我走!” 谢原:“去哪儿?” “来就知道了!” 谢原直接被她带离出宫,一路直奔北山。 北山前山是书院,后山为宅院,谢原至今都没把这里走遍过。 岁安拉着他左拐右拐,到了一处新的院子。 这里干净又安静,谢原走进才发现,整个院子都用作藏书。 岁安在进门处拿过本册,随手翻了翻,然后拉着他直奔某片书架,站定,她抬手示意:“都在这里啦!” 谢原顺着她所指看去,不由愣住。 目光所及,从建熙八年至今,十年相关卷宗,全部在列。 …… 烈日当空,渐渐毒辣,一墙之隔的藏书室,沁凉寂静,时而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地面一尘不染,明亮沁凉,谢原席地而坐,让岁安坐在自己怀里,两人面前摆了一堆从书架上拿下来的卷宗。 这里的卷宗并不止包括尚书省六部各司,中书门下各司事务的记录卷宗也全都齐备,以如今的存量来看,怕是圣人刚登基开始便有了这样一个地方。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宫中各司卷宗有缺漏,圣人竟没有为此问责过。 想是大动干戈来补这些,既耗费人力物力,也未必能补全补正,圣人若真想查问什么事,有这里足够。 谢原看着看着,眼神不由得偏向岁安,目光里含了思索。 “我竟不知北山还有这样一个地方,这些你都看过?” 岁安:“卷宗又不是什么值得参详细读的经典珍本,大多是流水账,有需要才会查找,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大理寺和刑部的案卷记载了许多案例,若你还任大理正,倒也值得一看。” 谢原挑眉,略带点嘚瑟:“那些我早看过了。” 岁安唏嘘:“咦,好厉害呢!” 谢原很配合的做了个得意的表情,两人对视一眼,别开脸笑了。 “不过,”谢原问回刚才的问题:“北山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地方?” 岁安眼神微动,谢原甚至看到她的表情凝了一瞬,目光轻轻垂下去。 谢原:“若是不方便说,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暗查司。” 谢原:“就是岳母……” 岁安点头。 “暗察司要为圣人而立,需时刻掌各道消息、军事机要,但又不仅于此。自设立起,它便一刻不停、一丝不漏的关注着国家的运转,大事小事,都有暗察司的事,它是国君之眼耳,延绵万里,不绝不息。”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原竟觉得岁安在谈及暗察司时,神情态度都很不同。 不像往日那样一眼看去的温顺乖巧,还多了几分认真和严肃。 谢原转眼打量起这里,心里隐隐有些琢磨。 算起来,暗察司应当在岁安出生之前便废了,可这里的卷宗却一直储存到今年。 也就是说,即便暗察司废去多年,但有些事情,依旧在暗中进行。 “对了。”岁安忽道,谢原看向她。 “我今日请示过母亲,得了允许,你可以在这里找需要的卷宗,不过这个地方不可向外人道起,届时有人追问卷宗来处,你可随意诌个理由,说在宫中某个库房找到的也可。” 谢原说:“放心,我明白。” 他心里琢磨着暗察司的事,眼里看着岁安,心中忽然一动,脱口而出:“岁岁。商辞向圣人提议一事,你可听说了?” 岁安一愣:“为什么问我?” 谢原失笑,想了想,又问一遍:“抛开商辞这个人,就他提的这件事,你以为如何?” 他这么说,便是告诉岁安,纯粹议事,不杂人情。 岁安没想过谢原会跟自己讨论这些,但见他眼神含着鼓励与期待,她也不好扫兴,肃着小脸想了想,说:“可以说是好,也可以说是糟。” 谢原来了兴致,“怎么说?” 岁安瞅他一眼。 谢原继续用眼神鼓励。 岁安抿了抿唇,依了他。 这时还要追溯到萧弈第一次拉谢原应酬,被她小惩大诫,结果闹得满朝风雨说起。 那时,谢原为了转移矛盾,主动提出了国库空虚一事,且引起了争议。 事后,朝中果然没有再追究北山和她什么事,但对于如何充盈国库一说,却始终没有定论。 “平阳县主告诉我此事时,也提过商辞的检括之法,无非是将离乡逃税的流人查出来,重新编册入籍,收其税钱,但他并非盲目检括,而是含了利头在里面。” 检括之举一旦铺开,那些离乡逃税的流人必然要想办法遮掩,但这其实并不容易,政令层层下发,严查暗访,不说全部挖出,十之七八总不会差。 但其实,若非逼不得已,谁想要背井离乡,当个逃税的流人? 这样的日子不好过,一旦被检,那就更要躲躲藏藏,日子都过不了了。 所以,商辞设了一个前提,若是主动投报上门的流人,每丁收取一千钱,重新入籍后,免其未来三年税赋徭役。 这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且不说三年的赋税和一千钱,后者更划算,仅是每月的徭役都够人喝一壶,此法省钱省时省力免罚,关键不必再流窜逃离,未来三年都可以专心耕产,得安定富足。 若圣人真的支持商辞把此事铺展下去,的确能立刻得一大笔钱。 所以,就圣人眼下缺钱,一心要钱的心情来说,这个办法可行。 “可是,这些都是眼前近利,解急渴之用。若没能用好这笔钱,扭转国库空虚的现状,那未来三年缺失的赋税,只会现今的困题让雪上加霜。” “不止如此,以检括法将这些流人重新入籍,必须考虑到长远的安置问题,若无法让他们分到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和财产,安心耕种生产,类似的逃乱还会再起,可到这时候,就不是查几个流人的事,而是漫长又复杂的地方治理问题了。” 是以,商辞这个方法,长远不可行。 岁安说完了,看向谢原,愣了愣:“为何这么看着我?” 谢原凝视着她,黑亮的眼底含着笑意与打量,他没有回答岁安这个问题,而是将她抱紧,俯身上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说得很好。” 岁安摸了摸脸,莫名其妙:“这算什么?” 谢原:“奖励。” 真无聊! 岁安想起身,被谢原按了回来。 他缓缓开口:“你说的不错,商辞这个法子,无非是迎合了圣人眼下想要钱的心思,并非不好,但若没有长远考虑,迟早生乱,只是个眼前的近利。” 谢原忽而生笑,画风一转:“所以,咱们得帮这位商师兄补一长远之计,避免未来的乱象发生。” 诶? 岁安眼睛一亮:“什么法子?” 谢原冲她笑,伸手在她脸蛋上拍拍:“准备好奖励等着我就是。” 岁安身子一正:“为何我要给奖励?” 谢原不容置喙:“因为我刚才给了,礼尚往来,待我办完这件事,你也得回礼。” 岁安:…… 这逻辑,你是强盗吗!? 谢原拍拍岁安的屁股:“起来。” 岁安瞪他一眼,“我早就想起来了!” 谢原嗤笑一声,手上发力一托,岁安借力站起来。 他让岁安到一边等着,自己仔细小心的将拿下的卷宗一一放回。 岁安问:“你不要了吗?” 聘娇娇 第118节 谢原想,无论是岁安还是北山,都不希望被外人窥见他们这些年的动作和成果。 他今日能有幸知道这么个地方,除了岁安的请求,自然也因为他北山女婿的身份。 他是自家人。 商辞就是北山出来的,若他知道这个地方,去尚书省就纯粹是故意找麻烦,应了他这回,还会有下回。 谢原可没有惯人臭毛病的习惯。 但若商辞根本不知道北山有这个地方……那他就是个外人! 外人怎么能随便看他们北山的东西?! 谢原面不改色,“其实我手头有些文书材料,方才阅览这些之后,大约知道要补哪些,检括流人,只要得出大致准确的人口数量和赋税数量作参考就足够交差,没必要把这些拿出去。” 他探身过去,揪揪她的脸蛋,神神秘秘道:“我答应了的,保密。” 岁安躲着他的手,眼瞄着他收纳书册的动作,忽然感叹:“你收拾起来可真熟练利落,要是我的书房也有人这样为我收拾就好了。” 嗯,她也有书房,就挨着他的。 谢原面朝书架沉笑两声,爽快道:“行,我帮你收拾,你帮我收拾,如何?” 岁安偏头思考了一下,“成交!” 谢原睨她一眼,叹气:“说起来,我分明已经以人抵债了,如今还要帮你收一回书房,是不是有些吃亏?” 岁安脸蛋一涨,咬了咬唇,左右无人,她大胆的凑上去:“你再说一句你吃亏了!” 谢原“啊”了一声:“也对,吃的怎么是亏呢。” 岁安眼神威逼,继续说啊。 谢原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是你啊。” 岁安追着打他的手,不要脸! 小夫妻闹了一会儿,谢原便带着岁安去给岳父岳母拜别。 两人如今回来的很勤,这样得告别自然也少了愁绪。 正当谢原要带着岁安离开时,一人冲了出来,谢原下意识将岁安护在身后。 万柔在岁安面前跪下。 “请夫人带我下山。” 谢原一看是她,眼神便冷了。 岁安从谢原身后探出头来,再一抬眼,后面果然跟着霍岭。 “谢大人,谢夫人……” 万柔索性一直磕头,一直求。 岁安看了眼无措又心疼的霍岭,从谢原身后走出来,问万柔:“为何要下山?” 万柔这才直起身,目光坚定的看向岁安:“我想赎罪,为我做过的错事负责,然后,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去给父亲报仇!” 谢原冷冷看向霍岭:“你就是这么看着她的?” 霍岭没说话。 他虽然对万柔格外照顾,但毕竟男女有别,又不能时时刻刻贴着。 岁安:“你想要怎么赎罪?” 万柔:“我来了长安,做了很多糊涂事,但严格论起来,真正做成的,只有打了张骁那一件。我想去投案,还谢家一个清白。” 谢原和岁安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万柔:“我已经问过,这类纠纷,主动投官是可以轻判的,我知道谢大人在查我父亲的案子,若是依照我之前的理由,必定会打草惊蛇,我可以用旁的理由认罪,给谢家交代,也给张家交代。” 谢原:“我看你是弄错了什么。不错,此前几桩事,你的确没有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但无论是私自潜入官员勋贵府邸,还是下药放蛇,哪怕未遂,都是重罪。” 万柔表情一怔,扯了扯嘴角。 “大人的意思是,我对张骁拳打脚踢,主动投案尚能轻判。但对高官勋贵下手,哪怕是未遂,也难逃一劫?” 谢原:“这个讽刺,很准确。” 万柔默了默,凄然一笑:“我愿意。” 霍岭:“阿柔!” “你闭嘴!”万柔语气严厉,可看向霍岭的眼神,终究没法彻底无情冷漠:“之前你受伤,我的确照顾你一阵子,但无论是你这段时间的奔波还是对我的照顾,早已还完了。霍岭,别再折腾了!” 霍岭抿了抿唇,也不说话,就直直的站在她身后。 谢原正要表态,忽觉袖子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他眉心微蹙,看了眼被拽出褶子的公服袖口,眼神一路往上,对上岁安的目光。 她什么都没说,甚至丝毫不显强硬,可她就这么看着谢原,千万言语都在眼神里。 谢原:“你想应她?” 岁安想了想,和他打商量:“你离开北山还得去上值,把她交给我,可以吗?”顿了顿,她忽然道:“你该不会担心我会对她下毒手吧。” 谢原当即想到她之前因万柔吃了一回飞醋的典故,不由失笑。 他岂会看不出来,她对万柔本身并无敌意。 那件事,她只是受心绪所困,即便在意,也是在意他的态度。 万柔算是个刺头,之前又有太多案底,岁安提出这个要求时,考虑过谢原会不同意。 没可想,他只是短暂思考一瞬,便干脆道:“好,依你。” 岁安意外于他的爽快:“真的?” 谢原:“再问就是假的。” 岁安连忙摆手,露出笑来:“不问了不问了!” 谢原收起满腹思虑,看向万柔:“去收拾一下,一起下山吧。”然后看向霍岭:“她都走了,你还想留这儿?” 霍岭反应过来,也跟着去收拾。 人要带走,谢原还得再和岳父岳母打招呼。 岁安就老老实实跟着他,时而侧目打量他。 谢原察觉,转过头捉住她的眼神:“老看我干什么?” 岁安抿唇一笑,摇摇头。 没什么。 谢原便配合的故作不知,也不多问。 下山后,谢原让霍岭住回他原本那间小屋,又让万柔住进去。 他是不可能让万柔进谢府的。 万柔这次竟没有反对,好像能跟着下山,她就能无尽妥协。 谢原的眼神扫过万柔,落回岁安身上,重复温柔笑意:“走了。” “嗯!”岁安站在原地目送谢原乘车离开,快快的冲她摆手。 一旁,万柔悄悄打量着岁安,眼神纠结而复杂。 …… 同一日,又一道消息在朝堂上炸开。 尚书省左司郎谢原领太府寺两京诸市署令周玄逸,带了一车卷宗进宫面圣,在圣人的御书房呆了整整一个下午。 期间,有朝臣求见圣人,竟悉数被隔在外面。 次日早朝,一套缜密而完整的革新政策被颁布与朝堂,而策划出这套新政的,正是谢原与周玄逸。 其一,革新商税。 今查于盐、铁、布、器之外,有茶、酒等流于征税范围以外之商货一度于商市中贩出惊天高价,经数年价目对比可见商市之变,遂将革新商市征税货物名录,凡大市交易,每一百文收二十文税,新录已抄送各司,即日执行。 此外,诸道关卡加设关税,凡经商货,每一百文加征十文过关税,可以货抵资,商货名录中列为高额暴利货品之流,每一百文加征二十文关税。 其二,盐政革新。 重设盐场、盐院职能,规范地方制盐,严格买卖监督,当中涉及许多制盐和贩盐的细则,且根据历年盐价做参照,融税于价,最终是为将盐价提高到合理范围内,从而增加国库收入。 其三,也是让满朝振奋的,便是于各州各道抽留州钱。 简而言之,过去诸道要将地方赋税送入都城,汇入国库,但并不是全送,而是要扣下地方一年所需的钱,也叫留州钱,这一部分作州道运转之用,和朝廷给官员的俸禄是两回事。 而现在,各道不仅要详细记录留州钱的账目,朝廷还要从留州钱里再抽两成,汇于户部,将这部分钱,作为朝廷运转之用,包括增加京官俸禄之用。 朝廷每有新政,必定要经过缜密讨论,多番商议才能定论。 可是,先有商辞御前献策解了圣人缺钱的急,又有谢原和周玄逸长远发展,补了攫取近利可能会出现的坑,无论远近,都大大地增加了国库收入。 办法切实,有据可依,几乎是立刻就被颁布出来,而且异常顺利。 当然,商辞是因为动作快,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谢原则是集大量考据,完美避开了朝臣的炮火,以抑商,整治本有缺漏的盐政来增收,而最最重要的,是他的第三点。 若抽贯留州钱的政令实施下去,作为京官的俸禄会相继增加。 除开几个位高权重的元老,寻常官员,谁想跟钱过不去!? 谢原和周玄逸,他们考虑的很周到啊! …… 讨论这么久都无果的增收问题,一下子得到了这么多解决,建熙帝非常高兴,将商辞、谢原和周玄逸三人都召进宫,打算让他们相互交流一下,来个远近相谐。 当商辞在御书房外看到周玄逸时,竟并未表现出初次见面的陌生,反倒亲和的与他打招呼。 “玄逸,好久不见了。” 周玄逸先是看了谢原一眼,然后才冲商辞颔首致意:“商兄。” 商辞面带微笑:“新政内容我已听说了,果然理想周到,长远可行。” 周玄逸:“商兄检括流人,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聘娇娇 第119节 商辞:“同朝为官本就如此,相互配合,相互补足。” 谢原站在两人之间,任他们叙旧热聊,他则面不改色,一点也不意外。 他现在只想回府要个奖励。 第81章 对于建熙帝来说, 商辞的计策,解了急渴,而谢原和周玄逸的献策, 则是保证了长久的增收, 甚至能补上未来三年的赋税空缺部,双方的计策着眼不同, 但都为良策。 可是, 朝臣不这么认为,甚至基于两方计策上再生争议。 以王氏为首一干朝臣认为, 谢原和周玄逸之计深谋远虑, 周到细致,可行性强,相反, 商辞只图近利, 他的办法不止等于恶意敛财, 更影响了常赋收纳。 目光短浅! 佞臣! 而以段海明和卢厉文为首的一派对商辞计策表现出了极大的包容。 谢原和周玄逸的计策自不必说,抑商是常态且合理,盐政从生产到贩售全面考虑, 效果可期, 严管地方财政,增加都城财富更是一绝,每一点都能细致到给出绝对的数目、精确的范围, 显然是对财税之务精通有道, 而非门外汉瞎指挥。 至于商辞, 他的计策的确不完美,甚至有后续问题,但流人问题若不解决, 百姓迟早民不聊生,集结生事,届时你还想哄着人交钱?怕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而且,有谢、周给他兜底,可以冲! 中书令王纪看着段海明和卢厉文两个人,恨不得一刀一个。 谢升贤这个老东西,如今日日去东宫喝茶打坐,提了这么两个后辈来当他的眼和口。 他人不在朝堂,可要说的话一句没落下,段、卢二人的确护了商辞,却也借商辞把谢、周二人捧高高,谁不知道谢原是他孙儿似的。 炫耀什么呀。 …… “这,怎么能算是炫耀呢?” 面圣出来后,谢原、周玄逸和商辞三人一道离开。 远远看去,是相谈甚欢,走近一听,全是针锋相对。 “原来不是炫耀吗?”商辞目视前方,勾了勾唇:“检括之法不过是第一步,后续自当另作部署。我只是没想到,谢司郎动作这么快,上赶着来为我补漏,在前朝赢得一片赞赏,若非谢司郎亲口否认,商某都要以为,你是掐着算着打算来我跟前炫耀你棋高一招的。” 谢原:“商大人此言差矣,想也知道,你是个心思过多又瞻前顾后之人,怎么可能真的只顾着敛财,而没有后招。只不过,商大人说我来炫耀,这就是小人之心了,我与玄逸商议此事时,商大人还在骑马回京的路上,我再能掐会算,也不知这路上多了一个你啊。” 商辞眼神微变,侧首看了眼夹在两人中间门沉默许久的周玄逸,笑了一声:“的确是此言差矣,不过差的是谢司郎,论相识,我才是更早的那个,情分也好,计策也罢,在下尚且没有说谢司郎是半道横进来的,谢司郎为何觉得我是多出来的?” 周玄逸忽然站定,商辞和谢原不防,多走了几步,反应过来,几乎是同时停下。 遮挡物撤离,两个男人直接对上,眼神交锋一瞬,又一道看向周玄逸。 周玄逸面无表情:“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东西落在太府寺,我得回去拿了,告辞。” 随着周玄逸离开,商辞和谢原的目光重新对上。 谢原笑了笑,主动道:“对了,得先给商大人道个歉。” 商辞:“道什么歉?” 谢原:“自然不是商大人说的什么,我半道横进来这样的无稽之谈,是正经事。如你所见,盐政、商市、各州财税要务都将革新,整个尚书省都会忙起来。” “当然,商大人以后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求助尚书省,但如果还是类似找卷宗这种冗杂费时的小事,可能要麻烦商大人自己带人过来找,我们没法奉陪了。” 商辞凝视谢原片刻,也笑了:“那是自然。” 谢原搭手一拜:“那么,告辞。” 商辞抬手回礼:“不送。” …… 已到了用冰的季节,房中的冰桶堆的小山一般,扇子一摇,沁凉的风便驱散了炎热。 岁安趴在塌边看书,轻丝长裙铺开,薄衫之下的轮廓婀娜曼妙。 “佞臣……”岁安已许久没有翻页,听着玉藻打听回来的消息,嘴里念叨出这个词。 这竟是对商辞的评价。 朔月瞪了玉藻一眼:“夫人为何要打听他的举动?若是让郎君知道,该不高兴了。” 玉藻分辩:“这可不是打听的,如今朝中正热议此事,你出去随便就能听一耳朵。不止有他,还有郎君,不过都是夸赞的,说郎君高瞻远瞩,不似商辞那般急功近利。” 岁安合上书,坐了起来。 玉藻和朔月同时歇声。 “我不是在意他。”岁安将书放到一旁,两手撑着斜榻边沿。 她只是有些感慨。 因她如何都想不到,昔日在北山一身傲气,满腹才情,眼中只分黑白的男人,待真正踏入仕途时,会得到这样的评价。 而他做这件事之前,不可能不知道后果。 但他不在乎。 岁安起身走出房门。 没了冰气解暑,热流扑面而来,朔月和阿松忙不迭追上来帮她打扇去热。 仰头是天,天色碧蓝,宁静悠远。 垂眼有荷塘,碧叶红花,交相辉映,热烈盎然。 岁安曾以为,嫁给谢原,成就这门婚事,是走出北山的一大步。 可这方花墙围作的小院,竟渐渐成了人生中的另外一个北山,安逸宁静,无人叨扰,充满自由自在的惬意。 这样的日子,谁能平白生出怨言。 可当岁安看到如今的商辞时,第一次意识到,她和商辞之间门,他才是真正走出北山的人。 虽不知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事,但那些事,必然是真正的残酷,无情,甚至无奈。 也正因她和商辞曾经那么亲近,无话不谈,才难以相信,他会成为今朝的模样。 岁安想到了母亲。 她从未告诉谢原,其实崇拜母亲,一心想效仿母亲做一番成就的,不止环娘一个。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也曾有过这样的雄心壮志。 她把这个秘密告诉父亲,父亲却抱着她,笑呵呵的摇头。 “岁岁永远成不了母亲那样的。” 她不懂,也不接受。 为何成不了? 无非是行事上慎思笃行、谋定而后动,性子上坚韧而沉稳,当然,还要聪明博学有见识。 后来,她终于明白,自己的确成不了。 成为母亲那样的人,不是靠多读几本书,多听几则见闻,更不是靠小聪明小计策。 坚韧沉稳,是从一回回死里逃生中磨出来的,行事手段,是从失败的下场中一点点练出来的,见识阅历,是在一次次无知抉择中堆叠出来的。 母亲并非生来就能顶天立地,而是若她倒下,就真的倒下了。 而自己呢? 只因一场情伤,便如天崩地裂,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把自己折腾的不成人样。 这样的她,根本不配与母亲相比。 母亲经历过的苦难,也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过去。 此前,她曾劝慰太子,何必拿自己与圣人比? 他可以今朝为基,去创造更好的盛世。 至于她自己,则是再不做儿时那般的痴想。 成婚之前,只管做个乖乖懂事,做个让父母放心欢喜的女儿,至少不能让他们像昔日那般生气失望;成婚之后,照料夫家,将日子过的和顺美满,好像也就这些。 只是,有那么一刻,当真只有一刻,她会忍不住假设,若她失去了一切,爱她的人,庇护她的力量,她要去面对真正的苦难和考验,又有几分本事能撑过来。 一瞬之后,又甩甩头,暗笑自己庸人自扰,杞人忧天。 好好的日子就在眼前,想那些做什么? 岁安又看看天,淡淡道:“梳妆,与万柔约定的时辰快到了。” …… 万柔如今住在霍岭那里,一间门小破屋,她睡屋里,霍岭睡堂屋。 岁安来时,两人都老老实实,恭恭敬敬。 她看着万柔,笑了笑,柔声道:“万娘子真的准备好了?” 万柔深吸一口气:“是。” 岁安:“那就走吧。” “谢夫人。”万柔忽然叫住她。 岁安:“还有事?” 万柔:“我……我不怕死,只怕自己死之前都无法为父亲报仇。我在侯府和卢府做的事,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等你手刃仇人之后再一一算账?” 万柔艰难点头:“是……” 岁安转身走出去:“不可以。” …… 这日,长安城中破了一案。 聘娇娇 第120节 一直悬于官府的国子监生被打一案,破了! 衙差直接前往国子监,将意外不已的张骁带到公堂,一并在堂的还有张骁的母亲。 母子二人看着跪在堂上的万柔时,全都呆住了。 怎么会是这么个瘦弱的女人? 可万柔很快交代了自己的行凶过程,结合张骁当日的记忆,竟是分毫不差。 何时何地,如何殴打,张骁脸色都变了。 这绝对是真凶才说的出的事。 “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我下手?”张骁一百个不解,其母更是愤怒。 万柔态度嚣张,滚刀肉似的,言辞直指其母:“为什么打你,问你的好娘亲啊。” 张母被说的一愣,“我?” 万柔眼神一厉,声音大的公堂外都听得到:“张骁,你去南市打听打听,那片的人有谁不知道你!?你的好母亲,每日起早贪黑,靠在菜贩子手里倒些小菜买卖来养活你,供你读书,你也争气,常常拿头名,还进了许多世家子弟都进不去的率性堂。她每日都说,逢人就说,我都听吐了!” 张骁:“那又如何?招你惹你了?” “对!就是招我惹我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我就讨厌你这种整日被夸赞的人。我没有你这么好的亲娘,却有个黑心的继母,我从小就听她数落,说我不如这家的,不如那家的!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整日被街坊挂在嘴上吹嘘夸赞的人,我见一个打一个!” 张骁一愣,尚未反应,张母却忽然发了狠,冲上去给了万柔狠狠一个耳光。 “我让你打我儿子!我和你拼了——” 万柔被打的蒙了一下,常年干粗活的老妇人,手劲当真吓人。 可她竟像是被激了,越发大声道:“我就打了!我就打了如何!?不过是多读了两本书,有些小小的成就,你便没完没了的吹嘘,你考虑过别人的处境吗!?” “臭丫头!我撕了你!” “拦住她!”京兆尹一声令下,张母很快被架开。 她哭着跪下,一遍遍给堂上磕头:“大人,您要为民妇做主啊!我儿委屈啊!” 张骁扶着母亲连连宽慰,悄悄转眼看了看万柔,不由一愣。 万柔正看着张母,眼眶慢慢红了,发现张骁看过来,她又立刻露出嚣张,别开眼去。 京兆尹再次问万柔,她是否认罪,万柔二话不说,认了。 依照律例,殴打他人致拳脚伤者,笞三十。 判决一出,别说堂外听审之人,就连张骁都愣了一愣。 张母不知笞刑是什么,可她看到刑具和行刑的魁梧衙差时,眼神惧惊,顿时明白了,一个姑娘家笞三十,半条命都要没了。 “这……”张母看了眼张骁,张骁的眼神也是同样的犹豫。 “行刑!” 堂外,霍岭忍不住身形一动,立刻就被玉藻按住了。 “谢夫人,她……” “这是她自己求的果,”岁安看向霍岭:“即便你此刻冲上去救她,她也不会感激你。” “可是……” “霍郎君,你先别急。” 笞刑比杖刑轻,腿、臀、背,皆是受刑范围。 万柔被架上刑板,依照旧历,笞刑无分男女,都是要扒衣的,有时判得重了,甚至会被活活打死,是个煎熬又耻辱的刑罚。 可建熙帝登基后,女子笞刑可不必扒衣,是以,衙差直接上手打。 张母前一刻的凶悍,在衙差一板子打下去时彻底消散,她甚至躲进了儿子怀中。 张骁看着万柔,她死死握拳,压根紧咬,明明很疼,却一声都不吭,以至于堂上只听得到木板撞骨肉的沉闷声,连堂外都看的惊心动魄,狠捏一把汗。 “母亲……” 张骁轻轻唤了一声。 其实他早就不在意此事了,只当自己出门倒霉。 更何况,从这件事中,他也看到了许多从前不曾看到的事情。 第二十下时,万柔忽然浑身一松,晕厥过去。 她忍了太久,像是憋了一口气,随着她失去意识,这口气也吐了出来。 彼时,她面色苍白,满脸是汗,瞧着像是要死了一样。 “大人!”张骁忽然开口:“女犯已重伤,其程度俨然已超她对小生之伤害,律法不外乎人情,大人可否网开一面,就此减刑?” 张骁和张母是苦主,若他们在万柔投案之前直接销案,万柔甚至都不用受罚了。 眼下,他们为犯人求情,当即引得许多人赞赏与感叹。 京兆尹冷声道:“刑罚已判,岂能说改就改。” 张骁看了眼母亲,张母察觉儿子眼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短暂思考后,张母跪下,她这样的妇人,一旦陈情起来总是格外有效果。 张母连连摆手,说不告了。 细细一想,这孩子也很可怜,从小没了娘,定是没有被好好管教才养成这样,对她一个女儿家来说,这二十下的刑罚已经足够了。 “大人,我儿当日看过大夫,不信的话,您可以将大夫传到堂上,她口口声声说痛恨我儿出众,可她并未伤他手脚,让他不能写字走路,只是……只是让他脸上挂了些彩,可见……可见这孩子并不是真正的歹毒,她……她只是没有被教好……” 张骁跟着跪下:“大人,此女主动投案,按律可酌情量刑,小生当日只受得轻伤,她今日却要在堂上被活活打死,若传出去,岂非叫所有在案犯人觉得,所谓投案自首,是再愚蠢不过的事吗?” 京兆尹眉头一皱:“判她笞三十,已经酌情减量,否则,应当判四十。” 张骁:“若二十就能要人命,三十和四十又有什么区别?酌情量刑更是一个笑话了。” “你大胆!张骁,不要以为你是苦主,便可藐视公堂!” “若大人执意将她打死,才是藐视律法!” “你……” “请大人开恩!” 张母跟着求情,这会儿,连外面听审的百姓都跟着求情了。 京兆尹正恼着,主簿忽然给他递了个纸条,京兆尹看过,神色微变,慢慢平静下来。 “既然苦主求情,犯人又至受刑极限,刑罚改为二十,张生,这是犯人认罪画押的文书,你们看过,若无异议,就此结案吧。” 张骁已然看到了主簿刚才的小动作,留了个心思,等看完之后,他直接签了名字。 于是,沸腾一时的国子监生被打案,就此落幕,真相一经公开,又是一片唏嘘热议。 “可有亲属?若无人处理,此女便先关押,待醒后再放出。” “有!”霍岭终于得了允许,冲进堂内,他还知道不能随便动万柔,手忙脚乱的想去找个板子将她抬回去。 这时,玉藻走了进来,“放心吧,夫人已经安排好了。” 霍岭满眼猩红,沉声道:“多谢。” 张骁和张母一直没走,张骁盯着玉藻,直觉有些眼熟,他把母亲留下,追了出去。 “且慢。”张骁追上玉藻,“敢问这位女郎,可是北山的人?” 玉藻看向张生,并无隐瞒:“郎君有何指教?” 张骁想起来了,这就是那日和谢佑说话的女护卫,她是谢家大夫人的女护卫。 “那个女犯,是谢家找到的?” 玉藻:“难道郎君还怀疑我家二郎君,觉得是谢府找了替死鬼?”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恰恰相反,当日事起时,谢家深陷舆论,若他们真的找出万柔这样的凶手,非但不会被承认,还会被坚定的认为是替死鬼。 他们之前对此置若罔闻,分明已抵抗了流言,而后他不再追究,此事俨然已过去。 既然如此,他们更没必要没事找事再弄个凶手出来。 这个万柔,的确是打他的凶手,他相信。 “我……我是想同谢夫人道个谢,还有……同谢郎君道个歉。” 玉藻点点头:“郎君的谢意,我替我家夫人收下了,至于郎君的歉意,您误会了谁,伤害了谁,还请您自己去当面说清,我家夫人无法代劳。” 张骁一时无言,玉藻抱拳:“告辞。” 万柔被岁安安排的人直接抬去了医馆,霍岭也跟了过去。 玉藻回到马车上,将与张生的话回禀,岁安点点头,看了眼府衙方向。 张骁正扶着母亲从衙门内走出来,张骁神色严肃,正在与张母说着什么,张母连连点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岁安放下车窗帘:“去医馆。” 万柔的伤不轻,后面肿的充血,好在来了个女大夫,霍岭这才退出,神色赧然的来到岁安身边。 岁安坐姿端正,冲他笑了笑:“别担心,人还活着,总能养好的,坐下吧。” 霍岭不好拒绝,也不敢太亲近岁安,便在她对面坐下。 看着安静喝茶的岁安,霍岭忍不住问出疑惑:“夫人为何给阿柔安排了这么一个说法?” 要让万柔认罪,又不打草惊蛇,就得安一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 这个理由,是岁安帮万柔找的。 岁安和声道:“放心,我以前无事读过些卷宗,这世上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伤人理由,只要能让人相信即可。” 霍岭:“相信?” 岁安笑了笑,“张生是个很用功的学生,孤儿寡母,的确不易,但他不会一辈子呆在学堂,他还要步入仕途。他是寒门子弟,没有背景靠山,行事上要更懂得收敛。今日万娘子给的理由的确是编的,但若他的母亲不知厉害,将儿子看得无所不能,又对外张扬,对张骁来说,未必是好事。” “至于张生,但凡他经历过这条路的苦,一定知道个中要义,往后他要再劝其母,也有了切身的案例来说服,见了棺材自掉泪嘛。” 霍岭恍然。 聘娇娇 第121节 虽然万柔说出的理由不是真相,但却是能给张家母子一个警醒的真相。 霍岭:“夫人有心了……” 岁安笑笑,没有说话。 万柔的伤处理好后,便被送回了霍岭那间门小屋。 没多大会儿,小巷之外略有骚动。 霍岭警惕,出来一看,直接愣住。 初云县主魏楚环,从精致的马车上下来,嫌恶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又在看到岁安从小巷子迎出来时,面色复杂。 “你怎么叫我来这里?” 岁安眼神微动,魏楚环的状态似乎不对劲。 她抬手作请:“带你看个人。” 魏楚环狐疑道,“什么人?” “凶手呀。” 第82章 凶手? 魏楚环一脸懵, 什么凶手。 等她跟着岁安走进小巷,来到一间小破屋,看到快被打烂的万柔, 满脸不解。 岁安:“那日在沁园,就是她悄悄在树上放了蛇。” 魏楚环反应过来, 立马开始积攒怒气, 可当她看向奄奄一息的万柔,怒意凝固一瞬, 思绪也岔到别处:“你是怎么找出她来的?” 岁安:“当日偷袭国子监生,引得谢家一郎被怀疑的人,也是她,我一直在查。” 魏楚环眼睛瞪大:“她为何这么做?” 霍岭静静盯着岁安,本想听听她这次能胡诌什么理由,没想岁安沉默片刻, 竟直接道:“是为泄愤。” “泄愤?”魏楚环一个头两个大,“那关我何事?” 霍岭眼神略紧张。 谢夫人难道要和这女人说真话? 她不是说了不能打草惊蛇吗? 岁安冲魏楚环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说。 魏楚环看一眼座位, 眉头紧拧,满脸嫌弃。 岁安和声道:“不脏的, 坐下说。” 魏楚环瞅了眼岁安, 见她好端端坐着, 这才勉勉强强跟着坐下。 “说吧。” 于是, 岁安将万柔父亲之死、她潜入长安,在沁园放蛇和殴打张骁的事说了一遍。 这当中, 她有意隐去了萧弈被下药和万柔在魏楚环大婚时混入侯府那次。 魏楚环越听脸色越差,她也不傻:“只有这些?她混入长安这么久,可还做了别的?你审过没有?” 岁安想了想, 一脸认真:“有吧。” 魏楚环不太满意这个回答:“有?吧?” 岁安:“她筹划过的未必只有这两件事,但唯有这两件事是她做成了,且影响恶劣,一郎的事,她已付出代价,剩下这件,自然也逃不掉。” “放蛇的事,你受到了惊吓,此事应该给你一个交代。至于其他,她可能筹谋过但又没做成的事,都算是未遂,论理上,也该审问。” 魏楚环看了眼房间方向,刚刚凝固的怒气值又开始增生,起身就朝房间走了过去。 霍岭神色一紧,岁安朝他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稍安勿躁。 果不其然,魏楚环只在房门口站着盯了片刻,又转身回来坐下,直勾勾盯住岁安:“你说,她是为了她父亲才一个人来到长安搞这些事?” 岁安点头:“千真万确,万劼的案子如今还压着未判,她就是万劼的女儿。” 魏楚环气的笑了一声,狠狠翻了一眼:“简直愚蠢!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她这么做,怕是她父亲死了都能气活过来!” 岁安赞同的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魏楚环难得没有呛声岁安,她默了默:“那杀她父亲的凶手呢?找到了吗?当真与那几个混账监生有关?还是他们背后……” 岁安:“尚无确凿证据,任何猜测都无意义。元一还在查这件案子,他答应过她,会让她看到父亲沉冤得雪,手刃仇人。所以,环娘,此事我告诉你,可能还需要你稍稍保密,若外人知道有她的存在,恐怕会打草惊蛇。” 魏楚环沉着脸打量岁安,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少顷,她转眼打量周围,一指霍岭:“那他是什么人?我怎么没见过。” 肯定不是北山的,打扮又不像谢府的, 岁安:“他是万娘子的未婚夫。” 霍岭一震,张了张口,想说自己还不是,可话没说出来,脸却红了。 岁安和魏楚环同时看向霍岭,霍岭嘴巴一闭,认了。 是,我是未婚夫。 “你是哪门子未婚夫?!”魏楚环破口就骂:“未婚妻家中遭变,你竟让她一个人跑来干这种蠢事,没用的男人!” 霍岭冷不防被骂了一通,微微茫然后,选择默认。 是,是他的错,是他来晚了。 岁安:“可是他知道消息就赶过来了呀。你先别急着骂他,里面的人,你想怎么处置?” 魏楚环:“还能怎么处置?她趴在那儿都快死了,我将她最后一口气掐了?等等……” 她眯了眯眼,盯住岁安:“李岁安,你是不是故意的?” 岁安:“什么?” 魏楚环指向里间:“你倒是替你们谢家讨了公道出了气,到我这就丢个奄奄一息的人,你要我怎么处置?你这么有诚意请我来,怎么没看你先让我处置,再去给你们谢家讨公道?你是来跟我交代的吗?你是来给我添堵的吧!” 霍岭慢慢移目,看向转移怒火的初云县主,还能这么计较吗? 岁安:“是我想的不周到,我也不知官府会判这么重的刑。她人在这里,是跑不掉的,不如你先等她养养,看这伤势,大约也就五六个月,等她养好了,能经得住罚,你再追究也不迟。” “五六个月?”魏楚环像是听了个笑话,脸色一肃,冷然道:“凭什么?” 不等岁安说话,她已吩咐随从:“去把她弄醒!” 霍岭:“县主!” “滚开!”魏楚环谁的面子也不给,起身就往房内走,岁安和霍岭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万柔被弄醒,虚弱睁眼。 入眼是一抹张扬的艳色,她缓缓抬眼,看到魏楚环时愣了愣,很快又反应过来,闭了闭眼,苦笑一下。 魏楚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叫万柔?就是你企图谋害本县主?” 万柔气若游丝:“是。” 魏楚环点点头:“好,算你敢作敢当。”她上前一步,身边的侍女担心此女再使阴招,本想阻拦,魏楚环却已蹲下,与趴着的万柔平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很委屈啊?” 万柔盯着魏楚环,没有说话。 面前的少女凌厉张扬,与岁安相比,又是一副模样。 “万柔,本县主现在不是在和你解释,但因你的无知,本县主少不得要多说几句。你有点本事,在长安城潜伏一阵,侯府的亲眷关系都被你摸得清清楚楚,但可惜,长了一双耳朵,却没长脑子。” “不谈全家和袁家那两个废物,单说侯府,我婆母那位兄长,本可以不用丢掉京中高官之位,更不用在松州最混乱、无人可用时,带着家眷只身上任。” “除非他能保证自己不犯一个错误,否则,下一次等待他的,会是更偏远,更糟糕的任地,直到他这一辈子都在不断地转任和奔波中消耗殆尽。” 魏楚环挑了挑眉:“你猜,是为什么?” 万柔瞳孔一震。 这和她在坊间听到的说法并不相同。 那些官员文人们都说,蔡家有武隆侯府和桓王府同时作保,松州又大有可为,只要蔡鸿志能立功,随时还能回到长安继续当大官。 魏楚环:“万娘子,蔡鸿志是我婆母的亲兄长,你尚且会为你父亲泄私愤,就算我婆母真的想要求情,即便不占理,至少合情吧?至于本县主,从头到尾没有为蔡家求过一次情,我不喜欢这种贪污受贿之流在眼前晃来晃去,更不可能胡作非为去损害自己父亲的清誉!” “亏得本县主命大,若那日真叫你得了手,本县主何其无辜,你又占多少道理?” “你出此下策,到底真是因为道听途说得到的真相,还是你心里就想找个目标泄愤,对方无不无辜,真相到底如何都不重要?” 万柔张着嘴,半个字都吐不出,也不知是被魏楚环的话噎的,还是被伤耗的。 魏楚环看了眼旁边的岁安,情绪忽然大动,猛然起身:“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样的人!整日捏着自己卑微的出身当作你们尖锐敏感又不讲道理的挡箭牌!一旦遭逢不幸,就像是全天下都负了你们!仇视富贵、权利和所有比你们好的人!你们没想过改变自己,反而想将旁人都拉下来,变得和你们一样、甚至更加不堪!” 岁安眼神微动,看向魏楚环。 魏楚环态度凛冽,冷声道:“你不必费神去理解,就你这种脑子,也想不明白你见识之外的事情。你只需要知道,本县主不会放过你,你且好好养养,等你觉得自己受得住罚了,主动来跟本县主请罪,咱们再好好算这笔账!” 说完,魏楚环深深地看了岁安一眼,扭头出去了。 霍岭看了看走出去的初云县主,又看了看岁安:“谢夫人……”这就算完了? 岁安走到万柔面前,也蹲了下来,与她平视。 她面目温和,柔声道:“听见了,县主不会放过你,你得好好养伤,等做完你想做的事,记得要去请罪。” 万柔眼眶泛红,开口第一句却是:“夫人,她说的……是真的吗?” 岁安想了想,说:“再多的惩罚,都不及逝去的生命更令人惋惜。与其纠结过去,不如着眼当前,你想报仇就去报,你想弥补就去做,你不希望令尊在九泉之下因你的胡作非为而不瞑目,甚至名誉受损,那你就用往后的时间,去做些有意义的事,证明你已不同,让他放心。” …… 魏楚环走出小屋,在窄旧的小院里喘了一大口气。 聘娇娇 第122节 她近日都在为别的事烦心,若非岁安忽然将她找来,沁园的事她早就忘光了。 身后有细微的动静,魏楚环回头,岁安站在门口,冲她笑了笑。 魏楚环眼神一转,竟避开了这个笑。 她背过身去,半晌才开口:“商辞回来了,你知道吧。” 岁安:“嗯,知道。” 她的语气很平淡,并不像还拉扯着什么旧念。 魏楚环默了默,低声道:“也是,你已成亲了,若连这点数都没有,日子可就不安宁了。” 岁安没说话。 两人在院中站着,一个面对,一个背对,气氛却在这份沉默中有了波动。 忽的,魏楚环回过身,走到岁安面前,扬声质问:“所以,你还觉得我错了吗?” 岁安眼神一动:“什么?” 魏楚环:“当年,你不是怪我拆散了你和商辞吗?你别告诉我没有,你若没有,又岂会故意坏我的事!” “李岁安,你现在嫁了谢原,不是很幸福吗?你和谢原越幸福,就越是证明了我当初没有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和商辞不是一类人,即便没有我,你们那种不堪一击的感情,也会被其他人其他事破坏!” “我没有做错,可我还是为我做的事付出了代价。你知道一直以来,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岁安神色慢慢淡下来,示意她可以把想说的都说出来。 魏楚环扯扯嘴角:“我讨厌你为了一段根本不值得的感情要死要活,我讨厌你自己自暴自弃,还要按着别人的抱负,让别人跟你一样窝囊懦弱!你只会让我觉得,你一直在报复我,即便你已经证明了我没有错,还在继续报复我!” 魏楚环又进一步:“我没能得到机会更上一层楼,如今三十年河西,商辞回来了,以他的小人德行,难保不会报复我,还望表姐看在,若非有我,你也遇不到谢郎君的份上,别让我死的太难看。” 岁安:“什么死不死的,你这话过了。” 魏楚环自嘲一笑:“谁知道呢。” 她不再多说,唤了随从转身离开。 “环娘。”岁安叫住魏楚环,魏楚环已走到门口,闻言站定。 岁安顿了顿,说:“别怕,没事的。” 听到这五个字时,魏楚环的眼神有片刻的庆幸和松懈,像是得到了什么保证。 然下一刻,她又撑起原先的气势,头也不回的走了。 …… 处理完万柔的事,岁安让霍岭好好照顾万柔,需要什么药只管来找玉藻。 霍岭沉默片刻,冲着岁安行了一个大拜:“多谢夫人。” 岁安笑笑:“霍郎君客气。” 从霍岭的小屋出来,岁安回了府,刚进门便被告知,夫人们正在正厅说话。 岁安习惯回来给母亲请安打招呼,遂去了正厅。 还没进厅门,她已听到了里面的热议声。 张骁被打一案,消息已传回府中,早散开了。 一婶婶郑氏算是苦主,可她话里话外竟无太多怨怼,反倒倍生感叹:“你说这当娘的,明明是爱儿子,最后竟害了儿子!人心歹毒,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盯上,防不胜防!” 谢宝宜抚了抚母亲的背,以示抚慰。 孙氏稳重的劝道:“所以还是要慎言慎行,弟妹,往日公爹说你对一郎操心太多,其实不是没有道理,虽说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但也该有分寸,否则爱溢成害,多么可惜。” 全氏难得帮腔:“说的是啊,圣人这恩科一开,国子监也是什么样人都有了,你想想那些寒门子弟过的多苦,一郎成绩已经很好,若吃穿上都惹眼,被莫名其妙的仇视上,一嫂你后悔都来不及。” 郑氏心有余悸,是有些反思,可听全氏这么一说,她立刻反击:“弟妹,你还是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你以为咱们不知道,五娘这么小,你就把她往宫里送啊!那后宫不比国子监更复杂,你是怎么想的!” 谢宝珊在一边默默点头。 全氏脸一红:“我、我这不是把她带回来了吗。” “是你带回来的吗?我怎么听说,是大郎和大郎媳妇将五娘从宫里带回来的?” 眼看着她们要争起来,岁安连忙走进去:“母亲,婶婶。” 郑氏一看到岁安,立马把全氏抛诸脑后,起身拉住岁安的手,眼神激动:“岁安啊,凶手找到了!我们一郎真的是冤枉的!” 岁安连连点头,试图让一婶婶冷静些,玉藻上前将郑氏轻轻隔开,笑着说道:“一夫人,那凶手正是我们夫人送去京兆府的,如今案子已判,诸事皆了,可以放心了。” 此话一出,孙氏和全氏都站了起来,面露惊讶:“是、是岁岁抓住的吗?” 郑氏看岁安的眼神更激动了:“岁岁,你……婶婶、婶婶谢谢你了!” “没事没事!”岁安连连摆手,看了眼婆母和五婶:“母亲,我刚刚回来,就不陪你们多说,先回院子了。” 孙氏一话不说:“是是是,你劳心费神的,快回去歇着。” 郑氏也反应过来,眼泪一抹:“看我,尽顾着激动了,岁岁快回去歇着!” 岁安告别长辈,一路直奔回房,甩了鞋子,连妆面都不卸,仰头倒在窗边的斜榻上。 呜,舒坦! 自从进了谢府,岁安不像从前那般满山跑,身子骨都松懈下来,以至于每次梳妆出一趟门回来,都会觉得很累。 朔月本想劝她卸个妆再睡,可岁安直接背过身,留了个后脑勺给她。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阿松:“让夫人睡吧,换枕辱就是。” 于是,几人安静退下,让岁安好生休息。 岁安迷迷糊糊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有冰冰凉凉的东西在脸上擦了擦。 有点痒,还扰人清梦,她不想睁眼,盲挥拳头去挡。 “啪。”手腕撞进一只又热又大的手掌,五指一收,便将她的手握住,移开,然后继续擦。 迷糊间,岁安听到一声含笑的叹息,以及男人的低吟:“懒成这样啊。” 她认出声音的主人,终于睁眼。 日头早已落下,房中开始掌灯,谢原一身公服尚未褪去,就坐在塌边,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一手捏着浸湿了的帕子,正在擦她脸上的脂粉。 两人目光对上,岁安睡眼惺忪,发出了一个小小的疑惑音:“嗯?” 谢原笑了一声:“嗯什么?不认得了?” 说着,他忽然仔细盯住岁安,“嚯”了一声,单手找到帕子干净没擦过的一角,慢慢伸向岁安眼角,抄底一舀,一团新鲜又粘眼的眼屎被舀走。 “现在能看清了吗?” 岁安:…… 谢原作势还要帮她擦,岁安立刻清醒,弹了起来:“我自己来!” 她走到妆台前,打眼一看,脸上的妆果然花了,她转头瞪了谢原一眼,叫来朔月重新卸了妆。 等她卸完,谢原也换好衣裳走出来,抬手就将她拦住。 岁安本就生的明丽娇艳,即便不施粉黛也一样动人。 谢原亲了亲她,笑道,“事情我都听说了,应当还顺利吧。” 他没有追问细节,更没有追问以后,岁安点了个头,他便就此收住话题,另起一桩。 “明日我会早些回来,你与我一道去赴宴,给玄逸践行。” 周玄逸? “他要去哪儿?” 谢原简单解释,他和周玄逸此次献策,不是耍耍嘴皮子就完事,想要干成这几件大事,后续事务还不少。 周玄逸已被圣人封为转运使,将亲自前往各个盐场盐院,督促政令革新,若能做成此事,他必可得升。 这是一个好机会,他们这些友人,自当为他践行祝福。 岁安不关心周玄逸,只问谢原:“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有的忙了?” 谢原:“我这头不急,还需要再筹备一阵,所以你不必这么早就开始舍不得我。” 岁安冲他做了个鬼脸,谢原眼神一动:“对了,商辞也会去。” 岁安反应很快,表情都没变,点头:“嗯。” 谢原捏捏她的脸,又亲了一下。 …… 次日,谢原果然早早回来,带着岁安出门赴宴,他们到时,雅间里只有周玄逸和商辞来了,两人正在谈话,说的也都是公事。 当谢原和岁安来时,两人立刻停下了谈话,商辞的眼神立刻落在了岁安身上,周玄逸则是看了看谢原,又看了看商辞,表情微妙。 谢原含笑打了招呼,携岁安入座,随口问了问其他人何时到,旋即话题一转,忽然对岁安说:“对了,岁岁可知,商师兄与玄逸,原来是旧识。” 谢原此话一出,商辞的表情微微变化,周玄逸则提盏饮了口酒。 岁安愣了愣,看了眼商辞,又看了看周玄逸:“旧、旧识?” 她显然是不知道的。 商辞面无表情看向谢原。 谢原握着岁安的手,津津乐道:“不错,他们是旧识,情分还不浅,如今,一个是括户使,一个是转运使,日后难保会有相互帮衬的时候,若有交情在,交涉行事上自会默契很多。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缘分。” “对了。”谢原看向周玄逸:“为何此事从来没听你说过?你与商师兄是如何认识的?” 岁安不解的看向商辞,商辞眼神轻动,竟避开了。 周玄逸看向谢原,想刀一个人的眼神,快要藏不住了…… 第83章 周玄逸在岁安面前表现出的异常, 一直以来都有迹可循。 聘娇娇 第123节 谢原看破不说破,是不想揭穿朋友间不得已的隐瞒,也是在等周玄逸愿意主动说开。 可没想, 商辞先回来了,与周玄逸竟是旧识,交情似乎还不浅。 再一想那些古怪,谢原心中了然。 周玄逸和商辞是旧识,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和岁安提起这件事。 既然谁都不提, 那他来提。 “这么有趣的缘分,难道不值得细说一番?两个大男人, 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 商辞喉头轻动,扯了扯嘴角:“其实也没什么,昔年在北山求学时,偶尔得闲, 也会与同窗寻访名士或小聚清谈, 与玄逸是那时候相识的。” 谢原点点头,笑道:“果然是相识多年。” 商辞伸手端起面前的酒盏, 捏着酒盏的指尖微微发白。 “对了……”谢原又道。 商辞眼神一冷, 几乎要将酒盏捏碎。 可谢原却点到即止, 看向周玄逸,另起话题:“岁岁得知今日是为你践行,特地准备了一些薄礼。此去山高水远,事务杂多,万事谨慎小心。” 周玄逸眼神一动, 下意识看了岁安一眼。 岁安顺着谢原的话,端起面前的酒盏:“周郎君,一路平安。” 周玄逸搭在膝上的指尖动了动, 也端起自己的酒盏,顿了顿,他轻轻笑了一下,释然道:“其实,应当我向嫂夫人道谢才是。” 岁安:“小小薄礼,不足挂齿。” 周玄逸摇摇头:“不止如此,数年前,周某便欠谢夫人一句道谢了。” 既已开了头,便没有必要再隐瞒,周玄逸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也将自己与商辞的交往坦荡道来。 他和商辞的确是在一次文士小聚中认识的,当时,商辞谈吐不俗,学问见识皆不俗,周玄逸很快留意到这个人。 当时的朝廷还未大力革新科举,寒门子弟的待遇远不如今朝,但也正因为如此,商辞力争上游的拼命,他的原则和抱负,都让周玄逸感到欣赏。 在能力范围内,他乐于帮助他这样的寒门子弟更多地学习机会。 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悉,竟成了交浅言深的友人。 没多久,周玄逸收到噩耗,少时曾教他学画的恩师将至寿终之时。 他二话不说赶往老师府邸,当年一同入门的几位师兄弟都到了。 老师已是高寿,即便去了也是喜丧,周玄逸和几个师兄弟一合计,去找了师母和其子女,想问一问老师是否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赶在老师离世之前为其圆满,令老师此生无憾。 想也知道,既是教画的老师,一生痴爱佳作,而在此之前,老师心心念念最多的,是前朝名师所作的《百骏奔腾图》。 据说,此画工笔精妙,百骏神态各有不同,细腻到连水滴细毛都栩栩如生,仅此画中的笔法意境,若能参详一二,堪称受益无穷。 当周玄逸说到《百骏奔腾图》时,岁安正在落盏,一不留神,盏子放偏,里面存余的酒盏全翻在她裙子上,她下意识轻呼一声,三个男人立刻看过来。 谢原纯粹是关心,商辞则是疑惑,似乎不懂岁安为何忽然失态。 唯有周玄逸平静的看着岁安,主动停下,没再说下去。 谢原起身将她扶起来,低声问:“没事吧?” 岁安弯腰轻轻抖着裙摆,面露歉然:“失礼了。” 谢原说了句“失陪”便带着岁安出去,打算回马车上清理裙子。 雅间里只剩下周玄逸和商辞。 商辞看向周玄逸,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副画,有何不妥?” 周玄逸神色如常,无事人一般:“什么不妥?那副画确是真迹。” 不,不是,商辞能感觉到,不止是那副画的原因。 “玄逸。” “逸文兄。”周玄逸斟酌道:“虽多年不见,各有机遇,但你我相识一场,看在从前的交情,我有些话不得不说。” 商辞仍然执着于自己的疑惑:“我再一次,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重要吗?”周玄逸平声劝道,“商兄,当年不曾被你视若珍宝的东西,如今已找到了合适的栖息处,你又何必再生波澜呢?” “我的心意还轮不到你来定论!”商辞脱口反驳:“玄逸,我现在只想知道,那副画……” “商辞。”周玄逸盯着刚刚被岁安打翻的酒盏:“你可知,我与谢夫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是什么时候?” 商辞别开眼。 周玄逸今日显然不吐不快,那不妨让他慢慢说。 他冷静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玄逸沉默了一会儿,声沉而缓:“我与谢夫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元一生辰那日。” “那日,她借一个北山学子孙中文找到我府上,坦白说,当时我其实很忐忑。我甚至不知应当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她。” “可笑的是,当我思考着要如何开口时,她竟先自报家门,我那时才知,她根本不知我是谁。” 商辞眼神闪动,端正的坐姿忽然一松,身子动了动:“玄逸,此事……” “意中人和友人,本就是两种不同的存在,是两种关系,即便是我自己,结交的友人,彼此间也未必全都相识。可是商辞,那副画是李娘子所赠,是他替我圆了恩师在世的最后一个心愿,到头来,她竟不知我是谁,这不是……很奇怪吗?” 商辞的脸色开始变化,一双手紧握成拳。 周玄逸扯了扯嘴角:“当我意识到李娘子根本不识周玄逸时,曾在心中疑惑,究竟是你我的情谊,不配让你在意中人面前提及,还是你与意中人的情意,还未到能在友人面前提及的程度。” “又或是说……”周玄逸看向商辞,隐含嘲讽:“对当年的你来说,无论是男女之间的感情,还是友人之间的情谊,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所以,你才能干脆的辜负李娘子的情,也辜负我周玄逸的义,走得干干脆脆,没有交代,没有告别。” 商辞没有看周玄逸,他盯着岁安的座位,咬了咬牙,少顷,终于哑声开口:“抱歉……” “你不必抱歉,人生过客匆匆,我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当年……” “商辞,你知道你与元一差在哪里吗?” 商辞抬眼看向他。 周玄逸笑笑:“我与元一,还有稍后会来的人,都是颇有交情的朋友。谢元一成亲之后,曾特地挑了一个日子,将他的妻子介绍给了我们每一个人认识。” “谢元一重情义,对朋友没的说,但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也不必遮掩身在官场彼此之间有情谊、也有利益的事实。换言之,于公于私,我们都应当谨慎经营,不轻易交恶。” “可就在不久之前,元一为了他的妻子,与其中一人说了并不客气的重话。” “当日,听闻谢府要和北山联姻,我们曾私下打趣,谢元一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他这样的人,连疼媳妇都不知该如何下手,还摊上那么厉害的泰山泰水,稍有差池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但如你所见,他们如今很好。” “人家夫妻间的事,我们这些外人自是看不全面,但至少我知道,从谢元一娶李岁安为妻那一刻起,便将自己的一切都分给她,他是带着坦诚与真心,与她参与彼此的余生。” 商辞背脊微僵,缓缓闭上眼,肩膀因情绪微微起伏。 房中的谈话暂歇,谁也没发现,雅座矮屏的另一侧,打开的门又轻轻的合上。 岁安走出雅间后,觉得不必回马车上,在外面稍微吹一吹,酒水就干了,谢原便陪着她,两人随意转了一圈便回来,熟门熟路推门而入,没曾想,里面的人正在谈话,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谁也没有留意,这番话已经被门口的人听了去。 雅间的门合上,里面的人又继续说了什么,已无人在听。 雅间门口,谢原凝望岁安,看到她怔然无神的表情。 他垂下眼,看着被她紧紧握住的那只手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他们成婚第一日,第一次在房中坐下说话的场景。 当时,他郑重的与她表态,虽然有卢芜薇的事在前,但也希望她能理解,朋友是朋友,妻子是妻子,他并不想因为无谓的纠葛,坏了朋友的情分和夫妻的关系。 她听后非但没有委屈,反倒表示理解。 谢原十分受用,心动之下说道,“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的善解人意只是身为人妻应有的态度。 那么此话之后,她亮晶晶的眼里,更像是被打动的神情。 最好的证明,是在沁园聚会前,她从他嘴里套话,得知他是从时常往来的朋友嘴里听说关于她的议论,却并没有生气。 那时的她主动说:“因为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他一时心动说的话,她一直记在心里,并为之高兴。 …… 有车马停在店门口,谢原站在廊边往下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正被伙计领进来。 谢原并不想打断岁安的情绪,但一直站在这里也不好,他轻轻晃了一下她的手:“段炎他们来了,我带你去前面走走,那里吹裙子更好。” 他牵着岁安越过一旁的雅间,直直的往前走。 刚走两步,岁安忽然道:“我在想……” 她一开口,谢原就转过头来,青年眉目间的温柔,似乎能包容她此刻任何的情绪。 岁安迎上他的目光,弯起唇角,梨涡轻陷:“……还是谢元一做的比较好。” 谢原眼神一动,脚下定住。 店内人声嘈杂,外有夜市渐沸,昏黄的灯色落下,仿佛一层无形的笼罩,隔去杂音,只剩轻柔温柔的一句—— “我没有选错。” 又是一句不分时候,突如其来的情话。 谢原刚要伸手抱一抱她,手都碰到了,走廊另一头忽然传来夸张的咳嗽声。 “我们进来啦!”段炎哇啦一叫,屋内屋外的人都听到了。 岁安和谢原同时看向雅间门口,果见人都来齐了。 对方也发现了他们这对出来赴宴还要跑出来单独恩爱的腻人夫妻,可谁也没有打扰或戳破。 雅间门被打开,段炎偷偷瞄了这头一眼,摇着头进去了。 卢照晋和陈瑚紧随其后,两人憋着笑,浅浅冲这头搭手一拜,仿佛在说:请继续。 走在最后的袁家兄弟,早早对着两人做了一个拉线封口的动作——请放心恩爱。 屋内明亮数倍的灯火照在他们的脸上,都是被腻到的调侃神情。 聘娇娇 第124节 岁安和谢原无辜对望,又同时笑开。 “走吧。”谢原见她情绪好了许多,打算带她回去。 “等等。”岁安又露出了刚才在席间那种不自在的表情:“还、还有一件事。” …… 人已到齐,雅间内变得更加热闹,商辞却在这时起身告辞。 不知周玄逸又说了什么,他的脸色已极尽难看,胡乱说了几句道别,一抬眼,目光撞上和谢原重新进来的岁安。 那一瞬间,男人眼中涌起了鲜明的痛色,他下意识往她的方向进了一步。 下一刻,谢原忽然移步岁安身后,两手搭在她肩上,半推半抱的将她送入座中。 商辞垂在身侧的拳头攥到发抖,紧绷到极致,身形忽而一颓,终是离开了这里。 卢照晋等人本就很惊讶商辞为什么会在这里,得知他与周玄逸是旧识后,又奇怪于商辞刚才的态度。 段炎:“玄逸,他是不是舍不得你啊?” 袁培正:“我觉得像,他刚才离开的时候,瞧着挺难过的,是不是因为你们刚刚在长安重逢,又要因为公务分开啊!” 袁培英:“这话说的,我笑笑就是跟老周逢场作戏了?谁说践行一定要哭丧着脸了!而且老周这是去干大事的!等他回来,身价就不同了,这是好事!都笑啊!给我笑!” 周玄逸听到前面时还一脸麻木,结果袁培英一起哄,他抹了一把脸,竟笑了。 卢照晋:“是啊,玄逸,这是好事,我们都替你高兴。只不过此去山高水长,你万事小心,若有什么难处,可随时送消息回长安。” 周玄逸默了默,忽然起身,郑重的给每个人都斟了酒,最后率先执起一盏:“我这人,你们知道的,说不出什么肉麻粘黏的话,但……多谢。多谢各位。” 他的酒盏比过众人,最后停在谢原和岁安面前:“元一,多谢。还有……谢夫人,多谢。” 随着周玄逸起势,整个践行酒宴的氛围就此拉开,大伙都为周玄逸抓住机会高兴,再不就是嘱咐他外出要好好照顾自己,没有一个人拉扯愁绪。 以往周玄逸来小聚,永远是话最少,最淡定的一个,可今日,他一反常态的敬酒喝酒,喝的酩酊大醉,宾主尽欢。 谢原也喝了酒,但他始终控制着量,等到一屋子醉汉东倒西歪,他才站出来,一个个送上马车。 最后轮到周玄逸,谢原借故打发了周府的家奴,直接给塞进谢府的马车,先回谢府把岁安放下,又转道亲自将周玄逸送回府。 去谢府的路上,周玄逸和谢原各坐一边,周玄逸靠着马车,眼闭着,满车都是酒气。 谢原:“还能说话吗?” 没想到,本已醉醺醺的人,听到谢原的话,竟缓缓挣了眼。 车内光线不明,周玄逸的眼藏在暗色里,分明还存清醒。 谢原开门见山:“你和商辞还有岁岁的过往,是不是还没说完?” 周玄逸沉默。 谢原从来都是这样,他会问出什么,必然是察觉或知晓了什么,来要一个坦白。 周玄逸扯扯嘴角,抬手抹了一把脸,撑着身子坐正,摆出谈话的姿态。 是,那副画后,是有后续的。 恩师的心愿,是《百骏奔腾图》,他从商辞手里得到了这幅画,对他大为感激,想也没想就找到师兄,一道去了老师府上。 那时,老师已开始回光返照,拿过周玄逸奉上的画,他放声大笑,开心极了。 可看着看着,他又看向了自己昔日的学生们,开始一一细数他们当年学画时的毛病,继而上升到他们每个人性格和为人处世。 谁也没想到,这样清醒的记忆,竟是从一个即将离世的老人口中说出。 少年人的感情最为赤诚,无论是朋友,还是老师。 学生们没忍住,纷纷痛哭。 很快,老师走了。 周玄逸原想将画作为老师陪葬,没想,师母竟将画送了回来。 师母告诉他,老师一生痴好此道,却并非为了占为己有,而是希望它们能得以传承。 就像他们这些学生一样,他以毕生所学教导传授,即便他已不在,但还有他们。 画是周玄逸得来的,自然该交给周玄逸。 周玄逸怔然的接过,可当他想把话放回盒中时,意外的发现,里面竟夹了一封书信,是他取画时太急,才没发现。 他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却在展信的一瞬间愣住。 写信的人似乎知道,这幅画是要送给一个即将离世的老师,也想到了他如今的心情,字里行间,全是温暖的宽慰,甚至借了许多佛经中的故事来诠释生死,为他开导。 周玄逸以为那是商辞所写,可他见过商辞的字,与这完全不同,而且,这字迹隽秀工整,信纸染了花香,角落还画了一朵小小的佛莲,分明是小姑娘喜欢的样式。 而在信的最后,俨然还藏了少女隐晦而真挚的表白。 落款,李岁安。 周玄逸立马明白了这幅画是从哪里得来的。 商辞竟与李岁安走在一起,而李岁安似乎还不知,这画是交给了另一个人。 他心道可能有误会,更赧然于自己错收了一个少女的情书。 之后再见商辞,周玄逸曾暗示试探,可商辞只字未提李岁安,只说那画是他从一位认识的老师手里得来的。 周玄逸心情复杂,可他素来不爱管别人闲事,此事便一直没有再提。 可从那日起,他听到李岁安的名字,都会格外的留意。 可还没等他把这件事弄清楚,商辞再下山来时,身边多了一个样貌清丽的少女。 那少女对商辞很亲近,商辞也并未推开她。 而她并不是李岁安。 周玄逸心怦怦跳,总觉得自己知道了不得了的事,后来,他终于忍不住,借口仰慕北山风采,又因未能拜得门下,不知有什么机会可以进山旁听,临时学习。 当时,周玄逸已帮了商辞很多小忙,甚至没少为他引荐,商辞一听,痛快应下。 周玄逸就这样,悄悄地去了一次北山,是被商辞带进去的。 隔着远远的距离,他终于见到了李岁安。 那是个相当明媚活泼的少女,她看到商辞时,眼神仿佛会发光,和看到旁人是不同的。 至于商辞,即便他永远是那副端正严肃的模样,但周玄逸看得出来,他对岁安,也是不同的,一个无奈眼神,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同样不一般。 那一刻,周玄逸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竟还打算来告诉李岁安真相,让她知道那封信,从来没有送到那个人手上,他们分明好得很。 可他更没想到的是,商辞忽然离开了北山,还是带着那个常常和他一起下山的少女一起离开,投奔了人在扬州的安王。 他四处打听李岁安的消息,意外得知,她生病了。 从此,北山再不收女徒。 更重要的是,安王麾下这份差事,是他帮商辞的引荐。 周玄逸垂着头,最后一句是:“真的……很抱歉。” 在应该告知真相时,他选择袖手旁观,在有机会提醒时,却选择放弃。 周玄逸甚至觉得,但凡李岁安因为商辞的事受到一丝伤害,自己就是那个帮凶。 谢原静静的听完了属于周玄逸的这一部分,一路沉默,直至周府门口。 周府府奴七手八脚将周玄逸扶下去,又连连同谢原道谢,谢原神色冷然的看着周玄逸的背影,忽道:“那封书信……” 周玄逸背影一顿,默了默,染着醉意的声音说:“放心,你与李娘子已成亲,这样的东西,自当销毁。”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进了府内。 周玄逸喝了很多酒,但其实他一直都很能喝,即便到现在,也还能清醒的想事情。 他没回房,而是去了书房,挥退府奴,一个人坐了许久。 自他入仕以来,在这张书案前呆的时间最久,稍稍醒了会儿酒,他伸手打开书案边一个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小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封书信。 他慢慢展开,不知多少次细读起来。 与谢原道起过往,不过是三两句的解释,可在当时,却是另一种情景。 其实,看到这封信时,他正沉浸在老师离世的悲痛中,根本无暇分析那么多,与谢原说的,都是后来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的。 周玄逸并不是一个情绪外放的人,即便目送老师离世,也只是红了眼眶,并不像师兄那般失声痛哭。 可那一刻,在无人的角落,他读着这封莫名其妙出现的信,忽然就失去了所有隐忍,失声痛哭。 它像神灵从天而降,在最恰当的时候,带着最饱满的温暖,让他从第一个字起,便开始被慢慢安抚。 第84章 谢原回来时, 岁安还没有睡着,盘着腿靠在床头心不在焉的翻书。 听到动静,她书一甩就探头往外看, 满脸的期待和好奇,俄而又顿住,硬生生憋住情绪,盘腿坐回去,抓回甩到一边的书继续翻看。 谢原洗漱完毕走进来, 看到的就是她矜持又淡定的样子。 他挑了挑眉,点头。 好得很, 你最好一直这么淡定。 谢原对岁安的好奇故作不知,做到床边,躺下就睡。 岁安终于没法再假模假样的看书。 她咬咬唇,假意探身要把书放到外侧, 然后手掌那么一滑, “啊呀”一声就扑到了谢原身上,谢原早防着她, 手臂飞快护在胸前缓冲了力道, 轻掀眼皮, 满眼戏谑。 岁安一看他动作就知道他是故意装睡,等着她来问。 她趴在他胸口,伸手在他胸口打了一下:“哼!” 谢原笑得胸膛轻震,顺势搂过她,重新闭上眼:“想问就问。” 岁安在他怀里躺好, 默了默,还是问道:“周郎君,有没有看到那封信呀?” 聘娇娇 第125节 谢原没好气哼了一声:“看到如何, 没看到如何?” 岁安一听,眉头一皱,微微抬首:“谢元一,你该不会在为这种八百年前的事情同我吃醋吧?” 谢原酸溜溜的说:“夫人这话说的,我哪里敢。” 岁安一听就要起身,谢原飞快箍住她,抿着笑就是不许她动,岁安吭哧着和他较劲儿,很快力竭,她身子一松,放弃了。 岁安不折腾,谢原又开始主动招惹,他凑上去:“真不想知道?” 岁安脸一扭,爱说不说。 谢原默了默,神色悠然的躺回去,一手搂着她,一手枕到脑后:“你说你小小年纪就敢给男人写情信,但凡你能拿出当初五分勇武,今日也不必托我去问此事了。” 岁安不可置信,转过来质问:“你要我自己去问?” 她有反应,谢原便好应对,笑着将她一通猛亲,直接放低姿态:“这话说的,为夫何其有幸,才能得夫人如此信任,替您跑这一趟,夫人放心,事已办妥,您过往那些丢脸的事,不会有人再提了。” 岁安气笑了,开始揪他腰肉:“谁丢脸了!你说谁丢脸!” 谢原把她逗得激动,笑着求饶。 岁安凶道:“还乱不乱说!” “不说了不说了……” 一番小闹,氛围揉开,随着岁安收手,谢原顺势从后抱住她,亲了亲她。 “岁岁。” 岁安染了困意,声音软糯:“嗯?” “心里还难过吗?” 岁安无声睁开眼,指腹轻轻捻着背面上精细的绣纹。 良久,她缓缓开口,“为什么这么问?” 两人背靠胸叠在一起,小声的说着枕边话。 “岁岁那时,应当误以为是商师兄有位即将逝去的老师,所以才仔细揣摩那份心情,写下宽慰之语,又鼓足勇气去表白心意吧?写的时候,就没有心怀期待,想象着对方看到信之后会有何等回应?如今回顾往昔,可有难过?” 岁安摇摇头,发丝与枕面轻轻摩擦:“不难过。” “真的?” 她笑了笑:“没有回应的信,也没了结果,但有回应的信,已有了很好的结果呀。” 谢原一怔,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两人成婚前仅凭通信来维持关系的那两个月,不由弯唇,埋首于她颈间,肌肤轻摩,偶落轻吻。 岁安被弄得舒服,刚刚褪去的困意又泛滥起来。 谢原忽然咬她的耳朵,不满道:“哪里好了,尽是些闲碎话,既没有温暖体贴的宽慰呵护,也没有情意绵绵的动心表白。” 岁安被逗笑,缩着脖子躲。 “可是做夫妻过日子,不就是过闲碎日子,说闲碎话吗?” 谢原闷笑,松了她耳朵,口和手都开始转攻别处。 “说的也是。” …… 给周玄逸践行之后第三日,他正式启程离开长安。周玄逸走后,谢原和商辞也都开始筹备自己的事。 检括流人需要大量人力,又涉及赋税交纳,商辞毫不客气向户部和兵部要人,兵部侍郎索性将下辖四司各选一员外郎交给商辞,也在禀明圣人后,得到了调令,拨了人给商辞。 萧弈便是其中之一。 相较之下,谢原这边并不需要新增人力,政令层层下发,一一执行,难的是多方配合。 所以,谢原先选定了几处作为试点,一旦顺利完成有了应对经验,便可推至各道各州。 松州便是他选定之一。 …… 成亲到现在,岁安第一次见识到谢原忙碌起来是什么样子。 她醒来时他已出门,她夜里等的睡着了他才回来,回来了,还要去书房继续整理各州送来的文书,以便于明日的事务不会断了思路。 与婆母闲聊时,岁安才知,谢原之前忙碌时,根本是直接宿在衙署,忙好几日,回来换身衣裳就又匆匆离开。 如今他再忙也日日回府,无非是给岁安一个安心,知道他每日的落脚。 “这可真是不巧。”孙氏叹气。 岁安不解:“什么不巧?” 孙氏瞅了岁安一眼,“你这傻孩子,总不至于连自己的生辰都要忘了吧?” 岁安反应一瞬,明白了孙氏的顾虑。 “谢府有规矩,孩子们生辰一向不会大操大办,但大郎至少要陪陪你啊。可照他这么个忙法,也不知赶不赶得上下个月为你庆生。” 岁安连忙道:“母亲不必费心,我在北山时,父亲母亲也不会为我大操大办,我也不喜欢那样。至于夫君,正事为重,即便这次赶不上,日后机会还多,母亲千万别为此操心,更别让元一分心。” 孙氏听来,只觉岁安懂事又贴心,心中的喜爱又上一层楼。 “不如这样,若大郎早早忙完,不耽误,咱们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若……他无奈耽误了,就由母亲做主为你过个生辰,叫上府里的婶娘和你的弟弟妹妹们,自家人关起门添些热闹,等大郎忙完,叫他单独给你补上。” 岁安甜甜一笑:“好,多谢母亲。” …… “谢大人,有动静了!” 当霍岭收到松州来信时,谢原的人也向他汇报了情况。 谢原将两方信报比对一看,点点头:“也该有动作了。” 此次商税大改,对朝廷来说是增收的好事,加上抑商一向是常态,谢原此举,并未引起太大的争议,也成功借对商市动手脚,拿到了一次主动权。 商税增加,对于常年行高额大宗交易的豪商来说影响更大,从买卖成本出发,货源、商线,乃至于交易方式都会根据朝中政改作出调整。 而谢原他们一直盯着的,当初那副假画的买卖双方,在政令下达之际,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松州,也因此更显古怪。 他们不像是经过斟酌而调动行商的据地和商线,更像是得到了明确的命令,直奔某个目的地。 “谢大人放心,我们的人从他们有动作开始便一直追踪,如今只看他们到底是和什么人接头。” 谢原沉沉的叹了口气,神色渐深。 如今虽然有了线索,但这样追踪下去,是否有确切的突破,还是未知之数。 “对了,万柔最近还在你那里?” 霍岭点头,万柔近来都在养伤,安稳的很,他雇了个女仆照顾她,又有岁安送的药,恢复的很快。 听到岁安的名字,谢原神色一柔。 “若那边有动静,我们大概要亲自走一趟,届时,你最好先将万柔处理好。” 霍岭明白谢原的意思,两方干脆的结束谈话,霍岭回去继续照顾万柔,谢原也回了谢府。 “咦,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岁安正在作画,一抬头,谢原便站在跟前,也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 谢原走过来,瞄了眼她画的内容,“原想着忙了多日,多少有些冷落你,谁想你一个人玩的更自在,反嫌我回得早了。” 说着,他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 岁安起身就扑了上去,谢原稳稳一接,顺势旋了个圈,又将她稳稳放下。 他不松手,岁安就靠在他胸前,仰着脑袋对他笑。 谢原俯首亲了亲她的唇:“这两日是忙了些,不过政改之事,尽快理清细则步入正轨,后面才好稳步进行,不至于一团乱麻,也才好陪你。” 岁安笑笑:“你不用特地陪我,该忙什么就忙什么。” “那不行,这是我们成婚以来你第一个生辰,我这个做丈夫的,岂能不表现表现。” 岁安:“你……” “我什么?”谢原挑眉:“我忙的脚不着地,所以不该记得这事?” 岁安抿笑:“没事的,母亲都同我说了,如果你来不及,家里也会为我庆生。” “家里给你庆生是家里的事,我给你庆生是我的事,这能一样?” “哇。”岁安配合的露出期待的表情:“那我可要好好等着了。” …… 然而,在周玄逸离京的第十日,事情变得不对劲。 因盐改之事步骤繁多,需要时刻应对地方的突发状况,所以谢原与周玄逸约定,自他离京起,需与他保持消息互通的状态,但因考虑到彼此距离增加导致的信报传递时间延长,所以一开始是五日一封,后期也可十日一封,可一旦超出时间范畴,便算是失联。 自从谢原在周玄逸离开第五日收到了他即将从汴州转水路南下的信报之后,便再无消息送回。 人在船上的确没法送信,但是水路也有关卡,还要补给物资,中途会临时靠岸,周玄逸若顺利送出了信件,早该到谢原手里。 虽然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谢原隐隐觉得,周玄逸的情况不对劲,说不定出了什么意外。 岁安见谢原满腹忧思,宽慰他:“出门在外,难免会有差池,也许是船上送信不便,又或者是周郎君身体不适耽误了,再等两日。” 谢原还不至于稍有异常就乱了章法,他本也打算再等两日。 此外,他又派出自己的人手,沿着之前与周玄逸商定好的路线,连夜赶路奔往周玄逸转海船前登陆的地点。 周玄逸是外派御史,吃住都会选官驿,途径关卡也必定对他有印象,谢原让自己的人赶到那里,无论是否有周大人过关转道的消息,都立刻传书回来。 又五日,得到的结果并不乐观。 周玄逸根本就没有过关消息,他像是凭空失踪了。 谢原彻夜不眠,拿着地图一遍遍研究周玄逸的路线,同一时间,霍岭和他追查商贾的线传回消息,那些商贾从松州一路向西南,在抵达宣州时停了下来。 宣州。 谢原神色一凛,拿过地图,指尖一路游走,最后在宣州狠狠一敲。 若周玄逸一路顺利,他自长安处,于汴州转水路的下一站,就是宣州。 为何会这么巧? 聘娇娇 第126节 和周玄逸的联络只是他们私下的约定,但若周玄逸长久没有消息,最直观的结果就是盐政革新根本无人着手推进,朝中迟早会知道。 可是现在无证无据,若贸然向朝廷禀明情况,周玄逸忽然又有了消息,怕是会让朝中认为周玄逸行事没有交代,可若继续等下去,周玄逸真有危险,谢原一生难安。 最好的办法,是他先以州道试点抽贯为由前去查探,一旦确定异常,便立刻向朝廷禀报,若能联络上周玄逸,也好给他一个提醒,两人在重新制定更缜密的联系方式。 可是…… 岁安的生辰在七月中旬,眼下已是七月初六,若此刻离开,便要错过她的生辰了。 谢原回到府中,刚跨进院门,坐在秋千上等待的少女已起身迎过来。 “元一?” 谢原抬眼,只见她满面关切。 他扯出笑来,“怎么跑出来了?” 前几日,岁安又来了月事,和之前一样,二三日难受的不能下床。 可他抽不开身,不能像第一次那般,闲暇的给她揉肚子,往往是夜深了才回来,而她已经睡去,不知是不是太难受,睡着了都皱着眉头。 岁安拉过他的手:“我已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那个……周郎君有消息吗?” 谢原默了默,开口道:“先进去再说。” 他表情不大好看,岁安挥退其他人,与他单独进了房间。 谢原一直握着岁安的手,拉着她到床边坐下,想了好一会儿:“岁岁……” 他这神情,岁安一颗心都跟着提起来:“元一,你怎么了?” “抱歉。”谢原低声道:“我可能,没法为你过生辰了。” 接下来,谢原简单的给岁安讲明情况。 周玄逸现在情况未明,他没有足够证据证明他出了事,最稳妥的办法,是他亲自走一趟。 他本就担着政务革新之任,即便要走访几个州县,也是寻常之事,甚至是个很好的遮掩借口。 当初提出革新想法,帮周玄逸抓住机会的就是谢原,他不能让周玄逸出事。 岁安愣愣的看了谢原好一会儿,半晌没有回答。 “岁岁?” 岁安眼神一动,回了神,张口先安慰:“一定没事的,周郎君吉人自有天相,他还有这么多事没完成,岂会让自己轻易出事。只是……” 她的目光落在谢原身上,轻声问:“你一定要去吗?” 谢原默了默:“这对玄逸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不确定他是真的出了意外,还是临时有什么事耽误,我借公务前去查探,是最为稳妥的方法,但你放心,我会带足人手。” 岁安垂下眼,若有所思。 谢原握紧她的手:“抱歉,成婚后第一次跟你许诺,竟然要食言了。” “都什么时候了。”岁安抬眼,“这种小事,岂能比人命重要。那……家里面?” 谢原想了想:“无谓让他们担心,而且,我是借公务出京。” 岁安定定的看向谢原,唇瓣启合半晌,方才开口:“若你一定要去,必须给我报平安,没有功夫写字,哪怕随便画一笔,甚至送个东西都行!” 谢原凝视着岁安,心中一阵动容。 他原以为,自己做这个决定,她难免会像往日那般露些情绪,红红眼睛,需要哄一哄。 可没想,她明明满眼担忧不安,说出的话却果决干脆,是支持他的。 谢原再次许诺:“好,我会向你报平安。不过,你也不用想的那么遭,也许真的是玄逸因为自己的缘故耽误了,我去这一趟,也好帮他兜一兜,你不知道,我当年第一次外派时,也犯过不少错。” 谢原试图讲些自己有惊无险的过往来宽慰岁安,可作用甚微。 睡下时,谢原将她抱住,忍不住说了许多软话。 岁安紧紧抓着他的衣襟:“那你要多久才能回来?” 谢原:“很快。” 她今日尤为执着:“很快是多快?” 谢原凝视她片刻,“这么担心?” 岁安没有说话,暗夜里,谢原摸到了她湿润的眼角。 他忽然有些难受,“岁岁。” 岁安不想让他瞧见自己掉眼泪,可眼下,周围漆黑,离别在即,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不好的结果。 一双温热的大手盖在了她的眼睛上,谢原的声音随之传来:“我有个问题,很早以前就想问你了。” 已被他发现,岁安终于没再忍耐,她吸吸鼻子,带着哭腔“嗯”了一声。 你问。 谢原一手将她搂进怀里,一手还盖在她眼睛上,“岁岁是不是喜欢在夜里胡思乱想?” 面前的人顿了顿,下一刻,谢原感到掌中一片濡湿,也因此得到了答案。 其实,岁安以前不会这样,她能吃能睡,睡得还极好。 可是从那一年开始,她就有了夜里想事情,永远往坏处想的毛病。 天色越黑,周围越暗,她设想的情景就越糟糕。 在此之前,她好几次激动发作,都是在夜里,硬生生拉他起来谈话,情绪也很激动。 所以,即便谢原给了很多假设的情况,但岁安就认准了最糟糕的那种,在入夜躺下后,不受控制的层层设想。 “我……我也不想的,”岁安忍着哭腔:“我睡着……就不会想了,可我……我睡不着。” 这个毛病,谢原尚且察觉,岁安自己又岂会一无所知。 她甚至会在这时候告诫自己,别多想,这些胡思乱想,都是被夜色渲染出来的。 可越是让自己不乱想,越是要乱想。 谢原一阵心闷,被她哭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真不该告诉她此事。 他心一沉,忽然低头去亲吻她的眼泪,一点点吻干。 岁安起先还被动承受,可渐渐的,她好像找到了一种转移情绪的方法。 那些不安和担忧,全都变作了此刻热烈的缠绵和相融。 两人做了前所未有的一次。 热烈,投入,这种极尽的亲密,成了最好的宣泄。 结束时,连谢原都有力竭之感,更别提早已睡死过去的岁安。 谢原看着熟睡的人,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 次日,谢原直接向圣人禀报了目下州道抽贯留州钱的情况,以各道账目尚需核对考察为由,需要出京一趟。 圣人二话不说,全力支持。 谢原的确没有打算跟家中说明情况,但并不包括祖父谢升贤。 他是长子嫡孙,自有责任在身,这种事不能没有交代。 可谢原敢告诉祖父,自然也是清楚谢升贤的为人和态度。 果然,谢升贤听闻后,并不觉得周玄逸一定是出了问题,但谢原走一趟也无妨。 “你也不是第一次出京办事,切记,万事三思而行,不可冲动。” 当年,谢原第一次被外派时,谢升贤也是这么交代的,三言两语,简简单单。 “祖父放心。” 谢升贤忽道:“此事,安娘知否?” 谢原:“岁岁知道。” 谢升贤眼神一动,“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时间急迫,谢原很快离开长安。 他走那日,岁安甚至没来得及送他,一觉醒来,床都是凉的。 他存心不留分别时间,所以才这样的。 岁安一个人靠在床头,神色怅然。 大抵真是多事之秋,周玄逸的事尚未落定,另一件事却先传回长安,在朝中闹开。 因配合括户使检括流人,户部和兵部都派了人去帮忙,户部主要负责账目清点,兵部则更多负责税钱转运。 没想到,收上来的人丁税钱竟在清点后不翼而飞。 而负责转运钱财之人,就是萧弈。 第85章 漕运贪污案刚刚落定, 如何充盈国库的困题争议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增收之法,这个时候税银不翼而飞, 一旦萧弈被查实贪污了这笔欠款, 等于是顶风作案,必受严惩。 然而, 检括一事不能因这笔银钱失踪就此停宕, 萧弈当即就被押送入长安, 下狱待审。 天色渐暗,一辆自南边驶来的马车不疾不徐行于道上, 直奔长安。 突然,风动草木, 烈马嘶鸣, 车夫及时吁停, 转眼间, 车队已被数十伪装杀手包围。 “大人,有埋伏!” 商辞静静坐在马车中,不乱分毫。 他缓缓睁眼, 淡淡道:“县主亲自相迎,下官不胜惶恐。” 外面寂静一瞬, 又开始有了动静。 聘娇娇 第127节 马车前方的黑衣人让开一条道, 魏楚环一身玄色骑装,铁罩遮半面,露出的一双眼里尽是恨意与怒意, 她手中持弩,只需扣动扳机,便可取了马车中人的性命。 车夫将马车门打开, 撩起车帘,商辞神色淡漠,不见一丝惧色。 魏楚环眼眶通红,“商辞,我一向知你卑鄙狡诈,今朝仍旧防不胜防,你恨的是我,何不冲着我来?” 商辞淡淡道:“县主此话何意?” “你还想狡辩?阿羿落罪入狱,已被押送长安,可你的检括之举丝毫未乱,竟像是一早猜到了会有此番意外,甚至已另寻替补,有条不紊。你敢说你不是早有预谋,敢说你不是恶意为之!” 商辞面不改色:“为君谋事,本该有备而行,若稍有动乱便没了章法,下官又如何得圣人信任?县主仅凭这一点便污蔑下官,是不是草率了些。”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魏楚环冷声应道:“商辞,我只问你,赃银现在何处?” 商辞嗤得一笑:“下官若知道赃银在何处,也不必审问萧世子了。不过若是县主找到了赃银下落,倒是可以告知下官,下官定会竭力为世子脱罪。” 魏楚环眼神一沉,缓缓抬弩:“你若不交赃银下落,便只能交你的命了。” 商辞纹丝不动,泛起冷笑。 魏楚环心绪大动,对准商辞就要下首。 “县主想清楚了?你今朝若动了手,就不止是你夫君,武隆侯府,甚至连桓王府,怕是也要惹上麻烦。” 要拿捏一个人,必然是掐着对方的要害下手。 商辞显然掐的很精准,魏楚环浑身一僵,手上的动作已然迟疑。 “你……你说什么?” 商辞冷眼看着外面的女人,扯了扯嘴角。 “下官贱命一条,县主拿了也就拿了。只不过,县主这一动手,下官安排的暗卫会立刻将这里的消息传至长安城,届时所有人都知道,桓王之女,武隆侯府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身份尊贵的初云县主,公然弑杀朝廷命官。” 魏楚环瞳孔轻震:“你……” 商辞微微倾身,手肘撑在腿上,好整以暇看着车外的女人。 “下官与县主也算是相识多年,虽谈不上深情厚谊,但对县主的为人处世,多少了解了一些。” “县主心有抱负,自从前起,便一心想要成为下官师母那般的奇女子,甚至想效仿男儿建功立业,日月争辉。” “可县主似乎到现在都还不清楚,你们桓王府,乃至于你自己,是何等的处境。” 魏楚环紧紧蹙眉,还保持着瞄准的姿势:“你胡言乱语什么?想威胁我?” 马车里响起男人的一声冷笑,商辞慢慢靠向座背,坐姿悠然:“不是威胁,是提醒。” “桓王带兵镇守边关多年,为圣人亲兵之一,劳苦功高并不假,但谁又知道,圣人每年仅仅是为了维持对边关亲兵的军饷供给,就要与忌惮他手中兵权的朝臣对付多少个回合。” “国库空虚的确还没到刻不容缓的地步,若真到了入不敷出时,第一个受到影响的,便是镇守边关的亲兵。所以圣人才会如此注重增收之法,也必须未雨绸缪。如今好不容易到手的税银丢失,圣人又如何不怒?” “比起君臣互疑毁其谊更令人遗憾的,是君臣之间的信任固若金汤,却因一方大意有失,眼睁睁看着另一方因己之过,腹背受敌,悲惨衰败。” “所以,无论哪一方,都该小心翼翼收藏锋芒,步步为营,不可有分毫错漏。” 说到这里,商辞略微停顿,他看着逐渐呆滞的魏楚环,动身下了马车,一步步来到她的面前。 商辞身高修长,昔日卑微势弱的男人,如今负手而立在魏楚环跟前,竟携来一股冷冽迫人的气势,让她险些向后退却。 走的近了,商辞的声线更低沉沉,也更冰冷:“若我是你,只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规行矩步,爱惜羽翼,不让自己出半点错漏、不让人抓到自己乃至于桓王府的短处。“ “可你呢,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心比天高,张扬跋扈,却连谁在保护你都看不明白。魏楚环,你真的,愚不可及。” 魏楚环终是没有撑住,向后踉跄两步,眼神一空,彻底失了底气。 即便商辞没有指名道姓,她也清楚他说的是谁。 李岁安。 他说,李岁安一直在保护她? 魏楚环哑声问:“你为何与我说这些?你既对我有防备,也未必会死在我手上,但若我动了手,你不是正好将消息传回长安,让我桓王府身陷舆论?” “为何?”商辞笑了笑,眼底藏了几分微不可察的苦涩,开口却尖酸:“自然不是因为我与县主有什么情谊。只不过是我知道,若真让你肆意胡来,到头来,奔波费神的,只有安娘罢了。” “魏楚环,若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尊敬爱护你的父亲,还请你将你那膨胀的抱负收一收,至少现在,你不适合去做任何事,只适合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 “啊,对了。”商辞话锋一转:“你今次来,应当是为了你的夫君,武隆侯世子吧。” 魏楚环还未将商辞前一刻的告诫咽下,又被他这番话说的浑身一僵,自她眼中透出的紧张,极大程度上的取悦了商辞。 商辞沉沉的笑起来,大发慈悲道:“看来是了,那我这里有一则趣闻,或许能和县主说一说。” 魏楚环有些窒息。 眼前的男人,的确已不是当初那个轻易被激怒,满身廉价傲气的穷酸书生。 商辞:“谁都知道,此次税银失窃,武隆侯世子的嫌疑最大。就在今日,下官偶然得知,原来世子爷与县主成婚之后,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手头一度紧张。” “从前,世子爷一掷千金,宴请宾客都是常事,成婚之后,别说是出钱宴客,他连应酬都少之又少,甚至在朝中颁布了抽贯各道留州钱,以提京官俸禄的政令后,高兴了许久。这些,可都是有目共睹。” 魏楚环脸色煞白,恶狠狠瞪向商辞:“放你的狗屁!阿羿是武隆侯府世子,岂会在意那些小钱!你想用这种无稽之谈给他定罪,未免太荒谬了!” “是啊,下官也很好奇,堂堂武隆侯府世子,怎么会连应酬请客的钱都没有。仅凭这点说法,的确不能直接给世子爷定罪,可它在这个时候被抖出来,当真是一份微妙的佐证啊。毕竟,许多人犯错,都是一时糊涂头脑发热,谁知世子爷是不是太久没见过银钱,忽然过手那么多钱,没忍住呢?” 魏楚环气急,扬手就要扇他,商辞眼神一厉,伸手一抓,直接搡开。 魏楚环趔趄几步,被护卫扶住,可她的理智竟像是被震乱,眼泪疯涌,怒吼道:“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若阿羿有三长两短,我要你陪葬!” 商辞漠然的看着这个发疯的女人,摇了摇头。 “原来,县主也会因失去心爱的人这般癫狂痛苦。可怎么办呢,县主此刻的心情,恐怕不及下官十之一二。” 魏楚环流着泪,已显弱势之态:“你到底想怎么样……” 商辞静静看了她一眼:“既然县主诚心诚意的问了,我不妨给县主两个选择。” 魏楚环眼神微亮,仿佛看到了希望,她上前两步:“什么选择。” 商辞眼中浮起戏谑的笑意,“好说,第一个选择,是县主郑重的为当初的所作所为向下官道歉,下跪磕头,下官可以考虑,在此事上秉公处理。” 此话一出,魏楚环的眼神几乎要杀人。 “放肆!”王府护卫对着商辞就要拔刀。 魏楚环:“退下!” 饶是她此刻恨不得将商辞碎尸万段,仍是忍了下来:“第二个选择呢?” 商辞从善如流的点点头,朝她迈了一步,说出第二个选择:“依照下官猜测,县主话说得再狠,到头来,还是要求能帮你的人。那不如县主此刻便回去,让能帮你的人来与下官谈,如何?” 魏楚环盯着商辞,眼神忽然一变,在极尽的愤怒之中,竟像是窥伺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放声大笑,这笑甚至让商辞生出了几分恼火。 “县主笑什么?” 魏楚环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商辞,你道貌岸然的跟我说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怀着这点卑劣龌龊的心思啊?你不过是想吓唬我,吓得我什么都不敢做,然后去求姐姐是不是?你知道姐姐不会见你,所以你让我替你去找她?哈哈哈哈——” 商辞眼神一冷,忽又松了神情:“县主也可以选别的,不是吗?” 魏楚环慢慢歇了笑声,眼神一点点沉下来:“商大人说话算话吗?” 商辞挑了挑眉:“什么?” 魏楚环抿了抿唇:“是不是我选了一,你便遵守诺言??” 商辞的神色玩味起来。 “县主,不可!” “谁也不许过来!”魏楚环呵退护卫,死死咬住牙,每个字都似磨出来的:“商辞,你最好遵守诺言,否则,我绝不放过你。” 商辞眼看着魏楚环弯下双膝,眼神中情绪微涌。 昔日骄傲的县主,竟也落得给他下跪的下场。 千钧一发间,一把长刀携破风之力从旁袭来,精准的钉在了魏楚环和商辞之间。 魏楚环大惊不已,整个人失重向后一跌,一屁股坐在地上,惊声呼痛。 王府护卫当即上前,一面扶起魏楚环,一面紧盯着动静来源之处。 小道边的暗林里缓缓走出一个纤长人影,玉藻不慌不忙,冲两方人抱拳一拜:“奴婢奉夫人之命,在此恭候商大人。” 商辞神色一动,眼神四顾,似在寻找什么。 前方,一辆马车从道路尽头缓缓拐了出来。 马车简洁朴素,与寻常往来的商旅车辆无甚不同。 马车停在两方人面前,玉藻转身行至马车边,随着车门打开,伸手去扶车里出来的人。 魏楚环看到岁安,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下一刻,又像是有一股十足的底气从脚底冲向灵台,她猛地瞪住商辞,似在挑衅。 岁安下车走过来,目光扫过两方人马,眼见并无动手之相,心下大定。 “商大人,环娘年轻,又与萧世子新婚燕尔,情意浓浓,此番萧世子出事,她难免冲动多疑,若方才有什么失礼之举,还请商大人体恤,莫要见怪。” 她既然开门见山,显然是知道魏楚环来这里堵他。 只是一句“失礼之举”,未免将魏楚环的行为描述的过于礼貌了。 商辞紧紧盯着岁安,眼中情绪波动,俨然已无对着魏楚环时的冷漠。 他喉头轻滚,涩然道:“怎会见怪。” 岁安冲他微微颔首,看向魏楚环,“上车,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魏楚环想起自己来此的主要目的:“姐姐,是他刻意陷害阿羿,他没安好心!” “环娘……” “县主口口声声说下官刻意陷害,”商辞忽然开口,声音极冷:“那县主不妨说说,下官因何要陷害与我无冤无仇的武隆侯世子?” “你自是……”魏楚环话都到了嘴边,再次被打断。 “魏楚环,我让你上车。”岁安一改往日的和气,声音微沉。 魏楚环咬唇,向商辞嘲讽道:“你以为姐姐不知吗?她知道的清清楚楚!你以为我承认什么,便可为你证明什么吗?你别笑死人了!商辞,你自己做的选择,便要自己负责。” 这话终于在某种程度上刺激到了商辞,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 魏楚环,就是她,永远绕在安娘身边,说些讨厌的话,做些讨厌的事。 而那时,他的确骄傲又敏感,将自尊心看的比天还高,以至于对她的厌恶,也一并迁怒到了岁安的身上,将她的好意和爱意,全都误会成别有用心。 聘娇娇 第128节 魏楚环,都是因为他。 他怎能不恨! 商辞冷笑:“说的不错,所以,萧世子做了什么,是不是也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魏楚环低头就去找弩。 “魏楚环。”岁安盯住她:“你再动一下,神仙都救不了萧弈。” 魏楚环被这句话钉在原地,她转过头,眼里蓄泪。 岁安又说了一遍:“上车,我送你回去。” 魏楚环咬牙,明明满身不甘与愤怒,最终还是压了下去,老老实实上车。 岁安一眼扫过去,王府护卫纷纷收了兵器,依次护到马车边。 她转身也要上马车,商辞忽道:“安娘……” 岁安回头看了商辞一眼,想了想,说:“稍后,我自会向商大人做个交代。” 两条车队同时往长安城内走,岁安在前,商辞在后。 两辆马车都安安静静。 换在以往,魏楚环必然会拉着岁安说许多话,或是谩骂商辞,或是迁怒到她身上。 可今日,商辞的话一遍遍的萦绕在她脑海里,她不由得在脑子里重新审视了这些年的自己和岁安。 当年,她设计赶走了商辞,也让岁安在悲痛中性情大变,失去了少时的活力和抱负。 她怒其不争,更将岁安有意无意的压制当做她的报复。 正因为她曾一次次在岁安手里吃亏,每每看到岁安,才会更气,更委屈。 你这么能干,怎么不去干点大事? 可是越气,就越是想挑衅,想好好的表现自己,然后和她对比,心里甚至隐隐盼望着,对方能在这份挑衅和比对中,受到哪怕一点点刺激,从而变得不同。 可原来,她每一次跋扈的去挑衅,岁安的默默退让,竟是一种保护。 魏楚环很清楚,这么多次,但凡岁安略带强硬的回应一次,都会激起她更强大的斗志。 一旦把控不好这个度,说不定就变成了北山与桓王府失和。 若真的有人觊觎圣人手中的权利,必然巴望着圣人的亲信失和,甚至没有的事也会加以润色利用,父亲镇守边关,每日都担着巨大的责任和压力,若让他被类似的消息分了心…… 魏楚环一个激灵,竟一阵后怕。 今日,若她真的对商辞动了手,后果不堪设想。 眼泪载着悔怕,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一方手帕递到面前,岁安柔声道:“别哭了。” 越劝越哭,魏楚环抓过手帕,狠狠地擤了个鼻涕。 “你骂我吧。”魏楚环声音嗡嗡的,她低着头,一改往日的张扬跋扈,竟像条霜打过的茄子:“我今日犯糊涂了。” 岁安静静坐着,没有回应。 魏楚环抬起头,猜想归猜想,她总要求证的:“刚才,商辞跟我说了些话。” 岁安明白了她的意思,示意她说下去。 魏楚环简略的复述了一边,问:“他说的,都是真的吗?长公主,姑母她,她当年毅然隐居北山,是为了低调行事吗?暗察司作废后再未重建,也是怕招惹是非吗?” “不知道呀。” 魏楚环眉头一皱,一百个不信:“不知道?” 岁安一针见血:“你现在是要追究往事认错忏悔,还是想救萧弈?” 这话果然转移了魏楚环的注意力:“你有办法救阿羿吗?” 岁安:“有,但也可以没有。” “你到底什么意思?” 岁安:“你再像今日这样胡来,就没有。” “我……”魏楚环语塞,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争不过岁安了。 岁安凝视她片刻,忽然伸过手,摸了摸魏楚环的头发:“回府之后,把自己收拾干净,不要整日胡思乱想,萧弈如今在狱中,府中老人必然着急担心,甚至会想办法走动,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魏楚环愣了愣,迟疑道:“劝、劝他们稍安勿躁,不要有别的动作?” 岁安微微一笑:“你这不是都懂吗。” 魏楚环鼻子一酸,眼泪又涌出来:“那、那你能……” “若萧世子没有做过这种事,就一定没事。”岁安神色肃然:“我跟你保证。” 魏楚环看着岁安,重重的点头。 马车很快抵达武隆侯府,岁安将魏楚环送了进去,走的时候,魏楚环忽然拉住她的手。 “姐姐,对不起。”其实不止这一句,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这一刻根本不够。 岁安回头看她,露出温和的笑容:“好好休息吧。” …… 走出侯府,岁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侯府外,还停了另一辆马车。 商辞一路跟了过来,就在车边等着,看到岁安出来,他立刻站直,认真的看着她。 岁安想了想,主动走过去:“商大人。” 听到这个称呼,商辞眼神黯了黯。 岁安:“不知商大人可否移步说两句?” 商辞怎么都没想到,岁安会主动找他谈话,他二话不说:“当然可以。” 他本想找个雅致的地方坐下来慢慢说,岁安却让玉藻将马车停到偏僻的路段,直接与商辞在车中谈话,其他人在外守着。 天色已暗,低调的马车隐在夜色中,越发察觉不出来路。 马车中,岁安与商辞相对而坐,仍是她主动开口:“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一事想要请教大人,还望大人坦诚赐教。” 商辞:“你如今,连一句师兄都不愿叫我了吗?” 岁安目光坦荡看向商辞,又重复了一遍:“还望大人坦诚赐教。” 商辞从未见过这样的岁安,冷静,漠然,却又散着一股要命的女人魅力。 他不再计较一个称呼:“你问。” 岁安:“萧弈此次入狱,与大人有关吗?” 这个问题过于直接,却也适合他们眼下的关系。 商辞无力一笑:“若我说,我并未陷害他,你相信我吗?” 第86章 “我信。”岁安简短的两个字, 在商辞的眼里点亮了光。 他不由倾向岁安:“安娘。” 岁安冷不防又问:“那商大人觉得,此事会是萧世子所为吗?” 商辞眼中的光芒瞬间黯去:“什么意思?” 岁安:“我只是在想,若此事不是商大人设计萧世子, 也不是萧世子所为,那会是谁。” 商辞默了默, 低声道:“若你想在我这里求真相, 可能要叫你失望了,真相为何, 我也不知。” 岁安:“那关于银钱失窃的细节……” “你只是来与我说这些的吗?” 商辞忽然打断她的话, 失落道:“魏楚环见到我, 尚且要讽一讽当年的事,倒是你, 竟只字不提,好似个局外人。哪怕你打我,骂我, 都好过现在这般。” 岁安由始至终都不曾躲避过商辞的眼神,此刻也一样。 “商大人, 我已成婚了。” 商辞微微别开目光:“那又如何?你才认识他多久,他朝若有辜负, 你难不成还要继续与这样的人做夫妻?” “元一待我很好。” “那是因为谢家忌惮北山!你敢说, 谢元一乃至整个谢家,从未因为忌惮北山,而格外宽带你?若北山不再成为他们的忌惮, 他们还能待你如初,还能容你纵你吗?” 岁安一怔:“你说什么?” 商辞呼吸一滞,情绪缓和下来,沉声道:“难道不是吗。” 岁安沉默片刻, 语气忽转,说道:“环娘今日虽然冲动,但她说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商辞眼神轻动,抬眼便对上岁安的目光。 岁安:“事发之后,商大人的应对之快,像是早有预料,知道此事不会那么顺利,以至于萧弈收押下狱,闹得满城风雨,括户之事却仍然有条不紊的继续进行。” 商辞:“所以呢?我回长安自荐谋事,括户账目冗杂,事务细碎,若连这点防备都无,又岂能得陛下信任?你方才还说信我,难不成是骗我?” “说的不错。”岁安看着商辞:“正因商师兄思虑周全,早有防备,又岂会不知,括户一事多为冗杂琐碎之务,唯独转运税银,是相对简单又至关重要的事,容不得半点疏忽,一旦税银有失,做再多都是白忙。” “朝中凡有新政颁行,多多少少会遭到反对,凡触及私人利益,明面不表态,暗中来破坏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若想要破坏括户,直接从税银下手,也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我的确相信此事未必是你筹划,因为你没有这么蠢,在自己建功的大事里添乱,但若你早有预料此事不会那么顺利,却让萧弈担此重任,当真不是刻意安排,甚至有借他投石问路的用意吗?” 岁安每多说一句,商辞的心便沉下一分。 撇去温柔体贴的模样,她竟也可以这般凌厉。 要么只字不提,一开口,竟针针见血,让人哑口无言。 心沉到底,忽又一轻,宛若撇去了伪装,商辞竟也轻松坦荡起来:“是,如你所言。” 聘娇娇 第129节 此事并非他设计,但让萧弈跳跳这个坑,亦无不可。 岁安敛眸:“我明白了。今日环娘鲁莽,还请商大人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她日后绝不会再有此类举动。” “周玄逸那头,是不是出事了?”商辞冷不防转移话题,岁安倏地看向他。 商辞一看便知,扯了扯嘴角:“果然。” 此事发生后,魏楚环想也不想就认定此事是他所为,可到了岁安这里,她却在想,除了他和萧弈,是否有其他人动手,加上谢原离开的突然,除了新政先后出乱,商辞不作他想。 岁安默了默:“今日之就到这里,商大人还要进宫述职,我便不耽误你了。” 一阵短暂的沉寂后,商辞敛眸,终是慢慢起身走出了马车。 站在马车边,商辞忽然回头:“你既知道当年魏楚环故意设计离间你我,尚且能宽容大度的原谅她,甚至在今日为她挺身而出,那我呢?我愿认错、弥补,甚至做任何事,难道不能得一个机会吗?” 马车内没有回应,商辞并不意外,苦笑一下。 “如果是你的意思,往后,我不会再针对县主夫妇。自重逢以来,一直没能得机会与你单独谈话,今日难得有机会,有句话,我早该说的。” “安娘,对不起。” “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定会弥补,是我的错,也绝不会推脱。” “你不给我这个机会,那我,就先争这个机会。” “对了。”商辞看着马车里面,温声笑道:“你的生辰快到了,此次赶回来,也是想说一声祝贺。我先走了,你早些回去。” 车内,岁安抬手撩起车窗帘,看着商辞上了自己的马车转道离开,身上忽然卸了力气,身子一松,整个人透出一股淡淡的疲惫。 她下意识想往身边靠,才想起来,那个喜欢在车上搂着她,整副身子都给她倚靠的男人,如今不在身旁。 想到谢原,岁安总算打起精神,打道回府。 她心怀期待,一进门便问今日可有信件送回,奈何答案不如人意。 并无。 岁安的脸当即垮了垮,眼见回话的府奴一身紧绷大气不敢出,这才稍作缓和:“无事了,退下吧。” 府奴如临大赦,赶紧溜了。 岁安转身回院子,踩着重重的步子,恨不得将这一路的石板踩碎。 谢元一,他可以的,很可以! 说好为她过生辰,因正事耽误食言,这就罢了。 说走就走,连分别的缠绵时刻都不留,她也忍了。 可说好报平安,结果几日都无一封信。 有本事别回来,否则…… “夫人。”玉藻走了进来,“奴婢已查明,沿途保护商辞的,的确是安王府的人。” 岁安闻言,立刻就从小情绪中抽离,镇定下来。 “看来,平阳县主此次来长安,另有目的。” 玉藻:“商辞自荐献计,若括户事成,银钱入库,便是大功。安王府如此袒护,是否想将商辞作为安王府留在朝廷的人?” 岁安蹙眉思索,“安王舅舅入扬州多年,即便怕远离圣心,又何以现在才想起安置人手。” 玉藻:“是不是因为圣人如今提拔寒门的缘故?也许安王是看中商辞的出身和能力,若商辞能成为寒门一派的领头力量,拉拢也合理。” 岁安:“若是如此,就更不该明目张胆了。提拔寒门,门下赵氏和袁氏从未明确表态,可于私下拉拢人才挪为己用。可见态度立场都是表面文章,利己才是实际。难不成你觉得,安王舅舅昔年能凭一己之力恢复扬州人力物力,若为利己,还不及赵公、袁公之慧?” 玉藻:“这……” 岁安想不明白,却也不困于此,反倒笑了笑:“无所谓,他们不可能一直藏着掖着,做的也多,看的自然更明白。” 玉藻:“那萧世子那边……” 岁安:“商师兄与环娘有旧怨不假,但他,不是会拿自己的前程来赔儿女私情的人。更何况,他初回长安便去了北山,凭父亲母亲对他的态度,显然是不交恶的意思,今我已表态,他应当不会再做别的。” 这时,外院府奴来到院门处通禀,太傅回府,请大郎夫人去书房说话。 祖父回来了? 祖父是唯一知道谢原离开长安真相的人,岁安以为有新消息,二话不说赶了过去。 谢升贤的书房,府中小辈都不敢贸然入内,即便进来,也是屏息凝神不敢造次,可到了岁安这里,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她风风火火赶来,先同祖父行完礼,立马就问:“祖父是不是有元一的消息了?” 谢升贤手里握着卷书,抬眼见小姑娘眼中满是期盼,轻轻笑了一声:“我听说,自从元一离开长安,你隔两日便去问书信,可有此事啊?” 不问还好,一问岁安就有点委屈。 不守信用的大骗子! “元一答应我,他会报平安。可是根本没有。” 谢升贤抬手抚须,轻轻笑了一声:“安娘,他已报平安了。” 岁安一愣,万分不解:“可府上……” 谢升贤:“那是因为,他不是用书信报平安。你可曾听过,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岁安没有说话,静候祖父下文。 谢升贤轻叹,说了件关于谢原的往事。 当年,谢原毅然辞去校书郎一职,科举入仕,后又外派为官,曾离家很长一段时间。 他也是那段时间,猛然成长,变得成熟稳重。 而在这之初,他也只是个初出茅庐,从朱门贵府一路下到百姓人间吃苦的年轻郎君。 那时候,他常修回家,不仅为报平安,也道些政务上难以抉择的困题,请求祖父指点。 可是,书信往来耗时过久,谢原为等一道指点,险些耽误了抉择,更严重的一次教训,是他协助查案,曾乔装身份去探底。 正值周旋之时,却因按时送出的一封家书被截,暴露了身份,好在事情还是顺利解决,否则他当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岁安想起来了。 谢原临走之前,的确抱着她说了许多有惊无险的过往。 可那时她心不在焉,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岁安轻轻咬唇。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出门在外,有许多临时的变故,若有公务在身,更当小心谨慎。元一并非没有交代的人,只是反着交代罢了。一旦他离家,家人自然日日盼望,可他也不能日日一封书信送回来不是?” “若他真的在外面出了事,一早安排的人定会将消息带回家中。与其让家中亲人日日盼着,又因盼不到而失望,不如让家人不要去盼,没有消息,家人安心,他也省心。” “我知你与元一新婚,忽然分离,心中难免不舍。但你安心,他在外才不会牵挂。” 祖父的解释固然有道理,可岁安仍觉憋闷,心中的小人一叠声的骂: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她甚至意识到,谢原谁都没告诉,唯独告诉了祖父,并不止为了有个交代,更是让祖父在这会儿来稳住她。 他大概觉得,说清楚了用意,她便可以安安心心在家里等着他归来,而不必再日日盼什么消息,因为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可他并不知道,她不可能因此安心。 岁安拎拎神:“祖父的意思,孙媳明白了。岁安尚有一事,想要请示祖父。” 谢升贤完成了解释任务,随和道:“你说。” 岁安:“元一不在府中,母亲宽厚,也叫孙媳不必日日服侍跟前,上回回北山,孙媳见母亲身体有恙,不知未来几日,可否允孙媳回北山小住,也好侍奉母亲。” 谢升贤:“安娘有此孝心,当然可以。” 这天夜里,院中卧房的灯火久久未灭,朔月等人察觉,于深夜进来查看。 三人绕过屏风,便见大郎君的枕头被丢到了地上。 岁安穿着睡袍,散了头发,抱膝坐在床头。 她没哭,也没有激动地宣泄什么,只是安静坐在那里,似在沉思。 “夫人,夜深了,您还不睡吗?” 岁安眼珠轻动,轻声道:“明日回北山,你们去歇着吧,我坐会儿,困了自会睡下。” 她不睡,其他人哪里敢睡。 当年,岁安就是为情所困,一个人半夜胡思乱想,还偷偷跑出去,结果意外遭逢暴雨,险些被蛇咬死。 对朔月等人来说,岁安半夜不睡觉,是很令人担心的事。 可三人也不敢忤逆,便退到外间,一起挤在斜榻上,轮流守夜。 岁安一夜没睡,天蒙蒙亮时,她起身出来,路过谢原的枕头时,一脚给踹的更远。 刚走两步,又停下,转过身看着那个可怜的枕头,她还是走了回去,拾起来,拍拍灰,放回床上。 轮到玉藻守最后一班,朔月和阿松背靠背在斜榻上睡得正香。 “夫人。”玉藻睁着困倦的眼站起来。 岁安:“不是让你们去休息吗。” 玉藻也不多解释,只问:“夫人是一早就回,还是等用完膳午后再回?” 岁安:“和母亲请完安就走吧。” 得知岁安要探望抱恙的靖安长公主,孙氏自然无二话,她还让岁安带了些礼。 总是收北山的礼,要礼尚往来嘛。 岁安笑着道谢,说明归期,回了北山。 这次回来,岁安依旧没有打招呼,她在山门前就下了马车,沿着山阶一步步往上走,像一个虔诚寻找答案的信徒,在每一步的回忆中思索过往。 剩下最后数十阶,岁安的步子一顿,片刻后,又继续抬脚。 视线中的阶梯终点是一条平直的线,随着她一步步登顶,母亲的身影完整的出现在视线里。 岁安怔愣着走过去:“母亲?” 靖安长公主笑容亲和,冲她伸出手。 聘娇娇 第130节 岁安伸手握住,来到母亲身边。 “马车在山脚时,便已有人通报,正巧我在散步,陪我走走吧。” 岁安默默点头,挽着母亲在熟悉路上漫步。 母女两人走着走着,竟走到了岁安以前最爱去的地方。 陡峭的斜坡边,沿壁生长的大树下,立着一方可坐可卧的大石。 坐在这里,可以眺望到山门的位置。 母女两个一起在大石上坐下,吹着微微山风,细细低语。 “我记得,这里以前没有这块石头,是商辞喜欢来这里读书,你便让人弄了块石头过来。” 提到商辞,岁安反倒陪着母亲笑了笑:“那时顽皮,让母亲操了很多心吧?” 靖安长公主笑了笑,摇头:“等你做了母亲就知道了,这孩子啊,只要在跟前,哪有不操心的,顽皮的时候是一种操心,长大了,又是一种操心。” 说着,靖安长公主睨了她一眼:“哝,瞧你这副眼下发青的样子,让人怎么不操心?” 岁安摸了摸脸,惭愧的低下头。 “把头抬起来。” 岁安一怔,又抬起头,母亲的神情肃然。 “你出嫁那日,我便对你说过,别低头,别回头,只管往前走。” 岁安心头一动,“母亲,女儿想问您一个问题。” “问呀,母女之间,还讲客气不成。” 岁安抿了抿唇,声音搅在风里:“母亲可曾有过这样的设想——若能在经历苦难之前就遇见父亲,而他那时已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或许,您就能省去许多苦难。” 靖安长公主笑了:“干嘛要设想啊,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出现过,不过不是你父亲。”顿了顿,她又肃然的补充了一句:“可别跟他提这茬啊。” 岁安着实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愣了一愣:“啊?” 靖安长公主抚上岁安的脸,指腹轻轻摩挲她眼下,似乎想擦去那乌青。 “没有能被省去的苦难,若你少了什么苦难,一定是因为,有别人替你背起来了。” “若重新再选一次,我还是会这样选择,我庆幸自己是在经历很多事后,才遇到你父亲。因为我已有足够的信心去判断他值不值得,也有足够的能力,在选择一个人后,维护这份感情。” “最重要的是,我已很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需要被动的照顾,更渴望绝对的掌控。” 岁安问:“最重要的,难道不是父亲也接受这样您吗?” “对,”靖安长公主像是被提醒了,坦然点头:“这的确也很重要。” 岁安抿了抿唇:“那,您的选择,和父亲接受与否,哪一个更重要呢?” 靖安长公主眼神一动,抿笑道:“母亲便是回答了你,也不是你的答案啊。” 岁安两手交握,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当年,我曾想过帮师兄。” 长公主侧首,岁安也看向母亲,第一次这样袒露心情:“我曾以为,自己能像母亲一样厉害,可以有足够的能力,去护着我们在意的人。结果我失败了,我的心意,似乎成了一份高高在上的……侮辱。” “后来我明白,我永远也成不了您。回想一下,那份念头,甚至都不算什么远大抱负,从头到尾,仅仅只是一份想要庇护身边人的私心,还做的一塌糊涂” “那又如何?” 靖安长公主认真的看着岁安,弯唇:“母亲的最开始,也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先于仇恨,家国大义而生的,只是一份活下去的欲望。 “即便现在,岁岁也仍然可以以此为目的,不必在意它是私心还是大义,是你想做的事,母亲就一定支持。至于谢原,难道因为试错过一个人,便不敢再试下去了吗?你怎么知道,谢原就不能接受呢?” “退一万步,在谢原的接受与否和你自己的选择中,若你觉得他的态度更重要,即便你没有做想做的选择也无所谓,那你就选他;若你觉得,你的选择更重要,是他都换不来的舒坦,那你就选自己。夫妻之间,若有一方一直忍耐退让,都不可能真正的幸福长久。” 岁安脑子里忽然蹦出出嫁那日父亲母亲的告诫,她忽生玩心,背脊一直,故作凶悍的嚷:“过不下去就离!” 靖安长公主眉毛一挑,配合的接下句:“离了还能再找!”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靠在一起笑开。 青翠山色间,烈阳高照,热烈不息,岁安在笑声中,迟疑悬浮的心莫名的定了下来。 “女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长公主笑了几声,气色都变好了,“问。” 岁安的表情一点点变得认真:“母亲,暗察司,真的废了吗?” …… 岁安在北山住了三日。 谢原依旧没有消息送回来,她却不再像望夫石般,日日去问。 这次回来,母亲看起来状况很好,岁安日日近身服侍,连夜里睡觉都是和母亲睡一张床,两人像是这辈子刚开始做母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于是,三日后,岁安被睡了三天学舍的李耀赶下了山。 临走前,李耀顶着睡眠不足的黑脸,递给她一个锦盒。 岁安接过,“这是什么?” 李耀没好气哼了一声:“装什么傻,过了今日,可就是大一岁的姑娘了。” 岁安反应过来,今日是她生辰。 李耀递交完东西,大手一挥:“走吧。” 回城路上,岁安打开了父亲给的盒子,微微愣住。 盒子里,是一块黑漆漆的令牌,棱角分明,又冷又沉。 令牌正面,是一个“暗”字。 第87章 岁安拿到东西, 并没有觉得太意外,但李耀会挑这个时候亲自送来,自不会只是顺手的事。 岁安抱住盒子, 看向李耀,眼神坚定:“父亲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李耀凝视着岁安, 眼神深沉,又隐含欣慰:“往年给你过了那么多次生辰, 直至今日,才觉得你是真的长大了。既已不再是小孩子, 很多事, 父亲和母亲也不必在你面前遮掩, 甚至,可以依托你。” 岁安认真的点头。 李耀笑了笑, 拍拍岁安的肩膀:“萧弈的事情我已听说了,这小子的事你要如何处理只管随意, 但有一点你得记住, 别让魏楚环冲动胡来,也更别给桓王惹麻烦。” 岁安:“父亲放心, 女儿会照顾好环娘的。” “你当好好照顾你自己!”李耀忽然加重语气, 岁安听得鼻头都酸了酸。 她笑着说:“父亲和母亲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等女儿忙完这阵, 和元一一起回来看你们。” 李耀笑了笑:“去吧。” 岁安郑重向父亲拜别。 下山时, 她撩起车帘, 看着窗外寸寸倒退的风景。 每次离开北山, 她都会这样探头看一看,一样的风景,今朝却有了不同的感觉。 …… 因岁安回北山那日就告知了归期, 所以今日一进门,她便被府中热闹的氛围包围了。 谢佑领着一众弟弟妹妹迎了出来,“大嫂,祝贺你生辰之喜!” 岁安着实没想到,怔愣的神情里隐有惊喜。 她早已与婆母孙氏说过,生辰无需大操大办,加上谢原离开长安,她就更没了兴致, 可是,当她真正站在这里,竟又是一番滋味。 谢佑今日是特地告假回来的,府中姊妹,除了谢原,全都到齐了。 不止如此,孙氏还在岁安他们的小院置了一个小宴,准备的都是长安城内有名的美食,当然,还有获赞极高的北山美食。 谢佑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大嫂,你嫁到谢家第一个生辰,大哥就缺了席,我们肯定不能同大哥比,但我们胜在人多,一个人补一点遗憾,愿大嫂这个生辰过的开心圆满!” 说完,谢佑戳了一下两个妹妹。 谢宝宜和谢宝珊今日穿的很喜庆,两人略显紧张的站出来,谢宝珊:“大、大嫂,我和二姐练了一段舞,我们给你跳一段!” 剩下一个谢铭,他与岁安交集最少,但该他的表演少不了。 谢铭揉揉拳头:“我今日负责服侍大嫂,按摩捶背,布菜倒酒,大嫂尽管吩咐!” 岁安从跨进院门开始,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散去过。 每个人出来发话,她都轻轻点头,听得十分认真,同时也很期待。 还不止。 小辈们刚刚将人迎过来,以孙氏为首的婆母婶婶们便结伴过来了。 孙氏眉目含笑,亲和道:“知道你不喜欢太嘈杂,今日也是自家人关起门来小小的热闹一下,准备的仓促,岁岁别见怪。” “怎么会。”岁安怎么都没想到,谢府会这么周到的准备。 孙氏等人将礼物交给岁安便离开,将这里留给小辈们自在玩耍。 长辈们一走,谢佑立马带着弟弟妹妹凑上来,好奇的猜测各自的母亲都送了什么。 岁安奇道:“你们不知道吗?” 谢佑摊手表示不知。 谢宝宜十分坦白:“大嫂有所不知,母亲这几日都在与婶婶和伯母们相互试探,一心想送个特别的礼物。” 谢宝珊眼珠一瞪:“我母亲也是!” 岁安略一思索,笑道:“那母亲应当也是了……” 谢佑诚心搞气氛:“不如这样,我们相互来猜婶婶和伯母送的什么,若猜对的,大嫂给奖励,若猜错了,我们就再加一份贺礼!” 谢宝珊当即僵硬:“我跳一支舞就很要命了!” 聘娇娇 第131节 谢宝宜一脸木然,赞同的点头。 岁安伸手在谢宝珊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你怎么就只想到猜不到会如何,不想想猜到了能要个什么?” 对哦! 谢宝珊得到提醒,开始来劲:“那、什么都能要吗?” 岁安挑了挑眉,是个鼓励的意思,当然可以! 谢宝珊立马来了兴趣。 大嫂的手笔,是可以期待的! 院中的热闹瞬间攀升直上,笑闹不断。 岁安让阿松去库房,比着各房几位郎君娘子的喜好挑些他们会喜欢的东西,又接连放水,本是来给她过生辰的弟弟妹妹们反而各有收获,可谓是皆大欢喜。 正热闹着,府奴忽来通报,有客登门,是专程来贺大郎君夫人生辰的。 比起进门时的惊讶,岁安这会儿反倒淡定许多:“快请。” 谢佑已经不是从前的谢佑了,大哥不在家,他便是家里顶事的郎君。 有客专程来给岁安贺生辰,必然是有些身份的,谢佑连忙按住弟弟妹妹们:“都老实些,别闹了。” 魏诗云进来时,见到如四大金刚般守在岁安身边的谢府儿女们,当下便愣了愣。 谢佑轻咳一声,四姊妹整齐划一起身见礼:“拜见平阳县主。” 魏诗云十分客气的摆摆手:“今日是表姐生辰,我想祝贺表姐,不请自来,叨扰贵府已是不该,诸位不必这般客气。” 都是县主,都是岁安的表妹,这位平阳县主明显就要客气许多。 岁安微微一笑:“云娘有心,快请入座。” 既是庆贺生辰,自然少不了礼物,魏诗云出手阔绰,贺礼都拉了两车。 “表姐别同我客气,昔日在北山,多亏有表姐照顾我,这些年我不在长安,表姐生辰从未专程祝贺过,如今算是一道补上。” 说话间,礼单已经送到了岁安跟前,谢宝珊离得近,瞄了一眼,表情惊讶。 都是好东西呢。 岁安笑容清浅,“既是你的一番心意,我便不多推辞。” 人来了,礼送了,魏诗云竟像是不打算走了,稳稳当当坐在那儿,还问起他们此前在玩什么,似乎打算加入。 谢佑看了一眼岁安,岁安会意,笑道:“刚才你们都答对了,我让阿松准备了些小玩意儿,二郎,你带他们去后院的库房取吧。” 谢佑看了眼魏诗云,老老实实点头,起身招呼其他弟弟妹妹:“走吧。” 大哥不在,二哥就是头,几姊妹老老实实被带走。 席间只剩岁安与魏诗云,岁安主动道:“昔日,你被安王舅舅寄住北山,我便照顾过你,如今你只身入长安,虽住在宫中,吃穿用度犯不着我费心,但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我。” 魏诗云一听,竟直接起身挨到了岁安身边:“姐姐真的能帮我吗?” 岁安偏偏头:“你有难处?” 魏诗云想了想,竟十分坦白:“括户的税银被盗一事,姐姐可有听说?” 岁安作恍然状:“略有耳闻。” 魏诗云:“负责括户的商辞,曾是我父王麾下一名幕僚,哦对,他还曾是北山门生,此次回长安后曾去过北山,姐姐应当与他见过。” 岁安面不改色:“是,见过。” 魏诗云将岁安听到商辞时的反应收入眼中,又问:“那姐姐如何看待此事呀?” 岁安不但反问:“你到底有什么难处呀?” 魏诗云抿了抿唇:“我也不瞒姐姐,你知道商辞是我父亲举荐入京的,本意是为支持圣人提拔寒门,也算我安王府的态度。但若商辞承了父王的抬举,却办砸了事情,无论对安王府还是对圣人来说,都不算一件好事。” 岁安耐心听着:“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魏诗云眼神一定:“所以,我想来查这件案子。” 岁安眼神轻动:“你查?” 魏诗云身子一直:“姐姐不信我?姐姐可知,我在扬州时是领过职务的。” 岁安笑了,面露意外:“你还领过职务?” 魏诗云眉头一皱:“说起来我就生气!” “姐姐也知,当年我之所以被放到北山,是因双亲无暇照顾我!” “父王只身上任,面对扬州残败情景,手头上连能用的人都无。若非有我母亲衣不解带从旁协助,陪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扬州哪里能这么容易恢复原样。” “地方州务多琐碎冗杂,直面百姓疾苦,自我明白事理起,父王便告诉我,遇到难题,想办法解决才是第一要义。办法未必十全十美,但我们要先解决大的麻烦,再去补小的漏洞,可你看看朝中那些人!” “国库空虚,他们不着急决定办法,却乐于优哉游哉大谈阔轮,谈可行办法之利弊,辩出谋者之优劣,他们争的真的是一个最好的办法吗?狗屁!他们争的是自己的利益!” “多少人一日下来忙的昏天黑地,而那些享着高官厚禄,在朝中大划清要地位的权臣,一日最大的辛劳,便是站在亮堂宽敞的大殿之上泼洒口水!干什么都不行,吵架第一名!” 魏诗云一身娇娘装扮,可一开口,凶悍之气瞬间暴涨,哪里还有半点斯文娴静。 岁安弯了弯唇,抬手给她斟了一盏酒,一言不发。 魏诗云像是察觉自己失态,连忙作收敛状,小声道:“姐姐笑什么呀。” 岁安放下酒壶,笑容清甜,柔声道:“我只是有些感叹,昔日爱哭鼻子的云娘,回到双亲身边之后,竟也长成了个有本事有想法的女郎。你这模样,像极了我在北山见过的那类激愤的师兄,年纪轻轻,无所畏惧,天阻骂天,地拦骂地,凶得很。” 魏诗云赧然摸脸,“让姐姐见笑了,我、我口无遮拦了。” 岁安偏偏头:“你还是没说,你的难处是什么呀?” 魏诗云在岁安含着笑意的眼神里看到了鼓励的意思,她抿抿唇,坚定道:“税银丢失,陛下很生气,下令要追查,但商辞主理括户,分不开身,所以,我想来负责此事。” 岁安眉梢轻抬,理解着她的话:“你的意思是,你想来查丢失的税银?” 魏诗云:“是,流人出现,还不是因田地被霸占,苛捐杂税却不减,因而被迫逃离?这当中,又有多少位高权重的人得了利处?检括了流人,便要安置,得有田地来分,这自然触及某些人的利益。” “商辞靠着献计才拿到此事的掌控权,若因半道生出变故,让别人介入进来,一旦对方居心叵测,根本不是为了来解决问题,而是暗中生事破坏,就更不妙了。” 岁安:“那陛下如何看呢?最终由谁来负责,还得他决定呀。” 魏诗云目中划过一丝嘲讽,“朝中自有许多人来争这个机会,可是耽误的越久,丢失的税银就越难找回,机会反而变成麻烦,所以陛下让太府寺卿来负责此事。” “太府寺卿?”岁安脑中的册子哗啦啦一翻:“袁璞?” 魏诗云意外道:“听说姐姐这些年一直深居北山,没想到对朝中要员的身份这么清楚嘛。” 岁安:“我以前听父亲提过。” 况且,袁璞是门下长官袁岳山的侄儿,谢原姑姑所嫁,便是袁岳山的长子。 岁安眼神几动,仍是温声笑语:“那这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 魏诗云略显泄气:“否则怎么算是难处。”顿了顿,又直起身来:“可我还是想争取。” 岁安:“那你为何来找我?” 魏诗云默了默,说:“我、我是想让姐姐帮我跟姑母求个恩典,若是姑母跟陛下开口,陛下一定不会拒绝!即便换不掉袁璞,至少我能参与进来。” 岁安闻言,遗憾的告诉她:“母亲不问政事多年,眼下正修身养性,怕是不好开这个口。” 魏诗云轻轻舔唇,悄悄瞅岁安一眼,没有说话。 “不过。”岁安话锋一转,笑意温和:“既然你说,但凡能参与进去便足够,倒是可以一试。” 魏诗云怔愣片刻,嚯的站起来,眼睛放光:“真、真的吗?” 岁安跟着起身,理了理裙子,“我去更衣梳妆,稍等片刻。” 谢佑一直带着弟弟妹妹等在后院,听闻岁安要进宫,他紧张的来到门外等候,岁安一出来便上前询问:“大嫂,没出什么事吧?” 岁安闻言就笑:“没事。”顿了顿,又道:“多谢你们今日的用心,我很高兴。待到你们以后生辰,我也给你们这样办。” 谢佑挠头:“大哥不在,我们理当替他照顾你。不过,真的没别的事吗?” 岁安:“若有事,我一定会告诉你。平阳县主也想替我过个生辰罢了。” 谢佑这才安心:“也是,大嫂今日生辰,都是姊妹,自然想陪着你。” 与谢佑话别,又跟孙氏打了招呼,岁安领着魏诗云就要进宫。 姐妹两人刚到门口,便被另一辆刚刚在门口停下的马车拦住去路。 魏楚环一身光鲜打扮,亲手抱着贺礼下了马车,一抬头,便与门口的两人狭路相逢。 她愣了愣,眼神在岁安和魏诗云之间游移片刻,最后落在魏诗云亲昵挽着岁安的那条手臂上。 盯!死! 魏楚环抱着盒子的手,指尖发白,恨不得要把盒子按出个窝来。 魏诗云见到魏楚环,主动打招呼:“环姐姐,你也是来给岁安姐姐贺生辰的吗?” 魏楚环深吸一口气,下颌微扬,手里的盒子往身边的婢女手里一砸,略略理了理衣袖裙摆,顷刻间端出了高贵不可攀的姿态:“这么巧,你也是?” 魏诗云:“嗯,我们现在要进宫。” 魏楚环:“这么巧,我刚来,你们就要走?” 魏诗云反应一瞬,笑道:“环姐姐要和我们一起吗?” 魏楚环嗤的笑了一声,眼一转,盯住岁安:“姐姐是不是忘了我们的约定?” 魏诗云也看向岁安:“约定?” 岁安:? 魏楚环嘲讽一笑:“原先还说,姐夫出京,我君入狱,我与姐姐伤心人别有怀抱,等你生辰时,我们便两个人作伴,你盼君归,我盼君安。没想到……” 魏楚环盯住岁安,像在看一个叛徒:“你竟忘了。” 岁安:…… 魏诗云眼神微动,心下了然。 她越发挽紧了岁安的胳膊:“既然这么巧,环姐姐要和我们一起进宫吗?” 魏楚环仿佛被这一幕刺痛,冷冷一笑,“不去了。” 魏诗云正要开口,岁安忽道:“顺道探望萧弈,也不去?” 聘娇娇 第132节 魏楚环几乎是立刻变了表情:“可以吗?” 岁安微微一笑:“去不去?” 魏楚环眼神泛起光芒:“去!” 最终,三人一道进了宫,先去了皇后宫中请安。 这么多年,皇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三人站在一起,乍一看还挺惊奇。 而后得知,今日是岁安生辰,刚巧魏诗云来长安,姊妹间难得一聚,便一道进宫,再加上太子,他们这一辈的姊妹就算齐了。 太子在东宫上课,皇后立马安排人去传话,让他今日浅歇一日,又在御花园设了小宴,还十分贴心的让御膳房给岁安煮了一碗长寿面。 既是晚辈间小聚,皇后也不想杵在这,安排了奴婢伺候,自己回了寝宫。 太子很快就带着一身少年人的风风火火冲来,奴婢都来不及跪,他已一阵风般掠过去:“表姐怎么自己来了,孤早间还让人给你备了生辰礼,你……” 抵达终点,等着的是三个姐姐。 太子一卡:“……们都在啊。” 岁安起身行礼,魏楚环和魏诗云紧随其后,亲姊妹间,礼数亦不能废。 就算太子整日闷在东宫上课,该知道的朝政也是一丝不落的。 商辞是安王的人,魏诗云自然与商辞是一边的。 被商辞丢进监狱的,是魏楚环的夫君。 即便身为储君,也免不了世俗人的恶习。 在旁边看人吵架打架,有趣。 但要介入进来,看完还要调节,要命。 以太子对这位魏楚环这位堂姐的了解,她竟没有徒手撕了对方,那只能是因为…… 岁安表姐! 太子走过去,选择虚扶岁安一把,“诸位姐姐不必多礼。” 四姐弟难得齐聚,太子将宫人挥退,方便说话。 “孤听闻谢大郎因公务离京,还很可惜,表姐成婚后第一个生成,他竟不能陪你,不过孤已备了厚礼,绝不叫表姐这个生辰过的不开心!” 岁安笑意温柔:“殿下如此为我着想,我理当回报殿下。” 太子一听就知道有深意,眼神骤亮:“此话何意?” 岁安:“犹记上回见到殿下,殿下还说每日听课过于枯燥,眼下有一件事,倒很适合殿下来练练手,读书实务相合,才能融会贯通。” 魏诗云和魏楚环看了眼对方,俨然已明白太子的用意,两人谁也没打断岁安,都安静听着。 太子听完岁安所述,果然有兴趣:“孤原先就觉得,括户虽不长远,但未必有朝臣说的那般不堪,更何况还有谢司郎的补救,分明可行,说不定是有谁恶意捣乱。” 说着,太子冷下脸来:“朝中权势争斗本不罕见,可如今,他们连国家的救命钱都敢动,真是太大胆了!” 虽然感兴趣,但太子也有疑:“可是,此事父皇已让太府寺卿袁璞来负责,孤还能争取吗?” 岁安:“殿下此言差矣,袁寺卿虽懂税收要务,但他不懂查案呀,可见陛下只是想另选一个人来督导,至于是他本人去做,还是他派人去做,都不重要。” “既然如此,那殿下同样可以督导此事。” “殿下身为储君,无论是任人之能还是号召之力,岂是太府寺卿能比?况且,陛下因此事十分震怒,由殿下亲自处理,一来显得朝中重视;二来,也是为君、为父分忧。” 太子热血沸腾:“孤愿意一试!” 说干就干。 当日,建熙帝听闻几个晚辈齐聚宫中为岁安过生辰,特地抽中午的功夫来了一趟。 太子抓准时机,主动请缨。 建熙帝颇为意外,但更多是欣然。 此事最重要的是显出朝廷的震怒和重视,派出太子,不仅是一个态度,也是一个磨炼他的好机会。 不过,金口已开不能收回,所以建熙帝做了一个很好的调和。 由太子携太府寺卿袁璞一并追查。 一个携字,主次就很分明了。 太子怎么都没想到,表姐一进宫就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他摩拳擦掌之余,也很虚心:“第一步先如何呢?” 魏诗云:“先委派人选!” 魏楚环:“先去见萧弈! 太子转头一看。 岁安早退到一旁,又要了碗长寿面,吃的正香…… 第88章 太子先去了狱中看萧弈。 事情发生之后, 萧弈就被押回下狱。 不过萧弈只是身负嫌疑并非证据确凿,商辞也将重心落在稳住括户上,所以在圣人委派官员处理此事之前,萧弈并未被审问, 更没遭什么殃, 只是不许人探望。 “阿羿!”魏楚环悬了好几天的心在看到萧弈时终于落定。 “环环?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魏楚环冲在最前面, 萧弈原本还歪在角落里数砖块,看到人直接跳起来, 还没开口,目光错过魏楚环, 落在她身后跟来的人身上。 “殿下?谢夫人?!” 魏楚环和萧弈同床共枕多时,对他最是了解。 萧弈看到岁安时, 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比看到太子来还激动。 当下最重要是救他出去, 魏楚环不动声色,对萧弈道:“阿羿, 税银丢失一案, 如今由太子殿下主理,今日来探望你, 也是想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 萧弈反应一瞬, 又飞快的瞄了岁安一眼。 太子:“萧世子,孤刚刚上手查办此案, 尚未从头到尾详细的听过案情,你仔细想一想当日的情形, 和孤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的语气,不像是将萧弈当做嫌疑犯来审问, 更像是将他当做知情人来询问,无论是他相信萧弈的无辜还是一种行事章法,氛围上已然轻松许多。 其实萧弈还挺镇定,主要是稳住了魏楚环,让她看到了希望。 萧弈:“请殿下容臣仔细捋一捋,臣定当知无不言。” 岁安给玉藻使了个颜色,玉藻立刻转身去安排,不多时,狱卒便七手八脚搬来座椅,还上了一壶热乎乎的茶。 太子习惯了这样的待遇,顺势坐下,又招呼几个姐姐一道入座,耐心极好。 魏诗云这会儿已经有了把握,反倒不急。更何况,追查税银少不得要询问萧弈,因商辞的缘故,萧弈夫妇怕是对她有些排斥,正好借太子之便来听听情况。 自从萧弈入狱以来,冤屈之余,也一直都在琢磨这件事情,很快便理清楚大致,一五一十的说道出来。 括户范围涵盖大周十道,和谢原的试点抽贯留州钱相似,商辞也是从临近长安的州镇开始检括,分别是梁州、金州、商州和雍州。 四州临近帝都,流人情况没那么严重,便于官吏先对流程操作熟悉上手,也好在推行之初出现问题时反应汇报,积累经验,以应对日后延伸广远后更艰巨的任务。 因雍州离长安最近,所以运送路线是从梁州到金州到商州再到雍州。 此外,括户非一时半刻,税钱积压在地方也不安全,所以采取定期分批运送入京的计划。 四州作为首批检括之地,总检约两万流人,上交的银钱和折合银钱的谷帛近三万贯。 萧弈以往虽然风流好玩,但还分得清轻重,做正事的时候也是非常的小心,从梁州到商州他连一个整夜的瞌睡都没睡过。 “所以,到雍州就睡了?”太子笑了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 萧弈顿时语塞。 雍州紧邻长安,梁州到商州辗转三地都没出问题,以至于萧弈一到雍州,眼看长安在望,立马松了口气。 可他也仅仅是踏实的睡了一觉啊! 魏诗云蹙眉:“依照世子之言,为保万全,沿途都在赶路,即便停留休整,也选最安全的官驿,还是提前打点好的,那银钱到底是怎么不见的?” 萧弈呵呵笑了一下,“平阳县主和括户使那么熟,没听说吗?” 魏楚环轻轻翻了一眼:“此次的主理人是殿下,殿下尚未发问,你倒是急得很,现在是审犯人吗?” 魏诗云沉默下来。 “听说,是不翼而飞?”岁安轻声开口,用的是原词。 萧弈眼神动了动,郑重点头:“对,就是不翼而飞。” 太子的神情渐渐沉下来:“官驿落脚,官吏数道检点,密室封存,守卫彻夜值守,却不翼而飞?” 萧弈点头,就是这样。 这也是他冤枉所在。 若说他玩忽职守,错漏百出才叫贼人得手,那他无话可说。 可他仅仅只是放松了那么一点点的警惕。 最后一道经手是他,他又是负责运转的官员,事发之后还被传什么,他近来手头略紧,有作案动机,就离谱! 魏诗云:“事发之后,商大人及时作了处理,雍州那个官驿,始发的位置已经被封存起来,我听说商大人简单的查过,没有任何人为破坏的痕迹,只剩几个空箱子放在那里。” 太子眯了眯眼,“竟有这般玄妙的事,用‘不翼而飞’,倒也贴切。不过,三万贯只是括户之处的收入,若真有人盯上了这笔钱,未免有些心急了。” 魏诗云眼神一动,“殿下说的极有道理,一旦括户推的更远,各地定期汇总的税钱就不止三万贯了,若说有谁盯上了这笔钱,这么早下手,日后转运税钱就会更加严格。” 太子眼珠一转,见岁安若有所思,主动问:“姐姐在想什么?” 岁安笑了笑:“都是些有的没的,我没办过案子,不懂这些的。” 太子不这么想:“姐姐此言差矣,办案本就是你一言我一语提供线索,姐姐想到什么就说,说不定还是个意外的关键呢。” 岁安也不推脱,“当真不是关键,就是忽然想起闲暇时看的绿林话本,说的是些颇有异能的侠盗,会用些巧妙的盗窃之法来劫不义之财,转身又救济穷人,还有些脾气迥异的人,行事往往没有规律计划可言,撞上谁家盗谁家,美其名曰,算你倒霉。” 魏楚环翻了一眼:“盗就是盗,盗就是罪,你闲暇时候就读这些乱七八糟的?” 聘娇娇 第133节 魏诗云:“我在扬州时,曾听父亲说起一桩稽盗大案,你们别一听是盗贼,便往卑劣粗鄙上头想,相反,越是犯大案的盗团,越是有缜密的心思,甚至还有读过书的聪明人,姐姐看的那种书,著书之人有意夸大主角风采,才会写独来独往,但若放在实际里,多半是许多人一起配合的缜密计划,实施起来天衣无缝,如鬼神之作,不可思议。” “等等。”太子一摸下巴,“孤记得,此次实施新政,是双管齐下,不止有商大人这头,还有谢司郎那头。” 太子握拳敲掌:“可有舆图?” 魏诗云:“有。”说着,她直接从身上抽出一张羊皮地图,递交给太子。 太子微微挑眉:“寻常娘子,随身带手帕香囊,云姐竟是带图?” 岁安:“云娘在扬州时,还同安王舅舅领过职务呢,她可是个能干的小娘子。” 太子欣然点头:“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说完打开地图,蹙眉思索。 魏诗云:“殿下可是发现了什么?” 太子思忖片刻,年轻的脸上泛起深沉:“谢司郎革新商市税赋之举,孤曾向太傅请教过利弊,颇有印象。虽说抑商一向是常态,但对于需要刺激商市的地界来说,常常会通过关税和交易税来掌控。” “谢司郎双双加税,又是缓慢推开,所以会有许多商户赶在新政落实之前把手头的买卖了解,以后更会对营生货种、买卖方式甚至买卖地点做出调整。” “雍州连接洛阳和长安,洛阳又接通往江南的水路,这里本就是商户游人必经之处,如今受到新政影响,往来一定比寻常更盛。” “对!没错!”萧弈反应过来,重重点头:“臣一路走来,觉得路上人越来越多。派人打听方知,是近来受到新政影响赶路的商人,臣这才打消疑虑。” 魏诗云:“商户行商最怕遇盗贼,可如今他们不得不赶在新政之前处理商务,所以专门抢盗行商的盗贼也盯上了这个时刻,纷纷出动,刚巧萧世子押送税钱到了人流往来密集的雍州,就被盗了?” 太子:“孤也是听到云姐说,盗贼作案,配合密切,天衣无缝,如鬼神之作,这才突发奇想。毕竟是特殊时期。” 魏楚环:“若真是沿途被盗贼盯上,倒也不奇怪了!盗贼盗物,数量多少得量力而行,说不定是他们刚好碰上了阿羿押送的税钱,生了盗心,觉得可谋,所以筹谋计划,最后在雍州下手!一笔飞来横财,得之只管逍遥自在,哪怕什么打草惊蛇。哎呀……” 魏楚环急的跺脚:“若是盗贼团伙作案,现在早不知跑哪儿去了,怎么追啊!” “不,能追。”萧弈忽然开口,他看向太子:“流人为求安定与三年免赋免徭役,咬着牙也要凑出一千五百文,钱不够的,谷帛也可,只是收税入库会麻烦些。若沿途运送,水路交错,谷帛有损得不偿失,所以转运之前,都在当地州府换成了烙印的官银!” 魏楚环:“若是盗贼盗走,这批官银反而不能公然流入,甚至得找个地方先藏一藏?” 太子点头:“若能找到这批官银,自然能找到真正的犯人。” 魏诗云眉头一皱,盯着地图就开始深沉思考。 在思路即将转弯的当口,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现在,已经确定是盗贼了吗?” 气氛凝固一瞬,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说话的人。 岁安坐姿端正,表情无辜:怎么了吗? 太子手掌握拳轻轻敲着膝盖:“不,只是一个其中一个设想。” 魏诗云:“如果不是外贼,那就是内贼了。” 魏诗云边说边看向萧弈,太子则直接抬眼看过去。 萧弈和魏楚环同时一愣。 萧弈:“我是冤枉的!” 魏楚环:“他是冤枉的!” 太子弯唇笑了笑:“环姐别紧张,孤也没说是萧世子。只是,如果是内贼作案,必然是此次参与括户的官员,那这人就有些厉害了。” 魏楚环和萧弈对视一眼,夫妻同心的看向魏诗云。 太子察觉他们的眼神,也跟着看向魏诗云。 魏诗云一僵,失笑道:“为何看我?是怀疑我?还是怀疑商大人?” 魏楚环眉梢一挑:“你倒是很自觉,旁人还没说什么,你就先急着和商辞靠拢了。” 魏诗云淡然道:“商大人是父王推举入朝,即便是为了父王的名声,他也不能出错。” 太子微微往后靠,眼神瞟向岁安。 岁安察觉,与太子目光对上,太子挑了挑眉,岁安弯了弯唇。 “殿下。”魏诗云不想和魏楚环吵,起身向太子叩拜:“无谓的争论并无益处,殿下今已总领大任,平阳自请追查丢失税银,还请殿下恩允!” 太子闻言,笑容清朗:“其实云姐姐进宫小住期间,孤已听说过云姐姐与安王妃协助皇叔之事,若姐姐是男子,必能建丰功伟业。孤初领此任,本还头疼要派何人细察,云姐姐主动请缨,倒是让孤少了个难题。只不过……” 魏诗云:“殿下可有什么顾虑?” 太子笑容温润:“皇叔当年南下,势单力薄,却凭一己之力重建扬州,无论是皇叔看中的人才,还是皇叔的女儿,自当不弱于人,孤这点信任还是有的,此事委派了云姐姐,未必能一帆风顺,但希望云姐姐能撇去杂念一往无前,其他的,自有孤来担当。” 魏诗云一听这话,肃然道:“臣女自当全力查出真相,绝不辜负殿下信任,若此行有失,也当臣女一力承担,绝不拖累殿下!” 太子:“孤不是这个意思。” 魏诗云:“但这就是臣女的意思!” 岁安轻笑:“做什么都难一帆风顺,有难处就解决,怎么还没开始,殿下和云娘就先抢着揽责了?” 太子一拍大腿:“说的是,行事不可灭士气!” 于是,此事当真交到了魏诗云的手上,魏楚环深深地看了岁安一眼,隐忍不发。 临走时,岁安主动道:“萧世子毕竟只是有嫌疑,并非证据确凿的犯人,殿下今日已问过话,之后是否可酌情宽量,允许探视?” 太子点点头:“说的是,不过前来探视只能送水食,不可夹带私物,否则被人瞧见,难免多心议论。” 这已经足够了! 魏楚环满心感激:“多谢殿下!” …… 魏诗云得太子任用,当即回宫收拾东西,准备去雍州实地查探。 太子问她是否要人,魏诗云竟也大方表态,此行安王为保她安全,已派了人手,足够她用。 魏楚环留在狱中与萧弈说夫妻私房话,太子以想亲手将贺礼送给岁安唯有,请她入宫。 “姐姐,你觉得用平阳县主的决定,是否冲动了?” 岁安摇摇头:“云娘不是已告诉殿下答案了吗?商辞是安王推荐,陛下用了商辞,等于信任安王舅舅,但若新政刚出点错漏,朝中便急吼吼的让其他人介入,那还算什么信任?让云娘来查,一则她有能力,二则商辞能更好配合,三则,显出陛下与殿下对安王真心的信任。” 太子哈哈一笑:“还是姐姐懂我,这正是孤所想!不过……” 信任归信任,魏诗云毕竟只是个女儿家,太子不是白领任务,他得负责,还得有交代,万一魏诗云查不出来…… “那殿下派人支援她,帮她一把不就好了。” 太子:“孤倒是知道些善查的能人,不过……姐姐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建议? 岁安:“殿下此次主动请缨,即便袁寺卿不说什么,也不能让袁家觉得,殿下身为储君,对袁氏不够重视,甚至排挤。若是能有个小小的交代,兴许更好。” 太子眼神一亮:“说说看!” 太子和岁安一路说说笑笑回了东宫,皇后得知此事,留了个心眼。 没多久,建熙帝处理完朝政,又来皇后宫中小憩,皇后一边伺候,一边提起了今天几位亲王长公主的子女齐聚宫中的事。 “臣妾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建熙帝:“你何时与朕打起哑谜了,有事就说。” 皇后便说了。 今日,安王、桓王、靖安长公主之女一道进宫,许多宫人都瞧见了。 说起来,安王与桓王有从龙之功,后成建熙帝亲信,委以重任,儿女皆有册封,可独独与圣人并肩作战的靖安长公主,膝下一个独女,却什么册封都无。 以往岁安人在北山,倒也没什么,可姊妹间聚在一起,差异就出来了。 皇后给建熙帝揉着肩:“长公主辅佐陛下登基,即便为避嫌言不争不抢,可作为父母,也不为儿女多考虑吗?臣妾知道,岁安幼时体弱,长公主是为她攒福,可您瞧,这孩子如今长得多水灵动人,还嫁了那么好的郎君,难道不应当……” 皇后没说完,意思确很明确。 建熙帝被按得舒服,眯着眼一阵喟叹:“皇姐一向有自己的想法,朕只有被她按着脖子做事的份儿,哪能做她的主啊。皇后也说,这是她女儿,她作为母亲,有什么打算,朕这点自由还是能给她的。” 皇后温柔一笑:“是。” …… 岁安送太子回了东宫,又带了一堆礼物出宫。 没想到,刚出宫门就被魏楚环拦住了去路。 “姐姐,阿羿说,想见你。” 魏楚环直接把岁安带回了牢里,她表情不大好看,岁安来了才知,萧弈的意思是要当面说,魏楚环问了半天都没问出来。 “你们聊吧,我在外面等着。”魏楚环竟没闹没吵,转身就出去了。 萧弈眼神追着魏楚环,眉头微蹙:“谢夫人,环娘她……” 岁安:“环娘有我看着,不会有事。等你出去了,再好好哄她。” 萧弈轻轻叹气,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事要当面跟我说?” 萧弈一经提醒,回过神:“其实我本该见谢原。这几日,我以为是我不被允许探监他才没来,没想到他这时候离开了长安,所以就只能请来谢夫人。谢夫人可否替我给谢司郎修书?” 岁安面不改色,心里默默地想,她也不知谢原现在何处。 拜他所赐,她如今只知道他还没死。 “何事呀?” “是税银失窃的事。我觉得,谢司郎似乎知道什么。” 岁安心下一动:“什么?” 萧弈这才一一道来。 当日商辞刚刚入朝,环娘的反应便很大,一直提醒他要小心商辞这个人,后来商辞去尚书省,言辞间的确有为难之意,分明是来者不善。 再后来,他被商辞点兵点将,心里略忐忑,思及岁安和商辞的关系,谢原便成了友军,所以他曾跟谢原提过这事,试探得问,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没想到,谢原真的给了他提醒。 他让萧弈留意同行的官吏,尤其要看好税银。 听那意思,像是一开始就料定此事会出问题,而且他怀疑朝廷的人。 但今天在牢里,大家一通发散思维,萧弈又觉得,不排除是有异能的绿林外贼。 聘娇娇 第134节 只是谢原的话让萧弈很在意,所以他滋生了第三种想法。 岁安心头一动,“里应外合?” …… 从牢中出来,岁安若有所思。 魏楚环:“谈完了?” 岁安回神,点头。 魏楚环没说什么:“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岁安看着今日格外沉默的魏楚环,打起精神笑了笑:“若是放在往常,你说不定会和云娘争这个机会,今日倒是不同,连萧弈都看出来了。” 魏楚环表情淡薄,手指轻轻抠着底座:“我不像魏诗云那样,帮着安王做过许多事,而且,我知道轻重,如今阿羿可以被探视,我只管多看看他,给他送点吃的用的,其他的,我管不了……” 听她这样说,岁安便知,之前那番话,她是彻底听进去了。 岁安握了握魏楚环的手,魏楚环到底没有将手抽开。 …… 魏诗云有备而来,信心十足,可正当她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时,太府寺卿袁璞笑眯眯的给她添了两个帮手,美其名曰,殿下的助力。 人手送到,袁璞广袖一甩,飘然离去。 作为莫名其妙就临时上岗的袁培正和袁培英,一脸麻木的跟这位平阳县主大眼瞪小眼。 魏诗云:…… 第89章 “这样也好。”商辞端坐书案后, 手里持一把锋利的宝剑,正细细擦拭。 “太子揽了袁璞的事,自然要顾及袁氏的心情, 袁岳山的亲孙儿不久前曾涉漕运贪污案, 他这支肯定得冷落一阵,提拔两个同宗晚辈, 还是身无功名的,殿下此举倒是一个细致的考虑。只不过……” 魏诗云谨慎道:“只不过什么?” 商辞眼神微动, 继续说:“袁培英和袁培正这两兄弟, 算是袁家的异类,整日游手好闲,全无上进之心, 殿下或许是不想派个过于有主见的人来干扰查案,不过, 若是事成,即便他们没帮上什么忙,县主多少也得给他们记些功劳。” 这是明面上的话,商辞没说的是,袁家这两兄弟, 往日交集最多的, 就是谢原那帮人。 算起来, 他们还得叫谢原一声表兄。 魏诗云嘴角一挑, 并不意外, “只要能把这事查清楚,这些都是小事。” 商辞将布按在剑身上,从剑柄处一路滑至剑尖,他手腕微动, 一双沉冷的眼映在泛着寒光的剑身上:“下官倒是觉得,县主此行,一定能马到功成。” 魏诗云眼神一亮:“何出此言?” 商辞并未回答,反而问道:“生辰贺礼,县主可有送到?” 魏诗云抱起手:“本县主做事你只管放心,贺礼都已送到了,岁安姐姐也收了。” 她瞥了眼商辞,笑容里透出讥讽:“当初放手辜负那般痛快,如今连送个生辰礼都要隐姓埋名假借他人之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在此之前,商辞对魏诗云都算客气有礼,可岁安就像是他的一块逆鳞,提之色变,尤其还是他不喜欢听的话。 “县主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何必浪费时间在下官的私事上。” 这语气显然冷了许多。 魏诗云盯着商辞看了片刻,轻嗤一声,只说了句:“那就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且不要忘了安王府对你的提拔之情。” 商辞面无表情:“当然。” 谈的差不多,魏诗云这才注意到了商辞手中的剑,好奇道:“你又不习武,哪儿弄来的剑?” 商辞动作一顿,起身将剑收好:“县主还是赶紧准备启程吧。” …… 夜色渐深,阁楼的书房灯火通明。 岁安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了一副地图,她指尖一点点在图上滑动游走,眉头紧锁。 玉藻从外进来,带回最新的消息。 “夫人,从长安到洛阳,再到此次两边的新政所推至的州道,全都没有郎君的消息。” 岁安抬眼,指尖动作一顿。 当日周玄逸忽然失去联系,本该经过的州道也无他的过关消息。 谢原以公务为由出京找人,却像周玄逸一样没有了消息,可是祖父说过,谢原是个有分寸的人,如果他出事,才会传消息回家,给家人一个交代。 换言之,谢原从出京开始,就没有以官职身份大方出入州道,而是隐藏身份,甚至用假身份走动。 新政出问题并不稀奇,可是周玄逸和商辞先后出问题,时间上过于凑巧。 而商辞对萧弈的设计和谢原对萧弈的提点,不难看出这两人心里都很有数。 所以,在两头的新政中动手脚的凶手,可能是同一个。 周玄逸在途失踪,税银在途丢失。 恐怕,这些手脚,里有,外也有。 岁安起身走出书房:“我得去见祖父。” …… 次日,一辆挂着北山名牌的马车从谢府出来,不疾不徐的自北城门驶出,朝着城外的灵宝寺而去。 灵宝寺是长安城附近最大的寺庙,香火鼎盛,也是官宦贵族拜佛首选。 马车抵达灵宝寺,岁安一身素丽走出马车,仰望山寺。 朔月准时迎了出来,她先到一步,下榻诸事都已安排妥当,只等岁安过来。 “佛家重地,不能公然持械进出,北山调来的禁卫都潜伏在附近,日夜换班守卫。” 岁安:“不打搅其他香客正常入寺是最好的。” 寺中吃住自然比不上府中,即便最好的厢房也略显简陋。 朔月将房中所有漏光的地方都重新糊了一遍,岁安正要更衣,玉藻敲门进来。 “夫人,有人求见。” 朔月讶然道:“夫人才刚到这里,谁会这时候来见?” 玉藻默了默,道:“是商辞。” 朔月:“他派人监视了夫人不成?怎么可能反应这么快?” 玉藻没说话,动眼看向岁安。 岁安并不意外,她理了理衣裙,平声道:“我去见见他。” …… 百年古寺,香火不息,往来香客虽多,却无嘈杂纷扰,反显幽静宁和。 岁安入寺动静不大,一路出来,也会遇到来禅房小憩或畅谈佛理的香客。 越过墙门,是寺中位置较偏的一处院落。 参天古木,枝叶葱郁,站在树荫之下,如受庇护。 树下站着一个白袍青年,玉冠束发,长身玉立,英挺端正。 那一瞬间,岁安竟略微晃神,想到了与谢原定亲时在北山见面的情景。 下一刻,青年转过身,岁安心神即定,清醒过来。 眼前的人并非谢原。 隔着一段距离,商辞冲院门边的岁安微微一笑:“岁岁。” 岁安对商辞在称呼上的细微改换故作不察,迈步走过来:“商师兄为何来此?” 商辞默了默,不答反问:“那你呢?你又为何来此。” 岁安并不与他纠结是谁先问的,直接道:“之前回北山,我觉得母亲身体有恙,近来照顾了几日,见她有所好转才安心,加上夫君外出,环娘那边也出了事,我心里不太踏实,请示府中长辈后,已得到允许,来寺中小住一阵,为大家祈福。” 商辞反问,“真的只是为了祈福吗?” 岁安:“不是祈福,还能是什么?” 商辞眼神渐深:“岁岁较之从前,的确变了很多,可一个人再怎么变,骨子里的原则不会变。比起遇事拜佛求庇佑,你更愿意自己解决。萧弈的罪名一日不能洗清,初云县主一日不得安宁,她若有恙,桓王必然受影响,你又怎么坐得住?” 看着岁安神情里微小的变化,商辞知道自己猜对了。 “从你请太子来参与此事起,我就知你不可能袖手旁观,明面上,你是成全了平阳县主,但暗地里,以你和太子的关系,想要打听甚至干涉此事都会变得容易。” 他抬眼扫了扫这寺院:“还要我将话说的更明白吗?岁岁,若我来晚一步,你还在这吗?” 她根本就不是来求神拜佛,不过是掩人耳目,打算亲自行动罢了。 岁安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仿佛还在迟疑是否要继续掩饰。 商辞往前近了一步,“岁岁。” 岁安眼帘轻颤,抬眼看向他。 商辞声线温润:“不用害怕,我不是来阻止你,而是来帮你。” 岁安:“帮我?” “是。”商辞定定的看着岁安:“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无条件的帮你。更何况,你若真要介入此事,很有可能涉险,我不可能当做不知,更不可能袖手旁观。” 岁安:“你会帮我保守秘密?” 商辞弯唇:“你以为,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步步紧逼,根本没有留余地给岁安反驳。 片刻,岁安轻轻叹气,终于松口:“是,商师兄猜的不错。” 商辞笑意渐深。 聘娇娇 第135节 岁安:“无论云娘还是环娘,都是两位舅舅的掌上明珠,不能有恙。案子要查,人也不能有事,我暗中行动不暴露自己,又何谈危险,但如今你……” “如今,你依旧可以按计行事。” 商辞,“明线也好,暗线也罢,你只管依照自己想的去实行,我说了,我不是来拆穿你,而是来帮你。你要两位县主安然无恙,我只要你无恙。无论你有什么打算,有我帮你,只会更便利你。” 岁安退后一步,对商辞作拜,“那岁安在此多谢师兄。” “你不必……”商辞伸手要扶她,岁安飞快的又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商辞指尖僵住,继而蜷缩握拳,收了回去,负于身后。 “打算什麽时候出发?” 岁安:“越快越好。” 商辞:“好,我帮你安排。” “不必。” “岁岁。”商辞笑容淡去,加重了语气。 他凝视岁安:“事关你安危,别拒绝我。” 岁安问:“商师兄想要如何安排? 商辞:“你出门在外,最好不要露面,我会一路安排你跟在平阳县主之后,她那里有什么消息和应对,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岁安:“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商辞笑了:“有我在,岂会要你涉险?” 岁安面露不解:“那我此行有何意义?” 商辞轻声笑起来:“你沿途跟随,省了长途跋涉,能第一时间知道消息,也可以第一时间安心,好过一直留在长安。”顿了顿又道:“当然,若有意外发生,还有你能在暗中调动人力帮上一把,届时,岁岁兴许会成为大功臣!” 岁安微微扬首,看向商辞:“照师兄这般安排,我倒是乐得清闲了。” 商辞听出话外之音,眼神无奈又好笑:“你还想披甲上阵不成,岁岁,我不拦你,但也不能让你出事,否则我怎么同师父和师母交代?” 岁安颔首:“好。” 与岁安谈妥,商辞心情大好,立刻去安排启程。 岁安回到禅房时,内里已有人在等候。 玉藻:“夫人,她就是我姐姐,玉蝉。” 玉蝉和玉藻是双生姐妹,相貌相同,但气质迥然。 玉藻是练武人的英气,玉蝉更秀敏内敛。 玉蝉敛眸垂首向岁安行礼,岁安虚扶一把:“我如今才知,玉藻还有一个双生姐妹,你倒真是低调会藏。” 玉蝉:“卑职为长公主办事,不宜声张露脸,还请夫人恕罪。” 岁安半开玩笑半认真:“那就要看看你手头的功夫到不到家了。” 玉蝉面不改色:“夫人放心。” 快入夜时,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停在灵宝寺前,车内的人隐在暗色的斗篷里,从偏门进了灵宝寺内。 同一时间,商辞派出的人找到了万柔所在。 得知对方是商辞派来的,万柔的兴奋直接盖过了惊讶。 霍岭是和谢原一起离开的,因万柔之前受了伤,他不放心她独自在长安养伤,还请了两个女婢,可万柔不习惯有奴婢跟着,自如行动后就将人都打发了。 谢原防着她不许她进谢府,霍岭不在长安,她连消息都打听不到。 这种被动等待的滋味让她一天比一天难熬。 而商辞这次找到她,就要她想办法跟着岁安一起出发。 当商辞说到此次破坏新政的人极有可能和杀她父亲的凶手有关,万柔热血沸腾,一口答应下来。 出发前一个晚上,商辞又来了一趟灵宝寺。 他已经为岁安安排好了路线,如他所言,就是跟在魏诗云后面走,至于每日行程,下榻地点,他们之间又如何联系,全部安排到位,岁安看了都忍不住感叹一句细致。 商辞笑了一声:“你要出行,自然得面面俱到。” 岁安弯唇:“若非此行是有目的在身,我都要以为自己是出门游山玩水。” 商辞还真准备了:“你不宜露面,一味干等消息也无趣,沿途有些地方景致不错,到时候说不定还真能抽空去走走,当增长见闻也好。” 说话间,商辞忽然发现岁安房中多了几个生面孔的婢女。 “这是……” 岁安将路线图叠好交给玉藻:“我虽是暗中出行,但父亲母亲是瞒不得的,父亲母亲尊重我意,只是担心我在外照顾不好自己,所以多派了几个人伺候我。” 比起这多出来的几个奴婢,商辞更在意岁安和谢府之间的关系:“你没有告知谢府?” 岁安:“婆母只知我是来灵宝寺祈福一个月,为保心诚,期间会斋戒沐浴,不见外人。” 商辞神情一松:“说的也是,你毕竟是嫁到谢府,高门府邸一向对新妇要求苛刻,不可能让你出去抛头露面,你这倒是个不错的由头。不过,你直接离开,那这里……” 岁安:“我会留一个和我体态相似的人在这里,充当替身。” 商辞对岁安的坦白十分受用:“你放心,这里我会派人帮你兜着,绝不会穿帮。” 岁安笑容清浅:“那就先谢过商师兄。” 商辞:“应该的。” 一切准备就绪,在魏诗云启程前往雍州的当天,一支简单精悍的车队自灵宝寺山脚出发,谁料,马车都还没走出灵宝寺地界,就被万柔守株待兔。 她身上背着个小包袱,从随车骑行的玉藻确定了马车主人的身份,然后不管不顾爬上车。 理由都是提早准备好的——一直以来,岁安对她和霍岭有诸多照顾,可是她身份卑微,进不了谢府,也没法报答,意外得知岁安来到灵宝寺,她身上的伤也好了,便想跟来这里。 没想到一来就撞上岁安要走,想来灵宝寺祈福只是个幌子。 不等岁安反驳,万柔直接吐露,其实霍岭离开之前,曾为了安抚她,透露过他和谢郎君此行可能与父亲被杀一案有关,她本是想来灵宝寺找岁安,眼下见到岁安都要走,她无论如何都得跟上。 岁安看着抱住车门不撒手的万柔,偏偏头:“元一此行可能与你父亲被杀一案有关?此事我怎么不知道?” 万柔脖子一梗:“夫人不必赶我走,除非马车从我身上碾过去,否则我一定要跟着的!” 岁安作出为难的样子,万柔身上尚未痊愈,强行动手,岁安怕她伤口崩开。 “夫人。”挨着岁安的一个生脸婢女忽然发话,嗓音异常尖锐:“再耽误,车队可就追不上前头的了。” 这话提醒了岁安,他们眼下已经启程,按照路线规划,是不能耽误的。 她看向万柔,无奈的摇摇头,柔声道:“你可真是会挑时候。” 万柔眼神划过喜色,越发抱紧车门。 岁安指了指边上的座位:“赶紧坐好,要启程了。” 万柔见岁安妥协,心中虽有因欺骗而生的小小愧疚,但一想到父亲的案子更近明朗,又坚定起来,她深深的看了岁安一眼,郑重道:“多谢夫人,我绝不会给夫人添麻烦,这路上用得到我的,夫人尽可吩咐!” 岁安笑眯眯:“你有心就好。” 万柔达到目的,满心欢喜,却没留意到刚才那个出声提醒的婢女表情硬邦邦的,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 第一日的路程十分顺利,虽有些加急赶路,但因商辞的妥帖安排,吃住上都很顺利,尤其入住官驿时,岁安甚至不必暴露身份,便可入住上房。 万柔知道自己是多出来的那个,为了省钱,她主动提出可以跟其他人挤一间房,岁安拦都拦不住。 出门在外,又是女儿身,岁安不好日日泡澡,但用热水擦身泡脚还是得到位。 刚进房门,那生脸婢女就走过来了,一开口,声音不复白日里那般异常尖锐,已经恢复原本音色:“我都告诉你她和商辞有勾结,你怎么还让她跟着!?” 这声音,不是魏楚环又是谁。 岁安盯着这张被易容的脸,满眼趣味:“玉蝉的手艺竟这般好,下回我也要易一个!” 易容并非真的如戏文中那般儿戏,一张人皮盖头换面,而是要用特殊的药液调制成不同肤色的软泥,覆在脸上,捏出不同的骨形,还要配合水粉掩盖细微。 效果的确逼真,即便站近了细细端详都难察觉有异。 但这东西也脆弱,受力、受热,碰到水火,就会暴露。 魏楚环气结:“你看什么看!听见我说的话没!商辞派人去找了万柔,转眼她就出现在这里,这必定是商辞的安排。” 岁安还盯着魏楚环垫高的颧骨,仿佛在目测一拳能不能打凹进去,“你此行是为了萧世子,还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魏楚环警惕的推开岁安:“当然是为了阿羿!可这女人居心叵测,又是商辞派来的,我担心她会坏事!” “还有你,心里难道没数吗?还是又被他几碗黄汤灌迷糊了?他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还什么沿途风景,抽空去走走,增长见闻,我看他是想幽会你这个已婚妇人,我呸!” 魏楚环气急,操着腔调叨叨,岁安被逗得笑起来。 “还笑!” 那好吧,不笑了。岁安笑容微敛:“这也正是我要和你说的。” 她看着魏楚环,一字一句道:“前路难测,兴许会有很多意外。在商辞那头,魏诗云是明线,我是暗线,但在我这里,我是明线,你是暗线。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魏楚环眼神几动,隐隐盈入水汽。 自从岁安对她说了那番话后,她行事不再如从前那般大开大合。 那日去见萧弈,魏楚环眼看着魏诗云大大方方请缨,心中满是渴望。 作为萧弈的妻子,桓王府的县主,她更想亲自为丈夫洗脱嫌疑,更想借这个机会,来小小的圆满一番昔年夙愿。 可是她不敢,她怕自己冲动行事,妄自尊大,给桓王府和侯府惹祸。 她也认了,老老实实又如何,只要大家都无事,她那点小心愿又算什么。 而这份心思,终究被岁安看在眼里,也在灵宝寺那个静谧的晚上,给了她机会。 出神间,岁安的手落在肩头,魏楚环思绪回拢,见到岁安笑容清浅的脸。 “萧弈还等着你大杀四方救他出牢笼,你可得按捺住,不能出事呀。” 魏楚环咬了咬唇,重重点头。 “我……听姐姐的。” “那你过来让我打一下。” “你滚开!” 聘娇娇 第136节 …… 寿州,潞县。 夜色之下,高大的人影刚入小院,已有人迎出来。 “李哥哥。”聂荣看到青年,两眼放光:“可有消息。” 青年一身玄色劲装,姿容出众,哪怕夜色笼罩,也挡不住他的夺目。 “有。”他一路往里,脚下生风,是习武之人才有的内劲,很快,又有一人闻声出来,虽是男装打扮,但开口便知是女子:“李郎君……” 青年见到女子,略微颔首,脚下仍旧不停,一路入后院。 女子似乎知道他担心什么,忙道:“李郎君放心,你的仆人伤势已无大碍,将养几日,不再动武即可。” 青年修养极好,温和应声,但并不妨碍他要亲眼看到人。 小院的房内,霍岭还在昏迷,背上的箭已经拔出。 谢原探了探他的脉络,又查看了一下伤口包扎,这才转过身:“李某谢过聂娘子与聂郎君。” 聂晴连忙摇头:“是我们该谢李郎君救命之恩。不知李郎君可探得我妹妹的下落?” 谢原淡淡道:“令妹的下落,在下尚且不知,但有个地方,或许可以去探探。” 第90章 “八月典?”聂荣紧张追问:“那是什么?” 谢原起身走向盆架, 拧干帕子擦了擦手,与聂家姐弟解释起这八月典。 民间一直都有黑市存在,不受官府律例约束, 行的都是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交易。 而八月典是黑市最重要的一次开市, 行的都是罪大恶极的交易, 卖命卖命都不稀奇。 聂荣听得心惊肉跳:“李大哥的意思是, 我二姐姐被拐到了黑市贩卖?” 聂晴眉头紧蹙:“有可能,李郎君的表弟和我妹妹都无故失踪,又逢黑市八月典, 他们极有可能是卷入到黑市交易里,否则, 我妹妹绝不可能全无交代。” “只不过, 我姐弟三人行商多年, 黑市买卖见识过不少, 这个‘八月典’, 却是从未听过。” 谢原:“黑市本就充斥三教九流,八月典为黑市盛事,能参与的,怕都是最厉害的黑商,身上背着人命也不足为奇,似聂娘子这样的生意人, 还是离八月典这种黑市越远越好。” 八月典, 顾名思义, 八月开市。 但除了时间确定,开设地点从无定律。 它像一个游走的贼窝,还有层层保护, 警惕着所有异动风声。 霍岭只是刚刚动用了些关系打听情况,便被这黑市的眼线盯上,招来杀身之祸,简直神秘又嚣张,其幕后东家,恐怕更是不好对付。 聂荣:“那这个八月典到底在哪里开市,又要怎么混进去?” 聂晴也看向谢原。 虽是萍水相逢,但聂家姐弟行商多年,看人的基本眼光还是有的。 这位李郎君为人清正,行事干脆果断,持重且可靠。 他不仅来历不简单,而且也是为了寻找失踪的表弟,大家目的相同,若能借他之力合作行事,必定事半功倍。 谢原:“黑市也是做买卖的地方,做买卖最讲究人脉,八月典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盛会,还会给你发请柬。这种见不得光的黑市,不管他门槛有多高,只要有人脉,不愁进不去。” 聂晴反应很快:“如果能遇到参加八月典的人,打好交道,是不是就能混进去。” 聂荣:“可我们上哪儿找要参加八月典的人?” 说到这里,谢原的神色才轻松了一瞬,他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霍岭,微微弯唇:“哪里需要找,分明已经送上门了。” 聂晴和聂荣对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霍岭动了动。 “小心。”聂荣本想搀扶,可霍岭已经咬着牙坐了起来。 他看了眼谢原:“郎君说的不错,这八月典的大门,已经遥遥在望了。” 聂荣不懂:“不是,怎么就遥遥在望了。” 霍岭:“八月典的势力再大,也不会无端耗费人力,既是集会,就有客人,只是这种见不得人的集会,有客人,也会有敌人。” 他这么一说,姐弟两人就懂了。 “你的意思是,八月典的人手眼线潜藏在此,是为了保护这里要参加八月典的客人,只因你打听时被怀疑,所以对你下手?” 霍岭点头,正是如此。 聂晴:“寿州是转运重地之一,水陆畅通,可达扬州,宣州,北上通洛阳,方才你说,八月典只能确定是在八月开市,但未必是在这里开,若这里只是周转地,我们的时间就不多了。” 谢原:“黑商归根结底还是商,只要有做买卖的本钱,总能找到门路。” 聂晴:“李郎君,有什么是我们姐弟能帮忙的,尽情开口。” 谢原:“当务之急,是要有个便于行动的身份。” 此话一出,聂晴便皱起眉头:“此举不妥。” 谢原:“哪里不妥?” 聂晴:“不瞒李郎君,我聂家经营正经行当不假,可出来谋生,自然什么人都要打交道,即便是做假身份的门路,我们也认识一些。弄个假身份不难,难的是运气和时机。” 谢原:“时机和运气?” 聂晴沉下气,耐心分析。 身份造假也分情况,凭空捏造一个世上根本没有的身份属于下策,半真半假的套用才是上策,换言之,这个身份是真实存在甚至有迹可循,只是你不是这个人罢了。 所谓运气,无非是在用了这个身份之后不会那么倒霉被撞破。 如谢原所说,想混进八月典,造假的身份绝不能普通。 八月典龙蛇混杂,万一就那么倒霉,造假的身份和正主同时出现,立刻就会被拆穿。 运气难测,时机就更不好了。 恰逢商市大改,改的还是关税,如此一来,过关的身份查验会比往日更严格,即便谢原弄到了假身份,要是八月典不在潞县乃至寿州开市,他们一路追过去,出入州关的风险就更大。 聂晴说到这,聂荣忽然生气,“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献这种策,简直是要逼死人!商人就不是人了吗?” 霍岭看了谢原一眼。 谢原:…… “无妨。”谢原淡定回应:“聂娘子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请娘子放心,此事李某会办妥。” 聂晴眼神一动:“若是如此,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谢原:“聂娘子请讲。” 聂晴轻轻抿唇,斟酌道:“我妹妹无端失踪,身为姐姐,我一定要亲自找到她,眼下这八月典的确是个可疑之处,若李郎君能找到改头换面的门路,不知可否带我一起?我也可以乔装的!” 谢原看了聂晴一眼,没有表态, 聂荣眼珠一转,知姐莫若弟。 他站出来:“李大哥,你说家中也经商,难道没见过那些商事应酬吗?越是大商,越是要在这种场合彰显身价,身价就是话语权,哪个大商外出谈生意,不是腰缠万贯,美人在怀的。” 聂荣这话不仅有解释,还含了些隐晦的试探。 他打量着谢原,笑道:“一来,你不识我二姐,若要去八月典查我二姐的下落,你肯定得带我们;二来嘛,既然要用假身份,那不如一次圆谎到位,你只管扮作个财大气粗路子野的大商,我姐姐嘛,扮作你的妻妾,岂不是一举两得!” “阿荣!”聂晴局促喝止:“不要胡说。” 谢原眉眼微敛,笑了一声:“不见得。” 聂晴怔了怔。 谢原:“且不论在下家中是如何经营,聂娘子与聂郎君姐弟身份,不一样外出行商?难不成两位每回应酬,还要扮作夫妻或夫妾?” 聂晴脸上一烫,忙道:“舍弟胡言,李郎君莫要介意,用什么身份都可以,我只是想跟着一起去这八月典。” 谢原:“我也是胡乱比喻,若有冒犯,还请见谅,两位的心情我理解,’我看看如何安排。” 聂晴松了口气,压着赧然与那点怅然若失:“多谢李郎君!” 谢原:“应该的。” 霍岭木然看着聂家姐弟,忽道:“聂娘子聂郎君莫要见怪,我家郎君新婚,又极其爱重家中夫人,即便只是作假,万一被夫人知道,也不合适。” 聂荣震惊:“李郎君已成婚了?” 聂晴也愣了愣,但并不意外。 这样文武双全的郎君,若说还没有成婚,那才奇怪。 “原来如此。”聂晴干笑一下:“李郎君爱重夫人,这是好事。” 谢原微微一笑,默认了。 意识到这主仆二人还有话要说,聂晴便带着聂荣离开了。 这姐弟二人一走,霍岭立刻起身将门窗关好,又侧身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谢原看他活蹦乱跳,倒也不担心了,走到床边坐下:“放心吧,走远了。” 霍岭沉声道:“大人行走江湖的经验还是浅了些,他们即便不是敌,也不宜知道太多。” 谢原淡淡道:“我虽没有霍少东家的江湖经验,但胜在有几分耳力。”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霍岭没理谢原,又听了会儿才走回来:“聂娘子说的不错,即便要用假身份混进去,也不能随便选一个,且时间紧迫,也容不得我们慢慢去找。” 霍岭在谢原面前站定:“我知道有个人,或许是最适合选择的身份。” …… 雍州紧邻长安,经两日赶路,总算短暂的安定下来。 魏诗云片刻不耽误,气儿没喘匀就对出事的驿馆进行了彻底的勘察,没想到真让她找到突破口。 存放税银的那间房里,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密室,密室的另一个出口,直通南城门外。 据说,这是当年国中动乱时,为隐藏转移官员贵族造出的。 聘娇娇 第137节 而这条年代久远的密道,有刚刚被用过的痕迹。 这样的发现,魏诗云不免对官驿中的负责人问责,可所有人都只是喊冤,表示他们根本不知有这么个地方。 这也不奇怪,官驿的官吏没几年都会调动,年资最厚的掌事也才干了八年,还没这密道的年岁长,剩下那些更不用提,说不知此处,倒也不算荒唐。 魏诗云也没钻牛角尖,及时刹住多番查看,竟在入住的记录中发现了可疑的人。 经核查,这是伙冒充皇商入住官驿的人,本册记录是要从雍州前往洛阳采办货物入宫。 严格来说,大周根本没有皇商这个官职,然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需要运转经营,有采买需求,所以有些百年字号,是会给宫中供货,便也称自己是皇商。 宫中需求多样,大商亦如云,以皇商身份糊弄片刻,竟真没人怀疑。 可是,魏诗云刚在宫中住了一阵,没少听说皇后忙于开源节流的举措,就是为圣人省钱,怎么可能在宫外大肆采办? 因着这点小小的怀疑,她便找到了突破。 像这种大盗作案前,一定会实地考察,说不定他们就是这时候发现的这个老旧密道,正好派上用场。 可以锁定为盗贼窃银。 也是这时候,魏诗云收到了关于“八月典”这个黑市集会的消息。 八月典,简直是销赃的最佳去处,盗贼连税银都敢偷,八月典必有他们一份! 可是,八月典的开市位置并不明确,目前只知消息是从寿州方向传来的。 魏诗云无奈,只能先分析盗贼可能行进的路线。 暗道是直通城南的,如今大周推行新政,无论是谢、周之计还是商辞之策,第一批选中推行的州县都会被重点关注,州官必然会将方方面面都加强管理,以免被京中派下来的官员们参到圣人那里。 带着这么一批赃银到处走动,就得避开新政推行的州县。 所以最好是往南,抵达距离最近的唐州,再从唐州转至寿州,这样就同时避开了宣州洛阳等地,是个很低调的路线。 不过,这仅仅是个猜测,还不能断定。 魏诗云思索之下,选择兵分两路,她往唐州追查,而袁家兄弟则从洛阳转道,两方须得尽快在寿州汇合。 当天,商辞把消息传到了岁安这里,且表示,他在雍州的检括已安排的差不多,眼下正要规划新检括地域,若选在寿州附近,还可以和岁安同行。 岁安与他简单聊了几句,便以旅途疲惫为由早早结束谈话,商辞来给她送信,不能耽误太久,也在结束谈话后离去。 …… “青葵夫人?”岁安散发趴在床头,泡过的玉足泛着粉粉的红,又是一整日赶路,马车坐的浑身僵硬酸疼,玉藻正为她寸寸推拿。 玉蝉:“暗察司要探听各路消息,各行各衙都得渗入,青葵夫人是长公主早年间在外游历用过的身份,后来暗察司为便与行动,也用过这个身份,经营行当主要是车船转运。” “当年,凡是青字号的车船运货就没有出过意外,价钱还很合理,所以商市一度揣测青葵夫人的来历不凡,一定背靠高官权贵才有如此手段,好一阵巴结亲近。” 岁安撑着下巴:“妙啊。” 以母亲的手段,打通水路航程保其畅通无阻易如反掌。 车船转运,接触的都是五湖四海的商贾,很容易建立人脉打听消息。 毕竟只是个掩饰身份,若选择做实物买卖,反而麻烦劳神,本末倒置。 只不过,这毕竟只是暗察司用于外界行走的身份之一,所以青葵夫人这位大东家,至今仍然身份神秘,无人知晓。 岁安松骨松的差不多,摆摆手示意玉藻停下,撑着身子坐起来。 “八月典这样的黑市集会,若无人操持安排,怎么可能经营这么多年?你们对这个幕后东家可有了解。” 玉蝉惭愧道:“属下们也曾查过,但八月典本就办的神秘,入场皆是老客带新客,我们仅是混进去便耗了许多人脉。八月典一定有幕后东家,但我们在没有把握前贸然暴露,用过的人脉未必能保住,所以……” 岁安了然:“无妨,能操办这种集会的,必定是十分谨慎之人,如今最重要的是追查赃银。我只是担心,能否顺利进入八月典。” 玉蝉微微一笑:“青葵夫人神秘又有手段,多得是人想巴结。若打出这个名号,八月典怕是得上门来请,岂会拒之门外?” 岁安点点头,一转眼,魏楚环已趴到床上,正让玉藻给她推拿。 岁安从前满山跑,已经算是皮实的,一日下来也觉疲累,魏楚环只会更脆,时不时发出嗯嗯啊啊的叫声,以及往这里或往那里的指点。 魏楚环舒坦了,转头看岁安:“那我们走哪条路?” 是跟着袁家兄弟追去洛阳,还是跟着魏诗云去唐州? 岁安眼珠一转,看向魏楚环:“你觉得,云娘为何让袁家兄弟往洛阳,自己则往唐州?” 魏楚环嗤笑:“还用想吗?当然是觉得唐州可能性更大,但又不想太武断,所以把后备选项丢给袁家兄弟,自己去追重要路线。” 岁安:“所以,我们也要兵分两路了。” 这句话直接把魏楚环说愣了,她猛地坐起来,“你、你什么意思?” 岁安想了想,反问:“你觉得,若真是大盗盗走税银,会去八月典吗?” 魏楚环:“我觉得有可能,八月典不就是个最大的黑市吗?搞得神神秘秘,处理个赃银说不定是小菜一碟呢。” 岁安笑笑:“所以,八月典才是此行的重点。既然八月典我们是一定要去、也一定能去的,那不必要的冤枉路,能少走就少走些。” 她伸出手,冲魏楚环招了招,魏楚环狐疑嘀咕:“又做什么?” 岁安:“替萧弈洗脱罪名的关键,听不听?” 魏楚环立刻就凑了上来,您请讲。 岁安与魏楚环一阵耳语,片刻后,她移开一些,问:“能做到吗?” 魏楚环眼神几经飘忽,仿佛已经在脑海里开始经历大风大浪,岁安伸手在她面前一挥,她终于回神,眼神烁亮,重重点头。 “我可以!” 魏楚环答应的这么痛快,岁安并不意外,她想了想,还是嘱咐道:“切记嘱咐,一路小心。” 魏楚环看着岁安,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乖巧听话。 “姐姐放心,我一定把此事办好,早日与你汇合!” 为了赶上魏诗云的步伐,岁安这边也不能停。 次日,天才刚刚亮,驿站这里就悄无声息的兵分两路。 魏楚环带着桓王府的人马和岁安交给她的传讯方式,从雍州往洛阳,去追袁家兄弟,岁安则在商辞的陪同下,与魏诗云走了同一条路线。 从雍州到唐州,最快也要三四日行程,和之前一样,商辞将日程安排的恰到好处,稳稳跟在魏诗云后头不掉队,又保证岁安有吃有睡,不会太疲惫。 男女有别,岁安随行又多,商辞自然没法与她同乘,说话的机会,也只是每日入官驿落脚时那片刻。 可惜,即便较之前有了更多的相处,商辞依旧在一日日浅谈后感到失落无力,也更进一步的发现了岁安的不同。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刻意避开或拒绝他的好意,可是他的心意到了她面前,就像是触上了一座冰山,非但没有把她捂热,还将自己都冻住了。 可即便如此,商辞依旧没有放弃,又因他自己日日盯着岁安,被他派来的万柔反而没了用武之地。 商辞不用,岁安用。 这日夜里,岁安将万柔叫到跟前,问起她这一路可有察觉什么异常。 万柔被问的一愣。 商辞陪着岁安,她就失去了作用,整日跟着随行一同吃住,对什么时候能抓住杀害父亲的凶手越来越没有底,觉都睡不好。 “夫人……为何为我这个?” 岁安笑笑,说:“我从小在北山长大,像这样一个人出门的机会并不多,可你不同呀,你与我年岁差不多,还是个女孩子,却能一路松州跑到长安,在路上的经验一定比我多。” “当日带上你,不仅是霍郎君不在长安,若我也离开这里,你便无人照顾,也是我的一点私心。我想跟着你学些路上的经验,也好过遇到危险而不自知。” 岁安一番软绵绵的陈情,直接让万柔羞愧不已。 不错,她的确有些上路的经验,也懂得女子要如何自保,可这一路跟着大队伍,根本就没有她操心的时候。 万柔怎么都没想到,因为自己的懒散,竟将自己唯一的用处都荒废了。 看着万柔卡壳,岁安忙笑道:“你别紧张呀,我就是随便问问,想学些从前不曾学过的东西罢了,你若不便说,我也不勉强。” “不!不是……”万柔心里对岁安是有感激,也有些愧疚的。 岁安待她不薄,又从未有过什么苛求,如今好不容易提起一茬,还是她能力范围内的,结果她还掉了链子…… 于是,从这日起,万柔一改之前的精神面貌,白日里也十分谨慎小心,仿佛还是她一个人上路的时候,一日下来,她便将自己以前在路上总结的经验都告诉岁安,彼时,岁安就趴在床头,听得津津有味。 日子一天天过去,抵达唐州这日还是白天,可城外却排起了长队,都是要入城的。 商辞让岁安稍等,自己上前疏通,岁安坐在马车里,忽然听到外面起了喧闹,还夹杂哭声。 没等她询问,万柔的脑袋先钻了进来:“夫人,外面有些情况。” 第91章 到了寿州地界, 往来人流明显增多,且大多数都是行商,看起来似乎是因为新政推行促使的一波急流, 但在知道八月典这事后,再看这场面, 意味就不同了。 人多便易生事,喧闹之处,一个凶悍的男人正抓着两个少女的头发, 破口大骂,惹了许多排队的人瞩目议论。 原来,这两个少女也是排队入城的,半道忽然拖住一个瘦小的男人,说那男人偷她们的钱。 瘦小男人极力争辩, 又挣脱不开,正闹着, 这个凶悍的男人就来了, 一把抓过两个少女,且告诉路人, 她们才是偷了家里钱跑出来的, 平日里就喜欢坑蒙拐骗, 让大家不要上当。 拉扯间,瘦小男人顺利脱身不见踪影, 这凶悍男人打算将她们拖走,没料到这两个少女出奇凶悍,一时竟没拖住,就在这闹开了。 岁安从掀开车帘看出去,只见那两个少女已十分狼狈, 却还在勉力挣扎。 万柔在旁分析:“这个凶悍男人八成和那个瘦弱男人是一伙的,那男人偷了东西,被这两个少女发现,所以这凶悍男人才出来倒打一耙,若再多几个帮凶,这两个娘子别说钱,怕是连自己的人都要搭进去。” 万柔还是有分寸的,她只是分析,然后默默观察岁安的反应,并没有建议做什么决定。 岁安也没有急着做决定,仍在观望。 果不其然,就在凶悍男人被两个少女闹得逐渐疲惫时,又来了两个男人。 “是她们!贱人!” “这两个臭丫头偷家里的钱跟男人私奔,结果被小白脸骗了不敢回家,跑这儿坑蒙拐骗来了!” 后来的两个男人,上来便卸了她们的下巴,两个少女下巴脱臼,一时竟无法说话。 像是意识到不对劲,两人开始极力挣扎想要逃跑。 “玉藻。”岁安忽然开口,将玉藻招到跟前低语几句,玉藻飞快点头,转身带了几个护卫直冲纷闹的中心。 聘娇娇 第138节 “把他们全都拿下!” ! 几个护卫闻声欲动,那头几个男人察觉不对,拖着两个少女后退:“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干涉我们的家事!” 玉藻冷声道:“没人关心你们的家事,我家夫人身怀六甲,一路都顺畅无事,偏在今日因你们受惊动了胎气,把他们抓住,送官!若我家夫人有什么事,你们所有的命加起来都赔不起!” 玉藻一开口,大家纷纷望向停在一旁的马车,马车看起来并不奢华,甚至还挺朴素,若非对方主动表态,怎么都不像是大户人家出行。 “发生什么事了?”商辞和守城打完招呼回来,脸色不善。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走来的青年一身清贵,冷峻威仪,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从城门方向过来的守卫,像是来为那辆马车引路开道的。 几个男人见状就知不妙,二话不说,甩开那两个少女拔腿就跑。 “诶,跑了!”路人指着那几个落跑的男人,你们不抓吗? 玉藻不为所动,而是走到两个少女面前,给她们脱臼的下巴按回来:“他们走了,只能抓你们了。” 两个少女一身狼狈,浑身都疼,她们怔然看向不远处的马车,跪下来磕头。 “贵人饶命。我们不认识刚才那才那些人,更无意惊扰贵人!” 两个少女瞧着十分可怜,路人有些看不下去,出声帮腔。 “她们分明是被欺负的,刚才跑掉的几个才是祸首,你们为何不去追那些人,反倒为难两个姑娘?” “就是,你们这不是欺软怕硬吗?去抓那些人啊!” 迟来的正义之声刚起,便被另一道凶悍的女声压了下去—— 万柔:“刚才几个男人对她们拳打脚踢,怎么没瞧你们站出来说她们是被欺负的?眼下我家夫人被惊得动了胎气,顺理成章的追究,你们反倒开口抱不平了?如何,是觉得我家夫人格外讲道理,不会像那些恶霸一样动手是吗?到底是谁欺软怕硬?” 万柔一番反驳,竟真震住了那些打抱不平的声音。 人在路途,求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也不是什么有来头的大人物,有时多管闲事,反而会给自己惹麻烦,能这样帮腔说一句已是仁至义尽。 “哎呀,赶紧排队进城吧,这队伍都断开了!” 不知是谁先说了这一句,众人老老实实回去排队,仿佛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看热闹的人散去,两个少女还跌坐在地,万柔跟玉藻说了句什么,玉藻点头。 随后,万柔上前与那两个少女问话,没多久,两人便被护卫带走了。 商辞站在一旁干涉,神情却有些复杂,他看了一眼马车的方向,走过去整队入城。 随着车队入城,城门口很快恢复正常秩序。 “有趣。”停在城外一角的马车里,青年看完了所有热闹,半截面具下露出的唇角微微上扬。 “郎君,已得到信报,今日进城的两拨人,前面的是从雍州过来查案的,方才进城的的是此次推行新政的括户使。” “原来就是他。”青年笑容诡谲,声音渐冷:“一个两个,都会给人找麻烦。” “若寿州也开始括户,恐怕是个麻烦。” 青年冷眼看着城门方向,忽然笑了一声:“那就要看,他有没有命来立这个功了。” 说罢,青年甩下车帘,悠悠道:“来者既是客,咱们也得好好招待。” …… 云城是州治所在,因近来人数大增的关系,客栈驿馆几乎都满了,虽然有商辞提前安排,但岁安明显感觉周围嘈杂许多。 领了房门钥匙,玉藻照旧带人检查房间,商辞则陪着岁安坐在外间吃茶小憩。 他心有所思,眼神一下下瞟向岁安,岁安想当不知道都难。 “师兄有话不妨直说。” 她主动问了,商辞顿时就忍不住了:“方才在城门口,你说你已有……有孕?” 岁安眉眼轻敛,笑道:“那个呀,我信口胡说的。” “胡、胡说的?”商辞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心里也不堵了。 下一刻又有些生气:“你怎么能拿这种事胡说?太没有分寸了。” 岁安转着手中的茶盏,不说话了。 商辞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重了,忙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可是你……” 刚巧这时,万柔回来了,迫不及待的向岁安汇报。 那两个娘子已经被送到官府,经查验,她们的路引和身份都没有问题,是经人介绍,从寿州的潞县过来做工的。 两人从小干粗活,练了一身好力气,听说那工活除了辛苦累人再无其他,赚得的钱至少能保家中衣食无忧,揣着防身的家伙就上路了。 也因为过于警惕,偷钱的小贼刚伸手就被发现了,没想到对方还有同伙,她们都不敢想象自己当时要是被拽走,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所以,两人对万柔感恩戴德,坚持问了万柔的姓名和家门位置,似乎打算等以后赚够了钱,有能力了,再来回报。 救下两人之前,万柔就凭自己的经验猜测过情况,如今事实和她猜测的无二,她便有些控制不住的得意,仿佛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又有些渴望被肯定和赞赏。 岁安笑起来:“多亏阿柔你细心,这两位娘子的感恩,你受得住。” 商辞得知是万柔先招惹这事,眼神一沉,“出门在外,一切都当以夫人的安危为先,万娘子既有些江湖经验,理当以规避麻烦为主,而不是主动招惹。你可知今日在城门口那一闹,多么引人注意。” “可我不觉得这是麻烦。”岁安放下茶盏,柔声清浅:“我听说,同样是家里的孩子被人牙子拐走,若拐走的是个小郎君,家中必定翻天覆地,报官找人。” “但若是女娘不见了,家中多半会先隐瞒消息,暗中寻找,确定人真的丢了,往往会放弃寻找。因为人找回来,清白也没了。” “同样的道理,一个尚在襁褓,给绝户继承香火的男婴,都比正值妙龄,卖去传宗接代的娘子更值钱。” “她们既已到了背井离乡外出务工的地步,想来已是艰难至极,顾不上清名了。我知道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但对我来说,帮不帮忙,更看愿或不愿,而非能或不能。我与她们相比,仅仅只是投了个好胎,若易地而处,我也会希望有人能出手相助。” 岁安每多说一句,商辞的脸色便更僵硬几分。 “安娘……” “这些是师兄教过我的道理,如今我想明白了,怎得轮到师兄想不明白了呢?” 商辞唇线紧抿,抬眼看向岁安。 她仍是那副最常见的乖巧模样,带着浅浅的笑,用最平和额语气,嗓音柔软动听。 可当她说给有心人听时,话中冷暖,亲疏远近,告诫还是权威,都清楚明白的落在心里。 都说路途之中最易生矛盾,但一路上,岁安听话懂事,不惹麻烦,不任性贪玩,更不会满眼新奇的去随意走动暴露行踪。 看着她乖顺的接受自己的安排,商辞不免觉得受用,因为这是他给她的庇护。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此前的自满与得意,有多么可笑。 无事时,她自是乖巧顺从,一旦有所决意与行动,他根本拦不住,劝不了,甚至连反驳的立场都没有。 他可以弥补过错,改变自己,唯独不能否认曾经做过的事和造成的伤害。 而岁安那副温和顺从的壳子下,是一颗记着过往伤痛,掌控不了的心。 商辞很快便离开了。 他离开后,玉藻的房间检查好了。 “夫人,房中一切正常。” 岁安盯着面前的空盏,挑了挑眉:“哪里正常了?” 玉藻一愣,检查过了,没问题啊。 岁安眼神一凝,她甚至没有支开万柔,直接道:“传我的命令,准备动手。” …… 魏诗云这一路可没闲着,有了八月典这个线索,加上途中遇见的商贾越来越多,她便开始派人在这些人中打探消息,得知了寿州的商会所在。 寿州是转运重镇之一,这个寿州商会属于大商领头自发组建,州官为便于管理地方商市,也就由着他们经营了。 八月典的事,商会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商辞前四州括户已稳步运行,眼下正是新一轮地域勘察,魏诗云是知道的,所以他一路同行也没什么毛病。 况且,对魏诗云来说,有商辞一路顶着括户使的身份出面与州官交涉,能给她的行动带来许多便利。 “你来得正好!”魏诗云跟商辞说了商会的事情,然后说了打算。 她现在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乔装自己,便于接近商会打听八月典。 这一点,商辞倒是没有异议,只是忽然道:“县主可有发现,这里比之前下榻的地方都嘈杂。” 魏诗云:“当然发现了,这些人,可能是受了新政影响忙着结了手里的商单,也可能……”她压低声音:“就是冲着八月典来的。” 商辞:“那县主和之前一样,也派了人出去勘察?现在身边留了多少人?” 魏诗云每有落脚,都会安排身边的人出去勘察,之前也就算了,寿州这里格外杂乱,商辞觉得身边的人还是要留多一些。 魏诗云:“你放心,我留了人保护自己。” 商辞这才没说什么,夜里也在同一家驿馆下榻,打算明日一早去见州官。 夜色渐深,嘈杂了一整日的云城,终于渐渐陷入寂静。 商辞躺在床上,明明倍感疲惫,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都是岁安白日里的模样。 她始终记着过去的事,并未忘怀。 忽的,房中传来异动,商辞警觉起身,只见窗外有黑影闪过。 “来人!”商辞当即叫人,可外面竟毫无动静。 商辞心觉有异,身体还是不自觉的坐起来,朝着门口靠拢,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 忽的,身后传来响动,商辞下意识转身,迎面扑来粉末,他顺势吸入,一阵呛咳中,脑子一嗡,身体眼见着软了下去。 商辞甚至没有看清潜入房中的是什么人,残存的意识,只能感知到是被人绑起来丢进了麻袋,然后一路颠簸。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商辞觉得自己即将昏睡过去,他忽然坠落,直接掉在地上,这一砸反倒将他砸清醒了不少。 周边有打斗声,他人在麻袋里,看不到刀光剑影,连躲都不知如何躲。 很快,打斗声歇,他又被拎起跑了,就在商辞即将再次昏睡过去时,有人解开了麻袋。 微弱的灯火裹挟着夜的沁凉,自鼻间灌入的沁凉最为猛烈,激得他一阵猛咳,瞬间清醒。 眼前是一座荒废破庙,一抹暗色纤影行至跟前,商辞抬眼便怔住:“安娘?” 聘娇娇 第139节 的确是岁安,却不是白日里清丽的打扮,她穿着暗色的劲装,绸带束发,是他从未见过的男子打扮。 “你怎么……” “没受伤吧?”岁安省去客套,言简意赅。 商辞怔然摇头:“我没事。” 没等商辞多说,岁安已走向另一边:“你呢?” 商辞转眼看去,最后一丝药性都激散了。 “县主……” 比起商辞,魏诗云就惨了些,她被绑时有些反抗打斗,手臂上被给了一刀,因刀上有迷药,还沾着血肉,导致她此刻除了头脑清醒,身子已经麻掉了。 魏诗云没想到今夜竟被埋伏,更没想到救她的会是岁安。 她很快反应过来:“你一路都跟着我?” 岁安:“这些事情都不重要,日后可以慢慢解释,但现在,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还请你如实回答我。” 魏诗云眼神微动:“你、你想问什么?” 岁安:“此前,你一直有意无意的表态,你和商辞一道来长安,是要护着这个由你父亲举荐的人才入朝谋事,但其实,你是不是还有其他要做的事,没有说呢?” 魏诗云瞳孔轻震,目光轻轻垂了下去…… …… 夜色清冷,青年房中灯火通明,他把玩着一把匕首,面前跪了一排狼狈的手下。 “属下们本已将人截获,没想到他们还有后手,又将人截了回去。” “又截了回去?”青年如闻笑话:“是他们留了后手,还是你们连底都没摸清楚就贸然动手!?” 众人一阵胆寒,连求饶都不敢。 青年神色一厉,忽然掷出手中匕首,铿的一声,那匕首直接钉在了其中一人撑在地上的手掌上。 那人顿时痛不欲生,可他不敢高呼,被匕首钉住的那条手臂疼到颤抖。 “郎君,”青年随侍忙道:“寿州正是用人之际,还请少主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青年藏在面具后的眼冰冷彻骨,目光扫过随侍,随侍连忙跪下:“请郎君三思。” 青年沉默片刻,忽而一笑:“无妨,八月典开市在即,我倒是要看看,这位小县主,会不会放弃这个查出真相的机会。她兴许还会回来……” 说完,青年脸色又变,阴鸷沉冷:“传我的命令,严查入市者身份,凡有异常,立刻擒拿。城中加派人手,若能在八月典开市之前就将他们抓回来,今日之过,可不追究。” 众人如获大赦:“多谢郎君开恩!” “等等。”青年眯了眯眼:“那个自称括户使的男人入城时还带了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她也丢了?” 刚刚松一口气的手下们重新紧绷。 “不,没丢……” 青年的眼神变的危险:“人呢?” “她从驿馆……消失了。” …… “就这样?”岁安听完魏诗云陈述,“所以你才要来长安,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诗云脸色有些发白:“我父王和母妃为重建扬州,耗费了太多心血,也吃了太多亏,难免要更加小心,此事关系到圣人对安王府的信任和安王府的未来,自然要更小心谨慎。” “安王府将商辞推出来,作出庇护同盟之态,若有人要对付安王府,必然不会放过商辞,税银被盗就是最好的证明!” 岁安:“难怪你们一早就有防备,连应对速度都这么快。” 她想了想,“不过,你们的身份已经暴露,无论是你还是商师兄,都不宜再在城中走动。要么,我把你们送回长安,要么,先把你们藏起来。” “不可!” 魏诗云和商辞竟同时反对。 魏诗云:“此事我一定要查个清楚,我不走!” 商辞则是看着岁安:“你把我们送走,难不成要自己出手?” 玉藻淡淡道:“商大人这是什么话,今夜难道不是我们夫人将你们救出来的吗?” 商辞语塞。 今夜对方来势汹汹,猝不及防,恐怕他们入城就被盯上了。 此等情景,他和魏诗云都无防备,岁安却能半道将他们救回来。 商辞对她产生了一种更浓烈的陌生感,好像今日才认识她。 “你怎么会猜到他们要动手?” 岁安笑笑:“我没有猜到呀。” 商辞不解:“什么?” 岁安:“即便今夜没有人对你们动手,我也会对你们动手。” 商辞和魏诗云对看一眼,彼此眼中都是一样的迷糊。 岁安背起手,淡淡道:“因为八月典,你们不能去,得我去。” …… 一夜好眠,谢原早早起身,习惯性练了会儿剑,待到身上发热时,他才转身回房。 廊下遇到同样早起的聂晴,她笑着与他打招呼:“李郎君身手不凡,果然与日复一日的勤修苦练脱不开关系。” 谢原淡淡一笑:“习惯罢了,谈不上什么苦练。” 聂晴听出他没什么谈性,便将话茬转移到即将到来的行动上:“今日就要去商会露面了,我并非质疑,只是想再小心些,这身份真的不会出错吗?” 谢原点头:“聂娘子放心,在下心里有数,不会出错,只是要委屈聂娘子与聂郎君,届时扮作我在生意场上的左膀右臂。” 聂晴:“都是小事,能进八月典才是重点。” 一切准备就绪,谢原换上了一早准备好的豪商锦袍,腰缠玉带,金冠束发。 他本就器宇轩昂,一走出来,在外等候的三人看直了眼。 谢原:“如何?” 聂荣愣着没说话,聂晴红了红脸。 霍岭抽了抽嘴角,心道,老天爷果然是不公布的。 这一身花里胡哨的富贵打扮,稍微撑不住,就成了油腻的纨绔子弟。 可穿在谢原身上,若将绣纹换成龙纹,说他马上要去登基也是有人信的…… 第92章 按照计划,谢原扮作豪商,聂荣和聂晴扮作左右手,豪商的体面就算是有了。 原本他是不打算带上霍岭,想让他好好养伤,可霍岭坚持同行,拦都拦不住。 最后,霍岭和久良一道扮作护卫,为谢原这个豪商再添一份体面。 要进入商会打探消息,不能一蹴而就,从潞县来的路上,谢原结识了几个年龄相仿的富商子弟,言谈之下得知,他们都是来寿州商会谈生意的。 大周并无朝廷官营的商会,这种地方大商带头的组织,说到底还是为了商事活动。 通常情况下,有头有脸有本钱的大商途径这种地方商会,都会以拜会为名登门,去扩建人脉。 运气好的,还能当场再促成几单生意。 到了约定的时辰,谢原领着众人去与刚刚结识的几个富商子弟汇合。 都是富贵人家出身,人在旅途自然要低调内敛,财不外露,可一旦出席这样的应酬场合,排面顿时拉满,香车宝马,华服玉带,举手投足间富贵逼人。 很快,一行人抵达商会门口,相继递上名帖。 霍岭就站在谢原身边,眼见着商会的人拿出了一个小本子登记名帖,竟有点心虚。 他绷着嘴型同谢原低语:“不会有问题吧?” 谢原脸上保持着淡定表情,侧首回道:“不是你说这身份一定没问题,你还心虚害怕?” 旁人看起来像是他正在与仆人吩咐什么。 霍岭:“身份绝对没问题,就是怕短时间之内筹备不够会露馅。” 谢原:“既来之,则安之。我已派人探过这商会的位置地形,也布置了人手接应,若有什么意外发生,至少能脱身。” 霍岭闻言,这才放心:“大人深思熟虑,在下佩服。” …… “姐姐。”聂荣悄悄碰了一下聂晴的胳膊,“这个李郎君到底是什么来头?” 聂晴顺着聂荣的话,悄悄看了一眼正与几个青年谈笑风生的谢原。 相较于旁的富商子弟,他身上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度,从容内敛,既英武又儒雅。 他性子并不外放,做的比说的多,可遇到这样的场合,依然能谈笑风生,应对有度。更别说他一个行古董生意的商人,冒充起做车船转运商时,竟看不出丝毫破绽。 十道诸州,水陆横纵,仿佛都刻在他心里,信手拈来,不免让人怀疑他古董商的身份是否也是一种伪装,从而琢磨起他真正的来历。 “别瞎猜了。”聂晴自从知道谢原成婚之后,便收起了那些旖旎心思,一心只想找到二妹,“他若真的来历不凡,于我们来说是好事,打起精神,别想些有的没的。” 聂荣闻言,轻轻叹了一声。 他们三姐弟从小撑起家业,阅人无数,且聂晴曾遇人不淑,对男人的警惕心极强。 所以,当聂晴对这个李原另眼相看,聂荣立马就看出来了。 可是,姐姐这么骄傲强势的一个人,最恨三心二意的男人。 李原再好,也已是别人的夫君,他若对聂晴动了心,反倒会惹她厌恶。 总之是无缘了。 聘娇娇 第140节 这时,商会的人正好登记到了谢原一行人。 看到名帖上所写,对方忽然一愣,抬眼看了看他们。 霍岭当时就咯噔一下。 不是吧,还没开始就露馅了? 聂家姐弟不明所以,只能极力保持冷静,不露出马脚。 相较之下,谢原反倒是最淡定的那个,他坦然迎上对方的目光,用眼神发出询问。 有什么问题吗? 商会伙计冲谢原等人搭手一拜,说了句“稍等”,然后找来一人低语两句,那人进去没多久,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就出来了。 登记名录的伙计冲管事说明了情况,管事的目光朝谢原等人扫了一眼,面上始终含笑,而后点了点头,将伙计挥退,亲自过来冲谢原作拜。 “敢问贵宝号可是行内那位赫赫有名的青葵夫人的商号?” 谢原微笑颔首:“正是。” 管事客气一笑,又问:“敢问阁下是青葵夫人的什么人?” 谢原:“正是家母。” 管事眉梢一挑,这个细微的动作并未逃过谢原的眼睛,他负手于身后,轻搓指尖,霍岭就站在谢原身后,看到这个动作,心下一沉。 情况有异,准备脱身。 然而,管事并无发难之态,反倒客气相邀:“原来是青葵夫人的公子,您里面请。” 谢原看了眼身后的人,霍岭等人也都看着他,似乎在等他拿主意。 谢原淡然道:“你们去把把车停好。” 三人当即明白过来,谢原是要让他们在外面,自己进去一探的意思。 这怎么行! 就算他仗着自己功夫了得也不能这么冒险。 “公子不必劳心。”管事笑道:“来者是客,这些都有下人安置。” 说着示意一旁,只见商会早已安排了停车的伙计帮着安置往来车马,确保此处新路畅通,不至于拥堵。 “公子请。”管事客客气气朝里抬手,谢原颔首一笑:“有劳。” 霍岭和聂家姐弟也不想让谢原独自进去冒险,二话不说紧随其后。 谢原见状,只能无奈默许。 云城商会背靠云城最大的酒楼,是由寿州五户大商共同组建管理,这酒楼东家也是商会最有话语权的大掌事。 商会所在的阁楼与酒楼云廊相连,可从酒楼正门入内。 云城近来本就热闹人多,每日前来拜会的商户更是络绎不绝,商会一楼的雅座几乎满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商户,交谈声嘈杂不绝,商会提供茶水点心,供他们随意扩散人脉促成生意。 二楼是与寿州本地有生意往来的商户局,受到的待遇更高些,环境也更清雅。 三楼则是招待贵客之用,谢原一行人直接被引上三楼,请到了一间精致安静的房间。 “贵客请稍后,掌事即刻就来。” 谢原说了句“有劳”,便带着人入房内静候。 对方刚走,霍岭瞬间散发出江湖人的警惕,检查门窗,查看所有可以脱身的路径,同时监听外面的动静。 聂荣和聂晴是生意人不假,但若他们自己来这样的地方,顶多上到二楼,最多还是在一楼交际谈生意,所以聂荣好奇的打量起周围。 八卦镜,生意经,招财树,玉貔貅,精致讲究的布置,里里外外都显出财力。 “李郎君。”聂晴更在意谢原:“可是有什么不妥?” 谢原摇摇头:“还说不好,只是感觉罢了,也可能是多心。” 他扫过几人:“你们方才不应该跟着进来的。” 聂晴却道:“我们也不能放你一人进来冒险。” 谢原:“既来之,则安之吧。” 聂晴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郎君。”霍岭走过来,指了指四面的窗户:“这窗户构造有些奇怪,似乎有机扩。” 聂荣道:“有机扩也不奇怪,你们瞧这房中布置,若真来了贼,损失可就大了。” 谢原:“别自己吓自己。” 片刻后,有伙计进来送糕点茶水,能上三楼的贵客,奉上的自然都是最精致昂贵的水食,东西刚放下,又有人进来了。 房内几人立刻警惕,纷纷退回到谢原身边。 “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见谅。”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走了进来,扮相富贵,满脸推笑,十分和气。对方自报家门,是商会的掌事之一,何东。 谢原微微一笑,抬手还礼。 这时,一道清朗的笑声随后响起,一个年轻男子跟在何东后面走进来,他身穿紫袍,手摇折扇,俊逸潇洒,瞧着与外面那些富商之子无二。 “何掌柜,这位就是青葵夫人的公子?” 青年用折扇点了点谢原的方向,好奇的询问。 何掌柜干笑两声,“是。伙计已查过名帖,确然是青字号。” “有趣。”青年摇着扇子,意味深长的看向谢原:“不知这位郎君说的青葵夫人,是哪一位青葵夫人?” 谢原应对自如,反问道:“擅营车船转运,受行内称道的青字号,还有第二家吗?” 青年直勾勾盯着谢原,悠悠道:“有啊。” 对方话音刚落,四周忽然响起落栓的沉声,霍岭和聂家姐弟寻声望去,暗道不好。 这房间的窗户全都被锁了,门口还堵了人。 青年收扇子,在掌中轻轻一敲:“而且这么巧,就在这里。” 对方摆出这阵仗,分明是发现了他们的破绽。 聂家姐弟不可思议的看向霍岭,你们不是说这个身份十分保险吗? 霍岭心中一万个不解。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这个身份怎么可能有问题呢!? 且不说青葵夫人这个身份有多特殊。 单说这世上还有人敢打着青葵夫人的名号招摇撞骗,不要命了吗!? 谢原仍是那副淡定姿态:“在下没有听错吧?还有青字号的人在贵宝号?诸位的待客之道,在下可以不追究,只是这打着青字号招摇撞骗之人,诸位敢请出来与在下对峙吗?” 青年眉梢一挑:“正有此意。” 谢原盯住青年:“阁下又是什么人?这位何掌柜尚未发话,阁下的话倒是很多。” 何东闻言,忙道:“这位是……” “我能是什么人?不过是受邀来此,一个好管闲事的热心人。早闻青字号在行内的传奇,青葵夫人更是一位神秘莫测的奇女子,本以为今日有机会一睹真容,没想到撞上这样一场好戏。” 青年看向何掌柜:“何叔,还是将青葵夫人请来这里,请她亲自发落吧。” 青葵夫人? 谢原神色一凛,侧首看了眼霍岭。 霍岭脸上是同样的震惊。 若非霍岭曾独自杀上北山,同长公主问责,他都不知道当年长公主曾以“青葵夫人”的名号在商市经营过一阵,商人走南闯北,见闻广博,是打探消息的最佳对象。 如今这青年说,将青葵夫人请来,请的必然不是长公主,难道…… 聂家姐弟不明真相,心中忐忑至极。 眼下这个情况,硬碰硬打斗并不明智,对方虽然称青葵夫人,可万一也是个假货呢? 再见李原丝毫不乱,他们便也跟着沉下气来,一同盯住大门方向。 先看看是人是鬼再说。 人已经去请了,不多时,伙计的领路声伴着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夫人小心门槛,就是这边。” 房间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谢原等人屏息凝神,终于看到了从门外走进来的人—— 金冠束发,飒爽的玄黑暗红劲装,行走间,腰间墨玉轻轻晃动,既低调,又奢华。 一张纯金掐丝半面面具遮住了眼,面具之下,娇颜润唇,灵眸动人。 这体态气势,这娇小个头,这胸,这腰。 是个女人,还是个很年轻的女人! 聂家姐弟当即对这位青葵夫人产生了质疑,并没有发现霍岭和谢原在看到来人时,全都愣在那里。 其实霍岭还好,多多少少存疑,谢原几乎是看直了眼。 同床共枕,夜夜怀抱,他闭着眼都能将那些线条描绘出来。 谢原的目光迎上对方藏在面具后的眼,在那双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怔愣。 他呼吸一滞,脑子嗡嗡作响,什么冷静镇定都消失殆尽。 在外人看来,像极了冒牌货被正主抓包的无措模样。 金色面具的女子身后跟了三女一男,戴的是纯银面具,再往后是随行护卫,戴玄铁面具,层级分明,主次有别,叫人一眼便知,她就是头头。 一旁的青年冲少女搭手一拜:“青葵夫人之名,行内无人不晓,如今竟有宵小之辈敢随意冒充,若是平常,我等随手也就收拾了,然少东家在此,还是应当交由您亲自处理。” 岁安看了一眼说话的青年,弯唇浅笑:“山郎君客气了,商会遇此事不慌不乱,还能妥帖的将人擒住,可见行事上小心谨慎,细致周到,不免令我对日后的合作更加放心。” 她一开口,谢原眼神都变了。 从惊疑不定到不可置信,最后是又气又想笑。 何东笑着揖手:“少东家言重了,商会本就是规范商事之地,容不得作乱之辈,作假之举,如今新政频发,关税加高,若青字号能在货物转运上给与惠利和方便,能得合作便是天大的幸事,哪里还敢给贵宝号添麻烦。” 聘娇娇 第141节 岁安微微一笑:“互惠互利,何掌柜不必客气。” 说着,她眼一瞄谢原,“那这些人——” 何东看了眼身边的青年,“山郎,你看……” 被称作山郎的青年朗声一笑,目光落在岁安身上:“自然全凭少东家发落。” 岁安迎上山铮的目光,勾着唇角:“山郎君此言当真?” 山铮眯了眯眼:“少东家似乎对这人很有兴趣?” “那是当然……”岁安含着笑,转身走向谢原。 岁安一动,身后的男人下意识伸手要拉她,又被另外一个女人拉住。 她冲男人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此情此景在外人看来,分明是紧张护主,倒也不显怪异。 片刻间,岁安已走到谢原面前,她微微仰头,明明小小的个头,气势上却拉高八丈有余。 她盯着谢原,语态天真:“……毕竟,我到今日才知,我母亲竟为我添了为这么俊俏的兄弟,仔细看看,还真是我喜欢的长相呢。” 聂家姐弟的心几乎已经提到喉咙口,两人在刚才便已悄悄挨到霍岭身边,随时准备反抗脱身。 谁曾想,谢原忽然后退一步,冲着那女人单膝跪下,他似乎害怕极了,却又在极力忍耐:“我兄妹几人闯荡江湖,也是被逼无奈,还请少东家大人大量,宽恕我们一次!” 下一刻,霍岭也跪下来,“少东家恕罪,我们再也不敢了!” 说完,他两只手同时抬起一扯,聂家兄妹猝不及防,也被拉着跪下来。 霍岭低声催促:“赶紧求饶!” 聂晴;聂荣:???? 岁安轻声笑起来,她缓缓弯身,伸手勾住谢原的下巴,一点点抬起来。 男人五官精致,抬头时,显出流畅漂亮的下颌线,岁安松开他的下巴,顺着下颌线一寸寸抚上去,又从耳侧游移到脑后,轻轻按住他后颈,每一个动作都充斥着强势的味道。 她一个字没说,何东和山铮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求富贵者多好声色,应酬往来,逢场作戏,男人会的,女人照样不逊色。 岁安忽然收手,直起身:“晚宴的帖子我已接下,眼下若无其他事,我可否先行离开?” 何东和山铮对视一眼,何东笑道:“少东家请便。” 山铮抬手一拜:“请。” 岁安脸上的笑容淡去,语气一沉,话是冲着护卫说的:“全部带走。” 青字号的人离开,何东看向山铮:“此事,是否要同马爷说一声?” 山铮笑了笑:“今日客人多,何叔忙了许久,稍微歇会儿吧。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会同马爷说的。” …… 马车在城中迂回绕行,终于抵达一座幽静的小院。 谢原等人被押下马车,聂晴借着对方推搡的力道,顺势挤到谢原身边:“李郎君……” 她刚开口,一旁的女卫忽然呵斥:“不许说话!” 聂晴眉头紧皱,看了眼谢原。 谢原脸上竟无半点慌张,还罕见的冲她笑了笑:“聂娘子不必担心。” 聂晴动了动唇,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她心里隐隐不安,而这份不安,在她和聂荣、霍岭被关进柴房,而谢原却没有与他们关在一起时,上升到了最高点。 “他们不会对李郎君如何吧?” 聂荣:“姐姐,你有空担心李郎君,不如担心我们,他的武功可是我们当中最好的。” 聂晴有些烦躁:“你懂什么!” 霍岭眼观鼻鼻观心,“聂娘子不必着急,我觉得此事无碍。” “怎么会无碍!”聂晴反驳:“那女人……” 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的出,刚才那女人看李郎君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吃了! 聂晴阅人无数,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因好色而起的荒唐事,不是只有男人才做得出来,有钱有势的女人,手段一点也不输男人。 霍岭见聂晴一脸担忧,没忍住说:“说不定我们马上就会被请出去了。” 聂晴不知被哪个字刺激到,飞快反驳:“李郎君才不是那种人!” 霍岭木然的看了她一眼:? …… 谢原和霍岭他们分开后,由玉藻领着走向主院的卧房。 一路上,谢原什么都没问,到了卧房门口,玉藻侧身抬手,“郎君请。” 谢原扫了扫周围,低声道:“都守好了?” 玉藻:“夫人全都安排好了,这里可以放心说话。” 谢原淡淡的看了玉藻一眼,推门而入:“都离远点。” …… 房间刚刚打扫过,干净无尘,熏了味道清冽的香。 房门合上,与世隔绝,谢原像每一次寻常下值回来,一边松着衣袍,一边转眼寻找。 竹帘轻动,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站定。 窗边的斜榻上,少女玉体横撑,单手支头,脸上还带着那张赤金面具。 她身上的衣袍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却散了长发,甩了鞋袜。 长发如瀑,玉足白嫩,她浑身上下都散着妩媚的邀请。 谢原浑身一紧,心间顿时蹿起火团。 他走到塌边,俯身下去,一手撑在塌边,一手伸过去,将她脸上的面具摘下。 谢原的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像是在拆一份梦中的礼物,好像稍微粗暴莽撞些,便会撞碎这个美妙的梦境,立刻醒来。 面具撤去,熟悉又思念的脸真切的出现在眼前,一颦一笑,都是真的。 怔然间,男人指尖一松,面具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铿响。 “阁下,”岁安仰头看他,声线轻软勾人:“是来求饶的吗?” 谢原眼神一沉,落在她莹润的唇上,手掌抚上她的脸,轻轻一笑,声沉略哑:“少东家,想要什么求法?” 岁安脸庞轻动,不知是他摸她的脸,还是她蹭他的掌:“那要看……你的本事呀。” 谢原喉头上下一滚,手掌顺势绕到她脑后,轻轻按住,俯身吻了上去。 秋风探窗,帘帐轻动,朦胧纱色间,两道人影叠在一起,一同滚到榻上……! 听说和异性朋友讨论本书情节的,很容易发展成恋人哦 第93章 清冽的香气交织着浓郁的情思, 焚香燃尽,风歇雨停。 已是入秋时节, 谢原却浮了一身薄汗。 他赤身侧卧, 单手支头,背后虚掩的窗户时而掠进来几缕微凉的风。 舒爽微凉缓解着身上未散的火,如神兵天降的小妻子轻快的说着前因后果。 谢原静静听着, 嘴角就没压下来过。 “咿呀——”岁安说的差不多,懒叽叽抻着胳膊伸了个拦腰。 忽然,她转身往谢原怀里一滚,熟门熟路把自己嵌入他侧卧的身体和榻面形成的夹角, 夸张的喟叹:“啊, 就是这个位置!” 谢原失笑,她又嗖得转身,脑袋在他怀里猛蹭几下, 跟妖精吸阳气似的猛吸一口气:“啊,就是这个味道。” 谢原挑眉:“什么味道?三日没洗澡的味道?” 岁安怔了怔, 恍然道:“你这么一说, 味道是复杂了些。” 谢原没忍住,伸手捏住她下巴, 控制力道, 咬牙切齿:“还来劲儿了是吧。” 岁安直笑,谢原被她笑的心里一塌糊涂,又松了手。 岁安笑着笑着,忽又渐渐沉了脸。 谢原愣了愣:“怎么了?” 岁安轻轻抬眼盯住他, 忽然背过身去,两手一抱:“哼!” 谢原:…… 意外相逢,惊了喜了, 解释清了,热乎过了,就该秋后算账了。 谢原被她这样子逗乐了,伸手拉她:“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 岁安转头看他,忽然朝他轻轻翻了一眼,伸手去拿散在榻上的衣裳。 谢原眼疾手快,起身按住,仔细打量她,哭笑不得:“不是,好好的怎么忽然生气了?” 他边说边思考:“是因我没能给你过生辰?” 岁安盯着被他按着的衣裳,忽道:“放手!” 谢原眼神微动,大约猜到些,又不敢肯定:“岁岁?” 岁安将他上下一扫,说话都硬邦邦的:“想清楚,你该叫我什么?” 谢原会意,忍笑试探道:“少东家?” 岁安又盯他的手,谢原默了默,慢慢把手移开,看着她拿过衣裳一件件穿好。 “我接了商会的帖子,明日要去赴宴,正是关键时刻,可不能在身份上露出马脚,我们是以什么身份走进这宅子,就得以什么身份走出去,还望你心里有数。” 聘娇娇 第142节 两人意外重逢,情难自禁,可也没忘了正事。 热乎过后,彼此的经历和目前的情况,都已向对方道明。 岁安知道那聂家姐弟的来历和周玄逸至今杳无音信。 谢原也知她不仅将商辞和魏诗云从歹人手中救下,还胆大包天的将他们易容带在身边。 诚然,这戏必须演下去,八月典也必须去,可这话从岁安嘴里说出来,谢原的心情忽然就变得十分微妙。 明明才一阵没见,一颦一笑全都如旧,可一些细微里的变化,是藏不住的。 换在之前,谢原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妻子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可是,他既没有在她打算离开长安时开口阻拦,也没有在她历经途中凶险时将她护到身后,直至今日,她安排面面俱到,行事仔细谨慎,他又凭什么开口阻拦她? 青葵夫人是靖安长公主的身份,如今落在她的身上,与其说是冒充,不若说是一种微妙的承袭。 思及此,谢原抿唇一笑,冲她伸手:“过来。” 岁安眉头一拧。 谢原:“少东家,请您过来。” 岁安对这个称呼颇为受用,这才走过去。 谢原抓住她的手,将人拉到怀里,第一句就是:“我不阻止你。” 岁安眼神一闪,迟疑的看了他一眼。 谢原挑眉:“放心了吧?不必着急先拿捏脾气占住上风,然后堵我的嘴了吧?” 岁安眼珠轻动,飞快掩住自己那点小小的心虚。 谢原没再拆穿,一手搂过她,一手拉住她的手,语气渐渐正经:“你已在商会现过身,和那边的人有了接触,后面恐怕还得由你继续以青葵夫人的身份出面应对。” 谢原摸摸她的头,“这之前,你都应对的很好,如今有了我,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 岁安冲他轻轻“呸”了一声:“今日是谁救了你。” 谢原哼笑一声:“你搞搞清楚,你是来救我的?你分明是来拆台的!” “我哪知道你也会用这个身份……”等等,岁安这才想起来:“你怎么也想到用这个身份?” 她是在接管暗察司后才被告知这些往事,那谢原是从哪里知道的? 谢原面不改色:“我是北山女婿,知道这个有什么奇怪的。” 岁安“哦”了一声,这些细枝末节不必太过耗神,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她捡起谢原的外袍推给他:“穿衣服,我们去见见他们。” 谢原觉得她干劲比自己还足,反倒是他,紧绷了许多日,难得片刻轻松,倒显得慵懒。 然妻命不可违,谢原认命的应了一声,开始穿衣裳。 起身时,他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眼凌乱的斜榻,皱了皱眉。 方才实在是没控制住,此刻才想起来,似乎少做了点事。 谢原心头一沉。 这事得好好处理才是。 谢原和岁安在房中的功夫,玉藻也已经处理好了霍岭那边。 岁安和谢原都觉得,聂家姐弟只是来找丢失的妹妹,之后也仍然要用青字号的身份出面做事,若此刻就和他们兜底坦白身份,万一因他们泄露了身份,后果不堪设想。反过来,聂家姐弟的不知情,反而能更好的配合他们这场戏、 于是,玉藻先是借分别问话为由,跟霍岭说明白了情况,再在霍岭的配合下,让聂家姐弟了解到了现在的情况—— 你们呢,是假冒的,但我们少东家,没打算和你们追究。 至于原因,当聂家姐弟看到紧跟在岁安身边的谢原时,就全懂了。 聂晴如遭雷击,满脸的不可置信。 聂荣身为男人,虽然对谢原有了些颠覆性的认识,但瞧着他身边那仪态娇俏的女子,又觉得……不亏啊。 岁安:“两位的情况,我已知晓,不知二位可愿坐下来慢慢谈?” 聂晴和聂荣对视一眼,点头应声。 虽然对方很客气,但他们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啊! 于是,一行人移步小厅,坐下说话。 当岁安走到主人家的座位时,谢原习惯性与她同席,还未落座,就被人出声截了。 “这位郎君,你的位置在那边。” 这声音,不能更熟了。 商辞坐在岁安左手边第一个位置,与主坐边的副座仅一步之遥,他像一个忠诚的守卫,用眼神将谢原和副座隔绝开。 当日,岁安本打算将他和魏诗云带走或藏起,可两人都不接受她独自来探八月典,所以大家各退一步,他们乔装打扮,混在岁安的随行里,有什么事也可以接应。 聂晴抓准时机,指着自己和聂荣边上的空位:“李郎君,你坐这边吧。” 这称呼一出,岁安忽然看向谢原,满眼趣味:“李——郎君?” 谢原理直气壮的回应:“在下的姓氏有什么问题吗?” 岁安到了人前,女大商的姿态端的十分到位,内里老练细思,喜怒莫测,外在低调奢华,富贵逼人。 如今,这个身份又多了一些肉眼可见的新特性。 好色的女商人。 “不。”岁安摸着下巴,自面具后露出的杏眼载满打趣的笑意:“我觉得好听,真是个好姓氏。” 谢原微微一笑:“少东家喜欢,在下不胜荣幸。” 岁安旁若无人,充分的表现出了一个有钱有势的女人可以多么恣意妄为:“我喜欢呀。”然后冲身边的副座抬抬下巴,意思非常明确:“你就坐这里吧。” 谢原微微勾唇,认识他的人都不难看出,他高兴了。 “少东家盛情,在下,却之不恭。”说完,他也旁若无人的移步过去,提摆落座,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丝滑流畅,仿佛他就该坐在那里。 岁安这头,除了商辞之外,其他人波澜不惊,甚至露出了会心一笑。 但在不知情的聂家姐弟看来,对方的仆人分明是见惯不怪,证明这少东家没少与年轻男人调情,他们连套路招数都熟了。 可李郎君为何会顺从!? 他这样的人,岂会屈尊折姿,用自己的美色来迎合别的女人!? “姐姐,他这是……权宜之计吗?” 聂晴不想说话。 李原是权宜之计才作此姿态,她会不舒服,李原此举并非权宜之计,而是他本性如此,她会更不舒服,且会立刻把心里那点遗憾的萌动□□丢到地上狠狠踩几脚。 聂晴本想问问霍岭,结果一转头,就见霍岭直勾勾盯着对面一个戴玄铁面具的少女。 她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 戴着面具都能看的这么入神? 你的眼神是能穿透过去窥见那面具后藏着绝世容颜吗? 不用问了,倘若青葵夫人是对霍岭青眼有加,他这会儿说不定还不如李郎君。 聂晴忽然感到不解和疑惑。 还是说,这青葵夫人的来历太大,家底过于殷实,再出众卓越的男人,到了这样的人跟前,就都不想努力了? “姐姐?” “你别说话。” “哦。” 第94章 正当聂家姐弟在为谢原和霍岭的态度感到惊讶与不可置信时, 岁安一席话,再度让姐弟二人感受到了这个世道的参差。 “少东家的意思是,云城商会不仅主动给您送了商会晚宴的帖子, 还有人提到了八月典?” 岁安笑着点头:“正是。” 聂晴迫切的问:“那他们可有提到八月典具体何时何地开市?” 岁安柔声道:“虽未提及, 但也不必着急,总会知道的。” 聂晴怔住。 不错, 总会知道的。 青字号经营转运行当, 不仅贯通各道水陆商线, 而且在价钱诱人的前提下,竟没有被同行挤兑掉。所以行内早有传言,青字号背靠朝中权贵,才如此顺风顺水, 底气十足。 更别提如今新政推行,商市大改,一个关税便让货运成本大大增加。 云城商会,甚至是经营八月典的黑市商人,都会乐意与这位青字号少东家打交道。 有地位和本钱,结交从来就不看能不能, 而是看愿不愿。 这位少东家只是露了个面, 云城商会的人便争相巴结,甚至主动透露八月典的消息。 哪里像他们, 一路打听,稍有不慎还引来追杀。 自从他们姐弟三人接手家业以来, 不说大富大贵, 至少也是吃穿不愁,家境富足。 聂晴甚至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很不错。 可是, 一旦有事发生,促使他们走出了自己能掌控的舒适圈子,行事便全然被动起来。 想到这里,聂晴忽然就对谢原和霍岭的态度释然了。 同样一件事,有的人费尽心思周转争取,结果未必如意,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依然有人主动来寻。 归根结底,不过是实力悬殊罢了。 趋利避害,人往高处走,常理罢了。 聘娇娇 第143节 “聂娘子。”岁安的声音打断了聂晴的思绪,她抬眼看向座上。 岁安:“听闻聂娘子是为寻找令妹才找来这里,且怀疑她被卷入了八月典这个黑市?” 聂晴神色一沉:“是。” 岁安:“不知令妹有何辨认的特点,若我能去到八月典,或许还能代为留意寻找。” 聂晴闻言,短暂的思索了一下。 她已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也从贪平白无故的好处。 下一刻,聂晴起身,轻提裙摆,冲岁安跪下就是一个大拜,聂荣一怔,赶忙有样学样跪下。 “少东家没有追究我们冒名顶替一事,我等理当知足感激,然舍妹下落不明,身为姐姐不可以置之不理,遂在此冒昧恳请,若少东家有了进入八月典的具体门路,是否可以捎带我姐弟二人一道进去!” “若能找到舍妹,少东家便是我聂家大恩人,此恩此情,聂晴必当报还。” 厅内一双双眼睛都默默看向岁安,连谢原都好整以暇的瞄过来。 他有些好奇她要如何处理。 岁安看着诚恳的聂家姐弟,忽然笑了一声:“聂娘子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带你们姐弟一道进入八月典?” 聂晴:“是。” 岁安顿了顿,语气微沉:“你以为,八月典是什么地方?” 聂晴被问的一怔,微微抬头。 岁安起身,端着姿态走下来:“八月典,与其说它神秘,不如说危险,即便我自己进去,也要小心翼翼,带足人手。你说的轻巧,把你们姐弟送进去就行,敢问两位是身怀绝世武功,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全身而退,还是我在安排你们的时候,还得一并帮你们安置人手?” 聂晴:“这……” 她还真没想这么细,只一心盘算着从八月典寻找妹妹的下落。 岁安走到聂晴跟前,慢慢蹲下来。 她个头比聂晴小,蹲下来,反而要微微扬首看跪的笔直的聂晴:“我是个生意人,讲究用最少的成本博最大的利头,反正是找人,找一个是找,找几个也是找,顺便的事。” “你说会竭力报答我的恩情,那也得你人还活着才成呀。若只管将你们丢进去,任凭你们瞎摸索,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我自是出了力,可也没人能报答我了呀。” 岁安说这话时,微微偏头,做了个摊手的动作,赫然是个斤斤计较的商人模样。 聂晴几乎立刻就认同了这种思路。 合情合理。 但她很快察觉岁安话中深意:“少东家说,‘找一个也是找,找几个也是找’,是什么意思?” 岁安蹲在地上,双臂抱膝,反问:“这世上只有你们家的人会走丢吗?” 聂晴大惊:“少东家也是出门找人的?” 这样想更合理了,青字号一向低调神秘,那位青葵夫人也很少露面。 如果是为了寻找重要的人才这样露面,完全说得通。 “不知少夫人要找的是什么人。” 岁安蹲累了,伸手扶着聂晴一并起身。 “我夫君。” 聂晴险些没站稳,原地崴脚,还好旁边的聂荣帮着扶了一把。 “夫君!?你成婚了!?”聂晴的话是对着岁安说的,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瞄向谢原。 不止她,岁安这头的人,一个个都瞄向谢原。 谢原眼观鼻,鼻观心,相当淡定。 岁安乐了一声:“我成婚了,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吗?” 聂晴连忙摇头,问起重点:“那……少东家的夫婿,也像我妹妹一样走丢了吗?” 岁安见她站稳,便松了手,淡定道:“应当是吧,此次出门,音信全无,连一封家书都没有。若非我得到些消息追出来,都要以为他已死在外面了呢。” 大家看谢原的眼神更微妙了。 谢原缓缓抬眼看向岁安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刚才在房里,她陡然变脸,未必是想在后面的事上先占据主导上风,也是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在里面的。 家书。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谢原怅然一笑,拿起旁边的茶盏饮了一口。 聂晴不是没见过有权有势的女商行荒唐事,可她们再荒唐,也会端着最基本的体面,至少要有层遮羞布吧! 当着暧昧男人的面承认自己有夫君,这男人若仍然接受了她,还有尊严吗? 最重要的,也是聂晴没敢说的,这位青字号少东家如此放浪不羁,那位出了门就没有音信的夫君,究竟真的是遭遇不测,还是卷铺盖潜逃都说不准。 这世上诸事,果然没有最荒唐,只有更荒唐。 聂晴整顿心神,问:“依少东家所言,您也找到了线索,且与八月典有关?” 岁安面不改色:“正是。所以,聂娘子的妹妹若真的被卷到这里面,我搭救不过顺手,好过你们姐弟二人进去冒险。” 短暂的沉默后,聂晴妥协了,她愿意提供妹妹的讯息,请求岁安寻找搭救。 岁安欣然道:“这就很稳妥。” 但聂晴很快又提了一个新的请求,八月典她可以不去,安心等着,但商会的晚宴,她想跟着去看看。 说不定在那里她就能打听到什么。 怕岁安费心,聂晴连方法都想好了,她一指岁安那些戴面具的随从:“之前我们露过脸,不宜再被今日商会那些人看到,但我们可以装扮成这样跟随少东家。” 少东家的随从们:…… 岁安回头看了眼谢原,多多少少有点询问的意思。 谢原别开脸,不与她对视。 岁安回头,露出笑容:“可以,那你……跟紧我,要做什么都得有交代,不可擅自行动。” 聂晴大喜:“多谢少东家!” 聂荣跟着道谢。 事情就这么安排下来,岁安驱散众人,让大家好好休息,准备明日的晚宴。 谢原旁若无人的起身,大大方方站在岁安身边,任谁看了都明白,他大抵是要跟着她一起走的。 聂晴此刻已经对李原没有了任何遐想,她只是有些好奇:“我没想到,他竟能接受这个。” 聂荣回道:“不是说那姑爷杳无音信,唯一的线索也和八月典有关吗?八月典啊,多么危险的地方,就算人还在,八成也不干净了,少东家这等人物,能要个不干净的男人?万一已经死了呢?李郎君兴许就是在赌这个上位机会。男人嘛,搏一搏,宝马变豪车!” 聂晴恍然点头。 聂荣见她如此,不免好奇:“姐,你不难过了?” 聂晴莫名其妙:“我难过什么?” 聂荣朝谢原离去的方向努努嘴,李郎君啊。 聂晴瞬间就懂了,她伸手拍了拍聂荣瘦弱的肩膀:“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世上大多数的求而不得,都是能力有限。开开眼界吧,若你足够强胜,要什么有什么。” 聂荣:“……哦。” …… 岁安还没走到房门口,就被后面追来的人捉住了。 谢原抱着人,一脚踹开房门直接入内,反手关门,将人压在门上。 “少东家这么对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岁安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要入戏了。 她挑了挑眉:“我怎么对你了?” 谢原叹气,“杳无音信的男人,还找什么,眼前有更好的,叫他死在外面就是了。” 岁安伸手点在谢原胸口,微微使力,谢原顺从的退开寸许。 岁安微微一笑,毫不留情的揭穿他:“谢元一,别以为你装模作样在这扮相讨巧,我就可以将你杳无音信一事轻易揭过。我现在没空,等回去了,这笔账我们慢慢算。” 谢原:…… 她变了,轻易糊弄不了了。 第95章 对于岁安要出席商会晚宴这件事, 谢原有诸多考虑。 这种商会应酬,可不是她在长安参加过的那种宴席,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商。 担心一旦起了头, 就容易没完没了, 想东想西。 谢原越想越不放心,拉过岁安开始一一叮嘱。 岁安起先还认真听着, 时而点头回应一下, 结果谢原没完没了, 岁安渴望的看了眼铺的松软舒适的床铺,一边敷衍的应声,一边不动声色的往床边靠。 谢原:“要不然……” 抵达床边,岁安倒头就睡,飞快抓过被褥, 连头蒙住。 眼前一空, 谢原看向床上的小鼓包,笑了一声, 过去拉开被子:“还没说完……” 岁安哼唧着翻过身, 小脸苦兮兮的:“你都说一晚上了。” 谢原俯身过去, 两手撑在她身边, 沉着脸道:“我就是说一天一夜你也得听着,现在是在说什么闲话吗?” 岁安仰躺与他对视:“可是你已经假设了几十种危险情况呀,你说太多,我都不记得了。” 谢原:…… 如果明日只有他自己去,他当然不会这么瞻前顾后, 可多了一个她,情况就完全不同。 相较之下,她倒成了大胆无畏潇洒利落的那个。 聘娇娇 第144节 谢原气闷的拧了拧她的脸:“你一点不怕是吗?” 岁安一点不疼, 索性把脸仰起给他捏,娇里娇气:“明日你也去,我有什么好怕的。” 谢原心头一软,无谓在她面前逞威风,坦白道:“我怕,行不行。” 岁安伸臂将他脖子一勾,振振有词:“我也去,你有什么好怕的!” 谢原被她给逗笑了,忽然俯首咬了咬她的鼻尖:“你就赢在这张嘴了。” 岁安轻呼一声,还没忘记正题:“那可以睡觉了吗?” 谢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睡吧。” …… 久别重逢的第一晚,岁安睡得极其安稳。 次日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岁安已经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不是难闻的气味,而是独属于对方的味道,像一种嗅觉印记。 不止如此。 岁安悄悄的挪过去,忽然翻身,手脚并用将谢原抱住:“嘿!” 谢原眼闭着,手臂却顺势揽住她:“大清早的,闹什么。” 岁安像是抱着团暖炉,脑袋蹭啊蹭:“暖和。” 不知为何,男人的身体似乎总是比女人要暖和,岁安喜欢。 谢原这一路都万分警惕,就没睡过一个安心觉,岁安刚有动作他就醒了,反应过来身边睡着谁,又立刻放松下来,由着她折腾。 谢原翻过身把她抱怀里,指腹摩挲着她的软发:“那给你暖暖。” 饱睡一觉,精力充沛,谢原正心猿意马的打算做点什么,岁安忽然钻出他怀里,像个吸足了精气的女妖精,坐在床上抻臂伸展,发出懒音,玲珑有致的曲线在薄薄的睡袍中若隐若现。 朔月等人听到声响,入内伺候洗漱。 谢原起身,静静看着岁安忙活。 出门在外,她舍了精致的长裙,换上了飒爽利落的男装,回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谢原怎么都没法将那个娇俏有礼的小娘子和眼前朝气蓬勃的人联系在一起,可眼见到她一点点的变化,谢原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或者说,她展现在人前的每一个模样,都能让人很快接受。 纯金的掐丝面具,做工极其精致,谢原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看,一转头,梳洗完毕的小脸已凑到跟前,朝他微微仰起。 谢原挑了挑眉,漂亮的手指捏着面具,并无动作。 岁安皱了皱眉,拿捏腔调质问道:“怎么,不会伺候人吗?” 真是……蹬鼻子上脸。 谢原没好气的笑了一声,捏着面具轻轻覆上岁安娇俏的小脸,动作温柔的为她戴好。 面具后的杏眼泛起清澈的笑意,岁安向旁吩咐一声,朔月赶忙奉上钱袋。 岁安从里面抠出一枚小小的碎银,塞进谢原手里:“赏你的。” 谢原将碎银在手里掂了掂,最后握住收好,煞有介事道:“多谢少东家赏赐。”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笑起来。 …… 岁安选的小院并不大,除了她和谢原,其他人都安排在外侧的客房,只分男女,勉强挤了一晚上。 谢原昨夜睡在那里,一目了然。 知情者自是无话可说,人家正头夫妻,不睡一屋才有事。 至于聂家姐弟这样不知情的人,也很快的接受了这个设定。 有钱有势,为所欲为也正常,至于李郎君,人各有志,没什么好置喙的。 今日最重要的是赴宴。 用完早膳后,岁安吩咐人准备车马,聂家姐弟顿时紧张起来,以为是要在赴宴之前先部署什么,结果得到的答案令两姐弟都相当懵。 “逛、逛街?”聂家姐弟原本还以为,这位少东家是想借此举作为掩护,实则暗中部署探听什么,可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这位少东家当真是去逛街,车马出行,护卫相随,身边还伴着个刚刚到手的俊美郎。 她专逛云城内最气派有名的铺子,每每瞧见什么好东西,都要问一问身边的男人,但凡那男人点头,她便立刻掏钱,若男人笑一笑,连伺候的伙计都有赏钱。 如此豪举,不日便在行内传开,尤其是商会。 “他竟没有处置那个男人,还留在了身边?”山铮斜倚座中,把玩着一把匕首,听着探子回报的消息,意外之余,又很快了然。 毕竟是青字号的少东家,有钱有势的女人,从不缺玩乐手段。 要处置一个冒名顶替的假货容易,可那样俊美养眼的男人却难得。 可是,若无十足的本钱和底气,是做不出此等荒唐之举的。 “郎君,可要提前动手?” “不。”山铮挑了挑眉,勾唇一笑:“青字号有点东西,特殊时候,若能在他们这里讨到转运上的便利,于各方都有利;再者,这么有趣的人物,我倒是想要结交结交了。” 同一时刻,有趣的青字号少东家刚刚结束了最后的一掷千金,在回到马车上那一刻,立马露出肉痛的苦相。 好贵,这地方的东西好贵。 花了好多钱,回去的车马费都不知够不够了。 这可都是她的小金库,存了多年,一朝散尽,心都跟着空了。 谢原就这么看着她窝在角落无声表演,没忍住笑出声,低声道:“回去补给你。” 这话有奇效,岁安立马坐直了,“此话当真?” 谢原:“库房的钥匙都在你手里,你说真不真?” 岁安烦恼尽消,欢喜的抱住他的胳膊。 谢原眼看着她瞬间变脸,哼笑一声:“涨你的面子,掏我的底子,不愧是少东家,不愧是生意人。” 岁安笑得肩膀都在抖,脑袋一歪,靠在他的肩头。 谢原弯唇笑起来,与她十指相扣。 逛了一整日,终于要到赴宴的时辰。 趁着岁安在房内装扮准备的功夫,玉藻出来点派人手。 如今跟随的人太多,肯定是不能全都带上。 玉藻没有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直接发布了岁安的安排。 霍岭和魏诗云留在小院养伤,两方的人手都留在小院候命。 玉藻会与谢原的护卫久良带着彼此的人手在商会晚宴外听命,若有意外发生可第一时间接应,其余人皆贴身跟随,聂家姐弟也不必乔装,大方跟随即可。 众人正琢磨着这番安排,岁安已装扮好走出来,她一出现,满堂皆静。 岁安换下了一路常穿的男装,改换了一身极其华丽的红裙。 红裙及胸,束出胸口沟壑,精致锁骨,外罩同色满绣广袖外袍,还是昂贵费事的珠绣,珍珠宝石点缀其上,熠熠生辉,高髻别簪,鹅颈环链,皆是以纯金为底嵌血红宝石,与华丽裙衫交相辉映。 同样的掐丝金面具戴在脸上,之前是神秘飒爽,如今只剩无双华贵,再配上艳光四射的妆容,这就是个走到哪里都要闪瞎人眼睛的绝色贵妇。 岁安之后,谢原也走了出来,男人的装扮比女人更简单,展现的也更直观。 谢原底子本就好,一身玄色锦袍,越发衬出他的英挺俊朗,气度不凡,外加金线作绣,精致中全是低调无言的华丽,与岁安站在一起,红黑相应,简直…… “简直像一对夫妻。”聂荣喃喃道,心里不免为这位少东家生死不明的夫婿捏了一把汗。 有这位李郎君珠玉在前,那冤家夫婿若无三头六臂,怕是争不过了。 至此,聂晴忽然明白了岁安的用意。 攒足噱头,吸尽眼球,即便什么都不做,有心人自会上门。 商辞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岁安,继被她相救的那夜后,心绪再次沸腾灼烧,还伴着不可抑制的苦涩与悔意。 这样一个动人心魄的女人,曾经,竟被他那样轻易的放弃。 以至于在多年后,他明明站的这么近,却始终如隔山海,跨不过去。 “少东家,车马已备,随时可以出发。” 岁安应声颔首,侧首看向身边的男人,缓缓抬起一只手。 谢原抿笑,很配合的伸出手,将自己的手垫在那只白皙纤细的手下,供她搭住。 岁安红唇轻勾,“出发吧。” 第96章 商会本就依着城内最大的酒楼而设, 晚宴自然就近设于酒楼内,又因邀的都是往来云城的富商,所以酒楼提前就把整个东阁楼都腾出来, 对排得上名号的大商, 商会专程安排了人伺候。 马车刚刚停在楼前,已有伙计热情的迎上来指路,“贵客这边请。” 岁安颔首一笑,搭着谢原的手往里走。 酒楼里灯色柔美, 酒香飘荡,笑闹环绕,热烈的氛围扑面而来。 谢原昨日拉着岁安说了那么多, 最担心的无非是她会露出马脚。 岁安从未行过商, 行话行规怕是也一窍不通。 刚成婚时, 她连随他回府拜见长辈都会紧张到指尖冰凉。 谢原忽然后悔昨日由着她睡了,没有仔细叮嘱够, 眼下只能应急交代:“遇到不会的就不开口,我来想办法。” 岁安目光扫过周围,非但不慌,还反过来安慰谢原:“放心。” 谢原见她满眼都是对花花世界的探究,便知她新奇多过警惕。 赶她回去已经晚了, 又不能在这拎着她耳朵说教。 岁安眼神轻动,将谢原的担忧思虑尽收眼底, 她抿了抿唇,忽然轻扯他的衣袖:“元一。” 聘娇娇 第145节 谢原转眼, 看到了面具后亮晶晶的一双眼,岁安压低声音,语气却轻快:“我们现在, 像不像一起闯荡江湖的夫妻?” 谢原微怔。 “难道不是吗?”岁安又往他身边靠拢一步,两人挨得更近,外人看来更显亲密。 “乔装打扮,入虎穴,探龙潭,打抱不平,惩奸除恶,你从前向往的难道不是这样的情景?如何,刺不刺激,激不激动?” 本该是要紧的时刻,冷不防被她挑起儿时念想,谢原竟跟着忘了紧张,可细细一想,眼下经历的一切,的确是那么不可思议。 他曾以为,按部就班,在诡谲莫测的名利场中算计争斗,撑起家族门楣,等到了合适的年纪,再娶一个合适的妻子,替他操持家务,相敬如宾,绵延子嗣,便是全部。 可事实上,他因种种缘故卷入风波之中,几经波折,跋山涉水追着一个神神秘秘的八月典,而他本该在长安的家中操持家务的妻子,正与他肩并肩站在一起,乔装打扮,戏谋百出,陪他共赴这场不知前路的凶险。 年少的愿望,多是热血浇筑,求的是惊险与刺激。 今时今日,他们的处境步步惊险,刺激重重,那些他以为早已焚尽的念想,兜兜转转,竟真在这一刻微妙的圆了一回。 谢原轻轻笑了一声,岁安从这声笑里听到了些不同的情绪,手被他反握住。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仍然谨慎的压低,语气却不再像刚才那么紧张忧虑,自手掌处传来的温度,是昔日的少年褪去天真的轻狂,练就的沉稳力量。 说话间,他们已绕过热闹的大堂,到了东阁。 “贵客里面请。” 东阁的热闹不输外头,正中央的舞台造成了大鼓的形貌,舞姬点精致妆容,着清凉舞衣,回旋起舞间,香肩娇耸,细腰软折。 如此卖力,却少有专注欣赏的客人,远不如客座中喂酒递果的陪酒姬能勾人,最终只能成为这份香艳热闹里的锦上之花。 然而,无论是台上的热闹还是台下的热闹,都因东阁新来的客人被短暂的打断。 夺目张扬的华服之下,撑起的不仅是浮于表面的富丽,还有浑然天成的从容贵气。 山铮正在席间饮酒,身边美人环绕,谈笑风生。 他察觉骚动,顺势看向近门处,惊鸿一瞥间,目光亦定在了那抹艳色之上。 虽然对方有了极大的改变,但凭着那张奢华的纯金面具和她身边的男人,便足以确定她的身份。 竟然是她。 身边美人递来酒水,山铮已没了兴致,伸手推开,笑意玩味的打量着一路走进来的女人。 山铮能认出青字号,商会掌事自然也能,何东并其他几人先后迎上来,好一番寒暄。 岁安始终与对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话不多,实在需要回应,颔首微笑或是短促应声,便是她在这种场合最高格的热情。 何东几人何等精明,看出这位少东家不喜废话,立马收话引客入座。 东阁的客座分好几种,而给大商准备的位置格外讲究,用矮屏单独隔开,留出私密亦凸显身份,若有心结交搭话,打眼望去,一目了然。 果然,岁安刚刚落座,已有几个富商在商会掌事何东的陪伴下过来敬酒。 一人主动道:“久闻青字号大名,今日竟能得见少东家当面,不知少东家如何称呼?” 谢原眼神朝岁安一动,留意着她的回复,若她出了错漏,也好及时补救。 谁料,岁安只是盯着那人上下一扫,然后抬手做了个召唤的手势。 玉蝉起身出来,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帖:“一个称呼罢了,只要是青字号掌家的,都是青葵夫人。少东家今日无心议商谈事,阁下若有合作之意,不妨改日再谈。” 对方接过名贴,看了眼座上之人,只见那模样年轻娇艳的女子正拉着身边男人的手把玩,连一个正眼都没投来。 既能受邀来此,谁还没点家底了? 富商脸色一沉,俨然有被个年轻女娘子轻视的气闷之感。 可一看她的势头,再想想青字号的来头,最终只能忍了。 “哼!毛都没长齐的女娃娃,竟然跑这儿来耀武扬威,老子倒是要看看这青字号能厉害多久!” 富商回到座中,将名帖狠狠一丢,陪酒娘子见状,连忙笑着贴上来,又哄又递酒。 “摸够了吗?”谢原终于明白,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她这个人惯会顺其自然,不会说的话那就不说,不懂的事那就不谈。 所以她才不担心,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给对方发现端倪的机会。 青字号的噱头,算是被她玩明白了。 谢原看了眼玉蝉,见面时他就留意到岁安身边多了哪些人。 这个玉蝉,与玉藻生的十分相似,从前竟没露过面。 这时,一道清朗笑声从旁传来,山铮不仅自己过来了,还带了好些个俊美男子,看他们的穿衣打扮,竟与这里的陪酒娘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少东家果然好雅兴,在下今日也不想议商谈事,只想把酒言欢,不知少东家可否赏脸?对了——”山铮抬手示意身边的美男子:“这些,不知可有能入少东家眼的。琴棋书画,游戏娱兴,就没有他们不会的。” 山铮话音未落,顿时就有好几道眼神劈向他。 聂晴咋舌,低声呢喃:“还真是准备周到,对症下药啊……” 别说聂晴,就连聂荣都没见过这阵仗。 女人掌事的商户少之又少,不止在于女子连继承家业的资格都要经过好一番争取,更因为这事的难,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 远的不说,就说这种应酬局,男人左拥右抱畅谈娱兴那是见惯不怪,若女商来了这种地方,但凡没有强大的心态,便会在强烈的耻辱感中丢盔弃甲。 但今日,这位少东家用实际行动给他们上了真切的一刻。 且不谈你是否有强大的心态,但凡你有强大的根基,深厚的本钱,侮辱,不存在的。 对方只会投你所好。 这头,山铮将对方身边充满敌意和排斥目光收入眼中,笑容越发真诚:“如何?” 岁安戴着面具,山铮看不到她全部的神情,只能看到她微勾的唇角挤满趣味,水灵的黑眸荡着笑意。 面具之下,必然是个绝色美人。 岁安只略略扫过那几个柔美的男人,刚要开口,手忽然被人甩开。 她一愣,转头看去,就见谢原老神在在往座中一靠,坐姿一摆,气场全开:“阁下觉得,我在这里,我的东家还需要别人吗?” 谢原轮廓精致,体态有型,今日还特地装扮过,不说他远胜这几人的相貌,仅是他摆出的这副正室姿态,用眼神都能把那几个男人剐了。 山铮似被这气势冲到一般,微微后仰,又立刻看向岁安:“少东家别见怪,在下只是担心少东家此行不够尽兴,这位郎君相貌不凡,与少东家一对璧人,是在下多事了。” 岁安盯着这人,微微一笑:“阁下盛情,我自是心领,不过,比起这几位郎君,我对阁下更加好奇。” 山铮眉梢一挑,指了指谢原的位置,半开玩笑道:“少东家莫不是要在下坐到那里?” 没等谢原回击,岁安忽然伸手,重新拉过谢原搭在膝头的手掌,与他手指相扣。 她这个动作做的自然极了,却也在无声中宣示了谢原的地位坚不可摧。 岁安笑道:“这个位置便不劳烦旁人了。我只是好奇,阁下瞧着像是一并受邀的商客,却又与掌事熟稔,甚至帮忙招待客人,还招待的这般……” 岁安扫了扫那几个男人,朱唇轻启:“贴心。” 山铮:“的确只是个寻常行商,但因家中长辈与云城商会几位掌事相熟,加上频繁往来,自然也就被几位叔父当做侄儿看待,连带商会一些事,偶尔也会帮衬帮衬。” 岁安微微挪了个坐姿,几乎半副身子都靠上谢原,谢原顺势搂过她的腰,让她靠的更舒服。 “想不到阁下年纪轻轻,竟已如此顶事,那我有一惑,不知阁下是否可解。” 山铮顿了顿,冲被他带来的几个男人挥挥手,几个男人安静作拜,一一退下。 岁安也让玉蝉给山铮格外摆了个坐垫,请他坐下慢慢说。 山铮颇有些自来熟的气质,顺势登入,提摆落座:“少东家但问无妨。” 岁安懒叽叽靠着男人坚实的臂膀,指尖绕着衣裳上坠的珍珠流苏:“我想知道,今日这场局里,有什么是最有趣的。” 山铮神色微变,反问:“最有趣?” 岁安:“明人不说暗话,我虽是途经此地,但也是听到了些有趣的风声才会来赴这个宴,若倒头来只是个骗人的噱头,这破地方,我以后便再也不来了。” “别别别。”山铮竖手作劝:“敢问少东家,觉得什么算是有趣?” 岁安转过头,冲谢原挤了一下眼睛,俨然是一副旁若无人缠绵的姿态。 谢原抿唇忍笑,抬手给她扶了扶金簪,习惯性帮她把卡在发丝间的流苏拨好。 这短暂的停顿像是思考,谢原收手时,岁安重新看向山铮,笑容不变:“越刺激,越有趣。” 像是为了印证她这番话,原本热闹的东阁,忽然闯入一队持刀的衙差。 “接到消息,有朝廷逆贼隐藏在此,所以人停下,我们要查验身份!” 第97章 整个东阁都安静下来。 商会的掌事俩忙上前询问情况, 宴席中的客人也满面不解,窃窃低语。 “官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这里是云城商会的宴席, 招待的都是正经商客,怎么会有朝廷逆贼呢。” “少说废话!”领头的衙差扫过席间众人,扬声道:“我们追查的是逃跑的要犯,既然诸位是商客, 就更应该配合我们搜查,否则若是回头被这些贼人袭击抢劫,怕是连报官的命都没有了!” 这话掐准了商贾心思, 极具威慑力, 众商兴致被毁的不悦顿时转为惶恐和不安:“哪里来的逆贼啊, 怎么混进来的?” 领头衙差冷声道:“那要查过才知道。” 说话间, 他的目光便落在东阁最显眼的雅座, 径直走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个还遮着面, 看着就很古怪,拿下面具, 示出真容!” 即便是聂晴和聂荣这样的局外人都觉得不对劲。 且不说这里三层外三层设专人伺候的晚宴如何能混进被追捕的朝廷逆贼,退一万步, 就算人真的混进来, 也该低调的隐藏起来,而不是大摇大摆坐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唯恐自己不会被发现。 这些自称来抓人的衙差, 既不封锁东阁,也不叫更熟悉这里的掌事协助,而是直冲冲奔这头来, 从头到脚都显现着一份针对。 聂晴和聂荣尚且有察觉,万柔又岂会一无所知。 她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商辞,但见他镇定自若,连忙稳住自己的心态。 对方尚且没发现什么,她不能自乱阵脚。 “还不赶紧的,要我帮你们摘吗?”其中一个衙差见无人动作,一边发话一边上前,伸手就要去摘玉蝉脸上的面具。 聘娇娇 第146节 玉蝉闪身一躲,抓住那只手狠狠撇开,衙差猝不及防,一声嗷叫,引得其余人纷纷拔刀。 “此女心虚反抗,把她拿下!” “慢着。”一道温和的女声轻扬,喝住了眼前一触即发的场面。 岁安笑容温和,柔声解释:“几位官爷误会了,我们虽是商户,但也是女子,女子行商本就不易,外出自然更加警惕,官爷一来,二话不说就要对她动手动脚,她反抗也是正常。” 领头的衙差盯住岁安,冷笑一声:“若你们肯配合调查,我们自不会为难。” “当然。”岁安笑容不减,乖巧又配合,“身为大周百姓,理当配合官爷办案。” 说完,岁安给了玉蝉一个眼神。 玉蝉会意,手上内劲一推,松了那衙差,然后将面上的银面具摘了下来。 不止是衙差,其他人也都瞄着这头,悄悄打量着玉蝉的样貌。 然而,连衙差在内,没人看出这女子的容貌有何问题。 衙差皱了皱眉,提刀指向后面的:“你们,都把面具摘了!” 万柔轻轻吞咽,余光里看到商辞正抬手摘面具。 她暗暗吸一口气,也拿下了面上的面具。 山铮目光轻动,眼神在万柔和商辞之间来回逡巡。 只是两张平平无奇,十分眼生的脸罢了。 玉蝉看向衙差:“官爷都看过了,可有什么问题?” 衙差短暂的愣了一下。 下一刻,那领头的衙差直接将矛头指向岁安:“还有你,摘下你的面具!” 岁安看向那说话的衙差,明明脸上笑意依旧,可就是让人觉得氛围一点点沉冷下来。 她一改刚才的温柔配合,竟坐着没动。 这下衙差有了发难的由头,再度上前准备动手,结果别说是碰到岁安,来人才刚上前一步,便被突然出手的玉蝉摔翻在地,顿时惊起一片慌乱,围观的之人纷纷避退。 剩下的衙差见状,一拥而上。 谢原眸色一沉,抓起面前的酒盏抖腕掷出,砸中冲在最前面的衙差,那人一声痛呼往后栽倒,顺势带倒身后两人,一招之内,直接放倒三个。 余光里黑影一闪,岁安转头,只迎上一道劲风,谢原已起身跃出,他手无兵刃,身法却快如闪电,招招直击命门,不出十招,几个衙差已经全被放倒,还被卸了下巴,收招同时,他抬脚踩上领头衙差的背,将人钉在地上不得动弹。 东阁外忽然传来动静,以玉藻为首,几十个带刀护卫冲了进来,携凛冽杀气将整个东阁包围。 周遭看客瞬间退避回自己的位置,连商会的几个掌事都大气不敢出,愣愣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太快了,明明前一刻还是青字号的人被针对,眨眼间便反转了。 山铮还在岁安的座旁,他眼中划过几丝罕见的错愕,冲岁安干笑两声:“少东家,这是要做什么?” 谢原看向岁安,冲她飞快挤了一下眼睛,岁安心领神会,笑着接手这个局面。 “诸位先别慌。”岁安缓缓起身,绕出座位,“如各位所见,几位官爷来这里,是要搜查朝廷逆贼。只是几位官爷似乎不太懂搜查的步骤,人手也不足够,所以,小女子托大,在此协助一二。” 岁安走到那个被谢原踩着脑袋的领头跟前,居高临下。 “这位官爷,若要搜捕逆贼,首先,你得将搜查的范围控制起来,否则,你在这头热火朝天的盘问无辜,犯人可能已再次逃脱。” 这些衙差们没法说话,只能发出啊啊声,但这并没有打乱岁安的思路。 “其次,查问的方式,其实不必这般粗暴,比起揭露一个女儿家的容貌,籍贯文书,沿途路引,甚至可证明身份的其他文书,都可作为搜查线索。” 岁安扫了眼旁人,微微一笑:“对了,既然几位官爷提了,我便多嘴解释一句,昔年家母以女儿身经商,个中自有诸多不便,加之经营行当需在途奔波,所以掩面示人,亦是自保之法。” “小女承母之训,效法行之,既是自保,亦是孝道。更何况,想要证明我的身份,再简单不过,青字号经手过的生意我都清楚,在场若有曾与青字号合作的东家,只需站出来与我核对细则,便可知我货真价实,除非官爷想说,我青字号就是朝廷逆贼,否则,只因我不愿露面便被定罪,是不是太冤枉了些?” 说着,岁安话锋一转:“不过,逆贼还是得查的,小女子先做个示范,在场的各位效仿证明即可。” 岁安话音刚落,玉蝉已了然的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身份文书。 商户行商,除了要带证明身份的籍贯文书,还有路引,经商交税的证明。 这些都可以证明身份。 玉蝉将文书递到了领头衙差跟前,也不管这人现在还有没有心思查看,反正是给了。 岁安:“几位官爷看清楚,这些可都是官府盖过官印的真迹。若你们连这都认不出来,我倒是要怀疑,各位官爷是不是货真价实的官差了。” 谢原很配合的加重力道,猛踩一下,领头不能说话,便飞快点头,嗯嗯啊啊。 “那就是没问题了。”岁安笑了笑,抬眼看向众人:“诸位别愣着呀,若不查个明白结果,几位官爷怎么回去交差呢?” 这话似一个隐晦的发令,玉藻开始带着人一一盘查。 安静许久的东阁开始有了骚动,被惊呆的众人也终于回过味来。 这青字号的少东家,分明是借题发挥,要查验在场所有人的身份。 一向听闻青字号朝中有人背靠权贵,如今看他们连官差都敢打,这说法竟不像是假的。 更甚者,在不知情的无辜商人看来,这突然闯入的官差来的也很奇怪。 玉藻行事利落,众商户亦被周围一圈凛冽杀气震住,乖乖配合验明正身。 若是寻常宴会,没人会特地带着身份证明赴宴,但这个商会晚宴本就是商人间相互打通人脉甚至笼络生意的名利场,若临时起了合作,少不得要互换名帖,甚至拿出些经营成果,所以大家多多少少能拿出点东西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一个个验下来,很快到了山铮这头。 岁安冲他笑了笑:“山郎君,请吧。” 山铮默了默,转头看了眼商会掌事,轻快道:“我今日并未带什么名帖来,不过我家长辈与几位掌事相熟,我也是这里熟脸,我总不至于是什么在逃的逆贼吧。” 山铮话音刚落,何东已忙不迭迎上来:“正是,山郎君绝非什么逆贼。” 岁安回到座中,满脸无奈:“我方才也说自己不是逆贼,可空口白话,官爷不信啊。” “这……”何东看了山铮一眼,山铮亦淡了笑容。 就在这时,东阁大门处传来一道沉声:“发生什么事了?” 山铮面色一惊,转头看去:“马……马叔。” 岁安也看到了来人。 东阁门口,站了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容貌粗矿,皮肤黝黑,第一眼看去,像个马商。 何东并几个掌事连忙迎了上去,“马爷来了。”又转头同守在门口的护卫解释:“自己人,真是自己人!” 马尧显然带着功夫,随手格开了守在门口的护卫,大步走了进来。 山铮一见到马尧,顿时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晚辈,声音都小了:“马叔。” 马尧扫了眼山铮,转眼看向岁安,抱手一拜:“今夜,这里本该是个热闹的宴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叫这位东家大动干戈刀剑相向,甚至要盘问我的侄儿?” 岁安扫了眼被谢原打到在地的护卫,目光轻动,慢慢转向走进来的人。 一瞬间,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回了原先乖巧配合的模样,轻声道:“这,委实是个误会呀。” 第98章 很快, 岁安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都阐述了一遍,思路清晰,有理有据。 马尧生的五大三粗,气势骇人, 岁安本就人娇声甜, 高傲昂首时, 是喜怒莫测的青字号少东家, 细声低语时, 就是个受了欺负给自己找场子的小姑娘。 说完, 岁安看向马尧:“官爷们既然只是来查逃窜逆贼,那配合证明便是, 刚巧到了山郎君这里, 这位先生就来了。您来的也巧,一道向官爷表明身份, 做个证明吧。” 云城商会的掌事显然是知道马尧这个人物的,以至于岁安这番绵里藏针的话一出, 几人的反应各显微妙,谢原不动声色,尽收眼中。 马尧审视着岁安, 并未被岁安这个初生牛犊惹怒, 反倒颇有深意的笑了一声:“鄙人行走江湖多年,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个配合法的。青字号的名头,鄙人听过一些,可无论干哪行,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少东家看似和气,实则绵里藏针, 霸道狠厉,倒不像是个做生意的。” 气氛凝了一瞬。 岁安眼神轻动,借垂眼看指甲的动作敛眸,四两拨千斤的回道:“先生说的一点也没错,做生意当然要和气生财,可几位官爷,不是来同我做生意的呀,我若不将他们踩着说话,怕就是我被他们踩着说话了。” “笑话。”马尧恒笑道:“你若问心无愧,怕这作甚?他们是朝廷的人,还能冤枉你不成?” “谁知道呢。”岁安应对自如,谢原还踩着那衙差,她竟像是在闲聊:“地方衙差活多钱少,刀口舔血,压力繁重,所以冲动易怒,很容易办出冤假错案的。” 马尧皱了皱眉,大约是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这么能瞎掰扯。 “你……” 岁安话锋一转:“今日我是受云城商会之邀,以贵客身份来此,结果这几位差爷冲进来,放着满东阁的人都不搜,偏拿我青字号下手,当真不是见我女子掌事,挑软柿子捏?” 顿了顿,她轻笑笑道,“我长这么大,也是头回看到这么办案的呢。” 马尧:“那少东家打算一直这样扣着几位官差吗?” 岁安顺着马尧所指看向地上的衙差,微微一笑:“那得看看官爷都查完了没有,若是他们完事准备走人,自然是不能扣着的。” 领头的衙差像是吃到了苦头,全无前一刻的威风,一个劲儿点头。 谢原和岁安对视一眼,岁安轻轻点头,谢原收脚放人,回到她身旁。 领头衙差连滚带爬的退开再起身,自己将被卸掉的下巴推回来,张合着活络筋骨,警惕的盯着岁安这头,却没有再动手。 岁安起身,理了理衣袖裙摆:“青字号的身份,官爷可查明白了?” 领头衙差动了动下巴,沉声道:“文书路引都无问题,商会掌事也能证明你的身份,自然是没问题的。” 岁安:“既然没有问题,那这一桩就算揭过了。” 她话锋一转:“今日迫不得已,对几位官爷动了手,我知法懂法,也知此事应当会有追究。云城为州治所在,若是几位打算将我带回衙门问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说完,岁安走出客座,她一动身,身后的人纷纷起身跟随,连带包围东阁的带刀护卫也纷纷收刀聚拢,这阵仗,将周围看客吓得又是一缩,连几个衙差都退了几步。 “你……你们……” 这时,几个掌事总算醒神,纷纷上前打圆场。 “误会,都是误会一场。少东家的确为商会贵客,几位官爷也是抓人心切,都没有错,错的是我们,我们没有安排妥当,各位都消消气,消消气。” 衙差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可气焰到底是弱了下去。 马尧笑了两声,走出来:“官民本是一家,诸位差爷日夜抓捕犯人,也是为了保百姓安稳,出门在外,谁也不想惹是生非,不如各让一步,官爷伤到哪里,这位东家娘子该赔就赔,好过往衙门走一遭。” 几个衙差继续活络筋骨,没有说话。 聘娇娇 第147节 其实谢原只有卸下巴那一下疼到了实处,几招下来旨在制服,不为伤人。 领头衙差冷冷看了岁安一眼,态度忽转:“既然是一场误会,便作罢了,你们以后若再敢动手,我们绝不轻饶。” 岁安和气应声:“官爷宽宏大量,小女子感激不尽。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随着她开口,玉蝉已从怀中掏出一支烙了官印的金条递上去。 周遭一阵唏嘘,几个衙差都愣了。 他们所有人几个月的俸禄加起来都没有一根金条啊! “今日兴致满满来赴宴,有趣的事情没听到,倒是惹了许多麻烦。我就不打扰诸雅兴了。”岁安言辞之中已有去意,玉藻和玉蝉迅速开始收整人手。 几个掌事面面相觑:“这、这真是招待不周。” “哪里,意外发生,岂能人力能阻?” 岁安再次看向几个衙差:“方才我的人已将东阁守住,从刚才到现在,应当没有人随意进出,我先走一步,剩下要怎么查,几位随意。” 说完,岁安环视一圈,颔首作礼,“告辞。” 几十个人簇拥着岁安离开,看客纷纷让道,岁安畅通无阻的走到了东阁门口,忽然想到什么,又回过头。 身后的人自动为她的眼神让道,岁安一路看回去,从头到尾,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怎么落下过:“对了,若是你们后悔了,后续还要追究,我就住在城东槐花巷最里,门口挂花灯的那户。” 她最后颔首浅笑,转身离开。 东阁之中,有心之人自然听得出,这位青字号少东家最后的话并未指名道姓,也不止是说给衙差听。 青字号的大队伍刚走,整个东阁都跟着松了一口气,明明官差还在,可他们已然没了前一刻的紧张,反倒窃窃私语起来。 太狂妄了!实在太狂妄了! 青字号在朝廷一定有人! 公然和官差动手,还出言挑衅,这是正常商户敢干的事? 还有那衙差,来的也很古怪。 青字号的人撤去后,这些衙差也没了岗冲进来时的气魄,胡乱将所谓的搜查收了个尾便匆匆离开,越发显得他们此前的针对。 一时间,对于今晚发生的事,众人各有猜测。 而这头,岁安带着人刚出酒楼,马车已经驾了过来,聂家姐弟被单独丢到一辆车,岁安则带着谢原和商辞等人同乘一辆车。 刚上车,万柔猛地舒了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摸着自己易了容的脸,看向岁安的眼睛都在放光:“夫人好计谋,竟猜到他们会想办法探我们的底。一早为我和大人易了容,这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易容,我自己都认不出我自己……” “行了。”商辞同样易了容,和万柔一样,顶着一张路人脸:“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万柔抿了抿唇,立马安静下来。 商辞皱眉:“这些衙差不像是假的,但他们出现在这里,分明是刻意针对,有人想借他们的手,验我们的身份,探我们的底。” 商辞一边说一边看向岁安,浮出温柔笑意:“还是岁岁反应快。” 寻常情况下,自然不该和官差动手。 但若这些人是受人指使前来,动手反而是最好的方法。 先礼后兵,反转控局,没让对方探到什么,倒是反过来把在场的人都验了一遍。 谢原在听到商辞的称呼时,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商辞察觉,两个男人隔空对视。 岁安没有留意二人的眼神交战,思忖道:“那个马尧和山铮,是不是有些古怪?” 两个男人同时收回目光,专注在岁安身上。 商辞冷笑:“查了一圈,刚到他就来了人,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我稍后就让人去查查这个马尧和山铮。” 谢原:“你还是别费力气了,我觉得,你查不到。” 商辞冷声道:“你没查就知道?” 谢原眯了眯眼:“一说商大人也是在扬州跟着安王殿下处理了数年地方州务的,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放到明面上的人,能怕你查吗?若你不懂,那我换个问法,青字号怕查吗?” 商辞眼神一厉:“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如果明面上的线索只有这些,盯住总不会错!” 谢原默了默,他认同这个说法。 当日,他和霍岭一筹莫展时,也是死盯着那副假画的交易买家,看他们有何动静。 商市大改后,他们果然同时迁移到这里,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总是让人觉得,这当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谢原至今都没撤掉他们身上的眼线。 谢原挑了挑眉:“好,你爱查就查。” 岁安原本在想事情,想着想着,忽然就嗅到了两个男人之间不大和谐的火气。 她慢慢坐直,眼珠滴溜溜盯着两人看。 谢原察觉,握住她的手,冲她做了个安抚的表情。 没事,我们只是在谈事情。 岁安抿抿唇,和声开口:“不必着急做太多揣测。今日之事,可见我们的确已经被盯上,而且极有可能就是潜伏在这里的黑市眼线。但是……” 岁安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就今日情形,我们在他们眼里,未必是敌人呀。” 第99章 “舅舅, 今日是我安排不周,竟叫对方反打一招。”自商会回来后,山铮便主动请罪。 马尧看他一眼, 见他满脸愧色,摇摇头:“罢了, 你的安排本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没想到对方的手段过于强硬,才叫你措手不及。” 饶是马尧并无追究, 山铮也没有分毫侥幸松懈。 “他们根本不怕此事闹大,更不怕去官府, 寻常商户不可能有这样的底气。” 马尧沉思着没有说话, 态度上是默认了。 顿了顿, 他忽问:“商会这边有什么说法?” 山铮:“都对的上。青字号的东家虽然神秘,但是要冒充这家商号并不容易。他们昨日去商会时,我已试探过一回, 商会中有人曾与青字号有过买卖合作, 闲谈过往,他们的回应不像作假, 这身份应当是真的。” 马尧虚了虚眼, “身份并不重要, 目的才是关键。” 山铮:“他们在槐花巷的宅子位置隐蔽, 周围幽静,还有高手守卫, 我们的人稍稍靠近都可能被发现, 如此防备,忽然来此的目的必不简单!” 马尧笑了一声:“有时密不透风,反而显出破绽。他们既不想让我们探得院中情形, 想来今日在席间没探得的人,是被藏在了那里。” 山铮:“其实这帮人出现时,我就怀疑过当日是他们出手救走了平阳县主和那个括户使。舅舅,青字号背后的人,会不会就是安王?” 马尧蹙眉:“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若安王能操控青字号,他当年整顿扬州商市,还需那般费力?需用近十年时间才基本恢复昔日光华?远的不说,就说雍州事发后,他们何不一开始就派青字号出面打听,而是让一个丫头来查,还险些被你的人擒获?” 山铮被堵得无话可说,但还是很坚持:“那舅舅如何解释,她极有可能就是救走县主和括户使的那个人?” 马尧想了想,思忖道:“青字号有没有救人,至今还是猜测,但有件事,可以肯定。” 山铮神色一定:“八月典?” 马尧看他一眼,点头。 山铮:“舅舅的意思是,无论是他们言辞间的试探还是这般张扬狂妄的行事,是冲着八月典去的?” 马尧:“就当他们救了安王府的人,那他们自然会从安王府的人口中知道八月典的事。你想想这位东家娘子出现之后的行事作风,再想想旁人如今对青字号的评价看法,你若当她是友,那她拥有的一切,便是本钱,你若当她是敌,他们的本钱,就是我们的威胁。” 山铮细细回想,慢慢明白过来。 有人当众冒充青字号,她只因对方相貌出众,便高抬贵手,甚至为对方一掷千金。 结果,对方还真的服服帖帖伺候在侧,指哪儿打哪儿。 宴席遇刁难,先礼后兵,以退为进,而后突然发难,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连进官府都不怕,甚至主动表态。 俨然已经将“实力”两个字从头发丝嵌到了脚底板。 今年的八月典本就与往年不同,办的声势浩大,将青字号的人吸引过来一点也不奇怪。 但正因如此,山铮才要格外谨慎。 他冷笑一声:“若他们是冲着八月典来,反而好办了。” 马尧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山铮说下去。 山铮弯唇:“想进八月典有什么难?是友,自然有进有出,是敌,只会有进无出,甚至都不必我们亲自动手。是敌是友,他们手里的筹码和优势,都将惠及我们,如果他们真的曾经救人,那更好,都省了我们费力气去找。舅舅以为如何?” 马尧听着山铮的分析,总算是露出些笑容。 “好,你去安排。” 山铮得了这句话,当即保证:“舅舅放心,今年的八月典,我们必有丰收!” …… “所以,你之前夸大行事,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 岁安点点头:“对他们来说,一日不能确定青字号是敌是友,就一日不会放弃试探。八月典对我们来说是个神秘莫测之地,但对于幕后东家来说,是老巢,也是主场。这对他们来说是优势,但他们因这份优势而生的松懈,就是我们的优势。” 谢原懂了:“所以无论对方对青字号的实力是觊觎还是忌惮,都不会把我们拒之门外,反而会主动引着我们去。” 商辞:“那现在,我们无异于刚走完一步棋,要等着对方落子。若他们偏偏沉得住气,不拿八月典作饵引我们,那该如何?” 谢原:“换在平时,他们未必沉不住气,可能还会继续试探,可现在,他们没功夫了。就凭他们在开市之前在周围安置眼线监视查探,发现可疑人物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就知他们必保八月典万无一失。” “试想一下,如果在八月典开市时,还有青字号这么个看不清又干不掉的存在,你是放任不管,还是先请君入瓮,放到眼皮子地下盯住再说?” 商辞正要开口,岁安开口打断:“计划赶不上变化,无论对方要走哪一步棋,总归要落下来了才能接招。心里大致有数就好,想太多反而容易乱了路数。” 谢原和商辞看向岁安,一时间竞都没有再多做争论。 抵达小院后,众人各自散去,岁安一回房,整个人就像是撑了一路的架子忽然散开,呜咽着一头扎到床上。 谢原立马过去将她拉起来:“你这满头金钗,也不怕扎了脑袋。”说着,随手帮她摘了最大的那支。 这时,久良在门外求见谢原。 谢原眼神一动,叫来朔月和阿松帮岁安卸妆收拾,“我去去就来。” 岁安一回房就现了原形,懒叽叽连眼都懒得抬,应了一声便去卸妆更衣了。 聘娇娇 第148节 谢原走出房门,示意久良先别说话,带着他去了处无人的角落单独说话。 “郎君,药材都已买到了。还有,医庐的大夫说,大多数避子汤,得当时饮下才有用,都过了一日,怕是……” “知道了。”谢原打断久良的话:“买的够一个月的量吗?” 久良:“够。” 谢原点头:“拿去厨房,找人煎了送去房间。” “是。” 久良领命离去,谢原站着吹了会儿凉风,长长叹了口气,动身回房。 他刚走,不远处冒出来个人影。 万柔不可置信的看着谢原离去的背影,转身朝商辞的房间跑去。 “避子汤?”商辞霍然起身,满面震惊:“你说,谢原给安娘喂避子汤?” 万柔:“我听得很清楚,谢郎君那个随从说的就是避子汤,还买了足足一个月的量!” “我以前跟我爹在漕运线上时,见过不少爱去花楼的。” “听说,青楼的姑娘用的避子汤,也是有分别的。有的人想攒够钱便从良嫁人,生儿育女,会花贵点的价钱用更缓和的避子汤,那种是要做、做了那事之后立刻饮下才有效果。” “相反,若是疏忽了,没有立刻饮下,又或是压根不想生儿育女,会用一种更烈性的药,去也更伤身……” 轰! 商辞猛的踹翻面前的茶案,脸色铁青:“这个混账!” 万柔:“郎君,现在怎么办啊,谢夫人对我有恩,一路上又诸多照顾,我不能看着她被灌下那种药而置之不理!” 商辞转身就要出门,行至门口时,他忽然顿住。 万柔不解:“大人?” 商辞神色一沉:“安娘与谢原新婚,正值痴缠时。空口无凭,得抓现行。” 万柔张了张口,又闭上,点了点头。 岁安今日被这身隆重打扮消耗了太多体力,她卸妆散发,沐浴更衣,终得一身轻松,舒坦的躺到床上。 脸被人拨了一下,她虚着眼,与谢原凝视的眼神对上:“嗯?” 谢原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鼻梁骨和眉骨,没好气的笑了一声:“你说你是不是自讨苦吃,什么法子不能掩面,非得弄个硬邦邦的面具,还是金的,沉不沉?你自己瞧,都压出印儿了。” 岁安笑眯眯的:“那怎么一样,金面具,多有排面!” 谢原失笑。 他在心疼,她在嘚瑟。 这时,厨房的汤药熬好了,久良给送了过来。 谢原闻声,把岁安拉起来,坐到床边帮她穿鞋子:“行,有排面的少东家,起来喝汤。” 岁安靠在他怀里,要手给手,要脚给脚,“什么汤?” 谢原很给面子:“您老今日累着了,给您熬的补汤。” 穿好鞋子,他斜睨岁安,“如何,在下这沿路收的男侍,可还得心。” 岁安抿着笑看他,忽然凑到他脸颊边。 “啾。” 给岁安穿戴好,又帮她把长发束好,谢原牵着她出去喝汤。 岁安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不想拂了谢原的好意,便乖乖入座,等着汤盅送到面前。 谢原挨着岁安坐下,竟亲自开盖盛汤:“这个要趁热喝。” 岁安看了看谢原,眼神轻动。 即便是两人刚成婚那几日,他事事细心谨慎的时候,也不曾亲力亲为的细致到这个地步。 “来,喝吧。” “不能喝。” 商辞带着万柔,踩着点冲进来,一把抓过岁安面前的汤碗,二话不说直接扔到一边,连汤带碗碎洒一地。 商辞盛怒,指着谢原对岁安道:“安娘,你可知他给你喝的什么?” 岁安一怔,看向谢原。 谢原并未阻止商辞冲进来,更没有因为商辞这番举动有任何动怒。 他冷着脸,抬眼看向商辞。 商辞冷笑一声,只看岁安:“安娘,你好好看清楚,是避子汤,你的好夫婿给你喝的,是避子汤!” 第100章 避子汤。 岁安眼神轻动看向谢原, 他神情平静,也没有出言反驳。 她忽然笑了一下,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 不带一丝犹豫的端起面前的汤盅浅浅饮一口。 “安娘!” “夫人!” 商辞和万柔同时往前一步, 可已不及阻拦。 谢原微微一怔。 岁安咂咂嘴,忽道:“有点辣。” 她看向谢原, 不满的提意见:“姜片放太多啦,我喜欢甜些, 可以多放龙眼干和红枣。” 谢原眼神几动, 溢出温柔神色, 笑着点头:“好。” 万柔一愣:“这、这不是……” 碗被打碎了, 没法分盛, 岁安索性直接抱着汤盅喝了起来。 她看向万柔和商辞, 温和笑道:“这不是避子汤,只是龙眼红枣熬的热甜汤, 我从前常喝。商师兄, 万娘子,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我夫君怎么会给我喝避子汤呢?” 万柔不解, 凑上来查看, 岁安便让她看。 的确是甜汤。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听谢郎君问他的手下, 什么事后避子, 分明……” “两位看完了吗?”谢原终于开口, 语气沉冷不悦:“若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今日忙碌多时, 岁岁要休息了。” 谢原待人一向有礼,可真正恼火起来,也是半点不饶人:“还是两位就是好奇我夫妻闺房秘事,无论如何都要探听一二?” 万柔被说的尴尬,站起来退到商辞身边。 商辞看向岁安,眼神迫切:“你信他不信我?” 岁安脑子里忽然闪过许久以前的画面。 当时,她也站在类似的立场,希望自己被选择,被信任。 可她的解释和心意,总会被理解成另外一个意思。 她笑了笑,语气不变:“我从未怀疑谁,又何来相信不信一说。” 商辞没有想到岁安会是这样的反应。 别说是对谢原有丝毫质疑,她似乎对子嗣这件事本身都丝毫不在意。 这显得他的紧张在意,是那么的可笑。 商辞眼神闪过几丝痛色,他双拳紧握,点着头后退:“好,是我多事,扰了你夫妇二人的清净。” 说完,他转头就走,万柔连忙跟上。 走出两步,商辞忽又站定,回头看了岁安一眼:“若我在你眼里,已是这般无事生非的卑鄙小人,我倒是想看看,你眼中可信可依的夫君,又有多值得你如此!” 万柔随着商辞离去,谢原对岁安笑了笑,说:“我去送送他。” “元一。”岁安下意识追了一步,可谢原已走出去了。 玉藻不确定道:“夫人,要不要奴婢追去看看?” 岁安想了想,低声道:“别叫他发现,别闹出大事。” 玉藻点头,飞快追了上去。 商辞满腔怒火的离开,还没走出多远,身后传来谢原的声音。 “商辞。” 商辞立刻站定,满腔怒火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口子。 可当他转身的瞬间,迎上来的是霸道狠厉的拳风—— “砰!” “大人!” 商辞几乎是斜飞出去,万柔上前搀扶,被冲的一并倒在地上,闹出响动。 商辞脸上易了容,谢原这一拳下去,给他的脸都打坏了。 当然,万柔也没好到哪里去,被商辞压到了手臂,疼的龇牙咧嘴。 第一个闻声而来的是霍岭。 “阿柔!”他直奔万柔,将人扶起来,目光扫过这情景,多少能猜到些,然后二话不说,直接把万柔捂着嘴架走了。 商辞跌在地上,顺手将脸上的伪装拨下来甩掉,沉沉的笑了两声。 “怎么,被人发现暗地里的勾当,恼羞成怒了?” 虚假的平和一旦被撕破,藏在佯装下的尖锐便冒了出来。 聘娇娇 第149节 谢原走到商辞面前,蹲下,抓死鸡一样扯到跟前,冷冰冰道:“商辞,既然你越了界,我们便不必再装模作样,这话我是第一次说,也是最后一次说。” “岁岁已经是我妻子,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些痴心妄想,要么,你自己掐了,要么,就全部收好,一丝一毫都别再叫我瞧见。否则,下一次招呼你的,就不是拳头。” 他待人一向温和有礼,以至于忽然冷漠狠厉起来,浑似变了个人。 商辞舔了舔被打的那侧脸颊内壁,忽然也发起狠来,同时揪住谢原的衣领:“若我不答应呢?杀了我?” 谢原:“你以为我不敢?” 商辞并未被恫吓,反倒警告谢原:“万柔到底有没有撒谎,你心里最清楚。谢原,你若是敢伤她分毫,我便是死,也会拉你一起。” 谢原冷笑一下,正要松开他起身,反被商辞擒住了手腕。 商辞死死地盯着谢原,渐渐地,极尽的愤怒被一点点按下去,撕裂出无奈和隐含期待的哀求:“你连一个孩子都不愿给她,敢说是要与她长久做夫妻?谢大人,我求你,求你将她还给我,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谢原眼神微变,自商辞话中听出了端倪。 他虚了虚眼,反问:“你这话,我有些听不懂,岁岁是我的妻子,自当为我生儿育女,我为何会不给她孩子?” 商辞眼中的希望灭去,重新变得冰冷:“那得问你是为了什么才娶她。” 谢原心下大定,弯唇笑了一下,扯开他的手,又顺势把他拉起来。 商辞略微错愕,站定后飞快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商辞,周玄逸失踪了。” 商辞神色一变:“什么?” 谢原:“算算日子,就在税银被盗之前。” 商辞反应很快:“你怀疑是同一个幕后凶手?” 谢原:“若能找到玄逸和丢失的税银,从此次的困境中脱离,我们就能得到更多地线索,将幕后凶手找出来。所以,我们如今也算是在同一个阵营。” 谢原笑笑:“商辞,定个君子协议,如何?” 商辞发现谢原在听到自己刚才那番话之后,忽然就变了态度,转了话茬,可他又找不到头绪,只能顺着问:“什么君子协议?” “在回到长安之前,其他的事情先放一放,眼下,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就算你不在意其他人,难道也不在意岁岁和玄逸吗?” 商辞皱眉思索片刻,终于还是松了口:“好。” 他看向谢原:“你手里可有玄逸下落的线索?” 谢原:“有一些,但还不确定,不过你放心,需要你帮忙时,我不会客气。” “哦,对了。”谢原正要走,忽又转身,嘴角噙笑:“既然商兄这般在意我与岁岁何时有孩子,待到岁岁有孕时,我定会第一个告知你。” 谢原挑了挑唇角,转身离开。 商辞一堵,双拳紧握起来。 混蛋。 …… 谢原回来时,觉得房中格外安静。 房间不大,一目了然,朔月和玉藻等人都不在。 岁安散发更衣靠坐在床头,没有睡下,也没有翻书找闲趣,更像是在等他。 听到声音,她看过来,对上谢原的目光。 房中忽然变得比刚才更安静。 谢原眼神几动,径直走到床边,提摆坐下。 手臂上一沉,是岁安靠了过来。 “元一,我们说会儿话吧。” 谢原喉头一滚,伸手拦住她:“等会好不好,我去换身衣裳。” “我帮你。”岁安笑笑,已下床穿鞋。 谢原被她拉到床边的屏风后,任由她宽衣解带。 分开这些日子,岁安手上也没生疏,一点点为他解衣裳,目光自然地垂着,忽然就说:“元一,你不喜欢孩子吗?” 她一句话,就将谢原钉在原地,也让谢原意识到,这事瞒不过她。 可明知道她想的没错,谢原还是有点不是滋味:“你相信商辞的话?” 岁安将外袍从谢原肩头拨下,目光也顺势抬起,与他对上片刻。 “如果今日,商辞是为了陷害你,那他理当先确保我面前的汤药就是避子汤,他连东西都没确定就跑来,定是因为有把握,等着来抓你现行呀。” 她说话时,谢原一直留意着她的情绪和态度。 子嗣对女子来说是很重要的事,若岁安在谢家一直没有子嗣,久而久之,哪怕谢家不说什么,也难保外面的人不会指指点点。 正妻为丈夫生儿育女是天经地义,若察觉丈夫有意不给,有几个能这么平静? 谢原按住岁安的手,岁安手没法动,眼便望向他,带了些询问的意思。 “你,不生气吗?” 岁安眨了眨眼,冲他甜甜一笑:“可是,你没有给我喝那些呀。” 谢原看着她的笑,一时间竟觉兵败如山倒。 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岁安抽出手,继续为他宽衣:“可是,你的确有这个心思,也这么做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实话。” 岁安看向谢原:“我告诉过你吧,有些事,你主动告诉我,和我自己察觉真相,是不一样的。” 谢原听出岁安话中端倪,忽然心虚:“什么叫……我也这么做了?” 如果说是避子汤的事,他分明算是未遂,可岁安却很笃定,他就是做了。 果然,岁安剥了他上衣,又捞过睡袍为他套上,等熟练地做完这一切,忽然盯住他,眼神一定,脸蛋微红:“那你告诉我,你与我做那个事时,在、在那里,套了什么?” 谢原生生一怔。 她连这个都知道了!? 第101章 “你……”谢原怎么都没想到, 她竟知道这个。 他每回到最后时,她明明都筋疲力尽,迷迷糊糊, 根本无暇顾及他在干什么。 一想到这么久以来,他欺她小姑娘不懂那么多, 竟在她眼皮子地下堂而皇之给她避子, 谢原就从心底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心虚、心惊以及惶恐。 他暗暗吸了口气,小声问:“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说?” 岁安眨巴眨巴眼, 老实的说:“我也是刚知道嘛。” 谢原愣了愣, 下意识的反应是:还好还好,原来是刚知道。 那就…… 那就更不对劲了! 谢原眉头皱更紧,调子都拔高了:“你在哪里知道这种事的?” 岁安忽然看了他一眼。 这个眼神也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审问我吗? 谢原喉头一滚:“我的意思是, 你从哪里能知道这种事……的呢?” 同样一句话, 硬生生被他从质问凹成温柔的疑问。 岁安兴意阑珊, 淡淡道:“是万娘子告诉我的。” 万娘子……万柔!? 不错,就是万柔。 来的路上, 万柔为了给岁安展示自己的价值,说了许多自己在路上的经验。又因岁安救下两个背井离乡外出务工的娘子, 万柔便顺势讲到些外出时被拐到花楼卖掉的娘子的遭遇。 女人间总有些地方惺惺相惜,女人在花楼的悲惨遭遇,通常是失身受折磨,再就是要保证自己的身价, 会伺候客人, 还不能怀孕。 一说到怀孕,便说到避子之法,岁安听着听着, 谢原的行为就对号入座了。 她到这时才知道,谢原和她的亲密,省略了最重要的一步,他一直在单方面为她避子。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岁安起先是怔然,然后是不解。 比起被这样对待的愤怒和失望,甚至猜疑真心,她更想亲口听谢原解释。 重逢那日,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急,只是想借故钓出他的话。 可结果,他们都低估了自己对彼此的想念,身体触碰,呼吸交融时,便一发不可收拾,等岁安想起来的时候,又发现他并没有像往日那般给她避子。 谁料,并非是他忽然改变主意,而是没来得及。 他似乎打算在今日补上,最后又作罢。 在岁安看来,谢原更像是在经历挣扎和徘徊。 所以,她想听他说一句真心话。 谢原按住心底猛然升腾的火气,硬生生憋出个笑来,拉过岁安的手:“来。” 两人坐到床边,心平气和的谈话。 谢原略一思索,郑重的承认:“是,一直以来,我都在为你避子。原因,有两部分。” 岁安眉头轻蹙:“两部分?” 谢原笑笑:“一部分,是更重要的原因,而另一部分,是我自己的原因。先说我的原因。” 岁安挪了挪身子,端正坐姿:“我听着,你慢慢说。” 谢原瞧着她认真的模样,笑容温和,心情也跟着松懈下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她提及这份藏在心底的隐秘,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又像是水到渠成,应该讲,也只能和她讲。 聘娇娇 第150节 “其实,我的确不想现在就成为一个父亲。” 岁安一怔,属实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我希望,我的孩子,是在他的父亲足够的成熟稳重,做好了一切准备,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可以为他遮风挡雨后,再来到人世。” “当他能听懂人语,感知善恶时,可以去听这世间任意一个美好的故事,而不是嫡支继力不足的家境,和喋喋不休的嘱咐与依托。” “他是在纯粹的期待和喜悦中降生,而不是为了延续、承担一份责任。” 谢原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想法很可笑?” 身为子女,自出生起,便有属于自己的责任。 可他却因为自己的遗憾,有了这样荒诞的想法。 岁安默默听了一阵,忽然小声道:“这……也是当初那个不合适的理由吗?” 谢原愣住,继而生笑。 所谓契合,大约就是,不必过多强调解释,对方已精准的察觉到了。 不错,他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卢芜薇,也是因为这个藏在心底,最私密的心思。 那时,他被家中困境约束,一点点拔除热血天真,慢慢肩负起早早从父亲那里接过来的责任,心中是真的打算妥协的。 入仕立业光耀门楣是责任,娶妻生子为谢家嫡支开枝散叶,同样也是责任。 这本也是大多数人走的路。 其实,卢芜薇未必不是可以托付中馈之人。 甚至在当时,她率先看出了他的种种处境,且能快速的给出自己的回应。 可有时候,有些关系、心思的变化就是那么微妙又不可理喻。 考虑到她年纪还小,且他也只是试着相处,所以谢原一直保持着距离。 谁曾想,他的态度落在卢芜薇眼里,竟成了悬着她一颗心的举动。 她开始为自己争取更多地筹码,不止格外关注在意他的事,还开始与他身边的亲人打交道。 当时,她也才十多岁,都没到及笄之年,实实在在是个小姑娘。 这个程度,是没把握应付谢府长辈的路数的,可她不愿被动等待,便从他弟弟妹妹下手。 她知道谢原在意府中姊妹,便想着先让府中姊妹认下她这个大嫂,等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便可直接里应外合,拿下谢原。 可她低估了五娘的调皮程度,于上元节各府拜访时,让卢照晋主动提出带谢府姊妹带出门耍玩,然后自己偷偷带五娘去放灯玩水,结果河边人太多,五娘不慎落水,虽然有仆人立刻施救,可那么冷的天,没淹死都要呛死。 谢原知道此事后,除了生气不悦,对卢芜薇的感觉也变了。 卢芜薇这种步步紧逼、努力迎合的迫切,竟与家中时而袭来的压力有了一种微妙的重合。 那时,他想的还是如何制止卢芜薇的这种举动,可卢芜薇随之而来的一番话,让他幡然醒悟,也有了之后彻底断开的决定。 卢芜薇问他:“你这么生气,是不是觉得我照顾不了孩子,以后没法做个好母亲。” “哇。”岁安听的入神,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谢原本就不想回忆这段过往,被她一闹,哭笑不得:“你哇什么?” 岁安已经完全投入到这个故事里,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在同样的年纪,想的是怎么和喜欢的人在散学路上多走几步,你们竟已到生儿育女的地步了?” 谢原一阵气闷,伸手点她鼻子,“你再说一遍,谁跟谁生儿育女?” 岁安张口就咬,谢原飞快缩手,眼一瞪:“你又改属狗了?” 岁安摆摆手:“好了好了,不要打岔,你继续说。” 被她这么一闹,谢原没刚才那么认真了,讲得有些敷衍。 总的来说,卢芜薇一番话,让他意识到,自己在接受了这样的人生后,极有可能生下一个和自己处境相同的孩子。 在失去昔日繁华鼎盛的家族里,早早的成长起来。 那一刻,他忽然就有了不同的想法。 如果光耀门楣是责任,开枝散叶也是责任,那他能不能把前者做足十成,借以缓和后者,甚至换取宽松条件? 如果谢家一改当下环境,他的孩子降生,是不是就可以活的更自在? 几乎是这个念头一生,谢原就有了决定。 他不想成婚生子。 卢芜薇未必不是一个好的后宅主母,但不适合他。 为了凭实力在朝中站住脚,他辞去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校书郎之职,重新科考入仕,外派为官,一忙就是数年。 那时的他并未想到,在数年后,自己会遇见一个有趣的小姑娘。 总是一副乖巧温和的模样,实则满腹心思,聪明又机灵,让他动心。 但其实,即便是与岁安成婚时,生孩子这件事,也被他推迟在一两年后。 虽然谢家与北山联姻,能让谢家有了更好的助力,但这并不代表他就站稳了脚跟。 这个时候,他依旧希望在自己有足够能力庇护家人时,再迎来自己的孩子。 可他更没想到的是,和她成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岳母告知,他们现在还不可以有孩子。 当时,谢原的心情微妙上天了。 简直不可思议,但他能够接受。 当然,婚后在北山这部分,谢原并没有讲给岁安听。 岁安听完,点点头:“我明白啦。” 她接受的未免太快了,谢原小心翼翼的问:“明白,也接受吗?” 话音刚落,岁安忽然扑上来,伸臂抱住他。 清香扑鼻间,谢原顺势环住她的腰,轻笑道:“怎么了?忽然这么热情。” 岁安歪头靠在谢原耳畔,声轻且柔:“明白呀,你只是想做一个,不会让你的孩子失望的父亲。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这一句话,每个字都精准的落在了谢原心中最柔软的位置。 谢原喉头轻滚,手臂收力,将她抱进怀里。 “那另外一个原因呢?” 岁安松开手,从谢原怀里退开,盯着他继续追问:“你的原因,你已经说了,我也明白了,那另外一个原因是什么?” 谢原凝视着面前这张小脸,忍不住俯首亲了亲她,柔声道:“这个理由,等我们回到长安,我再告诉你。” 第102章 “为什么要等回到长安?” 谢原想了想, 给了一个梦幻的答案:“就当留个念想吧。” 岁安不解:“念想?” 谢原笑了笑,有理有据:“听过没,要远行或是要做大事之前, 切忌把话交代完毕,把事处理干净, 好像自此一去不回似的。就得留那么一些, 话回来以后再说,事回来以后再做,是个念想, 叫你谨记, 你是还得回去的。” 岁安抱膝而坐,脑袋偏着枕在膝头,佯装打趣道:“你一个男人, 怎么还有这么多讲究。” 谢原眼帘轻垂, 一双桃花眼里含着饱满而温柔的感情,静静的看向岁安。 “因我不止是一个男人,也是祖父的长孙, 父亲母亲的长子,岁岁的丈夫。” 烛火轻轻炸响, 燃亮室内一片柔软的橙光。 谢原与岁安静静的对视着,无声的情徜徉在目光中, 一遍遍交缠拉扯, 抻开又融合, 变得更加坚韧绵长。 岁安弯了弯唇, 和声说:“好,剩下的原因,等回到长安, 我再慢慢听你说。” 她伸手虚点他:“我们说好了,那时候,你得原原本本告诉我,不许糊弄骗我。” 谢原捉住她的手,低头亲了一口:“不敢。” 岁安眼神升温,正想凑上去亲一亲他的唇,玉藻忽然着急来报:“夫人,有情况。” …… 玉藻拿来的是一份传信。 很快,所有人都聚到了大堂。 信纸折叠绑在羽箭上被射进来,宅院里的护卫发现,立刻就送来了。 玉藻向岁安回禀:“属下当下已派人出去追踪,但对方藏身隐蔽,加上夜色已暗,并未找到行动的轨迹。信纸检查过,没有问题。” 饶是玉藻已经万分小心,但当岁安想去拿那封信时,两只手同时抢在了她前面。 谢原和商辞抬眼对视。 不得不说,谢原选在这个节骨眼跟商辞动手,就很微妙。 他那一拳下去是带了力道的,放在平常,商辞起码十天半个月见不了人。 可现在商辞需要易容示人,伤痕全都能被盖住不说,肿起的地方都省了玉蝉费劲调制肤蜡来填充。 谢原挑眉,并不收手,商辞敛眸,收手。 谢原拿过信纸展开。 “八月来会,下弦夜中,客潮??,路路皆通。” 聂晴:“这会不会就是八月典的请柬?” 聂荣:“姐姐,自信些,把‘会不会’去掉,这绝对是!” 万柔:“既是请柬,应当写明时辰和位置,下弦,是不是指下弦月那日?八月二十二?” 霍岭:“有可能,夜中,是不是指子时?” 聂晴:“那后两句,指的就是地点?这是个什么地方?” 商辞虚了虚眼:“像是个谜语。” 聘娇娇 第151节 魏诗云嗤笑:“一个藏污纳垢的黑市,还搞这么多名堂。” 谢原:“客潮????,路路皆通,潮也可念作朝,路之朝向。八月典的所在,得朝着水走。????,四面都是水,路路皆通,八方可来客。” 商辞:“水岛。” 魏诗云眼神一亮:“对啊,设在岛上,可不就是四面环水,路路可通!” 商辞:“寿州上接洛阳,下达宣州,东西贯通,的确是个水运畅通之地。朝廷和地方修建或规划水路,一来是为了避开暗礁险地,保证畅通无阻,二来是为抵御水匪河盗,所以,就整片水域来说,更大一部分仍属于未知之地,也是藏污纳垢的最佳选择。” 聂晴:“那我们现在要去找这么一座水岛吗?” 随着聂晴发问,大堂内短暂的静默。 谢原眼神一动,意外的发现,大家竟不约而同的看向岁安。 从拿到这封信开始,所有人都在分析讨论,唯独岁安什么都没说。 玉藻简单的提示了一声,“夫人。” 岁安笑了笑,温声道:“收到这封信,就意味着我们已邀请,我觉得,或许对方本就只需要我们猜到这一步,知道是要去岛上,等我们顺水而寻时,自会有新的接引,若全都让客人自己猜,那猜错或者猜不到的该怎么办?八月典岂不是成了儿戏?” 众人闻言,觉得颇有道理,原本生出的许多猜疑不安都被抚平。 岁安看了玉蝉一眼,示向聂家姐弟。 玉蝉会意,找了个借口支开了他们两人。 聂家姐弟有所察觉,但他们现在与岁安合作,依赖程度更高,所以只能听从指挥,懂事的告辞,打算回房后再私下研究今日的事。 等姐弟二人离开,魏诗云问:“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线索?” 她这么一问,所有人再次看向岁安。 谢原觉得这个场景格外新鲜,却又不觉得违和,他和大家一起看向自己的小姑娘,眼里含着更深的审视和探究。 岁安琢磨一阵,看了谢原一眼:“元一,你此行的目的,可以说吧?” 谢原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岁安点点头,看向众人:“你们还记得,我们此行的初衷吗?” 魏诗云:“寻找丢失的税银。” 岁安:“我们要找税银,元一要找的,是失踪的周玄逸。当日我们凭着猜测追踪,又不约而同的打听到了八月典这么一个黑市盛会,不知不觉间门,好像就变成了,一定要进入八月典。” 魏诗云很吃惊:“周大人也失踪了吗?” 没记错的话,聂家姐弟也在找失踪的妹妹。 岁安点点头:“元一一路找过来,线索也指向了八月典。” 魏诗云想到一个糟糕的情况:“难道姐姐的意思是,人和赃银可能早就被处理掉了,不会出现在八月典?” 岁安摇摇头,语气笃定,“周大人的下落我暂时不知,但那笔赃银,一定还藏在某个位置,等待销赃。” 谢原虚了虚眼:“为什么这么肯定?” 岁安看了他一眼,忽然笑笑:“等回长安以后,我在同你解释。” 谢原挑了挑眉,又被她回敬一道。 魏诗云不抬杠,她巴不得这批赃银还在静静地等待被找到。 “姐姐能不能说明白些?” 岁安抿唇笑笑:“那是八月典呀,号称黑市商人云集的盛会,假如你是个古董黑商,你敢拉着一船价值连城的货物登岛去卖吗?” “八月典之所以叫八月典,是因它除了确定是在八月下旬开市,具体的时辰和地点,一直都是更换的,那这个地方,未必就是幕后东家的老巢,那这和找个不错的酒楼请同行一起吃顿饭,有什么区别?” “黑商又不傻,赃物怎么能招摇过市,由能做主的出面去谈,敲定合作,再向外传递消息,由具体负责赃物的人转移运送,这才是最稳妥的,而不是所有人都带着自己的身价筹码一起登岛,万一来个黑吃黑,大家不都是瓮中之鳖么?” 魏诗云懂了,表情凝重起来:“所以姐姐的意思是,我们要找到人和钱,就得登岛去找线索,但东西未必在岛上;一旦我们露出马脚,且不说我们会不会难逃一劫,对方肯定会立刻传消息处理掉我们要找的东西?” 岁安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她在听到位置可能是个水岛,就觉得情况不像是之前以为的那样。 魏诗云拧眉:“我怎么觉得此行的难度增加了?” 谢原:“我倒不这么觉得。” 一双双眼睛又看向谢原。 谢原:“即便筹码不登岛,也绝不会离的太远,我更偏向于这些人谈成买卖,出岛登岸便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黑市买卖都是拿命挣钱,没有那么多功夫同你拉扯拖延,谈妥就出手,银货两讫再不相干,你回头都未必认你。” 商辞看向岁安:“照你这么说,我们不仅得去八月典找线索,同时还得分一波人在外面找脏窝?这样精力未免太分散了,而且这只是你的猜测,万一要找的东西被带上了岛,可上岛的人手力量又不够呢?” 岁安轻轻敛眸,没有争辩。 谢原忽然道:“我附议岁岁所言。” 霍岭神色一正:“我附议谢夫人。” 万柔犹豫道:“其实,我也觉得谢夫人说的比较有可能。” 魏诗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选择沉默。 商辞气闷,他又不是来抬杠的,怎么忽然就开始表态了! 谢原笑笑,忽道:“不如这样,都先回去歇息,各自冷静的理些想法,再一起讨论,好过想都没想明白就先争论起来,还有两日呢,会想出办法的。” 谢原都打了圆场,大家也没再说什么,各自散去。 谢原也牵着岁安回房。 出来时,商辞在后面跟了几步,到岔路口时,他在原地站了会儿,默默转身离开。 谢原不动声色回头,已看不到商辞的影子。 其实,在北山见到商辞这号人物时,谢原除了为岁安而起的醋意,还有对靖安长公主和李耀的质疑。 当真不是他小人之心,而是这门婚事从谋划到结成,他已深刻的领略到自己的岳父岳母行事有多么的不按章法。 那些防不胜防的试探,回过头来想都会浮一层冷汗。 从岁安嘴里,谢原大约能猜到商辞当年离开的并不光彩,甚至说是被赶出去的。 可是,北山那两位对他这个女婿的试探和考验尚且层出不穷,怎么会轻易谅解、重新接纳一个辜负过岁安的昔日门生,甚至默许他在朝中青云直上? 这个质疑,在他意识到商辞可能也知道些过往恩怨,以及联想到昔日靖安长公主那句“你以为自己是唯一的人选吗”时,上升成了警惕和防备。 给已经出嫁的女儿寻找后备夫婿这种事,一般人干不出来。 可他的岳父岳母不是一般人。 对于岁安,谢原没有半点质疑,但对岳父岳母,他须得时刻保持警惕。 但就在刚才,谢原忽然发现,商辞并不知道岁岁的情况,甚至认为他不给岁岁一个孩子,是因为从没想过要和她做长长久久的夫妻。 这个发现,让谢原推翻了此前的许多猜想。 商辞其人,也不再是他的威胁。 第103章 一回房, 岁安就皱起眉头坐在床边。 谢原先去更衣,出来唤她,岁安一动不动,想事想的走神。 谢原若有深意的看了岁安一阵, 迈步上前。 房中响起一声惊呼, 岁安被谢原打横抱起走向屏风后, 他亲自动手帮她重新更衣。 岁安原本还在思索入市的事,无意抬眼一瞧, 正帮她系衣带的谢原不仅神色轻松, 眼底甚至还漾着几分笑意。 她好奇地问:“你想什么美事呢?” “我何止有美事。”谢原抬眼看她, 流里流气的屈指勾了勾她的下巴:“我还有美人呢。” 说着, 谢原没给岁安回话的功夫,两手按上她的肩膀, 将她掉了个儿,推着她上了床。 岁安脑子里还想着事, 睡不着, 一转头,谢原靠在床头,好整以暇的伸出右臂,作邀请状。 岁安挪动着靠过去, 谢原手臂一收, 将她稳稳地揽入怀中。 “来, 说说看,我们威风凛凛的少东家在担心什么呢?” 岁安知他调侃, 捏拳往他身上轻轻锤了一拳。 谢原受了她这一拳,也慢慢收起玩笑的表情:“害怕?” 岁安眼神一动,看着谢原不说话。 谢原轻轻勾唇, 用轻松的语气说:“我知道,此次与之前你付商会赴宴不同,当时,你做足准备,外面随时可以接应,即便接应失败,想要撤离也容易。” “可这次,对方将目的地设在这么一个地方,摆明了就是要切断一切不必要的接应。一旦发生像上次那样的意外,连支援都很难到达。” 说到这,谢原语气一转,含着打趣:“你当我不知道你?此次出来,把你出息坏了吧?敢想敢说还敢做,不过是仗着你手里的暗察司能帮你做足准备时刻接应。一旦面临不确定、没把握的局面,便开始瞻前顾后,思虑重重,唯恐身边跟着的人因你的疏忽出事,是不是?” 谢原的话,每个字都戳在岁安心头,她身子都坐直了,眼神逐渐灼热:“你……” 等等。 下一刻,动容变作惊诧:“你怎么知道……” 谢原挑眉:“暗察司?” 岁安点头。 谢原勾唇,屈起一条腿搭住手臂,“哦,刚才是懵的,现在才知道。” 岁安睁大眼。 你套路我! 谢原:“你若是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可以忘了这件事。” 岁安一听这话,郑重起来:“之前隐瞒你,不是因为你不能知道,只是……” “所以,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吗?”谢原没有给她过多解释的时间门,直接打断她的话。 岁安:“啊?” 聘娇娇 第152节 谢原温柔的和她分析:“你行事一向稳重,更擅长观察分析,剖析人性,若无十足把握,很少会出手,在长安你是如此,来的路上,想必不会例外。” 谢原眼神里泛着温柔的光芒,仿佛能给人注入能量。 “可是,出门在外,本就很容易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就好像此次选定的位置,易进难出,摆明了是对方想要掐断外界不必要的接应。” “你不可能保证所有事情,每一刻都在掌握中,更不能保证,每一件事都能等到十拿九稳的时候才出手,所以,才有了冒险。” “更何况,迄今为止,你已做得很好。” 谢原握住她的手,语气郑重起来:“谢夫人,若这是一趟不得不去的冒险,你可愿与我同行?” 岁安心跳砰砰的,好似第一次与他亲密结束时一般。 不同的是,那时的她,纯粹是男女间门触碰带起的新鲜颤栗,现在的她,只因眼前这个男人而心动。 他看出她的担忧,不是趁机劝退,而是鼓励与陪伴。 或许他知道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退居幕后,也可能他就没想过要劝退她。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岁安在此刻感到无比庆幸。 庆幸自己有了这样一个相伴同行的人。 岁安眼神亮亮的,圈住谢原的脖子,“我不愿。” 这次轮到谢原愣住。 岁安原本就是因为一瞬间门的思虑而犹豫。 可谢原的话是强劲的鼓励,让她将那迟疑顾虑一扫而空。 “我不喜欢冒险,也不喜欢带着身边的人一起冒险。” 岁安凑近,认真的看着谢原:“你说得对,凡事的确没有十拿九稳的赢面,可保证大家的安全,保证你平平安安,无灾无难,是我的底线。” 面前的人陡然支棱起来,谢原满眼含笑,似模似样的叹息道:“对了,就是这个感觉。” 自从重逢以来,谢原不止发现岁安的变化,连带和她在一起的感觉也不同了。 还在长安时,他们的相处,更多是舒服、契合与惬意,且因为这些感受,一点点加深他最初的行动,由喜生爱。 而在此刻,契合与惬意,变成了一种安心和踏实。 李岁安,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并不是他身上的附属,而是能与他并肩而立,相伴前行的人,让他在还没有分晓的危情里,可以踏踏实实睡个安稳觉,冷静理智的思考每一件事。 这种感觉,让他下意识的不愿意劝退她,甚至上头的想,夫妻同心,当然要共进退才是! 岁安在追问:“什么感觉?” 谢原笑了笑,恬不知耻的埋进岁安的胸口,手臂往她腰上一箍,狠狠吸了口已融入他骨髓的香甜。 “当然是,被夫人保护的感觉。” 岁安被他逗得直笑,两人终于睡下。 房中灯火灭去,周遭陷入一片昏暗。 岁安睁着眼睛盯着漆黑的账顶,迫切的想要找出破局之法。 可在黑暗之中,她不仅没有想出破局之法,反倒开始做一些不好的设想。 会不会他们已经露出破绽了? 会不会这根本就不是试探,而是纯粹的瓮中捉鳖? 会不会周玄逸已经死了? 会不会…… 一只温暖的大掌忽然覆上她的眼睛,掌心从上往下轻扫,将她的一双眼睛合上。 耳边是男人低沉温柔的催促:“睡觉,别胡思乱想。” 这话仿佛有神奇的魔力,岁安竟真觉得眼皮发沉,慢慢就闭上了眼睛。 她侧过身,抱住谢原,仰起头,在他下颌处亲了一下。 黑夜里,谢原轻轻弯唇,手臂微收,与她靠得更近…… …… 次日,谢原仍是早早醒来,习惯性看向身侧,破天荒的没看到人。 岁安早已起了,散着头发穿着睡袍坐在外面,谢原在边上盯着她看了会儿,只看到极尽的专注。 她还是坚持一贯的行事作风。 哪怕对方出其不意,处处防备,她也想要十拿九稳。 谢原眼神一柔,朝她走过去,看到岁安面前摊开的是一幅十分细致的水域图。 “这哪儿来的。”谢原看一眼就来了兴趣。 制作地图一向都耗时耗力,加上山川河流危险莫测,很难绘制的十分详尽,就像商辞说的那样,朝廷和地方开辟水路,是避开了地势不利和有盗匪威胁的地段的,换言之,就连官府里都未必有这么详尽的水陆图。 岁安转头看他:“我吵醒你啦?” 谢原笑着摇头,坐在她身边一起看图。 既然他醒了,也就不必轻手轻脚了,岁安舒展了一下坐姿,然后拉着谢原一起研究水陆图。 如果对方真的将八月典的位置设在了某个位置不明的水岛,他们不可能带着全部的人手登岛,得留一部分在外,那么一旦发生意外,彼此之间门的接应就成了问题。 她思路还挺清晰,如果水岛这个位置是眼下的难题,那就不想别的,在这个难题里找答案。 结果还真让她看出点门道。 “你看这里……”岁安的指尖游走在寿州附近的水域里,然后顺着这些并未纳入官方舆图的水流一路向东。 谢原眼神一动,看向岁安:“你的意思是……” 仿佛是为了验证岁安的猜想,玉藻拿着刚刚收到的书信进房间门:“夫人,长安有消息传来。” 岁安接过来看,眼神骤亮。 谢原好奇道:“怎么?” 岁安把信举到脸前,自信封后露出的杏眼泛起激动的光芒:“元一,我们好像找到突破口了。” 谢原看到岁安举起的信件内容,神色一动。 好巧不巧的,玉藻刚刚送完信,久良也过来了。 他看到岁安在,原本还有些迟疑,谢原直接道:“不必顾忌,有事直说。” 久良这才将刚刚收到的消息呈递上来。 岁安眨巴眨巴眼,好奇的探头,谢原索性侧过身和她一起看。 信上内容也简单:倪、谭二人已启程前往扬州。 岁安不明所以,指着两个姓氏:“这两人是谁?” 谢原虚了虚眼。 这两人,自然是从漕运贪污案时,就由他和霍岭盯住的那两个买卖假画的商人。 自谢原大改商市之后,的确有商人重新规划版图而四处走动,而这两人则从松州一路往东抵达了宣州。 随后周玄逸失踪,谢原一路找寻,也没忘记盯住这两人的轨迹。 就在昨日,这两人忽然启程,一路往扬州去了。 扬州,岁安这封信里提及的地点,也是扬州。 谢原勾了勾唇,看向岁安:“打个赌如何?” 岁安眨巴眨巴眼:“赌什么?” 谢原:“就赌,不是‘好像’,这‘一定”是突破口。” 下一刻,两人不约而同—— “我赌一定。” “我赌一定。” 刚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第104章 “什么?不分散人手?” 昨夜散去后, 众人一整夜都在思考人手分配问题和上岛后的接应问题。 可一夜过去, 岁安的答案竟推翻了此前的顾虑。 除了聂家姐弟,其他人都在场,魏诗云直言道:“可我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若不留下人手, 即便我们找到线索都没人接应。” “我已安排好了。” 众人倍感意外。 一个晚上的功夫, 就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岁安:“我仔细想了想,重点在于找到线索顺利传出, 只要在外有人手接应,自能按照得到的线索去追寻, 八月典凶险莫测, 还是不要分散太多的人力比较稳妥。” 上回商会赴宴时, 魏诗云就被留下来,昨日她还担心自己这次又会被分出来接应, 闻言反而很快接受了这个安排。 “留下的人手够吗?我手里还有些人,也可以听姐姐差遣的。” 岁安微微一笑:“放心, 人手足够。” 商辞:“那聂家姐弟……” 谢原:“他们得留下来, 自有用处。” …… 当天,岁安带着人去附近的水域走动,谢原则在外面选了处清净雅致的茶座,单独约了聂家姐弟。 聘娇娇 第153节 他十分客气的表示:“我知二位在小院里言行拘束,所以才选了这里。” 聂晴已经接受了清正英朗的李郎君已是青字号少东家裙下臣的事实,如今对着他倒也坦然起来, 面不改色道:“李郎君有心了。” 聂荣就有些绷不住了,抽了抽嘴角。 明明他们四个都是后来的,如今倒像只有他们姐弟是外人。 枕边人的地位还真是水涨船高啊。 接着,谢原告诉姐弟二人, 青字号的人今日已去附近水域寻找线索,只等时候一到,便可进入八月典,又因少东家答应过两人要替她们寻妆失踪的妹妹,所以今日也是专程来询问这位失踪娘子的具体形貌。 聂晴早就准备了妹妹的画像,形貌特征也罗列的很详细。 只是,聂晴见是谢原来询问此事,不由多了个心眼。 “李郎君对我姐弟有救命之恩,少东家也是善心仗义之人,我姐弟理当坦诚相待,不藏私疑,只是……” 谢原忽然抬眼,朝外面瞟了眼,又不动声色看向面前的姐弟二人,了然一笑。 “明白,两位的意思,是不知替你们寻找妹妹一事,少东家究竟有几分上心。明明是她亲口应下,结果甚至不曾亲口问一句,反倒打发我这个外人来。” “倒也不至于这么说……”聂晴嘴上虽否认,但神情已表明,她就是这个意思。 在实力上,他们确实敌不过神秘有来头的青字号,连八月典的门槛都够不着,又有什么资格质疑别人? 但在情感上,他们姐弟三人相依为命,如今妹妹失踪,身为姐姐,即便上心些,想的多些,也是常情。 谢原笑了笑:“聂娘子委实想多了,难道你忘了少东家此次外出真正的用意为何?” 聂晴一怔:“你说的是,寻找……她的夫婿?” 谢原眼观鼻,鼻观心:“其实,那不是他的夫婿。” “不、不是夫婿?”聂晴很是意外,但转念一想,出门在外,谁不是三分真七分假。人家能坦白表明是来找人已经足够,她找的是谁,对他们这些外人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谢原的表情逐渐为妙:“其实,失踪的那位郎君与少东家,两家是世交,两人年纪又相近,所以……” 聂荣插嘴:“未婚夫?” 聂晴眼神一动,瞪了聂荣一眼。 少说话! 谢原笑了一下,算是默认。 聂晴窥见点门道:“你来问我妹妹的事,难不成是你也要帮着……” 谢原出奇的坦然:“聂娘子聪慧,无需我多说。我已与少东家处在一起,这位未婚夫便不可能与她有什么了,他如今疑似遭难,我不妨费力救他一回……” 话说到这,聂晴就全明白了。 这位李郎君想挟恩图报,让自己横刀夺爱都夺的有底气些,所以他不仅要帮着找人,还得由他立主功。 观他态度,那位少东家怕是已默许,为了促成此事,甚至可能给他分派人手。 那么他今日来问妹妹的事,非但不是敷衍了事,从某种程度上说,反倒是同等重视。 听出谢原话中深意,聂晴一颗心彻底放下来。 她起身走出茶座,对着谢原屈膝一跪,谢原和聂荣同时起身要扶,聂晴已经一脑袋磕下来:“李郎君,若我妹妹真的被卷入八月典才失联,请你一定一定要将她救出来,小女子必当铭感五内,永世不忘!” 谢原示意聂荣将她扶起来,也说了句保证:“聂娘子放心,若我发现了令妹的踪迹,定当将她救出。” …… 同一时刻,岁安已经抵达云城的吉水河。 这里是云城最大的水路转运点,这两日还来了许多人租船。 玉藻早已经准备好了船,随时可以下水探寻。 岁安也不着急,马车停在岸边宽敞的位置,掀开车窗,一边吹着沁凉的江风,一边打量着这里停靠的船只。 刚看一会儿,便有熟人过来打招呼了。 “远远瞧见青字号的马车,便过来打个招呼,少东家安好。” 岁安没动,稳稳坐在马车里,笑了声:“也问山郎君好。” 山铮一身浅蓝骑装,笑容明朗和煦:“少东家怎么会来这里?” 岁安:“左右到了云城,闲来无事,四处逛逛。” 山铮闻言,忽然敲了敲脑袋:“对了,上次商会不欢而散,连话也没说完,既然少东家此刻闲来无事,不知可有兴致继续之前的话题?” 之前的话题…… 那只能是在商会晚宴时,岁安问山铮,可有刺激有趣的事。 可山铮还没回复,官兵就冲进来了。 岁安稳坐车中,真诚的疑惑道:“咦?什么话,我不记得了。” 山铮舔了舔脸颊内壁,笑了一下:“无妨,若少东家不介意,在下可以再说一遍。” 岁安笑了笑,这才走出马车:“那我听听也无妨。” 她一出来,山铮的眼神便在她身上走了一遍,旋即露出兴意阑珊的失望。 她竟没穿那日的裙子。 难得她生得娇小,却并不瘦弱,一身红裙,曲线能勾魂。 谁能想到,这么个娇小可人的东西,竟是那么大一个商号的少东家。 “虽说名字只是称呼,但除了少东家,女郎可还有别的称呼?” 山铮仍是那副爽朗笑脸:“交朋友,不都是从名字开始的吗?” 岁安转头看了他一眼,静默片刻,淡定道:“元,元年元月的元。” 山铮眉梢轻挑,显然是在脑中搜索元姓的大商,结果可想而知,思来想去都没有能对得上号的。 八成是个假名。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混迹三教九流,谁还没个花名儿。 更何况还是青字号这种有背景有来头的商号,怕是户籍都假造。 山铮含笑搭手:“元娘子。” 岁安颔首:“这下就算认识了?” 山铮:“是,认识了。” “老实说,我第一次见到元娘子,便觉得娘子十分特别,既然是朋友,那不妨坦诚相待。元娘子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因为……” 山铮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单手展开:“这个?” 岁安转眼瞟了一眼。 同样的八月典邀约内容,山铮也收到了。 岁安面不改色,目光顺势扫过江岸边来往的人:“看来这里忽然变得超出寻常的热闹,八成都是为这个而来的了。” 山铮笑了声,收起信纸:“应当是了。” 岁安:“你也是?” 山铮回望她:“自然。” 岁安看看山铮,又看看往来行人,“可你并不似他们一般,山郎君莫非已知门路?” 山铮的神色忽然深邃起来:“元娘子不也镇定不忙的。” 岁安轻哼一声,傲然中带着娇俏:“我平生赴宴无数,还没见过架子这么大的东主,请都请了,还玩字谜,我才不费这力气,就在这等,有人来接我就去,没人来接我就走。” 山铮大笑两声,眼神越发玩味:“架子大的东主就得配架子大的贵客,在下愿为娘子指路,不知娘子可愿赏脸?” 岁安看了他两眼:“你识得路?” 山铮勾唇:“元娘子想去,便是没有路,在下也得为您劈出一条路来。” 岁安骄矜的思考了一下,愉快的接受了邀请。 山铮:“那两日后子时,我们在此碰面。” 岁安颔首一笑:“一言为定。” …… 一日过去,入秋夜。 白日里舒爽的风在夜里染了寒凉,山铮站在窗边,一边于灯下把玩着一把匕首,一边听探子报回的消息,越听越玩味。 “有点意思。”山铮轻笑一声:“竟是来找人的?” 他看向手下,“那对姐弟可有查过。” “目前只知是聂姓商人,其他的还有待细察。” 山铮:“青字号要找的人,除了是个男人,还有别的消息吗?” “没有。” 山铮没说话了,他眼中映着深沉夜色,同样寒凉。 “来得及,立刻去查这聂姓姐弟的消息,然后去二爷手里打听看看有没有这么个人。” “是!” “等等。”山铮想了想,又道:“传信给红药,让她看好手里的人,然后赶过来一趟。” 手下错愕:“郎君怀疑青字号要找的人是……” 山铮眯了眯眼:“是或不是,试过就知道了。” 第105章 接下来两日, 谢原和岁安一边暗地里做准备,一边明面上游街串巷。 岁安兴致来了,又跟谢原玩了回一掷千金。 聘娇娇 第154节 谢原冷眼斜她, 然后抬手指向某个位于货架最抢眼位置的货品:“要这个。” 岁安忍着笑, 抬手一挥:“包起来。” 这回,她手握谢原的财产命脉, 再不像上回那样痛心疾首,以上马车便开心的盘点自己今日的战果。 谢原抱手靠在一边, 不可思议的欣赏着她新的一面, 问:“你买这些, 回头路上不麻烦?” 岁安反驳:“我们出门这么久, 回家岂能两手空空,总要带些东西才好呀。” 谢原别开脸笑了一声:“八月典都还没开始, 你已经想着回去了?” 岁安扭头看他,质问道:“我们是不回去了吗?” 谢原默了默,认输:“回, 迟早要回。” 岁安并未就此放过他, 抬手指向面前的一堆礼盒。 谢原从善如流:“买的好,迟早要买。” 岁安这才满意的笑笑,继续盘点。 谢原摇摇头, 别开脸, 又笑了起来。 时间一晃而过,八月典如期而至。 出发之前,各人都在房中准备。 “这么说,聂娘子和聂郎君还是打算留在寿州打听消息?” 谢原束着腰带走过来:“毕竟他们也不能确定妹妹一定是被卷进了八月典,既然我们能帮他们打听,他们也不想闲散等待, 正好趁着这个日子往其他方向打听打听。” 岁安点头:“也好。” 时辰将至,玉藻过来提醒,岁安坐在妆台前,盯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镜中凑过来一张俊朗的笑脸。 岁安从镜中与他对视。 “怕吗?” 岁安抿了抿唇,老实道:“有点。” 谢原满意的点头:“怕就对了,怕才会小心谨慎,稳稳当当。” 他直起身,冲岁安伸手。 这是个在明显不过的邀请,却又不止是指今日之行。 岁安如受鼓舞,将手搭上去,谢原飞快收指,用力握住。 …… 黄昏将至,吉水河岸。 山铮今日穿了身玄色劲装,早已等候在此。 远远瞧见青字号的马车驶来,他吩咐随行去准备,主动迎上去打招呼。 他一句“元娘子”,谢原的眼神便意味深长的飘过来。 其他人多多少少有些意外,但反应过来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还不至于露出破绽。 两方会合后,岁安才知山铮也早就准备好了船,为了便于指引,他们的船跟在山铮之后。 “元娘子可有准备水食?” 岁安闻言,表现出片刻的怔愣,问:“竟这么远吗?” 山铮说:“这片是寿州最大的水域,不仅要出官道,还要避免暗礁水匪这样的天险人祸,路线稍有些曲折,是得走许久。更何况……” 他笑了笑,神神秘秘的把手拢在唇边,微微倾身:“黑市里的东西,元娘子敢吃吗?” 岁安恍然:“果然是山郎君想的周到。” 谢原在旁道:“娘子不必着急,这里是登船口,隔壁那条街就有不少小食点心,现在去买也来得及。” 岁安看了山铮一眼,山铮示意她自便:“不着急。” 借着这么个小提醒,山铮似乎与岁安等人更亲近了些,趁着岁安派人去买东西的空档,他们闲聊起来。 岁安旁敲侧击打听八月典的情况。 山铮眼神一动,“元娘子这么好奇八月典,只是为了来见识一下?” 岁安听出他话中深意,不答反问:“难不成只想见识一下,反而什么都见识不到?” “欸,”山铮不赞同的应了一声:“也不能这么说。我打个比方,寻常大市做买卖,有买方卖方,甚至有官府监察,各自身份不同,目的不同,最后得到的也不同,放在这里,也说得通。” 这话的意思是,若她入市是想做买卖通关系,那就是主宾,该知道的她都能知道。 但若她只是以一个游客的身份进入,那她就只能看到最表面,甚至敷衍的东西。 毕竟这又不是什么游览胜地。 见岁安沉默,山铮又道:“其实这也不重要,毕竟每年都会有新客入市,因为不清楚情况,选择先行旁观,此为谨慎之举。” 岁安:“我听说过。所以,每年的新客,是不是都像我这般,是被山郎君这样有过经验的老客带进去的?” 山铮笑笑,答得模棱两可:“也许吧。” 不一会儿,东西买回来了,两方人各自登船,正式启程。 上船之后,大家先后松了一口气。 魏诗云皱着眉头第一个发言:“他的意思是不是,如果我们不正式参与进去,是不可能知道核心消息的?” 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感觉。 青字号是正正经经的商号,从不行黑市交易,而八月典却是黑市大商云集。 八月典会向青字号发出邀请,绝不只是请他们来随便看看,看完就走。 靖安长公主经营的这个青字号,在外界看来是有神秘力量相助的,恰逢商市大概,越发显得青字号的人脉力量之可贵。 谢原:“这么看,他们应该想试探。” 商辞点头:“不错。但这也证明,他们并没有摸清我们的底,我们是敌是友,结局是生是死,全看试探结果。” 魏诗云默默的看了两个男人一眼,对他们意见一致且和平相处倍感意外。 真是天上下红雨了。 霍岭和万柔是局外人,并不在意这当中的爱恨情仇。 万柔:“可是,只守不攻,我们就未必能探得核心消息,这黑市东家,参与的人员,丢失的税银和那位失踪的大人,又要上哪儿去打听呢?” “别着急呀。”岁安柔声开口:“谁说我们只是为了来见识见识?我们也有我们要做的事。” 她一贯如此,不慌不忙,不急不躁,柔和耐心,一开口便能抚平焦虑。 魏诗云好奇:“要怎么做?” 岁安笑笑:“去了你们就知道啦。” 两艘船一前一后,驶入了渐渐深沉的夜色里。 “怎么这么远?”霍岭常年走镖,对路线时间更为敏锐,从船开始动时,他便借着月色判断方位,眼下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还没到。 谢原陪在岁安身边,拿出刚买的小点心,选了个桃子形状的糕递给她:“急什么,你真当那是随处可见的市集?” 岁安接过糕,小小的咬了口,喜欢,又顺手喂给谢原。 谢原张口咬了一半。 魏诗云提道:“是不是他们一直在兜圈子混淆我们?” 霍岭摇头,很确定的说:“没有。” 魏诗云不信,起身跟出去,商辞看了眼正在认真选糕的谢原,也起身出去。 万柔见霍岭一直在外面,伸手捏了两个小糕点跟过去。 船舱里只剩下谢原和岁安。 岁安吃糕吃够了,勾着身子,手肘撑腿,手杵下巴,打了个哈欠。 谢原:“困了就睡,一时半会儿可到不了。” 岁安看了眼外面,谢原跟着道:“我等会儿去说,都早点休息。” 岁安点点头,先回了自己的船舱。 谢原出来:“抓紧时间休息吧,等到了目的地,就得时刻警惕了。” 没人听,大家都想记下路线以保万全,结果没多会儿,江上竟然起雾了。 前面的船在船尾挂了一排灯,两船之间也结了链锁,倒没有被这皱起的迷雾打乱阵脚。 霍岭紧皱眉头看了会儿,忽然叹气,摇着头走回船舱:“看不到了。” 甲板上一阵静默,等他们再回过头,谢原早回岁安房里休息了。 魏诗云心有余悸:“幸而我们都来了,就着路程,鬼才接应的了。” 商辞狐疑道:“照这么走下去,还在寿州境内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寿州本就是转运重镇,水路纷繁复杂,但显示在官府用的图上的,只有官府自己辟出的水路,剩下的,只有依水而生的人会熟悉些。 魏诗云:“难怪姐姐让我们全都出发,她是不是知道我们会在哪里登岸?” 商辞看向霍岭:“能大致判断是什么方位吗?” 霍岭:“刚才能看出,虽然偶有偏转,但大致往东,现在不行了。” 往东…… 商辞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什么,说了句“大家早些休息”,便起身去找岁安。 岁安和谢原早就进了船舱休息,舱内灯火通明,商辞本在想正事,结果到门口时,玉藻还没拦他,他竟听到了岁安嘟哝的声音。 “疼……” “忍一忍。” 聘娇娇 第155节 “够了够了!” “再闹,我收拾你了。” 商辞僵在原地。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隔着门墙,周边还有行船的水声,里面的声音竟然这么清晰。 商辞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他脑子里甚至浮现出里面会是怎样一副旖旎场景。 他几乎是掉头就走,丢盔弃甲。 房内,岁安的确脱了衣裳趴在床上,谢原拿了蒸的热乎乎的帕子按在她手臂上。 她肌肤娇嫩轻薄,受不住便会挣扎,谢原一手按人,一手按帕,没好气道:“入秋都多久了,睡觉还混床,如今只冻者半个肩膀,只疼半个肩膀都算好的,若着了凉发起热,浑身都疼,你说折不折腾?我真好奇过去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的,” 岁安埋着脸,终于受不了了,抬起头看前方,嘟哝道:“从前听母亲训斥,如今听你的呗……” 第106章 岁安其实不是混床, 而是认床。 自从出了家门,睡了这么多床,没有一个比家里的舒服。 睡得不安稳, 翻动间露出肩头受冻也不奇怪。 偏偏还只冻了半边。 因为另外一边有谢原。 这是他们成婚后的第一个秋天,岁安已经有了很深刻的感受。 谢原睡哪边, 哪边就都暖呼呼的, 像个永不降温的暖炉。 歇下时, 岁安执意要换边睡。 谢原由着她折腾, 嘴上调侃:“换一边继续冻?” 岁安反驳:“缓和伤处!” 谢原笑了一声, 等睡下后,他撑着身子,探手仔仔细细将岁安另一边的被子掖好, 睡下时,让她枕着自己一条手臂, 手掌落在她肩头, 轻轻盖住。 岁安转眼看了看他,微微抿笑。 …… 这一觉竟直接睡到了天亮。 谢原先起身, 打算看看外面的情形,一出来就碰上霍岭。 他出来的更早, 已经观望好一阵子。 两人的表情都不大明朗。 江上的雾将散未散, 天阴蒙蒙的, 雾色之外, 隐约能听到飞禽之声。 如果不是前面一艘船领路, 别说判断方向, 他们连自己在哪儿多说不清。 霍岭眼神一亮,指向前方:“郎君,你看那边。” 白雾之间, 隐约浮现出岛屿的轮廓。 谢原:“到了。” 霍岭转身往回走:“我去通知大家。” …… 顺着前船的牵引,两艘船先后停靠在了岛上。 一行人下了船,各自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除了刚到的这两艘,周围已停了不少的船,岸边站着身穿白袍头束白布巾的侍者,恭敬肃然的接待着每一位登岛的客人。 “元娘子,我们晚些时候见了。”山铮下了船,面前也站了个领路的侍者。 再次登岛的客人,下榻处是早就安排好的,他们显然不在一处。 岁安颔首致意:“回见。” “贵客这边请。”白衣侍者抬手示向某个方向,一边引路一边说明。 谢原牵着岁安,一边听一边打量周围。 这座岛神秘偏僻,大小适中,林木花草有序,岛中央还有个占地极大的庄园。 据白衣侍者说,这处是许多年前,某个世家贵族前来躲避战乱住过的地方,后来人去楼空,便被水匪占据,再然后,就被东家收了。 谢原好奇道:“哪位东家?” 白衣侍者:“自是奴的东家。” 谢原笑笑,没再追问。 紧接着,白衣侍者说到了这里的规矩。 “这里是夜间开市,贵客们入下榻处后,莫要随意走动,日常用物房中均有准备,若需别的,吩咐小人一声即可。但若贵客随意走动,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魏诗云冷着脸想,你这是提醒还是威胁呢。 这么想着,她越发打量起周围,偶尔偏移几步,或是落后几步,争取能多看多察觉。 正巧路过一条灌木小道,魏诗云无意间看向道路两旁的绿丛,忽然大叫:“有人!” 护卫迅速上前将她挡在后面,岁安驻足回头:“什么人?” 魏诗云指着绿丛后面:“那里面有眼睛,在看着我们!” 谢原不动声色看了那白衣侍者一眼,对方不慌不忙,顺着魏诗云所指看过去,甚至蹙了蹙眉,似乎也在疑惑。 护卫上前,拔刀挑开枝叶,几声警告后没有动静,一刀扎了过去。 刀□□,一颗睁大眼的脑袋戳在刀尖上被带了出来。 魏诗云眼睁睁看着那颗血淋淋的脑袋进入视线,瞳孔一震,尖叫出声。 “啊——” 同一时间,谢原侧身挡住岁安,霍岭移步拦住万柔,岁安和万柔只知绿丛里扎出东西,却没看到那可怖的一幕。 魏诗云退了两步,被护卫扶住:“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这是八月典还是鬼门关?” 商辞看向那白衣侍者,只见他淡定自若,好像绿丛里扎出来的不是颗脑袋,而是没有清理干净的废物。 “抱歉,一定是手下的人没有清理干净。”说着,白衣侍者扬声唤人,一群穿灰色劲装的持刀人出现,三下五除一便将那颗漏网之头收拾了。 谢原说:“不知这颗脑袋的主人因何落得如此下场?” 白衣侍者想了想:“这个,不好说。” 谢原:“那就挑好说的说。” 白衣侍者见他追问不舍,答道:“若是白日,只能是因不守规矩落得如此下场,但若是开市后,可能是仇杀,也可能是误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客人们之间有什么争斗,又岂是我们能左右的?” 谢原笑了一声:“如此说来,幕后东家白日里拘着我们,倒是为我们好了。” 白衣侍者:“正是。” 魏诗云心有余悸的瞄了眼藏脑袋的绿丛,细看之下,叶子上甚至还残存着血迹。 她默默打了个冷战,再不随意乱看。 糟糕的小插曲匆匆落幕,白衣侍者再度开口:“诸位,这边请。” 这次谢原谨慎多了,往前半步,将岁安护在身后,行路时率先观察四周,商辞不敢怠慢,走在岁安身后,也仔细留意周围。 霍岭神色肃穆的效仿谢原,结果被万柔推了一把:“你刚才挡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脑袋,闪开,别挡路!” 霍岭:“……” 到了下榻的小院,白衣侍者又强调了几次不可擅自走动,等他一离开,随行护卫立刻将周围全都检查了一遍,最后闭好门窗守在附近,众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魏诗云浑身一软坐在地上,拍着胸口:“我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把这颗脑袋放在这吓唬人。你们都没瞧见,他们清理的多敷衍,唯恐旁人瞧不见这里的端倪。” 谢原笑了一声:“说不准。” 万柔有点渴,想喝水,霍岭:“水袋里还有水,喝那个。” 经过刚才那个小插曲,他们还真不敢随便碰这里的东西。 万柔随口道:“幸而有那个姓山的提醒,他也算做了件好事。” 商辞看她一眼,沉声道:“善者不来,此人身份莫测,莫要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忘了警惕防备。” 万柔看向商辞,立马谨慎点头。 见此情景,谢原和岁安同时一愣,先后看了商辞一眼。 商辞有所察觉,借转头打量这间房的动作掩去自己的表情。 在旁人眼中,万柔对商辞来说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可他刚才说话的语气,更像是在对自己手底下人。 这一路上他都很注意此事,和万柔也保持着距离。 可到了这岛上,他的精力更多的放在提防周围,反倒在这件事上有所松懈。 商辞轻咳一声,吩咐道:“院子虽宽敞,但我们还是不要分散比较好,我去找几间隔得近的房间,大家夜里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魏诗云现在只想找点事做忘记刚才那一幕,连忙跟着过去。 岁安收回目光,继续打量起这间屋子,谢原见她看的仔细,走过去问:“看什么呢?” 她竟在走神,都没回应。 谢原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岁安这才反应过来:“怎么了?” 谢原:“这话该我问你。” 岁安:“哦,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里修葺的十分精致。” 谢原顺着她的话看过去:“不是说为昔日贵族避难居所,那讲究些也没什么。真比起长安城内金碧辉煌的宅子,这反倒没什么了。” 岁安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话,可还是忍不住继续打量,隐含思索。 聘娇娇 第156节 最后,商辞选了三间挨在一起的房间,简单收拾一番后,谢原将大家召集过来,拿出了聂一娘的画像给众人过目,岁安则说了说晚上的安排。 无论是基于他们自己的考虑还是山铮在路上的暗示,青字商号的少东家带着一帮人手出现在这里,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魏诗云:“我们的理由,就是找人?找这个聂一娘?” 岁安:“我们的动机和理由,也是对方想知道的。” “可他们会相信吗?” 谢原听到这话笑了一声:“县主,这种地方,你说真话,对方就一定信吗?” 魏诗云恍然。 也是哦。 岁安:“喜欢揣度之人,半真半假的话最合适。对我们而言,找人不假,但不止为找人。但在外人看来,我们找聂一娘不假,却不止为找聂一娘。” 魏诗云握拳一挥:“难怪你说不必着急,原来你早就想好由头了。” 岁安笑笑:“虽然如此,但此处仍然凶险万分,大家须得时刻警惕。” 不必多说,大家纷纷点头。 就在众人以为要一直这么等到夜间开市时,竟又来了个黑衣侍者。 他此来主要是给宾客介绍入市的买卖规则。 简单来说,今夜开市后,所有受邀的客人都可前往龙泉台,所有的货物都会呈现在那里,大家可随意挑选。 若是些小玩意儿,双方谈拢便可径直买卖。 但若遇上大宗买卖,双方都为求稳当的,可前往龙泉阁,向东家请一份八月令结契。 谢原:“八月令是什么?结契又是什么说法?” “八月令是八月典的信物,市中买卖都是一口价生意,没有拉扯纠缠,银货两讫便各不相干,所以,许多买卖尚未达成便出意外也不奇怪。” 对方说的含蓄,但在座之人都懂了。 黑吃黑嘛。 “所以,向东家请了八月令,这宗买卖便是受到保护的,结契成约,不可违背,无论是买卖双方甚至是第三方,谁破坏契约,自会遭到惩罚。” 谢原:“东家出手?” “是,东家出手。” 第107章 一个八月令, 云淡风轻道出了八月典的幕后东家的实力,也道出了八月典存在的意义。 即便是黑市,也需要一定的秩序。 八月典幕后的东家, 就是维持这个秩序的人。 “有劳告知。”岁安回应来人,随口让玉藻打赏。 魏诗云在旁看着,心想这些人端着姿态, 怕是不会要。 结果那侍者二话不说的接过, 脸上甚至堆了笑:“贵客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 魏诗云看的眼都直了, 等人一走, 她奇道:“所以他们之前摆一张死人脸, 是因为没打赏?” 霍岭:“这是黑市,见钱眼开的黑商遍地都是。” 魏诗云扯扯嘴角。 是我浅薄了。 …… 快到晌午时,有人过来送午膳。 其实, 在山铮提示之前, 岁安就已经准备了足够的水食。 她又不傻, 哪里敢到这种地方大吃大喝? 只不过,山铮有意过来示好, 她便顺水推舟承了这个人情。 “把我们自己带的水食分一分吧。” 岁安刚吩咐, 万柔已积极地站起来:“我来帮忙。” 谢原看了万柔一眼,刚刚压在心底的那点疑惑又浮了起来。 距离对方告知的开市时辰还有好一阵,用完水食后, 一行人各自回房休息。 “有件事, 一直忘了问你。”回到房中, 谢原主动开口:“你说, 你是为了救萧弈找税银才跑这一趟, 怎么把万柔带上了?” 万柔一心想为父亲报仇, 无论是萧弈还是税银,在她眼中都是无关的人和物,岁安没有理由带着她。 岁按闻言,看了谢原一眼,笑笑:“怎么现在想起问这个?” 谢原坐到她身边,随手抖了抖衣摆:“大还是因为,今日看她,有些不同吧。” 岁安:“哪里不同?” 谢原想着合适的形容,“刺儿头磨平了?” 岁安笑了笑。 “真的,”谢原坐到她身边:“想想初次见面时她干的那些事,明明救了她,她还不服管不听劝。老实说,那一阵我看到她就头疼,尤其……” 说着说着,语调就变了,谢原睨了岁安一眼:“有些人还因为她同我发了顿脾气。” 岁安原本认真在听,冷不防谢原旧事重提,她眨眨眼,迎向谢原的目光,表情一下子就温柔起来,甚至冲他笑了笑。 说啊,你继续说。 谢原握住她的手:“但发的好,发人深省,令人茅塞顿开。” 岁安才不与他争辩这个,只是谢原忽然提到此事,她想了想,还是将当日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谢原的表情越发玩味。 所以,当日税银丢失萧弈入狱后,商辞猜到岁安想要帮忙,非但没有阻止,还曾鼓励过她。 可是岁安当然不会与他有什么。 商辞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去找了万柔,让万柔跟上来,这一举,被魏楚环派去盯着万柔的眼线发现了。 岁安就是那时候知道,万柔和商辞是认识的。 可她也没有拆穿,一路上,这两人恪守距离,若非她知晓内情,都未必发现得了。 今日,商辞大概被岛上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忘了掩饰。 明明在说万柔和商辞,谢原听着听着,目光却落在岁安的脸上。 当日,她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吃了通飞醋, 导致谢原直接将万柔的处理权交给了她。 处理的经过他都是知道的,可今日再看,感受又不同。 岁安莫名其妙:“怎么了?” 谢原杵着脸,歪着头看她,笑而不语。 那时候,岁安先把万柔送上公堂,又把事情捅到魏楚环跟前,是笃定魏楚环知道前因后果后不会立刻动手,反而给万柔争取了一些缓和的时间。 但以岁安对魏楚环的了解,得知有万柔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即便当下不动手,也一定会防备万柔,甚至盯着她看看还会有什么举动。 当时他得知岁安的安排,还奇怪她怎么前脚跟人吃醋,后脚就完全放下戒备替她争取时间去为父报仇,甚至担心她过于心软单纯。 现在看来,她分明是一举多得。 成全了万柔,反过来又借魏楚环防备万柔,省了自己的精力,结果竟然还不错。 谢原笑了一声,伸手挠岁安下巴:“你不当商人,可惜了。” 岁安后倾躲开,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那万柔……” 谢原心下大定:“没事。现在入市是关键,不必在意此事。” 他伸出食指,对岁安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岁安会主动说这个,是因为和商辞有关的事她都不打算对谢原有所隐瞒,可谢原给她一种点到即止的感觉。 岁安又问:“万柔和商辞认识,有什么说法吗?” 谢原看向她,百试不爽道:“这个,也等回长安再说。” 岁安:…… 随着天色渐渐暗下,安静了一整日的岛终于有了动静。 最先来的还是白日那个引路的侍者:“大市将开,各位贵客请移步至岛南。” …… 难怪白日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岁安一路走来才发现,这岛看着不大,走起来是真远。 所谓的龙泉台和龙泉阁,是位于岛南的阁楼和一个巨大的圆台和看台,沿着圆台一圈设木架,上面挂着许多木牌。 据领路的侍者所言,这些木牌上写的都是入市做买卖的大商带来的货物,对哪个有兴趣,便可选哪个,而圆台上会轮番展示各类货物的样品,以作参考。 一圈看下来,岁安眼神有些沉,身边的其他人也是异常沉默。 这些木牌就像是酒楼里的菜牌,等待着好这一口的客人来选,可上面所写的内容,却不是寻常酒楼的菜肴。 在这里,来路不明的寻常货物,无论是捡来的还是抢来的,在这都算是登不得台面的。 而私自开掘的盐井盐池,自境外输送至国中的玉石宝器,甚至是被拐卖而来的妇人幼儿,都成了明码标价的货物。 甚至还有杀手组织,买命卖命都明码标价。 有钱有能力,便若可成买卖。 转完一圈,侍者将岁安等人领到看台位置,岁安一眼望去,只见这里已坐了好些人,当中不乏有乔装掩面之人,他们在这里反而显得寻常。 “元娘子来了。”山铮亦在座中,笑着过来打招呼,他看了眼边上的侍者,“看来,不必我多说,这里的情况,元娘子也都懂了。” 聘娇娇 第157节 岁安“差不多明白了。” “元娘子可有感兴趣的?” 岁安抬手,轻轻挽住身边的男人:“我只是来见见世面,谈不上有什么兴趣。” 她的话和动作,将山铮的注意力引导了谢原的身上。 谢原和山铮目光相接,彼此颔首致意。 “这位……” “鄙姓李。 ” “原来是李郎君,失敬。” “山郎君客气。” 两个男人一接头,气氛忽然就冷了下来,当山铮想再把话头引回岁安身上时,又会被谢原截话给截回来。 一来二去,山铮便懂了。 这位少东家分明是在用男宠应付他。 山铮笑了笑,彻底歇声。 随着出现在这的客人越来越多,整个八月典逐渐变的喧闹起来。 天色已经全黑,入口位置来了几波人。 谢原微微眯眼:“这是什么人?” 山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可是几位不得了的大商。” 这句话引得岁安几人都看过来。 “怎么说?” 山铮笑了笑,依次介绍。 刚刚进场的几人,一个叫娄坚,人称坚爷,手底下做的是私运兵器的生意。 接着那位叫做郑细,人称细爷,手底下养着一批狠辣的杀手,做杀生买卖。 最后一个叫杨戒,旁人称他二爷,过手的货,都是活的,至于这些活的要卖去哪里,卖作什么用,他一概不管。 私造兵器,杀手头目,贩卖人口。 哪一条都是大罪,在这里倒成了风光人物。 闲聊一阵,前方圆台传来几声锣鼓,八月典开市,热闹买卖由此拉开。 “元娘子,一起去看看吧。”山铮盛情邀请。 岁安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看向谢原,用宠溺的语气问:“你想去看看吗?” 谢原旁若无人的与她甜蜜对视:“见见世面也无妨。” 岁安这才道:“那就去吧。” 谢原握住她的手,脚下一动,隔开了岁安与山铮。 山铮眼神微敛,抿唇笑了一下,跟着退开一步。 场中很快热闹起来,木牌上标注的货物频频被相中,样品也被一样样送上来。 才围着圆台走了半圈,前方忽然闹起来,闹声里夹杂着男人的呵斥,挥鞭抽肉声,还有女人的尖叫和哭声。 谢原陡然驻足,眼神落在刚被拉出来的几个小娘子身上,神色骤变。 不止是谢原,其他人也看到了,正中间那个被抽的伤痕累累却不掩清丽的小娘子,不正是画像上聂二娘的模样吗!? 聂二娘真的被拐到这里来了? 就在这时,聂二娘身边一个少女扬起脸,脸上泪痕交错。 电光火石间,岁安瞳孔轻震,已经过去很久的回忆,忽然在这一刻决堤式袭来。 夜中暴雨,山间学舍,她带着一身脏兮兮的泥水站在学舍外。 那一日,学舍里其他人都下山了,只有那一人在,她冒着暴雨踏着泥泞而来,只为了与他最后解释一次。 可是,房间里不止男人一人。 还有个女人。 屋外暴雨倾盆,屋内火热缠绵,倒映在窗上的两具人影紧贴晃动,轻哼夹杂喘息。 那时,她脑子蒙蒙的,好像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鬼使神差的,从窗户往里看。 那个被男人从后抱住的女人脸,与此刻满脸泪痕的脸合二为一…… 第108章 冰凉的指尖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包裹时, 岁安眼珠轻动,心神回拢。 她侧首垂眼,看到自己的手被谢原的大手包裹, 温暖又有力。 岁安能感觉到谢原正留意着她的情绪,可现在不是追溯感慨往事的时候。 岁安没有去看任何人,她飞快的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重新看向那头。 不曾想, 就这片刻的功夫,已有人相中了这几个被带出来的样品。 “我都要了!”一个精瘦细眼留着长须的男人盯着那几个少女, 开口出价。 岁安转眼看去,只觉那男人与其说是在盯着这些少女,不若说是在欣赏她们血泪交错伤痕累累的样子,眼神外溢着兴奋。 几个少女落在他手上, 必然不是被用来如珠如宝的捧着的。 这头, 细眼男人已经在掏钱,一道清润的男声打断了交易:“且慢。” 原本,这不过是场中最寻常的一笔买卖,没多少人在意,可当买卖横生阻截,反倒引来许多目光停驻看热闹。 “这些女人, 我们东家都要了。” 谢原从人群中走出,别说是一旁惊艳的看客,就连那几个哭兮兮的小娘子都愣了愣。 毕竟, 谢原可比那精瘦细眼的男人好看几百倍。 听到“东家”二字, 众人顺着谢原的身后看去,又是一愣。 虽然对方戴着半截面具,但仅凭那面看起来最贵的掐丝金面具, 很容易知道谁才是东家。 这些人看起来很有来头,东家竟是个如此娇小的女人? 细眼男人虚了虚眼,“阁下难道没有听见,我已先要了?” 谢原:“价高者得,有何不可?” 细眼男人哼笑一声,自他身后涌出十来个持刀的大汉,周遭看戏的人非但没有露出半点惊惧,反而淡定的让开位置,眼神含着兴奋的趣味,仿佛在等待一场鲜血浇筑的厮杀来热场。 谢原对岁安道:“往后站。” 岁安一听他的语气,立马乖乖往后挪,同时护卫上前,将她护住。 细眼男人目光一沉:“上!” 霎时间,数十人提刀冲过来,谢原眸色一厉,忽然动身往前。 他身法如电,闪身躲开刀剑锋刃的同时,五指成爪直逼后方的细眼男人。 攻击谢原的大汉反应一瞬,返身追回,可已晚了。 细眼显然也会功夫,盯紧了谢原的攻势出手格挡,不料谢原忽然收势,往他身后一闪,左手袖口掉出一把匕首,稳稳接住,转身抬手一抵,对方脖子瞬间便被擦出一道血线。 “还不住手!” 谢原这套攻势,目标明确来势汹汹,没有一个多余的步伐和招式,他沉声一喝,这细眼男人的手下便全都钉在原地。 细眼男人一交手便知对方功夫不俗,脖子上浅浅的血痕又痛又痒,他倒也识时务,语气放软:“不过是些小玩意儿,阁下放了我,人归你就是。” 谢原轻挑嘴角,手上刀刃半分未退:“阁下方才还说没得谈,怎么现在又谈起来了?这谈和不谈,你说了算?” 细眼男人警惕大过惧怕,时刻注意着脖子上的匕首:“阁下待如何?” 谢原挑了挑眉:“阁下先是扫了我们东家的兴,你的人又惊吓到我们东家,就请阁下的人,先挑了自己拿刀的手吧。” 这番嚣张言论,引得周围一阵骚动。 不是议论,而是兴奋的嬉笑。 来八月典的黑商,首要一个是备足人手保护自己,以免生意没做成,自己被黑吃黑。 可现在,这个俊俏郎君上来就废了对方的人手,摆明是让他在八月典待不下去。 人群之后,岁安被团团围住,藏在披风下的手相互拽出了汗,面上却波澜不惊。 她看着不远处的男人,心中既紧张又亢奋,唯独没有恐惧害怕。 这时,一道沉笑声打破了这里的僵局,围观的人群自动避开一条道,众人在看清来人后,终于有了些议论声。 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身锦袍,衣冠楚楚,笑起来时眼角纹路极深。 “热闹啊。”男人站定,负手而立,用一种头疼的语气说道:“方才我还同坚爷和细爷打赌,看今年是谁的场子先热闹,承蒙各位抬爱,竟又是我。” 来人正是杨戒,手底下专做买卖人口的行当,还是这行的大商。 细眼男人一见杨戒,态度都翻转了:“坚爷,误会,都是误会!都是坚爷的货太紧俏了,我们没想闹事。” 谢原眼神轻动,看向杨戒。 杨戒也在打量谢原,笃定道:“原来是新客,难怪这么不懂规矩。” “这位先生,此言差矣。”一道温和的女声从人群后传来,顿时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周遭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护卫一层层推开,岁安迈步走了过来。 商辞眼神一动,从前一刻的震惊中回神,动身想要阻止,却被魏诗云死死拉住。 聘娇娇 第158节 “你冷静点。” 商辞此刻的心情混乱极了,当真定在原地。 他看向走出去的岁安,眼中只剩她的背影。 这头,岁安已走到了闹事的中心,正面对上杨戒,她声平语柔,却隐含一份气定神闲的威仪:“我们分明是按照贵地的规矩来玩的,怎么到头来,反说我们不懂规矩?” 没人发现,倚在聂二娘身边的女人猛然抬头,惊疑不定的看着岁安的方向。 杨戒眯了眯眼:“按照规矩来玩?” 岁安:“难道不是吗?八月典里,客人们彼此之间有什么摩擦,都是旁人管不着的事。买卖不止价高者得,还是有能者得。各凭本事的事,怎么又搬出莫须有的规矩来了?那先生说,这里的买卖,到底如何可得?” 杨戒看着岁安,笑了一声:“我想起来了,这位就是青字号的少东家吧。” 岁安:“失敬,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杨戒玩味的将岁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突然间,一道寒光直冲杨戒的眼睛。 “二爷小心!”杨戒的护卫抽刀一挥,长刀与匕首力量相抵,匕首被劈掉在地上。 周围传来起此彼伏的抽气声,可险些被戳了眼睛的杨戒却面不改色,看向匕首飞来的方向。 谢原的手刚刚收回,声音略冷:“阁下的眼神,是不是有些冒昧了。” 岁安看了谢原一眼,眼神藏笑。 杨戒的手下提刀就要上,去被拦住,杨戒笑了两声:“有点意思。” 细眼男人已连滚带爬躲到一边,他的人也趁机想走。 下一刻,杨戒对手下道:“按照客人的意思清理干净。” 顷刻间,那细眼男人的手下全被涌上来的高手挑断了手劲,疼的嗷嗷乱叫,细眼男人虽没被怎样,但早已吓破了胆。 毫无疑问,若刚才谢原提的是要他的命,现在死的就是他。 很快,细眼男人和他的手下都被清理了。 杨戒看向岁安:“贵客可还满意这个结果?” 岁安:“买卖还未做成,哪来的结果?” 杨戒了然的点头,抬手示意:“贵客请便。” 岁安也不客气,示意护卫上前买人。 杨二爷亲自监督的买卖,自然没有人敢再生事,负责这块的管事按照原定价码报了数,两方爽快交易。 杨戒忽道:“这里这么多好东西,少东家怎么独独看中了这几个娘子?” 岁安微微一笑:“有钱,乐意。” 可以说是非常霸道的答案了。 杨戒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扬声笑起来:“有趣。我很久没有遇到这般有趣的女东家,龙泉阁中已置美酒佳肴,不知小娘子可愿移步至阁中?” 岁安看了眼龙泉阁的方向,眼神并无太多兴趣:“大市刚开,我还想多看会儿,便不打扰先生阁楼观景的雅兴。但若先生有兴趣,我们也可以一起逛逛。” 杨戒笑笑:“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了,小娘子随意。” 岁安颔首示意,目送杨戒离开。 那边,几个小娘子全都被买下来,披上了披风,对解救她们的几个护卫感恩戴德。 岁安转头看去,刚好与其中两道目光对上。 对方也在看她。 两人的视线刚刚对上,便被一道身影隔开。 一并被隔开的,还有不受控制涌入脑海的记忆。 等岁安反应过来时,手已被谢原重新握住。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自然,甚至带了些刻意的谄媚,任谁看了,都是一个半道收的男宠在尽力的展现价值和爱意。 她轻轻抬眼,迎上了男人温润含笑的眼。 他不再是刚才那个冷冽凶狠的模样,而是她原本熟悉的样子。 可无论哪一种,她都一样喜欢。 谢原微微倾首,声音很轻:“你刚才应对得很好。” 明明是一句寻常的夸赞,岁安忽然就忘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 她微微凑向他,也压低声音,“你刚才也很厉害。” 谢原笑了笑,竟不买账:“虽然你夸了我,但此刻也不能继续逛下去了。” 岁安一怔:“为什么呀?” 谢原正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你的手太凉了,先回去加件披风。” 岁安这才察觉,她的手是有点凉了。 她回握住谢原的手,轻轻吐气:“也好,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说。” 第109章 几个小娘子被买回来后, 岁安派人将她们安置到下榻的小院,自己却没露面。 同样没有露面的还有商辞。 趁着这个空档,魏诗云将商辞单独拉到一边质问:“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在这里?” 商辞脸色并不好看:“我不知。” “你的人你不知道?” “县主慎言,我与她早已无瓜葛。” “我不管你们还有没有瓜葛,但若因她暴露了我们的身份,我绝对会杀了她!” 话音未落,商辞和魏诗云若有所感,一起转头。 谢原竖手解释:“抱歉, 无意偷听,不过如今情况有变,商大人, 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 小院一角, 谢原和商辞单独谈话。 谢原开门见山:“是你直接说, 还是我来问?” 商辞脸色冰冷:“什么意思?” 谢原说出一个名字:“裴愫。” 商辞的表情僵了僵,又很快镇定:“你想说什么?” 谢原:“原来商大人当初离开北山时,并非孑然一身,而是有佳人相伴。” “一派胡言。”商辞想都不想就否决了。 谢原笑了一声, “一派胡言?” 商辞:“裴愫的确也曾在北山读书,只是她好高骛远, 以为凭女儿身入学北山能得锦绣前程, 求学之心不诚, 她早就想弃学离山。” 谢原眉梢轻挑, 试探道:“这么说, 你们不熟?” 商辞听出深意,眼神微变:“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原扯了扯嘴角:“听闻,当年这位裴愫小师妹极其爱慕商大人, 你二人关系匪浅,才一同离开北山,自此双宿双飞,我以为,你理当清楚她的踪迹,也能解释解释她为何出现在这里。” 商辞第一反应是:“这话是安娘说的?” 谢原:“谁说的,有那么要紧吗?” 商辞:“若是她说的,自然要紧。” 谢原:“为何?” 商辞目光轻闪,忽而像是坚定了什么想法,定声道:“因为我与裴愫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安娘有此误会,自然不妥。” 谢原没忍住冷笑一声,一句质问到了嘴边,忽又生生刹住,换成了一个更含蓄的问:“别说是岁岁,就是她身边的婢女都知道,你当年舍下了一切,唯独带走了裴愫,如今你却说,你们之间没什么?” 商辞眼神一沉:“此为误传,我从未与她在一起。等回长安,我自己会同安娘解释。” “你要解释什么?”谢原忽然扬声,语气冷了下来。 他逼近一步,隐含愤怒:“你该不会以为去跟岁岁说一句,你从未与别的女子在一起,当年一切都是误传,便可以抹去你曾背弃她的事实?” 商辞心头一动。 谢原忽变的态度,像是不愿他去跟岁安解释这些。 除了这个解释会动摇岁安,商辞想不到其他理由。 难道,比起当年他放弃她的事实,她更介意裴愫的存在? 商辞心情有些激动,难怪,自从重逢以来,她看似客气周到,却从未问过一句当年的事,更没有提过裴愫这个人。 若这是她心中一根刺,待将其拔出,是否能成为重新争取她的关键? 谢原不动声色看着商辞,对方的思绪变化,他一览无余,唇角轻动,笑意暗藏。 商辞已不想和谢原说太多:“谢原,你我有君子约定,眼下以正事为主,私事赞且不谈,我只能说,我与裴愫从未处在一起,自然也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为保万全,从现在起,不仅我们要避开她,也不得让她随意走动,最好看紧些。” 谢原轻轻点头:“放心,我会安排。” …… 当谢原回到岁安这边时,岁安还在与魏诗云说话。 谢原请走商辞时,岁安也叫走了魏诗云。 原本,魏诗云是不大想说过去的事的,但她瞒不住岁安,最后还是交代了。 当年商辞的确带着裴愫去了安王府,但两人的关系并不融洽,魏诗云每次因公务去找商辞,总是见到这双男女一个冷着,一个哭着。 聘娇娇 第159节 这种男女情爱的事,魏诗云没兴趣搭理,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连商辞的妾侍都算不上的暖床丫头,疑心竟很重,哪怕是王府里一些丫头与商辞说了什么,她都要厉声质问。 商辞眼中的厌恶,所有人都看的明明白白,她自己也是。 事情的转着发生在魏诗云宴客那日。 她在扬州长大,身为县主,又和母亲一样能领公务,自然也结识了当地一些名门贵族世家公子,平日里小聚,都是畅饮畅谈。 席间,魏诗云的手下告诉她,裴愫那女人躲在院外偷偷看这头。 魏诗云心头一动,拉过一个关系不错的蓝颜知己,请他帮个忙。 对方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接着,她在席上开始鼓吹这位知己多么优越,家世多么显赫,相貌不俗,还不爱沾化惹草,是个难得的好郎君,引得众人附和。 一个高兴,大家就喝多了,按照惯例,魏诗云把客人送到王府的客房小憩,等缓过酒劲儿再走。 毫无悬念的,裴愫悄悄摸进了她那位蓝颜知己的房间,被抓了个现行。 商辞匆匆赶来时,裴愫哭的梨花带雨,一并查获的,还有她悄悄弄来的助兴药。 魏诗云直接表态,王府不可能留这种手段肮脏之人。 那一刻,商辞脸上显出的,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就这样,裴愫被赶出了王府。 “女人看女人最准,我第一眼就觉得她不是个心思安分的人,所以赶走她后,我怕还想着闹事报复,哪怕引起些外界的议论也膈应人呀。起先,我的确派人盯着她离开扬州城,但她走之后的下落,我便不知道了。” 岁安平静的听完这些,已然不复刚刚见到裴愫时的样子。 “我明白了,多谢云娘与我说这些。” 魏诗云其实不想说,如今说了,多少要为商辞找补。 “姐姐,其实当时……” “岁岁。”谢原走了进来:“不是还要出去的吗?还没说完?” 岁安冲他微微一笑:“已经说完了,这就走。” “姐姐……”魏诗云无措的站起来。 岁安:“那边我会派其他人去照看,从现在起,你只管避开此人,别被发现。” 魏诗云被堵得说不成话,只能点头。 岁安还要再去岛南,她留下了玉蝉,临走之前又做了一番嘱咐,让她看好那几个小娘子,谢原借口送魏诗云,与她单独出来。 “县主。” 魏诗云:“何事?” 谢原笑了笑,友善的建议:“遇到商大人时,县主还是不要告诉他,你已和岁岁说了他在扬州时与那位裴娘子的事。” 魏诗云觉得谢原知道不少,迟疑道:“为何?” 谢原背起手:“不止女人看女人准,男人看男人也准,县主觉得谢某眼神是有多差,才看不出商辞对岁岁尚存绮念?” 魏诗云脸色一变,警惕的看着谢原。 谢原:“县主别多想,我不是在针对谁,纯粹是为县主考虑。” “商辞既有心思,又岂会愿意岁岁知道他在扬州时与那女子在一起的事?岁岁想要知道一件事,可以有很多方法,未必是从县主口中知道。但如果让商辞知道,是县主告知,他又会如何看待县主,如何对待安王府?” 谢原一席话,直接道出魏诗云的顾忌。 商辞说到底也是安王府推到朝廷的人,她并不想和商辞交恶。 “你们……不会说是我说的?” 谢原:“当然。难道县主不知,岁岁一直都很看重幼时有情谊的姐妹吗?她不会希望县主为难的,县主权当没有今日这番对话便是。” 魏诗云反复思索了一下,甩这个锅对她来说没坏处。 “我明白了。” 就在这时,久良忽然跑了过来:“大人,那个姓裴的娘子突发恶疾,一屋子人都乱了。” 魏诗云听不得裴愫的名字,当即皱眉:“她又作什么妖?” “元一。”岁安正在和玉蝉交代照看一事,闻言迅速赶出来。 谢原握住她的手:“别慌,去看看。” 魏诗云:“我也去!” …… 聂二娘等人被安置下来后,被告知出了岛后就可以各自离去,一个个都倍感庆幸。 结果没高兴多久,裴愫就发作了。 她身体蜷缩,嘴角流血,痛苦极了。 聂二娘跪下求看守他们的护卫去请大夫,没多久,门被推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就是刚才出手擒住那细眼男人的俊美郎君。 “恩公。”聂二娘膝行向他:“求你救救裴姐姐,她被歹人折磨下毒,求你们救她。” 谢原示意她不必惊慌,绕过她来到榻前,扫了一眼床上的女人。 裴愫侧卧在床,头发凌乱,衣衫微松,看到谢原时,虚虚的抬起一只手。 谢原坐到床边,扶起气若游丝的裴愫。 就在裴愫软软的靠近谢原怀里时,男人出手如电,一个昏睡穴点下来。 裴愫顿时昏了过去。 聂二娘等人目瞪口呆。 谢原看向她们,微微一笑:“她现在看起来太痛苦了,让她睡睡,减少痛苦。” 第110章 谢原把裴愫放倒后, 把聂一娘等人叫到外面,同她们询问被拐卖的情况以及这个裴愫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他几个小娘子吓得不轻, 满脸怯懦惊惧, 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明白,最后还是聂一娘先冷静下来,说起了前因后果。 据聂一娘所言, 她当日是一时大意着了道。 期间,她好几次想要逃跑,结果都失败了没少吃苦头。 被送来八月典之前,她一直被关着, 经历各种驯服的折磨,最后她实在熬不住,假装乖顺才逃过一劫。 她们几个是似乎是因为这个八月典才被凑在一起,当做样品送过来。 聂一娘:“裴姐姐是个可怜人,她已经被转手好几道, 所以懂得比我们都多, 虽然我们是半道相识, 但她却像姐姐一样照顾我们, 会教我们怎么避开被罚。” “她之前说过, 有些娘子反抗的太激烈,会被喂下容易上瘾的毒药且折磨人的毒药,甚至更恶劣的招数, 我觉得, 她应当是被喂了这种药。” 谢原的手搭在膝盖上, 指尖轻点:“她是今日才发这种急症,还是此前也有过类似症状?” “是今日才发。” “你说,你们是半道才聚在一起, 那你们相识几日了?” “三日左右。” “三日?”谢原微微挑眉:“才三日,你们感情竟已这么好。” 聂一娘苦笑摇头:“都是身陷囹圄的可怜人,两三日的真心相待,不是比虚情假意的人相处一三十年更可贵?恩公,您可有救她之法?” 谢原想了想,说:“救人救到底,若她真的身中剧毒,我们定会为她寻医问药,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须得告知你。” 然后,谢原将自己结实聂晴姐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聂一娘听后,眼眶倏地红了:“恩公是姐姐请来的人?他们一直在找我?” 谢原宽慰道:“不错,等我们离开这里,自会通知你的亲人。届时,你们姐弟三人便可团聚。不过话说回来,此地凶险,所以离开之前,我们都要万分小心,期间会差人守在周围,几位娘子更不可随意走动。其他几位娘子都是顺带救出,该如何解释安抚,还要麻烦聂娘子了。” 搬出聂晴姐弟后,聂一娘对谢原直接从感激上升到了信任。 她连连点头,配合至极:“恩公放心,我们一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对了。”谢原又问:“冒昧的问一句,聂娘子被关押这么久,知道这伙人多少事?” 聂一娘一愣:“恩公指什么?” 谢原:“除了妇人娘子,这些人可有……对男子下手的?” 聂一娘反应过来:“恩公怀疑,您的表弟也是被……” 她想起什么,脸上露出惧色:“不瞒恩公,配将诶接同我们说起这行当的大东家杨一爷时,曾提到他是个十分残暴之人,不止喜欢折磨女人,连……连男子都不放过……” 谢原眉头一皱:“当真?” 聂一娘连连点头:“裴姐姐提醒了我很多事,我才知自己此前真是次次从鬼门关走过,惊险得很,那之后就不敢再随便行动了。” 谢原淡淡一笑:“看来,这位裴娘子的确十分照顾你们。” 他起身:“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稍后我会派人过来照顾她,几位娘子也受了苦,先到一旁的房间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等把其他人安置好后,谢原叫来了万柔。 随行的女眷里,只有万柔和裴愫没有任何交集,为防万一,谢原让她来给裴愫搜身。 谢原将裴愫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吩咐道:“将她身上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若她中途转醒,别让她随意走动,我去去就回。” 万柔点头:“明白。” 出来后,谢原和岁安说出自己的判断。 “这个裴愫,来的很蹊跷。” “从时间来看,裴愫出现在聂一娘身边的日子,几乎就在我们透露出此行来意之后。此外,她们一行好些人,裴愫唯独与聂一娘关系最好,这未免过于凑巧。” “最重要的是,她这个急症,发的也太凑巧了。此前沦落在歹人手中,受尽折磨都没发作,刚刚获救反而不好了,但聂一娘没见过她吃任何药,说法上都是猜测。” 岁安:“你觉得她是故意生事,想引我们来查看情况?” 聘娇娇 第160节 谢原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如果裴愫真的是被谁派来这里的人,那她第一件事情,必然是摸清他们这方的底细。 以她的身份,提出要见谁显得很奇怪,惊闹一番,说不定能把人都引来。 岁安恍然,所以谢原直接把她放倒,先握住了主动权。 “虽然眼下还是个假设,但如果我们将她当做敌人安排的眼线,再去看她和聂一娘说的话,多少就有了些引导的意思,更像是知道聂一娘会和我们搭上线,在借聂一娘的口告诉我们。” 比如看似是提醒安抚聂一娘,实则是震慑恐吓,让她打消逃跑念头,又比如让他们相信,他们要找的人极有可能也在杨戒的手上。 当然,猜测罢了。 魏诗云面色凝重:“不,我觉得谢郎君说的就是真相,而且你还说漏了一个最大的理由。” 谢原和岁安同时看向她。 魏诗云抬眼:“姐姐此前告诉我,今朝诸事,最终目的可能是冲着扬州、冲着安王府去的。裴愫是被我赶走的,她心中必然痛恨我,痛恨安王府,若她真与幕后之人有勾连,肯定是乐意参与此事的。” 魏诗云的话多少带了点臆断,但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在没有切实的证据之前,无谓揣测过多。”谢原看了眼岁安:“不是还要回市集看看吗?已经耽误好一阵了,还去吗?” 岁安却看向不远处的房门,反问道:“万娘子还没检查完吗?” 魏诗云,“谢郎君不是让万柔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吗?大概没这么快,姐姐若要回去,我可以等在这里,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去告诉你。” 房间里,万柔早已解开了裴愫的衣裳,也看到了她胸前那个浅浅的纹样。 一瞬间,万柔如遭雷劈,手上的动作都跟着僵住。 这是……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反应过来,草草查看了一下别处,确定没问题后,手忙脚乱的给她把衣裳穿好,匆忙的准备离开。 一拉门,万柔再度僵住。 不止是谢原,岁安和魏诗云都在外面。 好在外面夜色黑暗,万柔又背着光,暗色多少为她掩去了些不自然。 万柔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岁安微微一笑,和声问:“检查完了?可有什么线索?” 魏诗云:“还昏迷着吗?没醒过来吧?你检查完可都收拾好了,别叫她醒来发现异常。” 问题一个接一个,万柔趁机平复了心情,平缓道:“没有发现别的线索,她也没有醒过来,我都是按照原样收拾的。” 谢原:“无妨,我先进去看看。” 说完,他走进去,直接又给裴愫补了一下,彻底断绝她中途清醒的可能。 几人进到房间,却见谢原沉了脸。 他指着昏睡中的裴愫质问万柔:“你就是这么办事情的?” 万柔一愣:“什么?” 谢原:“方才,我就怕你收拾的有错漏,叫她醒来发现有异,特地多看了一眼,我问你,她肩胛这里有这个红痕吗?” 为了在八月典吸引客人,裴愫等人穿的都是轻薄透光的抹胸长裙,露出脖颈锁骨,此刻,裴愫的锁骨下方果然多了一条红痕。 万柔:“这……” 魏诗云:“你是搜她还是揍她,怎么出这么重的力?她醒来若察觉自己被翻动过,岂不坏事?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检查?” 万柔眼神一慌,解释道:“我检查了,这里我知道,是我将她拉起来时按着肩膀,留下的指痕,但没关系的,这种红痕,她睡一觉起来就消了。” 她话刚说完,紧跟着变了脸色。 谢原抽出一方跟魏诗云借的手帕,在裴愫锁骨处擦了擦。 用口脂抹上去的红也浅浅的沾在了手帕上。 万柔眼神一震,下意识躲开谢原质问的眼神,然后撞上了岁安的目光。 岁安并未动怒,但也失了往日的温和笑容,她只是静静看着万柔,便让万柔觉得无地自容,羞愧难当:“我……我……” 谢原把裴愫身上的痕迹擦干净,倒是给她留了点红痕,不过一觉就能消去,他开始仔仔细细擦自己的手,淡淡开口:“万娘子心里藏着事,做事自然心不在焉。倒不如将事情说出来,也好求个心安。” 一直以来,万柔对岁安感激又愧疚,现在被抓了个现行,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夫人,我……” 岁安走到万柔面前,轻轻蹲下:“一直以来,我只会在一件事上瞧见你露出这样的眼神。万娘子,如果是为了你的父亲,我可以理解,但现在不止是你已故父亲的一条命,还有我们所有同行伙伴的性命,都可能因为你的隐瞒受到波及,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魏诗云:“跟她废话什么,我们自己检查就是!” 说着,魏诗云撸起袖子就要亲自动手。 “线索。”万柔忽然开口。 魏诗云:“废话,我当然知道是线索……” “不是……”万柔摇摇头,“是我父亲,当初留下的线索,没有丢。” 谢原几步上前:“你说什么。” 岁安愣了愣,这是她不知道的部分,她起身让了让。 万柔忍着泪,终于说了出来:“我父亲留下的线索,是一个纹在身上的图样,她……她的身上,也有!” 第111章 万柔的父亲万劼虽是松州漕运线上一个小人物, 但他混迹多年,三教九流的人都见过,看人也十分准。 几年前, 万劼出了点事, 是刚好前往松州的商辞顺手帮了一把,因此欠下人情。 万劼或是感念商辞大恩, 或是觉得对方是个适合保留的人脉,所以一直以来都为商辞做事,主要是帮忙打听、留意以及传递消息的活儿。 就在大几个月前, 万劼在漕运一线察觉到了有人对漕银动手脚,继而发现了几个面生的人。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传消息, 就先被当成贪污替死鬼入狱了,之后就是万柔潜入牢中,得到了父亲留下的线索。 漕运线上干活的多半是男人, 有时干活累了会袒胸赤膊, 万劼无意瞧见对方胸口的纹身。 牢狱之中, 他想不出别的, 便将纹身绘制下来交给了万柔。 这么久以来,万柔一直想找到杀害父亲的凶手,却苦于没有线索。直到今日, 她在这个莫名出现的女人身上看到了一样的纹样。 万柔交代的时候, 看都不敢看谢原。 这番坦白,也揭露了她此案的谎言。 线索根本不是指向朝中重臣,是她在故意错误引导。 魏诗云气笑了:“如果不是我们拦下你,你是不是还不准备说?是不是打算去告诉商辞?对了,商辞……这混账东西, 竟敢瞒着我!” 魏诗云此次会跟随商辞来到扬州,是因扬州近来不太安宁,又是河盗又是流民,漕运受阻,处理上还出了纰漏。 幸而安王和安王妃多年来吃够了亏,行事格外细致,及时弥补,还意外发现重要的文书卷宗被人翻动的痕迹。 安王府门禁森严,高手镇宅,直接闯入的可能性不大。 因此,安王怀疑手下有鬼。 虽说这只是个怀疑,还需要确切的证据证明,但若毫无作为,无异于坐以待毙。 所以,在商辞提出要回长安时,魏诗云才想要一同前行。 安王与桓王、靖安长公主一样,都是跟着圣人打回江山的亲信,一旦扬州出了问题,第一影响的就是圣人的信任。 他们在扬州呆的太久,安王府总要有可信的人站在朝堂上说话。 此外,魏诗云也有心在长安查探查探,到底是谁想对安王府不利。 来之前,岁安做了不分散人手的决定,魏诗云起先被说服,来的路上又忽生许多考虑。 为了让她定下来,岁安避开旁人,与她说了自己的猜测和判断。 接连诸事,最终可能是冲着扬州和安王府去的。 其一,是八月典的选地。 那日,岁安为求在水岛这个位置上有突破,盯着暗察司用的图水域仔细研究。 水域在图上不过一条细线,绘制时也多是沿岸而行记下流向,岁安没法判断这个岛到底在哪里。 然而,她意外的发现,寿州和扬州明明都是转运重地,却并无官营的水路,可两地之间,分明有一条细细的河流连接,且没有出现在官方的舆图上。 黑商大概率会登岛谈买卖,离岛再做交易。 但交易地点,未必是出发地点寿州,可能是一个新的登陆地点,比如扬州。 将寿州作为幌子,号召宾客聚集,让人觉得寿州才是重点,实则真正的交易地在离岛后的另一个地方,这才符合黑市交易的狡猾多变。 而这个猜想,在来的路上已经验证了大半。 如果说这个猜想纯粹是她从水路走向上的臆测,那么在他们即将前往八月典那日收到从长安传来的信报,让岁安确定了这个想法。 朝中有言官收到消息,参安王在扬州纵恶敛财。 通常来说,言官参人虽然总以“风闻”起头,但若手里没捏个人证物证,很容易被反咬一口,偏偏安王这次被参,没有真凭实据,只有从扬州传来的一个消息。 安王身为亲王,又总领一方富庶之地,轻易就可引起君主猜疑。 如果结合八月典的情况来看,安王此次被参,更像是等着朝中派人去扬州查证,算上这当中的时间差,八月典结束时,朝廷派出的监察御史,应当也到了扬州。 若对方有什么安排算计,兴许会让安王坐实了这个罪名。 凑巧的是,那日早上,谢原也收到消息,有两个人将赶往扬州。 岁安虽然不知那两人是谁,但谢原的态度,无疑给她添了一份信心。 所以,出发之前,岁安就已经让玉蝉给分布在扬州的暗察司使送了消息,让他们时刻留意扬州的动向,一旦证实了猜测为真,就绝不能让对方的计谋得逞。 魏诗云得知此事后,震惊又懊恼,认为岁安应该更早告诉她,而不是出发之后,他们人在水上,她都没法给父亲送消息。 岁安闻言,只是笑了笑,让她放心,该送给安王的消息,一样也不会少。 魏诗云当时就意识到,岁安之所以出发之后才告诉她,是因为本就没打算让她传消息回扬州。 聘娇娇 第161节 这位素来温和可爱的姐姐,心思其实细的很。 她虽对幕后之人的动机有所判断,但也没有完全排除安王府的嫌疑。 派到扬州的人,必定会先于朝中御史对安王府有一个调查,然后才会进一步行动。 魏诗云知道父母为人秉性,并不担心安王府,只是问:“那怎么处理那女人?” 谢原忽道:“恐怕,现在已不是怎么处理她的问题了。” 岁安一怔,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 她方才听了一会儿,大致把不清楚的部分填补上了:“裴愫身上有和杀害万柔父亲之人一样的线索,那么今日我们面临的敌人,与当初参与漕运贪污的人便是同一个,或者同一伙。” “万劼只是稍微留意到他们便惹来杀身之祸,如果对方足够谨慎,岂会放过万娘子?可万娘子自从到了长安,便一直隐姓埋名,而后又藏在北山,一直都没露面。” “试想一下,你偷了钱,杀了看到你偷钱的人,这人的女儿却消失无踪,你找不到人,灭不了口,安不了心,还能怎么做?” 魏诗云每听一句,心便提一提,隐约猜到了。 谢原:“嫁祸。” “朝中参安王的罪名是纵恶行凶,若我们的判断都对的上,那么当朝中御史抵达扬州时,见到的就是大批黑市商人公然在扬州交易。” “参与贪污之人就是今日的幕后之人,安王坐实纵恶敛财的罪名,他就会是这个幕后东家,同时也就成了贪污之人。” 魏诗云愕然:“可、可是姐姐不是已派人前往扬州了吗?只要父亲明白是什么情况,定会配合捉拿,怎么能因为他们在扬州交易,就诬陷我父亲与他们勾结作恶?” 谢原一针见血:“那要看是谁来诬陷。” 岁安定声道:“黑商。” “来这里之前和来这里的路上,我和那个叫山铮的男人打听过八月典,他虽含糊其辞,但有件事可以确定,这八月典的幕后东家身份神秘,只知他叫做白羽。如果没有人真正认识白羽,那谁都能是白羽。” 魏诗云慌了:“你们的意思是,如果这些黑商真的在扬州落网,他们会第一时间怀疑自己遭到背叛,且最有可能是参与八月典的人,若这时候让黑商深信我父亲是那个人,那他就真是纵恶敛财之人,他明明是配合我们捉拿黑商,到头来还会被当成黑吃黑!” 谢原:“县主也说王府有异常痕迹,这未必不是他们一早筹划,收集关于安王的情报,以便于身份嫁祸。退一步说,就算黑商在那个时候没法确定消息真假,安王也的的确确是将他们擒获的人,无论处于愤怒还是怨恨,他们都乐得拉安王下水。” “糟了!”魏诗云看向岁安:“姐姐一早传了消息去扬州,本以为做好万全准备,便可守株待兔,可如今,若让他们离岛交易,一旦被擒,同前往扬州的御史污蔑我父亲,这盆脏水便一定会泼向安王府了!” 她看向岁安和谢原:“姐姐姐夫,你们都猜到他们的动机和计划了,若真是这个结果,你们可否为安王府作证?” “没用的。”谢原淡淡道:“即便我和岁岁在这里,但凡没找出幕后东家,就没法证明安王不是这个人。得有能拿到朝堂上,掷地有声,让所有人无从反驳的明确证据。” 岁安见魏诗云这般着急,温声宽慰:“你先别着急,目前为止,除了确定裴愫、漕运贪污和今日的幕后之人是一伙,其他的都还是猜测。” 魏诗云摇头,“宁可信其有呀。姐姐,还有补救的方法吗?现在能不能传信到扬州,让我父亲先按兵不动,我们想办法抓出这个幕后东家,再行抓捕!” 她心急则乱,已经有些异想天开了,且不说在这里无法贸然向外传信,单说找到幕后之人和时间上的把控就够难的。 谢原蹙眉:“县主……” “云娘说得对,可以补救。”岁安忽然开口,语气十分镇定冷静。 谢原眼神轻动,看向岁安。 岁安眸色一沉:“既然离岛之后的事会难以把控,那就都别走,就在这里速战速决!” 第112章 “在这里解决?”魏诗云惊愕道:“我们总共才三十来人, 这岛上这么多黑商,还有一个幕后东家,怎么解决?” 谢原闻言, 想到的却是另外一茬。 自从漕运贪污案之后, 他手里的线索只有那两个曾经交易了假画的商人线索。 甚至当初捏着这条线索时,还无法确定这场假画交易是否漕运贪污后的销赃, 只能先按兵不动盯住再说。 可今时今日,因为这个裴愫,许多事多联系在了一起。 在这个岛上, 是他们距离幕后黑手最近的时候,也是谢原离怀玄妖道线索最近的时候。 度己方藏的太深,必然准备好了全身而退的后路。 黑商固然不可姑息,但把这伙人抓住, 是更困难也更必要的事情。 所以, 无论是避免扬州生事, 还是抓住机会围追堵截这些人, 都不能等到八月典结束。 必须得在这里解决。 谢原:“什么叫我们才三十人?难不成县主将我们之外的其他人都归作一派?这个地方,是敌是友, 可不是这么分的。” 魏诗云反应一瞬,“你想策反?” 谢原没说话,大约是又不全是。 岁安:“挑拨。” 谢原眼神轻动, 看了岁安一眼, 嘴角轻提。 魏诗云懂了。 就算起个似模似样的名字, 这也终究是见不得光的黑市交易,一旦在他们离岛之前制造事端挑拨彼此信任,这些人说不定会中止交易! 交易终止,黑商自然不会再去扬州交易, 那对安王的污蔑就不存在了! 根本不必让这些黑商成为他们的人,只要他们彼此之间生疑不信任,便是最大的转机。 “果然是个好主意!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谢原抿唇轻叹:“先别着急,人手问题只是其一,还有两件事。” 魏诗云急了:“什么?” 岁按:“税银,周玄逸。” 魏诗云哑然。 在她的立场,扬州和父亲的安稳远比税银和周玄逸重要,以至于早就忘了这一趟的目的。 岁安问谢原:“你当日为何就一路追到了八月典?” 谢原:“玄逸当日为革新盐政离开长安,却于半道失踪,这不符合他的行事,只能是出了意外。但玄逸是个严谨不好事的人,不会无辜招惹是非,只会着眼于自己最关心,也最要紧的事。” “所以,以我对他的了解,一定是半道上有什么要紧的事引起了他的注意,让他不得不分心。” 岁安眼神一亮:“私盐。” 周玄逸此行是为革新盐政,但若让他知道有一个经营私盐的黑市存在,必然会引起他的注意,甚至主动调查。 毕竟,这直接影响到了他革新盐政的结果。 “对啊。”魏诗云在岁安和谢原的对话中,思路逐渐清晰:“按照周玄逸的路线,他应该到宣州,宣州又临着寿州,他的确有可能在路上遇见来参加八月典的人,这里不就有经营私盐的黑商吗?当日我们只是稍微在寿州云城露了个脸就遭到幕后之人的追杀,周玄逸要是一路追查,肯定也会被盯上。那他……他还活着吗?” “我觉得……”万柔弱弱开口,一旁三人都看过来。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我觉得不会。” 万柔这个人,无论是做了错事,还是想做什么事,都会非常用心的展现自己的价值,前者为弥补,后者为证明。 岁安默了默,主动接话:“怎么说?” 万柔连忙说:“刚才你们说了这么多,我就听明白一个意思,有人想嫁祸安王,在扬州生事,还想把自己摘干净,那他们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多背一条朝廷命官的命呢?” “周大人为陛下推行新政,是青年才俊,如果他死了,此事绝不会像我父亲那样,被朝廷轻拿轻放,朝廷和周家、谢郎君,都会继续追查,不是吗?” 万柔舔了舔嘴唇:“当然,不是说对方不会杀人灭口,只不过——贪污、勾结黑商、敛财这些罪名都抛给了安王,那让安王成为杀害周大人的凶手,又有何不可呢?” “这样算的话,周大人死的早死的晚都不行,说不定和你们推测的计划一样,会趁着扬州生乱的时候再对他下手,让那个去扬州的朝廷御史一起算在安王头上。” 魏诗云眼睛瞪成了铜铃。 还有完没完了! 谢原默了默,没有否定万柔的猜测:“其实,关于玄逸的下落,有个法子可以试一下。” 他看向岁安:“岁岁,可能需要你配合一下。” 岁安眨巴眨巴眼,隐约猜到了。 …… 自从裴愫出现,商辞就很不安,他没露过面,只派了一个随行的心腹去那头盯着。 所以,当他听闻岁安去了裴愫的房间时,当即就冲了过来。 可他还没靠近房间,就被谢原的人拦住了。 房间外面不止有谢原,还有魏诗云,她正拼命同商辞比着嘘声的动作,同时眼神释放威胁——你敢闹试试?! 岁安已经在房间里了,商辞不解,走过去压低声音质问谢原:“你到底想干什么?裴愫出现的蹊跷,你让她发现安娘的身份,泄露出去怎么办?” “慌什么?”谢原并不客气:“正因她来的蹊跷,才得诈诈她。” 诈? 商辞眉头紧皱,“那你也不能让她出面,别人去不行吗?你去不行吗?” 谢原意味深长的看了商辞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不行。” 就在商辞想要反驳时,谢原忽然又补了句:“但你可以。” …… 裴愫是被人为弄醒的,钻入鼻尖的清凉气息让她骤然清醒,不慎呛到,侧身趴在床头接连咳嗽。 咳着咳着,一双小巧的马靴踱入视线。 裴愫飞快清醒过来,借着趴伏的姿势调整好表情,慢慢抬起头。 面前的人一寸寸映入视线,游移的终点,瞳孔中映出一张金色的面具。 裴愫眼神轻震,死死地盯着被面具覆盖的脸。 岁安:“醒了?身体可有不适?” 当她开口时,所有的掩饰就都是多余的。 裴愫已经知道她是谁。 要打败一个对手,就得先了解她。 如果说商辞是她挖空心思去了解摸索的第一人,那岁安就是第二个。 聘娇娇 第162节 裴愫的眼眶慢慢红了,她撑着身子,艰难的坐起来,柔声道:“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安娘?” 岁安默了默,道:“谁?” 裴愫:“你的声音,形貌,很像是我认得的一个妹妹,你,你是她吧。” 岁安看了裴愫片刻,淡淡道:“这位娘子认错人了,我们并未见过。” “那你为何遮面?”裴愫执着的追问。 岁安:“家中规矩。” 裴愫闻言,没有再问下去,眼神却更加温柔无害,更像是明明心中已经通透,却乐得陪她演戏的善解人意:“原来是这样。是娘子救了我?” 岁安的语气并不客气:“不然呢。” 裴愫面露担忧:“娘子怎么会来这样的地方,这里很危险的。” 岁安没有立刻回答,自面具后露出的一双眼泛着沉沉的冷意。 裴愫缩了缩,柔声道:“娘子救了我,我理当报答。” “不必你费心了。”岁安淡淡的说:“救下你们只是顺手,但继续带着你们,就有些累赘了,我们的大船牵了小船,今夜你们就乘船离开吧。” “离开?”裴愫一愣,委实没想到是这个处置。 岁安轻轻勾唇,红唇妖冶:“是,安心上路。” 不知为何,裴愫总觉得她后面四个字咬的意味非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看守之人的声音。 “大人怎么过来了?” 然后是商辞的声音:“我来看看。” 这道声音,即便不必去分辨吐字归音,已然能识得其主,裴愫背脊一僵,眼神都直了。 而岁安则是立刻走到房门口,将门闩落下琐死房门,商辞推门没推开,轻轻敲了敲。 岁安站在门口:“你怎么来了?” 外面的人默了默,说:“我听说你过来了。” 岁安按着房门不给开:“这里我会处理,你和他们一道准备准备,我们还得去岛南的龙泉阁看看。” 又是一阵静默,男人低声且温柔:“好,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这句,他就真的走了,完全没有进来看一眼的意思。 此情此景,裴愫如遭雷击,瞬间反应过来。 当岁安返身回来时,裴愫忽然暴起冲上来,伸手朝向岁安,玉藻立刻上前隔开她,不妨裴愫已掀开了岁安的面具,露出了面具后的那张脸。 “大胆!”玉藻抬脚将她踹开,裴愫倒在床上,忍痛盯死岁安,沉沉的笑起来。 “李岁安,果然是你。” “你先把我和那几位娘子隔开,又不让商郎进来看我,说什么今夜送我离开,根本不是想救我,你想趁着夜色,在水上杀了我!” 岁安被掀了面具,眼神越发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她扯扯嘴角:“何必呢?裴姐姐不是蠢笨之人,怎么今日这般冲动愚蠢。你以为此刻揭露我,会有什么改变?还是以为,师兄知道此事,会进来救你?” 她竟冷笑一下:“少这点折腾,你本还能多活一刻的。” 言及此,岁安再不废话半句,给了玉藻一个眼神,玉藻点头,上前准备动手。 裴愫已经确定了岁安的杀意,她猛地缩到床内,“你杀了我,就永远都别想找到周玄逸!” 屋外,谢原眉毛一挑,看向身边的人。 看,多简单。 第113章 “周玄逸, 在你的手上?” 裴愫默了默。 她本不该这么早就抖出底牌,但没想到李岁安上来就因旧怨要直接杀了她。 情急之下,她下意识抖出最有把握的底牌。 “不错。”裴愫镇定下来, 甚至在床上换了个闲适的坐姿:“你们会出现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寻找周玄逸吗?你敢动我,周玄逸必死。” 岁安闻言,表情古怪的笑了一下, 是露出不理解的表情。 裴愫凝眸,“你笑什么?不信?” “我信呀。”岁安笑道:“若不是你们抓了周玄逸,又岂会一听到我们是来找人,便将他对号入座?我笑是因为第一次听说,一颗棋子被杀,会让人质赔命的。” 裴愫眼神一紧, 还是那句:“不信, 可以试试。” 岁安摇摇头:“我觉得,你好像弄错了。” 她心平气和的分析道:“杀了你, 你背后的人察觉,周郎君危在旦夕,可不杀你,也不能再叫你与这位幕后东家通信呀。若你的音信断了,他们就不会察觉有异了?既然如此,杀你或者不杀你, 对方都会察觉异常,我为何不选个更稳妥的方式呢?” 裴愫松怔。 岁安说完, 微微一笑:“现在, 你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吗?” 放是不可能放她的, 派她来的人也迟早会察觉异常。 但杀不杀她, 结果却有微妙的不同。 杀了她,封了她这张口,对方即便察觉异常,也无法从裴愫这里知道确切的消息。 不杀她,得费心封口看守,防着她通风报信,自然是更轻松的方法。 岁安慢慢退开,低声示意:“玉藻。” 裴愫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难道你不想救周玄逸了吗?我知道周玄逸在哪里!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救他!” 岁安本已有离去之势,闻言顿住,回头看了裴愫一眼。 就这一眼,给了裴愫希望,她重新镇定,甚至冲岁安笑了一下,同时眼神擦过她,看了眼门口。 裴愫扬声道:“你可以杀了我一了百了,然后去和那些人硬碰硬,甚至牺牲周玄逸的命,但你也可以选择不杀我,一命换一命,我告诉你周玄逸在哪里!” “你可知商辞与周玄逸的关系?” “商辞说过,周玄逸是他长安城那段日子少有可以成为知己的人。” 裴愫说完这句话,才发现岁安一点也不惊讶。 她怔了怔,恍然道:“看来你都知道了,那你更应当清楚我没有撒谎,商辞和周玄逸早有交情,他每次下山,多半都是去找周玄逸。” 岁安仍没说话,裴愫惴惴不安,索性心一横,彻底放软了姿态:“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在你看来,是我横进了你和商辞之间,抢走了你的情郎,可是……” 裴愫爬下床,在岁安面前跪下,尽显卑微:“可是我已经遭到报应了,商辞他并不爱我,他心中喜欢的一直都是你,他待我并不好,甚至为了功名利禄,将我送上别人的床……” “砰——” 突然间,房门从外面被狠狠撞了一下,似是有人想闯进来,裴愫的眼神顿时亮了亮。 可一声之后,外面再无动静,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房中人的错觉。 裴愫拧了拧眉,看向岁安。 能活下去的希望,重回到她的身上。 “李娘子,不,现在应当叫您谢夫人了。”裴愫冲岁安挤出卑微的笑,两手交叠按在胸口:“我们都是女人,可我出身不如你,相貌不 如你,什么都不如你,就算我用尽手段得到什么,最终也都失去了,我做了这么多,只是想活着,想有个安身之所……” 岁安的眼神,竟然真的一点点软下来,末了,她只说了句:“你的安身之所,就是混迹在这种地方,给人当眼线探子?” 话音未落,裴愫的眼泪先落了下来。 “我没有办法啊……”裴愫企图膝行而来,被玉藻拦住,只能跪在原地乞求。 “离开北山后,我以为商辞便是依托,我把一切都给他了……” “砰!”又是一声砸门! 这次,裴愫完全镇定了,她笃定商辞就在外面,也转换了求救的目标,冲着岁安展示自己的不堪和软弱。 “当年我前往北山求学时就已无亲无故,之后与他断情绝义,世间之大,我却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只能沦落到这样的地方谋生。” 岁安似乎被她的话打动,竟道:“好,若你能告知我周玄逸的下落,我便放你一条活路。” 裴愫连连点头,“我说!我说!”然后露出迟疑:“可是,周玄逸不在岛上,即便我此刻告诉你,你也没法去找他呀,再说了,我若告诉了你,你却违背诺言依旧杀我怎么办?” 岁安眼珠轻转,转而问:“那我问你另一个问题,指使你的人是谁,这个,总不至于等离岛了再说吧。”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裴愫:“我只知道,东家姓白,是他筹办了这个八月典,像我们这种身份卑微的人,哪有资格面见东家。” 岁安:“所以,你的东家打探到了我们来此的目的,一早和杨戒打了招呼,派你混入被拐卖的队伍里,和我们要找的聂娘子混熟,再借机和聂娘子一起获救,探我们的底,是吗?” 裴愫:“……是。” 岁安语气一转:“不对吧。” 裴愫微怔,眼神暗藏警惕。 “这么关键的事情,派你来做,你怎么会连东家都没见过?” 岁安脸上的动容柔软一扫而空,调侃道:“更何况,你知道的分明很多啊。” 裴愫:“什么?” 岁安好整以暇的说:“你我多年不见,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你都活得这般困苦了,是从哪里听说我已成婚,连嫁的是谁都清清楚楚?” “如你所言,周玄逸是撞上了你们,可一个推行新政的年轻官员,杀了一了百了,就像在寿州城,你们暗杀前来查案的县主和所有可疑人一样。为何他至今仍被捏在你们手里?” “还是说,周玄逸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有人一开始就认出了他?这个人知道周玄逸的出身,知道他和自己恨着的人有关系,所以先下手为强抓了他,又留他一条命,就是为了日后的报复能更痛快?” 岁安每说一句话,裴愫的脸色便白一分。 聘娇娇 第163节 最后,岁安微微倾身,看着裴愫道:“这样的人,非但不是连东家的面都没见过的小人物,还是个能出谋划策,甚至能说上两句话,恐怕,此次行动可以报复到安王府,一血前仇,也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吧?” 两人静静对视,裴愫再次撕扯掉前一刻的卑微姿态,沉沉的冷笑起来:“李岁安,你当年要有这样的心机和头脑,又怎么会被我抢了男人?你可知道,他……” “过去的事情,我没兴趣知道。”岁安毫不客气的打断她,直身站好:“但你得知道一件事——告诉我周玄逸的下落,你就可以一命换一命;若周玄逸有闪失,无论是在此之前还是之后,你都得陪葬。” “你——” “还有你 的东家,一起陪葬。” “李岁安!” 电光火石间,玉藻一个手刀下去,刚要起身的裴愫两眼一翻,又倒了下去。 岁安转身快步出门。 门外,谢原等人都还在,商辞衣袍凌乱,发冠也松了,显然是刚刚经历了激烈挣扎。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岁安没给他机会:“时间不多了,把所有人都叫过来。” 带上岛的只有三十来人,要以少胜多,就得好好筹划,相互配合。 万柔应声:“我去叫人。” 趁着叫人的功夫,岁安简单分析了一下裴愫透露出的信息。 “他背后的人若收不到消息,一样会察觉有异,我们时间不多。” “先留着她,若能速战速决,就能及时救出周玄逸了。” 不多时,人都凑齐了,护卫守在周围,岁安开始分配任务。 “云娘,你领四个护卫,带着那几个娘子和裴愫登船,然后就别下来了,万一你们在船上察觉有危险,就立刻将船驶离。” “那怎么行!” 谢原:“离岛必须有船,岛这么大,总有别的位置可以登船。” 魏诗云明白了,的确要先确保逃命工具在自己手上。 魏诗云:“船只停靠的地方肯定有人守着,万一拦住我们怎么办?” 万柔:“你们可以假装是对那几个小娘子起了私心,打算避开少东家,把人带上船偷偷……玩。毕竟少东家还在岛上,只有你们登船,还有男有女,对方就算询问,也没理由阻拦。” 法子虽然不入流,但也不失为一个说法,魏诗云:“那你们……” 岁安:“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魏诗云:“裴愫现在不省人事……” “好说。”万柔在这方面鬼点子尤其多,“你们往身上弄些酒气,假装喝醉了去作乐,对方派她来,恐怕也是要她用这种招数来接近,就算认出来也未必会多想。” 魏诗云难得没有否定她。 她还是担心留在岛上的人:“那你们要怎么做?” 岁安看了眼谢原。 谢原思索了一下,稳重的说:“一步步来,先放火,再杀人。” 众人:…… 岁安眼神一亮:“可以!” 第114章 龙泉台灯火通明, 人声鼎沸,这场交易将持续一整夜。 一旁的龙泉阁内歌舞不绝,客人们推杯换盏, 豪饮畅谈,坐席上首,带着白色面具的中年男人主持着宴席。 忽然有人进来,一路走到面具男人身边俯身低语, 男人赫然道:“谁干的?” 声音不大,甚至没有打断席间谈笑饮酒,但席间各人无不留意到这头。 “尚未查明,我们的人已赶过去, 火势已经控住, 死了好些人,身份得要等火灭了才能……。” 突然,门口一声巨响,原本在门口的守卫几乎是被踹飞进来,砸在地上,惊起一片尖声呼叫,歌姬舞娘们纷纷后躲。 阻拦的声音由远及近, 可拦也拦不住。 “诸位贵客,你们不是受邀宾客不可来这里……” 话还没说完, 岁安已领着人走了进来。 在座之中, 只有杨戒先就和岁安打过招呼, 他挑了挑眉,目光不动声色扫过场中其他人,彼此也都是审视之态。 “抱歉,打扰了各位的雅兴。” 进来后, 谢原先冲在座各人略略抱拳,微微一笑,解释道,“听闻龙泉阁的小宴,得是把八月典里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入席,我们本不该叨扰,只是,就在刚才,我们落脚的小院忽然闯进些走错门的客人,彼此有了些争斗,后又起了火,眼下一片残垣,尸横遍地,实在不大适合休息,这才不得不出来,找个地方打发时间。” 席间氛围骤然微妙。 有人对青字号动手了? 谁的动作这么快? 又动手又放火,可见出手狠毒,然对方言行淡定,一个个体面从容,不见半点损伤,恰如出门时遇到了颗石头顺脚踢开,连一丝受惊的模样都无。 消磨时间? 当真连兴师问罪都说的清新脱俗。 谢原一番话,直接让席间众人心中生疑,看谁都带了审视,同时也意识到,这青字号果然是块硬骨头,不是那么好吞的。 面具男人起身,冲岁安拱手作礼:“贵客驾临,有失远迎,岛上的事我已听说,让贵客受惊,实在抱歉,发生意外的院落已有人去清理,稍后也会为贵客安排别的落脚处,若贵客不嫌,不妨先入席用些酒水,闲观歌舞,打发时间。” 岁安看向面具男,微微一笑:“听闻筹备八月典的是一位名叫白羽的先生,这位……一定不是白先生了。” 席间氛围一度微妙。 面具男淡定一笑:“家主事务繁忙,小人代行职责罢了。” 岁安:“那我们,便没什么好谈的了。” 面具男一愣,又道:“贵客若有什么话,与小人说也是一样。” 岁安笑了笑,并不接话,恰好新座已安置,一行人直接入座。 面具男人见状,也没再说什么,随着他一番主持,席间竟然又重复热闹。 霍岭自问走南闯北见识够多,还是没忍住低声感叹:“不愧是黑市,杀人放火都司空见惯,谁也没当回事。” 谢原听见,借倒酒的动作笑着道:“都为谋利,谁也不信谁,谁都防着谁,自然是敌不动我不动最保险。一个个瞧着淡定,心中恐怕正在猜疑谁动的手。” 倒完了,谢原还体贴的提醒了一句:“别喝。” 霍岭抿唇,他又不傻! 就在这时,岁安提盏,冲着对面的杨戒遥遥敬了一杯。 这是个邀请的动作,杨戒果然回应,而且是亲自起身走了过来。 他一动,所有人都暗中留意到这头。 杨戒提盏而来,站在岁安的食案前:“听小娘子所言,方才似乎惊险得很呐,不过这地方,本就是这样,多经历几次也就习惯了。要不要喝杯酒水压压惊?” 一旁载歌载舞,人生喧闹,岁安蹙了蹙眉,作出没听清的样子。 杨戒怔然一瞬,看了眼她身旁的位置。 岁安左边是谢原,右边是商辞,顺着杨戒的眼神,岁安看了商辞一眼,商辞会意,往后退了一位,杨戒笑了一声,大大方方走到岁安身边坐下。 这个距离,刚好说话,还不易被人听去。 杨戒很有耐心的把刚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岁安这次听清了,作好奇状:“有人同我说过,到了这里,别轻易吃喝。杨先生这是……” 杨戒一脸深以为然:“这人说的不错,所以,这是我自己带的酒,小娘子可愿赏脸?” 岁安想了想,温和一笑,坦然的摇摇头:“晚辈初来乍到,连应对不速之客都显吃力,再遇上别的招数,可真是防不胜防了。” 杨戒故作沉脸:“小娘子不信我。” 岁安眼神轻动,目光逐渐幽深,“白先生险些杀了我,我怎敢信你?” 杨戒一怔,好笑道:“你叫我什么?” 岁安:“白先生。” 杨戒像是听了个笑话:“这话,从何说起啊?” 岁安坐直,语气冷了冷:“白先生何必再遮掩呢?我若要因今夜突袭之事同你算账,就不会好声好气在这与你说话了。” “你等等。”杨戒笑了一下:“你凭什么说,我是八月典的幕后东家?” 岁安淡定回应:“人是从先生手里买的,因身份暴露没能及时向你报信,所以先生立刻派人来动手,难不成是我想错了?” 杨戒眼神微变:“你说,那几个女人?” 岁安勾唇:“先生再装,可就不像了。或许你以为我是在诈你,可是先生怎么不想想,我为何能笃定那个女人是你们的人?先生用人之前,难道都不查一查她的背景吗?许是天助我也,叫她一招破败,也坏了先生的全盘计划。” “等等等等,”杨戒笑了笑:“你的意思是,你买的那个几个女人里有八月典东家派去的细作,只因是同我买的人,所以我就是那个东家?” 岁安矜傲的强调:“是我拆穿了她,你才无所遁形。” 杨戒抿了一口酒,已然明白了。 “小娘子有所不知,来此之前,正是那位白老板告诉我,你们青字号正在找一个人,恰好这人落在我手上,我便卖个人情,将人带来了。除了这个,我可什么都没做。” 岁安拧眉,狐疑的盯着杨戒。 杨戒一拍大腿,认真保证:“你当真误会了,我不是白羽。” 岁安默了默,侧首看向杨戒:“先生当真不是?” “我若是白羽,叫我出去被乱箭射死!” 岁安作思考状,点了点头。 明明前一刻还防备不已,转眼间竟像是轻易接受了这个现实。 杨戒眼神玩味:“这就信了?” 聘娇娇 第164节 岁安淡定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人的地方,为名利富贵,就不缺猜疑试探,所有关系建立之前,都要有把握。是我们没找到机会罢了,否则,我们也会想派人去了解他们。” 杨戒看了岁安一眼,心头微动。 说到这,岁安看向杨戒:“几位先生似乎都与这位幕后东家有往来,能轻易给彼此这样的人情,竟未见过对方庐山真容?” 杨戒笑笑:“小丫头,你也说我们是冲着名利富贵来的,那有钱有利就好,对方什么样子,有什么重要?” “有命才有名利富贵,没了命,什么都是一把黄土,一抹尘烟了。” 岁安轻飘飘一句话,令杨戒神色一凝,眯了眯眼。 第115章 岁安的话让杨戒心中闪过许多念头, 他脸上仍笑着,说:“这话听着, 小娘子应当是个惜命之人, 既然惜命,就不该来这里啊。” “先生说得有理,但换个说法, 正因惜命,所以来这样的地方,就得有万全准备呀。” 杨戒赞同的点点头:“看得出来。” 又问:“那你上这儿来做什么?” 岁安坦白的说:“找人。” 杨戒恍然:“难怪。找到了吗?” 岁安顿了顿,说:“找到一个,还剩一个。” 杨戒嘴上没说话,心里已明白。 自从商市大改以来,黑白两道的商户都大受影响,尤其是商线上的调整。 传言青字号背后有人,来头不小, 手握水陆商线, 四通八达如有神助, 若这时候能把这份资源握在手里,必定如虎添翼。 在座之中, 没人不想分一杯羹。 原本以为,一向行动神秘的青字号东家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今年的八月典办的格外张扬引来了他们, 现在看来,更像是早有预谋的设计。 思及此, 杨戒笑道:“看来少东家是知道下落一路找来的,若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请一定告知。” 岁安不动声色将杨戒的神色收入眼中, 笑道:“自家麻烦事,自己解决就好,怎敢劳烦先生,眼下我只希望尽快处理好这件事,早早离岛,这个地方,真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她看向杨戒,眼神真诚道:“不瞒先生,我这两日想一道美食,想的都快睡不着了。” 杨戒听着岁安轻快的阐述,眼神里思索更重,语气却同样轻松:“什么美食,叫小娘子念念不忘啊。” 岁安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其实,我不好口腹之欲,吃什么都无所谓,可无端端来到这种地方,将我熬着了,这才专程去打听,杨先生见多识广,一定知道这道菜——蟹粉炖狮子头。等我上了岸,一定要去最地道的酒楼尝一尝。” 杨戒的表情僵了一瞬。 蟹粉炖狮子头,是扬州名菜。 “少东家又馋了。”谢原紧挨岁安,对话听得清楚分明,他抓准时机开口:“不是与你说过,如今正是吃蟹的季节,等上了岸,随意就能吃到。” 岁安:“那可不一定。” 她瞄一眼神色深沉的杨戒,会心一击:“正因赶上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奔着这口吃的去,就总有人吃得上,有人吃不上,我们可不得多留心,多抓紧呀。杨先生,您说是不是?” 杨戒脸上漾着的笑容没了前一刻的轻松:“是,少东家说的极是。” 他站起身:“叨扰许久,就不耽误少东家欣赏歌舞了。” 岁安颔首:“杨先生客气。” 杨戒的神情已恢复的和来时差不多,看不出任何异常,他笑了笑,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岁安也不再看杨戒,目光轻轻扫过一旁,毫无悬念的撞上几双探究的眼神,她轻轻弯唇,颔首致意,只有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手轻轻握拳,仿佛在等待一场赌局的结果。 忽的,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盖在了她的小拳头上。 谢原旁若无人的与她做着亲密的动作,眼神含浓情,开口却是淡定的安抚:“别着急。” 这一瞬间,岁安竟真的没了一丝一毫的急躁。 就在她被安抚的时候,杨戒忽然起身,笑着冲周围做了个不胜酒力的示意,又朝首座的面具男人抱手作礼,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歌舞继续,也越发显得此前的热闹不过是一片假象。 一双双目光狐疑的看向青字号的座位。 面具男人连忙出来打圆场,继续主持邀酒,众人倒也配合,气氛很快恢复如常,可一转身,各方都派了人去打探情况。 最终,这场宴席还是被迫终止。 “什么?即刻离岛?” 杨戒离开没多久,席间另外几个大商早已相继离场,旋即传来他们都要离岛的消息。 八月典进场的黑商不在少数,但娄、郑、杨是重头,如今三家同时准备离场,饶是八月典背后另有筹划东家,依旧让不少望风而动的黑商察觉异常,照这样发展下去,八月典还没结束,人就要走光了。 面具男人霍然起身,同一时间,岁安与谢原也起身,面具男人面色一沉,“贵客留步。岛上出了些意外,贵客初次来,还是先别随意走动,等到意外平息,我们自会重新安顿贵客。” 谢原勾唇,“你还有空管我们?若是再不去同你们的主子请示,这八月典就真的玩砸了。” 此话一出,等于扯开了彼此间最后的客套伪装。 面具男人眼神阴沉,“拿下他们!” 命令一下,守在阁楼周围的人手便冲了过来。 岁安这头早有准备,他们是最后来,本就在末席,距离出口非常的近,谢原踹飞两个打头的,握住岁安的手就跑:“跟着我!”商辞紧随其后,玉藻和霍岭则带着剩下的人断后。 “别让他们跑了!” 然而,阁楼外的黑市早已乱了套,察觉大商临时离场的黑商纷纷跟风,有的奔回住所,有的直冲岸头,加上天色暗黑,岁安等人轻易就混入到人群之中,跟着跑就行。 面具男人终于慌了,转身就要去找人,继而定在原地。 他看着迎面走来的黑影,哆嗦着躬身:“东、东家,出事了。” 男人目光阴沉的看着阁楼下面的乱象,冷冷道:“慌什么,没有船,他们拿什么跑。你先过去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打算离开的人到了岸边,却发现船都离了岸飘在江上,岸边顿时乱作一团。 杨戒和娄坚都是见过大场面的,还不至于就这么慌了,至于郑细,从容的更像是在看一场戏。 彼时,岁安等人亦藏到了隐蔽处,霍岭有点不安:“夫人一早让人将船驶离倒是不错,至少咱们的船还在自己手上,可是现在江面上全都船,一艘撞一艘,怕是重新靠岸都费事。” 岁安紧紧盯着灯火聚集的那头,似乎并不为此担心:“别担心,等到能走的时候,自然有船。” 不知何时起,众人对岁安已建立起了一种信任感,闻言竞都安下心来。 谢原若有所感,忍不住看了岁安一眼。 岁安并没留意到谢原的目光,而是提醒道:“来了。” 那面具男人赶了过来。 众人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质问着船只的情况。 “诸位莫要惊慌,八月典并非首次开始,偶尔也会遇到些小意外,今夜岛上混入不速之客,拦截船只并非是要困住各位,而是怕歹人逃脱,等我们将歹人擒获,必将船只靠回。” 杨戒毫不客气的嗤笑一声:“你找你的人,我离我的岛,这不冲突,你们问都不问一声便将我的船给扣了,是怀疑我杨某人会姑息藏奸,还是有意为难?” 杨二爷亲自发了话,自然引得其他人争相质问,“就是,我们又不是捣乱的人,凭什么我们就不能走?你们分明是刻意为难!” “这……”面具男人只是代掌事,无法立刻下决定。 这时,娄坚和郑细两个大商也相继表态。 娄坚:“若你不能做决定,何不将白老板本人请出来?” 郑细:“我倒是觉得,这种场合有点小意外也正常,只是白老板数年如一日的神秘谨慎,多少有些让人伤心了,若二爷和娄爷要走,今年的买卖,我们不做也罢。” 霍岭:“看来他们也都想知道这八月典幕后东家的身份,如今正好借题发挥。” 所以,岁安三言两语,不止是挑拨,也是借力打力,看看这些人能否逼出幕后之人。 果然,随着三大巨头借势威逼,局面隐约有些僵硬。 面具男人冲几位大商略略作拜,不卑不亢道:“东家有诸多不便,难以亲自出面接待交涉,这些是早已言明,诸位也都清楚且接受的,若东家有心欺瞒,大可连这些交代都省了,此为坦诚之举,何来伤心一说?再者,数年来大家合作无间,从无差错,今朝的意外的确是我们筹备不周,但还不至于要撤了买卖啊。” 杨戒的态度很直接:“正因过去一直体谅白老板的不便之处,如今也该阁下明白杨某的不便之处,今年的买卖就此作罢,明年再谈。” 这话一出,今年八月典的买卖就算彻底黄了。 短暂的僵局之后,一人小跑到了面具男人面前,男人侧耳听完,沉默片刻,表态:“八月典中的买卖,一向自由自愿,能者得之,若各位执意如此,我们也不勉强。但我们也有一个要求,所有立场登船者,须得露出面貌,经核查无误,方可离开。” 说完,面具男人冲着杨戒几人搭手一拜:“若不抓出捣乱生事者,对日后的合作也会有影响,还请诸位理解且配合。” 对方松口放人,已然是在退步,杨戒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倒也没有为难。 “无妨。” 荡在水面上的船开始一艘艘被拉回来,打算离岛的人先后接受核查离开。 不远处的龙泉阁,山铮脸色阴沉,咬牙切齿:“筹划这么久,就这么放弃吗?” 马尧沉声道:“杨戒这些人最为警惕,他们一定是察觉了什么才会中途离开,既然这桩买卖做不成,那就再等下一桩,此刻放他们走,也不是白放的。” 山铮听着马尧的分析,恍然道:“舅舅是想投石问路?让这些人先开道试水?” 马尧默认,又道:“你现在过去,跟着大流后面,一旦发现有人堵截,无论如何也要逃出去。” 山铮问:“那舅舅呢?” 马尧不答反问:“那个人你带来了吗?” 山铮点头:“带来了,红药杳无音信,我便知有异,已将那人带来,以备不时之需。” 马尧点头:“把人给我,我来处理。” “不可!”山铮还想反对,却被马尧打断了。 “我带你出来,就得保证你平安回去。只要你无事,我自然能毫无顾忌的全身而退!” 山铮一向听话,此次也不例外,虽然心中万般不愿,但还是带着自己的人混到了人群里,配合检查,登上自己来时的船。 另一边,马尧让人在岸边的空地上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木架,垫高,下置柴火,然后将一个用麻袋照着脑袋的人绑到了木架上。 “元一!”岁安握住谢原的手,神情紧张起来。 聘娇娇 第165节 不只是她,其他人也都看到了。木架上的人被抽出头罩后,赫然是失踪已久的周玄逸! 商辞:“他们果然抓了玄逸,这是要逼我们出去?” 霍岭一直留意着岸口,眉头紧蹙:“就算现在不出去,等到这里的人都走了,江上的船散了,我们的船也会暴露,时间不多了。” 谢原看了眼岁安,她的目光落在了江面上。 杨戒等人最有身份,在最前面登了船,一艘艘船正驶离这里,朝着不同方向隐入夜色。 “他们点火了!” 商辞一句话,又将岁安的目光拉回来,周玄逸脚下堆着厚厚的柴枝,又在周围铺开一圈,从边沿燃烧的火苗会一点点朝着柴火堆砌的方向燃烧,加上江边来风,火势气的很快。 岁安几乎是下意识要抓谢原,“元一,再等片刻!” 谢原看了眼江面。 他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支援的时间,保命的时间。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不能拿周玄逸的命来赌。 谢原眼神微沉:“人我来救,时间我也会想办法拖延,你们别出来!” 说完,谢原猛地抽手,第一次将岁安主动推给了商辞:“把她看好!久良跟我走。” 然后提剑离开。 “谢元一!”岁安奋力挣扎,商辞将她死死按住:“你出去也帮不了他!” 火已烧了起来,不少人都看到了这头的情况,但比起好奇,有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时都要立刻全身而退才是在黑市存活的不二法门,所以,即便观望,船也一刻不停渐行渐远。 突然,一道白影自暗夜中突袭而来,擒贼先擒王,直逼那面具男人。 男人似乎早有准备,当即退后闪躲,指挥随从:“抓活的!” 谢原剑花乱眼,身法如电,一招一式全攻要害,干脆利落,且不乱目的,每击退一波人,都更近那面具男人,也引来更多人围攻他。 就在谢原吸引了大部分的人手后,久良也突击而出,直奔火架上,从木架后两刀砍断缠绕的绳索,外套将周玄逸脑袋一裹,谢原抓准时机,狠狠一脚,将一个打手朝着火架方向踹过去。 燃烧的柴火被撞散,谢原闪身过去,久良也踩着人将周玄逸救出火圈。 两方会合之时,也重新被包围。 “大人放心,人还活着。” 谢原长剑染血,目光凌厉,他刚才招招狠厉,以至于剑尖比过的方向,跃跃欲试的敌人都下意识后倾几寸,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次,面具男没有开口,而是看向某个方向,然后恭敬的退开。 谢原顺着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男人走了过来。 这个新来的男人,轻易地取代了原本面具男的位置。 谢原扯扯嘴角,说道:“若没有猜错,阁下就是筹办八月典的东家。” 男人默了默,“是又如何?” 谢原神色微变,忽然笑了:“原来,我早就与东家打过照面了。” 眼前的青年太过敏锐,马尧沉默片刻,拿下了面具。 他们在云城商会晚宴时,的确见过一面。 谢原嘴角噙笑:“果然是你。” 同一时刻,江面。 山铮本已登船,随着大流离开水岛,可他突然发现,青字号的船就隐在船群中。 “难怪刚才没发现他们的船,原来早防着我们,在这等着了。” 手下不安道:“少主,马爷让我们先走。” 山铮凝眸,计划被破坏的不甘重新涌上心头:“他们要找的人还在岛上,怎么可能轻易离开,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还有多少把戏,把船靠过去!” 第116章 江风微亮, 人群撤去的岸边,只剩下谢原和马尧两方对峙。 马尧:“你该不会以为, 就凭你们两个, 就能将人救走吧?剩下的人呢?” 谢原挑了挑嘴角:“走了。” “走了?”马尧哼笑:“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谢原神色轻松,“不是东家你亲自下令让我们走的吗?难道阁下方才对船动手脚时,没有发现少了一艘?” 马尧虚了虚眼:“你说, 剩下的人已经走了?” “不走,等着阁下瓮中捉鳖吗?” 马尧眼神一沉,一字一顿:“其他人走了,留你两人来救人?小子,别跟我耍伎俩,你们的人,不可能离开了这个岛。” 谢原笑了笑:“那阁下何不想想, 倘若真只有我们来救人,又是何种情况?” 马尧眼神渐深,思索片刻,一步一步无声退开。 随着他的动作, 身边的手下握紧兵器,开始包围逼近谢原。 谢原一眼扫过, 目光凌厉,俨然已做好大战一场的准备。 “擒住他们!一起烧!”马尧厉声下令,手下应声而上,双方再次交手。 久良护着周玄逸,只能做一些抵挡的招式,谢原一个人挡下了大部分的进攻,以至于他的招式没有一招是多余的,即便无法一招致命, 但只要对方要害负伤,攻击力便会骤减。 可一个个上来,谢原的体力到底被消耗,突然,一人砍向他持刀的手臂,谢原撤防不及,手臂当即划破一道口子,对方继续进攻,电光火石间,三支羽箭破空而来,直接将谢原跟前的三人放倒,谢原反应极快,提剑刺喉,再杀一人。 “住手!”马尧看向羽箭飞来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 马尧脸色铁青,叫停人手,狐疑的看向谢原。 “啊,”谢原恍然一笑,极其嚣张:“看来我们东家的确心疼人,还留了人手帮忙。” 他扫了扫剩下的人:“我们总共才三十来人,阁下手中却不少百人,虽有损耗,但仍占多,有何可惧?打啊,怎么不打了?” 马尧盯住谢原,眼中思虑更重。 眼前的青年的确身手不凡,以一敌十不在话下,但几番缠斗,已见疲态且挂彩。 继续打下去,他未必能讨好。 可他的话却含挑衅邀战之意,若非一心求死,便只有一种可能。 拖延时间。 原以为青字号是为救人而来,加上疏散人群,马尧的手下大多聚集在这一处,若对方根本没有撤离,那么这青年出面一再纠缠拖延,兴许是在为对方争取逃离的时间。 再者,即便对方只有三十人,若都如这青年一般凶猛,他纵有百来人也一样不堪一击。 相反,将最厉害的派出来故弄玄虚,保住所有人,才是上策。 思及此,马尧神色一变,一方面包围谢原,继续保持对峙状态,另一方面,分出剩下的人手在岛上搜寻,一旦有异,即刻以烟花传信。 手下分拨搜寻,马尧看向谢原,果见对方凝眸蹙眉。 马尧冷笑:“早闻青字号来历神秘,背后可能还有朝廷作保,不知一个青字号少东家,能值多少筹码?” 谢原眼神微动,也笑了:“有没有这个筹码,怕是都没有你们不敢做的事。” 马尧抿唇不语。 谢原神情轻松,手中的剑却半刻不松:“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比起官商勾结贪污漕银、杀人灭口,仅仅献祭一个八月典就能找到替死鬼揽下此前一切罪罚,甚至在黑市颠覆之后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就太不值一提,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谢原每说一句,马尧的脸色就多变一分,最后终于沉不住气:“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谢原沉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了不该杀的人,抓了不该抓的人,到头来连敌人为何找上门都不知,是不是太笑了?” 马尧目露精光,看了眼被久良护着的周玄逸。 救人,报仇。 这是他们的目的? 马尧哼笑:“既要做大事,岂能拘小节,铺路的蝼蚁罢了,难道还要一桩桩一件件都记着吗?” 谢原忽作怒状:“那你就该想到自己有今日!无论是朝廷命官还是地方小吏,都不是你们为谋私利便可滥杀的!” 眼看对方被激怒,因报仇和救人而来的目的就更得确信了。 朝廷命官,地方小吏。 马尧神情一松:“小子,今日这局面,还不知是谁……” 话还没说完,一枚烟火冲上夜空。 谢原神色一紧,马尧则面露笑意:“找到……” 又没说完,另一颗烟火相继升起,然后是第三颗,第四颗。 “爷……您看那是……” 烟火升起的方向,江风搅弄中的火势疯狂眼神乱窜,客人下榻的院落方向和龙泉阁方向,所有楼阁房间坐落的位置,竟然全都浸浴在火海之中,以至于整个岸边都被一片红光笼罩。 不,不止是岸边,整个岛都在火势中发光,照亮了周围一大片,甚至还能看到远去的船只最后的身影。 马尧的脸映在火光之中,神色变幻莫测。 另一边,谢原眼看着这片火光,心中猛震,低喃道:“岁岁……” 这必是岁安所为。 火光照亮整个岛,这里就是最鲜明的所在。 谢原眼中映着熊熊烈火,忽然大笑出声。 马尧面色恼火:“你笑什么?” 谢原:“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是来送死的吧?我们的支援已在路上,眼下这片火光就会是最快的指引!你要不要赌一赌,是你先杀了我们,还是我们人的先到?” 支援! 他们还有支援! 聘娇娇 第166节 像是为了印证谢原的话,那面具男人忽然走到马尧身边,指着暗夜中的江面:“马爷,您看那是不是……是不是火光?” 马尧极目眺望,奈何船只早已走远,肉眼根本瞧不见情况,且岛上火光大胜,江上水波粼粼,心中惴惴之下,竟说不好那真的是远处的火光,还是江上的火光映在水面上。 是真的有支援,还是岛上的人故弄玄虚? 在马尧的神情中,谢原渐渐看到了退意和防备,而非最开始信誓旦旦的杀机。 片刻后,马尧沉声吩咐:“备船,撤退。” 可他们的船还没备好,一个个已僵在岸边。 暗夜之中的江面,竟真的亮起火点,一点一点连城火线。 一道清脆的哨音响起,暗色的上传来飞禽鸣叫。 千钧一发间,玉藻和霍岭飞身而出,一个帮着架起周玄逸,一个拉过谢原,拔腿就跑:“往这边!” “马爷,是官船!” 马尧看向江面,果见一艘正在缓缓靠近的战船。 不,不止战船,原本空无一物的水面,不知何时浮了许多木板,又自木板下翻起一个个人影来,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这些穿水而来的人已发起攻势。 自腕间射出的短箭破空而来,直接放倒一片。 剩下的人围住马尧,后方却已无退路。 谢原领着霍岭和剩下几十个护卫堵在了后方。 眼前情形,已是强弱悬殊。 谢原:“马爷,还是束手就擒,坐下来慢慢谈,如何?” 马尧看着前后夹击,也放声大笑起来:“谈个屁!老子第一日出来混江湖,便已料到有着日,既然没有退路,杀也要杀出一条生路。兄弟们,杀——” 谢原长剑一动,动身迎战,霍岭紧随其后。 不远处的江面上,船上还在不断地派出人手,船未靠岸,支援已至。 两方夹击之下,马尧等人很快败北,就在谢原打算抓活口时,马尧忽然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刀身,然后做出自戕之势,谢原下意识就要上前挑开兵刃,马尧眼神一厉,抓住谢原救人一瞬的不防,原本对象自己的刀刃转向了他。 可刀刃还没碰到谢原,马尧就被一把长刀穿胸而过,动作瞬间僵住! 霍岭大喊:“有毒!” 谢原反应也快,挡开毒刀,退开后转身再看,马尧已倒在血泊之中。 马尧一死,那些奋力抵抗的手下也没了重心,谢原甚至都没来得及喊出“留活口”,这些人已举刀自尽,单方面结束了全盘打斗。 眨眼之间,地上已倒了一大片尸体。 霍岭长刀滴血,怔然看向谢原:“他刚才打算玉石俱焚,你……” 谢原:“明白。” 他看了眼霍岭:“多谢。” 霍岭抿唇,摇了摇头。 无事。 战况刚歇,谢原立刻想到岁安,就在他刚刚转身寻找之际,迎面跑来的人影直直的撞进了他的怀里。 谢原趔趄两步,飞快站定,不握剑的那只手紧紧抱住怀中的香软。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劫后余生的缠绵。 怀中的小妻子在切实感受到丈夫活生生的气息和灼热的体温后,忽然自他胸口抬起头,垫脚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凶狠的像是一头刚断奶的小兽。 谢原牙冠一紧,承了这一口的宣泄。 岁安咬了一阵,直到心绪平复,她才终于松口,从谢原怀中退出来。 谢原本想赔个笑脸,却被硬邦邦的推开。 岁安冷冷的瞪了谢原一眼,转身走向一旁,张口第一句是:“看到山铮了吗?” 谢原意识到妻子此刻心情可能不大好,也不主动找事,安静的跟在她身后。 同一时间,来支援的船已经靠岸,军队的旗帜在火光中鲜明可辨,谢原心头一动。 这是…… 船上的人一一下来,井然有序,走在最后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一身军服铠甲,阔步而来,并着少年人的张狂和军人的凛冽,视线和步伐,都直奔一人。 少年将军在岁安跟前站定,含笑调侃:“我还以为这里等着我的会是一场浴血奋战,没想到是来搬尸体的,我说李岁安,下回这种好事,能不能别想着我啊。” 第117章 昔年, 圣人领兵攻回长安,杀妖妃清君侧,其中一支助军便是如今镇守东南的卫国公祝家军。 谢原知道岁安手里有暗察司, 也可能有别的支援,但他没想到会是祝家,更没想到会是这位年纪轻轻便军功累累的卫国公府三郎君, 祝维流。 东南多水, 祝家军尤擅水战, 水岛这个地形, 请他们来助阵的确合适。 岁安见到祝维流,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你怎么不等天亮再来……” 这话谢原听到了,祝维流也听到了:“你再大点声。” 岁安往谢原身边一挪, 悄悄拽住谢原的腰带。 谢原冲祝维流抱手:“祝将军远来营救,多谢。” 祝维流飞快打量面前的男人, 认出了他, 颔首一笑, 语气明显收敛:“客气。” 几句话的功夫,支援队伍已经将岛上控制住, 玉藻小跑回来:“夫人, 岛上并未见到山铮身影。” 祝维流:“怎么了?谁出事了?” 谢原:“无事,只是一个身份有疑之人。” 祝维流看了眼他们:“那其他人呢,可有受伤?” 岁安:“还有几个人在船上守着。” 谢原凝眸:“先去看看。” 赶在马尧等人控制船只之前,岁安已让魏诗云上船守住, 眼下斗争已平,船却静悄悄的靠在岸边。 魏诗云一向风风火火,有事冲在前头,以她的性格, 即便听从岁安的话上了船,也一定时刻关注岛上的情况,早该冲出来了。 不对劲。 谢原扬声:“县主,岛上乱贼已平,若县主在船上,可外出来见。” 话放出去,船上仍无动静,也无人再往前走。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船上先有了动静,可出来的并不是魏诗云,而是山铮。 不同于以往,此刻的山铮双目猩红,目含凶光,死死地盯着岁安。 他就在船上,岛上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谢原和霍岭刚要动手,山铮目光一动,挑了挑眉:“别动。” 随着他开口,又有两人用刀挟持着魏诗云走了出来,一并出来的,还有裴愫。 她一直在昏睡,这会儿醒过来,身形还有些摇晃,可眼神却直勾勾盯着岁安,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山铮狰笑着:“真是想不到,青字号卧虎藏龙,竟都是这般尊贵的人物。” 山铮的目光落回岁安身上:“青字号的少东家,竟然是靖安长公主之女,李岁安。” 谢原心头一动,紧盯住山铮。 岁安沉住气,上前一步:“山铮,你们大势已去,又何必垂死挣扎?” “大势已去?”山铮笑了笑,抬手指向魏诗云:“现在的势,到底在哪方,还说不准。” 谢原:“山铮,如何才能放了县主,你谈条件便是。” 山铮满意的点点头:“爽快人行爽快事,我喜欢。”他抬手指向岁安:“那就用她来换。” 岸边众人色变。 “不可!”玉藻护在岁安身边,大有谁动手跟谁拼命的意思。 谢原眉峰一沉,打量着周围,企图寻找一个突破口。 岁安忽道:“是不是换了我,你就放了她?” “岁岁。”谢原倏地看向岁安,语气并不赞同。 忽的,他眼神一动,发现他们之中似乎少了一个人。 魏诗云一怔:“姐姐……” “当然。”山铮很满意岁安的识相,“不过,你可别耍花样,否则我可不保证这位县主的 “好。”岁安毫不犹豫:“我们同时动身。” 山铮嗤笑:“李岁安,你当是在谈条件吗?这位县主现在在我手上,我说怎么换就怎么换。除非你想她死。” 魏诗云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山铮,忽道:“姐姐别来!他敢杀我,就得给我陪葬!如今八月典已毁,人该抓得抓该死的死,我已无憾!” “你闭嘴!”山铮沉声一吼,似乎是被魏诗云的话刺激到了。 “李岁安,我没有在和你商量,你现在就过来,让我绑了你,否则,我立刻杀了她!我数三声,你自己走过来!红药!” 裴愫神色一凝,拿起手中的绳索,这意思,是要岁安往她那里去。” “裴愫!”商辞忍无可忍:“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谢原恨不能反手给商辞一拳。 果不其然,裴愫在看到商辞时,眼中的愤怒怨恨更重,她轻轻弯唇,并不理会商辞,只对岁安道:“李岁安,你不是最善良的吗?想救你妹妹,就乖乖过来!” “一!” 魏诗云:“姐姐你别犯傻,他们不会信守承诺的!” 聘娇娇 第167节 岁安深吸一口气,朝着裴愫走过去。 谢原下意识追了一步。 “不许动!”山铮紧紧盯着岁安身后的人,对方稍有动作他都会察觉。 岁安平静的看向山铮:“山郎君,你手上总共只有这几人,多带一个人质就多一分麻烦,除非你本就打算玉石俱焚,要我两人为你陪葬,否则,我实在想不出挟持两个人的好处。” 山铮看了岁安一眼:“别跟我扯这些废话,你没得选。二!” 岁安屏住呼吸,已走到裴愫面前。 裴愫抓着绳子就往岁安身上套,一边套一边笑道:“李岁安,没有想到你也有今日吧?你这个天之娇女,从今日起,也要跌落泥潭,我要把我受过屈辱,全都给你尝一……” 裴愫话还没说完,岁安忽然抬脚将裴愫踹到在地,一反常态的摆出高傲冷厉的模样:“就凭你,你也配!” 裴愫有一瞬的怔然,像是被揣懵了,她下意识往商辞的方向看了一眼,往日旧怨忽然涌上心头。 凭什么! 你今日已经是阶下囚!凭什么还趾高气昂! “我杀了你!”裴愫失控,猛地起身扑向岁安,掐住她的脖子将人压倒在地。 “贱人!你干什么!”山铮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情形。 电光火石间,一道哨音响起,金雕鸣叫由远及近,俯冲而来,一只扑向裴愫,一只扑向魏诗云身边的人。 裴愫下意识松手抱头,再次跌倒在地,挟持魏诗云的二人也挥刀抵挡。 谢原眸光一厉,闪身而出,拉过魏诗云丢给玉藻,又转身去到岁安身边将她扶起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乎就在一瞬间,山铮反应过来时,祝维流已出现在他身后。 两招过后,祝维流卸了山铮胳膊,一拳击在他腹部,山铮双目睁圆,张着嘴却只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慢慢跪在地上,看了眼祝维流来的方向。 是船尾。 祝维流劈手一砍,山铮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很快,剩下的人都被控住,裴愫脸上浮着几道血痕,也被擒获。 谢原护着岁安,抬头看向上空盘旋着的金雕。 确切来说,是两只金雕。 第118章 随着山铮被擒, 黑商落网,此次八月典亦落下帷幕。 祝维流带兵将整个岛翻了一遍,确定再无其他活口后,在回城路上说起了此次围剿的过程。 早在岁安登岛之前, 就已经安排好了此次行动的全部支援。 除了祝维流带来的兵马之外, 还有寿州, 扬州和宣州三地的兵马。 其中,寿州、扬州和祝家都是得到了岁安的消息, 又因谢原曾外派宣州,地方人手都熟悉,宣州那边得到消息后立刻配合围剿, 三地的方位,等于将这座岛包围起来。 魏诗云听得满目激动, 水上作战比陆地作战更难, 损耗也更多, 能在水上围剿,令这些人尽数落网简直不可思议。 然后,她就见识到了祝家军用于水上作战的巨大水网。 敌人发现实力悬殊想要逃走时,极易趁乱入水, 但水中早已布下水网, 水网由特殊材料制成, 刀剑不破, 还会散出迷药, 一个时辰内, 水网埋伏的水域,只要有人入水,对方身上有伤或是稍稍吸水, 都会在药物作用下失去体力。 “太厉害了!”魏诗云第一次见识到这种作战方法:“那你们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这岛位置偏僻,还有迷雾遮掩,如果是尾随而来必会被发现,如果是后面跟来,还得掌控好距离,避免被发现。 祝维流往上指了指,意思是天上。 当然是靠那对金雕。 两只金雕原本是一对,后来祝维流送了一只给岁安,被她起名叫叫。 从岁安出发开始,就已经处于敌人的视野中,没办法时时刻刻利用叫叫传信,但要用叫叫来确定岁安具体的方位,便可神不知鬼不觉。 祝维流就是凭着两只金雕确定方位和距离,在三方兵马汇合后部署埋伏的位置。 通常来讲,要进行围剿,会等到目标上岸后行动,但一来,距离水岛这个圆心越远,登岸的具体位置和整体范围会不可控,一来,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 所以,不如趁着鱼儿自巢穴涌出的瞬间门一网打尽。 唯一的意外是岁安没有等到八月典结束,众人正常离场奔赴扬州,而是提前放话挑拨,致使众人四散逃离。 好在夜里行船目标明显,祝维流才能指挥若定迅猛出动,之后,岛上大火,祝维流直觉情况不对,像是求援的信号,所以立刻带了自己的人突出重围过来支援。 而这把火,正是岁安命人所放。 她敢如此,多少是仗着水上有祝维流配合。 魏诗云好奇的盯着祝维流,说了一句题外话:“我竟不知祝将军与姐姐是旧识。” 祝维流唏嘘道:“我们这一辈里,能被长公主殿下叫出名字的,没几个能逃过被捉到北山读书的命运。不过我们祝家儿郎习惯舞刀弄剑,就是拎不起一杆笔,所以我没读两日就跑了,和李岁安算半个同门吧。” 魏诗云不这么认为:“祝将军年少有为,骁勇善战,是天生将才,不必妄自菲薄。” 没多久,魏诗云又把话题带回来,正当大家再次开始复盘分析时,谢原悄悄起身走了出来,来到船上另一个房间门。 他轻轻推门进来,冲探头的玉藻做了个嘘声动作。 房内很安静,半开的窗户时不时灌入舒爽的江风,岁安睡得正香。 如瀑黑发散开,蜿蜒自在的铺散在枕上,一如她此刻的放松睡态。 谢原坐在床边,忽然想到她曾在岛上对杨戒说,自从上了岛,就吃不好睡不好。 这话还真是一点不掺假。 事情刚刚告一段落,连闲话叙旧都顾不上,便跑这儿来睡觉了。 谢原本打算来看一眼,见她睡得安稳便离开。 可看着看着,他竟不由看的入神。 世人追名逐利,浸浴情仇,所求目的各不相同。 而眼下,他的小姑娘,求的大约只是诸事落定后的一个安稳觉吧。 她在北山长大,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即便嫁到谢府,也不曾有过这般奔波。 可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她从没回过头,适应远比抱怨多。 谢原盯着岁安的睡颜,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安宁的感觉,以及一个念头。 成婚以来,他对她零零散散的许诺,虽然夹着一份喜欢,但更多出于丈夫对妻子的责任,应该这么做罢了。 但现在,多少有些不一样。 谢原凝视着岁安,声音很轻:“从今日起,谢元一定会叫你每日都能睡上安稳觉。” 说完,他双手撑在岁安两侧,俯身在她额间门轻轻一吻,动作轻悄的起身出门。 船上江风不断,谢原一出来就看到独自站在船头吹风的商辞。 谢原眼中含思,转身往反方向走,没走两步,迎面遇上同样出来吹风的祝维流。 谢原主动打招呼:“祝将军怎么出来了。” 祝维流的眼神错开谢原,往船头瞄了眼:“哦,里面有点闷,我出来透透气,李岁安还没睡醒呢?” 谢原:“大约是累着了。” 祝维流随口道:“说不定是吓着了,她以前胆子就小。” 谢原笑而不语,祝维流反应过来,终于换了称呼:“抱歉啊,祝某一介军汉,随意惯了,有唐突谢夫人的地方,还请包涵。” 谢原想了想,说:“祝将军言重,岁岁一直很珍惜将军所赠的金雕,想来将军也是岁岁非常重要的友人,友人之间门随性自在些也无妨,若处处讲礼拘束,反倒生分了。” 祝维流不动声色将谢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笑笑:“谢郎君豁达明理,看来长公主殿下没选错人。” 谢原面不改色:“在下的确感念岳母大人的青睐与信任,将岁岁交给我。只不过夫妻之间门是否能相和长久,就不止是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他顿了顿,“对了,祝将军可有成婚?” 祝维流,“你看我像是有家有口的吗?” 谢原笑道:“连平阳县主都夸赞祝将军天生将才,是否成家,应当看将军愿不愿,而不是有没有。” 祝维流摆摆手:“儿女情长不谈也罢,对了,后续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本是要和李岁安谈的,既然她还睡着,那就和谢郎君谈吧。” 谢原抬手:“请。” …… 和岁安之前的分析一样,此次登岸的地点是扬州。 参与八月典的大商虽然落网,但是扬州还没到放松的时候。 安王除了配合这次联合清缴之外,还在岁安派去扬州的暗察司使协助下,对扬州进行了一个大范围的突击清扫,果然大有收获,其中涉及兵器私造买卖、私盐买卖,人口买卖,随意一桩都能立成大案。 此外,还有一个意外之喜。 魏诗云曾派袁家兄弟走洛阳到宣州的路线,大家分头打探消息。 紧接着,岁安就把同行的魏楚环也分到了这条路上。 果不其然,袁家兄弟因为一路打听消息缺少遮掩,被分布在宣州的黑市眼线盯上,差点遭到暗杀,最后被魏楚环救下。 这期间门,岁安和魏楚环一直保持联系,在登岛之前,岁安便和魏楚环说明了大致情况,让她前往扬州和朝廷派出的御史接头,确保安王不会被赖上莫须有的罪名。 没想到,在安王低调出府时,竟有安王府的人里应外合,欲将几个箱子悄悄送进安王府。 魏楚环当即拦截,打开一看,竟然是萧弈弄丢的那批打了官印的税银! 唯一可惜的是,打斗时对方死的死,跑的跑,没能留住活口。 是以,当岁安睡了整整七个时辰,迷迷糊糊在扬州的落日中揉着眼睛登岸时,所有事方才真正的尘埃落定。 当天夜里,所有人都受邀入了安王府。 彼时,黑市那些大商已经分批入了天牢,按照谢原的要求,山铮和裴愫单独关押。 聘娇娇 第168节 这之后,便是清点赃物,审案结案,入朝复命。 岁安睡完之后,清醒了许多,主动提到了税银的事情。 这批税银不仅险些成了安王府捣乱新政的证据,也是造成武隆侯世子入狱的原因。 安王府那个内应已经丧命,运送税银的人也无活口,唯一能确定的,它是幕后之人在扬州闹事的其中一环,目的还是给安王府安插罪名。 不过他们现在已经擒获关键人物,想必很快能有分晓。 安王闻言,已然明白岁安的意思,当场表明,这批赃银可以移交初云县主处理,先为萧世子脱罪再说。 魏楚环憋了一晚上的眼泪终究没忍住涌了出来。 岁安知她要面子,借口将她带回房间门休息。 魏楚环一出门就抱住岁安哭起来:“姐姐,我终于找到这批税银了,我可以救阿羿了,他会没事的吧!” 岁安被她抱得有些不自在,还是伸手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当然会没事啦。” 结果魏楚环把她抱得更紧:“姐姐……谢谢你……” 岁安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忽然见到正对面的回廊下,祝维流抱着个手靠在那,表情复杂的看着她这头。 被发现后,他非但不慌,还冲岁安做了个哭鼻子的动作。 岁安立刻就懂了对方的意思,他是在暗指从前分别时,呜呜哭鼻子的她。 她抬手拍拍魏楚环的背。 “都过去了,没事了。” 就在这时,玉藻匆匆赶来:“夫人,周玄逸醒了。” 岁安神色一正,让朔月把魏楚环送回房休息,也顾不上一旁的调侃自己的祝维流,转身去了周玄逸的房间门。 周玄逸失踪多时,瘦了很多,在岛上时,他就已经半昏半醒,救下来之后,一直到现在才彻底清醒。 谢原和商辞先岁安一步,已经在房中,连袁家兄弟也在。 周玄逸喝了药,又吃了些清粥,能说话了。 可他开口第一句,不是感谢,也不是发表什么劫后余生的感想,而是他此行出事的原因。 “元一,宣州、代州、扬州,附近,所有。” “他们的据点,一定要查!立刻查!” 第119章 谢原之前的分析没错, 一开始引起周玄逸注意的,就是地方私盐的问题。 那时他正在赶往宣州的路上,意外的碰到了些到这里来做活儿的百姓, 都是家中田地不够, 赋税却不减少,只能出来做工的穷苦之人。 彼时, 周玄逸便装与他们同乘一艘船,闲来无事听了一耳朵。 明明是背井离乡, 他们竟开心得很,因为他们谋到了一个好差事,包吃包住,工钱可观。 大约是对方有言在先, 这种好活儿也得自己抢占先机, 所以他们得保守秘密, 即便在一起交谈,也隐晦的很。 可凑巧的是, 周玄逸和谢原研究盐政革新时,是从制盐开始的, 他还特意了解过整个过程。周玄逸从对方的言辞中分析出, 他们干活的地方,可能是个黑盐场。 他装作个外出游历的读书人去和他们交谈,想打听消息, 结果对方闭口不谈,散了。 周玄逸越发觉得古怪, 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一路上有不少外出务工的贫苦百姓。 若私盐大行其道,必然影响盐政革新, 那他们接下来的努力,只会事倍功半。 于是,周玄逸决定查一查这个私盐场。 可这一查,他有了更大的发现,在宣州扬州一带暗藏的私营作坊和工场,经营的不止是私盐,可能还有开采和冶炼。 其实,私盐贩卖并不罕见,但涉及到开采和冶炼,问题就严重了。 对于矿地开采,朝廷每年都会有专人外出探寻矿地。 或是观察山势地理,或是在民间打听消息,今朝国中有几处矿地,就是因为地动山崩等天灾暴露出来,被百姓发现,再被朝廷得知。 所有被发现的矿地,都会立刻上报朝廷,由朝廷造册开采,且开采过程耗时耗力,不只需要通力配合,还需要术业专攻,不是寻常百姓人家可以做到的。 反过来,有能力完整开采,敢公然招募百姓做工,还是不曾在朝廷造册记录的矿地,对方绝对不会是个简单的组织。 至于冶炼,就涉及自造兵器钱币的问题,情况更为严重。 岁安心念一动:“我们在八月典里抓住的黑商,其中有个叫娄坚的,做的就是兵器买卖,会不会和他有关?” 周玄逸对于岁安会出现在这里还处于诧异中,下意识看了谢原一眼。 可没等谢原开口,不知何时跟来的祝维流抢了先:“不太可能。” 众人转头看向他。 祝维流抱手倚门,简单阐释。 开采,冶炼,兴师动众,对耗材、人力、位置,都有严苛条件。 整个大周绝对不会只有娄坚私自贩卖兵器,边境战事频发之地,这种买卖也猖獗,但开采铁矿且冶炼打造兵器的工场不易转移,一经查获,损失不说,罪罚更重。 所以这种地方一般都藏得很深,连边境都少有,甚至有可能,全国的兵器私营买卖,都是在某一个,或某两个源头工场取货,几经转手倒卖,储藏避风,最后被大商收购在手,等待时机高价卖出。 娄坚不太可能在冒着风险贩运兵器的同时,还经营一个冶炼场。 周玄逸和谢原一样,对祝维流有过几面之缘,闻言非常赞同。 就拿冶炼来说,需要非常多的燃料,他当时就是从这些条件入手去查的。 周玄逸的这个说法 谢原没有否定祝维流的分析,而是道:“然后,你就被抓了?” 说到被抓,周玄逸下意识看了眼商辞,祝维流也看了眼商辞。 岁安微微敛眸,问:“是裴愫抓了你?” 谢原心头一动,脑子里条条缕缕的线索隐约要连起来了。 周玄逸默了默,点头。 他行事一向谨慎,若非裴愫,是不会这么快暴露,甚至都来不及告知谢原。 之后他被裴愫囚禁起来,期间终于确定,的确有这么一个组织的存在。 …… 秋夜微凉,刚刚平息事端的安王府,转眼又迎来一波忙乱。 水上围剿和扬州的围剿差不多是同时进行,从登岸到现在还不到半日,即便对方有人通风报信,也不可能撤离的毫无痕迹。 谢原连夜集结寿州、宣州和扬州的人马,派手下带人赶往目标地点,专门搜查罕有人至的山间荒野,同时各州城设关卡戒严,往来之人全都要查验身份,若遇商队或是迁徙队伍,更要严查。 岁安:“带兵搜山还不够,找些熟悉地理和懂行的能人随行。” 谢原点头:“不错。”转头又加了这条。 祝维流在旁边看着,嘴角挑了一下。 …… 夜色已深,州府大牢中灯火不息。 山铮闭目养神,听着外面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与他一间相隔的牢房,裴愫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她盯着高处的通风窗,眼神空洞,时而抽搐两下。 少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万柔领着大夫和衙差快步进来:“这边。” 衙差打开牢门,大夫对地上的裴愫进行了简单的诊断,眉头紧蹙:“身上无伤口,像是中毒,但一时也说不出是何种毒,是否可将人带到外间,寻间干净的屋子再行诊断?” 万柔无奈:“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几个衙差七手八脚将奄奄一息的裴愫抬了出去。 人都离开后,万柔还没走,她转过头,看向隔壁牢房的山铮。 山铮目睹裴愫被抬出去,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一动,对上万柔的眼神。 万柔走到牢房前,沉声问:“是不是你们杀了我父亲?” 山铮眯了眯眼:“你父亲?” 万柔:“松州漕运贪案,那个莫名死在牢中的小吏万劼,他在被杀之前,曾给我一个图案,便是你们的人烙在身上的纹案,你还有什么狡辩!” 山铮终于想起些什么,眼中的困惑散去些许,沉沉笑起来:“原来,你是他的女儿。一个多管闲事的漕运小吏,才会生出你这么个不知深浅的女儿啊,你蠢归蠢,命倒是很大。” 万柔抵在牢门前,若非有这道门阻挡,她兴许能冲进去杀人:“果然是你!凶手!” 山铮的语气很无所谓:“一个投到水里都溅不起水花的蝼蚁,杀了就杀了,你不提,我还真记不起来。” 这话的每一个字都刺激着万柔,山铮笑起来:“怎么,想替你父亲报仇?” 不等万柔开口,山铮已开始冷漠嘲讽:“别做梦了。这个世上,所有人的存在都有重量和意义,所以有的人生来就是不被看重的蝼蚁,生死都是别人一瞬间的决定,但有的人,即便沦为阶下囚,也会被保住性命,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有、价、值。” 山铮定定的看着万柔,笑声张狂,万柔双目猩红,抓着牢门猛力一耸:“我一定会杀了你!” “杀我?”山铮像是听了一个笑话:“我看你的样子,顶多是那些人的跟班,但凡你的主子们还认定我有价值,我就能活着,而你,和你那个死了都没人过问的父亲一样,无足轻重,没人会在意的你杀父之仇……” 几声金属脆响,山铮眸色一凝。 万柔站在门口,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一串钥匙。 这是她刚刚叫人来给裴愫看诊时偷偷在外面顺的。 万柔从狂怒中冷静下来,她眼神很冷,动作慢而流畅,打开了牢门。 山铮的表情慢慢变了。 万柔走进来,收起钥匙,抽出一把匕首。 “你……”山铮眼神一亮,非但不惧,反而笑出声来:“你想杀我?问过你主子吗?这么私自行动,你主子一恼火,怕是要拿你的命来填我的命,你是打算带着我一起去地下见你爹?” “是,我们是蝼蚁,那你又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随意践踏人命!”万柔两步来到山铮面前,一手抓过他衣襟,一手举起手中匕首。 “我?我自然,比你们这些蝼蚁高贵。”山铮眼神渐渐狰狞,“要么你就此刻杀了我,否则,等到我的人前来救我时,我敢保证,你会比你父亲死得更惨!” 万柔眼中已显杀意,可手中的匕首迟迟未落。 聘娇娇 第169节 “别费力气了,你不敢的,你……” “啊——”万柔猛地抬手,匕首狠狠刺下。 山铮呼吸一滞,片刻后,他缓缓睁眼,只见那匕首刺在自己脸侧。 这一刻,山铮竟显了几分怒色,话也说得重了:“果真是个没种的蠢女人,若非你们发现了红药身上的纹案,恐怕早就被我们玩于股掌之间,你爹冒死留下来这个线索给你,可你连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你等着,等我离开这里时,第一个对付的就是你,我会将你卖到那些残忍没人性的黑商手里,让你那没用的父亲看看,他寄托希望的女儿是怎么受辱至死。” “她若杀了你,叫你得逞,才会让其父在九泉之下都难瞑目。” 男人的声音横进来,山铮目光一错,看到了谢原。 一瞬间,他便全都明白了。 万柔早已收起匕首,她看了谢原一眼,转身出了牢笼。 山铮恍然笑道:“你想用她套我的话。” 谢原:“你不也想刺激她杀了你吗?” 山铮冷笑:“我疯了不成?我要自尽,早已动手,还等她来?” 谢原负手而立:“你当然可以自尽,但你自尽和遭到仇杀,行为动机不同,造成的结果也就不同。若是万柔杀了你,你的死就是仇杀,所有矛盾会转到万柔身上,但你若自尽,只会叫我们知道,你不能,也不敢被押送进京。” 山铮喉头轻滚,没有说话。 谢原走到山铮面前:“山铮,你大概以为自己遮掩的很好,但你暴露的,是你自己都没察觉的东西。” 山铮表情骤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原微微弯身:“听不懂,我就说给你听。如果我没猜错,在岛上时,马尧是想让你先走,保你安全,只因我们事先保了自己的船,叫你发现,你才会临时改变主意。从你上到我们的船到被我们发现期间,你完全可以挟持平阳县主离开,可你的做法,真的让人匪夷所思。” 山铮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在裴愫口中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后,选择留下来。 “魏诗云是安王之女,一方县主,但李岁安,除了是靖安长公主之女外,没有任何显赫的封号加持,不管从哪个角度讲,你都没必要用平阳县主来换李岁安。除非……” 谢原眸色一凝,“李岁安对你来说,比一个亲王之女更有价值,把李岁安挟持在手,可以让你们得到更多,是吗?” …… 谢原从牢房中出来时已经是一刻钟后,万柔一直等在外面。 “大人。” 谢原看她一眼,淡淡道:“今日辛苦你了。” 万柔摇头:“我虽然想报父仇,但还不至于不分轻重,此人和他背后的势力若不落网,以后还会有像我父亲一样的可怜人被害。” 说着,她又问:“大人可审出什么?” 谢原摇头。 这个山铮,嘴硬的很。 不过这一趟也不是全无收获,除了山铮,谢原也审过了那几个黑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里面没有那个供货源头。 万柔敛眸,有些失望。 谢原默了默:“放心吧,夫人答应过你,会帮你找出凶手,让你报仇。此人的性命,最后我会交到你手上。” 万柔倏地抬头,惊讶中透出几分感激:“大人……” 谢原微微一笑:“夫人的承诺,就是我的承诺。” …… 已是深夜,安王府却灯火通明,每个人都在忙碌,除了岁安。 她白日里睡得太多,现在一点也不困,索性在花园里逛了逛,坐在秋千上闲晃。 “你在这干嘛?”祝维流从旁走来,“大半夜还不睡觉。” 岁安偏头看了他一眼,笑笑:“睡不着。” 祝维流想想也是,笑了一声:“那就干坐着?谢大郎不是去牢里审犯人了吗?怎么不跟去凑热闹?” 岁安默了默,说:“元一大约是不想让我去。” 一路走来,岁安和谢原已经有过多次配合,谢原从未轻视过她的决定和意见,但刚才,他也的确没想着带她一起。 “哦,看来谢大郎还挺怜香惜玉的。也是,那种地方,不适合你。” 岁安看一眼祝维流:“你怎么也不睡?” 祝维流眼神一亮:“猜我找到了个什么?” 岁安偏偏头,“什么?” 祝维流将藏在身后的手绕到身前,手中之物轻轻一抛,继而身手矫健的开始接踢。 藤球上挂着金灿灿的小铃铛,他每踢一下,便会发出铃铃声。 一连踢了三十个,热身完毕,祝维流稳稳一接,冲岁安挑眉:“好多年没玩过了,试试?” 第120章 夜间昏暗, 并不适合耍玩,可祝维流来了兴致,便很能折腾。 他在花园里找了块平整的草地, 两侧各布一排立灯将场地照亮。 “三局两胜。”祝维流一手托球,一手叉腰:“输的人——” 忽又摆手:“算了不重要, 老规矩。” 岁安没忍住,别开脸笑了一声。 “来了啊。” 岁安瞧着好像没什么兴趣,可等祝维流发球,她立马裙摆一提, 足弓一绷,精准的接下藤球,浅颠两下, 第三下时踢回去, 身法灵活且漂亮。 祝维流挺胸一顶, 抬腿颠球,第三下时,朝着岁安的左边猛踢过去, 却大喊:“右边!” 岁安根本不受迷惑, 眼中只盯着球来的方向去追, 稳稳接下。 祝维流不吝赞美:“不错啊。” 岁安笑开,越发来劲。 谢原从外院来花园时, 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记忆里一向温柔乖巧,偶有小脾气的妻子,正玩的脸蛋微红,活泼的不得了。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大抵如此。 原本安静的花园因为两人的动静, 忽然热闹起来。 祝维流总爱出怪招误导岁安,可岁安从不上当,仿佛早就洞悉了他的全部招数,踢得很稳,热身之后更是渐入佳境,一球比一球刁钻,放风筝似的让祝维流来回跑,最后一球祝维流没跟上,眼睁睁看着藤球叮叮当当从身侧划过,掉在身后。 岁安学他,腰一叉,不可一世道:“我赢了。” 祝维流露出个“你这也行”的表情,斥道:“把你能坏了是吧,我给你什么球,你给我什么球?” 岁安摇摇脑袋:“那也是我赢了。” 祝维流抬手指她:“你给我等着。” 第二局,祝维流不再放水,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岁安被他时轻时重,时左时右的球遛的来回跑,最后一球,岁安咬着牙踢回去,就在祝维流笑着要接下这简单的一球时,岁安忽然身形一晃,直直倒了下去。 “喂——”祝维流吓了一跳,球都不管跑过来,“你……” 岁安忽然抬首,眸光明亮,璀璨如星:“咦,我赢了。” 祝维流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叉腰笑了一声,好气又好笑道:“这也行?” 岁安已经自己站起来,拍拍手,又扭头拍拍裙摆:“兵不厌诈啊,小祝将军。” 一个“小”字让祝维流拉下脸,他抽出自己的令牌杵到李岁安面前:“李岁安,我可是朝廷任命,有俸禄有品阶的大将军,掌过帅印杀过贼寇,跟谁没大没小呢?” 岁安推开令牌,轻轻翻了他一眼:“那也是我赢了。” 祝维流唇角一扯,认命的点头:“是,你赢了!” 闹了好一会儿,身上都出汗了,岁安想找个地方坐下歇会儿。 她刚转向回廊方向,祝维流忽然握住岁安的肩膀,把人转了个向,收回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凉亭:“那不就有。” 岁安就想找个地方坐下,没想那么多,一边往凉亭走,一边唤朔月去备水。 把岁安支开,祝维流朝着回廊的方向看了一眼,扯扯嘴角,转头跟了过去。 回廊下没有光亮的暗处,商辞屏息靠着背后的墙,片刻后,他神色黯然的离开。 花园的另一个角落,魏楚环看到了从暗处离开的商辞,皱了皱眉。 正当魏楚环打算追上去时,忽然被另一道人影拦住了去路。 她面色愕然:“谢……” 谢原竖指嘘声,指了指和凉亭相反的方向,意思明确。 县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魏楚环肯定谢原一定看到了岁安和祝维流在一起,可他不去找岁安,来找她干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惑,魏楚环和谢原来到了另一边说话。 魏楚环有点拿不准谢原此刻的态度,若是他误会岁安和祝维流…… 谢原开门见山:“我信你有些关于岁岁的疑问,想要请县主解惑。” 魏楚环一怔,乖巧点头:“谢大人但说无妨。” 谢原:“第一件事,是岁岁和商辞的往事,想必县主知道的,一定比外人多。” 开口即重磅。 如今的魏楚环,早已不是当日处处跟着岁安对着干的初云县主。 她的确知道,甚至当中很多事都是她主导的,但她害怕自己说错什么,会直接导致谢原误会岁安,遂道:“谢大人,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我了解姐姐,她一旦选择什么,就不会三心二意,你又何必追问往事,平白给自己添堵呢?” 聘娇娇 第170节 谢原闻言,轻轻笑了一声,语气很平和:“县主误会了,我并非是介意此事,才要追问。” 魏楚环不懂了:“那你……” 谢原负手踱步,说:“岁岁在北山长大,日子过得很简单,但正因这份简单,才使得发生在她身上的每一件大事,都影响深远。想了解一个人,便不能避开她的过去。” 谢原的态度郑重且认真,也让魏楚环明白,他想知道过去,并不是为了质问追责。 魏楚环敛眸,片刻后,她像是突破了最后的挣扎,舒了一口气:“好,我告诉你。” 当年,驸马李耀在北山讲学,吸引了很多学生,当中又以寒门出身,却无背景门路的学生最多。 商辞便是其中一个。 抛开所有成见,他也的确是最为努力拼命,最出挑惹眼的那个。 然而,成见并不能轻易抛开,即便商辞学业再厉害,为人再刻苦,魏楚环也瞧不上她。 除了长相过关,会读两本书,会写两篇文章,能在这个风平浪静的书院里争光出风头,还有什么用? 没有根基靠山,走出温暖的学堂,只会被残酷现实搓圆捏扁,在无尽妥协中熬的面目全非。 所以魏楚环不懂,为什么李岁安会瞧上他,甚至像是献了进去,在商辞身上花了很多心思。 陪他读书,帮他整理文章诗赋,摘抄成册,什么事第一个就会想到他,甚至连给他提供便利条件,还要顾及他的尊严心情。 魏楚环气得要死,也是那时候,她发现了裴愫这个人。 说到这里,魏楚环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不情不愿的承认,其实当时喜欢商辞的不止李岁安一人。 情窦初开的年纪,又涉世未深,很容易迷醉在青春年华里那个最优秀的郎君身上。 但别的娘子,顶多是凑在一起议论商辞,或是多看他一眼,唯独裴愫,她付诸了行动。 谢原忽然看向魏楚环:“所以,县主支使了裴愫去接近商辞?” 魏楚环一噎,但很快又露出不屑的表情。 她堂堂一个县主,岂会与这种人同流合污? 裴愫是个目的性很强,且有些手段的女人,所以,魏楚环根本不必支使她做什么,从头到尾,她只是派人去留意这个裴愫,然后在裴愫想做什么的时候,在旁边稍稍推波助澜,帮她达到效果。 事实证明,借裴愫来破坏商辞和岁安的感情,简直太容易了。 商辞出身不好,一直相信自己能闯出一番天地,但若说在北山的成绩和风头让他的信心得到了倍增,那么和岁安的结识,则让他的自尊和骄傲也跟着倍增,甚至到了敏感的程度。 随着他们关系逐渐亲近,两人的出身、爱好,吃穿用度等一切能显出两人身份之别的因素,都成为了决裂的导火索。 更别提李岁安的身后,还有一个靖安长公主。 靖安长公主,是仅凭一个眼神就能让你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的存在。 商辞越想接近李岁安,就越要受到这种差距对其尊严的挑衅。 但只要他转过身,见到的就是一个和他出身相同,知情识趣,以仰望姿态对他关怀入微的裴愫。 可笑的是,同样是对他的关怀和爱意,商辞更容易接受裴愫。 说到这里,魏楚环好奇的看向谢原:“如果是谢大人处在这个位置,会作何选择?” 谢原沉默着没说话,开口时却问:“所以,祝将军也是一部分?” 魏楚环咋舌。 这男人成精了吗?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可谢原都捅破了,魏楚环只能坦白。 期间,祝维流曾去过一次北山,他送过岁安一只金雕,那次去是检验她的训雕成果的。 然后,商辞就见到了这位年轻俊朗的将门英才。 因为岁安常年住在北山,不曾和谁来往,山中门生对她也敬而远之,很容易让人忽略掉,她身边要么无人,要么都不是一般人。 商辞从来没有正面对上过祝维流,甚至不曾在岁安面前提过,但魏楚环看得出来,商辞非常非常介意祝维流的存在。 谢原听到这里,轻轻笑了一下。 难怪,自从祝维流出现以来,商辞似乎都有意避开。 祝维流,大概也是过去那些日子里,扎在他自尊心上的一根针。 谢原:“岁岁曾跟我提过商辞离开北山前的一个雨夜,我知道那日县主也在,但不知的是,这次的推波助澜里,是否只有县主?” 魏楚环眼神一变。 谢原在她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结合魏楚环所说,这段过去便在他脑子里联系起来。 因为裴愫的介入,让商辞的心境产生了很大的矛盾。 一方面,岁安是他心中最美好的部分,他不舍放弃,可另一方面,他又沉醉于在裴愫面前,尊严信心都膨胀的滋味。 随着这种矛盾加剧,加上魏楚环的推波助澜,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 靖安长公主。 她是岁安的母亲,岂会对女儿的心思一无所知? 与其说商辞是没过魏楚环设的这一关,不如说,他没有通过靖安长公主的考验。 无论她们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最终的结果,都是让商辞受不住这份压力,在那个雨夜,在裴愫的有意亲近下,自断后路式的选择了裴愫。 那夜之后,商辞或许知道自己已无别的选择,所以他离开了北山。 可他离开后,应当是后悔了,而这时候,北山重新给了他一个指望,让他相助安王,且暗中查探有关怀玄道人的线索。 之后,他便带着这份指望,期盼着能重回岁安身边。 “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魏楚环主动结束这段过往,“姐姐绝对不可能再选择商辞,我听说他回来之后一直在纠缠姐姐,一度觉得可笑。谢郎君,请你对姐姐有信心些。” “这件事我已知晓。”谢原干脆的转折:“那么,第二件事。” 谢原平静的看向魏楚环:“县主曾在北山读书,与岁岁关系亲密,那县主可知,岁岁这些年来,有什么朋友吗?” 第121章 朔月送来了专程放温的白水, 岁安已渴的不耐,抓起盏子饮了一大口,水从嘴角溢出来, 顺着白净细腻的脖子滑入领口。 祝维流别开目光看向一旁,嘴里数落:“谁跟你抢了。” 岁安解了渴,盏子递给朔月,畅快的吐了一口气,“我好久没这么玩了。” 祝维流回头, 似笑非笑:“谦虚了啊, 我看你对付我对付的挺熟练的。” 岁安:“你来来回回也就做那么些怪, 对付你有什么难的。” 祝维流不甘示弱:“我是让着你!” 岁安瞥他, 劲劲儿道:“承让。” 祝维流回敬:“客气!” 互瞪了一会儿, 两人同时笑起来。 祝维流手长腿长,原地舒展了一下身体, 发出懒懒的嗯哼, 忽然喊她:“李岁安。” 岁安:“嗯?” 祝维流伸展完毕, 身躯前倾, 长腿张开坐姿豪迈, 手肘抵在腿上,两手闲闲的耷下, 他看着前方夜色,忽然说了句:“知道是你来, 其实我还挺意外的。” 祝维流笑着转头看她,“我闲着无聊, 和你们同行的那个万娘子打听了你们这一路的事,感觉如何?刺不刺激?” 岁安默然不语,祝维流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睡着了?说说呗。” 岁安失笑:“我又不是为了找刺激才出来。” 祝维流:“那你是为了什么?” 岁安想了想, 说:“一开始,是因为税银丢失,环娘为了萧世子,云娘为了安王府,我才顺手推了一把。可是后来,不断地遇到新的事情,出现新的问题,要不断地想办法应对,然后,就走到今日了。” 岁安说着说着,也身体前倾,支腿托腮:“惊险害怕有,紧张担心也有,可是,有麻烦就解决麻烦,有问题就处理问题,不能把功夫花费在这种情绪上。你忽然这么问,我自然得重新回味一番,才能回答你呀。” “哟哟哟——”祝维流眯眼,揶揄道,“大事没办几件,这办大事的气派倒是拿捏得挺到位,不愧是你,北山小靖安。” 听到这个幼时的别称,岁安故意露出得意的小表情,像是承了他的揶揄。 祝维流笑着笑着,眼神里忽然透出几分认真,语气微变:“这就对了。” 岁安微怔,又听祝维流问道:“还记得咱们吵架的事吗?” 岁安摇头,有一说一:“吵过太多次,不记得了。” 祝维流皱眉:“就我逃课去打沙包,被山长罚了还不服顶嘴,结果你跳出来护爹和我吵了一架那回。” 岁安笑了一下,当然记得。 祝维流从小就想当大将军,成为和他敬仰的父辈一般的人物,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所以,他一直在为自己上战场做准备。 打沙包,练弹弓,还喜欢撸起袖子绷着小小一团肌肉跟她显摆。 可对岁安来说,父亲母亲同样是她敬仰且渴望成为的人,她不能接受北山外面那么多学生求着父亲教导,祝维流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敢逃课! 岂有此理。 吵到激烈时,他们开始相互踩痛脚。 岁安嘲讽祝维流不好好读书,上了战场连地方战报都看不懂,第一个被敌人插死,成祝家之耻。 祝维流回敬她,也就是样貌上艰难的承袭了长公主殿下一点点点点的风姿,否则谁相信她是长公主的女儿!? 为此,他们差点打起来。 思绪回拢,岁安眉眼轻垂,看向祝维流的双手。 他的手掌很大,和谢原不分上下,但比起谢原那双金尊玉贵的手掌,祝维流这只手就粗糙许多,甚至手背,露出的指间,还能看到细细的伤痕。 他十岁就随父兄去了东南边境,算起来已从军八年。 不止是他,还有祝家大哥哥,二哥哥,小妹阿茵,还有……祝家小叔。 聘娇娇 第171节 没有人规定,身在将门的孩子,就一定要从军入伍。 但其实,处在这样的环境里,目光所及处,皆是忠烈英灵,自然而然便会耳濡目染,备受鼓舞的去延续这条路。 可是,当他真正踏上战场时,并不是因为他已挥过多少万次刀,也不是因为他已打烂多少个木桩沙包,烽烟一起,便要有人冲锋陷阵。 而他能成为幼时想成为的人,是因为一次次积累经验,一次次应对诡谲多变的战事,以及一次次面对失败,死亡,鲜血和痛苦。 祝维流察觉岁安的目光,两手十指交握,相互搓揉:“世上很多事,并不会按照你事先准备的步骤去发展,也不会给你事先了解和准备的机会,甚至与你设想的南辕北辙。” “所以,只要记得初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答案都在心里。” 岁安心头轻动,搭在身前的手慢慢握住。 “李岁安。”祝维流忽然喊她。 岁安眼帘轻抬,撞上青年清澈含笑的眼睛。 祝维流直起身,郑重的说:“经此一役,你觉得本将军如何,威不威武?” 岁安忍俊不禁,又绷住表情,认真的肯定了他:“祝将军,相当威武,是祝家之光。” 祝维流满意的点点头,忽又摸着下巴琢磨道:“可是,本将军还是觉得,你除了样貌神似,一点也不像长公主殿下。” 换在从前,岁安铁定不爱听这话。 但如今,她自己也是这么想。 祝维流眼神渐深,同样认真的说:“但本将军相信,你已经做的很好,以后,还能做得更好。” 岁安倏地眼动,看向祝维流,祝维流的目光却贴着岁安的脸侧擦过去,落在了她的身后。 暗影之下,青年长身玉立,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可他并没有打断这头的谈话,而是静静站在那里,注视这头。 祝维流嘴角轻提,笑了一下。 那一头,谢原亦提了提嘴角。 两个男人隔空打了个无声的招呼。 “诶,”祝维流冲岁安提示一声,朝她身后抬了抬下巴。 岁安回头,当即起身,眉目间已是另一种神采:“元一,你回来啦。” 谢原这才动身走过来,树荫外的灯色笼罩在他身上,他的笑容温和。 “嗯。” 谢原步入亭间,在岁安走来时顺势握住她的手,“这么晚了,还不睡?” 这句话是问他们两个的,语气却很正常,仿佛寻常一问。 岁安也没什么隐瞒,张口就将自己和祝维流的行动轨迹交代了一遍。 她就是白日睡多了,夜里睡不着。 即便祝维流是个常年扎根军营的糙汉,也在岁安知无不言的坦白中抽了抽嘴角。 再大方的男人,也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独处。 这傻子不是挺能说的,这么到这都不知道润色一下? 祝维流转而观察谢原的态度,却见他听的很认真,温文尔雅四个字落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谢原听完,点点头,意思是他已了解,全程没有流露出任何质疑不满,转而说到自己去牢中审讯的结果和接下来的安排。 那几个黑商的确不是源头,关键还是在山铮的身上。 此外,他们已经出来很久,事关重大,还是得先回长安面圣,后续有什么转折和新的安排,只管视情况而定。 祝维流神色一肃,跟着点头,且表明此次回长安,他也会同行。 祝家驻军是皇帝亲兵,除了圣人之外,唯一能调动圣人亲兵的,就是暗察司。 但暗察司在多年前就已经废除,是不能明目张胆调令的,所以祝维流得去长安善后。 谢原点头:“此事好办,只要说法上过得去即可。祝将军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 坦荡大方,君子风范。 祝维流在心中给了谢原这样一个评价,露出真心的笑:“谢郎君放心,我不会客气。” 谢原:“若无其他事,我们就先告辞了。祝将军也早些休息。” 祝维流抱手:“请。” 谢原:“请。” 谢原拉着岁安的手一道离开。 祝维流没急着走,他听到谢原和岁安的对话。 “活动筋骨后,身体和心情都会亢奋,本就睡不着,还跑出来耍玩,你今夜是不打算睡了吗?” 岁安将信将疑:“会吗?” 谢原:“那是自然,否则你觉得我为何每日清晨起身后便去练剑?你见过我大半夜练剑的?” “我以为你是为了习武强身,没想到是为了驱困醒神……” “二者并不冲突。” “哦……” 祝维流撇撇嘴角,轻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 回到房里,岁安立马打了个呵欠,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神奇的事情:“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呀,我好像又困了。” 谢原关好门,没让人在房中伺候,闻言笑了一声,语气里终于溢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你踢完球,不是又说了许久的话?再亢奋的精神也该耗光了。” 岁安已坐到妆台前拆头发,闻言眼神一动,慢慢的转过头来。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谢原,手中的角梳隔空点了点他:“谢、元、一。” 谢原坐下,冲她挑眉,有何贵干? 岁安噗嗤一声笑,又飞快肃起脸,给出结论:“你、不、对、劲!” 第122章 谢原是不对劲。 但他觉得, 身为男人,此刻还能表现的“对劲”,那才是不对劲。 他虽然没有遮掩自己这份不对劲,但也没有刻意去表露, 径直走到屏风后更衣。 刚要解腰带, 腰上已多了一双柔软的小手。 岁安站在他身后, 熟练的帮他宽衣。 谢原嘴角轻扬, 又飞快垂下, 作出心安理得接受妻礼的姿态。 岁安见他配合,偷偷笑了一下, 清嗓道:“睡不着的时候, 其实能做很多的事的, 比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在秋风萧瑟的夜晚踢球热身, 又或是陪着夫君去大牢瞧瞧待审的犯人。可我去不了大牢,就只能踢球了呀……” 谢原转过身, 心觉好笑:“我说什么了?” 岁安打蛇随棍上:“那你说什么了?” 谢原笑出了声,压着重音强调:“我就随便一说。” 岁安:“我也随便一问。” 谢原抿唇, 好得很。 他也不用她伺候更衣了, 弯腰将她往肩上一扛,大步走向床榻, 驾轻就熟的扔了上去。 岁安砸进软软的被褥里,刚要挣扎着起身,谢原已压了上来, 手束手,腿抵腿,身体之间没有了距离,微笑的表情和情绪也没了藏匿的机会。 岁安扑哧笑开, 谢原竟被她笑得一阵赧然。 “还笑。” 短短两个字,蕴含的不悦已经十分明显。 岁安识时务的收住笑,却忍不住道:“你这醋吃的莫名其妙,还不许人笑吗?” 谢原一噎,竟连解释都欠奉。 岁安心知这种事玩笑打趣几句是情趣,但遮掩不说清就会成为误会,见谢原不语,以为他还没转过弯来,遂道:“我与祝郎的确是幼时相识,但也就是些儿时情谊……” 说到这里,岁安暗暗揶揄:“我们既没有互换什么信物,更不曾考虑过寻常友人之外的关系,况且当年我们也是许多朋友玩在一起,大家都知道。” 最后五个字,岁安咬的意味非常,谢原就是想不明白都不行。 早知今日会被她类比调侃,他当年就该在几个友人起哄卢二娘的事时就及时制止,没了这个开头,自然也没了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谢原沉默片刻,忽然翻身下去,两手交叠垫在脑后,直接闭眼:“我说不过你。” 岁安侧首,目光划过他挺拔的鼻梁,瞄过精致的下颌线,忽然翻身,反压了上去:“嘿!” 谢原闭着眼,顺势收臂抱住。 岁安用手轻轻拨他眼皮让他睁眼,谢原失笑,捉住她的手拿开,缓缓睁眼,无奈笑道:“忙了许久,真的有些累了,睡觉好不好?” 岁安愣了愣。 明明前一件事还没说清,怎么就开始喊困睡觉了? 但谢原并不像是在撒谎。 离得近了,岁安都能清楚的看到谢原眼中的红丝。 在岛上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紧张防备,他也一样,更别说还打了那么多架。 可她好歹狠狠地补了一觉,他却是一刻不松懈的熬到现在。 岁安心里不安,还是问了句:“真的没事?” 谢原搂着她的腰,笑着叹了口气,耐心道:“我哪有那么无聊,睡了好不好?累死了。”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脸上的笑容也不见异样,可岁安就是感觉不对。 聘娇娇 第172节 是那种没有把话说明白说透,不大痛快的感觉。 可是,看着谢原的疲态,岁安又没法一口咬定他是借故搪塞,默了片刻,她坐起来,拍了拍谢原:“要睡就好好睡,去换衣裳。” 这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换了衣裳的确睡得更舒服,谢原慢吞吞坐起来,“遵命。” 他自己换了衣裳,出来时,岁安递给他一个刚刚拧好的热巾,“刚从外头回来,稍微擦擦再睡。” 谢原一手接过巾子,另一手将岁安捞到跟前,俯首在她额头亲了一下,音色困懒低沉:“多谢岁岁。” 一个小小的吻,像是在为前一刻没说明白的事表态。 岁安抿唇一笑:“夫妻之间有什么好谢的,擦完赶紧睡吧。” 谢原点头:“你先睡吧,我马上来。” 岁安轻轻应了一声,回去睡下。 谢原走到盆架前,动作轻缓的搓洗手巾简单擦洗,余光里的人已回去躺下,谢原这才停顿下来,侧首看了眼床的方向。 他刚才收话收的生硬,以她的细腻敏锐,不可能没察觉。 可是继续说下去,他该如何说? 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他当然相信自己的妻子有分寸懂礼数,不可能和祝维流有什么。 让他心中憋闷在意的,本也不是她闲来无事和朋友的耍趣叙旧。 谢原两手撑在盆边,脑子里走马观花的将与岁安成婚后的种种过了一遍。 自成婚以来,他们都在认真的经营这段夫妻关系,一点点去积累动心和爱意。 可人心中的感情,永远没法用戒尺丈量分配,它会在某一个瞬间浓厚或淡漠,灼热或凉彻。 在寿州城偶遇,一路走来相互陪伴配合应对所有疑难;在岛上,他将她推开独自去应对马尧,她却当机立断在岛上放了一把火直接开战,还有回程的船上,她安静的睡颜。 个中种种,独自回味时,她在心里的模子变得越来越鲜明光彩,刻骨铭心,让他不再满足于慢慢去了解她,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有这种渴望想要去了解和保护一个人。 私心里,他想成为理解,支持,甚至能推动她做每一个重要决定的角色。 今夜的事,谢原介意的并不是她与久别重逢的友人说笑嬉闹,而是他忽然发现,当他开始打算做一件事时,已经有人先于他,且做得足够好。 所以,当他看到岁安对祝维流的话倍感动容的模样,便再难前进半分。 有点酸,还有点不甘心。 而这些,恰是谢原作为男人,不想和岁安坦白的部分。 或者说,不是现在。 而是等到他终于成为想要成为的那种存在,再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候,轻描淡写的告诉她——还记得那会儿吗? 简单擦完,谢原重新睡下。 岁安还没睡着,她睁着一双眼盯着帐顶,琢磨着谢原到底怎么回事。 忽然,一只温热且带着湿气的大手覆上了她的眼睛。 谢原侧身靠过来,一手把她抱进怀里,一手熟练地合上她的眼睛。 “睡觉。” 岁安弯唇,面向谢原,手脚都缠到他身上,是个并不雅观的睡姿。 谢原沉沉的笑了一声,还顺手兜了她一下,方便她缠得更紧。 睡吧。 …… 在扬州登岸第二日,谢原已开始准备回长安的事宜,搜查也同步进行中。 趁着大家都在,谢原将人召集过来,提到了岁安的情况。 这一趟,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有正经的由头,除了岁安和初云县主。 岁安答应过魏楚环会让她亲自救出萧弈,且这笔税银的确是她追讨回来,加上他们现在掌握到的部分真相,倒也不失为一出有情有义的救夫之旅。 但是,岁安就不适合露面了。 如无意外,她这月余来都应该住在寺庙为夫君家人祈福,若教人知道她是借故偷跑出来,恐会有些闲言碎语。 况且,岁安这一路,前半段被商辞藏得严严实实,后半段扮作商人,一直是乔装掩面示人,真正露出真容,是到了安王府之后,所以,只要在场众人能理解,口风一致,不要说漏了嘴,此事自然不会传出去。 这话对不知情的人来说,就是谢原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妻子曾欺骗家人偷跑出来。 比如袁家兄弟。 他们是和魏诗云一起出发,从未见过岁安,即便后来被魏诗云支开,在前往洛阳的路上遇袭,也是被岁安派过去的魏楚环救下来。 在他们的认知里,初云县主魏楚环就像老谢说的那样,是为夫翻案。 至于小嫂子岁安,就是跟着凑了一路热闹的角色。 然而,对于知情者来说,这一路上,岁安才是主导之人,不止一次力挽狂澜,随机应变,一步步得到今日。 谢原此举,是要抹去她在此行中的所有动作。 青字号,暗察司,哪一个都不能拿到明面上来。 商辞第一个表态:“无妨,小事而已。” 祝维流冲岁安笑了一下:“那等我们回长安的时候,是不是还得先绕到把你送到寺庙去?” 岁安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魏诗云和魏楚环心照不宣的点头,至于霍岭和万柔,他们本就不是做主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点头就对了。 做完这个决定,魏楚环提到另外一件事:“那税银丢失的真相……” 谢原了然,弯唇一笑:“县主放心,这趟回程,自然是有备而行。” 剩下的漏网之鱼,也该落网了。 第123章 因上岸地点是扬州, 所以回去的路线,是从扬州回洛阳, 再从洛阳途径雍州回长安。 出发之前, 得到消息的聂家姐弟走水路,从寿州赶到了扬州府衙,见到了谢原。 聂晴:“李郎君, 真的找到我妹妹了吗?她现在还好吗?” 谢原安抚道:“二位稍安勿躁,聂二娘子安然无恙, 只待录下她的陈词,留下籍贯身份, 便可由亲眷带回。” 聂晴哽咽, 当即就要下跪谢恩,谢原伸手拦住:“聂娘子不必言谢,日后不止是二娘子, 聂娘子与郎君在外行走,也要万分小心, 切莫再中歹人圈套,身陷囹圄。” 聂晴点头记下,忽又道:“对了, 还有一件事,李郎君可知少东家在何处?” 谢原:“怎么了?” “没什么, ”聂晴解释道:“当日少东家让我们留在寿州等消息,我与舍弟闲着也是闲着,便打算别的方向查找妹妹的下落, 一直在外走动,期间凑巧的救下了一双姐妹,据说是同乡结伴出来做工营生, 原本都谈的好好的,没想到东家竟然爽了约,她们没法回去,只能继续寻找别的工活,结果就被人贩子盯上了。” 结伴外出,做工,爽约,人贩子。 这些关键字眼,放在之前,谢原未必会在意,但现在不同。 谢原迟疑的问:“此事与岁……少东家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聂晴继续道:“我也不确定,是因她们说,曾在这里被一个心善的娘子救过,她们并没有见过那位娘子,但记得那位娘子身边都是女卫,能打能说,出手非常阔绰。她们趁机从歹人手里逃出来后,便想着碰运气再去找那位娘子,求她救命,结果人早已不在寿州。” “我听她们的描述,下意识想到了少东家,毕竟,少东家对我们姐弟也是这般仗义相助。算算日子,那时候少东家刚巧带着你们去八月典了,的确不在城中。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凑巧想到了,多嘴问一句。” 谢原思忖一阵,忽问:“那两人现在何处?” 聂晴:“哦,是这样,她们接连遭逢意外,似乎很害怕,我接到消息后,本想给她们手书让她们先去我的铺子找管事的上工,我和荣弟先来扬州,但她们很坚持,就跟着我们一起来了,人就在衙门外的马车上等着。我也是因带她们一起来了,才想起来问这件事。” 谢原神色微动:“这样,既然来了,便不差这一问,若真是东家做的善事,也算有始有终,聂娘子稍候,我去去就来。” 聂晴:“郎君请便。” 谢原没有惊扰岁安,而是叫来万柔,带着她去见了那两个跟来的娘子。 万柔一眼就认出了她们。 “夫人进云城时救下的就是她们。” 那两个娘子也没想到自己的两个恩人竟然会在一起,还是彼此认识的,当即千恩万谢。 待感恩之词说完,谢原礼貌的请两位娘子借一步说话。 二人因受恩在前,二话不说应下。 “敢问两位娘子此前应征的是什么工活?” 对方始料未及,先是愣了愣,但因这活儿已经黄了,加上对方有恩于自己,终是支支吾吾的开了口。 谢原听着听着,渐渐沉了眸。 很好的工活,工钱高,包吃包住,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可大肆张扬,东家喜欢低调勤快的人,选人也多凭眼缘。 太巧合了。 谢原笑了一下:“这么好的活儿,又神神秘秘的,两位娘子可有想过是骗局?” “当然不是!他们……”其中一人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另一个拉住。 两人对视一眼,开口的娘子硬生生转了话茬:“多谢这位郎君提醒,我们以后会更小心的。” 谢原依然察觉她们的异常,看来,即便这工活黄了,她们也没想过抖开,口风紧的很。 这就更奇怪了。 到这个地步,谢原不再多问,转而道:“也罢,只要人无事,其余的无谓多想。” 谢原一改态度,果然让两人放松很多。 “对了,听闻两位娘子已投靠聂家,稍后便会随聂家娘子返乡,不知两位娘子离开之前,可愿再见当日于城门处救下你们的夫人一面。” 两人眼神一亮:“当然!” 谢原微微一笑:“好说,我让下人选个清净的位置,请两位娘子移步稍候即可。” 安置了这两人,谢原立马回安王府找岁安。 聘娇娇 第173节 早在参加八月典之前,岁安就买了好些伴手礼,当时留在了寿州,这两日已经差人走水路运了过来。 谢原进门时,就见她一手持礼单,一手虚点数数,正点的带劲。 谢原站在门口,忍不住苦笑一下。 有时候真不知她的脑瓜是怎么想的。 她的行踪得抹去,这些东西自然不能以她的名义送出,可她仍然仔细准备了。 谢原走进来:“可有差的?” 岁安转头,眉目含笑:“这么快回来了?” 谢原眼珠一转,冲岁安勾勾手。 岁安嘟哝一句:“神神秘秘的。”还是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来。 谢原拉过她的手,打起商量:“帮我个忙。” …… 很快,谢原带着岁安一起过来,久良已经将人请到一家颇为雅致的酒楼等候。 岁安戴着帷帽下车,被谢原牵着走进来。 “元娘子。”聂晴和聂荣起身打招呼,岁安颔首致意。 他们身后,两个被救过的娘子拘谨地站在那里,好奇的打量岁安。 谢原看了眼聂家姐弟,聂晴会意,主动道:“李郎君,听闻你们也将离开,我和荣弟准备了些谢礼,郎君可否随我来清点一番?” 谢原看了岁安一眼,岁安柔声道:“你去吧。” 支开其他人后,只剩岁安与两姐妹留在房中。 聂晴是真的准备了谢礼,谢原让久良和玉藻守在门口保护岁安后便随聂晴离开。 事情比谢原想的还顺利,岁安才用了不到两刻钟,就把话全套出来了。 总的来说,她们不愿意透露太多,并不是受到威胁,或是有什么顾忌。 是因为她们不愿意说。 谢原顿时不解:“这是什么说法?” 岁安:“别急呀。” 这同村姐妹家中都很贫困,她们之所以会来这里务工,其实不是没头没脑到处乱找,而是被选中的。 谢原:“选中?什么意思?” 岁安继续解释—— 村落之间,也有贫富之差,一些极为贫穷的村子,村民食不果腹不说,连病痛都不敢有。 可天无绝人之路,不知从哪一年起,竟有慈悲的仁商去村子里赠医师药,见到一些家中极其困难,亟待援助的人家,还会给他们安排工活。 “对方挑选工人十分讲究,首先,得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没这份工活就得饿死的程度,其次,为人要耿直忠厚,勤快能干,东家很讲眼缘。” 一开始也有人觉得这是骗人的,可当他们眼见着那些原本都饿的瘦骨嶙峋,风一吹就散架的人靠这份活养活全家,一个个精神奕奕,这个工活就成了天上掉下的大馅饼。 有这种好事,大家当然都要打听,但奇怪的是,那些找到好活儿的人,都缄其口,并不多谈,甚至没过几年,攒够了钱,竟将一家人都接走了。 人虽然走了,但这个说法传了下来,且在之后也偶有发生。 谢原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工活,至于吗?” “至于啊。”岁安比谢原接受的更快:“穷的揭不开锅,不吃饭就得等死,这时候,有人递给你一个大饭碗,要求却不难,你说至不至于?” 谢原:“那到底是什么工活?” 岁安默了默,语气微沉:“其他人是什么情况她们并不清楚,但若她们此行没有这些意外的话,眼下应该已经在搬石头、洗衣煮饭了。” 谢原蹙眉:“搬石头?洗衣煮饭?” 岁安点头:“对方一开始给出的说法就是这个,是体力活,很辛苦,不能随便走动,同时也要做些洗衣做饭的杂活。但工钱给足,每年也可以回家探望家人。” 谢原:“听起来怎么那么像……” 岁安:“像周郎君在路上遇到的那些人说的。” 谢原没说话。 自从听了周玄逸的阐述,他的确有些受影响,一点蛛丝马迹都会往这上面想。 这两姐妹的情况太奇怪了,她们说的村里的情况,也有些耐人寻味。 “他们难道没有怀疑过自己去的是什么地方?他们就没有想过……” 说到这里,谢原顿住,恍然道:“所以,这才是他们缄其口的原因?” 即便天上掉馅儿饼,正常人也该去嗅嗅这饼有没有毒。 但对于一个要饿死的人,吃了可能会活下去,不吃只有死路一条,哪有那么多顾忌? 岁安肯定了谢原的猜想:“即便他们对自己做工的地方早有怀疑,甚至猜测过是不能被人知道的地方,但一来,他们需要这份工来活下去,二来,他们心怀感激。” 所以,当他们心甘情愿的加入进来时,自然会下意识的保护它。 岁安眉头轻蹙:“他们的态度我可以理解,但有件事,我觉得很求怪。” 谢原:“什么?” 岁安:“依照他们的说法,所有靠做工攒钱养家的人,最后都搬走了,而且是带着家人一起走。世人讲究落叶归根,通常来说,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是根之所在,不能轻易离开,所以举家搬迁是很大的事,有一户两户,会在富裕起来之后选择搬离还说得过去,所有人都选择离开,不奇怪吗?” 岁安看向谢原,认真的问道:“他们离开之后,去了哪里?” 谢原略略思索,嘴角轻扯,冷笑一下:“这有什么奇怪的,如果被选中的人,就是那种一定会选择离开的人呢?不是说了,东家很讲眼缘的。” 第124章 在贫穷艰难的村落赠医施药, 甚至提供挣钱的工活,而这些人被帮助的人在改变了家境之后,都选择离开了原本的地方, 这样的例子还不止一个。剩下的人望而不及, 只能在口耳相传中留下这么一个说法,一旦机会再来时, 都会努力抓住。 “你的意思是, 这个挑选的人是看中了对方身上的特性,且能借这些特性确定对方会做什么决定, 从而拿捏?” 谢原:“感觉是这样。” 岁安蹙眉:“难道是借行善为名,笼络招揽为实?什么样的人会做这种事?” 谢原眼神微变, 笑着转移话题:“此事虽然奇怪,但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有结果的,这二人已被聂家娘子收用, 往后再有线索, 再找她们细问也方便,眼下我们先回长安再说。” 岁安点点头, 在心中默默记了这一笔, 然后眼神就开始瞄谢原。 那夜的氛围有些古怪,她次日一早起来就不见他, 可这几日见他, 又很正常。 岁安试探问:“还有别的事吗?” 谢原笑笑:“没了,我陪你回去。” 岁安:“你叫我过来, 就是帮你问个话?” 谢原挑眉:“什么叫‘就是问个话’?问话可是个颇有技巧的难题,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哦?”岁安追问:“那我是什么人。” 谢原抿笑,忽然伸手揽过岁安,侧首在她脸颊上狠狠一亲。 “你是一鸣惊人。” 岁安猝不及防, 捂住被亲的脸颊,惊愕道:“我看你是旁若无人!” 谢原一本正经,手指着警告道:“你这就含血喷人了。” 岁安伸手去捏他腰肉。 谢原怕痒,连忙捉住她的手:“腰不能捏!” 岁安:“为何?” 谢原俯身与她咬耳朵:“会后继无人。” 岁安咬牙继续掐,谢原闪身一躲,笑容清澈明朗,话却说得讨嫌欠打:“元娘子,青天白日的,你注意身份。” 岁安彻底被惹急:“谢元一!” 一时嘴欠的结果,就是谢原被岁安拧了一路的腰肉。 谢原彻底认输,“重说,我重说还不成。” 岁安见他还要来,作势又要掐。 谢原收起玩笑与调侃,忽然认真:“你是,楚楚动人。” 岁安抿着笑,别开脸不再看他,心里又怀疑,难道那晚的事,是她敏感想多了? …… 回程依旧是浩浩荡荡的车队,路上比来时更是热闹。 袁培正和袁培英陪着养伤的周玄逸,十分投入的和他讲述着他们一路的惊险故事,时而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痛骂那些黑商狠毒,时而庆幸自己福大命大,这样都没被歹人毒害。 魏楚环偶然听了一耳朵,忍不住道:“我真该让画师将他们被黑市眼线刺杀当日鬼哭狼嚎的样子画下来!他们怕是已经忘了谁救的他们!” 两人当然没忘,且正在同周玄逸讨论这位初云县主。 袁培英:“老谢刚成婚那阵,咱们在游园里偶遇这个初云县主的时候,我还觉得她挺刁钻,没想到,一转眼竟救了我们的命。不夸张的说,当日她真如神兵天降,我都看呆了!” 袁培正也很感慨:“我现在算是明白,箫翌这么个风流浪子,怎得成了个婚便彻底收心判若两人。若是我入了冤狱,能有人这么为我奔波,我死而无憾!” 周玄逸淡淡一笑:“如今的天下都是圣人一刀一剑打回来的,初云县主毕竟是桓王之女,皇室宗亲,这点担当和勇气还是有的。” “那你要这么说……”袁培正话锋一转:“我觉得老谢家那位也不简单。” 周玄逸笑容一凝,“什么意思?” 袁培英:“实话跟你说,我这两日琢磨了一阵,总觉得这个小嫂子不简单。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居然敢跑出来找老谢,这已经不是寻常女子敢做的事情,而且她也去了那个岛,那可是贼窝啊!” “不止。”袁培正补充:“就说初云县主吧,游园那次,她跟嫂子可谓是针尖对麦芒,旁人在边上瞧着都冒冷汗,怎么一眨眼的,她对嫂子的态度就完全变了呢?” 周玄逸不动声色道:“毕竟是同宗姐妹,箫世子平白入狱,朝中对侯府和王府必定会保持距离,免得引火烧身,我猜谢夫人此次出来,不止是为了老谢,也是陪着初云县主寻找丢失的税银,所谓患难见真情。初云县主心中有感,自然就不会向从前那般。” 说着,周玄逸又强调了一遍:“话又说回来,谢夫人这样跑出来终究不合适,元一的意思是不想此事外传,你们心中多好奇,只管放在心里琢磨,切莫说漏嘴,否则,就凭初云县主如今对谢夫人的亲近,指不定要回头针对你们了。” 聘娇娇 第174节 袁家兄弟背脊一直,对周玄逸的告诫肃然接受。 周玄逸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至今对岁安会出现在扬州感到惊讶,但好歹是将两人的嘴封牢了。 …… 赶了好几日的路,一行人终于在九月初的黄昏时分抵达雍州,长安遥遥在望。 雍州馆驿早已接到谢原传出的消息,安排好了下榻之处。 “啧,晦气。”魏楚环站在岁安身边,低低的嘀咕了一句。 这馆驿不是别处,正是当日箫翌弄丢税银的馆驿。 箫翌因此入狱,魏楚环自然讨厌这里。 岁安偏头打趣:“那你自己去找家客栈歇息吧。” 魏楚环翻了她一眼,“哼。” 另一边,雍州州官已经赶来,谢原带人与他们碰面后,开门见山。 因此次回长安押送了要犯,所以每到一处落脚地,都要先将犯人安置。 雍州人多口杂,之前还出过丢失税银的事,未免临门一脚反出差错,谢原希望借用州府大牢,将这些要犯关押一晚。 州官自无二话,当即派人张罗,且在谢原的强调下,保证会严加看管。 谢原搭手一拜:“多谢。” …… 处理完这头,谢原回到房中找岁安。 “明日启程回长安,我可能没法亲自送你,得安排人悄悄送你回寺中,等面圣之后便立刻去接你,可以吗?” 岁安笑笑:“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回去。也没有多远,而且寺中我也留了人,传了消息,他们会接应的。” 谢原弯唇:“我知道你做事细心,无需别人操心。但这个就别和我争了,我本当亲自送你去才放心。” 岁安抿唇一笑:“好。” 赶了一日路,岁安早早散发更衣准备休息,见谢原只是静静坐在房中,似在等待什么,她也没多问。 不多时,魏楚环过来敲门:“姐姐,睡了吗?” 岁安让朔月开门将人引进来,魏楚环进来了,却不是找岁安,而是直奔谢原:“谢大人,布置的如何?” 谢原:“县主放心,若今夜再不动手,他们就没机会了。” 魏楚环转头看岁安,岁安跟着安慰:“放心吧。” 听了这番安慰,魏楚环竟真的平静下来。 她也不想回去,派人去要了些茶果:“姐姐陪我说会儿话吧。” 岁安微笑道:“好呀。” “姐姐稍后真要回寺中吗?” 岁安轻轻点头:“嗯。” “那你……”魏楚环顿了顿,压低声音:“你这一趟功不可没,若上报朝廷,论理该嘉奖,可若连行迹都抹去,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谢原瞥了魏楚环一眼,没有说话。 岁安:“我又不需要什么嘉奖,大家都没事就好。” “你……”魏楚环还想说什么,察觉到谢原逐渐凌厉的眼神,终是默默闭嘴。 夜渐渐深了,就在魏楚环忍不住栽脑袋时,外面忽然来人。 “大人,抓到了!” 魏楚环也清醒过来:“谁?” 谢原弯唇一笑,走过来按住岁安的肩膀:“我去看看,你和县主留在这里。” 岁安:“快去快回。” 魏楚环也想跟去,被岁安按住:“留着,该你陪我了。” 很快,谢原赶到州府大牢,从睡梦中被惊醒的州官也已赶到。 大牢内外竖起许多火把,将中间的人照的亮亮堂堂。 谢原一眼落在一个穿着官服的青年身上:“就是他?” 商辞冷着脸走出来:“是他。” 此人,括户推行之初,被从户部司调派来给商辞作副手的员外郎,马廷明。 也是当日作为内应,里应外合帮着盗走税银的同伙。 谢原看着早已吓得面目呆愣的马廷明,咂摸道:“姓马……还真巧。” …… “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鬼怪乱神,我说这税银怎么可能不翼而飞,由亲自推行新政的官员配合盗贼盗窃税银,自然神不知鬼不觉!” 得知真相的魏楚环又惊又气,连瞌睡都散了。 一旁的岁安则是面色凝重。 原本以为只是民间组织,没想到,他们在朝廷都有人。 此事一旦捅到御前,马廷明此人得查,连带着举荐过马廷明,和他相关的人,都得一一查探。 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事情就越来越复杂。 正当岁安准备起身传唤玉蝉时,忽而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姐姐!” 第125章 “有、有孕?”谢原听到这个消息时, 整个人都懵掉了。 岁安有身孕了。 朔月和玉藻万分欣喜,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个消息告知长公主和驸马。 魏楚环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心里一阵后怕。 按照她的孕期, 谢原离开长安之前她就已经有了。 寻常妇人有了身孕,谁不是汤药补品保胎, 谁敢这样跑出来? 岁安这一趟多少是为了她和箫翌, 要是这一路上孩子有什么闪失,不管是谢府还是北山, 她都扛不住啊。 “你……感觉还好吗?”魏楚环没怀过孩子,只觉得有孕的妇人都是鸡蛋壳,碰都不能用力碰,不由伸手虚虚护着。 岁安没有回话, 她的注意力都在谢原身上。 魏楚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谢原沉默不语,失神多过喜悦。 魏楚环不是很满意他知道自己要当爹了的喜悦,扬声提醒:“谢大人不会这么着急就在想孩子的名字了吧?” 谢原回神, 看了眼岁安。 岁安冲他笑了笑。 谢原竟被这笑容晃得心头一堵, 五味杂陈。 他握住岁安的手,笑道:“幸好这一路无事,还是我亲自送你回寺中吧。” 魏楚环发表意见:“还回什么寺中啊,赶紧送回谢府歇着啊, 多这一趟折腾,多累人啊。” “不必。”岁安主动道:“我此行还是不要暴露太多才好,先回寺中再回府中,也不折腾的。” “可是……”魏楚环还想劝说,岁安一个眼神堵了她的嘴。 朔月在旁帮腔:“县主,听闻妇人坐胎, 头几月都是不声张的,孩子娇气,等妇人将胎坐稳了,再告知亲长也不迟呀。” 魏楚环想,若是她有孕,箫翌敢露出谢原这种表情,她就敢原地把人办了。 可人家才是亲夫妻,李岁安自己都不在意,她多嘴什么。 “罢了,你们自己决定就是。” 就这样,岁安有孕的事情暂时被瞒了下来。 谢原改变主意,亲自将她送到了城外的寺中,那里有岁安离寺前留下的人手,接应的也很顺利及时。 谢原:“岁岁,你在寺中稍作歇息,我今日便会赶来接你。” 岁安笑道:“没事的,寺中清净,多住一晚也不错,你不必着急。” 谢原坚持道:“我会赶来,若你想在寺中歇一夜,我陪你便是。” 岁安:“那就等你来了再说吧。” 面对谢原,岁安都是笑着的,可等到谢原赶着离开,岁安的笑容便淡下来。 朔月敏锐察觉:“夫人,怎么了?” 岁安沉默一下,说:“你们觉得,大郎君开心吗?” 朔月和玉藻愣了愣,忙道:“这是什么话啊,有孕是天大的好事,不止是大郎君,整个谢府和北山都会很高兴的。” 岁安:“我问的是大郎君。” 这…… 老实说,自从夫人被诊出有孕,大郎君谈不上不高兴,但整个人心事重重的,仿佛一直在出神,可夫人每次问到他什么,他又能立刻接上话,分明是一心二用。 她们都看出来了,夫人自然也看得出来。 朔月:“夫人,近来事多,大郎君片刻不得闲,便是回了长安,也要好一番善后处置,他定是在想怎么尽快处理手头的事,才好陪您啊。” “就是!”玉藻跟着道:“而且这一路并不太平,奴婢事后回想都直冒冷汗,换了大郎君,必定满心后怕,得缓和一阵。” “是吗……”岁安撑住脸看向窗外,没再说话。 聘娇娇 第175节 …… 谢原从寺中离开后,立刻赶往长安城。 霍岭已带着万柔回了自己的小院,剩下众人等谢原汇合后,一并入宫面圣。 见到建熙帝后,魏楚环着急下跪陈情,率先道明税银丢失始末。 并非是箫翌玩忽职守,而是朝中官员与黑市商人里应外合。 魏楚环所说的重点在于为箫翌脱罪,关于税银被运往扬州栽赃安王府的细节和八月典等幕后黑手的事情,因牵涉过于复杂,被她几句带过。 建熙帝脸色很难看,当即就命大理寺严查马廷明和他相关的人。 但话说回来,箫翌虽是防不胜防,而非玩忽职守,但他身在其位,不能说一点责任都没有。 魏楚环立此大功,建熙帝已无意追究箫翌,但为了堵住旁人的嘴,还是对箫翌下了一道口头训斥,又命他与大理寺联合办案揪出真凶。 魏楚环大喜谢恩,随皇帝派遣之人去接箫翌出狱。 处事告一段落,建熙帝看向周、谢、商人:“新政推行常有阻碍,可此次两方同时出事,竟是同一个幕后黑手所为,简直可恶!” 说着,建熙帝对周玄逸简单宽慰了几句,周玄逸连忙谢恩。 “虽说此案要查,但新政仍在继续,位爱卿仍要多费心。” 人恭敬领旨。 最后,建熙帝让周玄逸和商辞退下,只留谢原和祝维流。 “你们这一趟,还真是折腾,竟连祝家军都出动了。” 谢原心头一动,隐约皇帝深意。 岁安出长安是与北山交代过的,祝家又是皇帝的兵马之一,只有皇帝和靖安长公主代表的暗察司能请动,所以,皇帝应当也知道岁安行踪。 谢原是岁安夫婿,一旦知晓岁安举动,很可能知晓自多年前从明面上废除,却一直在暗中运行的暗察司的存在。 虽然不知暗察司的事为何作此处理,但谢原并不慌乱,镇定道:“所幸此行有所获。” 建熙帝闻言,并未说话,气氛有些沉冷。 “元一啊,岁安这一路,还好吧?” 谢原没想到建熙帝会忽然转移话题问起岁安,但也因此验证了此前的猜想。 皇帝果然都知道。 一想到岁安如今的状态,谢原的嘴角忍不住扬了扬,语气都存了温柔:“岁岁很好,待臣出宫后,便去城外寺中接她。” 建熙帝再次静默。 一旁,祝维流微微蹙眉,大胆的抬眼看去。 建熙帝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州联手围剿黑市的消息早已传回帝都,除了丢失的税银,此次清缴出来的财物都会充入国库。 就算事情仍未完全明了,但他们握有线索,事态至少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建熙帝这反应,竟是全无喜悦。 片刻后,建熙帝叹了口气:“也罢,舟车劳顿,你们都辛苦了,你还是早些出宫去接岁安吧。这案子中的细节,朕得先琢磨琢磨,再找你们详谈。” 祝维流能察觉,谢原同样也能,他不动声色叩拜,和祝维流一起退出御书房。 “谢大人要去接谢夫人吗?” 谢原:“是。” “介不介意一起?” 谢原微微挑眉,“祝将军想陪我去接岁岁?” 祝维流笑了:“当然不。我是有事想和谢大人谈谈,正事。” 谢原:“那就请吧。” 祝维流看了眼天:“这天像是要下雨了,雨天可不好走山路。” 谢原:“那就快马加鞭。我不放心岁岁在寺中。” …… “夫人,好像要下雨了。咱们今日还走吗?” 岁安看着窗外,阴沉沉一片,拧了拧眉,心情也跟着沉甸甸的。 这一路上,她时刻警惕,担心紧张交错着来,当时还没多想,可如今事情告一段落,心情上却仍然没有放松之感。 以前,她只会在夜里睡不着时胡思乱想。 如今,身边人哪怕一点点异常,都让她想了又想。 眼下,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谢原喜欢这个孩子吗? 他与她圆房时,除了那两次忘情,几乎次次避子。 他也曾亲口告诉她,他还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 岁安并不怀疑,哪怕谢原没有做好准备,一旦知道她有了孩子,一定也会接受,可一想到他是这种心情,岁安心里便很不舒服。 她从前不挑剔天色,可今日看着窗外阴沉沉的黑云,心中顿生厌恶。 心情本就不好,这天气,让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然而,随着天气渐晚,算着谢原到寺中的时辰,岁安又不得不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 就在岁安处于这种矛盾心情中时,朔月快步进来:“夫人,来人了!” …… 山间开始下起雨,淅淅沥沥,阴冷潮湿。 岁安加了一件披风出门,见到廊下的清瘦身影。 天气已有些冷了,商辞却仍然穿的单薄,听到动静,他转过身,眉眼间全是疲惫。 从上岸,不,应当说从祝维流出现开始,商辞就变得寡言少语起来。 “安娘。” 岁安在几步之外站定:“师兄。” 这一句“师兄”,让商辞热了眼眶。 他走错了很多路,可当他幡然醒悟,回头一路追逐的,不过是当初那一句清浅动人的“师兄”。 商辞哑声道:“这一路,你颠簸劳碌,接下来应当会在府中休息一阵,我怕是难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与你说话,所以,我便擅自过来了,若有唐突,还请你谅解。” 岁安:“师兄……想说什么?” 商辞慢慢看向岁安,轻声道:“安娘,你我之间,真的再无一丝可能了吗?” 岁安并没有犹豫太久,直言:“是,再无一丝一毫可能。”” 第126章 岁安的答案并没有让商辞觉得意外。 他苦笑一下:“我已猜到会是这个答案。” 岁安:“师兄来此, 怕不是为了一个早就猜到的答案吧。” 商辞眼神迷茫,兀自走到廊边坐下:“不是。” 他看着院中的雨,缓缓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 其实我离开北山之后,想的最多的, 反而是在北山的日子。我记得那时, 你总会抓住一切机会来找我,或是一起安静读书,或是闲聊几句, 那时候的我,又怎么会想到, 在不久的将来,一切都颠倒了过来。” 商辞转头看岁安:“我只是想像从前一样,和你单独的待一会儿,说说话,所以, 我就找来了。安娘, 可以吗?” 廊下寂静片刻, 岁安轻叹一声, 走了过去。 “夫人等等。”玉藻忽然冲了出来,表情略显局促, 手里还托着一条毯子。 “天气凉了,您垫着坐……”玉藻将毯子垫在廊边的坐板上,这才扶着岁安坐下, 然后极有眼力劲儿的退下。 院中安静的只有雨落下的声音,无人打扰,无事来烦。 这样和岁安呆在一起的时刻, 恍然间,竟像是回到了当年读书的时候。 商辞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自在。 “安娘,你还记得以前在北山的日子吗?” 岁安坐姿端正,乖巧的一动不动,她眼珠往旁动了动,摇头:“不太记得了。” 商辞苦笑一下:“是吗?”顿了顿,又说:“可我还记得。” “我记得每次恩师上课,教舍里都格外的安静,不知为何,大家都很畏惧恩师,却又削尖脑袋往恩师的教舍里挤,那时候,若有谁被恩师叫出来考问,对答如流,仿佛能得意上一整日。” “我记得上山的路很远,到了山门口,还要走好长一段阶梯,学舍还没建成时,我习惯边走边背书,默书的节奏会与脚下的步子并在一起,如此一来,等背完一篇,路便到头,似乎就不那么难爬了。” 岁安静静听着,并没有打断商辞的话,但商辞已经很满意了。 他眼眶微红,忽然道:“安娘,其实那时候,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好,所以自懂事起,便让自己摒除杂念一心求学,这条路上,只有你,让我一次次动心,一次次分心。” 岁安蹙眉,还是没有作声。 商辞也并不希望她此刻开口,打断他好不容易攒起的勇气。 他自嘲的笑了一声,把昔日最不堪的自己,坦然的抖落在她面前:“你是长公主和恩师的独女,只要你点头,多的是人愿意成为你裙下之臣,可你偏偏看上一个出身寒微的年轻人。” “我曾想过,你到底是看上了我什么?是我在学中积攒的那点才名,还是我从不不像旁人那样将你当做登云梯,不讨好不亲近,反而激起了你的兴趣?” “和你走得越近,我越要掂量自己手中握有的筹码。那是我敢去拥有你的底气,可恰巧是因为这样,我反而与你走的越来越远。” “而我手里的筹码,只有学中积攒起的那点才名。我将它视作最宝贵的东西,视为骄傲,也因此,伤了你很多次。” 岁安敛眸:“都已过去了,我明白。” “你不明白。”商辞两眼通红:“其实,我早已与裴愫在一起。安娘,对不起,我一直都在骗你,我和她,在那时候……就已经……很亲密。” 岁安抿了抿唇,搭在腿上的手轻轻拽住。 聘娇娇 第176节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放弃我,因为当初,我的的确确,是真心的放弃了你。唯一不同的是,你从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而我,在一开始就后悔了。” “现在回想,昔日我竟如魔怔一般,觉得在北山中的自己,便是来日后不如朝堂的自己;觉得离开书声朗朗的北山,这世道仍是凭着努力就会有收获;觉得凭着自己的才气和能力,就能闯出一番天地。” 到这里,岁安之前的一些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 商辞放弃了岁安,带着裴愫走上了他一早借周玄逸的人脉得到的后路——前往扬州,投奔安王。 扬州富庶繁华,而携妻女一手将扬州变成如今模样的安王最是赏识人才,商辞信心慢慢的投身安王府,迎来的却是一番真实而残酷的打击。 学中的才名和那些为人称道的君子品性,到了纷繁复杂的官场,就是个笑话。 他不仅没能大展宏图,还因初来乍到,且没有过硬人脉屡屡受挫,这些挫折,终于将一直以来障于他眼前的骄傲击碎成渣。 而每当他经历一次残酷打击时,都会想起岁安。 想起她的每一次尊重维护,支持陪伴,那些曾被他看做讽刺的言行,在真正的讽刺来临时,反而变得珍贵可爱起来。 商辞没想到会是这样,裴愫更没想到。 她以为商辞筹划这一步,是早有把握,信心十足,她以为跟着他来到这里,开拓的是一片精彩天地。 她千算万算,都没想过商辞在背叛李岁安,离开北山后的打算,竟是来一个毫无根基的地方从头开始。 一个人不如意是颓败,两个人不如意,便有了争吵。 但那时裴愫还没打算放弃商辞,她觉得商辞还可以搏一搏,甚至插手他手里的事务,险些坏了大事。 关键时刻,竟是一封来自北山的书信救了他。 李耀在信中道明,商辞是他的得意门生,只是人各有志,他选择早早踏入官场,也愿他能得到锻炼,早日实现抱负。 毫无悬念,他顺利度过难关,甚至连处境都慢慢好起来。 也是这一封信,让商辞很多想法和坚持崩塌、颠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前是多么可笑。 对他们这种出身的人来说,但凡有一个机会,都该牢牢抓住好好珍惜,可他曾经拥有最好的机会,却在斟酌衡量,这个机会是否能匹配自己的骄傲和尊严。 此事之后,商辞的处境竟意外的顺遂起来,相反的,他和裴愫的关系越来越糟糕。 之后,裴愫被赶出安王府,而商辞也不同了。 他主动给恩师送信,在信中认错认罪,让他惊喜的是,恩师给的回信中,竟然多是鼓励,甚至还委托了他一些重要的事。 自此,商辞碾碎了那些无用的尊严和骄傲,竭尽全力替安王效力,成果颇丰。 他的请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合适的时机,请安王举荐他回入朝为官。 在他看来,只要恩师没有放弃自己,他就还有一争之力。 他想回长安,想回北山,想回到岁安身边,回到昔日的岁月。 疯魔的时候,他连得知岁安嫁人都不在意。 有什么关系呢? 他背叛她一次,她嫁过一次,就算扯平了。 他不会在犯糊涂做错事,甚至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做任何事。 只要能回去。 “可惜,我弄错了一件事。” 商辞笑了一声,嘲意满满:“当我重新站在北山之上时,是以当下的自己去对比过去的人事,觉得胜券在握,可事实上,并不是我一个人在改变。” “当日我劝你出长安,其实是有私心的,我以为自己等到了机会,可以安排好你的一切,让你看看如今的我有何不同,没想到一时大意,反被你所救,甚至被你隐藏保护。” “在岛上,谢原把你推给我独自去对阵马尧,你却挣开我,转身往岛上放了一把火叫来援助,叫来的,竟然是祝维流。” “这些,并不是我记忆里,安娘的样子。” 岁安:“师兄……” “安娘。”商辞打断岁安的话,目光凄然:“这些年,我所尝的苦楚,无一不是因出身门第的落差,你得承认,一个出身,便决定了很多很多,而你和谢原之所以能走到今日,让人称羡,最重要的原因,是出身的般配。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这样的人,应该怎么办呢?” “如果出身无法改变,我却偏想拥有你,该怎么办呢?怎么就……就不行呢?” “那你就争取啊。”岁安冷静的开口,商辞一怔,眼神里陡然泛起些可以称之为希望的东西。 然下一刻,岁安起身面向他:“可你没有。” “师兄口口声声以出身论成败,皇室贵胄身份够好,不一样出了亡国之君?地痞村夫微不足道,不一样走出开国君主?” “你和元一的确不同,却不是身份之差,而是从我与他在一起时,他便从没有想过轻易放手。方才你那番话,只有在你摒除杂念坚持本心,结果仍因出身之故不得圆满,你才配这样说,可你根本不曾试过,又何来底气如此质问?” 商辞眼中的红尚未褪去,脸色已然煞白:“我……” 岁安语气微微含怒,就在她还要开口时,一边竟传来男人的轻咳声。 谢原:“那个,打扰一下。岁岁,说归说,别动气,对身体不好。” 商辞如遭雷劈! 什么情况!? 谢原何时来的!? 他明明…… 还没完。 谢原刚说完,另一个声音接连响起。 祝维流:“那个,既然都打断了,我插个题外话啊,天色已经晚了,夜间冒雨下山不妥,不然我现在去找寺僧多准备两个房间吧?” 第127章 一入夜, 整个山中只剩雨声,迎面皆是湿冷气。 “大人,这路怕是不好走, 真的不借宿一宿再走吗?” 商辞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情绪不大稳定:“走,现在就走!” 这鬼地方他半刻都待不下去。 “还是再考虑考虑吧。”身后的声音传来时,商辞表情扭曲。 祝维流一身便装玄袍, 抱着手晃悠出来:“这雨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平路赶车都得当心,更别提山路了,商大人的气度,总不至于一个晚上都待不下去吧?” 商辞看也不看他,继续对车夫道:“照旧启程。” “把车拉回寺里吧。”谢原随后出来, 也劝道:“今日才到长安, 舟车劳顿的, 商大人何必急于一时呢,” 商辞肩膀几下起伏, 已忍耐到极致。 他豁然转身:“想说什么便说吧, 说完了, 是不是就能让我走了?” 谢原和祝维流对视一眼。 “说什么?” “还能是什么?”商辞冷笑:“想羞辱我便直说,何必如此调侃?” 这时,寺中僧人走出来,对谢原施了一礼:“施主,斋菜茶汤已备好了。” 谢原看向面前二人:“偶遇不如诚邀,二位一道去用些斋饭吧。商大人也别为难奴仆了, 外面一片漆黑,又是山路又是夜雨,若真出了事,谁负责任?” 商辞的表情已经快绷不住。 祝维流忽然上前,一手勾过商辞的脖颈:“行了,大男人扭扭捏捏的,你不难受我看着都难受,走走走,一起吃点儿!” 商辞被勾的一个趔趄,忍无可忍,手肘拐动挣扎:“放开我!你别碰我!” 可他一文人,哪能和祝维流这样的身手较劲,直接被带走了。 寺门口的奴仆无措的看着被带走的主子,谢原笑着冲他摆摆手,奴仆连连点头,车怎么拉出来的又怎么拉回去。 谢原说吃饭,竟真的实实在在是吃饭。 寺中生活清简,僧人吃饭的碗碟都很小,最普通的样式。 两道不见油星的青菜装了六盘,每人还有一碗热清粥。 商辞正襟危坐,见鬼似的看着祝维流和谢原吃的津津有味。 不知是今日这山雨太过寒凉还是真的饿了,毫无食欲的饭菜,竟给商辞看饿了。 谢原和祝维流吃的认真,谁也没理商辞,商辞又坐了会儿,终于不再为难自己,提筷用饭。 个男人就这么心平气和的吃了诡异的一顿饭。 夜雨淅沥,禅房门窗皆敞。 祝维流坐在窗台上,一条腿屈起,一条腿垂下闲闲晃悠,像在赏景,又像是在听屋里两个男人谈话。 “山铮已被关押,但裴愫的情况不太好。” 商辞闭了闭眼,轻叹一声,许是因为他已没什么可遮掩的,谈起裴愫,也没了从前的敏感和排斥。 “马廷明呢?” 谢原:“一并关押,他的背景还待细查。” 商辞摇头:“他是寒门出身,这样的人短板最多,最好拿捏,对方敢用他,必然有十足的把握,一个马前卒罢了。” 谢原:“你查过他?” 商辞:“新政推行最易出事,派到我身边的人,我不可能一无所知。可惜,防不胜防。” 谢原沉默一阵,忽然问:“昔年怀玄妖道携妖妃祸乱宫闱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商辞神色一震,看向谢原。 谢原笑了:“看来是知道了。刚才听你说,去扬州之后,依旧与北山有联络,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时你就知道了这件事,是吗?” 商辞闻言,先是蹙眉抿唇,继而怔了怔,意识到什么。 谢原:“别这么紧张,随便聊聊。” 商辞眼神微动:“你也知道。” 聘娇娇 第177节 谢原:“我是北山女婿,知道有什么奇怪的。” 商辞心绪微动,忽然自嘲一笑,还是那句:“你也知道……” 谢原没说话。 商辞一个人缓了缓,终于恢复平静:“是,知道。” 谢原:“那万柔和万劫的情况,你也都知道了?” 商辞点头。 谢原开始给商辞整合情况。 当日松洲漕运贪污案后,霍岭将目光聚焦与参与贪污却逍遥法外的幕后之人身上,从销赃手段入手,意外在一个地下的拍卖场发现了一副假画的买卖。 而这幅假画,好巧不巧的,就是霍岭的父亲曾经帮长公主寻回的名画真迹,也是当年被怀玄道人卷走的宫廷财物之一。 画作买卖结束后,霍岭盯了买卖双方一阵,但一直未有动静,于是他将目标转为这幅画,一路摸索到了北山,被长公主拿下。 谢原便是从这时候知道这件事。 自他接手后,因为毫无头绪,也只能暗中盯着那两人,看看他们还有无什么上下家,但没多久,谢原就化被动为主动,从有针对性的商事改革来逼他们有动作。 期间,商辞也回到长安,他们两方各自有了效果不同的增收新政。 然后,两方新政都被破坏。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破坏新政的人,和松洲的漕运贪污有关,杀害了万劼,在黑市活动泛滥,甚至组织了八月典,最后还欲将矛头对准身在扬州的安王,达成坐收渔利,嫁祸脱罪等目的。 最后,便是从周玄逸那里得到的最新线索。 有这么一伙人,将目光盯准贫困村落,以行善救济为名,招揽聚集为实,甚至拥有自己的黑盐场,黑矿场,冶炼之地。 “这里先不谈其他,只谈最糟糕的一种可能。” 谢原看了眼祝维流:“祝将军也别闲着,这话,我是问我们人。” 祝维流被点名,懒懒举了一下手。 我有在听。 商辞经过谢原这么一梳理,也从刚才的尴尬局促中走出来,脸色渐渐深沉。 谢原见两人都认真起来,这才缓缓道:“我们假设,逃离宫中的怀玄道人,并未就此隐迹,如果他贼心不死,还妄想有卷土重来的一天,试问,他该如何办?” 商辞:“钱。” 祝维流:“从宫中盗走财物,以此为基石,经营黑市,联合地方官贪污。这也是最重要的,干什么都得要钱,打仗尤其要钱!” 谢原补充:“人手。” 商辞背脊一直:“从贫苦百姓下手,让其心甘情愿追随?或是黑市招揽!” 谢原:“说的都不错。” 祝维流不由坐正,神色都变了:“这摊子,是不是铺得太开了?” 谢原:“假设而已,如果连最糟糕的情况都能想到办法应对,那么剩下的其他情况,不也无所畏惧了吗?” 祝维流:“那还有……” 谢原:“有了钱,有了人,最后,便是机会了。” 夜雨不停,人一直谈到深夜。 散去时,祝维流打着哈欠先回了房。 话是在商辞房间谈的,谢原起身离开时,商辞忽然叫住他。 “我原以为,此次回来,可以重新争取到安娘,没想到,终究是晚了一步。” “谢原,我今日既然选择和安娘坦白,便知自己已不再是她心中那个值得付出的师兄,我以后,不会再干涉你们。” 谢原已站在门口,闻言,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的厉色。 他转过身,“有件事情,岁岁没告诉你,但我觉得,你还是知道些比较好。” 商辞有不好的预感:“什么?” 谢原没急着说,他想了想,道:“北山与世无争,在那个比残酷世道要干净纯粹的多的学堂,你可以凭自己的努力挣得名气与青睐,可以凭能力超越很多人,岁安喜欢上了那样的你,而你心心念念想要追回的,同样是昔日里的自己。” “你之所以不敢面对自己和裴愫的事情,不过是怕岁安眼中从前的你不复存在。” “可是商辞,从多年前那个夜晚,岁安站在窗外,淋着雨,眼看着你将另一个人拥入怀中起,她心里的商师兄,就已经死了。” 商辞瞳孔再震,且比前一刻被谢、祝二人同时听到心声的反应更大。 “你、你说什么?你……” “你知道,我没有撒谎。”谢原弯唇:“你现在知道,自己以前的愚蠢,甚至是你今日自以为剖心泣血的陈情,有多可笑了吗?” 商辞险些站不住,眼眶瞬间红了。 她知道,她早就知道了! 这么久以来,她竟然一个字都没提,以至于他一无所知,还想着掩饰!? “还有。”谢原眼神轻垂:“其实,早在见到你之前,我就已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商辞今日受到的震撼太多,以至于此刻他都不知还有什么不得了的惊喜在等他。 谢原收起那一丝恶意的攻击,语气平和起来:“虽然你做了很混账的事情,却还想在岁岁面前维持自己昔日的形象,令人不齿,但岁岁,从未说过你半句坏话。” “无论在你眼里,李岁安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在她眼中,你只是一个,她曾经认真的喜欢过,但最终因为不合适,所以走散的人。” 第128章 从商辞房中出来时, 谢原被迎面而来的湿冷扑了一脸。 身后的房间没有丝毫动静,谢原勾了勾唇,满不在乎的抹了一把脸,顶着湿冷走向岁安的房间。 岁安如今有孕在身, 又是佛门净地, 谢原不好与她同房, 便挑了挨着的房间。 已经很晚,岁安早就睡下了, 他刚到门口, 听到动静的玉藻便惊醒而出。 “夫人回来后吃了些什么?心情如何?” 玉藻, “寺中饭菜简单,夫人胃口竟很好, 吃了三碗粥呢。心情与平日差不多, 说话总是笑着。就是……” 谢原:“就是什么?” 玉藻:“就是本想等着郎君回来说几句话, 结果刚吃完便犯了困,早早就睡下了,睡得也很好。” 谢原笑笑:“那就让她睡吧。” …… 岁安这一角睡得很好,无梦无扰。 睁眼时, 视线中先出现的是一只手,顺着这只手一路看上去, 便见到靠坐在床头, 正闭目小憩的谢原。 她这才想起, 昨夜睡觉之前就是在等他。 岁安伸手拍了拍谢原, 他立刻睁眼,眼中的困顿惺忪还未散去,紧张之色已溢出:“怎么了?” 岁安愣了愣,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连忙道:“没事,你要不要躺下睡会儿?这么睡不舒服。” 谢原揉了揉眼,揉散困意:“无事,我已睡好了。”随后紧张的看了眼岁安的肚子,俯身问:“你感觉如何?可有不舒服的?” 岁安失笑:“我有什么不舒服的,你忘了我还和祝维流踢过球的。” 谢原示意她别再说了:“越想越后怕。” 岁安也不犟嘴:“今日回去吗?” 谢原:“是啊,本就是来接你回去的。” 岁安伸了个懒腰,而后手臂直直的伸向谢原,谢原心领神会,主动俯身迎上去,手抄过她的背,将人抱了起来。 玉藻和朔月眼见这对小夫妻甜甜蜜蜜,相视一笑。 夫人昨夜可不就是想多了,郎君怎会不喜欢孩子,如今缓过来,心里指不定有多高兴。 就着寺中简单的条件,谢原陪着岁安洗漱用膳。 正吃着,一寺僧过来告知二人,祝将军与商大人一早就离开了寺中。 谢原倒不意外,昨夜谈完后,祝维流说了今日要早些回城给家中送信。 至于商辞,在他缓过来之前,怕是都不会见岁安了。 …… 岁安一离府就是一个多月,孙氏作为婆母,不可能不闻不问,早就想差人去送些衣食兼探望,可没想,东西是送到了,人却见不到。 一来二去,孙氏便察觉不对,怎么都要见岁安一面。 最终,赶在消息泄露之前,谢升贤亲自出面把老大夫妇叫到房中说了情况。 谢世知倒没说什么,可孙氏就有些跳脚了。 这孩子瞧着乖巧老实,竟然这么大胆! 理论上来说,岁安不是擅自离开长安,而是事先和母亲还有祖父请示过。 但从感情上来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顾忌的。 马车都快到谢府大门了,岁安终于忍不住抓住谢原的袖口小声交流。 她怕公婆会不高兴,哪怕没有当面表现出来,藏在心里也不好。 谢原觉得她挺有意思,在外面的时候,她不是挺有招的? 这会儿倒是担心起来了? 可他也不忍见她如此,想了想,正色道:“放心吧,母亲不会生你的气。” 岁安凑过来:“真的吗?你保证!?” “我保证!”谢原认真的说:“不止不会生你的气,还会将你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你如今有免死金牌在身,在谢府里都能横着走,除了谢府,随便往那儿走。你看谁敢拦你。” 聘娇娇 第178节 忽然提到孩子,岁安愣了愣,盯住谢原。 谢原:“怎么了?” 岁安想起他还欠自己的解释,“我……有身孕了。” 谢原莫名其妙:“是,有孕了。” 岁安刚要说下去,外面已传来孙氏的声音。 “回来了!总算回来了!” 因为谢升贤的提醒,整个谢府只有谢世知夫妇知道儿子媳妇都不在长安城,所以这么久以来,郑氏也算是在帮着岁安打掩护。 如今看到儿子媳妇平安归来,她怎么能不喜。 一同出来的还有其他几房的人,眼见郑氏泪眼婆娑的冲向谢原和岁安,紧张的前后检查,只觉有趣。 大朗也就罢了,岁安人就在寺中,郑氏隔三差五就会去一趟,这会儿搞得像是两个人都百八十年没见过似的。 紧接着,当岁安有孕的消息在府中传开,郑氏的紧张态度和她在过去这段时间前往山寺的频率,甚至是岁安去寺中静养的这件事,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原来如此! 然而,当谢府众人都沉浸在惊喜中时,郑氏的表情却变成又惊又怕。 不顾面前还有人,一连往谢原身上抡了十几拳。 大家看在眼里,也不觉得奇怪。 大朗媳妇有孕,北山必然关注,大郎在这个节骨眼跑出长安本就不妥,这一走还走这么久,所幸岁安去寺中静养安然无恙,否则靖安长公主定要拿大郎问话了! 谢原再次拿出搁浅已久的哄劝本事,好歹是将母亲孙氏哄住了。 孙氏的情绪本就是一阵接一阵,后怕过去,她紧紧握住岁安的手:“既然回来了,便好好留在府里,可不要再出去了!” 岁安乖乖点头,什么好听说什么:“都听母亲的。” 哪里能放心。 岁安坐胎的日子还没过头三月,孙氏叫来郑氏,两位长辈一左一右亲自陪着岁安回房,又是吩咐熬汤补身又是叫大夫,岁安求救般看向谢原。 谢原冲她做了个“安心去吧”的手势,换来岁安杀气腾腾的一个眼神。 你给我等着! 添丁是大喜,对谢府来说更是天大的喜事,消息很快传到了谢升贤和谢世知的那里,两人皆早早回到府中,进门就将谢原叫去询问情况。 谢原只当父亲和祖父是担心未出生的孙儿,便先报了平安,又说了此行收获,可没想,谢世知和谢圣贤的态度仍旧异常。 见此情景,谢原下意识想到在宫中时见到的皇帝。 “祖父,父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谢升贤给了谢世知一个眼神,谢世知由于几番,问:“你们回来长安后,还没去过北山吧?” 谢原心头一沉,一个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 谢原来到院中时,岁安已经被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他站在门口,看到她被母亲和婶婶围着,表情认真中又透着无措,身边站着的朔月和玉藻正帮她一起记下有孕期间需要注意的所有事项。 谢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可一想到北山的情况,心间沉甸甸的感觉随之而来。 自从岁安牵了线后,谢世知时常前往北山,加上岁安此次离开长安,祖父少不得与长公主通个气。 一来二去,两人先后察觉,长公主疑似身体抱恙,而且情况比想象的要严重。 若长公主真的不好,皇帝必然被惊动,连带着朝堂都会不平静。 但无论北山还是宫中都毫无动静,就只有一种可能:北山压着消息不外漏。 而北山这么做,八成和岁安有关系。 若长公主抱恙,岁安怎么可能住在寺中不返回探望? 倒不是不能安排个假的探望,可一件事情要兜圆,就得干脆简洁,做得越多疏漏越多,北山那边大概是考虑到这点,索性瞒住此事,等岁安回来为止。 至今为止,倒也的确是相安无事。 可谁也没想到,岁安会在这个节骨眼有孕。 女人有孕时本就不比平常,多疑多想,往日里开朗明快的人,稍微遇到些事,都可能溃不成军。 但这件事又能瞒她多久? 得知岁安有孕时,谢原的脑子里在一瞬间想了很多。 有靖安长公主昔日的告诫,有一路走来他察觉的疑点。 可万般思绪过去,他仍然忍不住弯唇露笑。 他能感觉到心中不受控制滋生升腾的愉悦和期待。 当日他对岁安说过,并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 他以为,从男人成为父亲,需要足够的能力。 可当他知道自己与岁安有了孩子时,才真正明白,即便他仍然没有达到自己为自己设想的地步,却从心底涌起一股力量,让他心中充实澎湃,干劲满满。 当他借着这股力量继续前行时,就已然做好成为父亲的准备。 可是,岁岁呢? 这个孩子,是否也能成为她的支柱,助她去面对所有的事? 谢原心头发堵,转身离开了热闹的卧房,去了阁楼的书房。 这个举动多少有些逃避的意味,可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岁安,更不知北山的事情要如何起头。 他不敢说。 在书房坐了小半刻,谢原让来禄给北山送个信,明日会带岁安回北山。 来禄笑道:“大老夫人知道大夫人有孕,早就给北山送消息了,这路途颠簸的,郎君何必带着夫人来回跑呢 !” 谢原忽然失了温和,拍案低吼:“我让你去!” 来禄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去传信。 谢原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调整情绪。 “元一,你怎么了?” 谢原猛地抬眼,见到了书房门口的岁安。 她显然被他刚才的样子吓到了,可当他看过去时,她却收起无措和疑惑,冲他甜甜一笑。 谢原忽然心如刀绞。 第129章 “发生什么事了, 我听见你在发脾气。” 岁安没进来,目光扫过谢原面前的书案, 没瞧见什么异常的书信物件儿。 谢原走过来, 情绪已然平复:“没有发脾气,只是刚和祖父谈了些朝中的事情,下人又絮絮叨叨扰人思绪, 这才没忍住动了怒。” “哦。”岁安轻轻点头,没有追问。 谢原:“你怎么来了?” 看她这样,应该是刚从母亲婶婶那边逃出来的。 岁安:“我刚才听到你说要回北山,我正想和你说这个的。” 谢原大概猜到她的意思:“你也想回北山一趟?” “嗯!” 该来的躲不掉,谢原这次没再表现异常:“好, 我来安排。” 岁安说完这事,看了谢原一眼:“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她转身就走,谢原追了一步, “岁……” 岁安没离开, 而是转道去了她的书房。 谢原跟过来, 见朔月已在伺候笔墨。 他好奇的问:“这是做什么?” 岁安拿过一张纸铺开:“回北山之前,我得做点准备。” 谢原:“什么准备?”他走过来:“你今日才回府, 要做什么我帮你。” 岁安想了想, 吩咐朔月在书案边再备一副坐具,又冲谢原招招手:“来。” 谢原绕到过书案,在她身边蹲下:“嗯?” 岁安两手揣在袖子里,竟有些撒娇的意味:“你就坐这里, 我口头梳理, 你帮我记下来,天有些冷了,不想提笔。” 谢原也没问她是要梳理什么, 就已爽快应下:“好。” 很快,朔月给谢原安排好了位置,岁安想了想,便开始口述。 谢原刚刚提笔,笔尖便顿了顿。 岁安梳理的是她这一路的大致经过。 “怎么了?”见谢原出神,岁安问道。 谢原没急着动笔,而是问:“为什么要梳理这些?” 岁安想了想,说:“你我重逢那日我便告诉你,此行是找母亲借了人手。母亲这个人,好说话的时候有求必应,可却不是白白应你。好比此次出门,她看似是全力支持我,可若我走这一趟,回来连个明堂都说不明白,她虽不至于罚我,可下回再有这样的请求,就没那么容易了,还会落得许多数落。” 听到“数落”二字,谢原想起来了。 新婚第二日岁安就曾与他说过,她也是一路挨教训长大。 她随是独女,但父亲母亲对她一向很严格,少有夸赞。 聘娇娇 第179节 谢原只觉得刚刚压下去的情绪又砰的升腾,比刚才更猛烈,闹得他一阵胸闷。 “原、原来是这样。” “所以呀!”岁安双手合十轻轻击掌,语气轻快:“我得在回去之前先梳理梳理,省得同母亲交代时漏掉什么。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写呀。”顿了顿,又伸手来拿笔:“不然你去休息,我自己也可以。” 谢原握笔的手躲开,另一只手安抚的把她按回去,“我来写,你说就好,若你说漏什么,我也能帮你补上。你如今有孕在身,早些忙完,到夜里也好早些休息。” 说写就写,谢原的字迹流畅刚劲,一个说一个写,速度果然快了很多。 而这当中,有好些事情是他们各自知晓,但当时没有说明,只说回长安后再解释的内容。 好比当日判断税银去向时,岁安笃定税银还没有被销毁,一定藏在某处。 又比如谢原一直监视的倪庆和谭雄是谁。 如今,谢原已知道岁安的信息都是来自暗察司。 至于倪庆和谭雄,就是霍岭查到的在漕运贪污案后进行了一场古怪交易的商人,眼下也已证明,当初霍岭的判断竟是准确的,但他们更像是负责处理赃款的角色,较为边缘。 只不过,谈到这两人,就得谈到他们交易的假画,谈到假画就得说明霍岭为何察觉端倪,自然就牵扯到长公主多难前暗中派人寻画的事。 就在谢原苦思要如何交代寻画的原因时,岁安已自行了然。 “原来是这样。” “一定是母亲为父亲买的。” 众所周知,靖安长公主对驸马用情很深,驸马喜欢什么,她一掷千金也在所不惜,此前她从北山抱来跑去找谢世知请教的古籍谱子便是之一。 于是,两人借着这个梳理的机会,把当日约定要回长安之后再说的事情捋的差不多。 到最后,就只剩一件事。 谢原为何主动避子。 当日,他主动坦白过自己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他说得回到长安才能说。 可是岁安也不傻,她看得出来,谢原并不想说。 细想一下,无论他因为什么原因主动避子,她如今已有身孕。 怀着身孕却追究他为何避子,好像已没有太大的意义。 最重要的是,岁安同样看得出来,从知道她有孕开始,发生在谢原身上的改变。 他会细心的照料她,先于她考虑很多事,可谓是细致妥帖。 “元一……” “岁岁。”谢原打断了岁安的话。 他提着笔,目光凝在纸上:“我会陪着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说完这句,他才慢慢转过头,与岁安的目光对上,露出笑容。 岁安看着他的眼睛,最后一丝追问的念头,也就此消去。 她浅浅一笑,点头。 …… 次日,谢原没有上值,他刚回到长安,尚未正式述职,加上皇帝也明言过,让他带着岁安回一趟北山,所以他心安理得陪着岁安睡到自然醒,按照岁安的意思,亲自检查了要带回北山的东西,这才告别父母,携妻出门。 一路上,谢原还配合岁安,模仿长公主的口吻和她预演。 可等马车到了山门前,两人下车,却只见到李耀独自等在山门处。 谢原飞快看了岁安一眼,果见她表情微凝,又很快恢复如常,冲李耀露出笑容。 李耀眼见岁安快步走来,连忙迎上来:“多大的人了,莽莽撞撞的!” 他目光落在岁安的肚子上,显然已知她有孕的事。 谢原落在后头,也观察着李耀的表情。 李耀脸上多是关心,未见恼怒和担忧。 谢原心里的猜测进一步得到佐证。 岁安见到父亲便问母亲,李耀顿了顿,眼神一黯。 岁安察觉,追问:“怎么了?” 李耀扯了个笑:“没事,走,先带你去见见母亲。” 说着,都没有给岁安胡思乱想的时间,一行三人已来到后山。 “母亲!”一进门,岁安率先上前,绕过床前的屏风,挨着靖安长公主坐下。 谢原是女婿,不好闯入,便站在屏风外静候。 李耀看了他一眼,忽道:“无妨,都是自家人,元一啊,你也过来见见母亲。” 谢原:“是。” 他迈着步子绕过屏风,终于见到了病榻上的靖安长公主,继而一愣。 眼前的靖安长公主衣着整齐,只是宽了外衣披在肩头,连妆容都很精致。 可是,不一样了。 再精致的衣裳妆容,都遮不住眼中的疲惫。 谢原第一次知道,生病的人,是可以从眼睛里看出来的。 岁安愣愣的看着靖安长公主,好半天都没说话。 长公主摸摸她的脸,先笑了:“怎么,出一趟门,不认得母亲了?” 有孕的状态让岁安失去了以往的忍耐与自持。 当母亲的手碰上她的脸时,她的眼眶顷刻湿润泛红。 眼帘轻轻一颤,眼泪就滑了下来。 “哟,”长公主看向谢原和李耀:“你们谁欺负她了?” 话音未落,岁安忽然伸臂将母亲轻轻抱住。 “没人欺负我。”岁安轻轻舔唇,眼泪落下时,在舌尖化开一片湿咸。 “是想您了。” 第130章 让谢原意外的是, 岁安的状态比预想的要好。 虽然在见到母亲时有片刻的失态,但很快就调整过来。 李耀告诉两人,大夫已经来看过, 都是经年的老毛病, 只能慢慢养。 谢原不懂这些,只能应声点头, 岁安闻言,也没有追问。 和岁安想的一样,还没寒暄几句,长公主就问起岁安在外面的见闻,岁安早有准备,对答如流。 李耀见她母女二人聊得起劲,转头对谢原说:“岁岁陪殿下说话, 你随我出去走走吧。” 谢原应声:“是。” …… 天气凉的很快, 在山中的感觉尤其明显。 谢原觉得, 李耀身上透出的气息, 比山中更清冷。 靖安长公主的这一病,似乎连他的精神气都一并抽走。 谢原踟蹰着开口:“岳父,岳母的情况……” “元一, 得知岁岁有孕时,你是什么感觉?” 谢原沉默了片刻, 不答反问:“那岳父大人呢?” 李耀:“什么?” 谢原:“岳母少时坎坷, 能让她交付真心的人少之又少, 岳父大人能成为她的丈夫,而后又有了岁岁,是何种感觉?” 李耀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说:“满足吧。” 谢原弯了弯唇:“小婿亦如是。” 李耀眼神轻闪, 变得沉默起来。 谢原算着岁安与长公主在里面说话的时辰,主动道:“若岳父大人不知如何说,可否让小婿先问?” 李耀竟像是松了一口气,点点头:“你问吧。” 谢原定了定神,开口问道:“小婿陪伴岁岁回门那日,岳母大人曾与小婿说了些过往之事,当中还涉及到岁岁。” “岁岁有孕,是小婿情难自禁。小婿承诺在前,毁诺在后,若岳父岳母要责罚,小婿绝无二话,但小婿也想明白的问一句,当日岳母对岁岁的情况,是否有夸大之举。” 谢原用夸大这个词,其实已经算是含蓄。 若岁安的情况真像长公主形容的,疑似受到蛊毒影响,极大可能和长公主当年一样容易滑胎,那么在得知岁安有孕的消息后,靖安长公主和李耀应该是下意识的愤怒。 愤怒于谢原的无信,质疑他是否重视岁安,以及对岁安的担忧。 可如今,谢原见到的岳父岳母并无类似的情绪。 比起愤怒担忧,他们更像是从百密一疏的现实中无可奈何的选择接受。 商辞刚刚回到长安任职时,曾去尚书省索要卷宗,言辞中颇有刁难之意。 岁安得知后,请示了母亲,将谢原带来北山。 那时谢原便知道,多年前废掉的暗察司,恐怕一直在暗中运行。 而后周玄逸失踪,谢原外出寻找未归之际,税银丢失,桓王府和安王府都受到影响,也是岁安主动向母亲借人,才有了之后的种种经历。 靖安长公主执掌暗察司多年,如果只是为了顺应满足女儿的要求,她大可代为安排一切,让岁安安心等待就是,可她并未如此,而是将一切交给岁安,让她自己来处理。 如果说这些都只是推测,那么今日见到靖安长公主的状态,再从李耀此刻的态度中验证当日蛊毒一说的真伪,谢原心里已经全都明白了。 聘娇娇 第180节 长公主对唯一的女儿,或许有着某种期许。 但她并未直接将这种期许直接加到她身上,而是用了一种蜿蜒曲折的方式,让这份期许,变成岁安自己主动的恳求。 终于,李耀回道:“夸大又如何,不夸大又如何?” 谢原认真的回答:“若是夸大,证明岁岁此刻有孕未必有什么危险,只要认真照顾,她便可像寻常妇人那般生儿育女。” “若是没有夸大,那就是说,小婿须得加倍照顾她,做好她可能容易滑胎的准备,往后也得更加留意此事。此外,小婿已得到些关于怀玄妖道的线索,只有尽快找到这帮人,才能从根本上切去隐患。” 李耀审视着谢原:“元一,你不必在我面前掩饰,我与殿下的确对你有所隐瞒,当日这么说,也是不希望岁岁这么早做一个母亲,你即便愤怒也是常理。” 谢原扯扯嘴角,很平静:“即便是小婿,在成婚之初,也怀有不可示人的想法,虽然这个想法如今已不足为道。只能说,岳父和殿下选择小婿作为岁岁的丈夫,的的确确是思虑周全,谋之甚远。” 这话让李耀愣了一下。 谢原:“其实小婿早该想到,祖父不会无缘无故就领略到长公主的联姻之意,甚至凭一幅画频频引导。从小到大,小婿都受祖父教导,以祖父之睿智,怕是早已看透小婿心中那点心思。” “小婿不愿早早成为父亲,长公主殿下从一开始,也没打算让岁岁嫁入深宅,行生儿育女之事,这就使得北山和谢府的有了各取所需的契合。” “长公主为岁岁寻觅夫婿,总要方方面面都看清楚,也许岳母当日能理直气壮说出三年之内不要子嗣之类的话,是因她一开始就知道,小婿是可以接受的。” “小婿猜测,岳母大人当日的话并非全是假的,至少对谢家的承诺不是。” “与北山联姻,谢家必会得到庇佑和扶持。而岳母对岁安的情况做了些夸大的说辞,小婿作为岁岁的丈夫,自然有责任查清此事,但同时,以岁岁的性格,若小婿在此事中遇到什么困难,她必然不会坐视不理,甚至会主动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可是……我不懂。” 谢原看向李耀:“哪怕岳母大人真的希望岁岁能接手暗察司,才会将其明废暗立保留至今,又明里暗里锻炼岁岁,大可直接告诉她,或者从一开始就作为目标,为何要如此委婉周折,甚至提都没有提过?如果岁岁知道你们有这样的打算,当年也……” “元一。”李耀平静的打断谢原的话,反问:“你现在去想想岁安肚子里的孩子,可有想好往后要让他如何建功立业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又或者,想好要让她如何做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娇娘?” 谢原心中一动,忽然就从这个类比中明白了李耀的意思。 比起去规划这个孩子的将来,谢原更希望母子平安,孩子健康长大,此外别无所求。 谢原:“这……” “你问我,为何不从一开始就这样打算,可这并不是我们最初的打算啊。” “孩子降生时,父母尚且富有余力,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只愿她无忧无虑的长大。可当有一日,你忽然发现自己已失了昔年精力,又会迫切希望,她已有了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自己。人啊,总是依着自己的境地变化心意。有时前后所思甚至会截然相反。” “殿下早年坎坷,她的一些道理,不是谁口头传授,而是她自己从绝境中一点点参悟出来,且深信不疑。” “当年她九死一生诞下岁安,别无所求,只愿她平安健康。可随着岁安长大,殿下日渐虚弱,当年的苦楚回忆都变得鲜明起来。” “这们婚事不是在针对你,因为殿下从没打算让岁岁依附任何人。她坚信,只有自己牢牢紧握权力,才能保护自己,所以当年,圣人夺回皇位,朝中大局落定,她选择将暗察司明废暗立保留下来。” “如果暗察司并未废除,成为常制,恐怕早已在朝廷的勾心斗角中变得面目全非,被各方势力架的支离破碎,只有长公主绝对掌控,才能在交给岁安时,保留它原本的模样,让她能绝对掌控。” “可是,殿下同时坚信,必须让岁岁自己意识到自己需要、甚至主动渴求这份权力,而不是作为责任和继承,没有任何前提的,像一件铠甲般加到她身上。” 谢原苦笑:“所以,我是不是良人都不重要,对吗?” 李耀敛眸,“若非你今日如此坦白的说开,我也不会同你说这句话,元一,或许你不认同殿下的看法,但这是她一个女子,在这艰难的世道里悟出的道理,她也的的确确,靠着这个道理活了下来。” 为岁安选夫,一则是年纪到了,二则,想让一个孩子长大,要么是让他撑起家门,要么是让她走出家门。 岁安与谢原成亲后,相处融洽感情递增是有目共睹的。 谢原固然是千挑万选,可称良人,岁安若要与他同心同德,共同进退,这份权力可以满足她。 就像如今一样。 但若谢原不是良人,无论她想反抗还是脱身,这份权力一样可以支持她。 总得经历一些事,让她自己生出渴求,明白权力力量的重要,才会牢牢握住。 谢原扯扯嘴角:“世事何止艰难,还无定多变。倘若没有岁岁忽然有孕的事,一切原本还能按照你们设想的那样走下去吧。” 李耀又是一愣。 靖安长公主撒这么一个谎,其实就是在留余地。 把当年的事情交给谢原追查,同时引导岁安成长起来,是她的目的,她甚至定好了时限。 三年之内,力争诸事落定,让岁安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至于蛊毒,大可找几个蛊师装模作样为岁安诊断,得出无恙的结果,此事便可揭过。 届时,她是否愿意与谢原生儿育女,可自行斟酌。 可谁曾想,岁安刚刚接手暗察司,便有了身孕。 谢原搭手一拜:“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并无追究之一,从岁岁有孕开始,再没什么比她们母子平安更重要。小婿已明白岳父岳母的用心,小婿可以保证,若岁岁真的想要接手暗察司,小婿绝不阻挠,即便她有了孩子,也不会用这个绊住她。” 李耀怅然一笑:“殿下不让岁岁早早有孕,的确有你所言之考虑,可你不知的是,当年殿下和陛下同时身中蛊毒,设法清除之后,陛下再怎么子嗣凋零,也有了诸位皇子公主,可殿下仅仅只是生下岁安,便九死一生。个中差别,竟是如此之大。” “殿下的确不希望岁岁在有能力决定自己的人生之前就被孩子分去精力,可她更怕啊。怕岁岁年纪轻轻,就要经历九死一生的事。” “可谁能想到,她眼下就已支撑不住了。” 谢原眼神一震:“您是说……” 李耀:“岁岁在此刻有了孩子,大约是老天要让她在世上多一份牵绊,来缓和失去一个牵绊的痛苦,所以啊,人算不如天算,你说是不是?” 第131章 “元一抓住的那个黑商已交给陛下, 三州的兵马也在仔细搜寻,这一路虽然不平静,但好在无人折损。” 交代的差不多时, 岁安从怀中将那枚暗察司的令牌拿出来递还:“多谢母亲。” 靖安长公主看了一眼:“这是做什么?” 岁安轻轻抿唇,说道:“这本就是母亲借我的, 如今事毕,自当归还。” 长公主:“我怎么记得, 这是你生辰时送你的?” 岁安:“可这是……” “送你了就是你的, 你若不想要, 随你怎么处置。” 长公主认真的看着岁安:“以往没给你这个,是觉得你还小, 可如今,你肚子里已经有了个更小的, 那总要有些放在身边傍身的东西。你这趟虽有不成熟的地方, 但总的来说, 已做得很好。” “做的很好”几个字让岁安颇有动容,她甚至握住令牌,没有再推回来。 长公主笑起来:“这几日, 我总想到你小时候和祝家那几个孩子玩在一起的情形, 有时想着想着, 还会忍不住发笑。” 小时候。 岁安心绪一荡,微微走神。 山风冷冽, 谢原和李耀并肩坐在山坡边,眺望山门方向。 “在扬州时,小婿曾与初云县主浅聊过岁岁的,原来她幼时远比如今活泼淘气,身边也总是热热闹闹。” 谢原的话勾起李耀的回忆, 他怅然一笑:“那可真不是一般的闹腾,想法一个接一个,让人应接不暇。” 当时,祝家几个小辈都在北山,带他们来的,是小叔祝永安和姑姑祝芸婵。 祝家几个孩子虽然活泼好动,偶尔也淘气爱玩,但祝家教养的孩子,不爱文墨爱武功,天生一股忠勇正气。 岁安最初的志气,便是被祝家这群孩子激发起来的。 一群书都没读明白的孩子总爱挤在一起大放豪言,场面一度引人发笑。 可后来,东南境突发战事,祝家几个孩子毅然跟随祝永安和祝云婵离开。 岁安便是这时候,第一次体会到离别的滋味。 这一战,祝永安战死。 从那时开始,上阵杀敌再也不是祝家那群少年少女心中豪情万丈的志愿,当他们终于成为自己幼时所愿的人时,已是截然不同的心态。 而岁安看着昔日的友人经历这些,开始明白所谓志向并不是一时热血的豪言,还要付出很多代价。 她再也没有急于达成目标,相反,她一门心思的认为,自己还需要准备和磨炼。 而后,她遇到了商辞。 来北山求学的大多是寒门子弟,最不缺的就是勤学刻苦。 而商辞,是当时的学生里最为刻苦勤学,也最为出挑的学生。 也许是年少的天真烂漫,也许是与友人分别留下的后劲作祟。 岁安看上商辞,从某种程度来说,是将商辞当做了同行的人。 商辞想要学有所成出人头地,岁安也想要历经磨练实现心愿。 他们都是为了自己心中所愿努力前行的人。 可是,魏楚环瞧不上她这样的想法,商辞也没有通过考验。 房中暖香萦绕,靖安长公主抚上岁安的脸:“我当时就想,你们这群孩子,放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不要,总想着给自己找事情。母亲小时候,最想做的,就是当个清闲公主,有父母疼爱,姊妹和睦,每日吃吃喝喝万万闹闹足矣。” 岁安忍着哽咽,握住母亲的手,强扯出笑容来:“母亲,我已长大了,我有了值得去爱和付出的人,还有了自己的孩子,您尽可以去做一个清闲的公主,虽然没有父母,但你有子孙,一样可以无忧无虑,吃喝玩闹。母亲,你一定要……一定要好起来。” 长公主眉目含笑,温柔道:“是啊,我的岁岁已经长大了,已经到了能让母亲放心去托付的时候。” 山风忽然劲猛,李耀先受不住,身子缩了缩。 “其实你们都误会了。” 谢原眼神一动:“什么?” 李耀:“元一,你知道了过往那些事时,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岁岁这些年的变化,是因为被商辞伤得太深了?” 谢原没说话,静候下文。 李耀也没卖关子:“是,商辞的事里,岁岁的确被伤过,但让她摒除一切想法,留在北山当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是因为她被吓到了。” 谢原:“吓到?” 李耀眉目一沉:“殿下其实不是今朝才发病,数年前,她已有过一次迹象。” “桓王那个女儿,做事冲动没有轻重,一心想让岁岁明白她和商辞不合适,竟在一个雨夜,带着岁岁去了商辞的学舍,结果岁安受刺激,转身跑进雨夜的山里,两人一夜未归。” “一夜未归?”谢原听岁安说过,那天夜里是魏楚环怂恿她去找商辞说明白,结果发现商辞和裴愫在一起。 可是这个细节,岁安并没有说。 李耀:“是啊,殿下得知此事,都快急疯了,派出所有人去找,好在,岁安养的那只小金雕救了她们一命,也帮我们找到了人。可是殿下受惊过度,又气又怒,狠狠地大病一场。” “当时,我也很生气,第一次对岁岁说了很重的话。但后来我回想一下,岁岁之后会那么乖巧听话,大概是她怎么都没想到,母亲说倒下就倒下了,还是因为被她的不懂事气的。” 聘娇娇 第181节 谢原明白了李耀的话中深意:“父亲并不准备隐瞒岁岁,打算如实告诉她。” 李耀的心硬了硬:“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又不能瞒她一辈子。” “可是……” “父亲。”岁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个男人俱是一愣。 谢原转身,只见岁安身上披着长公主的披风,应当是长公主给她加上的。 他快步过去扶住岁安:“你怎么出来了。” 岁安:“说完话,母亲歇下,我就出来了。” 李耀走了过来:“也别来这啊,风大。” 岁安轻轻点头,开门见山:“母亲……真的病的很严重吗?” 李耀没说话,而是慢慢抬手,动作涩然的拍了拍岁安的肩膀。 谢原看向岁安。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岁安眼中的光都暗了下去。 可下一刻,这抹光又载着笑容复明。 李耀的手落下时,被岁安伸手握住。 女儿温暖的手让李耀僵了僵,他抬眼,看到一张带着安慰的笑脸。 岁安:“父亲别担心,我会继续找最好的大夫来给母亲诊治,北山的事情有我,您什么都不用操心,好好陪着母亲就行。” 李耀皱眉:“你……” “说的是。”谢原跟着开口:“父亲还是陪着母亲,岁岁忙不过来,还有我。” 岁安眼神轻颤,看了谢原一眼。 谢原:“母亲此刻歇下了,但还是得有人照看,父亲先去陪母亲吧,岁岁交给我就好。” 岁安也笑道:“是啊,父亲快去吧,我去小厨房看看。” 李耀眼眶微红,握了握岁安的手,朝长公主的房中走去。 岁安转头冲谢原笑笑:“走吧。” 她作势要走,没走动。 谢原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她定在原地。 他目光深沉,仿佛要将岁安的心看透。 岁安眼珠左右几动,看向谢原时,是平复过的样子:“怎么了?” 谢原:“对父亲母亲遮掩是孝心体贴,在我面前,没必要这样吧?” 这话竟像是下了咒法的催泪符,岁安的眼睛倏地红了,眼泪盈眶打转,大滴的落下来。 岁安原地哭了起来,可她愣是一声都没吭出来,哑然落泪。 谢原将她抱到怀里,按住她的后脑。 脑袋埋进胸膛的瞬间,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被隔开,也给岁安隔出了一个私隐的角落。 伴着胸口的灼热,谢原终于听到了几丝溢出的呜咽。 下一刻,岁安忽然推开谢原,手忙脚乱的抹掉眼泪。 “不行,不能这样哭。”她紧张的捂住独自,近乎无措的看向谢原:“对不起元一,我不想哭的,我知道不能太伤心,不然会对孩子不好,我……我哭一下就不哭了……” 她说着自我宽慰的话,眼泪却更汹涌的涌出来。 谢原觉得自己也快窒息了,他上前重新将她拥住。 “没事的,哭出来就好了。一路颠簸都没事,母亲哭两声就叫他受不了,未免太不懂事了。你忘了,你还和祝维流踢过球呢。” 谢原腾出一只手,轻轻抚上岁安的小腹,仿佛能借着这个动作给她传递力量:“没事的,我在呢……” 仿佛心中最后一道防线落下,岁安保住谢原,将头埋在他的胸口…… 第132章 小厨房正在熬药, 药气随着咕咚声四溢。 岁安和谢原一起在旁等着,谢原端详着手中的令牌,好奇地问:“这就是可以调动暗察司人手和陛下亲兵的信物?” 岁安轻轻应声,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谢原的反应。 谢原又把玩片刻, 弯唇浅笑:“这么重要的东西, 母亲却当做生辰礼物交给你, 你可知这个中深意?” 岁安试探道:“深意?” 谢原将令牌送回岁安手中:“只能说明,你比它更重要。” 岁安动容:“元一……” “我知道母亲将它送给你的意思,我只问你, 你想接受吗?” 岁安看着谢原, 没有说话。 谢原笑了笑,握住岁安的手, 岁安便也握紧了那枚令牌。 “那就好好收下。” 岁安:“元一……” 谢原:“在呢。” 岁安慢慢靠了过去,额头抵在谢原的胸口。 “谢谢你。” 谢原很配合的说:“夫妻之间, 客气什么。”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 母亲的病情, 还要守着吗?” 岁安离开谢原怀中站定,想了想, 说:“眼下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马上又逢年关,母亲的确不打算将自己的病况泄露出去。她本就长居北山, 不理世事, 不见外人, 除非有人来找,否则应当没什么问题。” 谢原:“我明白了。” 没曾想,岁安刚说完这话,人便来了。 是侯府送的帖子。 据说帖子原本送去了谢府, 可岁安和谢府来了北山,初云县主让人务必将信送到谢夫人手上,不许过手旁人,所以侯府的人又从谢府折来北山。 “箫翌已经被放出来了,初云县主感激你相助,打算在府中设宴,邀你小聚。” 谢原看完帖子,笑了一下:“这么迫切的找来,应当是想早些得到回复。” 他看向岁安:“去吗?” 岁安经过刚才一番宣泄,心情已平复很多:“去。” “若要隐瞒母亲的病情,我就不能留在北山侍疾,否则迟早会引人注意。”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所以就走一趟吧。” 谢原完全顺从岁安的意思,让人去给侯府的人回了信。 药熬好后,谢原亲自动手虑好,和岁安一起送去给长公主。 两人陪着长公主喝完药,岁安便起身告辞。 谢原倍感意外,但长公主却很平和:“去吧,北山也没什么事。” 岁安又对李耀道:“还请父亲劳神陪伴母亲,若有什么事,一定要派人告知我,我马上回来。” 李耀看了眼病榻上的妻子,长公主冲他笑了笑,他便明白了。 “好。”李耀看向谢原:“元一,我也将岁岁交给你了。” 元一恭敬作拜:“父亲母亲放心,元一定会看护岁岁。” 几句话之间,似乎完成了某种交接。 回到谢府当天,谢原和岁安便被祖父叫到书房说话。 谢世知和孙氏也在场。 岁安知道母亲的事瞒不了祖父和父亲,便坦白说了情况。 谢升贤和谢世知同时变了脸色。 谢升贤:“长公主既有此决定,自然有她的道理,但为人子女,父母抱恙,理当侍疾在旁,元一,你刚处理完手头的事,之后的新政推行,大可找靠得住的人继续跟进,得了空,便陪岁岁多往北山走走。” 谢原:“祖父放心。” 从书房出来,谢原和岁安回了院子。 岁安几趟奔波,眼见着乏了,这时,鲁嬷嬷端了份汤水过来。 谢原刚接过汤水,便见鲁嬷嬷使了个眼色。 谢原不动声色招来朔月,让她伺候岁安用汤药,静悄悄的走出房间。 谢世知和孙氏就等在外面。 孙氏一看到谢原便开口询问岁安的情况。 好在岁安被查出有孕以来,谢原都陪在身边,也仔细记过医嘱,母亲的问题多半都答的上来。 可谢原显然小瞧了孙氏,随着孙氏问的问题越来越深,有些甚至是月份大了后的情况,他便答不上来了。 孙氏眉头一皱,一掌拍在谢原肩膀上。 久违的痛感袭来,谢原缩了缩肩膀,皱眉:“您打我做什么?” 孙氏:“就你这副不上心的样子,叫人怎么放心让你照顾岁岁啊!” 谢原懵了懵。 本以为父亲母亲此来,是想宽慰岁安,叮嘱她好好养胎。 可现在,他们似乎不是冲着岁安来的,而是冲着他来的。 聘娇娇 第182节 孙氏对谢原的用心程度很不满意。 岁安肚子里是他第一个孩子,父亲母亲第一个孙儿,更是谢府这几年来第一次添丁,正常时候都要小心翼翼养护,现在长公主身体抱恙,岁安肯定是最难受的那个。 “大郎啊,十月怀胎的苦,不是你端几碗热汤,说几句暖话就能缓和的。” “妇人有孕时,身子和心思都敏感,没事都能胡思乱想,更别提有事。” “岁岁第一次有孕,吃喝上我们尚且能用心,可心中情绪,就只有身边人才能抚慰,不是只有身上的病痛才伤胎。” “我们自然是在意这个孩子,可对她来说,一面是自己的母亲,一面是自己的孩子,哪一个有闪失,她都受不住。” “岁岁该注意的事情,我已跟她嘱咐完了,但有些事,得你上心些,所以我也得嘱咐你。” 谢原想到在北山岁安无助大哭的样子,那种窒息感又浮了上来。 “母亲放心,儿子定会用心。” “光用心还不够,”谢世知在旁接话:“元一,虽然我不知长公主目下为何要隐瞒病情,但你应当知道,若长公主病情传开,会对岁安有什么影响。” 谢原细想一番便懂了。 当初,北山和谢府联姻,有人觉得岁安是下嫁,更觉得他自此会被一双厉害的泰山泰水束缚,颇有些看好戏的姿态。 一旦长公主有事,就代表岁安背后最大的靠山没了。 长安城里,多得是权衡利弊的联姻,新妇因母族落败在夫家失势的例子不在少数,既然当初有人看他的热闹,往后也会有人看岁安的热闹。 谢原神色一定:“父亲放心,无论北山是什么情况,岁岁永远是我的妻子。” 谢世知:“你这么想有什么用,你得叫岁岁和所有人都明白,李岁安永远都是谢府的长媳,北山是她的靠山,谢府也是她的靠山!别给旁人非议的机会,也别给岁岁胡思乱想的机会。” 这一刻,谢原心里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感怀。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他们或是能通天遁地只手遮天,或只是安贫乐道默默无言,但对待子女,多数时候总是会想到最细最周到处。 即便前路艰难,甚至要肩负起许多从未有过的责任和重担也无妨。 父母在,便安心,能生无穷力量,敌无尽风雨。 谢原郑重道:“无论是岁岁还是北山的事,儿子都会用心对待,父亲母亲的心意,儿子定会告知岁岁,你们也莫要太过担心,没事的。” 谢世知和孙氏也没有逗留太久,怕谢原出来太久岁安找不到人。 谢原送走父母便回到房中,岁安刚喝完汤,身上热乎乎的,困意更浓,在谢原的劝说下早早睡下。 “我要睡外面。” 岁安盯着床铺,重新分配了一下彼此的位置,孙氏说她可能会频繁夜起。 谢原一挑眉:“别唬我啊,那是月份大了,要么胎儿挤着你,要么身体抱恙才会频繁夜起。你现在就睡外头,一翻身滚下去怎么办?” 岁安眨巴眨巴眼,叹道:“你竟连这个都知道。” 谢原冲岁安拱手拜了拜:“过奖过奖。” 岁安被他这耍宝模样逗笑,轻轻捶了他一下。 “哎呀……”谢原应声倒在床上。 岁安笑出声来,“还闹!” 谢原躺着凝视岁安,眼神温柔带笑,忽然握紧岁安的手。 “以后要多笑笑,笑起来好看。” 岁安怔了怔,心中的难过虽不能即刻散尽,但眼底总算多了些明亮的神采。 谢原看得分明,终于略略松了一口气。 …… 去侯府赴宴那日,谢府的马车才刚到侯府门口,魏楚环和箫翌已亲自出门相迎。 “姐姐来了。”魏楚环伸手要扶,却被谢原抢了先。 谢原微微一笑:“县主不必客气,我来就好。” 魏楚环看了眼岁安的肚子,乖乖点头站到一旁,看着谢原将岁安扶下车。 箫翌目睹整个过程,说是叹为观止也不为过,趁着谢原和岁安走到前面,他伸手探魏楚环的额头,被魏楚环一手打开。 箫翌乐呵道:“到底是我坐了个把月的牢还是你坐了牢啊,你这改头换面的速度是不是快了些。” 魏楚环露出拳头威胁:“你还说!” 箫翌竖起两只手安抚:“不说不说不说,开个玩笑,夫人别当真。” 就算他待在牢中,也不妨碍他得知妻子为了自己奔波的事情。 此前箫翌觉得有多冤,如今就觉得自己有多蠢。 说白了,还是他不够警惕才惹来这种事。 侯府已来了好些客人,除了岁安和谢原,还有魏诗云和周玄逸等人。 魏楚环:“祝将军今日本也要来,可他好像接到了家中书信,要出城去接家里的姑姑。” 岁安:“姑姑?芸婵姑姑?” 魏楚环点头:“只能是她了。” 岁安露笑:“好些年没见过芸婵姑姑了。” 谢原在旁好奇地问:“芸婵姑姑?就是从前和祝……” 岁安和魏楚环齐齐转头看谢原。 他想起那位祝家小叔已战死沙场的事情,忽然就卡了,转眼对上两双目光。 谢原笑了笑,转而道:“那的确要出城相迎。岁岁,等这位姑姑来了,我们是否也该见一见?” 岁安缓过神:“哦,见见也好。” 刚巧这时候周玄逸过来找谢原,他被抓走时虽然折腾,但回来的路上已经养的精神许多,加上新政和案子都尚未结束,他不想在府中虚度光阴,刚回府报了平安,睡了个安稳觉,转眼已正常上值。 谢原和岁安交代一声便随周玄逸到一边说话,刚走出几步,他听到魏楚环问岁安:“怎么啦?” 岁安嘀咕:“元一最近知道好像什么都知道,有些事我没和他说过的,有些是我都没听过的。” 谢原轻轻笑了一声。 谢原离开后,魏楚环立刻和岁安说起了事情的后续。 随着税银丢失案告破,马廷明落网,太子得到了陛下的嘉奖,袁家兄弟也算立了功,她这一趟的目的也算是圆满达成。 扬州那边还忙的热火朝天,等案子审理的差不多,也是年关时刻,安王应该会亲自押着缴获的财物和赋税来朝述职。 魏楚环:“阿翌被放出来后,我和他一道进宫谢恩,碰上太子殿下,他还提到你,问起你怎么没有进宫。” 岁安笑笑:“我正打算进宫一趟的。” 魏楚环:“那就好。对了,陛下好像很重视周大人发现的事情,我听说又调派了新的兵马去帮忙搜查,也不知什么时候有消息。” 岁安轻叹:“这种是急不得。” “对了!”魏楚环想起什么:“阿翌入狱时,我曾去过寺中祈福,如今他没事了,多少是佛祖保佑,我想去还愿,姐姐要去吗?” 岁安眼神轻动。 魏楚环:“哎呀,看我,你现在身子不便,还是别折腾了。” “不,我也想去。”岁安看向魏楚环,微微一笑:“一起吧。” 魏楚环笑着点头:“好,我来安排!” 第133章 侯府的宴席宾主尽欢, 不止是箫翌夫妇,连武隆侯夫妇都出面对谢原和周玄逸一再感谢。 在他们看来,此次箫翌能有惊无险, 全赖于谢原等人对黑商的追查。 谢原不动声色的看了魏楚环一眼, 她正站在岁安身边。 不得不说, 这位初云县主从前行事雷厉风行, 大张旗鼓,近来却是眼见的收敛, 变的更有分寸。 无论是岁安私下带她出长安还是有孕的事,魏楚环都知道,可愣是没有泄露半个字。 回去的路上,谢原提到此事,觉得有趣。 岁安笑笑, 不予置评, 倒是说起了和环娘去寺庙上香的事情。 谢原一听就知道她是为了靖安长公主,爽快答应:“好,我抽空陪你一道去。” …… 另一边,箫翌送走宾客,回头就见魏楚环开始吩咐奴仆收拾席面,将人拉了过来:“忙了一整日,陪我走走啊。” 魏楚环:“我这……” “走。”箫翌直接把人带走了。 箫翌出狱后, 魏楚环就专注于给他补身体, 箫翌前两顿还很欣喜配合, 可顿顿这么补他就受不了了。 作为一个刚刚被妻子救出囹圄的男人, 箫翌非常知足,也非常懂得感恩,但凡是魏楚环送到嘴边的汤, 他都不带眨眼的一口闷掉。 可今日见到周玄逸,箫翌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环环,你看那周大人,听说被抓走囚禁了好一阵,救出来的时候人都虚脱了,可人家刚回长安立马就到位上任。” “我虽已脱身,但陛下也说,要我跟着一起追查此事,周大人一个文弱郎君尚且如此坚强,我一个习武之人,在无风无雨的牢里待了几日,吃喝管够,出来补的比他还厉害。这不应当!” 魏楚环眼瞅着箫翌,没有说话,箫翌却在她幽幽的眼神中渐渐失去底气,赔笑道:“但其实这个也要看具体情况,周玄逸孤家寡人一个,哪儿来细致温柔的枕边人时时刻刻帮他炖汤养身……” 魏楚环忽然抬手,箫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语速都快了:“我这话说的实在是不识抬举,环环不气不气,我喝我喝!” 魏楚环挑了挑眉,盯住被他抓住的手,意思明确。 放手。 箫翌讪讪一笑,慢慢松手,索性把脸凑上去,眼一闭:“轻、轻一点哦。” 魏楚环绷不住了,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聘娇娇 第183节 箫翌睁眼:? 魏楚环笑了一声:“行吧,这脸上的肉也补回来了,补汤不喝就不喝吧。” 她冲箫翌暧昧眨眼:“你总不至于比周玄逸虚吧?” 箫翌眼一瞪:“那当然不能!” 魏楚环话中玩笑居多,笑笑便也揭过。 箫翌眼神渐渐深沉,握住魏楚环的手:“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我这一灾,你倒是变了不少。” 魏楚环斜睨他:“你什么意思?” 箫翌笑笑:“你与姐姐关系融洽不少,怎么,不介意她当年轻易放弃和你一起构筑伟愿的旧仇了?” 这话放在从前只能引火,可现在,魏楚环竟笑了笑,与箫翌十指相扣:“阿翌,如果我现在很需要一样东西,你会送我吗?” 箫翌木着脸:“我钱都在你那,你自己买不就成了。” 魏楚环作势要打。 箫翌佯装躲闪:“买买买!” 魏楚环一笑:“那是我得到了这样东西更重要,还是‘是你送了我需要的这样东西’比较重要?” 箫翌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又反问:“你怎么选?” 魏楚环握着箫翌的手,目光落在前方:“我想让全天下知道,是我魏楚环送了你箫翌最想要的东西。” 箫翌笑了笑,并不意外。 却听魏楚环话锋一转:“因为以往的我,更想让别人瞧见我魏楚环做了什么,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有多么的好,这种认同在我眼中,便是荣光。” 箫翌:“这有什么奇怪的,在朝为官,官职尚且还分个清要卑劣,世人皆爱美名,再正常不过。” 魏楚环:“可我太想拥有这种荣光,反而不去考量,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到的能力。” 箫翌看了魏楚环一眼:“就算没有能力,也只是一时的事。” 魏楚环:“可有些事发生也是一时的,让人猝不及防,没有丝毫准备的功夫,立刻就要去做。不是所有事都像送个物件儿一样,找不到东西就一家一家找,没有钱就一笔一笔的攒。” 箫翌没说话,只是观察着她。 魏楚环:“经过这次的事,我忽然觉得,旁人的认同不再是我不可或缺的荣光,难不成我做成了一件事,只因旁人没有瞧见和认同,我便一无是处了吗?反过来,我让所有人都觉得我能做到,可真的遇到事情却束手无策,那又怎么说?” 箫翌失笑:“可这次就是你把我救出来的,环娘,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魏楚环并无得意之色,反而定声道:“别夸了,虚名而已,不重要!低头不妨做大事,闷声才能发大财!” 说着,她忽然拎起腰间的一枚荷包来看。 荷包绣工极其精美,是江南时兴的样式,也是魏楚环喜欢的花样和颜色。 箫翌:“这不是安王府的平阳县主送给你那个荷包?你好像很喜欢,近来都戴着。真是怪了,安王府人没来,却送了好些礼,除了谢家、袁家,还有送去北山的,我都收到一份茶饼。” 魏楚环握住荷包,迈步往前走:“我就喜欢这个荷包,管他谁送的。” 箫翌紧随其后:“怎么能不管,得还礼的……” “我还了!” “诶?你还什么了?这个还礼也是很讲究的啊……” …… 又歇了一日,谢原终于去上值了。 新政的问题虽然解决了,但是还在继续推行,尤其周玄逸,从哪里跌倒又从哪里爬起来,继续盐政革新。 趁着谢原上值这日,岁安也进了一趟宫。 税银案后,建熙帝趁机赞赏太子好几次,还把后续诸事都交给他负责,所以太子近来上课的时辰略有缩减,全摊在政务上了。 许是在建熙帝那里得了什么指点,太子见到岁安,第一反应便是为她不值。 “孤知道姐姐也去了扬州,还出了不少力,可到头来竟连个嘉奖都捞不到,太气人了!” 岁安浅笑:“可我倒是听说,殿下得了不少嘉奖。” 太子赧然:“孤是半道请缨,也只委派了些人手,真正奔走的是你们。” 岁安:“我与殿下一脉相承,殿下得到嘉奖,和我得到嘉奖是一样的。” 这话太子爱听,看向岁安的眼神也亮晶晶起来:“孤有姐姐作伴,什么都不怕!孤向姐姐保证,等到合适的时候,该姐姐得的,孤都会补偿给你!” 岁安摇摇头:“殿下不必为我费心,但殿下手头若有什么难事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定为殿下分忧。” 太子眼神都要放光了,一把拉过岁安:“姐姐你来!” 一日晃眼而过,谢原从案头堆的小山高的文书中抬起头来,正活络着脖子,商辞过来了。 自从寺中那晚后,他便很少出面,今日陡然见到,谢原颇感意外。 商辞瞧着很憔悴,面色显黯然,眼下泛乌青,显然是没吃好睡好的样子,浑身上下唯一显出精神气的是眼神。 他来,是要说裴愫的事情。 押送山铮回来之前,裴愫的状况就已经很不好。 回到长安后,裴愫被秘密送到了北山。长公主当年为拔除蛊毒,手下有好些了解蛊毒的药师,也得出结论,裴愫身上作祟的是蛊毒。 听到蛊毒,谢原脸色忽变。 商辞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谢郎君,你当日那个假设,可能未必是假设啊。” …… 距离下值的时辰已经过了一刻钟,箫翌风风火火从外面走进来,见到谢原和商辞在谈什么,惊奇的“咦”了一声。 两人同时看向箫翌。 箫翌指外头:“谢夫人是在等你们俩吗?” 一个“俩”就很有灵性。 谢原腾的从座中起身,“今日就聊到这,先走一步!”然后头也不回的出去。 反观商辞,背脊一僵,竟跟钉在了座中一样。 箫翌看看谢原离开的方向,又看看商辞,皱了皱眉,转身走掉了。 他好忙的。 谢原一出来,果然见到岁安在外面等着,这场景熟悉的很,但不同的是,上回她还翘首以盼,今日竟姿态悠闲,就着夕阳踩自己的影子玩,偶尔往里看一眼。 谢原神色一松,走过去拉住她的手:“你这一人动,两人荡,就不能消停些?” 朔月在旁解释:“郎君误会了,夫人今日进宫和太子说了好一会儿话,已经坐了好久,这才坐不住了。” 谢原一听便知深意,也不再说什么,拉着她就走:“那行吧,陪你走走。” 离开时,谢原看了眼门内,商辞始终没有出来。 他挑了挑眉,心道,看来后劲儿更还挺足…… 第134章 从岁安进宫见过太子这日起, 渐渐变得忙碌起来。 靖安长公主要隐瞒病情,她不能日日往北山跑,待在书房的时辰却与日俱增。 谢原这日回府, 在卧房瞧不见人, 转身就去了书房。 书房内,岁安坐在书案前,案头放了十几封书信和文册,玉藻和玉蝉分立两侧, 一个留意着岁安的反应,一个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岁安将已经批阅完的书信收捡顿齐, 递给玉蝉:“把这些送回北山给父亲和母亲, 若处理的有什么问题, 马上回来告诉我。尤其是对地信使管制的革新和任用, 我有些新的想法, 这个要着重问一问。” “是。” “寻访的名医, 可有着落?” 玉蝉默了默, 低声道:“回禀夫人, 驸马让属下转告夫人,他这些年早已为长公主遍访名医,如今夫人能打听到的,他早已问过。夫人其实不必……” “没事。继续找就是。”岁安自发振奋,挺直腰杆:“扬州那边每日都会上报进度, 就是防着事多生乱,请母亲放心。” 她转的太快,仿佛刚才这一茬只是随口一提。 又交代了些事情,玉蝉带着东西离开,一出门便顿住:“郎君。” 谢原负手而立, 站在廊下眺望府中远景,闻言回头,颔首一笑。 玉蝉冲他拜别离去,谢原转身入内,身后跟着朔月,手里端着的是刚刚炖好的补汤。 “先别忙了。”谢原走进书房,却并未去看书桌上有什么,岁安又在干什么。 朔月从他身后绕到书案前,东西都没放下,岁安已皱了眉头。 谢原眼神一动,立马明白她又没胃口了。 说起来,岁安还处在头个月的时间,但有孕的反应并不大,不会动辄呕的昏天黑地,吃多少吐多少。 可她的胃口也变得刁钻,明明喊饿,东西送来又全无胃口,哪怕是一直服侍着她的饮食的北山厨子,到这里也束手无策。 更束手无策的是谢原。 不是没有想办法换口味,她吃什么都没胃口,所以吃什么都一样,可那些硬塞下去的食物汤水,会让她发闷发堵,让人觉得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吃下去,还要用更多的力气去消了这些食物。 有时实在吃不下了,她便分给身边的人一道吃下,省得败了婆母孙氏的用心。 谢原不知岁安这种情况在孕妇之中算不算常见,却在一本饮食杂病论看到,食不知味,咽下难消,除开腹脏生病,最常见的是积郁忧思所致。 满腹心事,自然没有位置填放食物。 谢原能做的,就是加快追查进度,待每日回来,无论如何都拉她出去散散心,说些无关正经的玩笑趣事,今日也一样。 等岁安吃完,谢原带她在院中踱步消食,顺道提起明日要去寺中的事情。 他原本是要上值的,可不放心岁安去,所以提前安排了。 岁安一听就不赞成,谢原不等她反对,直接搬出箫翌。 岁安不解:“这和箫世子有什么关系?” 聘娇娇 第184节 谢原笑笑:“我不在,箫翌能做的事情就多,你没听陛下说,他虽出狱了,但得跟着去把案子查明白。” 岁安失笑,“这么说,你跟着我寺中,偷得浮生半日闲,到头来还是为了箫翌好,是份体贴?” 谢原环手一抱,琢磨道:“你这么说,倒也不错。” 箫翌最近忙得很,恨不得把马廷明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查一查,肯定没法陪初云县主走这一趟。 听到箫翌的名字,岁安不免问起案子的进度。 谢原顿了顿,挑着简单的说了些,岁安还想问,谢原立马打住:“一国之大,日日有新事,一个人做事要分轻重缓急,诸多大事挤在一起,就要各行其事互不干扰。” “你刚刚接手北山的诸多事务,正在熟悉贯通,理当心无旁骛掌控全局,我保证,一旦案子有进展,一定第一个与你说,再者,若真的不顺利,也只有你稳住了,才能施力相助,是不是?” 谢原的话说的温和耐心,虽然是阻止,却并不让岁安生烦不悦,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无言的用心。 岁安握紧谢原的手,轻轻点头:“好。” …… 次日一早,魏楚环早早来到谢府接岁安,因是为还愿,岁安顺道去上香祈福,所行程都是魏楚环安排的。 岁安这才知道,她去的不是香火最盛的灵宝寺,而是更偏远的一座山云寺。 谢原不解:“县主为何舍近求远?” 如今麻烦已经解决,魏楚环释然一笑:“我也不瞒你们,当日我心情很乱,六神无主之际,便想着求神拜佛,可灵宝寺是距离长安城最近的大寺,香火鼎盛,往来大多是长安城及附近的香客,极易碰到熟悉的人。” “以我那时的境况,但凡遇上个熟脸的,都知我是为何而去,若再遇上和我不对付的,我怕是得与她们打起来。所以我挑了个偏僻的山寺,心想着,这寺中香火凋零,我多进些香油,佛祖的福佑便会分给我更多些,都没人抢。” 岁安:“你选的没错呀,佛祖果然保佑了你们,这么灵验,我可得去拜拜。” 魏楚环笑笑,整个人的状态平和许多,之后两人多是闲聊,很快便抵达这座山寺。 有灵宝寺珠玉在前,这山云寺果然冷清许多,几乎看不到人,以至于停在山寺旁边的那辆马车十分显眼。 魏楚环:“你瞧,没人吧?马车都不必特地找地方停,怎么方便怎么来就是。” 岁安摇摇头:“还是将马车停到别处吧,这样堵在寺门口的道路上,万一有来车,很容易拥堵。” 岁安开了口,谢原和魏楚环只有点头的份。 一行人下了马车,谢原无意间瞥了眼停在寺外的马车,若有所思。 果不其然,还没走到主殿,一行人便遇上了刚从主殿方向走来的一对年轻男女。 “怎么是他们?”魏楚环睁大眼,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我都忘了,他们成婚没?” 来的正是卢芜微和胡洪。 两人婚期将近,按理应当不该再频繁见面,可他们相约在这样的小山寺,颇有些幽会的意味。 卢芜微第一眼看到的是谢原,她愣了愣,直接定在原地。 胡洪跟着停下,顺着卢芜微的眼神看到了谢原。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在这种场合碰上,想当做没看见都不行。 “薇娘?”胡洪喊了她一声,卢芜微回神,冲他笑了笑:“嗯?” 胡洪温和道:“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卢芜微僵硬的扯扯嘴角:“好啊。” 魏楚环:“姐姐,你若不想多说,就先进去吧,我来应付。” 岁安笑道:“这有什么,打个招呼的事。” 几句话间,对方已走到跟前。 卢芜微没说话,都是胡洪在说,这头也是谢原在回应。 胡洪虽在国子监,但对朝中之事都有耳闻,这也是他们的考题,得知谢原此行遭遇不少风波大事,胡洪的询问里倒有几分真心的关切。 卢芜微等了一会儿,忽道:“胡郎,不如你与谢郎君先聊,我去马车上等你。” 一句话拉回胡洪的注意力,他忙道:“那我也不打扰县主与谢郎君和妇人进香了,告辞。” 谢原与岁安先后颔首,魏楚环一个淡定的表情就当是回应。 等两人离开后,谢原带着岁安往主殿去。 魏楚环忽道:“新婚在即,还偷着在这里幽会见面,他们的感情倒是不错。” “咳。”谢原不发表意见,岁安笑了笑,没说什么,魏楚环随便一句,见他们没应,她也没再多说。 进了主殿,魏楚环立马去进香油还愿,岁安站在殿中仰望佛像,虔诚上前,双手合十跪在软垫上,谢原就在一旁陪着她。 再破落的佛寺,给佛祖的香火也不能断掉,所以殿中常年萦绕着盘香燃烧的味道,岁安闻了一会儿,竟咳了两声,谢原见状,连忙起身扶她,想带她出去走走。 就在这时,胡洪去而复返,神情有些焦虑:“薇娘?” 他进来没见到人,更着急了,“谢郎君,谢夫人,你们可曾见到薇娘?” 谢原:“卢娘子不是与你一道离开了吗?” 胡洪懵了。 不错,他们刚才的确一起出去了,可是走到一半,寺中小僧追来,说是主持请他一见,有什么经文要相赠。 胡洪今日的确进了一大笔香油钱,卢芜微不想再进寺中,就让胡洪先去,自己在马车里等着,可胡洪回来时,马车里外都没人。 若是卢芜微又下了马车去了别处,不该连看马车的人都没有。 他一路寻进来,也没见到人。 胡洪眼眶都红了:“薇娘,薇娘会不会出事啊。” 就在这时,岁安的人从外面进来,直奔岁安跟前,放低声音:“夫人,出了点事。” 片刻后,岁安和谢原赶到了位于山寺后一个偏僻的山坡处,隔着一段距离,已经能看到卢芜微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一身脏污。 岁安眼神一震,一只手扶着谢原的手臂,一只手扯开了自己披风的系带,等到卢芜微面前,她直接将披风给卢芜微披上。 来之前也是考虑到这个情况,所以将胡洪隔在后面。 总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变成这样。 岁安蹲下,安慰道:“没事了,卢娘子。” 卢芜微吓傻了,满脸都是泪,就在谢原陪着岁安蹲下的瞬间,她忽然扑身过来,紧紧抱住谢原,大哭出声。 谢原抓着她的胳膊就要往外推,可卢芜微这一刻力大无穷,仿佛抱着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救命稻草。 “薇娘……”一个弱弱地声音从后传来,岁安转头看去,就见胡洪已追了过来,正茫然的看着抱着谢原大哭的卢芜微…… 第135章 一贯冷清的山寺, 因一件突发的意外,无端添了些紧张。 山寺前后都已被岁安的人守住,谢原也派了人去前后搜寻施暴的歹徒。 一桶桶热水被送来, 禅房门窗紧闭。 不远处,谢原和胡洪正在与山云寺的主持交涉, 魏楚环陪着岁安站在禅房外等待,心有余悸:“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这里是佛门净地,竟有如此暴徒!” 玉藻:“所幸我们的人发现的及时,卢娘子只是受到惊吓,并无其他损伤。” 卢芜微的确吓得不轻,等缓过来后,别说是报官,她连家里人都不想告知。 胡洪没有反对,岁安和谢原更不能替卢芜微做主, 只能尊重她的意思, 给她在寺中找了间门禅房重新梳妆。 提到这个魏楚环就气,还有点替岁安不痛快:“她这时候知道礼义廉耻了?她死抱着谢大郎不松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礼义廉耻?得亏她身上还罩着件披风, 我们也都在场,否则若是让她赖上了, 甩都甩不掉!” 说到这, 魏楚环不由想多了些。 岁安如今有孕,无法和谢原同房, 若谢原有需, 是要找人代为伺候的。 有长公主和驸马在,谢府肯定不会主动张罗给谢原找人,但若叫卢芜微赖上了,谢家和谢原只管摆出半推半就的样子成了此事, 北山又能说什么?岁安又能说什么? 魏楚环是没法容忍自己有孕时箫翌去找别人伺候的。 妇人怀胎十月含辛茹苦都没嚷嚷,男人只是忍一忍那种事又如何? 魏楚环看了岁安一眼,只见她沉思不语,担心她是在胡思乱想,反而不敢再多说。 没多久,朔月端着水盆从房中出来,顺手带上门:“夫人,卢娘子已收拾好了。” 岁安:“她情绪如何?” 朔月:“惊魂未定,按照夫人的意思送了茶汤,怕是还得缓缓。” 岁安看了眼房门,说道:“我先进去看看,你们在这等等。” 魏楚环拉住她:“你看她干嘛呀!” 岁安:“我有事想问问她。” 魏楚环拗不过岁安,转身跑去找谢原。 谢原和胡洪还在向主持和寺中僧人询问情况,可上至主持,下至扫地小僧,对此都一无所知,即便有问必答,可用的线索也不多。 “问他们有用吗?”魏楚环盛气凌人道:“既然是在山云寺范围内发生的事情,那就派人将这里彻彻底底搜查一遍,连官眷都敢下手,那平民百姓家的女子落到这种畜生手里,还能活命吗?” 主持和寺中僧人面色难看,却也无言以对。 谢原看的分明,没有说话。 山云寺本就零落,若这事传出去,越发没人敢来,对寺中香火有影响,寺中之人自然不希望此事闹大。 胡洪对魏楚环搭手一拜:“县主息怒,此事关乎薇娘清誉,若惊动官府大肆搜索,难免引人非议。” 魏楚环觉得好笑:“若本县主没记错,卢芜微是你的未婚妻,胡郎君的意思是想息事宁人?” 这话里,魏楚环将“你的”二字咬的格外清晰。 胡洪听了也不生气,只是扯扯嘴角,看了谢原一眼。 谢原眼神一动,轻咳一声:“胡郎君,刚才……” 胡洪却道:“在下想与谢郎君借一步说话,还请县主行个方便。” 魏楚环和谢原对视一眼,“行啊,你们说。” 聘娇娇 第185节 胡洪对谢原抬手:“谢大人,这边请。” 谢原以为胡洪是要说刚才的事情,正想着怎么回应,胡洪便直接道:“我会与薇娘退亲。” 谢原足足愣了小半刻:“什么?” 胡洪的表情很淡,眼神无光,甚至没有看谢原:“谢大人,你是正人君子,薇娘也是清白之身,她那样子被你瞧见,难道你不应该负责任吗?” 谢原如闻天方夜谭:“胡洪,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胡洪:“我当然知道,谢大人,都是男人,又何必遮遮掩掩,尊夫人怀有身孕,贵府自会为你安排其他人伺候,那为什么不能是薇娘?” 谢原眼神一沉,已然不悦。 胡洪却笑了笑:“我的未婚妻,心里一心一意的爱慕着你,就算我费尽心思陪伴她,所思所想全都想着她,在她遭遇危难的时刻,依旧将你当做依靠,我都没有生气,你又何故作此情态?” “胡洪,适可而止,我与卢娘子清清白白,我夫人也在场,我从未唐突她。” “你如此坚持,是在担心北山会找你麻烦吗?” 胡洪缓缓抬眼,语气明显尖锐起来:“其实你不必顾及这么多,且不说卢家在朝中颇有地位,府上嫡女在你面前失了仪态,你不能不负责,就说今日这事,完全是个意外,又不是你三心二意主动招惹,北山知道了,又能说什么?谢家只管摆出负责的态度就是。” “至于我,自然会配合你们,用最体面的方式成全你们。” 谢原正要开口,已有人抢了先。 “你们可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卢芜微都没敢开口,你就先替她做起美梦来了?” 魏楚环气势汹汹走过来,就差把“我在偷听”几个字大方刻在脸上。 “胡洪,你自己也说今日的事情只是个意外,你找不到凶手来负责,所幸抓着个男人就赖上是吧?她卢芜微是什么天仙下凡,容不得半点亵渎吗?这么清贞不可亵渎,不也一样还没成婚就和你这个未婚夫私下幽会吗?” “县主!”胡洪沉了脸:“请你慎言。” “呵,我还真没说错。”魏楚环气场一开,尖酸劲儿蹭蹭上涨:“自己胡言乱语痴人说梦,反倒让别人谨言慎行,你可笑不可笑?” 胡洪:“你……” “你若介意卢芜微因为这场未遂的意外失了清誉,退亲也好决裂也罢,是你的自由,也是你们两人自己的事情。可你自己退了,还要逼着别人来接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胡洪脸色由白到红:“我……” “我若是卢芜微,先就得给你一个大耳光!卢家在朝堂上再有地位,卢芜微也不可能成为谢原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先薄情抛弃不欲娶为妻,反倒借题发挥逼人去做妾,最可笑的是,你竟说这叫‘成全’。” “我薄情!?”胡洪忽然暴吼,整张脸都因情绪激动而涨红:“我若薄情,会允许自己心爱的女人心中还藏着另外一个人?我若薄情,会想尽一切办法与薇娘培养感情,竭尽全力对她好吗?” “谢原。”胡洪红着眼看向谢原:“你借卢照晋的口彻底断薇娘的念想倒是痛快,你可知她伤心了多久?我若介意,就不会选择默默陪伴,陪着她一点点走出来!” “婚期将近,我高兴地夜里都睡不着,可她却对这门婚事生出迟疑和犹豫!我知道感情需要积累,所以我愿意花时间门慢慢来,可是……” 胡洪微微哽咽,声音都哑了:“关键时刻见真情,换了是你们,拿出十足的真心去对一个人,到头来,她心中想依靠的却另有其人,你们是继续坚持,还是选择成全?” 魏楚环还要继续回驳,谢原抢先开口:“县主。” 虽无多言,但制止之意很明显。 魏楚环看了谢原一眼,心道,行,我看你能说出什么人言人语。 谢原看向胡洪,很认真的说:“胡兄,县主有句话说的很对,无论今日你要与卢娘子做什么了断,都是你们之间门的事情,一但你们断了,你便无权决定卢娘子的人生。” “而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今日相救纯属偶然之举,我对卢娘子绝无非分之想,你想用此事将卢娘子推给我,到头来,难堪的只有卢娘子。若在知道这个结果的前提下,你仍然坚持己见,那你是所谓的成全,还是因付出没有回报心生怨恨存心报复?” 胡洪眼神一震,竟无言以对…… …… 禅房很小,加上门窗紧闭,卢芜微裹着被子在床上歇了会儿,渐渐有了安全感,面对岁安的温柔安慰和引导,她开始冷静回顾整件事。 婚期将近,她整个人忽然陷入一阵焦虑之中,很不安定,无论是对胡洪这个准丈夫还是自己婚后的日子都没了底。 胡洪很体贴,对她可以说是关怀备至,得知她因成婚而不安时,主动提出带她出来散心。 他并不介意那些繁文缛节,俗礼约定,却不愿她的清名受损,是特地向人打听了这么一处幽静的山寺。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谢原。 当时,卢芜微心绪混乱,并不想和他们多说,胡洪看出来,也依着她提出告辞,后来胡洪中途折返,卢芜微在车上等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憋闷,便下车散心。 随行是有车夫的,也告诫她莫要走远,可她就想散心透气,耍着性子指了指想去的方向,留话让车夫告诉胡洪,出来了往这边找她便是。 没曾想,这一任性,竟被几个粗汉盯上。 他们忽然出现,捂住她的口鼻就往深丛中拖,她害怕极了,却无力反抗,一路挣乱了头发衣裳,鞋子裙摆也擦上了泥。 万幸的是,那些人还没得手,她便被岁安的暗卫救了下来。 岁安和声道:“卢娘子见谅,这些人出现的突然,暗卫定是担心他们还有同伙,也不明目的,所以出手才迟了些,叫你受了惊吓。” “不!”卢芜微双手抱膝,猛地摇头:“他们出现的很及时,谢夫人……多谢你……” “这么说,你是偶然走到那里,偶然遇袭?”岁安听完卢芜微遇袭的全部过程,点出了些关键部分仔细询问:“你觉得对方是山寺附近的人,还是在路上便盯上你们,尾随而至的?” 卢芜微怔愣片刻。 岁安连忙安抚:“卢娘子,我知道此事你一定很害怕,也不愿多想,但我也只是想尽早抓住这些人。” 卢芜微眼神轻动,试着开口:“我来的路上并没有注意那么多,但我觉得,他们像是住在附近的。你的暗卫都是有功夫的,但他们反应很快,立马就跑了,如果不是熟悉附近的环境,不应当逃得掉。” 岁安觉得有道理,“还有吗?” 卢芜微闭了闭眼。 “抱歉,我可能真的吓到了,一时之间门实在想不到更多的。” 岁安微微探身,温声道:“没事的,你慢慢想,不着急。” 卢芜微闭着眼,眼泪仍顺着紧闭的眼流了出来,岁安轻轻叹气,正打算起身出去,手臂忽然被捉住。 岁安侧首看她:“怎么了?” 卢芜微深吸几口气,轻轻舔唇,重新睁眼:“刚才,我真的很害怕,看到谢郎君奔来时,我什么都没想,但是谢夫人,我并无其他的意思。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也请代我向谢郎君道个谢。” 岁安又慢慢坐了回来。 卢芜微情绪波动,眼泪越发收不住:“你我上次正经说话,还是国子监碰面那次,之后,我兄长归家,对我说了很严厉的话。而这些话,是谢原借兄长的口告诉我的。” 岁安愣怔:“什么?” 卢芜微苦笑:“你不知道吗?” 岁安没答,卢芜微也不在意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那些话不仅让我伤情,也让我第一次有了断情的念头,我的确喜欢谢元一,可是胡郎让我懂得,只有他对我也有意,珍惜我的付出,我折尽尊严,才有意义。” “胡郎是个很细心的人,一直以来都默默陪伴我,我的所有情绪,他都看在眼里,认真对待,可是随着婚期将近,我忽然……” “忽然不知所措,不知成婚这个仪式之后,会不会发生变化。”岁安顺势接话,说进了卢芜微的心坎里。 她连连点头,就算是这个滋味! 本就五味杂陈,竟在这遇上谢原和岁安,当时她一心想走,不愿多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胡洪从头到尾都看清了她对谢原的感情和行动。 她觉得很尴尬,不受控制的想到之前在谢原这的煎熬情绪,心情复杂的透不过气来。 卢芜薇失笑道:“我怎么都没想到,最后竟是你懂了我。” 岁安耐心的说:“其实我与元一成婚前,也有过惴惴不安,胡思乱想的情绪,我想这大约与感情深厚没什么关系,只因婚姻之重,叫我们不得不慎思慎行,其实只要过了这个坎,尘埃落定,那些胡思乱想自然而然就消了。” 卢芜微:“真的吗?” 岁安想了想,转而道:“卢娘子,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与其担心其他,你是不是应当先见见胡郎君,与他稍作解释?” 卢芜微愣住:“啊?” 岁安轻咳一声,委婉道:“你失踪时,胡郎君非常紧张担心,暗卫来报时,说你出了些事,我怕他受不住,所以命人将他稍微拦了拦,可没想……” 当时卢芜微的确很狼狈,胡洪看到了肯定受不了,可谁曾想卢芜微直接抱住谢原大哭…… 这个好像更让人受不了。 “他……看到了?”卢芜微面色赧然。 岁安点点头,看到了,看的很透彻。 卢芜薇接受了这个事实,且很快平定:“无事的,我与他解释清楚就好。” 说什么来什么,魏楚环在外面邦邦敲门:“姐姐!你出来一下!” 动静太大,卢芜微吓得缩了一缩,岁安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又指了指外面:“你先歇会儿,我出去看看,若见到胡郎君,我让他进来看你。” “不了!”冷静下来的卢芜微,重新找回几分骄矜,她将鬓边的碎发往耳后勾了勾:“我现在还不想见他。” 岁安也不勉强,起身出门。 魏楚环一见她出来,立马拉她到一边汇报军情。 “你还跟她聊什么!真想和她做姐妹啊!” 岁安莫名其妙:“怎么了?” “怎么了?”魏楚环笑了:“见着稀奇事儿了!从来只有争风吃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把自己的未婚妻送给别人做妾的,他这脑子是被寺中的香火熏懵了,还是被刚起的北风吹坏了!?” 岁安:“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魏楚环一跺脚,耐着性子把胡洪的天方夜谭转述了一遍。 岁安听着听着,表情都变了。 胡洪这次,怕是真的受伤了。 或者说,他一直都倍感受伤,只是一直在隐忍,忽略自己的痛苦。 今日这一幕,不过是压到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成婚之前,未必只有女子会惴惴不安胡思乱想。 “这下糟了。”岁安喃喃自语,魏楚环赞同的点头:“知道糟了吧?” 她哼了一声,终于露了笑脸:“放心吧,你那夫君也不是吃素的,已经从护理好了。” 岁安慢了半拍:“啊?” 魏楚环“啧”了一声,“你怎么回事啊,脑子也不好使了。” “不是。”越说越乱,岁安便将卢芜薇的话和态度和魏楚环说了一遍。 魏楚环眉梢吊高,听着听着,又平复下来:“也罢,算她拎得清,知道就算赖上谢原,也不过做个妾。不过我告诉你,她可不值得同情。” 岁安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 聘娇娇 第186节 魏楚环:“你想想呀,就算她刚才因为受惊,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伤了有情人,可这么半天,总该缓过来了吧,更何况你还委婉的提醒了她,尽早作解释,可她呢?恐怕在意自己的状态,更胜对方的心情,还想着先回去再缓两日,挑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精妆打扮出现在他面前,叫他忘了自己此前的不堪。” 岁安轻叹,她刚才就看出来了。 魏楚环噗嗤一笑,戳了岁安一下:“事情就到这里,你别管了。这位卢娘子被捧着护着久了,便习惯了这个位置,若让她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忽然转了向,你猜她会怎么样?会不会像胡洪哄着她时一样,反过来哄回去?” 岁安揉了揉额角,她现在没工夫想这些:“罢了,他们自己的感情,自己处理吧。” 魏楚环察觉异样:“怎么了?” 岁安微微蹙眉:“没什么,只是有些凑巧,我还得再查证查证。” 魏楚环一见她这种表情,就知道不是小事,神色一正:“姐姐,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岁安冲她笑笑:“好,我不同你客气。” 这日,胡洪还是送了卢芜薇回府,他到底没再提什么成全不成全的,至于他和卢芜微之间门会何去何从,谢原和岁安都没再过问。 岁安有孕在身,马车走的格外慢,回到长安城内时已是黄昏。 谢原本打算带岁安去一家自己以前去过的食肆换换口味,岁安忽道:“元一,商师兄那个括户的新政,你知道多少?” 谢原不解:“怎么忽然问这些?” 岁安:“有些事我觉得很凑巧,想问问。” 谢原默了默:“不然,去找他问问?” 岁安:“可以吗?” 谢原笑:“当然可以。” 早已过了下值的时辰,可商辞还在忙碌,拼命程度和箫翌不相上下,以至于他从各种文书卷宗中抬起头时,有种天昏地暗的晕眩感,且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安、安娘?” 他揉了揉眼,看到了站在岁安身边的谢原。 不是幻觉。 商辞获得起身,全无前一刻的专注稳重,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眼神更是闪躲:“你、你怎么来了。” 岁安莫名其妙,转头看了谢原一眼,用眼神问——他怎么啦? 谢原轻轻耸肩——我也不知。 岁安无奈,只能开门见山:“商师兄,我此来是有件事想请教你,不知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商辞垂眼,看都不看岁安:“这里没别人,你说就是。” 岁安:“括户之策,可还在推行?” 谈到正事,商辞稳了不少,“当然,怎么问这个?” 岁安:“我想知道,关于道观寺庙,你们查过多少?” 商辞一怔,谢原的神色也跟着变化。 两人都是知道过往的。 商辞定了定神,缓缓道来—— 当年,建熙帝带着兵马打回长安,斩杀奸妃妖道平定国乱后,曾借怀玄妖道之作为,对道观做过一次清剿,不仅免去了历朝历代对道门的宽厚待遇,还有了不少苛刻的条件,以至于佛门在短时间门内地位直接赶超道门。 其实,建熙帝经此一事,对鬼神佛妖都无好感,不止道门,他一度连佛门也想打压,可一来,当时的朝廷并不稳定,国中多灾多难尚未平息,需要花费人力物力的地方多不胜数,没法在那个节骨眼将佛门道门都清理掉。 二来,自古以来神佛存人心,受到敬仰依赖,建熙帝本就是靠杀伐之力夺回帝位,若再剿杀这些力量,难免被冠以暴戾之名,更有甚者,若国中凑巧生天灾人祸,很有可能会被当成不敬神明之罪,不利于人心归向。 到现在,建熙帝对佛门弟子不抬不压,大有放任自流的意思,可一些特例还是保留了下来,譬如出家人可凭度牒减免赋税。 商辞提出捡括流人时,最先采取招安之法,以利益诱流人主动归籍,省时省力,目前也还处于这个地步,不过在这一步之后,就是由官府主导开始搜查了。 商辞:“你是觉得,可能有脱籍逃税的人躲到了寺庙?” 谢原:“不止,户籍尚能造假,度牒一样也可以,朝中很多卷宗都残缺不全,根本没有严谨的查询依据,这就给了很多人钻空子的机会,流人假剃度,持假度牒,就可以光明正大避税。都说佛门是圣地,官府也不好冒然对这些地方动手。” 商辞:“其实此前规划时,我们有考虑过具体的搜查范围,等第一轮捡括之后,我本也会搜查这些地方。” “商师兄。”岁安忽然开口:“官府搜查和流人主动归籍并不冲突,你们能不能尽早开始搜查,尤其是寺庙道观这些地方?” “可以是可以,只要人手足够,这些都没问题,”商辞疑惑:“不过,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岁安笑了笑,“没事,只是今日遇到些事,偶然想到了。” 商辞看了谢原一眼:“什么事?” 谢原“哦”了一声,抹去了卢芜薇和胡洪的事,只说今日去山寺遇到了些歹人,不过已经处理了。 商辞原本还很担心,但听到谢原在旁陪同,又立马不自在。 是啊,人家丈夫陪伴在侧,需要他操什么心呢? “那我们不打扰商师兄了,告辞。”岁安大致了解,与谢原一起道别。 商辞继续避开岁安的眼神:“小事,能帮上忙就好。” 见完了商辞,夫妻二人才打道回府,马车里,谢原主动问:“你不止是在考虑流人问题吧。” 岁安眼神一动,“元一,你有没有想过,当日你们的新政为什么会先后出问题?” 谢原:“什么意思?” 岁安:“我这么说,周大人是为了革新盐政而去,因为遇到裴愫,出了意外,那如果周大人不是因为裴愫被擒。你觉得他这一路能顺利吗?” 谢原顺着这话想了想,摇头:“不大可能。” 在遇到裴愫之前,周玄逸已经察觉到异常——民间门可能存在大规模的私盐场。 就算没有裴愫,他也很可能因为干涉此事,在八月典开市的端口被山铮那些人盯上,这一路未必顺利。 岁安:“我们不妨作此假设,你还记得,会长安之前,我们发现的另一件事吗?” 谢原:“你是指是那两姐妹说的事情?” 当时他们推测出,有这么一些人,前往贫困村落救助百姓,而后又令他们甘心追随。 那这些人又到了哪里呢? 岁安提到了另一件事。 虽然建熙帝在位时没有对佛门做什么处理,但并不代表太子没有这个想法,太子知道皇帝不喜欢这些,所以一直在找机会,就那么巧,最近恰好出了些事情。 “佛门之地,有抢掠钱财妇孺之事频发?” 第136章 在佛门范围内抢掠钱财侮辱妇人, 无异于在烟花柳巷大谈清白正派,简直是挑衅作案,而在近段时间之内的不同地点都发生了此类事件, 就更显得奇怪,太子也是因为有心整顿,才发现了这个情况。 岁安:“按照商师兄原本的计划, 等到第一批主动归籍的流人都检录完毕后,就轮到朝廷开始搜查,那佛地道观等所有被列为排查范围的地方, 都会遭到搜查。如果佛寺道观里真的藏了逃税的流人,那是不是代表, 它也可以藏其他的人?” 谢原坐直了:“新政的目的是为国库增收, 一旦遭到破坏,我们首先怀疑是为破坏增收。” “但换个角度来看, 盗走税银只是一个打乱新政进度甚至直接叫停的方法,掩盖在阻止增收这一目的之下的另一目的,是阻止搜查,又或者两者皆有。” 所以,对方先后破坏两方的新政, 是因为他们事先预见到了可能造成的后果, 为了阻止这种后果才动的手, 可他们当时一无所知,只觉得是在针对国库增收。 谢原:“那你怎么对殿下说的?” 岁安摇摇头:“我们此前改换身份小心行事,对方尚且机警应对, 还掀起这么大的风波,若是殿下领头来查此事,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风浪。” “太子殿下开始接手越来越多的政务, 陛下甚至能毫不过问,全凭他自己判断做主,这么看,我与殿下所处的境地倒有些相似,你之前说,我现在应耐心仔细磨合锻炼,那到殿下这里,也是一样的道理呀。” 谢原点头:“殿下刚刚因税银案破得到嘉奖,眼下更应该谨慎行事,若有错漏,尤其是不该出的错,极易落下话柄,低调谨慎些是好事。” 岁安:“那此事……” 谢原知道她的意思,立刻道:“你的推测不无道理,若真有其事,或许是我们主动出击的好机会,不大张旗鼓,并不代表视而不见,放心,我来安排。” 岁安看了谢原一眼,弯了弯唇:“好。” 进入走了这一趟,岁安颇感劳累,谢原难得的没让她去书房,抓着人就回了卧房:“今日早点休息。” 岁安如今有身孕,天气又凉,浸浴容易着凉,所以只需在卧房用热巾擦拭,再换个睡袍即可。 夜色沉沉,院中静谧无人,谢原三两下收拾好自己,亲手帮岁安。 安神香青烟袅袅,房中换上了冬日里用来挡风保暖的厚帘,隔去风寒杂音,只剩暖香怡人。 谢原小心翼翼解开她的腰带,衣裳刚刚滑下肩头便不敢再剥,热乎乎的巾子擦拭着白嫩的肌肤,谢原自问没有用力,却擦的她肌肤泛红。 谢原:“力道如何?” 岁安眯着眼轻轻哼:“好舒服。” 其实,谢原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他知道她在做什么,不阻止也不干涉,而他对她和孩子的关切担心,从来都是用行动表示,甚至以往他不曾做的事情,如今也都开始一一上手去学。 他也有自己的事情,也有要忙的事,但这些,他从未在她面前抱怨过。 想到这里,岁安看了谢原一眼,忽然凑上去,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又无事人一般继续享受丈夫温柔的照顾。 殊不知,这一亲,颇有些失策。 热气将她身上的香气都蒸腾出来,谢原喉头轻滚,眼神不自觉的落在岁安的侧脸上。 暖色的烛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少女肤白细腻,碎发柔软,闭着眼时睫毛垂下,是安然享受的模样。 谢原身上紧了紧,捏住巾子。 岁安察觉,动了动身子:“还没擦完呀。” 她一动,挂在她肩头的衣裳便又往下滑了几寸。 下一刻,一双灼热的唇贴了上来。 岁安战栗睁眼,谢原已从后面抱住了她,细细密密亲吻她的后背和脖颈,手也探到前面…… 两刻钟后,岁安总算穿好睡袍,面红耳赤的躺下,谢原唤来朔月和阿松收拾了一下,也跟着躺下。 岁安身上发烫,脸更烫,她再次体验了那种不做比做了更受不住的滋味。 谢原见她还没缓过来,轻轻笑了一声,凑过去将她抱住:“还没三个月啊,真要怀胎十月?” 聘娇娇 第187节 岁安反问:“那你是怀胎几月生下来的?” 谢原往她颈窝蹭吻,低声呢喃:“还是不大一样的……” 岁安有点困了,闭上眼,尾音拉长:“有什么不一样?” “心情不一样。” 岁安默了默,缓缓睁开眼。 今日的事虽然是个意外,但有些事还是无形中记在了心里。 “元一。”岁安侧首看他:“我有孕了,可能没法与你同房,我听说这种时候,都要另外找人……” 岁安嘴被捂住。 谢原闭着眼,尾音拉长:“累了,睡吧。” 他这态度,似乎是连谈都懒得谈,岁安眨眨眼,正想说点什么,就听谢原忽然劲劲儿的嘀咕:“我就不信了……” 岁安拨开他的手:“什么啊?” 谢原调整了一下睡姿,决绝道:“我就不信,你这一到夜里就胡思乱想的毛病我拔不掉。” 岁安愣了愣,笑了一下,原本觉得应该要好好聊聊的事,忽然也懒得多说,脑袋在他臂弯里钻了钻,安然睡去…… 卢芜薇在山中遭遇意外的事情按了下来,谢原和岁安商议后,还是打算找商辞配合,暗中查探。 可没等谢原把此事落实,一件大事在朝中炸开。 经过诸州兵马配合以及行内人士的协助,在扬州及宣州一带竟找到了好些非官府开采的矿洞、盐池、盐井。 不止如此,虽然已经被破坏人去地空,但竟行内人分析后,的的确确有一个藏得很深的冶炼场存在过,而这些,都不是朝廷甚至地方州府组织经营的。 这些发现,和周玄逸之前的猜测都对上了。 此外,还有一个重大的收获。 因为随行中有懂山势地理的人,除了那些已经有人为痕迹的地方,在宣州城外,发现了一座还没有被开采的金矿! 第137章 发现金矿的消息一经传回, 立刻在朝中引起震荡,若是顺利开采, 甚至可以直接解决此前提出的国库空虚之难。 建熙帝大喜过望, 立刻传召谢升贤及工部尚书商议开采事宜,而参与搜查的各州道官员皆受到嘉奖,这当中, 又以周玄逸的表现最为突出,若非有他察觉端倪率先提出,便不会有后面的搜查。 前有谢原,后有周玄逸, 箫翌,实干出政绩这个说法越发在贵族子弟之中得到印证。现在只是发现了金矿,后期开采, 运输,甚至关于这比矿财的使用,都可以是入手的切口,一时间, 朝廷内外有不少人都摩拳擦掌。 周玄逸回长安没多久就开始继续自己的盐政革新, 已往返长安跑了两趟, 金矿的消息传回后,他刚巧回到长安,刚巧几个友人许久没见,便趁着他忙完之后邀约在老地方。 “玄逸, 恭喜恭喜啊,等到这金矿将国库之难悉数解决,你可是头功!” 这局是袁家兄弟牵头,两人一左一右夹攻周玄逸, 频频提酒。 周玄逸稍后还有事,只浅饮两口,“培正和培英此行也出了不少力,论功行赏,定不会少了你们。” 袁家兄弟赧然一笑:“我们就跟着跑了跑腿,要不是初云县主救了我们,这会儿还不知道被关在哪里呢,若想要建功立业吗,还得再努把力。” 周玄逸从这话听出了弦外之音。 都是相识多时的朋友,周玄逸也不绕弯子:“我回来时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朝中对于开采金矿一事似乎很关注。” 他笑了笑:“如何,你们也有想法?” 段炎摆摆手:“有想法一点也不稀奇,现在谁不指望捞个好差事来出成绩,哪怕活儿累些都无所谓了,你看箫翌,手里捏着要务,从牢里走出来都前景一片大好。” 段炎也很直白,现在大家都想争取机会,他也不例外。 周玄逸作为发现问题的第一功臣,这个节骨眼赶回长安也是为了这事,段炎这时候找他,多少是为了争取一些机会。 卢照晋看了眼陈瑚,陈瑚憋红了脸:“玄逸,我也想同你打听打听这一路的见闻和经历,我们马上就要年考了,此事这般重大,兴许会在时务策略中考到。” 周玄逸扫了一眼,除了谢原,往日里交好的友人都到了。 他皱了皱眉,却是问:“不是,眼下已经确定要开采金矿,开始安排了吗?” 段炎一听,扬声道:“你这是什么话,之前就因为国库空虚,朝堂上都朝翻天了,不然你们和那个商辞先后搞新政是为了什么?金矿啊,若把这比财产收归国库,加上扬州那边清剿的财物,说不定能反过来助力你们的新政,何乐不为啊。” 周玄逸:“可是……这会不会太巧了?” …… “当然有蹊跷。”谢升贤从勤政殿出来,袖手踱步:“可陛下的态度,你看到了?” 谢原跟在谢升贤身边,神色深沉。 朝中那些人不知内情,将此事当做了天大的好机会,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前脚刚刚发现了私人的冶炼场、盐场甚至私自开采的矿场,这就证明,除了朝廷之外,在民间还藏着有能力做这种事的人。 他们甚至会像朝廷一样,有专人来寻找勘察这种宝藏矿地,甚至比朝廷的安排更细腻频繁,且收获颇丰。 这金矿并非藏在偏僻难寻的地方,而是诸州配合搜查时,在找到了一些废矿废场后,紧跟着找到了这个金矿。 那他们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个金矿?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与昔日的怀玄道人是有关联的。 谢原怀疑这金矿是对方故意留给他们的。 不知内情的人只看到机会和利益也就罢了,没想到建熙帝竟也不假思索,希望尽快拿下金矿。 后来,是谢升贤拦着,才没让谢原继续说下去。 谢升贤问他,“你当真以为只有你瞧出不对劲?” 原本,谢原想的是这事情本身,祖父一句话提点,他便了然。 就当这个金矿真的是对方故意让他们发现,且抱有一定的目的和设计,却也是正正戳在建熙帝的痛点上。 你缺钱,金矿就在这里,敢拿就来。 建熙帝与怀玄妖道积怨多年,这口气已憋了多年。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步步为营、不可行差踏错半步的失势太子,而是做了多年手握兵权至高无上的帝王。 这金矿必然归属朝廷,只因这点疑虑便踟蹰不前,既折了他君王的威严,也憋闷了那口怨气,哪怕有异,也会颁下开采旨意,只看结果。 他要的不是在旁提醒他小心多虑的言官,而是无论情况如何都能顺利带回这比财富的能臣。 谢升贤:“对了,岁安今日也进宫了,你可有与她说过此事?” 谢原神色一凛:“祖父放心,岁岁心里有数。” 谢升贤摆摆手,他让谢原等岁安同行,自己先乘车回府。 另一边,岁安拜别皇后和太子,与祝维流一道出宫。 祝维流憋了很久,走出一段才重重吐了一口气:“你拦着我干什么?” 岁安走在他身侧,也轻轻舒了一口气:“不拦着你,叫你去拦着殿下?” “这么古怪的情况,殿下真的看不明白吗?我知道殿下如今急于做出成绩,稳住自己的位置,可也不能这般冒进啊。难道只要得到金矿,多少牺牲折损都无所谓吗?” “如果是呢。” 岁安淡淡的一句话,将祝维流后面的话全部堵死。 祝维流紧紧抿唇,别开脸小声的骂了一句。 顿了顿,他又看向岁安:“那你呢?” 岁安:“我什么?” “李岁安,你别跟我装,你是拿着什么从长安城走出来的,你我清楚,太子甚至陛下可能都已了然,你现在连句话都不敢说,以后还指望你什么?” 岁安沉默片刻,缓缓道:“可我不是母亲。” 她看向祝维流:“你也不曾像祝家长辈,像桓王、安王等人一样,陪着圣人历经刀山火海,结下生死情谊。” “如果是母亲在这里,她大可以直言不讳,因为她有资格,有权力,有立场,但我只是她的女儿,未经历困苦而得到权力,即便初衷不变,也不能用相同的方式了。” 祝维流懂了她的意思,心里却有些失落。 天恩亲情是一回事,可涉及到江山社稷君王威严,又是一番思虑。 若是孩童时,大概还会小小的伤情一番,可他们已经长大,开始肩负自己的责任,也该学会权衡一些感情和关系。 祝维流肩膀一垮:“那这一趟,非得去?” 岁安叹气,“非得去。” 第138章 谢原在宫门口等了会儿, 终于见到并肩行来的二人。 祝维流先看到谢原,忽然想起什么,话题一转:“姑姑来长安后, 你还没见过她吧。” 岁安恍然:“我真是忙糊涂了, 竟忘了这事,姑姑下榻何处?都安排好了吗?” 祝维流笑笑:“这还用你操心, 那要我干什么?娘娘本想留姑姑在宫中住下叙旧说话, 不过姑姑以宫中规矩繁多, 她常年处于军中粗野惯了婉拒了,目前和我一样住在馆驿里。” “对了, ”祝维流看了看岁安, 语气微变:“姑姑日前往北山去了一趟。” 岁安敛眸,抿了抿唇。 祝维流瞥眼看她,道:“姑姑说, 长公主精神不大好,她也就没打扰太久, 不过她又提到了你。” 他话锋一转,岁安神色缓和, “怎么了?” 祝维流:“当日你成婚, 我们谁都没回来, 算是遗憾吧, 她还给你备了嫁妆。” 岁安失笑:“姑姑远道而来,应当是我好生招待才对。” “所以, 你的机会来了。”祝维流两手举起,十指相交垫在脑后,晃悠踱步:“姑姑打算找个机会登门拜访,顺便给你补份嫁妆, 你看府上何时方便啊。” 岁安一本正经:“我先回去同府上说一声,待备好宴席,自当恭请姑姑与祝将军。” 祝维流满意的虚点她两下:“等你消息。” 聘娇娇 第188节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到了宫门口,祝维流率先发现等候在宫门前的谢原。 “欸,”他朝前抬抬下巴:“看那是谁。” 夜色笼罩着灯火,谢原抱手靠在马车边耐心等候,影子拉长,他无意间一转头,也看到了岁安和祝维流。 谢原放下手站直,顿了顿,主动走过来。 “祝将军。” 祝维流抱手见礼,“人我安然无恙送到了,剩下的交给你了。” 谢原搭手回礼:“有劳。” 祝维流又冲岁安道:“记着事啊,等你消息。” 岁安:“知道。” 谢原看了两人一眼,没说什么。 回府路上,谢原问起岁安进宫的情况,岁安如实回答,他也不意外。 比起建熙帝,太子不仅有同仇敌忾的立场、身在帝王家不容挑衅的威仪,更有他这个年纪的热血与冲动,加上此前主动请缨尝到的甜头,他兴许比建熙帝更赞成开采金矿。 事已至此,只能且行且看。 谢原抬手揽住她的肩膀:“话说回来,我们一直都在做最坏的打算,我们这次出手很迅猛,也许对方的确知道金矿所在,只是需要暂避风头不得不放弃,或者,就百密一疏?” 岁安脑袋一歪靠在他箭头,轻轻笑了一声:“有道理。” 听着她的语气轻松不少,谢原搭在她肩头的头,指尖轻轻点了两下,尽量显得稳重又平静:“那个,你和祝维流说什么呢?等你什么消息?” 岁安“哦”了一声,顺势将祝姑姑要登门的事情说了。 “祝家小叔还在世时,就是他与祝姑姑带着祝郎他们来北山做客,她是个十分豪爽之人,对了……”岁安想起一个关键点:“祝姑姑好像至今未婚。” “她也未婚?”谢原顺口接话。 岁安愣了愣:也? “还有谁。” 谢原轻咽一下,“没什么,就是觉得挺有意思,我也认识些从军武将,可也都是正常婚嫁,这祝家的人,无论男女,好像都不着急成婚。” 岁安一听,还真是这个理,她笑了笑:“我也不大清楚。” 回到府中后,谢原陪安去与孙氏说了此事,孙氏二话不说应下:“你们只管放心,我来让府里安排。” …… 开采金矿的事被提上日程,由工部尚书陈珂总领,诸司配合。 可也是这时候,一些漏洞随之显现,藏无可藏。 首先是人力与能力的不足。 工部作为六部之一,二十六司中最次的五司,工部就占了司。 农田水利山石建筑,都是朝中不入“清要”范围的职位。 就连打头的工部司,也仅仅是稍微好于其他司,几乎被视作闲职,多年下来,即便各司皆有人在位,要么是不被重用调来这里,要么是旁职兼任充数。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朝廷对矿地开采有明确规章,可实际操作起来,出入却这么大,这么大一个金矿,竟是在这般偶然的情况下发现。 其次是文卷的缺漏。 这事谢原早就领教过,据说是库房大火后,至今残缺不全,建熙帝一直没有注重此事,以至于后来的卷宗也都是有则有无则无,颇为敷衍。 文案卷宗这种东西,平日里做起来琐碎复杂,耗时耗力,东西还占位置,真正要参考查询的时候,才知其重要性。 现如今,过去曾开过多少矿,历时多久,有何经验教训,全都无从参考。 无奈之下,建熙帝只能多方着手,在不耽误金矿开采的情况下,尽快找到合适的人手填补位置,这一举又增加了许多机会,不少人都跃跃欲试。 就在朝中竞争上任的势头逐渐火热之时,祝芸婵挑了个晴朗的好日子,在祝维流的陪伴下登门做客。 祝芸婵今年二十有八,男装打扮,长发高束,眉目尽显英气,未施粉黛,却携着一份大气舒适之美。 孙氏早就和府中交代过迎客之事,是以,当谢府上下和气热闹的氛围扑面而来时,祝芸婵十分意外。 “早闻谢氏门风清贵人有风骨,想来离不开这和睦之气,长公主为你选的这门婚事,还真是颇为用心。” 岁安手扶着祝芸婵,闻言以笑作应,祝芸婵不由多看了她一眼,真心赞道:“真是女大十八变,你如今较之从前,还真是张开漂亮不少。” 她又看了眼岁安身边的谢原:“郎才女貌,果然登对。” 谢原搭手一拜:“祝将军过誉了。” 祝芸婵朗声轻笑:“是你过谦了。” 祝维流在旁笑道:“谢郎君的确相貌过人,不过这长安城里卧虎藏龙,保不齐还有别的青年才俊,姑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不如在这儿选一个带回……” 祝芸婵一肘子拐过去,祝维流扭腰闪开,乐呵呵笑起来。 祝芸婵冲孙氏等人尴尬一笑:“小侄常年游走于行伍,少了些规矩,还望见谅。” 孙氏与郑氏等人连连摆手,直道客气,将祝芸婵一路请到了正厅。 刚坐下,祝芸婵就让人将礼物搬来。 “安娘既随祝家的孩子们一道喊我姑姑,她出嫁时,我应当观礼祝贺,只是当初军中要务繁多,实在抽不开身,直到今日才补上。” 祝芸婵一开口,便套上了娘家人的身份,一抬手,随行兵士将锦盒齐齐打开,一颗颗雕琢精致质地特别的宝石亮闪闪的排在盒中。 别说是堂中妇人,就连谢原都被宝石漂亮的颜色和切割形状看花了眼。 谢原:“这宝石形状质地都很特别,不像是大周境内采的。” 祝芸婵笑笑:“我也不知道是哪里采的,有些是围剿海盗封军功时的赏赐,有些是我自己瞧着喜欢买的,还有些家里长辈父兄逢年过节送的,我又用不上,便想着给晚辈里的小子姑娘们当做聘礼嫁妆,叫我一声姑姑,不亏。” 岁安本想说这太贵重,祝维流已夸张的抢了先:“姑姑,我可是见着数了,改日若我成婚,你送的比这个少,我可以不依。” 祝芸婵:“你倒是成一个啊。” 她看向孙氏等人,言辞里颇有些长辈数落晚辈的调调:“喊得一点不少,可行动上半点够不着,全是托词,家里没少为他头疼。” 祝维流:“姑姑!” 郑氏和郑氏纷纷露笑点头,祝芸婵这话,让她们直接想到了另一个人。 巧了吧,谢府也有这么一号头疼的人物。 她们只是这么想,全氏却脱口而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小祝将军与我们家六爷怕是能成忘年之交!” 白天不能说人,全氏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从外面冲进来,从来都悠哉潇洒的六爷谢世狄甚至来不及看清堂中有什么人,边跑边嚷:“大嫂!客人到了吗!” 堂中众人纷纷愣怔,只有祝芸婵,神色淡淡的看向谢世狄,主动打招呼:“谢六爷,别来无恙。” 第139章 祝芸婵和谢世狄竟是旧识。 在谢原的印象里, 谢世狄惹怒谢升贤,被追着上家法时都不曾像现在这般失态,看这情景, 似乎关系匪浅。 孙氏、郑氏等人也都愣住了。 这么多年,在府中说一不二的谢升贤都拧不过老六的性子, 她们这些嫂子也只管端出客气和睦相处, 互不招惹。 孙氏:“这……你们……” 谢世狄在祝芸婵开口时便定在原地, 眼神直勾勾的朝向祝芸婵, 眼中极力隐忍的情绪, 仿佛是在和谁较劲, 不可泄露分毫。 祝芸婵落落大方的回应:“从前有过几面之缘,算是认识,听闻岁安所嫁是谢家大郎,我还心说世事凑巧呢。” 算是认识。 谢世狄眼中溢出几丝嘲意。 郑氏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拼命跟孙氏丢眼神, 孙氏转头看了岁安一眼,就见岁安微微走神在想些什么。 突然,谢世狄冷冷的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欸?”祝维流给闹不懂了,无措的看了眼祝芸婵:“姑姑?” 谢原对祝芸婵搭手一拜:“姑姑见谅,六叔的性子一向率性,但他并无恶意,母亲在花厅另布了茶点, 还能瞧见些初冬之景,让岁岁陪姑姑到花厅坐下吃茶说话吧。岁岁?” “嗯?”岁安半回神,好在是一心二用听到了谢原的话,也跟这个开口:“是啊姑姑, 去花厅说话吧。” 祝芸婵爽朗一笑:“好,今日打扰了。” 孙氏见祝芸婵半点见怪都没有,心头一松,笑着作请:“怎么会呢,快请快请。” 小花厅本是给客人小憩之地,孙氏带着侯府女眷热情相迎后,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便将客人交给岁安,自己去查看席面了。 孙氏等人刚走,岁安忽然握拳敲掌:“我想起来了!” 祝芸婵没有说话,谢原好奇道:“什么?” 祝维流往前凑,跟着起哄:“想到什么了?说呗。” 岁安下意识看了祝芸婵一眼。 祝芸婵挑了挑眉,大有“看你能说出什么明堂”的意味。 岁安摇摇头:“没什么,小事而已。” 祝维流倍感无趣,祝芸婵笑着摇摇头,也不追究。 她本就是来探望岁安,见谢府气氛和睦,也没什么好担心,便问起些长安城里的事,岁安之前虽住在北山,但也常常听玉藻和朔月说起外面的事,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聊到中途,谢原忽道:“我去叫人添茶,岁岁,你先陪姑姑。” 他出了花厅,吩咐来禄去添茶,完了却并未急着回去,而是转往另一边走。 距离花厅最近的一道院墙边,谢世狄捂着心猛喘两口气,同时留意着花厅方向的动静,正当他转身时,直接被斜倚在墙门边的谢原吓得一声嗷叫。 这一吓,谢世狄脸都白了片刻:“你站这儿干什么!吓唬谁呢!” 谢原好笑道:“这话应该我问六叔吧。” 他抬眼看了看天:“这个时辰,六叔可能在衙署混日子,可能与红颜知己泛舟湖上,可能与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大谈阔论,唯独不该出现在府中过,还这般……热情。” 当这些原的面,谢世狄平复的很快。 聘娇娇 第189节 他哼笑:“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原来我是胡说八道。”谢原也不纠缠,点点头,转身就走。 这一转,没转动。 谢原垂眼,手臂已被谢世狄扯住。 他轻轻扬唇,又很快压下,一脸正经的回头:? 谢世狄清了清嗓:“那个,她怎么来了。” “她?” “祝芸婵!” 谢原挑眉:“六叔这般态度,莫不是与祝姑姑有什么过节?若是误会,还是尽早解释清楚的好。” 谢世狄岂会听不出谢原的调侃,他唇角一勾,也往墙边一靠,毫不留情的回击:“你自己那点事儿都没搞明白,还调侃我呢?” 谢原笑容微敛。 谢世狄根本没走远,出去之后一直逗留在外面,时不时偷看里面,谢原能察觉他,他自然也看到了谢原的态度。 “呵,”谢世狄下巴朝花厅方向抬了抬:“人家是青梅竹马,你是明媒正娶啊,虚什么呢。” 谢原神色一正:“你说什么呢。” 谢世狄一听他语气心里就有数了:“我说什么,天知地知,你心里最知。” 他拍拍谢原的肩膀,笑呵呵的走了。 谢原抿了抿唇,转身回到花厅,刚好听到祝芸婵在问金矿的事。 “陛下没有问过长公主的意见吗?” 岁安抓着茶盏,平声道:“母亲……没有意见。再者,此事中陛下的意愿更为强烈,即便是母亲,也不好阻止。” 祝芸婵其实也听祝维流说过一些,现在听了岁安的话,便知道此事没有回环的余地:“但愿一切正常吧。” 岁安默了默,说:“姑姑今日来的正巧,此事虽已落定,但我有别的事想要麻烦姑姑和祝小将军。” 祝芸婵神色一正:“但说无妨。” …… 很快,谢府的宴席已备好,等宾主入座时,岁安发现有一张食案是空的。 她默默数了数,这多出来的应当是婆母孙氏为六叔新加的,结果食案加上了,人却没来。 一婢女走进来,恭敬道:“夫人,六爷说他忽然犯了头风,就在房中用饭不出来了。” 厅内的氛围凝固一瞬,可尴尬都在谢府这边,祝芸婵淡定自若,该吃吃该喝喝,相较之下,谢世狄反倒显出几分微妙的别扭。 宴毕,祝芸婵起身告辞,岁安和谢原将他们一路送出去。 等离开谢府,祝维流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祝芸婵睨他一眼:“这么好笑啊?” 祝维流摸摸下巴:“姑姑,您这把年纪还不考虑成婚的原因,该不会和这位谢六爷有什么关系吧?” 祝芸婵:“何出此言啊?” 祝维流:“我就是瞎了,用听也能听出外面的动静,姑姑这等机敏之人,不可能没有发现吧。” 祝芸婵:“等你什么时候成家立业,走到我前面了,再来调侃我吧。” 说这个就没意思了,祝维流回头看了眼谢府的方向,嘀咕道:“又是谢府,什么孽缘啊……” …… 祝芸婵送的宝石十分特别精致,岁安把东西给了阿松,让她凭府中各人的气质喜好,各选一份送去。 谢原拿起一颗把玩了一下:“你刚才想到什么没敢说?” 岁安就知他会问这个,这会儿也没再隐瞒。 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六叔时,便有些晃神,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可就是想不起来。 今日见到姑姑,再见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气场,她就想起来了。 那年,祝家小叔战死沙场,祝芸婵专程赶来长安上北山接祝维流等人离开。 岁安面临离别,心里十分难受,又不想被人察觉,凡有伤感都是躲起来一个人抒发,然后发现祝姑姑和一个男人在无人的角落拉扯争吵。 她那时还小,没敢冒头更不敢偷看,瞄了一眼就跑了。 此人正是谢世狄。 谢原愕然:“我曾听说六叔年轻时风采无出其右,本该有一个更好的前程,可这些年,他既不专注仕途,也不成家生子,过的堪称荒唐,难不成是因为……” 岁安转眼盯住他。 谢原点头:“明白,绝不胡说。” 第140章 几场凉雨伴寒风, 气候一日比一日凉。 太子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惊得一众奴婢关窗的关窗,送汤的送汤。 他吸吸鼻子, 冲岁安笑道:“孤就是怕冷,这天儿说冷就冷了。” 岁安看了眼开始入夜的天色,“冬日天寒日短,若采矿不能加紧完成, 待到年关将近,怕是要延宕了。” 自从知道建熙帝和太子的态度后, 岁安虽未出言阻止, 但总会在需要提醒的地方铺垫一两句。 在太子听来, 这比一味附和或是一味空言不妥要好得多, 便越发喜欢和岁安聊这些。 “姐姐放心吧,朝中反对的理由, 孤也不是完全没有听见, 所以这次开采金矿,讲究的是一个速战速决, 父皇不仅专程拨了一笔钱来开采金矿,除了出力的矿工, 还特地召集了许多懂行大能, 就是为了避免意外。” 太子越说越振奋,坐姿笔挺, 双目放光:“等此事顺利办成, 国库之急便彻底解决了, 马上到年关,各州道该上赋了,还有扬州这一笔, 兴许能转亏为盈,今年就都能过个好年了!” 岁安笑了笑:“那就好。”她起身:“若殿下无别的事,臣妇便先告退。” 太子想到什么:“姐姐最近常常进宫,孤以为你是来陪孤说话的,昨日才听闻,姐姐是得了父皇允许,常往集贤殿与秘书监两头借阅典籍,可有此事?” 岁安眼神轻动,笑道:“正因从前进宫次数不多,如今却频繁起来,总要有个合适的由头。” 太子皱了皱眉,大概觉得即便岁安大大方方来东宫,又有谁敢说什么? 再看岁安处处谨慎的样子,这个由头更像是一种遮掩。 太子认真的说:“姐姐,如今局势不稳,只能劳烦姐姐多费心,等到合适的时候,孤可以为你重建暗察司,让它成为常制!如此一来,姐姐就可以像姑姑那样,堂堂正正的伴在孤身边了!” 岁安神色不变,笑容清浅:“殿下不必思虑这么多,这些以后再说吧。” 离开东宫后,岁安像往常一样,先去秘书监,再去集贤殿。 已经过了下值的时辰,人已走的差不多,只剩一两个负责清扫的宫人,见到岁安来,像往常一样行个礼便退到一旁不作打扰。 岁安让玉藻将前两日借阅的书籍归还原位,又开始找别的。 集贤殿的藏书是在秘书监后积累起来的,数量极多,每一个书架都密密的摆满了藏书,书架极高,最顶上的一层,要借高梯来取。 岁安边走边看,眼神游走在书盒的名目上。 谢原便是这时候走进来的。 他动静很轻,示意玉藻不要出声,走到距离岁安最近的一个书架边,无声凝望。 岁安对太子说,她频繁进宫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可她来到这藏书之地,却不是在漫无目的打发时间。 这段时日以来,她表现的比之前更平静,吃喝不落,见谁都挂着浅浅的笑。 但谢原知道,她没有一刻放松下来。 这么多年,李耀为长公主寻访名医无数,能找到早就找到了,每当她寻访无果时,她连沮丧失望的功夫都不给自己留,总是立刻又跳到别的事上。 一改往常的频繁进宫,在宫中藏书最丰富的地方借阅古籍,每日雷打不动的整理各州道传回的消息,处理上有疑难或生涩之处,若不融会贯通,连饭都吃不下。 不让自己闲着,就不会胡思乱想。 可这并不是最好的状态。 没有人能始终屹立不倒,一刻不停的向前。 她现在这样,更像是强行在心中绷紧一根弦,她就踩在这根弦上,让自己摒除杂念往前走。 可是谢原找不到比顺从她心意更好的办法。 他体会过这种滋味,所以知道,即便身边有再多人,有些事只能自己去经历。 但这种状态不会恒定不变的持续下去,说不定哪一日就被打破。 谢原不知这一日何时到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她等待。 忽的,岁安在一列书架前站定,指向她自己够不着的一层:“玉藻,把这个取下来。” 身后有人走过来,岁安正要避让,却见一条手臂直接伸向那一层,轻巧的拿下书盒,男人的声音温柔低沉:“这个?” 岁安回头,骤然露笑,“嗯。” 谢原:“你这些日子看了不少书啊,之前是房梁建筑古史,现在是……”他细细看了看书盒上的名录,神情微凝。 《蛊记》。 谢原笑了笑:“还要什么?” 岁安摇头:“没了。” “那走吧。”谢原牵过她的手,“回家。” 其实,对于岁安怀有身孕还频繁走动,孙氏是有些担心且不赞成的,哪家妇人有了身孕,尤其胎还没坐稳的月份不是老老实实待在宅院里养着的? 这时候,二房婶娘郑氏再次挺身而出,帮岁安挡下了整头婆婆这道情绪。 郑氏一向能说会道,三两句就把孙氏的担心化作无形—— 频繁走动? 大郎媳妇分明是乘车进宫的呀,何来走动操劳? 聘娇娇 第190节 养胎? 那宫里全是山珍海味,皇后是岁岁舅母,太子是舅舅表弟,他们能短了岁岁吃喝? 而二婶郑氏之所以这般义无反顾,全因岁安帮了二叔谢世明一把。 当日,谢原和岁安一番分析,觉得这寺庙的几宗案子起的蹊跷后,曾与商辞说了此事,商辞手中的捡括之政刚好已结束一阶段,接下来便要开始强制搜查。 有谢原的提醒,商辞将境内大小的寺庙道观作为第一批搜查地点。 先帝在世重视道门,命宗正寺下署的崇玄署管理国中大小道观,能在崇玄署任职是十分风光的事,谁知妖道妖妃祸乱宫闱,建熙帝登基后,借机打压了道门。 谢世明凑巧就任职于宗正寺,一听道门被打压,崇玄署怕是要沦为虚衔废地,不负先帝在时的风光清要。 那时的谢世明正值血气方刚胸怀抱负的年纪,一心想做出点成绩来攀升,便花了很大的心思来研究,想着用佛门替换道门,也纳入崇玄署来管辖。 没曾想,此举正正撞在建熙帝的火头上。 他没能擒获怀玄妖道,只能靠打压道门来泄愤,连带对神佛都生了厌恶排斥之心,只信人定胜天,这股怒火正愁没处发,就直接迁在了谢世明的身上。 结果就是,谢世明满腔的抱负被打压的一点不剩,加上谢升贤对此事无半点帮衬,谢施明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人也废了。 整日吃得饱穿得暖,有值照上,俸禄照收,可不必操那瞎心强。 这一番颓就颓了十几年,成了习惯,然后有了郑氏在府中争权管事给二房争脸。 岁安刚嫁进谢家时,就对府中各房人有了个简单的了解,所以商辞做此决定时,岁安第一个想到了谢世明。 她没直接去找,而是将此事传达给了二审郑氏。 郑氏一听,怎么说都要谢世明抓住这个机会。 谢世明推了两次,第三次答应了。 没曾想,谢世明颓废归颓废,这些年身在其位,脑子和能力竟是半点没废,不仅对国中大小寺庙道观位置了若指掌,连带寺庙进项、赋税,修葺等等,都是张口就来,为商辞的搜查捡括提供了关键且重要的信息。 对此,建熙帝在某次询问新政进度时,明确的嘉奖了谢世明。 谢原说,二叔那天晚上哭着喝一晚上的酒,二婶平日里最讨厌他喝酒,那日却没拦着。 第二日,二叔精神奕奕去上值,整个捡括新政,他比商辞还上心。 郑氏没有明言什么,但自此和岁安有关的事,她都是两万分的上心,且比从前更多了一份真切。 …… 夜里,谢原梳洗完毕回来,见岁安还坐在灯下翻看带回的书,跟着坐了过去,顺手捞过她散开的头发在手里捋顺:“这么晚了,明日看吧。” 岁安也不争辩,合上书:“嗯。” 谢原斟酌了一下,还是说:“山铮被关押后,似乎没什么动静。” 岁安并不避讳此事:“陛下提审过,私下的。” 谢原:“有结果吗?” 岁安放下书,轻轻叹气。 山铮并不惧怕酷刑,反而好几次险些利用机会了断自己,建熙帝不得不保着他的命继续僵持。 “我们的线索不多,山铮显然知道这一点,他的命反而成为他周旋的筹码。” 谢原闻言没有说话。 岁安察觉,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在想什么?” 谢原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里含着几分迟疑。 岁安:“是不是有事?” 谢原这才开口:“将山铮交出去之后,我曾试着查过他,但是并没有多的收获,就算是和他们打过交道的黑商,也仅仅只是知道山铮这层身份,更别提马尧这个人。” 岁安神情一松:“这也不奇怪,母亲经营青字号从无到有,做到今日程度,同样引人注目,可她也没被拆穿。” 谢原笑了笑:“看来对方的确是谨慎小心,颇有手段。” 谈及此,谢原忽然令起话题:“马廷明被判了流刑。” 岁安点头:“我知道。” 自从马廷明被擒后,就被彻彻底底查了一遍。 通常来说,若家中有兄长姊妹种地做工,再养个读书人尚且行得通,但若是家中独子,不事生产,反而供着读书,日子便难过了,除非成绩极其拔尖,就科举革新后的情况来说,是可以得到地方官学的救济,不仅能减免束脩,还能得到奖励。 但马廷明是家中独子,有一寡母,成绩属中流,家中却吃穿不愁,马母曾与邻里透露,儿子遇到贵人了。 这个贵人,自然是指使他里应外合盗走税银之人,但对方没有留下任何证据,都是口信传达,查了这么久,能从马廷明身上挖出的内容少之又少。 建熙帝一怒之下,将他流放了,连家中寡母都连坐。 谢原叹气:“马廷明并无背景,或许对方将他派出来时就已经将他视作弃子,不过……” 谢原看向岁安:“陛下此举,颇有些杀鸡儆猴的味道。” 岁安没有否认。 建熙帝之所以没有把山铮交给任何人去调查,是因为他已对眼皮子底下的人生出怀疑,朝堂之上,必有异心,一旦找出,他们只会比马廷明母子更惨。 …… 日子一日日过去,气候渐渐变冷,谢原算着天数,希望金矿开采能顺利结束,可天不如人愿,该来的跑不掉。 这日,一道急报送入朝堂。 金矿开采到一半,忽遇山崩,矿洞全都塌了,死伤严重。 祸不单行,甚至像是有备而来。 传回金矿出事的当天,相继传回各地出现山崩的灾讯。 谢原心中一沉,觉得这事情肯定不简单。 可还没等他缓过劲来,北山紧跟着传出消息——靖安长公主病重,危在旦夕。 第141章 对于受君王统治的王朝来说, 天灾人祸虽为人力不可控, 但诡异古怪的天灾,常常被视作上天降下的罪责的显相,尤其是对德不配位的君王。 如今,不同的地方同一时间发生相同的天灾, 很容易出现不好的解读。 可此事尚未来得及发酵, 先是关于靖安长公主病重危在旦夕的消息传来,紧接着, 在此次事发几处地点附近的寺庙中,竟出现了佛像流泪的说法。 一瞬间, 山崩、佛像流泪、长公主病重几件事被绑在了一起, 诞生了新的解读。 众所周知,昔日妖妃祸国, 太子和长公主历尽艰难,最终得到各方支持杀回国都夺回皇位,正因如此,大周才迎来了新的太平日子。 而后, 靖安长公主招驸马李耀, 与其一同深居北山远离朝堂,为一批又一批出身寒门的子弟大开方便之门, 教授学问,指点仕途,桃李满门,备受崇敬。 无论对皇帝还是大周朝来说,靖安长公主都是不可或缺,极具意义的存在。 是以,这番诡异天象, 不像是上天降下的惩罚,更像是悲悯的启示。 据说,北山门生在得知此事后,无论是身在长安还是处于他乡者,皆前往佛寺道观为长公主祈福,建熙帝更是在第一时间赶往北山,禁军将北山前前后后全部围住,一直苍蝇都难闯入,宫中最好的御医,成批成批被调来北山,又在建熙帝的暴怒中连滚带爬面色惨白的退出来,神情愁苦的商议诊治方案。 房中,靖安长公主驱散了所有人,只留建熙帝一人在跟前。 她今日不仅没有梳妆,就连衣裳都一改往常的浅淡素雅,越发显得她脸色惨白。 建熙帝全无人前的帝王威仪,腥红着眼,佝偻颓然的坐在床前的踏板上,他抓着紧紧靖安长公主的手,背上骨节凸显,青筋爆现。 这一刻,他不像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更像是很多年前,那个近乎绝望,只能抓着姐姐的手忍着眼泪的少年。 “非得这样吗……非得这样吗!”他低声呢喃着这句话,忽的,掌中的手指尖动了一下,是病中人的呼喊。 建熙帝眼帘轻颤,抬起眼来。 他眼中酝着泪,“朕错了……阿姐,是朕错了。是朕将岁岁当做小孩子看待,不够信任,朕认错,可是……” 眼泪灼热,一旦落下,便收不住势。 “可是能不能别用这种方式,朕和驸马从未放弃,你怎可放弃!?” 靖安长公主无力的笑了一下:“什么这种方式那种方式,我能再最后,再帮你一次,便是最好的结果。” “可我不要这种结果!”建熙帝忽然暴怒,抬眼对上长公主的目光,又飞快示弱:“阿姐,我不是在恼你,我……我是在求你。就算你放得下所有人,那岁岁呢?” 建熙帝试图找出所有她在意的事,以至于语无伦次,前后矛盾:“她……她还太小了,怎么能当此大任,你怎么敢把摊子都给她一人?!”他边说边摇头:“此事还得阿姐来才行,阿姐……” 长公主忽然笑了一声,她已极其虚弱,笑声很浅很浅,可建熙帝还是停住了。 “这一点,你就比不上岁岁了,亲女儿,还是比亲弟弟更疼我。”靖安长公主摇摇头,“陛下,将岁岁叫进来吧。” 片刻后,谢原陪着岁安走了进来。 岁安的眼眶微微发红,却不见眼泪,更不去看病榻上的母亲。 谢原寸步不离的陪着她。 建熙帝免了两人的礼,靖安长公主看着岁安:“外面情况如何?” 岁安垂首而立,开口答道:“据信报知,此次山难包络金矿所在地,一共五处,因金矿所在地聚集着矿工和官兵,这才出现了伤亡,其他几处地方都发生在偏僻无人之处,且事发后,暗察司已调动人手封锁周围进行搜查救助,可以确定几乎没有伤亡,后续情况还会跟进。” “此外……”岁安说到这里,忽然狠狠地咽了一下,这才继续说:“山难古怪,原由还需细查,但好在舆论已被掌控,陛下大可放心。” 靖安长公主看了建熙帝一眼。 建熙帝默了默,涩然道:“好。” 靖安长公主笑了笑,解读道:“陛下的意思是,你算及格,但离值得信任依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建熙帝唇瓣轻动,似乎想说什么,岁安已下跪叩首,“谨遵母亲教诲。” 靖安长公主轻轻点头,轻叹一声,语气忽柔:“岁岁,陛下是你的舅舅,也是君主;你应孝顺爱敬,也应忠诚尊崇。舅舅日理万机,未必事事都能面面俱到,他的身边多一个人,多一双眼,便能少一分错漏,曾经母亲是这个人,这双眼,如今,就是你了。” 谢原垂眼,他看到岁安按在地上的手,指尖泛着白。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哭出一声。 靖安长公主再次看向建熙帝,忽然喊了一声:“阿弟。” 建熙帝眼神一震:“阿姐。” 靖安长公主闭了闭眼,像是竭了力,缓和片刻才道:“你还记得当年,我们逃出皇宫的情景吗?” 聘娇娇 第191节 建熙帝垂下头,哑声道:“记得。”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是姐姐走到面前,拉起他的手,带着极致的求生欲奔向渺茫的生路。 “岁岁,你过来。” 岁安起身,结果踩了裙摆,谢原飞快扶住,“没事吧?” 岁安摇头,依言上前。 靖安长公主拉过岁安的手,交在了建熙帝手里。 “阿弟,我们还小的时候,没有人领着我们,为我们指路,我们只能自己摸爬滚打的往前跑,可是现在的孩子,不同了。你说得对,岁岁现在便要承担这么重的责任,往后一定会有犯错的时候,但只要你在,我始终是放心的。” “阿姐……”建熙帝声音嘶哑,泣不成声。 “好了。”靖安长公主松开岁安,又闭了闭眼:“岁岁,你爹呢。” 岁安张口,可在她快要发出声音的时候,眼眶迅速的湿润了。 眼泪仿佛和声音挤在了同一个起跑线上,声音放出,眼泪便止不住。 可她不想哭,便也开不了口。 谢原上前来:“父亲就在外面。” 靖安长公主闭着眼笑了笑:“让他进来吧,我有些累了。” 岁安看向建熙帝:“舅舅……” 建熙帝伸手抹了一把脸,用力点头,亦说不出话来。 他起身,已显老态的手掌轻轻落在岁安肩上,“走吧。” 三人走出房间,李耀就站在外面。 他和岁安一样,脸上没什么表情,见建熙帝出来,也只是简单作拜。 建熙帝并未计较礼数,摆了摆手,示意他进去。 李耀谁也没搭理,一个人走进房中,关上房门。 “父皇!姐姐!”一并来此的还有太子,他没被叫进去,只能在外面干等,可李耀一句话不说,他根本不敢搭讪:“姑姑还好吗?” 建熙帝没说话,岁安却很快调整过来,冲太子淡淡一笑:“殿下不必担心,母亲的事,朝中的事,都安排好了。” 建熙帝忽然迈步离开。 太子下意识想跟过去,却听父亲低声道:“朕想一个人走走,都别跟来。” 太子无奈看向岁安,半晌,他忽然沮丧道:“姐姐……孤错了,当日我应该多听听你们的建议,也该劝父皇谨慎考虑……否则,也不必让姑母用自己的病情来补救……” 岁安默了默,和声道:“此次山难并非殿下所愿,更非殿下所为,更何况我们及时补救,并无大碍。殿下未来还会做很多决定,每一种决定都未必会一帆风顺,不必害怕,也不必过多思虑,都会过去的。” 太子怔怔的看着岁安。 姑母病重对父亲打击尚且这么大,对岁安更不是一件小事。 可她没哭,反而来安慰自己。 “姐姐,你若是难过,可以哭出来的,孤……孤已让人去找大夫,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大夫……” 姐弟二人在说话,只有谢原发现,原本离开的建熙帝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这边。 他眼中映着岁安和太子二人的身影,目光却像是穿越了很远的年月,看到了遥远的从前。 昔日,他最绝望的时刻,是姐姐走到跟前,牵着他一路向前,从深渊奔向生路。 她从不停下,从不回头,从不示弱。 可她却允许他软弱,害怕,迟疑。 她把所有正常人拥有负面情绪的机会,全留给他,却不给自己一丝一毫松懈的时刻。 终有一日,她再也没法牵着谁往前走。 这一次,换他来替她,牵着她的孩子往前走。 第142章 建熙十八年冬, 靖安长公主薨。 青山挂白,哀钟长鸣,举国同悲。 建熙帝悲痛过度, 旧疾复发。 太子监国, 同时挑起厚葬靖安长公主的重担。 山间斜坡边古木参天,树下磐石静卧。 站在这里, 可见山阶上往来不绝的吊唁之人。 靖安长公主尚在病重时, 已引多方关注,其中又以北山门生为最。 今丧迅传出,前来北山的人只增不减,哪怕他们只能在前山浅饮一杯茶, 说些哀悼之词,也依然如此。 商辞也回到北山。 他和其他师弟一道,帮着李耀招待着专程前来的宾客, 但他始终没有主动在岁安面前露过面。 “郎君。”玉藻走到坡边,看着静静站在古木下的男人。 谢原身上的衣袍已经有些皱了。 自北山发出丧迅以来, 谢原便一直在宫中和北山两处奔忙, 岁安是长公主独女, 入殓前的所有细碎却重要的仪式,全是由她亲手完成,他要照顾岁安起居,提醒她进食休息,自己反而衣不解带,片刻不敢松懈。 “夫人已忙完,您可以过去了。” 谢原看着山下的方向,点了点头,又缓了片刻, 他轻轻吐气,转身往回走。 按照仪式,大殓时才会将遗体放入棺椁,置于灵堂,入棺之前,遗体需要重新清理、更衣、梳妆。 这些,全都是岁安亲手完成。 谢原回来时,靖安长公主已被精心装扮过,就连指甲上都染了新的颜色。 按照民间习俗,入殓之前,除了给遗体梳洗打扮,还要往口中放些东西,以保黄泉路上乃至来世都能衣食无忧,寻常人家会放一口饭,也有放珠宝金银的。 岁安站着看了会儿,确定遗体从头到脚都精致无漏后,她拿起一旁的夜明珠,慢慢伸向母亲的嘴。 人在咽气后,遗体会慢慢僵硬,装扮之前,得用热巾子一边敷一边动作。 岁安前面都做的很好,偏生到了这最后一步,她死活没能将夜明珠置入母亲口中。 咚。 手一滑,珠子忽然落在地上,沉而短促的一声,像断弦与决堤,岁安的动作僵在那里,啪嗒啪嗒掉下两滴眼泪。 珠子滚到了一双黑靴前。 谢原弯腰将珠子捡起来,交给朔月:“去清洗干净。” 朔月早已哭的满眼通红接不上气,可岁安不出声,她也不敢出声,接过珠子转身跑了。 谢原走到岁安身边,握住她的胳膊,轻轻将她往后拉了一下。 岁安身形一晃,通红的眼无措的看向谢原,那双总是浮着浅笑的眼睛,已经许久不见笑容。 她张了张口,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怎么放不进去呀……” 这句话似乎成为了情绪的宣泄口,她崩溃的说:“放不进去,我放不进去……” 谢原将她箍在臂弯中,压抑着情绪安抚:“是因为你太累了,前面你不是做得很好吗?” 岁安摇头:“可是我放不进去……” 就在这时,朔月将清理好的珠子送回来。 谢原狠狠吞咽几下,对岁安扯出一个笑容,温和的说:“我来帮你,好不好?我会很小心的。” 岁安慢慢看向谢原,她好像真的觉得自己做不到,迟疑的点了一下头。 谢原轻轻舔唇,把珠子给她:“来,拿着。” 岁安慢慢抬手接住。 谢原挽起袖子,拧干热巾,对着遗体说了句“得罪”,然后小心翼翼的拨弄起来,他很耐心,每一个动作都很仔细,终于将口捏开了一些。 “可以了。” 岁安捏着珠子,并没有立刻动作。 谢原没有催促,只是轻声喊她:“岁岁。” 岁安回神,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在谢原的帮助下,顺利的将珠子放进了母亲的口中。 然而,谢原再小心翼翼,岁安为母亲画好的妆面还是花了。 从头到尾,岁安不让别人插手,就是觉得旁人粗心大意,会做的不好,作对只是让人搭把手协助,其他事都是亲自来做。 谢原抬起手给岁安看手上蹭到的口脂:“抱歉。” 他做的不好,她可以发个脾气,骂他,甚至打他一下。 岁安盯着谢原的手,只是摇了摇头,推开,然后去取妆具重新为母亲补妆。 她甚至连眼泪都收住,就坐在那里静静补妆,好像刚才无措大哭的情景,只是一个因时空错乱出现的画面。 情绪依然内收。 谢原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他知道她为何如此。 因为她不想停下,不给自己半点沉浸悲伤停滞不前的机会。 …… 一支马队飞驰而来奔赴北山,抵达山门时勒马扬蹄,烈马嘶鸣,惊动众人。 正当众人疑惑者是谁敢在今日喧闹扰人,马上的人已跳下马,沿着长阶一路狂奔向上,跑动时铁甲磕碰,姿态硬朗铿锵,像是军中的人。 祝维流一路狂奔半刻不停,登上长阶,他看着眼前遍布白幔的屋舍,愣了一愣。 聘娇娇 第192节 “师兄,又有来客。”一个小师弟见祝维流一身甲胄,不像寻常宾客,立马告知商辞。 商辞闻言出来,见到了祝维流。 这么多年,他对上祝维流依然会觉得不自在,但也无谓逃避。 “祝将军。” 祝维流才不在意商辞心里那点小别扭:“岁安呢?” 商辞敛眸:“在后山。” 祝维流转身就走。 “祝将军。” 祝维流停步回头。 商辞:“若见到安娘……” 祝维流头也不回的走了。 因靖安长公主喜静,所以后山总是格外安静,但祝维流觉得,今日的北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静,不,应当说是一种死寂。 祝维流先见到了谢原,然后由谢原领着见到岁安。 虽然早有准备,但看到她时,他还是吓了一跳。 岁安未施粉黛,不佩钗环,一身素白,她本已开始显怀,可加厚的冬装罩在身上,只显出她的苍白瘦弱,全无孕中妇人该有的滋润。 没等祝维流发表意见,岁安的眼神先亮了起来:“东西送回来了吗?” 祝维流回神,眼神盯着岁安,点了点头:“都送回来了。” 岁安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注入力气,她点头:“我先去看看……元一……” 谢原:“你别急,我来安排。” 当日,太子处理完朝政后,先去探望了建熙帝,然后在谢原的接引下来到北山。 几块墓碑大小的石块依次摆开,因为是刚刚挖出来的,即便路上耗了些时候,在干净无尘的屋内依旧残存着泥土气。 石块最平整的那一面刻着古体文字,非寻常人能识别,谢原却是认得的。 他一眼扫过去,表情骤然沉冷。 这些由古文书写的文字组合在一起,大意就是暗指人王不仁,所以今朝发生在国境之内的天灾人祸,皆是上天的惩罚。 万幸的是,早在当日决定开矿时,岁安就留了个心眼。 暗察司可以调动圣人亲兵,包含祝家所在的东南,桓王所在的北域,以及镇国公樊家所在的西南,和当日前往水岛之前一样,岁安先给各地下了令,时刻备战,祝芸婵和祝维流也暗中赶往金矿,就是为了遇见突发事件时,有足够人手帮忙。 当日山难发生后,岁安立刻传信调动人手封锁山难现场,本意是为了确定是否有受难者,以及寻找人为痕迹,可没想,竟搜出了这些。 岁安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让他们将东西不动声色的挖出来,藏好,甚至将现场恢复成原状,再运送到长安,就好像山难现场从来没有这东西出现过一样。 紧接着,这几场诡异的山难,被靖安长公主的丧迅彻底压了下去。 这也是岁安一直高度紧张的原因。 整件事从头到尾都进行的非常紧促,尤其是这石块上的文字造成的后果,生生被岁安压了下来。 怕是对方也没想到,苦心埋进去的东西,都没能派上用场,已经被转走了。 “简直反了!” 太子怒不可遏,“竟有人借鬼神之力,行如此大逆之事,孤一定要将他们抓出来,碎尸万段!” 气归气,要办这些人,还是得先找线索。 这回,太子一改上次决定开矿的态度,对岁安的信任程度成倍上涨。 “姐姐,你……” 话没说完,岁安忽然晃了一下,直直倒下去。 “岁岁!” 第143章 寂静多时的后山, 因岁安昏倒,迎来了一波短暂的喧闹与忙乱。 厚帐之下,岁安沉沉昏睡, 朔月等人瞧见从岁安身上换下来带血的裤子,吓得面色惨白。 “怎、怎么会出血啊, 是不是腹中胎儿……” 谢原一颗心猛地下坠, 险些喘不过气。 御医叹了口气,收手起身去寻笔墨准备开方, 谢原紧跟着出来询问情况。 结果并不乐观。 岁安这个时候出血,依然是滑胎的先兆。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腹中的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 说到这里,御医顿了顿,欲言又止。 谢原眉头紧皱:“有什么就说!莫要吞吞吐吐!” 御医看了眼周围, 谢原会意, 将其他人支开。 “现在能说了吗?” 御医又是一阵短暂沉默,开口竟问:“斗胆问谢大人一句,这孩子,是打算留下的吗?” 谢原有点恼火:“你这是什么话?” “谢大人莫恼, 夫人如今已有见红之相,于胎儿和孕妇来说都不是好事。若夫人继续这样下去,结果无非两种,一种是滑胎,这对妇人来说伤害极大, 另一种是勉强留了下来,但因孕中没有好好将养,胎儿极有可能先天虚弱。” “十月怀胎,不止养身, 还要养心。今北山办丧,恐怕夫人非但不能安养,还要操劳许多事,如此冒险,倒不如……” 谢原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声音都冷了下来:“不如什么?” 御医看着谢原的脸色,不敢把话说下去了。 如果不能把这些事全部丢开,安安心心养身养胎,那不如先不要这个孩子,用温和的方式,有准备的把它流掉。 李岁安是靖安长公主独女,丧母哀痛,丧事筹办,她都抛不开。 说白了,这个孩子来的可能不是时候。 “出去。”谢原冷然出声,将御医谴了出去。 房门合上,只剩谢原一人留在房中。 他看了眼床榻方向,迈步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短暂的静默后,谢原温声道:“要不要喝点水?” 榻上的人眼皮轻轻跳了两下,缓缓睁开眼。 谢原眼帘轻垂。 果然是醒着的,刚才御医说的那些话,她显然也听到了。 正当谢原准备起身去给岁安倒杯水时,忽听她出声:“元一。” 谢原动作一僵。 他觉得自己已经猜到岁安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岁安干脆道:“如果……” “如果什么?”谢原猛然起身,转身看向她,语气有些沉冷。 即便此刻只是个寻常人在这里,也该听出谢原话中的不悦。 岁安静静的看着情绪反常的男人,并没有迟疑:“如果实在没办法,这个孩子,便没办法要了……” 谢原的喉头滚了一下。 他别开脸,微微起伏的肩膀,像在调整情绪。 可这话的冲击力,显然不是片刻能缓过来的,谢原看向岁安,语气压抑着恼火:“什么没办法?” 然而,面对即将爆发的谢原,岁安诡异的冷静着,而且越来越冷静:“你也听御医说了,除非我放下所有事安心养他,否则无论对孩子还是我,都不是什么好事。我不可能在这时候放下手,现在不行,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不行。” 谢原:“所以你舍弃他,舍弃我们的孩子?” 岁安轻轻抓住被褥,声音很轻,却透着决然:“你也可以舍弃我。” “你再说一遍。”谢原第一次用这么冷怒的态度面对岁安,他是真的火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间磨出来的:“李岁安,你再说一次。” 他的情绪越是有波动,岁安便越是冷静,“那你要我如何?我能放下吗?能忘了这些事吗?我做不到,便没法好好养他,长痛不如短痛,若谢家需要一个孩子,多得是人能为你生,未必得是我。” “可他是我们的孩子,此刻正活生生长在你腹中!”谢原忽然爆发,厉声怒吼:“你本可以把他生下来,却要用手段将他扼杀!你就是这样做母亲的吗?” 这一吼,像是宣战的信号,岁安的冷静崩塌,隐忍多时的情绪都混进了此刻的战况里,她失了理智,抓到什么就当做攻击武器:“你又何尝想要这个孩子!” “我?我不想?”谢原气笑了:“李岁安,你要打掉孩子,还要倒打一耙?我不想要这个孩子,那我这些日子以来小心翼翼的伺候又算什么?你是视而不见,还是瞎了眼!?” “那是因为你没得选!” 谢原脸色都白了:“没得选?” “孩子已经有了,你碍于责任,即便不想也不得不接受,那日你亲口对我说的,你并不想这么早做父亲,现在我替你做决定,我替你把不好说出口的话说出口,这难道不是一举两得吗!?”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在意的人,终究会记在心里。 当失智脱口而出时,它或许已不是现状事实,但一定是伤人的利器,甚至,是刻意的宣泄。 岁安在说完这话时便懵了。 心中分裂出了冷静理智的她,不可思议的质问她是怎么敢说出这等话的。 退一万步说,哪怕谢原心中至今没有期待过孩子,却已在行动上做到了极致。 他细细照顾她的起居饮食,明知她需要静养,可更清楚她放不下这些事,所以他从不制止,只是陪伴。 岁安在心中问自己,你还要他怎样? 心中忽然泛起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岁安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刚才那番话载着很多其他的情绪,它们无处宣泄,在发现这个豁口时,便不管不顾乘其之上,豁然涌出。 聘娇娇 第193节 她甚至不是在为这件事本身争执。 余光里身影一动,谢原走了。 岁安心头猛的抽痛,却不敢看谢原离开的背影,只能懊恼又无助的在床上抱膝而坐,埋头缩成一团。 渐行渐远的脚步,忽然又转了回来,床沿轻陷,是有人坐了下来。 “嚷了这么多,还不渴?” 骤然回归的温柔,还是熟悉的感觉。 岁安顿了顿,慢慢从膝间抬起头,脸上泪痕糊开。 男人温柔平静的神情一点点映入视线,与前一刻的暴怒截然不同。 谢原看着岁安哭花的脸,伸手过去,指腹轻轻擦过,也染湿了。 “嗯?”他挑了挑眉,把盛着温水的盏子递过来。 岁安盯着面前的茶盏,忽然泪水盈眶。 她闭上眼,低声说:“对不起元一……对不起……” 谢原并没有哄她,而是顺着道:“你的确该道歉。” 岁安抬头看他。 谢原又往她身边挨了挨,一手端着茶盏,一手轻轻揽住她。 “岁岁,当日我与你坦白那些话,是希望与你之间能多一分坦诚,而不是让你在失去理智的争吵中拿来堵我。当日告诉你这些,我就知道你心里会有疙瘩,所以我只能力所能及的让你感受到,我早已不那么想了。” 岁安眼神轻动,微微怔然。 “不,不那么想?” “是。我改变主意了。” 谢原搂紧了她,声音轻缓且沉:“我曾觉得,迎接生命,是一件责任重大,不可出错的事情,我需要做很多准备,能应对一切变故和风浪。” “但其实,当这个孩子,在我并没有达到自己预期的程度来临时,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慌乱不安。” “且因这个孩子的到来,我开始清晰的认识到自己需要做什么,应当做什么。” “我在一日日的筹备等待中,开始有了期待。” 岁安蹙眉:“对不起……” 谢原笑了笑:“你拿我的话和我吵架,冤枉我,的确做错了,但孩子的事,你不必道歉,你说的,我全都明白。” 岁安倏地抬眼,有点闹不懂谢原的意思。 他是……同意了? 谢原看出她的疑惑,转而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面对生死,我们永远不可能做到万全准备,你不必将它看的过于深重,它也不是一件必须要做出取舍才能面对的事。” 谢原倾首,轻轻抵住岁安的头:“岁岁,母亲并不是因为你有了它,才这样笃定的放手离去,是因为你,她看到你,已经长成了她放心的样子,而这,不也是你一直想要成为的样子吗?” 岁安的眼神慢慢变化,是在思索谢原的话。 谢原并不避讳提到长公主:“告诉你一个秘密。” 岁安转眼看他,静候下文。 两人仿佛完全忘了前一刻激烈争吵的样子,他们好像共同找了一个宣泄口,把乱七八糟的情绪倾倒了出来,换来这一刻的冷静与平静。 “我曾悄悄思索过,母亲这样的人,是如何与父亲走在一起,生儿育女。” 岁安难得的笑了一声:“这是什么问题。” “因为我想象不出,经历了那么多风波与磨难,怕是已经将毕生的信任和柔软都磨光的女子,要如何才能对一个男人展开心扉,恩爱多年,甚至在身体情况不允许时,坚持生下你。” 岁安:“因为父亲足够好吧。” 谢原赞成的点头:“是啊,答案只能是因为,我根本想象不出,父亲为此做了多少努力,才换来这份真心。” 岁安心头微动,似乎明白了谢原的话中深意。 谢原看向怀中的妻子:“其实我们都知道,此事未必没有最优解,只看如何决定罢了。” 岁安定定的看着谢原,像是在重新认识他。 谢原:“孩子在你腹中,如果你真的无法释怀,要怀着这种沉重的心情继续前行,对你们母子都是伤害。那不如此刻就打掉他。” “但,还有一种方法。” “你可以不放手,可以继续去做你要做的一切,但没必要将一切都压在自己的身上和心间。” “你可以分给我。谢元一,可作长刀,披荆斩棘,可作暖窑,挡风遮雨,” 第144章 说出不要孩子的话, 或许是因为心中情绪难抒,或许是因有孕时情绪的不稳。 但在谢原说出这番话时,岁安心中陡然升起强烈而清晰的念头。 她不想放弃这个孩子。 她甚至记得, 最初知道有孕时,自己是期待欢喜过这个孩子的。 一场争吵就这样歇了声,谢原陪岁安又说了会儿话, 直到她打了个呵欠,眼皮开始发沉,谢原起身端来已经放温的药, 看着她一滴不剩喝掉重新睡下才从房中出来。 出门就被祝维流和太子堵住。 之前是因为月份还小, 加上刚回长安还要许多事要做,未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岁安有孕的事就只有谢家和北山以及个别人知晓。 但今日瞒不住了。 祝维流看到岁安时就觉得她状态不对,趁着御医出来,抓着一通询问,惊的他直瞪眼,太子也懵了。 从朝廷决定开采金矿到长公主病逝,谁都不知道岁安是怀着孩子在忙碌。 太子气急, 脾气一上来,语气也跟着冲起来。 “她现在这样就该留在府里好好养着, 瞎折腾这些干什么!要你是干什么的?” “殿下。”面对太子的怒火,谢原悉数接受, 平静回道:“岁岁没有大碍,已经歇下了, 殿下此行时间有限,还是先谈正事吧。” 太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强调道:“谢原, 刚才御医说她……” 谢原:“没有操劳的事,她便不会操劳,没有隐患麻烦,她自然无从忧心,时间紧迫,还请殿下和祝将军以大事为重,否则,岁岁只会更担心操劳。” 太子像是听了个笑话。 “殿下。”祝维流忽然开口,打断了太子蓄势。 他无奈的扯扯嘴角:“末将斗胆说一句,别说是殿下和谢郎君,就是陛下和李驸马在这里,也未必能拦住的她。谢郎君的意思是,既然拦不住,那就让她无思可忧,无事可劳,好过苦口婆心,还听不进去啊。” 谢原眼神微动,看了看祝维流。 太子默了默,肩膀一松:“也罢,先谈正事吧。” 于是,趁着岁安小睡期间,谢原又领着太子和祝维流回到堂中议事。 石块静静立在那里,太子眼神沉冷,“若这些东西被有些人‘无意’发现,传了出去,此刻还不知会有什么麻烦。” 谢原和祝维流对视一眼,是一样的想法。 对方这场设计针对的太过明显,若成功,自然很麻烦,但现在它失败了,便是另一个故事了。 勾结地方官贪污,朝廷震怒彻查;暗中经营黑市,扬州一役清剿殆尽,进一步暴露线索和朝中内鬼;括户之策将山寺道观作为第一目标,清查了对方可以藏匿人手之地。 终于,对方想出了如此办法,试图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直接被扼杀于初始。 这绝不是寻常的牟利,而是带着野心的阴谋。 可这样的野心,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有的。 从这个角度看,对方的身份便有了一个范围。 太子:“可否立刻查出对方身份?” 谢原无声敛眸,状似思索,祝维流看了谢原一眼,主动道:“殿下放心,山难的地点,这些石块还有的查,线索定在其中,眼下殿下监国,日理万机,不可被这一件事分去全部心神。” 谢原应声:“祝将军所言,也是臣想说的。不瞒殿下,臣的确有些线索和方向,但还需细致查证,此事非同小可,但国中无小事,殿下要做的,是稳住大局。” 太子一听这话,心下大定:“好!孤便将此事交与谢卿和祝将军,不过……”他话语一转:“姐姐……” 谢原搭手一拜:“殿下亦可放心,岁岁不会有事。” 话说到这份上,太子也无话可说。 “祝将军,能否请你帮个忙?” 送走太子后,祝维流也不打算走了,准备留在北山看看能帮什么忙。 没想到谢原一点不和他客气,主动开口。 祝维流审视谢原片刻,问道:“什么忙?” …… 岁安睡了一觉起来,天色都暗了,朔月守在一边,掐着点儿给她送来汤水。 岁安接过汤药,忽然愣了愣,一抬头,身边几个丫头全都眼肿鼻红,就连玉藻都不例外。 岁安笑了一下,语气温和:“你们怎么啦?” 几人见岁安笑了,越发不敢露哭脸,跟着赔笑:“没事呀,夫人今日这一觉,是这段日子以来睡的最踏实的,可要吃点什么?” 岁安想了想,摸摸肚子:“我忽然很想吃豆沙炊饼,豆沙要绵密细腻,少些甜。还想喝鱼汤。” 此话一出,几个婢女愣了愣。 这段日子,岁安吃喝照常,可她没有什么胃口,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已经很久不像现在这般,指名道姓要吃什么,满脸泛馋。 阿松反应最快,连连点头:“好、好!奴婢这就去准备!” 您可千万留着胃口好好吃饭啊! 岁安咂咂嘴,竟有点忍不住了:“好像饿的更快了。” 她摸了摸肚子,想起自己出血的事,朔月等人已为她重新更衣,血迹已然不在,但岁安还是有些后怕,问起医嘱。 聘娇娇 第194节 朔月:“夫人放心,孩子还在,只是您得好好休息,不可忧思过重。” 岁安认真的点头:“嗯,我明白了。” 岁安难得有胃口,饭食很快送来。 朔月开门时愣住:“祝、祝将军?” 祝维流端着餐盘,笑容和煦:“听说谢夫人已醒了,谢郎君此刻有点事离不开,我便顺道来看看,方便吗?” 朔月眼珠一转,听出话中深意,连连作请。 祝维流大大方方走进来,把食物放到矮桌上,扬声道:“如何?是你出来吃,还是给你送进来?” 岁安睡了好久,醒了就躺不住也坐不住,索性起身穿衣出来吃。 “你怎么来了?元一呢?” 祝维流叉腰站着,笑道:“怎么,不是你夫君送的,吃不下啊?” 岁安笑了笑,没有和她辩解。 不一会儿,阿松又送了一份饭食过来。 祝维流解释:“我的,一路披星戴月的,都没好好吃口饭,你们北山的饭好吃,蹭一顿,不介意吧?啊对,听说你有喜了,恭喜啊,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 第145章 祝维流是真的饿了, 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岁安本就有些饿,和他一道用饭, 胃口倍增。 期间, 岁安好几次瞄向进门方向,谢原并没有来。 祝维流三两口解决了自己那份, 岁安看了看他,他下巴一抬:“你吃你的啊, 我是饿了,你慢慢吃。” 他并没有要走的样子。 岁安敛眸, 专心把自己的食物吃完,让朔月等人将东西收拾出去。 婢子们退下, 阿松甚至体贴的把门合上,让岁安和祝维流单独说话。 “其实, 你的心情, 我很明白。”祝维流撑着脑袋看岁安, 忽然说了这句话, 岁安看像祝维流。 祝维流轻扯嘴角,语气轻松:“你知道的,这不是安慰。” 岁安:“我知道。” 当年祝家小叔战死沙场时,祝维流的年纪更小,至亲之人的离开,让祝维流第一次看清了战场到底是什么样子。 不止是祝维流, 还有祝姑姑, 祝家那些兄弟姊妹,都是如此。 祝维流:“你知道吗,姑姑送你那些宝石首饰, 不是因为她用不上,相反,姑姑很喜欢穿衣打扮,特别爱美,她送你的,都是她喜欢的东西,觉得好的东西。” 岁安神色慢慢变化,认真倾听起来。 “她整日混迹军营,张口闭口说自己粗野,到这个年岁了,连婚事都没找落,像是要把一辈子都奉献在战场上一样,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每次战事告捷,大获全胜犒赏各营时,姑姑都会挑一件自己喜欢的裙子,打扮的漂漂亮亮,在众将士惊艳又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领走属于她的那份奖励,久而久之,只要看到姑姑精妆打扮,那一定是军中得胜。” “喜欢姑姑的人不少,我问她,为何不选一个合适的人成婚生子,安稳的过日子,凭祝家的身份,定会叫她的日子舒舒坦坦,好过在战场上腥风血雨,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 祝维流笑笑,短暂的回忆了一下,说:“她告诉我,如果她想要成婚生子,脱下盔甲立刻就可以去实现,但作为祝家女儿,穿上盔甲走上战场,却是经历了很多考验和磋磨才得到的机会。” “你看。”祝维流双手合十击掌,又摊开:“你以为她抛弃了女儿家的身份,可她没有,还比谁都喜欢扮俏女娘,行军打仗很苦,但为了那一日的风光俏丽,拼死也得取胜。” “万事开头难,这话一点错都没有,但若你得找到那个平衡的关键点,原本矛盾的事情,反而会巧妙的契合在一起。” 岁安:“什么?” 祝维流莫名其妙:“什么什么?” 岁安浅浅一笑,和声道:“这个平衡的关键,是什么?” 祝维流好笑道:“这当然是要你自己慢慢琢磨,我怎么知道。” 岁安微微敛眸,语气隐隐拿捏了些调侃:“我以为,你专程跑来和我说这些,是点拨我来了,敢情不是解惑,是来提问的。” 祝维流眉梢一挑:“你要这么说,那我非得说点名堂给你听了?” 岁安噗嗤一笑,终于不再逗他,摇摇头:“不必说了。” 祝维流没说话。 岁安轻轻吐出一口气,也许是因为祝维流设身处地的这番开导,也许是因为前一刻痛快的宣泄和争吵,她整个人都跟着轻松了:“我明白。” 眼见岁安与最先见到时状态略有提升,祝维流到底松了口气。 这里毕竟是她休息的房间,他不好过多逗留,只告诉岁安,自己会留在北山帮忙,等会就去前山,有事可以直接找他。 岁安起身相送,到门口时,祝维流忽然回头,看了眼她的肚子。 岁安穿着宽松的素袍,加上她本就瘦了,其实看不太出来。 “李岁安。” 岁安:“嗯?” 祝维流沉默片刻,说:“我记得咱们以前吵架的时候,我曾笑话你,半点都比不上长公主,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岁安眼神轻动。 祝维流:“即便是长公主殿下,也是等万事落定没有纷争时,才慢慢考虑成婚生子的事情,这么看,你算不算也做了件殿下都做不到的事啊。” 这话既像安慰,又似调侃。 岁安抿唇笑了笑,没有反驳。 祝维流离开没多久,谢原就回来了。 他今日也是前山后山两头跑,累得够呛,人还没进屋,吃的就先送过来了。 谢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对岁安道:“太饿了,我先吃点东西。” 他就坐在祝维流刚才坐过的位置,埋头吃起来,刚吃两口,动作一顿,抬头。 岁安两手握拳撑着下巴,正看着谢原吃饭。 谢原笑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岁安:“就看。” 谢原撇嘴一笑,也不管她了,埋头继续吃,岁安对阿松吩咐两句,继续看着他吃。 等到谢原吃完,阿松上了一盏助消食的花茶。 谢原吃的舒坦,端起茶盏轻呷一口,眼瞄岁安:“不休息吗?” 岁安:“睡够了,等困时再睡。” 谢原闻言,神色一松:“也好,身上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岁安摇头:“没事了。” 两人轻声细语的说着话,像是忘了前一刻的争吵,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期间,谢原将她睡着时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无论前山还是太子那边,都无需她多费心,至于长公主的身后事,岁安已做的差不多,只等入殓朝堂便可出殡,即便之后还有什么错漏,还有他在。 岁安静静听完,笑了一下,说:“那,就要辛苦你了。” 谢原轻描淡写的回道:“这是什么话。” 岁安顿了顿,说:“不止是因为这个。” 谢原倏地抬眼,看向岁安。 岁安笑着说:“还有其他的事,都要麻烦你多担待……”她伸手摸摸自己的小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因为,我得花些心思好好照顾他了。” 谢原看着这样的岁安,眼眶忽然有些不受控制的发热,待岁安抬眼看来时,他又飞快垂眼,借饮茶的动作敛去眸光,压抑住心底滋生的欣悦和欢喜,尽量让自己平静。 “岁岁,要或不要这个孩子,都不是小事,你要想好。” 岁安思考了片刻,伸出手,落在谢原的手背上,谢原手掌一翻,将她握住。 岁安看着两人握着的手,微微笑起来:“元一,这个孩子不是我的负担,而是上天给我的奖励,只要我们一起跨过这一关,他就会载着父母最大的期待和欢喜,来到这人世间。” “之前是我犯糊涂了,我听阿松说,有孕的妇人,就是喜欢胡思乱想,也许将来,我还会忽然犯病,说些胡话,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 岁安看向谢原,眼眶载着湿润的笑意:“因为有你在,你会费尽心思叫我知道,我被多少人关心爱护着,从不是孤军作战。还有,多谢你。” 谢原轻轻舔唇,轻笑起来:“这话说的,颇有些离不开我的意思啊。” 岁安抽回手,故作矜持道:“那……就当刚才这句也是胡话吧。” 谢原蹙眉,满脸“你什么毛病”的表情,岁安瞟他一眼,目光相接一瞬,两人都轻轻笑开。 岁安想到什么,再次握住谢原的手,“元一,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 夜色渐深,前山终于忙的差不多,祝维流陪着李耀回来,商辞还留在前山。 刚到院中,饭菜香已飘了出来。 这些都是岁安让人提前准备的。 “岁岁近来有些劳累,为岳母大人做完最后的整理后便先歇下了,岳父大人也莫要过于辛劳,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小婿去做。” 众所周知,李耀脾气不好,从不交际应酬,对人脸色全看心情。 甚至有人玩笑道,这全是靖安长公主宠出来的。 毕竟,只因李耀喜欢读书,长公主便上天下地为他重金搜罗各种珍本古籍。 可此次北山办丧,李耀一反常态,不仅亲自去前山待客,门面礼数上的事情全是他在操心,且做的滴水不漏。 祝维流并没有把岁安白日的事告诉李耀,所以李耀并未多想,点点头:“她如今的确不适合过度操劳,你不必管我,陪着岁岁便是。” 谢原恭敬施礼:“岁岁交给小婿,岳父可以放心。不过,小婿有件事,要在此请示岳父……” 当天夜里,谢原拿着岁安的令牌一路入城进宫,太子都已睡下了,得知谢原求见,直接让人带进东宫,深夜接见。 次日一早,太子临朝时,命内官宣读建熙帝手谕。 聘娇娇 第195节 为祭奠靖安长公主,大周境内州道文武首领官、所有皇室宗亲,勋爵门户,系数来朝吊唁,缺席或迟来者,皆严惩不贷。 第146章 建熙帝这一旨意让朝中生出不少反对的声音。 靖安长公主的确尊贵, 要所有皇室宗亲入朝吊唁也尚在情理之中。 可年底将近,正值各州道最忙碌的时候,现在让文武首领官入朝, 一旦出什么事情,长官都未必能及时处理, 更别提驻军所在地肩负的守卫之责有多重,将帅轻易不得离开。 “这不是乱套了吗?” “是啊,阁老, 您可得劝劝陛下啊。” 早朝毕, 范为劳神在在从大殿走出来,身边跟了好些人。 作为中书舍人中资历最老, 众人希望他能出面劝诫。 范为笑笑, 淡淡道:“陛下因悲痛抱恙,殿下监国,处处绕着北山行事,我与北山无亲无故,便是说了也无人听啊。” 这话颇有指向。 一人会意,叹息道:“谢尚书已好些日子不上朝, 他人在东宫,谢府又与北山有亲,本该是最适合出面说话的人, 眼下竟像是可以避开这风口浪尖。” 众人闻言, 眼神交汇,既没有附和,也不曾辩驳,以至于开口说话的人直接愣了愣,懊恼于自己的多言。 说起来, 谢升贤若是在这个时候忽然退避,反而能让人抓住话柄,偏偏他早在建熙帝大革新政时便有了退居之相,已经很久一段时间不上朝议政,每日更多是留在东宫讲学,以至于众人想把他拉出来当枪使都难。 谢升贤,果然还是人老心不老,狡猾得很。 其实,不止是谢升贤和范为了,细心一观便可知,对于建熙帝此次的折腾,王氏,袁氏和赵氏那几位朝中重臣,无一站出来作对。 尤其袁岳山和赵方邰,两人位居门下省高位,有不少能用的谏官,都没吭声。 此外,尚书省因谢升贤放权,一切事务基本已经由段海明还卢厉文两个尚书丞总领,算是实质意义上的最高长官。 两人不仅没有吭声,还开始规划起整个吊唁的人员安置问题。 又因建熙帝此举算是特殊情况,两人权衡后,将此事交给了礼部尚书周盛,又加鸿胪寺与光禄寺从旁协助。 这个决定,直接造成了在鸿胪寺混日子多年的谢世狄忙的昏天黑地,三过家门而不入。 按照仪式,长公主在北山入殓祭奠后,最终从北山启殡送葬皇陵。 皇陵位于芒山之下,等到遗体下葬后,会再行祭奠之礼,得建熙帝旨意来到长安的所有人,也是冲这一场祭奠而来。 随着长公主的遗体置入灵堂,整个丧事最琐碎易出错的仪式基本已经完成,岁安和谢原换上了素服,于堂中答谢来客。 “节哀。”卢芜微一身白衣,祭奠之后,她走到岁安面前,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岁安一抬头,不由愣了愣。 卢芜微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和岁安比起来,她更显憔悴。 岁安突然想起上回在寺中胡洪的事情。 但此刻并不是说话的时候,岁安冲卢芜微略略回礼,没有多说。 忙了半日,李耀给了谢原一个眼神,谢原点头,提醒岁安:“你该歇会儿了。” 换在此前,岁安大概要轴一轴,毕竟她是母亲独女,这种时候岂能轻易离开? 但现在不同。 长公主入殓前的所有细碎事宜都是她亲自完成,如今万事俱休,表面上做给别人看的事,即便省一省,母亲也不会怪罪吧。 更何况,谢原还在。 “好,我稍微歇会儿就回来。”岁安和谢原打完商量,暂时退出灵堂小憩。 朔月和阿松早就备好了汤水点心,就怕岁安累着饿着。 岁安刚坐下,卢芜微就找了过来。 她先是对长公主的事表达哀思,然后就有些吞吞吐吐。 岁安挥退左右,与她单独说话:“卢娘子是不是有话要说?” 卢芜微见没有其他人在场,果然松了口气,点头:“其实我早该来了,可一来,长公主病逝,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要忙碌,而来,我自己……也并不顺利,当日在寺中的事,我也不想找其他人来给你传话,所以只能等到今日才来。”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岁安几乎可以确定,卢芜微和胡洪之间怕是出了什么问题,听到后半句,岁安神情一肃:“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卢芜微连连点头:“其实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线索,当日我太害怕了,脑子懵了,被救下来后就忘了,之后胡郎又……总之现在才想起来告诉你,希望还不晚。” 岁安:“你但说无妨。” 卢芜微伸出手,在手肘位置比划了一下:“我看到他们身上这个位置,纹了一个图案。” 图案。 岁安眼角一跳:“是不是火莲纹样?” “火莲花?”卢芜微迷茫一瞬:“不像是莲花啊。” 岁安眼神轻动:“那纹样是什么颜色?红色?” “是青色。” 青色。 当日,杀害万柔父亲的人,身上有一个纹样,这个纹样后来被万柔在裴愫身上认了出来,是火莲纹样,红色,而裴愫又是山铮的人,使得整件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卢芜微在寺中被陌生男子轻薄,岁安怀疑那些人是藏在寺中的流人,甚至是被幕后黑手暗藏的人手。 这么凑巧,他们身上也有纹案,却不是岁安之前见过的火莲纹。 岁安让人送来纸笔:“卢娘子,你能不能试着描一描它的样子?” 卢芜微想了一下,迟疑着点头:“不敢保证一模一样。” 在岁安的鼓励下,卢芜微提笔慢慢描出一个纹样,看起来很像祥云,又像如意。 “大概就这样。” 岁安紧紧盯着图案,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激动的握住卢芜微的手:“卢娘子,多谢你,你这线索很有用!” 卢芜微受宠若惊,“真、真的吗?可以抓住那些人吗?” 岁安松开她的手,语气含着笃定:“一定可以!” …… 咔哒一声,位于北山后山的密室被打开,谢原陪着岁安一起走进来。 密室正中放着一张长榻,裴愫躺在上面,已奄奄一息,一旁还有几个寻常打扮的老者,纷纷前来行礼。 这些老者,便是靖安长公主这些年寻得的擅长蛊毒的大夫,当年为靖安长公主拔除蛊毒的就是他们,可惜,靖安长公主虽顺利生下岁安,但身体终究是垮了,这些年来只是勉力支撑。 裴愫在回到长安城之前,身上的蛊毒就已经发作了好几次,所以回城后,谢原将山铮送到了建熙帝手里,却将裴愫秘密送来北山,为的就是让几位大夫研究她身上的蛊毒。 期间,长公主也试着审问过裴愫,这也是为什么裴愫虚弱的这么厉害。 可惜,裴愫是真的知道的不多,到头来她知道的还不如身上的蛊毒更有价值。 “她还有救吗?” 岁安的语气很淡,几个大夫看不出她的意思是要救下还是不想救,只能如实回答。 药石无灵。 岁安和谢原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当日的祭奠结束后,岁安和谢原先陪着李耀用了饭,然后提出要回城的事。 李耀看了眼岁安,她近来状态很好,而且身边时时刻刻有谢原,不像之前那样,什么事情都必须亲自过手,遂道:“我好得很,你们有什么事尽管去做,北山这里有我。” 得了李耀的准话,谢原陪着岁安趁夜色离开北山,一路入宫。 太子早已接到谢原送的消息,一直等着没有睡下。 如今北山备受瞩目,岁安又是长公主独女,一举一动都很引人注意,所以有些事只能趁着夜色深沉,悄悄的来做。 太子见到岁安和谢原,直接道:“人已经悄悄送到密室了,随时可以见。不过你们不用抱太大希望,这人嘴巴比石头还硬,父皇和孤都试着审问过,一无所获,他也不怕用刑,而且找到机会就会寻思,你们可要小心些。” 谢原和岁安对视一眼,平生道:“殿下放心,臣不会让他轻易了断的。” 太子不再多说,让人领着他们去见人。 进去之前,谢原问岁安:“你来还是我来?” 岁安冲他挑了挑眉,谢原心领神会。 行,你主攻,我辅助。 皇宫中的密室,远比北山的密室要更隐蔽,除了特别做出的透气孔,没有半点光源,以至于待在这里,看着墙壁上久久亮着的灯火,会分不清白日黑夜。 山铮自从被带进来,就被捆在刑椅上,不给吃不给喝。 他早已经感到饥饿和口渴,虽然这两种感觉远不如残酷刑罚加身,但身在这样一个不知白天黑夜的地方,久了会有种迷茫感,仿佛自己会一直坐到地老天荒,油尽灯枯。 忽然,石门转动,随着外面的光源短暂侵入又隔开,密室里已多了两个人。 山铮眼有些迷,用力眨了眨,慢慢看清了来人。 他轻轻笑了一声,仿佛没够,又接连笑起来。 “终于轮到你们了。” “别说,在这么个地方呆久了,忽然看到亲切的脸,感觉还真是不错。” 谢原扫了一眼密室,除了山铮的刑椅,便没有其他多的摆设,大概是怕他想方设法了断自己。 可惜,他还想给岁安找个坐具。 谢原嗤笑一声:“那真是可惜,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也不会逗留太久,你这种不错的感觉,也不会维持太久。” 他云淡风轻的语气,没有夹杂丝毫情绪,好像他们只是闲逛至此,看到了个有趣的玩意儿,过来多看两眼。 山铮嘴角扯了扯,目光盯在岁安身上。 和谢原不同,岁安一进来便盯住了山铮,她生的娇俏,又带着笑脸,看起来天真动人。 山铮毫不畏惧迎着岁安的眼神,甚至主动将她打量了一遍,当着谢原的面,他的眼神把控的下流又轻浮。 聘娇娇 第196节 “原来你长这样,是我喜欢的口味。不过这身衣裳不衬你,还是当日那身红裙子更适合你,适合你……这身子。” 谢原的眼神慢慢凝在山铮的眼睛上,却没有别的动作。 山铮眼神轻动,感觉到了对方的稳。 他笑了一声,选择闭上眼睛:“别浪费时间了,要么杀了我,要么滚,我无话可说。” 山铮闭着眼,实则一直留意着对方的动静,就在他以为对方也将无功而返时,密室里响起了少女的轻笑声。 “你弄错了。我们并没有要你讲什么,相反,今日,是我来给你讲。” 山铮心神一凝,并未睁眼,做足了不看不听不在意的活死人姿态。 岁安也不着急,朝山铮走了几步:“山郎君还记得裴愫吗?” 山铮不语。 岁安也不要她回答:“她在回到长安之前,身上的蛊毒就发作了,我今日刚刚去看了她,她要死了。” 继续沉默。 岁安顿了顿:“原来山郎君不关心这个人。无妨,我们暂时跳过她。不过话说回来,你我相识不久,能一同说道的事情实在不多,那我就挑些,近来回味,觉得有趣的事情,慢慢跟你说吧。” 第147章 密室里安安静静, 空空荡荡,岁安语调轻缓,轻缓的语调,声音回荡在密室中, 又从四面八方涌向山铮, 不是闭上眼睛就可以隔绝的。 “你们的确很厉害, 扬州这次清剿,那么多的黑市大商都在此落网,你们的人不仅全身而退,还凭着一个金矿设下了山难之计,给朝廷造成了不小的困,陛下和殿下也因此吃了苦头。” 山铮闭着眼, 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根本不给旁人从眼神情态读出反应的机会。 此前, 他也没少用这招应对那些审讯,仗着对方并不会真的要命,他用的得心应手。 可是, 岁安并没有在意他的反应, 讲述还在继续。 “可是, 越是小心行事的人,越是会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瞬间暴露, 甚至在暴露之后很久很久,都没有察觉。” 岁安抽丝剥茧,即便对方没有回应,语调节奏都丝毫不乱:“八月典开市时,你身边有一个叫马尧的男人,他似是你的长辈, 若我没有猜错,在八月典出现异常时,马尧的本意,是顺水推舟,让你混在退场的船队里,一起离岛。可不知你是哪根筋犯了轴,竟没有离开,还偷偷混上了我的船。” 山铮闭着眼睛,的确阻隔了对方的视线,可身体最细微的反应,往往随着情绪下意识而动,是不受控制的。 听到马尧的名字时,他飞快咬了一下呀,腮帮也跟着紧了一下。 虽然他很快放松,但这个细微的反应,被谢原完整收入眼中,又因为闭着眼睛,反而对对方的审视一无所知。 岁安:“大约你想打我个措手不及,所以趁乱挟持了安王府的平阳县主,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即便你们大势已去,也可以利用人质来脱身。但之后,你做了一件让我至今思之不解的事——用我来换平阳县主。” 山铮静默片刻,肩膀微微一松,轻笑起来。 “我当你是要说什么,原来是这个。” 他紧闭双目,语态调侃:“难道你忘了,我身边还有一个裴愫,怪只怪你与她早年积怨,我都不必多问,她便全都说出来了。” “是吗?”岁安一点也不惊讶,甚至比山铮更显调侃:“山郎君的意思是,裴愫不仅告诉了你谁是李岁安,连李岁安比一个县主更有价值的原因,和在那种时候必须选择交换人质的理由,也是她告诉你的?” 岁安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更近山铮:“能让山郎君在生死关头做出如此冒险的决定,这需要多少的信任和重视?山郎君既然这么信任重视她,如今她命悬一线,你怎么又漠不关心呀?” 山铮的气息沉了沉,又笑一声:“信错了啊。我信了她的鬼话,却把自己搭进来,如今不过是她罪有应得,我高兴还来不及,漠不关心又算什么?” “这样啊。”岁安微微笑着,耐心又温和:“那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要这么选。” 山铮眉头一蹙,像是没料到岁安话语转的这么干脆利落。 岁安:“你当然要换我,因为对你们来说,靖安长公主乃至整个北山,才是你们最需要防备的敌人,是针对你们的主导。” “你们曾对她做过那样残忍的事,所以你们比谁都清楚。她想要生下这个孩子,会多么的艰难,而她这一生,都不会放弃向你们报仇。” 岁安一字一顿,“一个亲王之女,威胁不到靖安长公主,但她辛苦生下,呵护养大的独生女,却可以左右她的抉择。” 山铮微微偏头,又跟着露出疑惑的表情:“李岁安,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岁安静静盯着山铮,语气一转,“看来裴愫的确是用了个胡编乱造的理由哄骗你,害你沦落至此,也难怪你对她的生死漠不关心。不过没关系,我已将正确答案告诉你,你也当无憾了。” 山铮轻轻抿唇,半晌,自喉头溢出一声冷笑。 他自我封闭般维持着原状,可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没有逃过谢原的眼睛。 岁安继续无视山铮的反应,“山铮,一个人做事总会留下痕迹,细微的痕迹的确不足以暴露真相的本原,但若这种痕迹多了,这里一点,那里一点,久而久之,真相根本不用去找,便自己勾勒了出来。” “前不久,我去了长安城外一间寺庙,碰上一件事。” 岁安从去寺中上香那日说起,抹去了卢芜微的身份,只说事情本身。 这话颇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在岁安提到那些生事之人身上纹有不寻常的图案时,密室中的氛围又悄悄变化起来。 “说起纹身,你应该很熟悉,裴愫身上,当日杀害万劫的凶手身上都有。他们,都是你们的人。只不过,在山寺里生事的这些人,身上的纹案与裴愫等人的不同。” 山铮这次连回应都省了,仿佛刚才那一句,已经代替了他所有的回应。 你弄错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原微微勾唇,忽道:“我猜山郎君是觉得,纹身本就没什么稀奇的,三教九流,有此癖好者比比皆是,更何况,你也说了两边的图案不同,总不能硬塞到山郎君的头上。” 岁安看向谢原,夫妻两个一唱一和:“有道理啊。可是……” 她重新看向山铮:“如果这两个不同的图案,只是一个更大图幅的组成部分,那是不是,就有了联系?元一,朝廷设置官职,尚且有品级文武之分,一个有序的组织,为何不能用图案来区分高低阶级呢?” 岁安微微一笑:“山郎君,需要我告诉你,它们是从什么地方被摘取出来,又是如何被当做一种信仰般拆分肢解,作为你们的标记的吗?还是说,你们建在水岛上的庄园,所有地方都精致讲究,唯有装饰横梁木柱的雕花纹路是胡乱选的毫无意义的?你要这么说,那著写历朝历代,各道各域屋舍建筑风格的笔者,该跳出来打你脑袋了。” 霎时间,山铮呼吸一滞,情绪的控制仿佛到了一个临界点,连带着表情也失去控制。 静谧之中,山铮缓缓睁开眼。 第148章 密室中的灯火拥簇着一张娇艳的脸出现在视线中, 这是张漂亮的脸,带着浅浅的笑容, 甚至可以用灵动可爱来形容。 她和之前接触过的人都不同, 不仅没有审问他,甚至主动讲述了许多,不带任何疑惑, 那么的笃定, 自信,哪怕他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放弃过伪装和误导,但一对上这双眼睛,他竟像是无所遁形, 再多的挣扎,在她眼里都像是看戏。 良久,山铮嗤的一声笑了,他挑了挑眉, 摇头:“我真的, 听不懂。” 岁安与山铮眼神相对,嘴角扬起的弧度并无变化,可眼里的温度却陡然下降。 就在山铮以为自己终于激怒了她时, 岁安轻轻笑起来, 话音又冷又柔:“没关系,山郎君若听不懂,一定是我没有讲清楚。” “我母亲不在了。”岁安冷不防道出这句, 山铮愣了一下, 又笑了:“这句我听懂了,节哀。” “可她不会白死。山铮,母亲之死, 令陛下万分悲痛,于病中下令,全国各州道长官首领,文臣武将,皇室贵胄,勋爵之家,全都要来长安为我的母亲吊唁。如有违者,严惩不贷,你说,你背后的人,是来呢,还是不来呢?” “自八月典的清剿后,整个黑市被控制,扬州为此很是忙乱了一阵子,仅是审查定罪便足够复发繁琐,即便是黑商,也不能乱抓乱杀,得按照律法逐条定罪,落定一个罪有应得说法,这便是朝廷的做派,或者说,是一件事要做给别人看的姿态。” “有的人为财富,有的人为权力地位,但如果一个人既要财富,又要权力地位,这两个便都不是他的目标,都只是为往更高的地方去。” “可是山铮,越是渴望登上光明之巅的人,就越要师出有名,躲在暗处,就只能偷鸡摸狗,埋伏算计,所以,现在我给他们这个机会,希望他们,能好好把握。” 岁安笑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尖利的冰锥,一下下刺向面前的人,眼中隐有疯魔之色。 山铮呼吸微乱,下意识看了眼谢原,很短很快的一眼。 谢原也在看岁安,他眉头紧促,一只手已经抬起,像是要抓住她。 这样的李岁安,疯狂渗人,她在期待一场充满疯狂报复的盛会。 而被她盯上的人,来了,便没有回头路,不来,此刻便暴露。 没有人能控制她,唯一至高无上的人也在这场生离的悲痛中失了常性,她想要借此搅风搅雨,易如反掌。 到这一刻,山铮终于意识到,无论自己是什么反应,早已不重要。 “李岁安,你疯了吧?”山铮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 岁安作惊讶状:“这会儿又都听得懂了?”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悉数扯下,开局重来。 山铮笑起来:“李岁安,你的演技很不错,套话攻心的本事也是一流。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被你吓到了。可你疏忽了,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了,就不会走这一趟,来和我废话那么多,你直接动手不就好了?” 岁安闻言,轻轻摇头:“你果然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她微微倾身,好整以暇的看着山铮:“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我不是来问你话的。但若你一定要我给此行找一个合适理由,那我想,应该是……告知。我是来告知你,你们的人,逃不过这次,他们终会赴死,而你,得先陪葬。” “陪葬”两个字从岁安口中说出,藏在死亡背后的另一层用意,让山铮陡然睁大眼,他已然猜到了岁安的意图:“你……” “你不是不怕死吗?”原本看着岁安的谢原,不知何时,又将目光落回山铮身上,近乎调侃:“总是要死,还怕有什么死法吗?” 再一次的溃败,让山铮刚刚重建的心态再次粉碎。 他当然不怕死,但李岁安真正的用意,并不在单纯取他性命。 在这种无声的拉扯之中,山铮忽然神情一松,再次笑了。 “李岁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弄了半天,你在这等着呢。” 山铮放弃挣扎般,懒懒的往座后一靠:“你不会真的以为,能拿我作什么要挟吧?我真的都有点心疼你了。现在看来,你母亲的死,对你的打击很大啊。” 他甚至调侃起谢原:“你们这样放她出来,真的没关系吗?你是不是该带她去看看大夫啊?她都疯的开始臆想了。” “若我真的这么想呢。” 山铮眼神一动,看回岁安。 那双杏眼透出的情绪,由始至终都不曾被他扰乱主导过。 山铮喉头一滚,没有说话。 岁安淡淡一笑:“是臆想吗?我明明刚来这里就告诉你答案了,是你自己不想听的。” 山铮蹙眉疑惑:“什么?” 岁安:“裴愫要死了呀。” 山铮一开始没听懂,反驳道:“她要死关我……” 话只说了一半,山铮便顿住。 裴愫要死了,可他没有。 岁安笑了笑:“看来山郎君想懂的时候,不必旁人多说也能懂。裴愫是你的人,她身上的蛊毒,是牵制她忠心的利器。而山郎君作为成员之一,身上却并没有蛊毒作为牵制,这不是很奇怪吗?你的上首难道就不怕你被擒后,失言吐露些什么吗?” 聘娇娇 第197节 谢原眼神轻动,看到了山铮额头上浮起的虚汗:“我……” “他们当然不怕,因为山郎君被擒至今,什么都不曾吐露。”岁安忽然开口截了山铮的话。 “可他们也怕,怕你有闪失,所以当日八月典出现异常,马尧最先做的,是让你混在船队中离开。” “想要掌控一个人,或是威逼利诱,或是挟恩哄骗,都是手段。” 岁安的眼神忽然凌厉:“可是我忽然想到,这世上还有一种羁绊,生来就有,百斩不断,它甚至不需要利益诱惑,但凡血液流动一日,这种羁绊就存在一日,它的存在就是永不背叛的理由,承袭绵延,生生不息。就好像我的母亲不在了,我也一样不会放过当年伤害过他的人。” 山铮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李岁安……” “对,”岁安根本不给山铮辩驳反击的机会,她的笑容慢慢加深,渗入了更多的疯狂和快意:“我猜的不一定对,可就算我猜错,又有什么损失呢,至少,我给母亲的黄泉路,又添了一块垫脚石。” “山铮,去死吧。” …… 夜色已深,太子还没睡下,整个东宫便没人敢打呵欠。 可若太子身体有氧,遭殃的还是他们这些伺候的宫奴。 掌灯太监刚给灯添了油,出来便听到东宫的小宫女凑在一起嘀咕。 “真奇怪,方才谢司郎和谢夫人分明来了东宫,可殿下却一个人坐在那里批阅奏折,不见了谢司郎和谢夫人。” “对啊,里面安安静静,连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人像是凭空消失了般。” 掌灯太监与几个小宫女相熟,正准备过来凑一角讲两句,太子身边伺候的郭公公已冷着脸寻声而出。 “嫌命长的东西,胡咧咧什么呢!” 宫婢作鸟兽散,掌灯太监颇手郭公公照料,胆子更大,他凑上去:“干爷,咱们也是担心殿下累坏了身子,您说都这么晚了,谢司郎和谢夫人还入宫……” 话没说完,小太监便吃了一嘴巴子。 郭公公往殿内瞧了一眼,见太子还忙着,连忙将小太监拉到一边:“真是记吃不记打,哪里来的谢司郎和谢夫人!” 小太监愣了愣:“啊?” 郭公公:“我问你,这谢司郎和谢夫人趁夜进宫的事,你在别处听说了?” 小太监:“……没。” “那他们能悄无声息来东宫吗?” 小太监抓抓头发:“干爷教过,宫中没秘密。” “那别人怎么没议论多嘴,就你长了双眼睛,比旁人更会张望呢?带着眼睛看人,闭着嘴巴做事!” 小太监反映一瞬,连忙噤声。 宫中规矩森严,耳目众多,从宫门一路到东宫,再避人耳目也不可能做到无人知晓,没声张的人不是不知,而是知道主子不想让人知。 谢司郎夫妇深夜进宫,别说是忽然消失,就算是忽然上天,殿下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就不能知道。 “干你自己的活儿去!”郭公公训完人,一脚踹开,拍了拍困倦的老脸,躬身回到殿中。 彼时,殿中已多了两个人。 太子见谢原和岁安出来,连忙放下手头的事起身走来。 岁安走出密室,已然是平日的模样,冲太子浅浅一笑:“有劳殿下,我已问完了。” 太子不在意道:“这有什么劳烦的,倒是姐姐,从北山进宫,路上颠簸了。这么晚了,你们不会还要回去吧?” 谢原:“殿下放心,今夜臣带岁岁回谢府。” 太子忧愁的看了岁安的肚子一眼:“辛苦姐姐了。” 岁安:“也辛苦殿下,稍后出宫,还得殿下安排安排。” 太子神色一动,自信满满道:“姐姐放心,孤都安排好了。已经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歇息吧。” 很快,在太子的安排下,谢原和岁安又悄悄的出了宫。 马车从宫门口一路往谢府走,车内,岁安侧坐在谢原腿上,靠在他怀里眯觉。 她如今很有自觉,会抓紧一切机会喘息调整。 此刻,她浑身放松,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谢原轻轻抱着她,时而侧首垂眸打量她,时而回忆她今日的表现。 离别,还真是让人快速成长,最直接,也最磨人的方式。 岁安似有所感,当谢原再一次看向她时,对上了她无声睁开的眼睛。 岁安抬手,轻轻戳谢原的下巴,才一日功夫,用小刀刮过的位置已经有些磨手,她虽睁眼,眼神却很散漫,是放松的样子。 谢原任由她玩,同时微微调整了一下她的坐姿,让她靠的更舒服。 回城时谢原就给谢府传了话,所以谢府一直留着门。 岁安被谢原牵着走进院子时,步子忽然顿住。 谢原立刻停下:“怎么了?” 岁安看着夜色中的院落轮廓,说了句:“我好像很久没回来了。” 说是很久,其实也没有多少日,至少没有离开长安的日子久。 “元一。”岁安看向谢原:“谢谢你。” 谢原明白她的意思,捏了捏她的手:“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北山也好,谢府也罢,我们在一起,便是过日子。” 岁安笑了笑,刚刚升起的那点感慨胡思,依然被这番话给抚平。 两人回到院中,谢原守着岁安简单的梳洗了一下,便催促着她赶紧睡觉。 岁安慢慢躺下,忽然发出一声喟叹。 谢原正在给她塞被角,闻言笑了一声:“又感叹什么呢。” 岁安看着账顶,悠悠道:“元一,其实第一日嫁进谢家时,我是有些认床的。” 谢原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当日那场被设计的洞房花烛夜,继而想起了靖安长公主。 他笑了笑,语气轻松:“这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岁安举起一根手指:“但也是最后一次了。” 谢原侧卧,单手撑着头,静候下文。 岁安偏头看他:“刚才我躺上得来的时候,竟然有了熟悉的感觉,虽然好多日没有回来,但我已记得这里了。” 谢原笑了笑,伸手最后掖了一下,云淡风轻道:“那是当然,这早就是你的家了。” 岁安点点头,认同了这句话。 夜谈完毕的小夫妻相拥而眠,没曾想,才刚刚睡过去片刻,便被来禄的拍门声吵醒。 “大郎君不好了,东宫走水了!” 第149章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rg 东宫走水不是小事,来禄慌张很正常。 可当房门打开,谢原套着外衣出来,却显出淡定冷静:“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来禄愣了愣,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刚要开口,谢原做了个噤声收拾,回头看了眼里面,确定没有动静,才迈出房间合上房门,把来禄带到一边说话。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殿下可有受伤?” 来禄反应过来,大郎君并非没听清,而是真不急。 他不懂,也不敢多问,有一说一:“大约半个时辰之前,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火势已经被控制,没有听说殿下受伤的事,否则早该闹翻天了。” 谢原还想问些更细的,可来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就在这时,谢升贤派人来找谢原,让他去书房一趟。 谢原打发了来禄,快步赶往书房。 谢升贤显然是睡下后又起来的,身上披着厚重的披风,脸上带着几分困意,坐在书房中等着谢原。 “祖父。” 记住网址rg 谢升贤从书案后抬眼看了看谢原,直入主题:“东宫走水,你知道了?” 谢原:“是。” “你和岁安今夜进宫,是去见殿下?” “是,但也不是。” “怎么说?” 谢原:“从扬州押回的案犯正囚于东宫,陛下和殿下审讯多次无果,但此人留着,终究是个忌惮,岳母的祭礼在即,岁岁想再试他一试。” 山铮被关押这么久,什么都没交代,所有人都以为,建熙帝留着这个活口是无可奈何,但反过来,他早已是饵。 如果朝廷真的有叛贼的内应,那么很难断定山铮是否还有最后的底牌自保。 所以,岁安要营造一个氛围和机会,最后逼一逼山铮,看他是否还有所保留。 长公主的祭礼,对不知情者来说,是建熙帝伤心过度祭礼厚葬的结果。 但对藏在暗中的叛贼来说,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阴谋,但凡他们心生防备,便会留意北山的一举一动。 宫中没有秘密,谢原和岁安不可能真的避开所有耳目进到宫中,所以不如顺水推舟,只管做足神秘神秘姿态。 果不其然,今夜这场意外走水,侧面验证了他们的猜想。 此外,得到验证的不止这一点。 今夜岁安对山铮说的,是他们长久以来从点点滴滴的线索中总结出来的,就算再有理有据,还是推测。 聘娇娇 第198节 山铮说的想的没错,岁安就是在套他的话,但这种意志精神上的角逐,谁稍稍退却怯场半分,谁就输了。 总的来说,今夜收获颇丰。 “简直胡闹!”谢升贤忽然发怒,猛一拍案:“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先与我商量!” 谢原愣了愣。 祖父这怒火有些莫名其妙。 沉默片刻后,谢原重新将事情跟谢升贤捋了一遍,可谢升贤非但没有放心松懈,反而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谢原:“祖父……” 谢升贤叹了一口气,抬手挤揉了一下眼周穴位,态度忽转:“我知道了,就按照你们设想的去做吧。” 谢原眼中划过一道思虑,“祖父是不是有什么旁的顾虑?若是有……” 谢升贤摆摆手,低声道:“无事,我睡糊涂了。不早了,赶紧回去歇会儿,等天亮些,你还有的忙。” 谢原看了祖父一眼,并未再追问。 东宫走水是大事,消息在夜里传开,明日一早定有不少人去打听情况,他得赶早进宫才行。 刚才出来时,谢原便没让岁安跟着起来,这会儿见她睡的安稳,怕惊醒她便没到床上,在一旁的斜榻上合衣躺下,抬起一条手臂枕着头,反复琢磨祖父刚才的态度。 祖父并没有质疑他们的猜测和做法,但他的确在顾虑什么…… 悄然夜色中,几道鬼祟身影在无人窥见的地方接头。 “少主被囚难以脱困,传话千万不可来长安,是陷阱。” “十万火急,速速传讯!” …… 谢原满心思虑,想得太多反而没了睡意,时辰一晃,房中已不知不觉亮了。 岁安如今心情放松很多,没必要折腾的时候她都会安心养身。 昨夜她听谢原的话没跟着起身折腾,一觉睡到现在,是朔月来将她叫醒的。 谢原看出她没睡醒,便道:“没睡好就多睡会儿,我自己进宫就行,等我回来,咱们再回北山。” 天气冷了,岁安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困倦的揉揉眼,该倔强的时候从不让人失望:“我睡好了,醒醒神就行。” 谢原如今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转头让朔月去准备汤水饭食。 “我先进宫看看。” 岁安抬眼:“你不吃点东西吗?” 谢原眯了眯眼,走到床边坐下,故意问:“东宫走水啊,这么大的事,你不怕?” 岁安拥着被团儿,裹的圆滚可爱,说出的话却老气横秋,透着股“因为是你我才这般耐心”的语气:“自从山铮被送到东宫,我前前后后给殿下调了五十个暗卫,只负责殿下安危,这样还能出事,暗察司还是趁早废了。” 至于走水,整个东宫围的跟铁桶一样,不管山铮是通过哪条人脉和外界取得了联系,对方也不可能隔空救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混乱。 岁安和谢原去东宫见太子,在殿中消失,又在殿中出现,有心人一看便知那密室就设在殿下。 东宫走水,所有人一定会先保护太子殿下,还要把人隔的远远的,的确是个好办法,但他们顶多见到人,在有限的时间内有限的沟通。 凭山铮现在的心情和当时的情况,他肯定要捡着关键说。 除了告诫他们的人别来长安,还能是什么? 岁安说的有板有眼,末了还摇摇头。 谢原竟被她可爱到。 忍不住捏捏她的脸:“司主好智谋,可我好奇,我想去看看,可不可以呢?” 岁安说了会儿话,也醒了神,她眨巴眨巴眼:“可以。” …… 不出所料,东宫走水果然引起了朝中关注,从宫门口到朝殿外,皆是议论此事的官员,彼此交换着各自打听来的消息。 谢原一路自来,听了个大概。 走水的原因已经查到了。 太子殿下近来监国,一反常态的操劳,一连多日处理政务到深夜,守夜的宫奴添灯油时不慎打翻灯火,又因冬日房中设了炭盆厚帐,火势就这么起来了。 谢原有岁安的令牌,顺利进到宫中,就见太子正被一帮人绊着。 除了皇后,贤妃和淑妃也来了,还带来了二皇子魏诚哥三皇子魏钰。 皇后对走水一事震怒不已,不仅要求太子到她宫中暂居,还以宫奴大胆怠慢为由,欲重新为东宫置办一批人手,但其实大家心知肚明,皇后是开始怀疑太子身边有不利之人,打算摸底清理。 这时再看贤妃和淑妃的积极和关切,多多少少就有些自证之意。 贤妃和淑妃能与皇后和睦相处,稳居高位,与她们的敏锐细心分不开。 皇后疑心一日不消,困扰的还是她们这些妃嫔。 尤其现在陛下病重,太子监国,皇后绝不能容忍有人对太子不利。 可相较于不安的皇后,太子表现的出奇的稳。 他表示走水就是个意外,堂堂储君,只因起了一点小火苗,东宫都不敢呆了,还怎么稳坐朝堂议政用人。 于是皇后劝太子,太子驳皇后,淑妃和贤妃两面做好人,两面换着劝。 忽的,太子瞄见谢原,连忙招手:“谢司郎,你来得正好!” 谢原走过去,正欲叩拜,太子便扶了一把:“自家人,不必多礼。” 太子如见救星:“谢司郎可是来请孤去上朝?” 谢原拜道:“东宫走水一事传开,朝中的确议论纷纷,臣亦担心不已,都没敢告诉岁岁,见殿下无恙,臣深感万幸。” 太子眼神一动,忙道:“还是不要告诉姐姐,她为了姑姑的事已经够忙了。”说着,太子看了眼皇后:“母后!您真的别操心了,不是什么大事。” 皇后这会儿也有点回过味了。 她把事情闹得太大,难免让人觉得太子受到了惊吓,容易立起一个胆小不稳重的形象,陛下抱恙,是因信任太子才将国事交给他,他应当拿出个样子来。 别说东宫走水可能只是意外,就算真的是有意谋害,太子也不能乱了阵脚。 关键时刻,他得有储君的姿态。 “罢了!”皇后沉下气:“你自小胆大心细,本宫这些担心,在你这都成了瞎操心,你要住哪里住哪里,不过起火的地方暂时不要去了,等本宫找人修葺好了,过一阵你再用。” 淑妃和贤妃对视一眼,都笑着宽慰皇后,又把太子狠夸一顿。 临危不乱,稳重从容,乃是君王气度。 皇后没说什么,太子倒是客客气气的回了几句,然后目光往两个弟弟身上一瞟,对他们能来此探望表示感谢。 魏诚和魏钰连忙表态,希望太子皇兄能保重身体,国事虽然重要,但也不能耽误寝食。 太子看着两个弟弟,忽道:“二弟三弟有此心,孤深感欣慰,父皇常说,兄弟如手足,当年父皇能诛杀妖妃乱党,也是靠着兄弟姊妹奇心协力,如今父皇抱恙,孤若能得两位皇弟相助,定能如虎添翼,这也当是父皇所愿见到的。” 淑妃袁氏连忙道:“殿下言重了,钰儿这孩子,如今读书都还是叫我头疼的事情,哪能比殿下。” 贤妃赵氏也跟着道:“就是,说起来诚儿只比殿下小半岁,可这玩心始终下不去,别说是国事了,我都担心往后他出宫建府,连府里都管不好。” 太子淡淡一笑,以早朝在即为由,没有过多纠结此事,简单说了两句,便拜别皇后与二妃,领着谢原离开。 谢原眼看着太子在转身时,一脸的谦和恭敬慢慢淡化,变得沉冷,他忽然觉得,两位娘娘并不都是夸张直言。 太子年岁不大,但已有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至少凭谢原对两位皇子的观察,是远不如太子的。 也许他们本性如此,也许有掩藏,但都不是眼下的重点。 走出一段,太子低声道:“姐夫放心,孤已将人安置好,一切按照计划来。” 谢原回神:“是。” 第150章 这日, 太子如常上朝,丝毫没有受到东宫走水一事的影响,朝臣看在眼里, 待下朝后,对此事的议论反而淡了。 此事传到后宫,皇后事无巨细的讲给了建熙帝听。 建熙帝靠坐床头,手里握着一卷书,听皇后说完, 他笑了笑, 缓缓道:“千教万授, 不如一试。” 皇后见建熙帝也这般淡定, 也不似早间那般焦虑,但她还是道:“宸儿如今重任加身, 身边的人更该仔细精明着些。若再出现昨夜那种事, 臣妾的心都得吓出来。” 建熙帝沉默片刻,拍了拍皇后的手:“不急。” 皇后愣了愣:“陛下?” 建熙帝沉声道:“你纵是将他护的密不透风,也终有要放手的一日,能这样护到几时,倒不如趁着我们还有力气时,先放手让他去做,即便真出什么错漏,也还有挽救的机会。” 皇后闻言, 终是没再说什么。 谢原在宫中了解情况后,便直接回了谢府,接上岁安往北山去。 一路上,他和岁安说了宫中的情况,和岁安想的差不多。 两人刚到北山, 祝维流就找过来了。 各州道要参加祭礼的人都在赶往长安,不日便会抵达。 类似樊家、祝家,桓王安王,因处于军事重镇,所以不会在此行上耽误太久,可能祭礼当日到,结束后立即返程。 而不在长安城内的王孙侯爵或是各州道官员,大约担心建熙帝会像白水河漕运贪污案那样,是攒着什么目的借题发挥,所以不敢怠慢,可能还会提早许多来,这就需要提前将安置的位置腾出来,还要安排守卫。 祝维流搞来了名册和一张城防图,图上标记除了各个官驿和别苑的位置。 “毕竟是长公主的丧仪,所以我拿来给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安排的地方。” 谢原看着祝维流拿出来的东西,想到些别的事,眼见岁安已接过图册在看,便没有多说。 片刻后,岁安回道,“这个安排没问题。不过,还不够。各州道文臣武将和记录在册的皇室王爵都是奉旨来长安,如果有什么闪失,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祝维流挑唇一笑:“当然是要做两手准备。你看到的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布控,至于暗中的布置,这不是找你来商量了吗。” 岁安原本在思索什么,忽的,她的眼神慢慢从手中的图册慢慢移到了面前的祝维流身上。 谢原察觉她的目光,垂眼敛眸,假装没看到,而他这个反应,又被祝维流看在眼里。 聘娇娇 第199节 祝维流毫不客气在岁安面前一挥:“看什么呢?” 岁安还在看祝维流,忽道:“你这名册和图纸,是哪里来的?” 祝维流卡住,谢原眼神一动,刚才压下去的思绪又冒了出来。 他看着祝维流的反应,心道,果然。 岁安也不打哑谜:“如果我没记错,安置宾客布置守卫,是被交给了礼部和鸿胪寺共同负责,当中又以我六叔总领诸事。这是六叔给你的?” 祝维流干咳两声,心道,想也知道不可能是谢世狄啊。 他们又不熟。 岁安掩唇微笑,谢原亦给刚才看到这份名册图纸时的疑惑找到了答案:“若没有猜错,是六叔找到祝姑姑,给了她这个东西,祝姑姑又以你刚才说的理由,让你送来北山,我们一道参谋。” 谢原挑眉,揶揄道:“可这就怪了,六叔大可以直接给我,何故还要让祝将军跑一趟呢。” 祝维流哪能受这等调侃,当场便反击回来:“你们两就一个赛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吧,想也知道是你们六叔刻意制造机会来跟我姑姑接触。谢司郎和谢夫人若是信不过我祝某人和姑姑,下回叫你们六叔别折腾,我还省了跑这趟呢!” 他刻意拿乔,语调又拿捏得到位,岁安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谢原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点心思简直不值一提。 即便是祝维流,能叫她这样轻松地笑两声,也是好的。 谢原配合着抱手一拜,语气放低:“祝将军为了我六叔的幸福奔波劳碌,谢原代六叔记下这个人情,他日定当报还!” 祝维流也是给个梯子就自己下的主,他抱着手臂,轻轻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岁安笑的开心,却也没忘形:“好了,说正经事吧。” 一个愉快的题外话就此揭过,岁安神情渐渐严肃:“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或许可以在布防一事上起到些作用……” …… 因为建熙帝和太子的重视,长公主的丧仪筹备的热火朝天,长安城内甚至专门将招待外宾的馆驿和好的客栈驿馆都腾了出来,还专门拨了禁军守卫。 如此郑重其事,的确是让人不敢轻易怠慢。 谁都没想到,东宫走水的事情刚刚压下去,安王被袭的消息便似一阵风似的传回长安。 原来,扬州在清剿了黑市后,一直忙于善后事宜,等到终于将在案人员系数定案,又清点完了所有缴获的物资没多久,都城便传来长公主病逝的消息。 为了省事,安王此行不止带了王府家眷,还亲自押送缴获的物资和扬州税赋进长安,结果半道被伏,不仅税钱财物被抢,连安王都受了伤。 安王妃不放心安王,坚持就地治伤,但长公主丧仪的事情不能耽误,便派了长女平阳县主赶往长安,向陛下请罪,同时代表安王府参加祭礼。 消息一传开,朝堂上的氛围顿时微妙。 总的来说,分为两种态度,一种是相信,一种是不信,且后者居多。 毕竟,当年安王和安王妃,面对战后破败的扬州,尚且能做到从无到有,无论州治管辖还是盗匪清剿,全都不在话下,如今只是押送些财物回长安,不仅东西被抢了,人还受伤了。 细细咂摸一下,更像是个缺席长公主祭礼的完美理由。 无论是事件还是时间,都太微妙了。 但也有人觉得可信,倘若安王真的是存心怠慢,又为何派平阳县主来长安? 难道他不怕陛下和殿下迁怒与平阳县主? 安王的确是陛下的亲兵之一,可长公主病逝,陛下伤心入病,近乎疯魔的隆重操办,很难说会不会一反常态严惩安王。 于是,从相信此事是真的人,又进一步分析出两种原因。 其一,安王被伏或是被沿途盗匪盯上了,或是被黑市残余报复了。 其二,安王在朝廷三令五申不可怠慢丧仪的情况下仍然缺席,恐是有人故意设计,想借安王之事来投石问路。 猜测归猜测,具体如何,众人还是选择作壁上观。 好在,平阳县主顺利赶在祭礼之前抵达长安,第一件事就是进宫面圣陈情。 万万没想到,平阳县主连建熙帝的面都没见到,在勤政殿外从白日跪到黄昏,中间好几次差点晕厥,却还是硬挺了下来。 结果,平阳县主没倒下,赶来的御医已入了皇帝寝殿。 很快,消息传出,建熙帝对安王一事大为愤怒,气吐了血,什么理由借口都不听,直接就要治安王的罪。 太子和皇后尚且不敢辩驳半句,朝臣更是将看客姿态发挥到了极致。 当日黄昏,谢原陪着岁安进宫,见到了跪在勤政殿外的魏诗云。 一段时日不见,魏诗云瘦了不少,加上她风尘仆仆赶回来,整个人更显憔悴。 见到岁安,魏诗云眼眶立刻就红了:“姐姐……” 岁安站在殿外,静静看了她片刻,终于上前:“安王舅舅伤势如何?” 魏诗云眼泪落了下来,简单说了一下安王的伤情。 总之,性命无忧,但行程难进,必须原地修养。 岁安脸上没什么表情,又问了些当时的情况,魏诗云一一回答,末了,她仰起头看向岁安,脸上是祈求的神情:“姐姐,求求你帮我向陛下和殿下求求情吧,父亲不是故意怠慢,他是真的没法来啊……” 魏诗云膝行两步到岁安面前,抓住她的裙摆:“我,我可以替父亲母亲祭奠长公主,我是晚辈,我可以从北山跟着送葬队伍三跪九叩到芒山,我可以为殿下抄经磕头……” 一只手捏住岁安的裙摆,将它从魏诗云手中扯出。 谢原直起身,将岁安轻轻挡在身后,淡淡道:“县主,长公主病逝,对岁岁本就打击很大,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筹备丧仪,身心俱疲,况且,陛下心意已决,谁劝都没用,你让她理解你,难不成是要让她去承受陛下的怒火?” 魏诗云猛地摇头:“不会的,如果是姐姐,陛下一定会听的……” “都在吵什么!”太子沉着脸走了出来,冷冷盯住魏诗云。 岁安没有说话,谢原便将魏诗云刚才说的都复述了一遍。 太子听完,轻轻笑了一声,竟道:“好啊。” 岁安眼神微动,魏诗云则是愣住。 她们都猜到太子接下来会说的话。 “既然平阳县主这般有诚意,那启殡那日,县主便按照自己刚才说的去做吧,也不枉费安王派你回长安的这份用心。父皇今日气得不轻,病情加重,莫要跪在这里引人议论,半点安宁都没有!” 魏诗云脸色白了一瞬,继而又露出坚定之色,冲太子叩首:“臣女,遵命。” 太子不再理会魏诗云,转而看向岁安,语气放轻:“姐姐就不必为此事操心了,马上就要启殡送葬,姐姐要好生休息才是。” 接着,太子说了建熙帝的处置意见。 因此次来长安的队伍很多,所以建熙帝下令,让樊家和祝家分别抽调一部分人手前往安王所在位置,先查明情况,再做处置。 谢原闻言,也跟着道:“既已有了决断,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岁安被谢原扶着,眼神执着的定在魏诗云身上。 魏诗云若有所感,抬眼看向岁安,仅一眼,她又垂下眼去。 岁安眼神动了动,这才收回目光,和谢原一道离开。 她来了又走,什么都没说,也不知是为何而来,但发生在勤政殿外的这一幕,还没到深夜便已经彻底传开,在静谧的夜色中再次掀起无声的波澜。 太子竟然会这样安排,这分明是折辱平阳县主! 甚至有人觉得,眼下是因长公主下葬在即,所以建熙帝和太子没有功夫分神,但等到丧仪结束,就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经过一番兴师动众的筹备,终于到了启殡前日,北山也终于度过了最忙碌的一段时间。 这日,李耀在几个孩子的陪同下,最后检查了长公主的棺椁,继而封棺。 谢原帮着处理完了最后的琐事,送岁安回到房中,打算下山一趟。 “从各地赶来的文官武将,王爵贵族都已先后下榻棺内,此事是六叔负责,我得去看看,你安心歇会儿,明日才是真的忙碌。” 岁安没有反驳,点点头,轻声道:“早去早回。” 谢原:“放心。” …… 最终,谢原是和祝维流一起离开北山的。 谢原明知故问:“你跟着干什么?” 祝维流活在被姑姑支配的恐惧里,生无可恋:“你说为什么?” 紧张谢世狄的,可不止谢原这个亲侄子一个。 谢原笑了一声:“你说他们年纪一大把了,是在折腾什么?” 祝维流:“谁知道呢,大概是倔吧。” 谢原不认同的摇摇头:“是嘴硬吧。” 祝维流:“那你叔叔就不能服个软?” 谢原反问:“为何不是你姑姑服软?”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目光。 罢了,让他们继续倔吧。 下山之后,两人直奔城内各馆。 谢原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忙脱了形,一见到自己便像是在地狱见到了亲人的六叔,没曾想,谢世狄一袭公服工整飘逸,熨烫的一丝不苟。 大冷天的,他还握一把折扇,倒也知道冷,没有打开扇风,可他运指灵活,说话时,骨扇配合说话的节奏在指间玩转,简直比翩翩开扇还要更潇洒迷人。 而他这种迷人姿态,会在偶然遇到同样作为宾客下榻驿馆的祝芸婵时,格外急切的摆露出来。 “这位玉面叔叔,嘴硬归嘴硬,身体倒是很诚实。”祝维流摸摸下巴,给出结论。 谢原觉得很丢脸。 一种微妙的心情,让他不想在祝家人面前矮一截。 他凌厉的眼神在谢世狄身上盯了片刻,暗下决心——等此事过了,你就给我等着。 谢世狄颈后一凉,转头就见到了谢原,他从容潇洒的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谢原和祝维流对视一眼,祝维流轻笑一声,冲他二人抱手告辞,转身去找姑姑,谢原收起心绪讲正事:“明日就要启殡,人都到了吗?” 谢世狄:“差不多了,剩下都是驻军调动,会在明日启殡之前赶到的。” 谢原:“六叔核对过身份吗?” 谢世狄嗤笑:“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来了,谢元一,你看不起谁呢?” 聘娇娇 第200节 谢原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世狄也没追究这个,收起笑容,压低声音:“我就这么说吧,你不信我,也得信你二叔,你不信你二叔,也得信你祖父,今日能出席丧仪的,那都是有头有脸叫得上名号的,他们能不认识?” 言下之意,谢世狄就算自己不确定,也有方法多方确认。 谢原听到这里,对来人身份问题多少放心了些。 “人多容易生事,没有古怪的事情发生吧?” “生事?”谢世狄像是听了个笑话:“你觉得谁敢啊?再横的,总归有眼睛吧,要是连眼下这个情况都看不清楚,能混到现在这个地步,被点名来祭奠长公主?” 说到这里,谢世狄想到有趣的事情,轻轻笑了一声:“你别说,故意生事的没有,怕事的我倒是见过……” 话音戛然而止,谢原有所察觉,顺着谢世狄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后。 几步之外,站了个衣着素白的妇人,大约有三十来岁。 妇人身边跟着一个少女。 谢世狄连忙作拜:“拜见乐昌县主。” 乐昌县主。 谢原眼神一动,已知对方身份,跟着拜见。 大周自开国至今,总共才历经三代君王。 若非建熙帝这个太子拼死夺回皇位,大周极有可能落得一个二世而亡的下场。 而这位乐昌县主,是南韶王的女儿,也是开国时,前朝遗留的皇室之一。 只因开国皇帝以仁立身,所以并没有对前朝皇室赶尽杀绝,而是先后给了个虚衔,便打发到山高皇帝远的犄角旮旯,放任自流,自生自灭。 南韶王师昶受封时已是中年,之后许是因封地气候难以适应,早早离世,便由世子师湛袭爵成为郡王,妹妹师乐安为乐昌县主。 毕竟是前朝皇室,能得此受封已经是天大的荣幸,言行上便要低调许多,尤其忌讳拉帮结势。 所以,无论是南韶郡王还是乐昌县主,婚事都很普通。 师湛娶了一个商女,师乐安则嫁了一个更普通的男人,甚至没有一官半爵。 师家安安静静居于南境,若非此次建熙帝下令,都没有他们回来的时候。 乐昌县主走了过来,虽为县主,却无半点矜贵傲气,反而和气的像个普通妇人:“两位大人不必多礼。” 她一扫两人:“这位谢寺卿我见过,这位大人是……” 乐昌县主说话时,她身边的少女睁大了眼睛盯着谢原,大大方方欣赏着他的相貌。 谢原垂眼回道:“下官尚书省左司郎谢原,拜见县主。” 妇人似是思索了一番,温柔歉笑:“我已多年没有来长安,几年人事几番新,如今见到的人,都不认得。” 谢原:“县主言重了,下官见县主单独外出,可是有什么事?” 乐昌县主笑了笑,“你看我这脑子,如今越发不中用了。”她拉过身边的少女:“是我女儿穆栩,她也少来长安,今日来了,便再也按捺不住,嚷嚷着要出门。我怕她外出生事,便许诺她在附近走走,不过我得看着,这孩子,皮得很。” 谢世狄和谢原闻言,也向那少女颔首见礼。 “原来是穆娘子。” 谢世狄:“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打扰县主散心,若县主有旁的需要,可随意差遣奴人。” 乐昌县主颔首一笑,温柔极了:“大人不必劳心,我们自己就能招呼好自己,请便。” 谢世狄和谢原同时再拜。 “县主请便。” 乐昌县主牵过女儿,带着她往别出走。 穆栩似乎真的很喜欢谢原的模样,都要走了,余光还在谢原身上逗留。 可就在她与谢原擦肩而过时,忽然很轻很轻的哼笑一声。 两人错开,对方甚至已经走远,可谢原的耳力,足以让他听到少女独特的清脆嗓音嘀咕的两个字。 谢原回头,只见乐昌县主正侧首盯着穆栩,眼神带了些严厉,似乎不满于她的表现。 忽的,她敏锐回头,几乎是一瞬间,又变作了那个谦和的妇人,冲谢原远远颔首。 穆栩跟着看过来,冲谢原眨眼睛。 谢原敛眸,没有回应。 等人走了,谢原想起谢世狄没说完的话:“六叔刚才要说的是她们?” 谢世狄唏嘘道:“是啊,虽然都在揣测陛下此次的用意,可其他人好歹是新朝新臣,这种前朝旧臣蒙受厚恩存活下来的,就尴尬了。” 尴尬吗? 谢原不予评价。 可是,刚才穆栩离开时,他清楚听到她嘀咕的是—— 可惜。 第151章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rg 谢原将所有的驿馆走了一遍,每到一处,谢世狄便顺道告知谢原哪里住着谁。 一趟走下来,谢原心里便有了数。 安王被伏的事情,且不论此后的结果如何,至少大家都从陛下和太子的态度里得到了答案,没人敢用任何理由来推脱缺席。 谢原:“陛下这道旨意颇有些感情用事,来的又都是各道要员皇室贵族,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受到这道旨意的保护,若是有什么闪失,恐怕会对陛下不利。” 谢世狄笑了一声:“凡事都有两面,他们来了,就不能有闪失,这没错,可他们来不了,那就是抗旨,安王的例子在前,谁还敢冒险?” 谢世狄手中的折扇往周围比划一圈,又指了指城外方向:“为了能顺利抵达长安,谁不是准备充分带足了人手上阵的。” 谢原闻言,心头一动,眼中划过一道思虑。 谢世狄:“你也别在这儿耽误了,我这里乱不了,此次丧仪规模如此大,你身为北山女婿,要留心的地方可多着呢。” 谢原点头:“明白。” 山下走了一圈,谢原回到北山,就碰到了刚到北山的霍岭和万柔。 八月典一事后,霍岭和万柔先随着谢原他们回了长安,休整了两日,万柔提出想要回一趟松洲。 首发网址rg 她当初来松洲就是因为父亲的枉死,山铮落网后,此案真相也算大白。 此前岁安答应过万柔,会让她亲手报仇,但万柔知道,山铮身上一定还系着什么关键线索,也是给陛下和太子的交代,所以这人不可能直接交给她处理。 万柔没有执拗于此。 当日,万劼死在牢中,万柔为报父仇,半逃半躲来到长安,连父亲的身后事都没能办,后来万劼的尸身被丢到乱葬岗,万柔又不见了,是万劼多年相识的友人将他拖回来,简单安葬。 回到松洲后,万柔先是对父亲的友人千恩万谢,好一番答谢,然后重新为父亲办了身后事。 让万柔没想到的是,她刚处理好父亲的身后事,松洲新任蔡刺史收到了一份从长安快马加鞭送来的卷宗和建熙帝口谕。 因当初漕运贪污案闹得人仰马翻,百姓看客更多的将目光聚焦于朝廷严惩贪官这件事上,像万劼这类被拉来当替死鬼的无名小卒,除了当事者本身及家人在意,基本已随着案子落幕一并被沉默。 然民心向君,君当应之,若民心寒,则君心伤,是以命松洲刺史妥善处置喊冤入狱者,若有损伤、绝命者,须得安抚补偿,以平民怨。且自今起,凡涉及重刑案件,务必上呈大理寺与刑部审核,期间若有疑犯于定罪前有损,视当事官员失职,严惩不贷。 蔡鸿志接下旨意和卷宗,当即就走访了当日含冤入狱的所有人家,不仅送去了慰问,还给了银两。 当蔡鸿志见到万柔时,万柔立马就认出了他。 这时,她已从父亲的旧识那里听说了很多的事。 蔡鸿志本是尚书左丞,当日受亲子连累,被陛下发配到松洲来收拾烂摊子。 当时,万柔曾在房间听人议论,说松洲几乎等于洗牌重来,蔡鸿志一旦能做出功绩,还有建功回都的机会,这全赖于蔡大人的夫人与武隆侯府有亲,而武隆侯府又和桓王府结了姻亲,他是被保了。 但其实,当蔡鸿志真的抵达松洲后,先是找不到人做事,待他等到朝廷先后派来填位置的下属后,劫难才真正的开始。 首先是事务上的繁杂,未必都难,但都容易出错,接着是人员上的配合不当,那些得知他是犯错被贬的下首,一个个全是刺儿头,当面硬杠,背地打趣,险些将他气的把他们一个个全革职。 目前来说,地方长官的俸禄的确高于京中官员的俸禄,但个中劳累艰辛,也是他曾任尚书左丞时的好几倍,尤其他若还想再升回去,就得加倍任劳任怨。 作为州治长官,慰问无辜小吏这事,他必须亲力亲为,还要做出“这事我不做谁做”的坚定来。 蔡鸿志登门那日,万柔愣了好一会儿。 曾经,她游荡在长安街头,费尽心思打听蔡家情况,想混进去捣乱报复。 而今,这个人就站在他面前,带着温和又惋惜的表情,与她说着宽慰的话,甚至到了父亲的坟前,他还亲自上前祭拜。 事情很快在邻里间传开,不知是被谁添油加醋,结果变成,万柔消失的这段时间,并不是不孝女落跑,而是去长安城为父伸冤了。 听说刺史大人不仅亲自登门,坟前祭拜,还在之后与万柔说了好些话,言辞间提到些人,都是万柔的贵人。 一时间,大家对万柔的批评和谩骂,都变作了赞叹。 老万这辈子只有万柔这一个女儿,确是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冬日的风有些凛冽,万柔站在父亲坟前,压在坟头的冥纸随风一下下扬起。 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霍岭抱手看着这座新修的坟,笑了笑:“蔡刺史祭拜时,我都怕你会冲上去踢他屁股。” 万柔眼神一动,转头看他:“我若踢了呢。” 霍岭无所谓的笑笑:“那就踢了呗。” 两人对视片刻,纷纷笑了。 万柔收回目光,看向墓碑:“我不会再做那么无聊的事了。” 霍岭神色温柔的看着她。 万柔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注入了无限能量:“现在想想,当日我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嗅到一点气味就乱撞报复,真的很可笑。原来,的确可以有更好的方式来为父亲鸣冤,甚至将一件已经发生无可逆转的悲剧,挤出它最后的意义。” 霍岭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些决断的意味。 聘娇娇 第201节 他没打断,也不干涉。 万柔转头看向霍岭:“我现在很庆幸,庆幸自己活着,还有机会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霍岭笑了一声,点头表示赞同。 “行,那就去做。” 没多久,松洲收到了朝廷下发的旨意,霍岭也打听到了消息。 靖安长公主病逝,建熙帝要大办丧仪,厚葬长公主,全国官员都要前往祭奠,蔡鸿志也在行列之中。 万柔得知这件事,毫不犹豫收拾行装准备起程。 霍岭问:“你这次去长安,是为了什么?” 万柔说:“还债。我之前答应过的。” 只要还了父亲清白,报了仇,她去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负责。 不过,两人启程之前,霍岭收到了谢原传来的消息,替他做了些别的事,所以到现在才来到长安。 见到岁安时,万柔恭恭敬敬跪下冲她磕头:“父亲大仇得报,万柔可以履行此前的承诺,向初云县主领罚。” 岁安走到她面前,微微倾身,伸出手。 万柔茫然一瞬,轻轻搭住岁安的手站起来。 “我曾许诺过你,会让你亲自动手,如今尚未行事,又算哪门子大仇得报?” 面前的女子还是和从前一样,说话做事总是带着张温和的笑脸,可眼神里透出的深邃与坚毅,终究与从前不同。 看着这双眼睛,万柔竟生出几分悄然的敬畏,甚至是一种无条件的信赖。 “多谢夫人成全。” 岁安笑了笑:“也不用这么早谢我,如果会有危险,你也愿意吗?” 万柔:“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岁安点头:“好。” …… 一日日筹备,启殡这日如期而至。 天刚刚亮,岁安已起身。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她早早就醒了,谢原心知肚明,也没多劝。 房中安安静静,朔月和阿松有条不紊为她更衣梳头。 厚重的白色礼服层层加深,同色绣纹,素银镶髻,不露半分喜艳,显贵内藏。 谢原早早就收拾好自己,在旁静静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他们成婚时的事。 那日,他率众闯关一路来到她的房间,她也是像今日一样,安安静静坐在房中,一身隆重装扮,却是截然不容的艳丽,不止是她,还有房中的色彩。 时光荏苒,艳红转白。 谢原像那日一样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岁安转眼看他,也想到了他来接亲那日。 谢原:“走吧,再去看母亲一眼。” 岁安眼光轻闪,拉住谢原的手,缓缓起身。 素服厚重有质,摩擦出微弱窸窣声,谢原牵着岁安,一路来到灵堂。 宫中礼官早已到了北山,还在筹备中,丧仪还未正式开始,安静的堂中,只有谢原与岁安两人。 他们像成亲那日一般,站在靖安长公主面前,静静拜别。 【别回头。】 岁安眼神一怔,看向棺椁方向,脑子里回荡着母亲当日的话。 【一直走,别回头。】 堂外有人声拉进,是宫中派来的礼官,今日要读不少祭文,他们不敢出错,总要准备很多遍。 岁安看着棺椁,对着母亲说:“母亲,放心吧,我会一直往前走。” 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没有人能回头。 第152章 天还没亮时, 各处驿馆已开始生火,各房的达官贵人亦都起身。 没多久,便有奴人将食物送到自己的主人房中。 建熙帝对此次的丧仪要求极高, 他们得在北山启殡时,一路送葬至芒山皇陵,仅是祭文都要换着花样来好几遍,加上其他仪式, 若不此刻垫一垫, 能直接给人站晕了。 等吃饱了, 众人立刻开始正装穿戴,出门后各上各的马车,一路奔往北山,刚一下车,众人便被眼前的阵仗镇住了。 冬风凛冽, 苍山挂白,自山脚至山门,甚至长长的山阶上,全是禁军守卫。 “陛下到底调了多少禁军在此, 怕是整个北山都被围起来了。” “哎,贤兄此言差矣, 陛下亲自下旨厚葬长公主,又筹备了多日,若到今日反而掉以轻心,那才不正常。” “可也不必这么多禁军持械守卫啊, 这哪里是出殡的阵仗,简直像是出征。” “诸位,今日便是最重要的一日, 既来之则安之,又何必过于忧患呢。”一道温和的声音挤进谈话间,说话之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中年男子站在身侧,他站的并不进,显然听到了谈话,刻意压低声音提醒。 “本王听闻,陛下本想亲自送长公主,奈何抱恙在身,至今未愈,只能在邙山祭祀仪式开始时露面,能否坚持完整个仪式都是未知数。这里都是陛下身边训练有素的禁军,耳聪目明,陛下看不到的,听不到的,他们可以都可代为效力。” 师氏身为前朝皇室,因得大周开国皇帝特赦保留身份,一直以来都安安稳稳留在南境,后师湛袭爵降为郡王,再往下几代,怕是也会如当年其他几家前朝贵族一般,无声无息便落寞了。 按理说,师湛这个南韶王的身份是有些尴尬的。 可师湛为人豁达随和,亲妹乐昌县主也是一样的温柔性子,见人三分笑,纵使身份特殊,像这样偶然闲谈搭话,倒也并不令人抗拒,至少就抵达长安这短短半日的功夫,他们就已见这位南韶郡王与不少人打过照面,都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得了师湛这番提醒,几人反应过来,这些禁军都是建熙帝的耳目。 不少人本就怀疑建熙帝此次有借题发挥之嫌,现在又把禁军布置的这么紧密,保不齐真是来抓错漏现行的。 想通这一点,也没人敢随意议论了,大家先后向师湛拱手拜拜作为感谢,各自散去。 一个年轻妇人来到师湛身边,将一件披风加到他身上:“王爷,山间寒凉,小心着凉。” 师湛:“我无碍,倒是你,出发前就染了风寒,折腾了一路,好些了吗?” 妇人面色憔悴,却有病态,然她正欲回话,目光却擦过师湛,落在前方。 师湛察觉,也跟着转头。 山雾之间,一个面貌俊朗的青年拾级而下,径直走到跟前。 谢原向师湛夫妇作拜:“尚书省左司郎谢原拜见郡王,拜见王妃。” 师湛讶然:“谢司郎认得本王?” 谢原:“下官此前去驿站时,曾听闻王妃身感风寒,所以一直在驿站休养,皇室祭礼一向漫长,等全部仪式结束,常人难免饥渴难耐,若身上带疾,就更折腾了。” 师湛叹道:“靖安长公主病逝,谢司郎身为北山之婿,必然诸事缠身,不过往驿站走了一趟,便能记得本王,连王妃抱恙都这般留心吗,果然是心细如尘,处事入微。” 谢原:“王爷谬赞,下官即是尽孝,亦是尽责,分内之事罢了。倒是王妃,若不能坚持过整个仪式,是不是要另作安排?” “不。”师湛婉拒:“王妃并无大碍,不烦谢司郎费心了。” 谢原也不纠结:“无妨,眼下已经开始来人,下官还要赶在仪式开始之前先巡视一遍,告辞。” 师湛:“请。” 谢原离开,没两步便遇上跟着过来的乐昌县主和其女穆栩,两方简单致意后,谢原继续往前走,母女二人则跟上南韶王。 师湛无声的目送谢原走远,只见他先后又与不少人见礼打招呼,看起来似乎都已认得,对方显然也知道他的身份,彼此都十分客气。 乐昌县主已走近了,“阿兄在看什么。” 师湛从谢原身上收回目光,环顾一周,低声道:“这里就是北山啊,百闻不如一见。” 乐昌县主笑了笑:“是啊,比南境强多了。” 穆栩站在她身边,安安静静低着头。 另一头,谢原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无事人一般继续往外巡视。 就在这时,山门处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是桓王的队伍和安王府的马车到了。 和其他驻军首领一样,因驻地不宜轻易离人,所以桓王是日夜兼程赶回来,将抵达时辰掐的死死的,不仅没有回过桓王府,恐怕等仪式结束后,还得立刻赶回去。 不过换王妃和初云县主早就到了,听到动静,魏楚环一马当先迎了出来,满脸欣喜与激动,箫翌则郑重的向岳父作拜。 见到丈夫回来,桓王妃固然也很高兴,可她还是谨慎的提醒:“有什么话等祭礼之后再说吧,这里人多,不太好堵在这里说话。” 桓王赞同的点头,拍拍女儿和女婿的肩膀:“王妃说得对,都收敛些。” 事实证明,桓王妃的谨慎是有道理。 有人欢喜有人愁,桓王府这头是阖家团圆,可另一边代表安王府出面的平阳县主魏诗云就显得格外的孤独可怜。 不止如此,桓王和安王同样都是当年追随建熙帝打回江山的功臣亲兵,桓王多年来驻守北域固然劳苦功高,可安王重建扬州,也是成绩不菲,更别提他们身上流的都是皇室血脉。 眼下,只因安王没能及时赶来长安,便要让她的女儿三跪九叩送葬,说得好听些是君无戏言,说得难听些,怕是要寒了安王的心。 而此事最微妙的地方在于,及时赶回桓王看到了这一幕。 果不其然,在得知安王被伏,不仅身受重伤无法赶来长安,连税银都被抢了的事后,桓王震怒:“光天化日,竟有人敢抢掠亲王?还伤了人?此事查出来没有?” 桓王习武之人,一身正气,声如洪钟,饶是桓王妃已经将人带到一旁说话,也不妨碍其他人察言观色,窃听窥视。 “王爷,您小声些!” 桓王:“什么小声大声,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才告诉我!” 魏楚环:“父亲放心,陛下已就近调动了人手前往安王那里调查此事,肯定很快就有结果,届时不管父亲在不在长安,女儿必定第一时间告知父亲。” 桓王默了默,看向另一边。 聘娇娇 第202节 那头,魏诗云孤零零一个人站着,安王办事不利引陛下震怒,都没人敢主动上前和她搭话,等仪式开始之后,她就要跟在送葬队伍后,三跪九叩,一路到芒山。 饶是如此,魏诗云的神情依旧坚毅。 桓王身形一动,作势就要去找魏诗云。 “父亲!” “王爷!” 安王妃和魏楚环同时拉住桓王,可两个女人,哪里是常年行军打仗的男人能拖住的,箫翌紧跟着堵了上去:“岳父大人!” 这下,桓王府的动静就大了,旁人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议论由此而起。 ——桓王未必是同情魏诗云这个小丫头,不过将心比心罢了,他常年在外,只留妻女在长安,若有朝一日,轮到他落罪,难保妻女不会像魏诗云一样,受这样的委屈。 ——陛下真实疯魔了,虽说长公主地位非凡,可人都死了,再亲再厉害,又哪里比得上活着的人作用大,这分明是用死人寒活人的心。 甚至有人大胆放话,若今日初云县主真的跪了,安王与陛下,怕是要离心了。 “王爷。”谢原走了过来,向桓王见礼。 桓王看了谢原一眼,还没开口,谢原先道明来意——丧仪即将开始,桓王奉命回都送葬是一回事,但他那些兵马可能不大方便随行,需要在城外划出的位置驻扎。 周围越发安静,所有状似在做自己的事情,但其实都留意着这头。 桓王的表情不太好看。 他指了指自己的兵马:“他们当中,不乏有当年跟着本王协助长公主和陛下杀回长安的老将,如今长公主薨逝,他们连送一程都不可以吗?” 谢原从善如流:“当然可以,只是将士血气太重,若要参加丧仪,至少要卸甲。” 桓王似乎和面前这个年轻人杠上了,又一指禁军穿戴:“那他们何不卸甲?” 谢原眼观鼻鼻观心:“回王爷,今日人多,陛下为免秩序错乱,扰了长公主芳魂安息,这才派人前来驻守,当然,祭礼开始时,他们也是驻守在祭坛外的。” 桓王紧紧盯着谢原,魏楚环和箫翌紧盯着桓王,唯恐他们在这时候闹出什么动静。 “父亲。” 魏楚环为难的提醒:“有什么事等丧仪结束再说吧。” 又过了片刻,桓王神色一松,让步了:“好,就按照谢司郎所言办吧。” 谢原从头到尾都表现的很自然,礼数周到,不卑不亢,闻言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魏楚环似是不愿父亲再受注意,催促着桓王上山。 “陛下这是怎么了,长公主不在了,他竟也不在乎旁的了?” “嗐,只怕正是因长公主没了,能管得住陛下的人也就没了,行事自然疯魔。” 一时间,众人越发惶惶不安…… 第153章 时辰终至, 礼官肃立,扬声高唱,自灵堂一路传唱至山门,整个北山顿时进入一片肃然沉寂之中。 建熙帝人在病中, 仍然亲笔写了悼文, 命礼部尚书严崇华亲自主持丧仪宣读祭文, 百官静默, 不敢亵渎。 宣毕,又经几轮仪式,终起棺椁, 送往皇陵。 厚重的棺椁缓缓从山道而下,岁安与谢原跟在李耀身侧,送着棺椁一路从灵堂下到山门处。 周围略有骚动, 一双双眼睛不动声色的看向等候在那里的平阳县主。 魏诗云不卑不亢,神色坚毅, 在送葬队伍开始行动时,她竟真的跟在了最末, 众目睽睽之下,三跪九叩,一路送行。 从北山到芒山的距离说远不远, 说近不近, 可是让魏诗云这么一个小娘子叩拜跪行过去, 一双腿怕是撑不住。 出北山后, 不止是送葬队列, 就连夹道的百姓也好奇的盯着这个落在最后的少女,议论不已。 魏诗云目不斜视,似乎不愿意浪费一分一毫的力气在叩拜之外的事上, 看起来分外可怜,可即便如此,仍然无人敢向她伸出援手。 终于,行至一半路程时,魏诗云体力不支,双膝一软,直直的扑地摔倒。 “呀……”围观百姓无不惊呼,可送长公主的路被禁军隔着,即便有人想帮也无从下手。 就在这时,有两人从送葬队伍中出列,返折回去,走向魏诗云,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将她搀扶起来。 “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魏诗云满脸疲惫,缓缓抬眼。 乐昌县主神色温柔,语带关怀:“别逞能啊,这样到芒山,你的腿都要废了!” 魏诗云闭上眼喘了口气,摇头:“多谢,我能行。” 乐昌县主蹙眉摇头:“安王一事尚未查命,殿下和陛下更未说什么,你何必这般为难自己?天下父母无不心疼儿女,若安王知道你这双腿废在今日,他该如何想?” 魏诗云愣了愣,面露犹豫。 可当她抬头,眼见送葬队伍已经走远,眼中的坚毅再次盖住了疲惫:“多谢县主好意,此诺是本县主亲口许下,便不能作罢,县主还是早些回到队伍里吧。” 穆栩对乐昌县主道:“母亲,您先回队伍吧,我陪着县主即可。” “这不合适……”魏诗云气若游丝的摇摇头,似乎并不想让穆栩趟这趟浑水。 乐昌县主思索片刻,却道:“好,就这么办。” 不等魏诗云婉拒,她已道:“你的确许诺要三跪九叩抵达芒山,可即便是陛下也没有说过,不许人在旁搀扶陪伴吧?还是说,你非得让你的腿废在这里,才算是对陛下和长公主有交代?那你要如何对你的父亲交代?” 乐昌县主温柔且坚定,穆栩热心亦仗义,终于让魏诗云动摇。 乐昌县主再无废话,直接留下穆栩,回到了队伍里。 送葬队伍还在继续向前,并没有受到魏诗云的影响,但魏诗云每次叩拜后,都有穆栩伸手将她搀扶起来,省力不少,总算又能撑下去了。 “你何必这么执着,陛下和殿下什么都没说,你却自己罚自己,回头真落得什么伤病,安王殿下又要找谁追究呢?何不拖延一阵,等到安王殿下的事情查明了,自有分晓呀。” 魏诗云身心俱疲,加上穆栩此刻的热心,也打开了话匣子:“若不如此,又如何表忠,即便陛下和殿下没有说什么,也会在旁人那里落了口舌。” 穆栩:“请恕我直言,安王殿下知道你独自回长安会面对这些吗?” 魏诗云默然咬唇。 穆栩看的分明,叹道:“果然,这不过是你私下行事罢了。” 说话间,魏诗云已再次叩拜,穆栩看着她拜完,将人扶起来,说了句:“真正疼惜你的人,岂能眼见着你遭这种罪?” 魏诗云眼神轻震,看了穆栩一眼,像是被触动。 穆栩迎着她的目光,友善一笑:“放心,我会陪着你的。” …… 日头高挂,送葬的队伍也终于抵达芒山。 今日是个好天气,碧空如洗,视野清明,眼前的芒山同样是青山挂白,布置隆重。 皇陵设在芒山之中,风水极佳之地,是开国皇帝亲选之地,自山脚一路往上,层层山门,层层关卡,守卫森严,直至山中,又往下入地宫,那里设下许多机关。 据说,当年修建皇陵的,都是开国皇帝从五湖四海搜罗来的能工巧匠,然而,这些巧匠在完成皇陵修建后,都莫名消失了。 也有人猜测过,皇帝是不欲皇陵的机扩所在被外传,这才人为的封了口,只因没有证据,所以最终也只是口耳相传间的一个说法。 抵达最后一重山门,厚重精致的棺椁,雕刻着传统讲究的精致纹样,率先被送入一早备好的墓室。 皇陵外设高台祭坛,待祭礼之后,封室闭陵,则为仪式终结。 魏诗云落在最后,是穆栩搀扶着进来的,她竟真的坚持了下来,即便此刻两条腿已经在打哆嗦,也依旧站着没倒。 就在两人跨进最后一道山门时,背后的笨重门扇忽然发出沉闷响声,缓缓合上。 穆栩吓了一跳,一路上她和魏诗云说了不少话,两人也算聊开了。 “长公主的丧仪真的办的很隆重啊,我虽没有正经参加过,但也听母亲提及以往一些丧仪规模,看来陛下真的很看重长公主。” 魏诗云撑着两条发抖的腿,沉着脸没有说话。 彼时,所有人都已在自己的位置定下,高台之上,建熙帝正襟危坐,却依旧掩不住脸色苍白的虚弱感,他的身边,皇后、太子和诸皇子依次陪驾。 岁安和谢原陪着李耀站在近前的位置,建熙帝的目光扫了一眼下方诸臣,最后将目光落在岁安身上。 岁安似有所感,抬眸望去,建熙帝冲她轻轻点了一下头,岁安亦颔首回应。 列位的官员勋贵不乏有参加过类似丧仪者,虽说靖安长公主的丧仪格外隆重,可再隆重也跳不开那些寻常流程。 所以,当他们垂手静立许久,却迟迟没有看到正式的祭礼开场,不免心生好奇,偷瞄揣测。 就在这份沉寂的诡异逐渐蔓延开时,岁安行至祭台郑重,俯视下方,缓缓开口。 “诸位赴京,是为靖安长公主之祭礼,千里迢迢,风尘仆仆,李岁安在此谢过。” 她的声线依旧轻柔,可这份轻柔里,又揉了一股莫名的沉稳与威严。 说着,岁安朝着下方众人一拜。 下方的人抬首看向岁安,皆从这不同寻常的开场中意识到这场丧仪的特殊。 岁安拜完,两手交叠端在身前,继续说下去:“母亲半生颠簸艰难,膝下唯吾一女,幸得陛下亲允,此次祭礼,由岁安替母亲主持。” “母亲生前便不喜虚耗精力在人情世故之上,想来,她也不希望自己的祭礼都是那些陈词滥调,所以今日,吾愿为母亲主持一个不一样的丧仪。” 台下安安静静,但彼此间的眼神交汇流动,依旧显出了众人的诧异和不解,连带此前种种端倪,一并在心中生根发芽,疯狂滋长。 岁安接着开口:“母亲新丧,吾为独女,自当事事躬亲。依照惯例,母亲入殓前,需制明旌覆于灵柩之上,明旌之上,记载着逝者生前大事。” “母亲一生,最大一件事,便是协助陛下斩妖妃,清君侧,重振大周朝堂。而昔日令母亲吃尽苦头的妖妃妖道,亦是她今生之恨。” “可就是当年穷极手段毁我大周朝堂的罪魁祸首,竟能在关键时刻逃脱,不仅苟活了下来,甚至贼心不死,这么多年来,一直暗中经营,不择手段的筹钱招兵,混迹黑白,藏在不见光的角落一再壮大,甚至不止一次干涉朝廷之事。” “漕运贪污,黑市壮大,捣乱新政,无一没有他们的手笔!为了煽动人心,甚至制造山难,滥杀无辜!贼人不除,母亲在天之灵,又如何安歇!” 此话一出,祭台之下瞬间骚动起来。 当年的太子和长公主浩浩荡荡杀回长安,已亲斩妖妃,然当时的朝廷内外都很乱,百姓更是民不聊生,所以安定朝堂成了要务,很多人都以为,妖妃死后,这事情就算了了。 没想到竟有活口,不仅逃了出去,还有如此动作。 再看建熙帝,他稳坐如山,丝毫没有阻止李岁安的意思,众人心中所有的猜测和疑虑慢慢变得清晰。 但其实,没等他们多猜,岁安已跟着给了答案。 聘娇娇 第203节 一个崭新的刑架被搬上祭台,紧接着,一个被蒙着眼的白衣郎君被绑了上去。 他不仅被梳洗打扮过,连这身崭新的白袍,都被熨烫的一丝不苟,干净工整,绑他的人甚至仔细的替他将衣服勒出的褶皱都整理了一下,是个十分体面的绑法。 人已带到,岁安忽然露笑,隐隐透着畅快与解恨:“可惜,躲在暗处的东西,注定见不得光,一旦他们试图冒头见光,便要付出代价。又或是母亲在天有灵,所以抓到了此人。” 话音刚落,白衣郎君的蒙眼布被扯了下来。 陡然见光,让山铮很不适应,他眯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待看清眼前景色时,他瞳孔一阵,自神色深处溢出惊恐与愤恨。 祭台下噤若寒蝉,桓王打量了山铮一眼,率先发问:“这是何人?” 岁安朱唇轻启:“罪人。” 细细去听,藏在人群中,甚至有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桓王:“当年的怀玄道人已至而立,十几年过去,他已过半百,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年轻人,那他……” 岁安:“怀玄道人又不是阉人,他有亲有子,绵延血脉有何不可?” 又是一阵惊诧。 所以,这个年轻人,就是当年怀玄道人的后人? 朝廷从未明确下令追查,怎么忽然间,就祭出个年轻人,说他是妖道的后人? 岁安:“我闲来无事,曾读过些古祭之礼,这祭礼中,就有血祭一说,所以今日,我们也效仿古法,以罪人之血,祭我母之灵。” 她轻轻一抬手,数个宫婢各自端着托盘走上祭台。 为首的宫婢最为高挑,她端着的托盘里,放着一根圆柱状的利器,剩下人的托盘里,放着杯盏。 山铮本看着祭台下方,可当打头的宫婢走到面前时,他的眼神都僵住了。 迎面拂来一阵冷冽的山风,岁安高髻厚服,静静伫立,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被撩起。 陡然沉下的声音比山风更冷:“今以罪孽血,邀君共祭之。” 万柔拿起那根管状的利器,紧紧握在手中,在山铮极尽恐惧的眼神中,她狠狠扎向第一个位置—— “我说过,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第154章 利器入肉, 血液顺着空管流了出来,已有宫婢持盏接血。 盏子并不大,每一盏也不多, 一人接完, 另一人跟着接上。 这一幕惊呆了祭台之下的所有人。 古往今来,皇室祭礼哪里有过这样离谱的做法。 不,说离谱都含蓄了。 简直是疯狂且邪性。 这一刻, 再看那站在高台之上的少女, 明明还是那副娇躯艳容,可在面对鲜血与目光时的神情气场,竟有了昔日里那位长公主的影子。 大胆狠厉,无法无天! 第一批盏盛满了, 万柔拔出利器,又寻一处新的位置扎下去。 取血的位置没有一处是要害位置, 可这么一处一处扎下来,山铮那一身干净雪白的锦袍, 很快就被血霍霍染成了刺眼的红色。 而山铮还活着, 身上的疼痛从尖锐到麻木,他始终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新鲜取出来的血被送到祭台之下每一个人的面前。 忽然,下方有人发出作呕之声, 紧接着,一盏血被打翻在地。 这一声格外鲜明响亮,引来许多人的目光。 只见南韶王师湛将王妃抱进怀里, 南邵王妃脸埋在师湛怀里,身体微微颤抖。 方才那盏血,便是她失手打翻的。 师湛给了妹妹一个眼神,乐昌县主当即上前将王妃拉过去, 口中还在小声安慰什么。 师湛出列,提摆叩拜:“请陛下恕罪,王妃途中感染风寒,一直未能痊愈,今带病吊唁,加上她性子胆小,御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建熙帝眼神阴沉的看着师湛,没有说话。 “原来王妃身体抱恙。”岁安看向那孱弱的妇人,笑容温和:“血祭是残忍可怖了些,王妃若是受不住,我这就派人请王妃先行离开。” 说着,岁安的眼神扫向其他人:“此祭绝不强求,若心不诚,意不纯,即便强留于此,也无意义,还有哪位对这罪囚心生怜悯,不忍血祭,此刻就站出来,可以一并离开。” 岁安话音未落,山间又是一阵凉风,隐约透着阴森,仿佛来自阴间的共鸣。 此情此景,纵使高台之上的少女有天仙之色,一字一句,亦如罗刹鬼语,以至于那“离开”两个字,仿佛包含了些不同的以为,也不知离开这里,是要去哪里。 陛下坚持下旨,要大周各境文武长官来长安奔丧,果然不止是为了祭奠靖安长公主。 昔日贼子不止逃出生天,甚至延绵不息,至今还在兴风作浪,且同党就在他们之中。 今日这里势必有一番风波,可要如何将自己从风波中抽身,成了一件难事。 照这个情形,可能性无非两种。 其一,陛下知道对方是谁,连带其党羽也摸的一清二楚,有的放矢;其二,就是只掌握了些大概的线索;或者只知祸首,却对其党羽范围尚未摸透。 如果是前者,那清者自清,无需多虑,但若是后者,就有些麻烦了。 如何界定是否为党羽?无非是看有没有交集。 可谁知他们当中是否有人在无意中与贼人同党有过往来,甚至关系亲近呢? 寻常时候牵涉这种事便是大大不妙,如今长公主病逝,直接关系到前尘往事,纵使陛下利用了长公主的丧仪,但姐弟之情绝对不假,如今新账旧账一起算,陛下当真有那个耐心听你狡辩? 兴许气到头上,凡与逆贼有来往者皆被视作同党,以绝后患,也不是不可能。 阴风缭绕间,一桩桩心思在各人心间升起又按下。 人心不同,但危急时刻明哲保身的求生欲却是一样的。 所以,不能离开这里。 所有人都在一起,发生任何事情都是有目共睹,这里毕竟是全国州道要员,甚至有皇亲国戚,世族勋贵,陛下即便真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也绝对不可能把这里所有人都杀了。 否则,大周就乱了。 是以,没有人应岁安这番话,就连那前一刻还孱弱发抖的南邵王妃,也在此刻作出坚强姿态,从小姑乐昌县主的怀中脱离,站回到南韶王身边,主动请罪。 “臣妇御前失仪,待祭礼之后,陛下尽可降下责罚。然长公主祭礼不该因臣妇之过耽误,臣妇亦是真心祭奠,还请陛下恩准臣妇继续参加祭礼。” 就在南邵王妃话音刚落之际,岁安忽然拿过万柔手里的圆筒利器,反手扎入山铮身上一个痛穴! 几乎是那一瞬间,犹如本能般,南邵王妃浑身一颤,眼泪落了下来。 已经疼麻了的山铮竟再次发出痛苦至极的嘶哑声。 岁安眼眶微红,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握着利器慢慢的在肉中搅了搅,山铮的痛声都变了调。 血流的更快,很快装好了一盏新的。 岁安抽出利器,万柔上前来接过,朔月紧跟着为她擦了擦手。 “为王妃送去。” 很快,新的一盏送到了南邵王妃面前。 南邵王妃已冷静不少,这次,她稳稳端过那盏血,仅仅拽在手里,再没打翻。 岁安手里也端了一盏。 被取了这么多血,山铮终于陷入了昏迷之中。 岁安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站了许久的礼官,对方收到眼神,当即会意,高唱主持。 一番词调,礼官扬声高喊:“祭——” 岁安为首,将盏中鲜血从左往右,横洒在地,紧跟着,一盏盏血都被洒在地上。 突然间,山门外传来一声轰鸣声,伴着炸裂巨响,甚至有山石崩落之声,以至于祭台所在的皇陵之前都跟着震了一震。 所有人慌乱起身,不知所措的看向周围,且察觉到,只有祭台上的建熙帝和岁安等人淡定自若,丝毫不慌。 他们仿佛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 来了吗!? 这就开始了吗!? 难道陛下和北山真的如此伤心病狂,要把所有人都拿下? 这不可能! 终于,建熙帝起身,声沉且缓:“众卿,何事惊慌啊?” 下一刻,一道愤怒的质问响彻此间—— “都到这时候了,陛下竟然还要同我们演戏吗?这哪里是要为靖安长公主办丧祭祀,您分明是要大开杀戒,让我们所有人为长公主陪葬!” 那声如洪钟,气势汹汹,前一刻,他还在替妻子求情请罪。 然而,不等建熙帝反应表态,门外竟再次轰隆一声,这一声比刚才更大更恐怖,已经不是脚下之地震动,那爆炸就发生在门外。 两颗参天古木被炸的轰然倒塌,刚刚好堵在了最后这一道门外。 真正的混乱,在这一刻来临。 原本戒备森严的芒山,竟然从四面八方跳出手持长刀的黄衣蒙面人。 他们身影鲜明,动作利落,手中涌动烟雾的竹筒齐齐扔出,迅速模糊了祭台前的景象。 “护驾!”不知谁喊了一声,岁安手臂一紧,整个人向旁一靠,是谢原。 谢原一手拉着她,一手抚着她的腰,眼前烟雾熏得人眼泪直流,可他却死死睁着眼,不受烟雾困扰,带着岁安往某个方向撤离:“往这边!” 祭台面有梯,搭建时也一再确定过稳健程度,岁安一步不错的走下来,被谢原拉着往皇陵里跑。 皇陵的修建比皇宫更用心,遮风挡雨,隔音蔽光,越往深处的墓室走,越是听不到外面的骚动。 所有已经入葬过的墓室都是封死的,若要打开,只会触动机关,眼下能躲的,只有靖安长公主的墓室。 聘娇娇 第204节 岁安进来时,帝后与太子皇子们都已进来,桓王一家因及时护驾,也跟在身边,剩下的朝臣和众官员贵族,都留在了外面。 “父皇!” “舅舅,您没事吧?”太子和岁安第一时间询问建熙帝。 建熙帝摇头:“朕无事。” 箫翌拨弄了一下墓室的石门,苦恼抓头:“这个根本推不动啊。” 桓王:“不可动那个!墓室都是经过设计的,若此刻关上墓室门想再出去就难了!” 魏楚环:“可是这样敞着,贼人迟早追进来!”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箫翌当即从墓室石门边退回,做了嘘声状:“有人来了!” 建熙帝瞪着进门方向,与皇后握在一起的手隐隐发力:“让他们来,朕倒是要看看,这些魑魅魍魉的真容。” 皇后吓得不轻,脸上的妆容都被眼泪糊花,可这一刻,她忽然上前挡在建熙帝面前:“贼子若要犯上,必要从本宫的尸体上踏过去!” 太子眼神一震,几步上前,挡在皇帝和皇后跟前,“贼人若要伤我父母,也得问过我!” 剩下几个皇子公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躲,也不敢凑上来,默默的吊着眼泪。 桓王沉下气:“女眷都往后,阿翌,你站过来。” 箫翌明白了岳父的意思,他将挡在身前的魏楚环一推,和桓王一起挡在最前面:“小婿愿与岳父共抗贼人。” 桓王激赏的看了他一眼,哼笑一声:“环娘没选错人,本王也没信错人。” 魏楚环退到了岁安身边,“姐姐。” 岁安握住她的手,能感觉到她在害怕的发抖。 “没事的。”岁安撑起笑容,“别怕。” 终于,脚步声在墓室之外停下,像是在酝酿一场有仪式感的登场,对方甚至停顿了一下。 下一刻,岁安听到一个女人的轻笑。 “我就说,除了这里,你们还能躲到哪里。” 石门之外,十数个黄衣蒙面人拥簇着一个女人从门边走了出来。 女人一身素服,嘴角漾着浅笑,只有那双眼睛,往日里温柔无害的神色,已然变得凌厉起来。 乐昌县主,师乐安。 两厢对上,所有的答案在这一刻揭晓。 建熙帝冷冷道:“果然是你。” 乐昌县主从善如流:“是我。” 建熙帝:“开国先帝待你们师氏不薄,不仅保留你们的身份爵位,甚至能让你们安享富贵,可你们竟如此不知回报,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果然,日子久了,总有人试图扭曲真相。大周才历经代,就已有陛下这般颠倒是非之人。” “我纠正一下,不是先有了你们的开国皇帝,才有我们的恩典和富贵,而是先有我们肯定了你们的开国皇帝,愿意配合你们去取代我朝那不争气的昏君,才有了你们的开始。” 乐昌县主从容的面对着建熙帝的怒火,“昏君无道,本就该由更有资格的人取而代之,这是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可你们魏氏与我们师氏,早在当日大周立国时,便恩情两清了。” 岁安:“既已两清,又为何要生事?” “生事?”乐昌县主轻轻笑了一声:“人活于世,有个把志向,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岁安:“先叛旧国,再叛新主,师氏的志向,也不怎么样。” “你住嘴!”乐昌县主情绪微动,冷冷呵斥一声,注意力终于落在岁安身上:“你不必这么着急,自你第一刀捅向我侄儿那刻起,今日,你李岁安就必须死,而且,死的比所有人都惨。” “侄儿?”太子眼神一厉:“姐姐说的竟丝毫没错,那山铮果然是关键人物。难怪,他处在你们的圈子内,身上既无标记辨认,亦无蛊毒约束克制,只因他这副血脉,便是最忠诚的证明。” 乐昌县主神情冷漠:“是,一脉相承,就是最忠诚的证据。就好像你们,今日都要死在这里。而你,李岁安,你的死,仅仅是为我的侄儿殉葬,你记住,他不叫山铮,按照辈分,他叫师明峥。” 说着,她眼神一动,落在岁安的肚子上:“你有孕了吧?真好。” 魏楚环一抖,下意识伸手挡在岁安身前,吓得桓王妃直接伸手拉她。 同一时刻的墓室之外,祭台下的官员已经全被黄衣蒙面人控制。 其中,镇国公府樊氏和卫国公府祝氏作为武力最高,事发一瞬间就被率先暗算。 可樊家祝家都是行军之人,即便中了迷针暗器,也依旧抵挡了一阵,直至此刻,迫退至另一角,和这些黄衣人形成了暂时的对峙。 然而,持刀对着他们的黄衣蒙面人却道:“诸位都是跟着陛下南征北战的功臣,可靖安长公主地位无双,不是你们这些外臣能比的。贼认不除,陛下心中难安,陛下不安,国必将乱。” “今日是为了彻底清剿朝中异心乱党,只要各位是清白的,就一定不会有事,但若你们依旧反抗,那陛下就不得不怀疑,各位是心虚了。” 祝维流中了暗器,浑身使不上力气,他冷冷道:“你说,是陛下设计了今日的事,为的是审我们?陛下怀疑我们!?” 樊家人没有说话,祝芸婵也面露思索。 黄衣人笑了一声:“当年令先帝迷乱昏庸的,还是他的枕边人呢,连枕边人都不可信,诸位这般相隔千里,一年到头难以见上几面的‘亲信’,又如何能真的放心信任呢?” “放屁!”樊家人终于忍不住,反驳道:“我不信陛下会如此对我们,你们到底是何人!” “不急。”对方很平静的说:“稍后陛下提审你们时,你们自然能知道好歹。” 另一边,山铮已经被抬了下来,避开旁人视线,安置在隐蔽处。 南邵王妃几乎是扑过来抱起他,一遍遍喊他。 他的儿,浑身上下全都是血窟窿。 “王妃,我们定会极力救治少主,您安心过去。” 南邵王妃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先将峥儿送走,他快撑不住了。” “王妃!现在是关键时刻,难道您想让王爷和县主的筹谋付诸东流吗!” 南邵王妃再不情愿,也只能含泪应下。 山铮,不,是师明峥,他已昏死过去,根本听不到她这个母亲的话。 南邵王妃死死握着拳,终于放下山铮,在黄衣蒙面人的引导下,回到朝臣官员被看押的位置。 忽的,身后的人将她狠狠一推,南邵王妃向前一跌,蹲在人群中的南韶王连忙起身接住:“王妃,你怎么样!?” 那黄衣人已开口:“郡王妃,陛下只想找出真正的贼首,倘若你们南韶郡王府清清白白,陛下定然不会为难,您也不至于吓得什么都说不出。” 这里被控制的都是朝中重臣,州道要员,还有跪了一路的魏诗云,听完黄衣人的话,众人不可置信:“是陛下?” 黄衣人冷哼一声,“稍后,陛下会一一提审诸位,我不放告诉诸位,陛下早已掌握了许多证据,今日的提审,只为不错漏,所以诸位只要有问必答,坦诚无欺瞒,自然就没事了。” “岂有此理!”南韶王忽然激愤,他紧紧抱着王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是国君,有什么事不能大大方方的来?我等都是忠君之臣,不曾有半分疑心,如今竟被当做阶下囚一般对待。” “本王倒是要问一句。陛下既然能用这种手段来进行所谓的提审,那他又会用什么证据来定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道旨意的事情,何故如此!” 众人惊骇,可细细一想,这事的确荒唐。 堂堂国君,竟用如此手段来控制朝臣,更进一步想,刚才山门外那几道轰鸣来得很突然,像是在阻挡出路,这就说明,今日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很可能不会传出去。 足以证明,陛下今日想要谁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长公主,因为旧日逆臣,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事情。 自漕运贪污案以来,这朝廷就没有真正安稳过。 …… “放心,你们离死,尚有片刻功夫。”乐昌县主并未急着让人动手,她的目光逡巡一周,从太子身上划过,落在几个皇子身上。 建熙帝神情一凛:“你想干什么!?” 乐昌县主显然不想废话,她抬手一指,“殿下,请你过来。” 魏钰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吓得抖了一下,无措的看向建熙帝。 乐昌县主笑了一声,在外宽慰:“殿下,只要你此刻走出来,你就会是大周的新帝,从此凌驾万人之上,尊贵无双,这难道不比你屈居太子之下,事事都要看着这个嫡兄的心情和眼色过活要好吗?” 魏钰十分无措:“父皇,皇兄……” 岁安:“凌驾万人之上?在万人之上做个傀儡,比活生生做个人好吗?” “我说了让你闭嘴!” 岁安:“县主行事一副十拿九稳之态,何故对着我,便这般失态?” 师乐安冷冷的看着岁安:“我们之间、不,是我和你们北山之间,积怨太深了,峥儿的账,骆骁的账,商市、黑市、佛寺,一笔一笔,全与你们北山挂钩!” 下一刻,她忽然笑了:“好,你我这笔账总是要算的,我先和你算,李岁安,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 第155章 正文结局(上) 岁安这一开口, 无异于引火烧身。 师乐安似乎笃定了要拿她开刀。 谢原就在岁安身边,闻言正要伸手去拉岁安,师乐安已盯住他:“哎, 谢司郎,你就不必动了吧。” 谢原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师乐安忽作恍然状:“我想起来了,谢司郎功夫了得,当日在八月典的水岛上, 你便是凭着这身武艺杀了骆骁。” 骆骁, 马尧。 真是一怒未平一怒又起。 师乐安的眼神逐渐玩味,她想到了一个有趣的新玩法, 继而抬手示意, 身边的黄衣人当即上前抬臂, 腕上的袖箭已对向墓室中的人。 墓室众人神色一紧,桓王和萧弈直接堵在最前。 “师乐安, 你要弑君不成!”桓王已看出师乐安要皇子的意图,强调道:“若陛下与诸位殿下今日在此有个长两短,你师氏怕是名不正言不顺,要遭天下人唾弃。” “怎么会明不正言不顺呢?”桓王的话非但没有恫吓到对方,反而令师乐安发笑。 她享受着掌控大局的滋味, 大方分享:“今日事毕, 所有人都会知道, 陛下因长公主之死,人入疯魔疑心生病, 竟借长公主的祭礼诱全境官员贵族入局,滥用私刑,甚至滥杀无辜。没曾想——” 师乐安停顿了一下, 指了指他们现在所在的墓室:“长公主在天有灵,心生悲悯,墓室机关无故启动,陛下连同诸位都被封死在墓穴中,意外丧生。” 听到这里,建熙帝已怒不可遏:“你妄想!” “怎么会是妄想呢!”师乐安大笑起来:“皇帝陛下,你以为我现在是在同你话家常拖时辰吗?你错了!” 聘娇娇 第205节 “现在外面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由陛下您策划的杀局,我总要让您装装样子,让外面的人相信您真的在这里滥用私刑,事后才好说理啊。” 师乐安抱起手,好整以暇道:“至于皇子,你们好像也误会了。即便你们今日全都葬送于此,也不会有人追究我们师氏,相反,朝廷接下来要应对的,是北域和南境的外敌。” 桓王脸色骤变:“你!” “我怎么?你们的皇帝陛下恣意下旨调动各州道统帅回长安时,难道没有想到边境可能会被人趁虚而入吗?” 师乐安越说越兴奋,眼神泛起光芒:“试想一下,一个为私怨不择手段的疯皇帝,让儿女都为之陪葬,朝臣都来不及批判唾弃,就要先打起精神应对外敌,这样的大周,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以为,我在这里挑一个皇子,是为了让他做傀儡,让自己更容易掌权?简直可笑。” “皇帝的子女本就不多,还因皇帝的罪孽丧命于此,诸位试着感受一下,这样的大周,是不是与二十年前那个大周非常相似?” “国之将乱,必为强者取胜。”师乐安忽然涌起万丈豪情:“昔日有你大周的靖安长公主巾帼不输须眉,今朝,由我师氏女改写历史!” 说到这里,师乐安语气一沉:“所以,能否留下一个皇子,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我之所以这样讲,只是想告诉几位殿下一个事实,能活着从这里出去的机会只有一个,但你们却有兄弟好几个,谁能出去,得看你们自己抉择。” 二皇子和皇子都懵了,太子厉声道:“果然是妖妃同党,行事都这般狠毒,想让我们兄弟为你的条件自相残杀,你别做梦了!” “是吗?”师乐安看向二皇子和皇子:“你们真的不想再争一争?” 两个皇子愣着不说话,师乐安看了一会儿,顿时索然无味,又转回岁安身上来:“啧,刚才被旁人一插话,险些叫你逃过去。” 师乐安看向谢原,“谢司郎,麻烦你用那一身好武艺,将李岁安肚子里这个孩子打出来,记住,一定要打出来,否则……” 她话音刚落,身边的人的箭头已指向建熙帝的方向。 “你敢!安娘!你过来!”建熙帝气的脸色涨红,脚下一动就要朝岁安走过去。 “陛下!”人墙挡着建熙帝,哪里能让他随意动。 皇后和太子拼命把他护住,魏诗云咬咬牙,冲上去挡在岁安面前:“要杀姐姐,你先杀我!” “环娘!”萧弈双手握拳,他挡在建熙帝跟前,想动又不能动:“你别冲动。” 谢原咬咬牙,上前两步挡在岁安面前,眼神冰冷的盯着师乐安的方向,什么都没说,却已明确表态。 他不可能动手。 师乐安看了眼太子皇子方向,几个少年纹丝不动,并未因她给的活命机会自相残杀,建熙帝被皇后桓王等人护的密不透风,且桓王和萧弈尚有一战之力,至于李岁安,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女人眼神阴沉,没能如愿以偿,她有些不高兴。 就在师乐安要进行下一步动作前,岁安忽道:“就这样吗?” 师乐安一愣:“什么?” 谢原的背后慢慢探出一颗脑袋,这个略显俏皮的动作与此情此景格格格不入,便显诡异,师乐安当即警惕,一个手势,身边的人立马向她靠拢,将她围的密不透风。 “死到临头了,还耍花样呢?” 岁安老老实实躲在谢原背后,手护着肚子,明明是防备的状态,语气却轻松,甚至学着对方的话术:“怎么可能只有花样呢,县主有备而来,我当然也要准备十足。” 师乐安蹙眉,半信半疑。 若对方真有后手,定当出其不意,绝非脱口而出。 除非她是要拖时辰。 岁安眼中映着师乐安的神情,笑了一笑:“我理解县主刚才说的,要做出陛下正在这里私下审讯的假相。” “不过,你进来也好一会儿了,你留在外面的同伴,怎么也没进来问一问瞧一瞧,他们就这么放心,你独自带人进来扑杀吗?还是说,他们此刻已经没法进来了呢?” 闻言,师乐安几乎是下意识往进来的方向看,她的人都以她马首是瞻,难免分神。 电光火石间,墓室内发出一声机扩声响,当师乐安回过神一瞬,一块巨大厚实的石壁从上轰然下落! “主上小心!” 危险来临,都是凭本能行事,黄衣护卫第一反应是拥着师乐安后退,以免被这石门活活压死。 结果,等师乐安反应过来,墓室已被彻底隔绝。 不对,有问题! 皇陵的墓室一向都有封闭后再无法开启的设计,所以他们原本就打算将对方困死在里面,所以一直站在门口并未入内。 可这墓室入口两扇大开的石门是摆设,是假相! 真正的石门是从上落下,是被人为控制。 那这个墓室一定不是封死的! 大意了! 若让建熙帝出逃,事情就真的败露了! “抓人!抓人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守在外的人忽然叫了一声:“来人啊!皇帝跑了!赶紧抓回来!” 这一声极为响亮,接近入口的一批黄衣人几乎是下意识往里冲,赶着接应。 朝臣聚集的这头,魏诗云忽然扬声:“你们听到了吗?有人在喊皇帝跑了,要抓皇帝,不是说这是皇帝设计的吗?那皇帝跑什么?难道有古怪?” 在场的大多都是人精,稍作引导便能想通。 突然间,皇陵入口处轰然一声响,竟又落下一块巨石,直接将皇陵入口封死了! “不好!皇陵封死了!主上还在里面!” 这下,所有人都听到了。 南邵王师湛原本还和大家蹲在一起,试图稳住众人情绪,结果这一声传来,他身体快过思绪,径直站了起来,一旁的黄衣人全都无措的看向他。 师湛自知失控,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是要追上去看看,还是留下继续扮演受害者。 可转念一想,若暴露身份,他们有的是方法封口,可若出了岔子导致事败,便是万劫不复。 这一瞬间的衡量,师湛有了决定。 他直接从人群中走出来,吩咐了一句“看好了”便冲向陵墓入口处,同一时间,穆栩撒开魏诗云,冲上前将郡王妃带出人群。 这一举止,相当于自爆身份, 魏诗云反应很快,扬声高喊:“是你们!你们竟敢设局弑君!这是谋反!” “谋反”二字犹如一个信号,朝臣被看押的位置背后就是围墙,突然,墙头咔咔被挂上一排爪钩,眨眼的功夫,着禁卫装束和黑色劲装的两批人从墙外借力一跃而入! 他们动作熟练流畅迅猛,就像这些黄衣蒙面人的出场一般,甚至更快。 猝不及防,迅雷不及。 黑衣人的暗器比更密更快的,枪林弹雨,黄衣人纷纷中招倒地,即刻被禁军押住。 被控制的朝臣里本就有习武的,先时只因防不胜防被迫低头,如今势头一起,立马加入反抗。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且毫无预兆。 师湛也意识到了。 皇陵被堵了,他和师乐安被内外隔开。 看着这些比黄衣蒙面军更迅猛的人,分明是有备而来。 师湛浑身一震,转身就去寻找妻女。 跑! 他们还有退路! 还有机会! 只要活着,只要离开这里,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王妃!”师湛一眼瞧见也在奔向自己的妻子,上前拉过王妃和穆栩,召集剩下的黄衣军,朝着他们的密道跑去。 当年,妖妃妖道祸国,被逼着逃出宫的太子殿下和长公主带着兵马杀回来时,设计了很多条路径。 其中一条,就是从设在皇陵里的一条密道潜入长安城。 据说,这是修建皇陵的工匠们为自己留下的生机。 他们很清楚自己揽上这活儿就是九死一生,所以在被下手之前,先留了这一手。 开国皇帝并没能将修建皇陵的工匠灭口,便也知道了皇陵内藏密道的秘密,由此,这成为历代皇帝与储君才知道的秘密。 而现在,他们也知道这个秘密。 穆栩看着他们逃离的方向,不解的问:“密道不是在皇陵里吗?现在皇陵封住了,我们也进不去啊。” 师湛飞快道:“还有一处!” 那条密道,有一个新的出口。 师湛人一路奔向一处凉亭,凉亭内有一枯井。 “就是这里,下去!” “可是主上还在里面……” “已经顾不上她了!总要有人活着……” 一道轻笑起,师湛的话戛然而止,他看着枯井里,眼中的光一点点灭了。 井已被封了。 彼时,几十个黑衣弓箭手已将枯井包围,箭在弦上,拉满。 师湛僵硬的回过头。 年轻的太子负手而立,被黑衣人簇拥着:“郡王觉得,你们里面,有谁能活着?” 大约两刻钟的功夫,整个局面已经完全反转过来。 魏诗云牢牢扎根在群臣之中,言两语引导,众人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黄衣军已被禁军悉数扣押,南邵王一行人被缚,和浑身血窟窿的师明峥丢在一起,王妃哭成了泪人,挣扎着要过去。 乱事一平,建熙帝终于在簇拥中毫发无伤的缓缓走了出来。 赵方邰眼睛尖,第一个开口:“陛下无恙!实乃万幸!” 群臣闻言,纷纷向皇帝叩拜。 所有人都已被解救,太子看向陵墓方向:“父皇,里面的人……” 聘娇娇 第206节 建熙帝竖手作阻,转过头。 皇陵入口处,岁安站在那里,轻轻说了句:“开。” 一声令下,皇陵石门重新开启。 重现的皇陵里,已不是刚才的整洁模样, 地上掉落了许许多多的短箭,有被劈开的,也有射空落下的,还有血迹。 顺着血迹看去,人已七七八八倒在地上,最鲜明的一抹素色,即便失势,也是躲在人堆后的。 须臾,禁军将里面清理了一边,玉藻和玉蝉亲自将浑身瘫软的师乐安拖了出来,丢在岁安面前。 墓室的箭涂的都是让人失去反抗力的软筋散,师乐安再无还击之力,意识却是清醒的。 她被丢在地上,眼前走来一双沾了些黄泥的绣鞋,顺着绣鞋往上,少女轻轻扶着肚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就凭你,也妄想与我母亲比肩?” 岁安轻轻蹲下,好整以暇的笑道:“都告诉你这是局了,你偏要来。其实来了也没什么,若你的局比我的高明些,今日赢的就是你了,可惜,最后执笔的人,依旧是我……不,是北山,气不气呢?” 师乐安死死的瞪着岁安,仿佛要用眼神将她活刮了。 忽然间,她的怨恨凝滞片刻,藏了些侥幸,嘴角甚至扬了一下。 岁安眼神轻动,敏锐的捕捉到了。 她默了默,缓缓起身。 身边的谢原上来扶她,却被她收手躲开。 就在这时,一身黑衣劲装的祝维流一手握着兵器扛在肩头,一手抓着个孱弱的少女拖了过来,丢在师乐安面前:“人在这了,你验还是我验?” 师乐安看到被丢过来的少女,眼神剧变。 是穆栩。 穆栩吓得不轻,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师乐安忽然意识到什么,看了眼黑衣打扮的祝维流,又看了眼在事起时就受了伤那个“祝维流”,如遭雷劈。 假的,这些亲兵将领,都是假扮的! 岁安盯着师乐安,浅浅一笑,柔声道:“县主在看什么?” 师乐安看向岁安,“你……” 话没说完,她便眼睁睁的看着站在岁安身边的“谢原”用袖子擦去了所有伪装。 和肤色相同的泥糊了一袖子,那张假脸后,是商辞。 他不是真正的谢原。 那真正的谢原…… 师乐安忽然想起在祭礼开始之前,谢原曾专程往驿站走了一趟,逗留了好一阵子…… 岁安冲祝维流扬了扬下巴,祝维流二话不说,上前抓过那个穆栩,在她脸上一阵抓摸,也扯下了这个假穆栩的伪装。 岁安冲地上的人浅浅一笑:“昔日我离开长安时,母亲第一个教给我的便是易容。母亲,总是会为子女留下一万条活路。县主说,是也不是?” “放心,无需多久,我便让你们一家团聚。” 师乐安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活气,眼神逐渐死寂。 长安城内。 穆栩躲在官驿里,身边有母亲留给她的人手。 按照计划,母亲若得手,她就得在城内接应,先控制住长安城和皇宫,若失手,她就得迅速撤离。 清晨,众人自驿馆离开后,穆栩一直派人外出打探。 赶赴长安的达官贵人都已去了皇陵,他们带着的人手大多留在城外,加上皇帝调动了很多的禁军,以至于长安城内的防守相对松懈。 可是,直至日上竿,已经过了约定时辰,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成功或是失败,全都没有音信。 师乐安不傻,她给穆栩留了时限。 过了这个时限,若还没有消息传来,无论结果如何,她得先撤回南邵,不必行接应之责。 “少主,主上还未有消息,咱们得走了。” 穆栩还想挣扎,可是她很了解母亲的性格,这种事没得商量。 “若少主担心,至少先扯出长安城,选取一个有利位置隐藏,再行打听。” 终于,穆栩被说动,按照计划,他们扮作商队出城。 不幸的是,他们还是在城门处被拦了下来。 自从朝廷开始革新商市,对所有商队的往来查验都变得很严格,规模越是大的商队越是耽误的久。 这是穆栩第一次被拦这么久,且看对方态度,似乎察觉了什么端倪。 终于,她心一横,给手下使了眼色,准备硬闯出去。 可穆栩怎么都没想到,这长安城内竟还有埋伏! 原本应该缺乏战力的长安城,竟不知从哪里涌出来许多兵马。 那个曾在驿馆里有过一面之缘的谢司郎,李岁安的丈夫,一身银甲戎装,手中长剑直探敌喉,拦住去路,也截了她最后的生路…… 芒山。 动乱过后,归于平寂。 建熙帝高坐首位,开始清点。 “回禀陛下,原本调动去彻查安王被伏一案的兵马已暗中折返,各路主帅今已回城坐镇中账。” “陛下,安王已安然返回扬州,不日便可联合樊家君清扫南境。” 建熙帝听闻,欣然不已,又道长公主丧仪受逆贼破坏,需择日再祭,言罢,欲摆驾回宫。 群臣闻言,纷纷表示长安城内可能还有逆贼余党,应当让禁军全城搜查,确保无恙再回。 建熙帝闻言,沉沉笑了两声,看向岁安,半真半假道:“岁安啊,他们说朕还不能回,你说,朕能回吗?” 岁安冲建熙帝一拜,从容不乱道:“长安无恙,陛下可归。” 第156章 寒冬凛冽, 今年的初雪来的格外早。 白雪落于晗光殿前,于青黑石板上分出一条黑白界限,殿外万籁俱静, 殿内人声轻柔。 “前朝君主无道, 大周开国时,曾得前朝旧部相助, 师氏作为皇室, 只是其中之一, 新君以仁德开道, 既不能苛待前朝旧部, 又不能过于捧高,便将他们分封于偏僻之境, 只保吃喝不愁。” “此后, 大周历经两代君王, 这些前朝旧人,或是因水土不服, 或是为另寻他路,相继隐居或落败,其中,师氏属于后者,且是至今为止唯一剩下的前朝皇室。” “然而,那些销声匿迹的前朝贵族,其实是被师氏暗中收拢, 从明转暗,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为师氏招兵买马,秘密壮大。” “当年, 南邵王师昶娶民女怀氏为王妃,婚仪寒酸简陋,在皇帝眼中是个颇为识时务的低调之举。” “可没人知道,怀氏生在西南,擅长用蛊。而后,其兄更是以‘怀玄道人’的名号堂而皇之混入宫中,来到皇帝身边。” “彼时,怀氏已生下一双儿女,长子师湛,次女师乐安。因宫中有怀玄道人动作,师乐安被封为乐昌县主,以此固皇帝之仁。” “之后,怀玄道人事迹败露,讨回西南,至此隐姓埋名。而师氏的新计划也由此开始。” “师湛效仿其父,娶民女骆氏为妻,骆氏家中经商,更是勾连黑市,是怀氏招兵买马的重要钱财支柱。而师乐安则下嫁给西南一颇有名气的木雕师穆疆。” “王妃怀氏早年育有一子,后上报朝廷,孩子一出生便夭折,但其实这孩子并没有死,也就是之后的山铮。” “穆疆明面上是个木雕师,其实极其擅长机关。这也为师氏暗中经营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说到这里时,建熙帝冷冷的笑了一声:“便利?” 岁安轻声称是。 师乐安下嫁不假,却也是她精挑细选的婚事。 前朝建筑有暗藏密室的喜好,穆家祖上便是专为宫廷或达官贵族修建密室暗道的御工,他们擅长机关,这门技艺更是传男不传女。 就在不久之前,括户新政曾发生税银丢失的事。 当时,税银不翼而飞,十分离弃,后经调查,在税银存放的房中发现了机关暗道,加上参与新政的朝廷官员马廷明里应外合,这才将税银转移盗走。 八月典开设的水岛上有一栋建筑,建筑的风格更偏向前朝的喜好,房中同样设有各种机关通道,此外,还有师氏用于开设私盐场黑矿场和黑工坊所用的一切工具,都是出自穆家人之手。 “怪不得。”尚书左丞段海明恍然道:“私盐也就罢了,可开矿练矿,若无井然工序和特定工具,是很难达成的。贼子野心如此之大,简直叫人胆寒!” 卢厉文跟着开口:“请陛下放心,臣必将彻查此事,严禁民间再有私下的矿场作坊。” 晗光殿中其他朝臣神色微秒。 若非陛下得天庇佑,又有北山和手中亲兵配合保护,如今的大周就该改朝换代了。 贼子野心固然是一部分原因,但能让他们壮大至此,当中不乏有朝廷各司的督查不力。 眼下正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众臣唯恐被陛下追责,正想着如何把自己摘干净,没想到这两人倒是动作快。 啧,失去了一个发言的好机会。 果然,建熙帝闻言,怒色顿时上浮,声冷且沉:“此事朕自会彻查,凡与逆贼有关者,绝不轻饶!” 顿了顿,建熙帝正色道:“岁安,此事,朕交给你,务必尽快给朕一个答复。” 殿上一阵死寂,针落可闻。 若是昔日的靖安长公主,好歹有个暗察司,李岁安虽是长公主之女,却早已出嫁为谢家妇,一个内宅妇人岂能干涉朝政? 可是,眼下这个时机相当微妙。 若有人敢这时候站出来质疑李岁安的资格,必会被反过来质疑,贼人谋逆围攻北山时,怎得不站出来质疑李岁安没有资格谋划护驾? 既然比李岁安有资格处理此事的官员大有人在,早干什么去了? 若真有用,也不会让贼人壮大至此。 聘娇娇 第207节 是以,朝臣的反应也只是晗光殿中那一阵微妙的沉默,到头来,无一人质疑李岁安的资格,任由建熙帝安排。 同时,朝臣也隐隐约约从李岁安和北山的行事上窥见出了一些端倪。 昔日,靖安长公主掌控暗察司,是陛下的得力助手,虽然暗察司在明面上废除多年,但若无它运转,李岁安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内就将南邵师氏摸的一清二楚。 废除多年的暗察司,可能要在李岁安手里重建了。 …… 靖安长公主的丧仪被贼人破坏,众人本以为建熙帝会在平乱后重新举行,可没想,芒山那日后,皇陵便直接关闭了,守卫比此前更加严格。 各州道官员在长安逗留了日,被彻底的排查一番,然后便得到消息,可以准备打道回府。 建熙帝虽已明言让岁安善后,可随着所有人各归各位,这事情竟像是在悄无声息的落下尾声。 李岁安甚至开始深居简出,据说是在养胎。 可是有芒山这场胜仗铺垫在前,李岁安的无作为,在外人眼中就成了暗中行动,闷声搞大事,否则此事便成重拿轻放,很不合理。 没有人相信此事就这样结束了。 这时候,建熙帝让自己外甥女这个深宅妇人做事的心机就显现了出来。 若换了旁人,还能找机会接近对方旁敲侧击,琢磨点线索出来。 李岁安一个有孕在身的妇人,既不好贸然登门求见,更没法光明正大堵人,能见到全凭缘分,以至于下一个会是谁,竟像是一个静待揭晓的谜题。 …… “混于随行列队?” 谢世狄拜道:“是,幸得祝家两位将军相助,臣才能快速将剩下的人排查完毕,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端倪。” “此次逆贼生事,若非有北山安排早早调配了各路兵马,得意配合接应,后果不堪设想。” “逆贼的人手不少,训练有素,且不可能一直藏在长安,而是经过调派集结而来。” “自从括户新政和商市革新施行以来,关卡的检查都比以前严格数十倍,一经发现户籍文书有恙的流户,定会立刻处置。” “北山发丧期间,若有大量来路不明者聚集于长安,必然引起关注,所以,臣一直觉得,对方召集人马至长安的途径很值得注意,结果,他们竟是混在奔赴长安参加丧仪的各路人马中而来。” 太子脸色渐沉。 建熙帝下令为长公主办丧的阵仗闹的很大,中途还有“抗旨”的安王作为参照,以至于各道人马越发不敢耽误,未免路上发生意外,也是带足了人手。 这样的大队人马过关卡,就很正常,尤其好几支队伍在某处遇上,人数过多,蒙混过关就更容易。 太子握拳,重重捶案:“如此明目张胆,就没有一个人发现?” 谢世狄老神在在道:“倘若全凭侥幸,很难万无一失,但各关卡设置内应帮着他们掩人耳目,此事就简单的多。” 太子沉默片刻,神色忽而一松:“罢了。此前已有诸多迹象为证,也不差这一处。” 谢世狄会意:“那此事……” 太子:“是个找证据的方向,你即刻去查。” 谢世狄领命。 谈完正经事,太子问起谢原和岁安。 “谢司郎今日,又告假了?” 谢世狄轻咳一声:“殿下有所不知,大郎这几日步步不离媳妇,唯恐她因此前忙碌伤了胎气,照顾的颇为用心。不过话说回来,臣这些叔父辈能力不及,没法在难题上帮忙,如今这些善后事宜,凡力所能及,自是义不容辞。” 太子闻言,轻轻笑了一声,心知肚明。 正因旁人没法接近岁安姐姐,才会把目光放在她身边的人上,谢原这个枕边人,一定知道北山的安排,加上他是朝廷命官,逃不开上朝坐值,于是谢原开始频频偶遇同僚,句话便开始试探。 起先他还应付几句,后来直接烦了,直接找了个借口避而不出,陪着岁安一起养胎。 可谁能说得了他? 当日逆贼企图趁着帝后离宫在长安城生事,多亏李岁安提前料想到,找了个人假扮自己的夫君,把守卫长安城的重责交给了谢原。 也不知谢原是怎么藏人的,关键时刻,顺利调动人马截住了逆贼余党,立下大功。 陛下都睁只眼闭着眼由着他去了,谁又敢说什么? “既如此,就有劳谢寺卿在此事上多多费神了。” “还有,姐姐在府中已安养了好几日,孤知她此前辛苦,所以一直不好去打扰,谢寺卿待孤给姐姐传句话,再两日,孤是不是可以去探望她。” 谢世狄眼神一动,应声领命。 从太子宫中出来,谢世狄正要打道回府,还没走两步,远远便瞧见赵方邰领着几个言官疾步而来,谢世狄眼角一抽,飞快找了个地方躲起来,闭上眼睛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只听赵方邰等人的脚步声渐近又渐远,谢世狄松了口气,刚一睁眼,便被杵到面前的脸吓得险些惊叫。 说是险些,是因千钧一发时,祝维流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比着口型“是我”。 看清来人,谢世狄身子一松,拨开他的手。 祝维流觉得挺好玩:“谢寺卿躲谁呢?难不成您的红颜知己,还能追到宫里来?” 祝维流最近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谢世狄的风流韵事,一口咬定他不配做自己的姑父,便开始上赶着破坏谢世狄接近祝芸婵的方式方法。 对此,谢世狄很是无可奈何,从来狂放不羁的谢家六郎,竟破天荒在一个小辈面前低了头。 谢世狄反应也快,“你不躲这里,怎么发现我也躲这里?” 祝维流被问的一噎。 他是刚见过陛下来的,芒山封闭后,很多善后需要处理,当中包括新开凿的那条密道和机关复位,都挺麻烦,建熙帝不信旁人,只让亲信处理。 说起来,原本的皇陵只有一条暗道,就是当年的工匠留下的,这成了帝王储君才知道的秘密。 但建熙帝当年借此道混入长安后,它在建熙帝眼中早已不再是秘密,可也没有销毁,就任由它留在那。 果然,逆贼也盯上了这条暗道,还以为自己行了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却不知从他们有动作开始,就已经被建熙帝察觉。 而逆贼不知道的是,建熙帝早已秘密派人开凿了第二条密道,入口就在靖安长公主的密室中。 此事还是岁安给的建议。 皇陵墓室关闭后无法开启,若丧仪上发生什么意外,他们可逃避至此,即便有敌人追上来,他们多半会怕不慎被一并困住,所以不会轻易踏入,只管堵住入口,瓮中捉鳖。 这样一来,密室反而能成为他们的脱身之法。 为此,祝维流很是忙碌了一阵,结果就听说,谢世狄提出让祝家军帮他一起排查剩下的人,太子殿下还准许了。 为了不让姑姑被这风流薄情的男人欺骗,祝维流一人身兼数职,忙的像陀螺。 没曾想,谢原闭门不出后,作为李岁安的友人,他也被盯上了。 聊不过还躲不过么? 于是,祝维流也开始躲着人走,开口就是“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今日,真是狭路相逢。 谢世狄见祝维流不说话了,笑了笑,到底拿出些长辈的和蔼姿态:“你最近也没少往谢府跑,如何,今日还去吗?不如留在谢府吃个饭,叫上你姑姑。” 祝维流斜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径直走了:“多谢,不必。” 最后,谢世狄和祝维流是一起到谢府的,一进门,两人又一起往谢原的院子走。 才到院门,祝维流听出叫叫的声音,眉梢一挑,放轻脚步探头。 谢世狄不明所以,也好奇的效仿,两人在院门口悄悄地一起探头。 院中,岁安披着厚厚的披风坐在垫了绒毯的秋千上,怀里抱着只手炉,脑袋微微歪着,抵在秋千绳上,无奈的盯着面前的男人。 谢原捏着块肉,吹哨吹的的腮帮子都疼了,愣是一个指令都没练出来。 他眉头一皱,指着叫叫问岁安:“它是不是到现在还不认得我是谁!” 岁安忍俊不禁,抿唇憋笑。 谢原转过头,捏着肉的手往上伸了伸,将袖子抖落一些,再次施法。 叫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面前冲自己比手画脚的男人,纹丝不动。 又试了半刻钟,谢原没累,岁安忽然打了个喷嚏。 都下过雪了,天冷了不少。 谢原听到,当即放弃驯服,顺手把肉喂给叫叫,接过来禄递过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握住岁安的手臂:“别在外面了,进去吧。” 岁安被手炉烘的暖呼呼的手覆在谢原手背,软声鼓励:“我以前也驯了好久好久都没有效果的。” 谢原虽然失望,但还不至于纠结于此,当他乐意顺着岁安的话聊几句:“那你后来是如何驯好的?” 岁安:“起先是父亲母亲去驯叫叫认我的声音,后来是祝维流教我的用哨子,特制的哨子声音能穿的更远,还容易发出叫叫易懂的指令,我试了试,就容易多了。” 谢原温柔的笑容原地凝了一瞬,下一刻又恢复如初:“好,回头再试试,不过你已经在外面坐了许久,进去吧,去书房,我给你读书听。” 岁安近来特别喜欢听谢原读书。 他声线清润,可轻可沉,加些语气,叫岁安有些入迷,一听这话立马动心。 夫妇二人登入阁楼,谢世狄高高挑眉,正看着祝维流。 他没有看错,刚才大侄媳妇提到祝维流时,这小郎君的神情和他那大侄子一样,都非常微妙。 谢世狄不动声色的收敛表情,他好像找到了制住祝维流这小子的方法! 第157章 正文完 谢原带着岁安刚到书房, 来禄便通报六爷和祝将军到了。 谢原让来禄去请人,忽而偏头对岁安说了句:“稍后不许提我驯叫叫的事情。” 岁安水灵灵的眸子盯着他看了片刻,抿住笑, 一本正经道:“我说那做什么?” 谢原愣了一下,心道自己纯粹多此一举。 是啊,她跟一外人说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干什么? 没多久,谢世狄和祝维流便到了。 两人开门见山谈正事。 聘娇娇 第208节 谢世狄把排查结果说了一遍, 还是有点不放心:“芒山的事情才过去几日,真的可以直接放人了?” 岁安闻言,笑了笑:“六叔不是已排查清楚没有问题了吗?眼下长安已经清查安定,为保万全, 各地还需彻底的清查复查, 他们是各道长官要员, 当尽快各归各位, 配合搜查。” 谢世狄:“道理是没错,可我不是怕有什么疏忽,毕竟他们可能就是利用大批队伍迁移来” “六叔。”谢原开口, 笑了笑:“既然陛下都点头了,想必是有他的考量。” 谢世狄愣了愣,瞄岁安一眼:“难不成是……” 他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舌尖舔了舔压,明白了。 从各种证据来看, 逆贼一定有内应,芒山之事后, 这个潜藏在朝廷的内应一定也慌了神,唯恐对方将自己供出来。 可现在这种一切归于平静的趋势,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 逆贼还没招供,存心给朝廷留着这个祸害,皇帝不得不重新设计;其二,这个内应早已暴露,但由于某些原因,皇帝并未立刻处置。 谢世狄:“那……就正常安排?” 谢原颔首:“是,正常安排即可。” 谢世狄说完自己这头的事,看了眼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祝维流,正准备离开,忽然想到太子的话。 “对了,大郎媳妇,殿下今日问到你了,言辞间颇为关切,又说,再过两三日,是不是可以来探望你。” 再过两三日。 岁安眸光轻动,微微一笑:“多谢六叔转达,我已歇了好几日,倒也不必殿下奔波,我明日便可进宫。” 谢世狄点点头,背着手走了。 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时,祝维流才开口:“东西已经送到长安,现在长安人多,所以先藏在皇陵。我今日见了陛下,他的意思是交给你处理。” 祝维流口中说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当日安王被伏这出戏中消失的钱。 经历过芒山之事,朝臣必然看出皇帝和太子是有备而来,或者说就是借长公主丧仪来请君入瓮。 暗中调派军队是真,早早埋伏是真,但唯独安王被伏这一件事,皇帝顺水推舟的让师氏背了黑锅,连理由都是现成的——这是师氏投石问路的手段,他们设计伏击了安王,想看看不来长安会有什么后果。 安王也相当配合,即便半道返回扬州,之后又配合朝廷清查地方,也一直都是带伤示人,仿佛他真的曾遭受一场伏击。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 毕竟受皇帝调派的兵马转向行动太过迅速,若非做戏,谁能反应这么快,可他们连李岁安的办事资格都没法反驳,又如何质疑这个? 罪都在逆贼,钱也在逆贼手里,逆贼不吐出个所以然,这笔钱就永远找不回来。 可在无人窥见的角落,这笔钱数目不小的钱,被周转运送,悄悄回到了长安,藏在了皇陵,接下来会交到岁安的手上。 岁安也很清楚皇帝的用意。 师氏造反之事筹谋长久深远,甚至将手伸到了朝堂里,最终在芒山事败,说到底,是实力不济。 他们之所以敢背水一战,不过是事先被忽悠,以为皇帝真的不再信任安王,魏诗云表演的那一出苦肉计和桓王的反应,也让他们觉得有机会来策反安王和桓王,兄弟离心。 再好的筹谋计划,也离不开实力。站得越高,就必须握有实际的力量来抗衡一切变故,维持力量,不是三言两语几句鼓动感染能做到的,得实打实花钱养。 可即便是一国之君,国库中的钱也得和朝臣商量着花,要用于刀刃,用于刚需,不得有半点偏私。 历代帝王中,不乏有为自己制造私库的前例,但来源多为增收常赋之外的税钱,而为之敛财的臣子,也容易被打上奸佞贪官的名号,不为清流所容。 所以,设计安王被缚这一出,可谓是一石三鸟。 既达成“杀鸡儆猴”的目的,让师氏不敢不来,又借调配兵马彻查伏击一案为由,让兵马留在外面,光明正大的部署反击,现在,还得到了一笔意外的收入。 靖安长公主在世时,青字号一直都在暗中经营,虽然不可能完全保证军饷的充足供给,但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建熙帝的压力。 现在,这笔钱被交到岁安手里,更像是建熙帝一个无言的暗示,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岁安都被赋予重责。 是责任,也是信任。 岁安闻言,冲祝维流浅浅一笑:“请陛下放心,我会好好处理。” 祝维流短暂的打量了岁安一眼。 她似乎真的从母亲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了,虽然少了些以往的烂漫活泼,但精神面貌却不似在北山那段日子的憔悴颓丧。 历经诸事,昔日的少女也终得磨练沉淀,变得沉稳可靠起来。 人活于世,若能一世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必然是幸运且幸福,这样的例子不止少,且需要太多优厚的条件前提去维护它。 这世上,更多的是不断经历起伏甜苦的人。 有的人一蹶不振,有的人会在历经千帆后铸就坚硬盔甲,带着历久弥坚的信念走完一生的人。 而对没有幸运加持的人来说,达成后者,已然不枉此生。 祝维流轻轻一笑,摆摆手:“那没事了,我走了。” “哦对了。”刚走一步,祝维流想起什么,看向谢原:“谢司郎,一般来说,有主的,或是已经有一定习性的禽兽,想要再认新主,会比初次认主更难些,你要真喜欢这些,我建议你从幼禽开始。嗯,就这样,告辞。” 祝维流拍拍屁股潇洒离去,谢原的表情不可自抑的凝固了一瞬。 房间里很安静,忽然,身边“噗嗤”一声响。 谢原缓缓转头看去,岁安立刻无辜的摇摇头:“我半个字都没说啊。” 谢原抿唇,艰难的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微微一笑:“嗯,我明白。” 夜里,谢原换了睡袍走进来,岁安正靠在床头翻看账册。 清缴黑市后,商市将会迎来很大的整改,届时少不得青字号暗中运作。 谢原一同靠过去坐下,劝道:“这夜里的灯再亮也不及白日,放到白日看成不成?” 岁安歪头往他肩头靠了一下,软软的商量:“这个有些急,我不过一遍,夜里也会想着的,再看一刻钟行吗。” 谢原瞥她一眼:“行,你说的一刻钟啊,我数着。” 岁安脑袋在他肩头轻轻钻了两下,便抓紧时辰继续看。 谢原可不是开玩笑,他真的在数。 自从北山发丧,岁安重新振作后,这差不多已成了他二人固定的相处模式,谢原并不反对岁安接手一些事,但他会在旁边盯着那些她自己容易忽视的问题,及时提醒。 当然,岁安并非次次都这般有商有量听的进话。 怀孕多多少少让原本温和的人有了些改变,有时谢原的提醒会让她忽然生气,又或是不耐烦的应付,但这些基于关心与在意之上的小摩擦,终究不会维持太久。 待情绪过去,一切依旧。 说好一刻钟,但岁安看了两眼,便走了神,目光慢慢转向谢原,好奇的审视。 谢原察觉,竖起正在掐算的手:“你用这种讨好的眼神看我也没用,数着呢。” 岁安直接合上了账册,她决定用这一刻钟来聊点别的。 “你对祝三郎……是不是有什么介怀?” 岁安单刀直入,谢原的眼角微不可察且快速的抽了一下。 下一刻,他轻轻笑了一声,不解道:“你说什么?我?对祝维流?介怀?你倒是说说,我介怀什么?” 岁安看着谢原,眼神逐渐微妙。 好像他的这种回应就已经是答案。 谢原被她这个眼神刺激了,伸手指她:“你做什么这么看我?李岁安,天黑了,没事了,你胡思乱想的毛病又开始了是吧?我还没治好你呢?” 岁安抱着账本,慢条斯理道:“天是黑了,也没事了,不过胡思乱想的那个,好像不是我吧?我就随口一问,你激动什么?” “有趣!谁激动了?” 好的很,调子都拔高了。 不等岁安回应,谢原直接抽走她的账本,劲劲儿放话:“你是不是觉得你如今有身孕,我拿你没办法,母凭子安呢?你想过待你卸了肚子里这个,会有什么下场吗?” 岁安作惊恐状,好奇地问:“什么下场?” 谢原心想,真是不一样了。 若是从前这样吓唬她逗她,她必是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的他心痒痒。 而今的李岁安,仍是一双漂亮动人的星眸,可用玩味伪装的恐惧,只会让他牙痒痒。 想咬她一口,好好与她较较劲儿。 谢原点点头:“你等着。” 觉得气势不够,谢原又补了一句:“你给我等着!” 说完,账本一甩,颇有气势的宣布:“不想看别看,睡觉!” 岁安也不坚持,依言睡下。 视线里一片幽暗,岁安还在琢磨这事。 她很清楚与祝维流没什么,更清楚谢原一定知道她和祝维流没什么,但就是在这个基础上,谢原每次面对祝维流的异常反应,才让岁安觉得好奇。 他到底在介意什么啊。 正想着,身边的男人翻了个身,侧对着她。 一只手熟门熟路的摸上她的脸,轻轻覆在她的眼睛上。 “别胡思乱想,我不介意,睡觉。” 岁安对这个动作已相当熟悉,它仿佛自带催眠效果,让她生了困,睡去之前,岁安还在想,到底是什么呀…… 次日,谢原照旧不上值。 晌午时候,来禄来传话,说是卢家郎君邀他晚些时候小聚。 岁安正在孝期,作为北山女婿,谢原也已经很久不曾应酬,更别提与友人把酒言欢,他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岁安身上。 不过今日,他并没有回绝,而是告知岁安。 “卢大一向稳重多虑,既然发了邀约,自然不会选在喧闹之地,我得去一趟。” 岁安看了谢原一眼,伸手落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握了一下。 谢原笑笑:“我很快回来。” 这日,谢原提早出门,先到了约会地点,率先等在那里。 很快,友人一个个到场。 聘娇娇 第209节 距离上一次聚齐,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是以一上来卢照晋就主动提盏。 “玄逸新政立下大功,炎弟也在整顿私盐和山难时表现亮眼,袁大袁二这一趟行程没白走,元一自不必说,伏击反贼,剿灭余党,护卫长安,是大功一件,就连瑚弟也颇有收获。” “现在想想,当初为陛下革新科举,为入仕建功烦恼,好似还在昨日。愚兄祝各位前程似锦,无可限量。” 这话说的几人颇为感慨,大家都痛快饮干。 一放盏,先开口的是陈瑚。 “卢大,你这话颇不厚道。其他人是实实在在建功,我却是实实在在遭罪,你可知我们堂内聚在一起研究私盐黑市和商市革新,熬了多少灯油,越是临近大考,我们就越是心有惴惴,谁知道明日又发生个什么事情,叫博士们改了考题,对你们是建功立业,对我们那就是雪上加霜!” 陈瑚越说越崩溃,捂脸哀嚎:“从现在开始我要日日去烧香拜佛,结业之前,愿我大周之内平平安安再无乱事!” 众人哈哈大笑,段炎一拍陈瑚:“这话要命啊,什么叫结业之前?哦,待你结业之后,任由天下大乱啊!” 陈瑚:“你懂个屁!” 众人又是一阵笑。 谢原也在笑,只是目光时不时看一眼袁培正和袁培英。 袁家两兄弟一向是最活泼的,这样久违的小聚,按道理来说,他们才应当是话最多,最能搞气氛的。 可今日,他们只是跟着笑,很少主动说什么,任谁开口说话,都会认真听,仔细打量。 忽的,两人察觉到谢原的眼神,齐齐看过来。 隔着围坐的圆案,谢原冲他们提了提盏。 两人倏地笑开,跟着提盏回应。 聚了大约半个时辰,众人带着微醺起身分别。 谢原刚站起来,忽然晃了一下,站不稳了。 “哎哎……”段炎手脚快,扶住他,乐了:“以往你酒量也没这么浅啊,没喝几盏怎么站不稳了。” 周玄逸笑了笑:“嫂夫人有孕在身,怕是不喜酒气,元一许久没喝了吧。” 这么一说,大家都理解了。 卢照晋蹙眉:“我看你好像是骑马来的,你这样可不能骑马上,找个人送送你。” 此话一出,袁家兄弟愣了一愣。 袁培英:“我们送吧。” 卢照晋看他们一眼,并未多想,袁培英和袁培正跟谢原有些沾亲带故,一向走得比较近,若谢原不方便独自回府,他们肯定是最殷勤的。 “行,那你们当心些。” 两兄弟笑着点头,一转头,谢原又坐了回去。 他揉了揉脑袋,笑道:“的确是太久没沾酒了,好像酒量都消减了,脑袋有些发晕,我先坐会儿。” 这也不失为一个醒酒之法。 有袁家兄弟照看着,其他人便放心离去。 袁家兄弟见谢原还坐着,索性一个一个把他们送了出去,看着上车上马,走远,这才折返回来。 谢原还在醒神。 袁培正和袁培英对视一眼,眼神竟有些闪躲。 谢原像是歇好了,撑着腿站起来,又晃了一下,两兄弟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着。 一向多话的两个人,竟认认真真的扶着谢原,偶尔提醒一句“小心门槛”又或是别的,注意力都在谢原脚下。 走出小店,袁培正牵过谢原的马:“要不坐我们的马车回去?” 谢原缓了缓,抹了一把脸:“马车里闷,走走吧。” 二人应下,就这么一左一右扶着谢原往谢府方向走。 天色已暗,街上没什么人,谢原像是醉意上头,几乎是半眯着眼走。 不知过了多久,袁培正忽然问:“元一,咱们认识多久了?” 谢原想了好一会儿,缓缓道:“挺久了。” 两兄弟笑了一声,袁培英紧跟着说:“元一,有个事儿,我想问问你,我挺好奇的。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上,你得说实话。” 谢原微微睁眼,微醺姿态下,一双眼却清明。 “嗯,问。” 两兄弟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袁培英开口:“你……烦过我们没?” 谢原眼神微怔,半晌才应:“什么?” 袁培英眼底划过一丝怅然,笑了一声,语气忽然就轻松明朗起来:“其实我知道,我们耐不住性子,爱说是非,爱凑热闹,你和嫂子成婚前,我们也口无遮拦说了嫂子是非,我知道你没追究,但现在想来,好像……是不太得体啊。长这么大,我们好像也没干什么大事,不像你们,一个个都顶厉害了。我觉得能与你们认识,是很幸运的事。也亏得你不嫌我们烦,带着我们一起玩。” 袁培正:“就是。”他腾出一只手拍拍谢原:“哥,谢了。” 沉默了一晚上的两人,随着这一刻的倾吐,话渐渐多了起来,也更像平常的模样。 他们开始细数这些年自己打听到的是非,哪些叫人叹为观止,哪些叫人捧腹大笑。 其实这些他们都说过,可这一刻细数过来,竟像是一种颇有仪式感的回顾。 “哎。”袁培正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要是能无所顾忌的听听是非,找找乐子,日子也挺自在的。可谁叫咱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不能无所事事啊。” 袁培英:“老周平时闷不吭声的,还真是干大事的料子,说不定马上就能混个侍郎的位置。” 袁培正:“段炎也好,他虽不像老周和你,未雨绸缪,早早盘算,可他逮着机会也没有轻易放手啊,我听说山难发生的时候,他正跟着老周一起处理私盐的事,然后立马就跟着去救灾,差点被大石头砸了脑袋。” 袁培英:“卢大就不用说了,一向是最稳当的,我觉得他能在国子监安安稳稳待到八十岁。” 袁培正哈哈笑起来:“卢大待到八十岁是天命所归,陈瑚要是待到八十岁,指定得疯。” 想起陈瑚刚才的发言,三人都笑起来,谢原也在笑,却更像是用这种笑遮掩别的情绪。 三人就这么说了一路,谢原没说蹬车骑马,他们也不多提,就这么说着相交以来的有趣往事,一眨眼,就到了谢府门口。 岁安早派了人守门,很快便出来接他。 感觉到男人沉沉的酒气,岁安拧了拧眉。 袁培正眼尖道:“嫂子别生气,元一是太久没有沾酒,才一点就上头了,他怕你闻着不喜欢,一路走回来,就是为了散散酒气,免得熏到你。” 袁培英:“就是就是!” 岁安神色一松,冲他们笑道:“无事,我就是刚闻到酒味有些不适,没关系的。辛苦你们了。” “没事没事。” 两人送完谢原,干脆的告辞离开。 等他们一走,谢原便站直了,脸上的醉意褪去,变成一种疲惫。 忽的,一只手牵住了他,谢原感到温软,低下头,看着岁安的手,回握住她。 两人牵着手往院子走,岁安只问了句:“聊了些什么?” 谢原沉默了好久,直到跨过院门,才低声说了句:“说了挺多,但也什么都没说。” 岁安看了他一眼,越发用力握住谢原,轻轻“嗯”了一声。 这头,袁家兄弟回到府中,已经是深夜,可此时的袁府,却灯火通明,正堂内,他们的伯祖父袁岳山高坐首位,嫡支长辈各房都在场,全等着他们。 祖父袁岳均和袁岳山并坐一排,其父站在一边,他们尚未开口,袁岳山的次子袁书勤已急急上前询问两个侄子:“如何?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两兄弟垂着头,答案让大家都很失望。 没有任何结果。 如今北山掌控着局面,深得皇帝太子信任,谢原是李岁安的丈夫,想要打听消息,只能让和谢远走得近的袁家兄弟出手。 没想到…… “你们是废物不成!?如此要好的关系,但凡灌几盏酒,闲谈间就全勾出来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袁书勤有些急了,得亏这两兄弟不是他亲儿子,否则就该上手了。 这时,大堂中的一道道目光又转向另一处, 那里,谢韵娴安安静静的立着,她的丈夫袁宏辛是袁岳山长子,一见众人这般目光,还是硬着头皮站了出赖。 “你既嫁到袁家,便该处处以袁家的利益为先!如今事关袁家全族生死,谢原和李岁安是你侄子侄媳,你以长辈姿态问两句又如何?皇帝和北山到底掌握了多少,师氏那群废物有没有招供,这么点小事你都做不好。” 不止袁宏辛,就连谢韵娴的两个儿子,袁敬泽和袁敬光都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母亲。 身为母亲,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以维护丈夫儿子的利益为先吗? 盯着众人的目光,谢韵娴眼神轻垂,沉默不语。 若非有这么多人在场,袁宏辛怕是也要动手了。 眼见袁岳山和袁岳均两位尊长都没开口,袁家小辈都有些坐不住了。 袁宏辛的两个妾侍冲着谢韵娴跪下来,哭的梨花带雨:“夫人,我知道您不喜我们,可您不该拿袁家的前途来泄愤呀,若是您能为袁家打听消息,我姐妹二人愿自请离府!” 袁宏辛心痛的扶起两人,对谢韵娴痛吼:“你看看她们!再看看你!身为大房主母,你简直叫人失望透顶!” “够了!”袁培英大吼一声,看向座上两位祖父。 “我们没打听出来消息,是我们没用,可是祖父,袁氏当真有参与乱党谋逆吗?” 袁岳均闭目不语,袁岳山默了默,淡淡道:“没有证据的事情,岂可信口开河。” 袁培正耿直脖子,跟着开口:“既然没有证据,何不心安理得的等着结果?倘若真的罪有应得,那……孙儿也认了!” 袁培英:“对,认了!” 袁左尚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将两人扯到一边:“认什么认!你们才多大,根本不知此事的严重性!没问到什么就闭嘴!” “都闭嘴。”袁岳山开口,声音沉冷。 顿了顿,他低声道:“即便没有证据,也不可能坐以待毙。眼下长安的人正在散去,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族中小辈先出长安,就说外出游历,增长见闻。” 一群袁家小辈全部面露惊色,满心不愿。 这不就等于逃命吗? 还有人想反驳争取,袁岳山忽然爆发:“还愣着干什么!” 聘娇娇 第210节 毕竟已是高龄,这一激动,袁岳山忽然捂住心脏,面色痛苦的倒了下去。 夜深人静,袁府却乱成了一锅粥。 …… 继芒山之后的第二次风波,发生在三日后。 彼时,岁安正在院子里一边看清单一边荡秋千,玉蝉匆匆而来,说袁氏出事了。 袁侍中突发心疾,暴毙府中。 紧接着,袁宏辛贪污受贿,和袁宏勤销毁卷宗的事情被揭发,整个袁家一个接一个爆,除了还未入仕的小辈郎君和娘子们,无一幸免。 这时候,又有消息传出,袁家小辈不知何时离开了长安。 岁安刚听完消息,谢原捧着手炉走出来:“是不是袁家……” 岁安点头。 谢原:“那姑姑……” 岁安温声宽慰:“你别急,先听我说……” …… 袁家的倒台,令人猝不及防。 朝中一时间议论纷纷,甚至从袁书勤毁坏卷宗一事上嗅到了些不一般的味道。 反贼被擒后,一番彻查,暴露了朝廷很多疏漏。 袁书勤在尚书省做事,之前无论是新政还是开矿,都涉及到卷宗查阅,可是多年前一场大火令卷宗缺失,一直没有补齐。 若他是故意毁坏卷宗,便是带着目的,难不成袁家与反贼有什么关系? 消息在谢府传开后,各房都惊了。 袁氏出事,岂不是会波及到谢韵娴? 孙氏等人虽与小姑子谈不上深情厚谊,但毕竟是一家人,谢韵娴也没有真的为难过她们,一时间都为她担心起来。 谢韵雅当天就回了谢府,差点给谢原和岁安跪下。 “她早该合离的,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啊!元一,岁安,你们救救娴姑姑,她是无辜的。” 自从芒山一事后,所有人对李岁安的看法都不同了。 当初,靖安长公主离世时,还有人觉得李岁安将失去一个大靠山,在婆家怕是地位不稳。 可如今,李岁安她自己就是屹立不倒的高山,遇到这种事,府中之人竟也将她当做了一份倚仗。 当着婆母等人的面,岁安淡定道:“母亲,姑姑,各位婶婶,你们不必担心,姑姑她真的不会有事。稍后我和元一去看看,兴许今日就能将姑姑接回来。” 谢佑一听,第一个应声:“嫂嫂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嫂嫂一定有办法!” 孙氏等人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放心吧,没事的。” 谢韵雅毕竟在府中呆的少,不太了解岁安的作风,但见府中众口一致,她在短暂的惊讶中,到底放心下来。 …… “谢韵娴!你个贱人!”袁宏辛暴怒的冲到牢门前,手脚上的镣铐叮呤咣啷,他一身狼狈的看着门外衣着得体的谢韵娴:“你算计我。” “算计?”谢韵娴没说话,她身边的谢升贤冷声开口:“你自己写的休书,竟不认吗?” 袁宏辛:“这是设计,这都是你们的设计!” “是。”谢韵娴忽然抬眼,冷冷的看着这个让她觉得恶心又陌生的男人:“我就是设计你,那又如何?即便是设计,也是白纸黑字,官府盖印,断了姻缘的事实。你奈我何?” “姐姐……姐姐……”另一个牢房关押的两个小妾冲着谢韵娴跪下来:“姐姐,我们错了,是我们错了,求求你,求求你千万不要伤害玲儿他们……” 袁家的小辈的确被悄悄送走,可他们还没走远,便被陛下截了,即便此刻将袁家晚辈全杀了,也可说是他们外出游历时遇到了强盗,甚至是逆贼余孽。 这也是为什么袁家人会纷纷认罪,连挣扎都没有。 袁宏辛两个妾侍连连求饶,甚至自打嘴巴,打的一张勾人的脸又红又肿,还有指甲刮的血痕。 听到小妾提到孩子,袁宏辛浑身一僵,态度终于缓和:“娴娘,还有我们的孩子啊,敬泽和敬光,你是他们的亲娘啊!你不能让陛下杀他们!岳父……岳父,他们是你的孙儿啊……” 谢韵娴面无表情:“你与袁氏族人同流合污时,怎么就没想过孩子的未来?” “你懂什么!我那是……” “阿娴。”谢升贤终于开口,他抬起手,轻轻按在女儿的肩头:“走吧,回家。” 谢韵娴只觉肩头一阵发沉,继而是温暖的感觉,她鼻头有些发酸,看向眼前的父亲。 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关头,会是父亲出手。 从没有想过。 谢韵娴与谢升贤走出牢房,身后夹杂着袁宏辛和袁氏其他人的谩骂,妾侍的哭喊,谢韵娴却有种从泥沼中走出来,重新沐浴干净阳光的感觉。 可是,当她被阳光罩住时,却慢慢蹲下去,捂着脸哭了起来。 谢升贤睁了睁眼,眼眶却还是红了。 他已年迈,仍是蹲了下去,轻轻抚着女儿的背。 不远处,谢原与岁安站在马车边,静静看着这头。 谢原:“我现在才明白,为何祖父在知道我们的安排那晚,竟这般着急。” 岁安:“倘若朝中真有能与师氏同流合污,甚至明里暗里帮衬之人,地位必然举足轻重,袁、赵、谢、王,最有可疑。那时,即便是我们都没能确定对方的身份,祖父应当也是怀疑,但他并未抱有侥幸,早早就为姑姑打算,如果真的是袁氏,她又该何去何从。” 谢原:“那休书是真的?” 岁安:“是真的。袁宏辛宠妾灭妻,曾以休书要挟姑姑,甚至都写好了,然后姑姑妥协了,大约她不想以下堂妇的名义回到谢府,又或者是考虑到孩子。祖父找到姑姑时,姑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终于说了休书的事。” 休书的确是真的,但是有休书还不够,若官府这头没有盖印,袁宏辛难免反口,也断不干净。 所以,官府盖印这头,才是岁安的手笔。 当中不乏有些特殊手段,安排的很隐秘也很迅速,对外完全可以说,两人早已不是夫妻,只是此事宣布之前,袁家就出事了,纵然袁宏辛不承认反口,也可说是他在报复。 谢原神色一动:“芒山之后,陛下之所以没有立刻办袁家,也是在为这事争取时间?” 岁安:“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止,若陛下没有自己的考量,又岂会因为我三言两语,便暂时按下呢。” 谢原想了想,明白了。 袁岳山也算是多朝元老,深受圣恩,结果竟勾结逆贼。 谋反是一旦发现便罪无可恕的滔天大罪,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一朝起底,查出牵涉之广,发生时间之久,难免让人觉得,堂堂帝王,竟然没有察觉身边暗藏贼心这么久,对方甚至是朝中重臣世家大族,枝繁叶茂,多少有些眼瞎。 相反,水至清则无鱼,谁会相信朝中官员都是干干净净的? 陛下如今盖以其他罪名,可以解释为,此前没有办不是没有察觉,而是对朝中元老的仁慈,今朝办了他们,是因他们的罪行过度损及朝廷和百姓利益,触及底线,为国为民,也要掐了这份仁慈。 陛下怎么做,都能往好的说法圆。 更何况,主谋已经落网,关于谋反有多严重,建熙帝大可从他们下手,至于袁家这边,即便不是谋反,想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也多的是法子。 至于袁氏后辈,若以谋反罪连坐,在明面上处刑,逃不开流刑甚至死刑,如今他们在陛下手中,怎么处置,都还有商量的余地。 谢原眯了眯眼:“是陛下这么想,还是你让陛下这么想的?” 岁安看向谢原:“我有这么大本事?” 谢原卸了担忧,故作奇道:“你竟不知自己有这方面的才能?” 岁安正要与他呛声,那头的马车驶来,岁安第一次看到谢升贤露出温和的表情,似在低声劝谢韵娴上马车。 谢韵娴又说了什么,脸上是担心的表情,谢升贤一边安抚一边说话,谢韵娴眼中又泛起些光芒。 很快,父女二人蹬车离开,朝着谢府方向而去。 岁安:“祖父这人,看起来对儿女的心都很硬,但其实,他看似冷硬的心中,皆是关怀。” 谢原:“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岁安一阵晃神,轻声道:“是啊,为之计深远。” 两人站了片刻,忽然有一片白雪落在岁安的头上。 像一只无形的手掌轻抚,满怀安慰。 岁安仰起头,伸手来接:“元一,又下雪了。” 摊开接雪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那就回家吧。” 岁安感受着手掌的温度,微微一笑:“嗯。” 两人登上马车,还在说话。 “这么冷的天,得吃锅子,一家人聚在一起吃。” “我也喜欢。” “那就吃这个,回去同母亲说。诶,左右是一起吃,去北山将岳父一道接来吧。” “现在吗?来不及了呀……” “也是,那下回,找个好日子。” 第158章 师氏与袁氏的事情在朝中和长安城内惊起了不少风波, 但随着年节将近,这些波动便被新的忙碌一一覆盖。 此间,谢府发生了不少事。 其中一件大事, 便是谢韵娴归家。 袁氏出事, 孙氏等人对小姑子的担心不假,但等到谢韵娴真的归家后, 日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日天气晴好, 鲁嬷嬷来到院中请岁安,说是大夫人要为大爷晒书,一个人闲着无聊,请岁安过去说说话。 岁安想到这段时间忙于北山和自己的事情,未尽儿媳孝道, 反而一直受到婆母的悉心照料,爽快应下。 等岁安过来时, 孙氏早已张罗开,她让鲁嬷嬷给她搬坐具:“天儿好, 你就在旁晒晒太阳。陪我说说话就成。” 聘娇娇 第211节 岁安:“也不能一动不动呀, 累了再歇息也不迟。” 孙氏笑了:“随你。” 婆媳二人一起动手, 鲁嬷嬷和朔月等人在旁安静伺候,孙氏问起岁安近来身子如何。 这话问的有些多余。 谢原院中的吃穿用度, 都是孙氏精心安排,每日两次请脉, 孙氏也会同大夫问个清楚,唯恐这孩子没有长好。 岁安笑了笑, 说道:“多亏母亲照料提醒,许多孕中常见的不适来得快去的也快,如今除了胃口一日比一日好, 其他一切正常。” 谈到这些事情,孙氏游刃有余,三两句便上了头,从孕中说到了分娩,又说了好多月子里的事,只叹女子生产不易,要养护的地方还多着,皆不可大意。 岁安安静听着,时而回应两句,颇有收获。 “夫人。”鲁嬷嬷端着刚送来的茶汤上前,看了孙氏一眼:“您和少夫人说了许久的话,喝点茶汤润润喉吧。” 孙氏神色一动,接过茶汤轻轻抿了一口,眼神往岁安身上瞟了瞟。 “母亲。”岁安将手中的盏子递给朔月,“姑姑回来之后,一直呆在院子里,听说也是母亲在照料,袁氏遭逢变故,姑姑心里一定很担心吧。” 孙氏没想到岁安会主动提到。 “哦……挺好的,你两位姑姑出嫁后,府里一直留着她们的院子,随时都可以回来小住,所以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 在谢韵娴的事情上,孙氏处理的并不容易,甚至还尴尬了一回,但在岁安面前,孙氏不想多说。 毕竟她今日是受人所托,为另一件事而来。 可孙氏还没开口,岁安就主动提了。 “姑姑虽被祖父带回来,但两位表弟仍然身陷囹圄,姑姑是他们的亲娘,纵然袁家有再多罪过,她都不可能置之不理,独自安乐。” 孙氏激动了一下,握拳敲掌:“就是这个道理!” 说着,孙氏为难的看了岁安一眼:“岁岁,如今你在皇帝和太子跟前都是说得上话的,我一个妇道人家,评断不了外面的对错,但我知道做母亲的心情,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能叫你姑姑安心?” 孙氏说的是让谢韵娴安心,而非保下那两位郎君。 绕是岁安心思灵巧,在此事上仍是皱了眉头。 孙氏连忙道:“若是你为难,就当我没有说过!” 岁安想了想,说:“我可以试试,但未必能行。” 孙氏已心满意足,拍胸脯保证:“你放心,若是无能为力,姑姑那边母亲来说,你不必出面。” 好歹是把事情说出来,后面晒书时,婆媳二人的话题便简单许多,孙氏甚至提到了孩子起名的事情。 这是谢原的第一个孩子,也是谢府这一辈的长孙,是很受重视的,谢世知甚至主动和孙氏提过,找个日子,将亲家公接到谢府,大家小聚一番,孩子的名字,可以两家长辈商量着一起定。 自从靖安长公主离世,便只剩李耀一人独守北山。 因为有岁安牵线,谢世知在此前一段时间没少往北山走动交流教学,早已将李耀引为知己,如此设想,也是不想李耀在北山孤单。 请到谢府,既能共商大事,也能与岁安见面,免了他孤苦,一举多得。 晚间,谢原下值回来,岁安把这事同他说了。 谢原站在屏风后宽衣,回应:“行啊,我早就说找个日子将岳父接来的,我后日休沐,二郎也归家,后日如何?” 两人一拍即合。 次日,谢原原本打算下值后去北山,结果岁安要亲自回去。 谢原想了想,爽快应下。 于是两人一道出门,谢原将她送出城门才去上值。 岁安的马车刚到山门时,李耀已经得到消息,他二话不说放下手头事务,快步出来接。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跑回来了?” 岁安由朔月和阿松搀扶着,一边小心登阶梯,一边说起谢府邀约。 靖安长公主去世后,李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一蹶不振。 此前曾有人揣测过,李耀之所以如此受学生追捧,是因为有靖安长公主这道关系。 没有靖安长公主,北山和朝廷之间那根线就断了。 可事实证明,靖安长公主的死,并没有让热闹多年的北山就此萧条。 李岁安的存在,再度支撑起了北山的价值。 而且,若在靖安长公主手里都尚未能重建的暗察司能在李岁安手里重建,北山的权势将会直接搬到明面上来,比从前更不好惹。 李耀听着岁安的话,眼神往她身上瞟了几眼:“就这么点事,值得你亲自跑一趟?没别的事了?” 岁安沉默。 那要说完全没有,也不是。 接着,岁安将姑姑谢韵娴的事情道了出来。 谋反是重罪,即便抄家灭门都不为过。 建熙帝能允许岁安暗中操作,帮谢升贤将女儿拉出来,已经给了情面,事关国体,岁安如今身上担着责任和信任,并不能干涉太多。 所以,她来求助父亲。 世人眼中的李耀,是靖安长公主的乘龙快婿,是依仗着公主人脉桃李满门的北山山长,却已很少有人记得,他也是当年还是太子的建熙帝一眼相中的人才,只因姐姐看上了,才忍痛割爱。 这些年,若无建熙帝的默许和支持,李耀如何能以驸马身份靠山教学,给朝中输入那么多新鲜血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耀亦是建熙帝的知己,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有母亲这么一个共同回忆,有些话,说出来岁安出面更管用。 岁安说的还算委婉,也没有明确要求什么,是不想父亲为难,没想李耀听完,轻轻笑了两声:“哦,就是为这事儿回来的?” 岁安:“父亲有办法?” 李耀不以为然:“这算什么难事,交给我便是。” 他看一眼岁安:“你就安安心心,先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等有了孩子,你就知道要操心的地方有多少,趁着如今还有些清净日子,就别上赶着操心别人了。” 岁安被斥也不反驳,眼珠轻轻一转:“其实,女儿此来也不止为了谢家姑姑,还有一事,女儿老早以前就与父亲提过,如今又多了些新的想法,想听听父亲的意见。” 李耀服了:“一次说完吧。” 这日,岁安在北山待到黄昏,就在她打算回府时,被朔月告知,郎君早就到了。 “咦。” 岁安一路走出来,看到古木下站着的青年,长身挺拔,红色公服工整夺目,他负手而立,站在可以俯瞰山阶的位置,静静等待。 “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谢原闻声回头,朝她伸手,岁安顺势搭上去,手立刻被稳稳握住。 “下值了,顺道来接你。” 岁安歪歪头:“那若是我已回了呢?你不是扑了个空?” 谢原侧首看她,玩味一笑:“那我扑空了吗?” 岁安心头一动,竟有点喜欢他这种成竹在胸,还有点欠揍的模样。 她故意撇嘴:“那谁知道呢,兴许你就是不想回去见我,找个由头在外多晃荡。我听说呀,好多男人家中妻子有孕,难缠难伺候,便都有意避开的。” 谢原眉头微微一皱,认真起来:“谁啊,我认识吗?” 岁安一本正经:“说了你也不认识。” 谢原不认同:“不能吧,这长安城里还有我不知道的人?你且说说,但凡你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就是你……” “我怎么!?”岁安立刻回击:“我无中生有?” 谢原:“那你说啊。” “说就说!”岁安一点不怕:“是个姓苏的郎君,他娶了身份低微却貌美的娘子,起先还如珠如宝,可等那娘子有了身孕没法伺候,他便有了异心。” “后来他娘子得知此事,心情大败,险些小产,后来拼死生下孩子,结果因身形走样,形容憔悴,就被彻底嫌弃了,没多久就有新人进门!” 岁安越说越投入,慢慢带了情绪。 谢原竟被带动,另一只手虚点好几下:“我记得我记得,那文、苏郎君的母亲本就不喜这儿媳,起初是碍于儿子的意愿才勉强接纳,等她一失宠,便立刻开始明面上的刁难,后来进门的妾侍反而很的她心,一婆一妾合起伙儿来欺负她。” 岁安表情一僵,慢慢转眼看向谢原。 谢原好整以暇,挑了挑眉:“如何,很惊讶我怎么会知道?” 他唇角一挑,微微偏头:“这还不算什么,我还知道,那妾侍本就是老婆子为儿子准备的,就连那娘子身形败坏,也是老婆子在儿媳的汤药里动了手脚,她气恼儿子被狐狸精迷了眼,便要毁了那那娘子最得意的容貌,还有……” “啊啊啊……”岁安两手捂住谢原的嘴,愕然控诉:“我还没看到后面篇章呢,你怎么全给我说了!” 谢原被她香软的小爪子捂着,发出噗嗤噗嗤的笑。 岁安愣了愣,反应过来:“你怎么也看这种话本!” 谢原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扯开:“我若连有些人放在床头枕边,甚至夹在账册里以看账为名也要熬夜看下去的东西都没发觉,保不齐又要被看做无心无情了,你说是吧?” 岁安好气又好笑,两只手转而掐住他的脸:“谢元一,你胆子好大,敢调侃我!” 谢原两手抓着她手腕,发出夸张的痛呼,却根本没发力,任由她拿捏罢了。 “咳。”一声咳嗽,令嬉闹中的小夫妻回神。 李耀不知在后面站了多久,他负手而立,脸上漾着笑:“都什么时辰了,赶紧走,回去关起门再闹!” 岁安老实不少,谢原也松开岁安,向李耀见礼,重新提了邀约的事。 李耀摆摆手:“知道知道。” “那小婿就与岁岁先告辞了。” “行,走吧。” 李耀上前几步,目送着小夫妻离开的背影。 他忽然想起,也是这条长长的山阶上,他曾双手提着小小的岁安,看着她软软腿脚一步步学步踩瞪。 时移世易,昔日连路都走不稳的小丫头,已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稳稳走出这条山阶…… 聘娇娇 第212节 第159章 原本只是谢府的家宴, 但因邀请了亲家李耀,谢府便又相继邀了祝家两位将军、桓王府,平阳县主, 宴席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魏诗云自芒山一事后便留在长安,以便于与留在扬州的安王接应,收到邀约,她欣然前往, 早早就到了谢府。 知道岁安有孕,魏诗云还特地备了好多东西给她。 岁安:“你一个人留在长安,可有什么不适应?腿还疼吗?” 那日, 魏诗云一出苦肉计,多少给师氏造成了些错觉,以为能撬动安王府的忠心。没想最后被魏诗云反打一招, 每当对方想制造假相舆论,她便趁机扳回来。 有一说一,若非有穆栩之后一路搀扶陪伴, 她未必能撑下来,不过师氏出手相助趁机示好, 本也是意料之内的事。 魏诗云满不在乎的说:“这算什么, 长公主殿下与父王他们苦苦追寻多年的贼人落网, 别说伤一双腿, 就是废一双腿都值得!” 她拍拍膝盖:“早养好了!” “当然养好了,怕是早就闲不住了,所以来的比谁都快。”魏楚环从院门走进来, 身后奴仆成群,手里各抱锦盒。 魏诗云本来与岁安聊得正开心,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唇线一抿,对着天轻轻翻了一眼。 岁安见状,忍不住笑了笑。 随着魏楚环到来,小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她带了许多补品,每样都是金贵之物,还嘱咐岁安要好好养胎。 末了,她亲昵的挤到岁安身边,抱住她手臂:“之前是无可奈何,如今手头事情能放便放,安心将孩子生下来才是大事!” 岁安点点头:“会的。” 魏诗云微微斜倚座中,单手支颌,调侃道:“说起来,环姐姐与萧世子成婚多时,岁安表姐才长你半岁,都已有了身孕,环姐姐怎么还没有动静。” 魏楚环两手交叠,坐姿矜持:“孩子这种事看的是缘分,姻缘却是可以努力促成,说起来,你也就小我半岁,我都成婚了,你还待字闺中,也不知叔母可有为妹妹操心安排呢?” “你……”魏诗云坐直了,眼瞅着就要较劲,岁安抬手拢拳,轻轻咳了一声。 两人都看向她。 岁安微微一笑:“今日只说今日事,各人自有各人缘,何必为这个争执。” 她一句话,两人便短暂的偃旗息鼓。 谢家两位小娘子被母亲派来帮嫂子陪客,谢宝宜还好,谢宝珊当日随母亲参加桓王府花宴,可是见识过初云县主魏楚环有多盛气凌人的。 眼见两位县主在嫂子面前都乖巧听话,谢宝珊觉得十分长眼,趁机与二姐谢宝宜悄悄说了一嘴。 谢宝宜也悄悄回应:“这事我倒是听我爹念叨过几句。” 谢宝珊来了兴趣:“什么说法?” 谢宝宜:“我听我爹说,靖安长公主从前曾有个什么暗察司,那可是权力很大的衙门,隶属皇帝,还能调动亲兵呢,后来暗察司因为一些原因被废了,但现在,好像要在大嫂手中重建了。” “既要重建,只有大嫂一个人定然不够,得有其他人填进去。” 谢宝珊瞪大眼睛:“所以两位县主这么亲近大嫂,是想在暗察司重建的时候谋一个要职吗?” 谢宝宜瞅她一眼,警惕提醒:“这是你说的啊,我可没说。” 谢宝珊连忙捂上嘴巴。 这头,魏诗云和魏楚环还在明里暗里较劲,岁安视而不见,像小时候一样在姊妹之间打圆场说好话,温温柔柔,从不红脸急躁。 另一边,谢原在安顿好了今日诸位贵客后,在后园找到姑姑谢韵娴,将朝中尚未公布的结果告知于她。 即便不是谋反之罪,仅凭眼下查出的种种罪证,袁氏亦已无力回天,袁氏后辈,无论是否参与,都已卸不掉身上罪臣之后的污名。 不过,陛下并没有打算赶尽杀绝。 目前朝中正在清算袁氏罪行,人也处于囚禁中,等到诸事尘埃落定后,重罪者死罪难免,余者活罪难逃,应当是流刑。 听到“流刑”两个字时,谢韵娴眼中的光一下子就灭了。 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作为袁家妇,她的脱离已经是最大的侥幸,就这,还是在陛下面前堆叠了谢氏和北山的人情才有的结果。 可天底下哪有子女正身陷囹圄自己却悠哉度日的母亲,即便回到谢家,谢韵娴的心也没有一刻安定过。 她唯一的牵挂只有两个孩子,却连开口求情的底气都没有。 眼看姑姑谢韵娴心如死灰之态,谢原忽道:“侄儿记得,白水河贪污案起时,袁家郎君受牵连,姑姑曾回谢府向侄儿打探消息,言辞间颇有求情之意,只可惜,此事侄儿也无能为力,叫姑姑无功而返。” “芒山一事后,陛下选择了按兵不动,让袁氏在山雨欲来的平静中渐渐坐不住,他们少不了打探。但这次,姑姑并没有回来过。” 谢原轻轻垂眼,并不看谢韵娴:“当北山还是朝廷都没有确定袁氏的罪行时,是祖父先一步想到,若这个内应是袁氏时,姑姑应该怎么办。” “之后,虽有岁岁配合,但操心最多的还是祖父。” “小侄并不敢多问,但也看得出,无论袁氏如何,祖父心中是相信姑姑,因姑姑是他的女儿,你的为人,品性,他都深信不疑。” “袁氏不明陛下和北山的态度,既不愿彻底放手,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选择先保子孙。姑姑知情不报,因你也是一个母亲。” 谢韵娴忽然别过脸,抬手飞快在脸上抹了一下:“别说了。” 谢原还没开口,一旁忽然传来了谢世狄的声音:“呵,在这呢。” 谢韵娴一听这声音,飞快止了眼泪,极力稳住情绪。 谢原转头,只见六叔领着岳父李耀正走过来。 谢原连忙作拜。 谢世狄冲李耀笑道:“如何,我说的没错吧?别看他们两个现在一个端庄一个老实,这个年轻时,这个年幼时,那都要老命了!” 谢韵娴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谢世狄这厮脑子是有多不清醒,才会在李耀面前数落她这个妹妹的过往? 这合适吗!? “六郎!”谢韵娴脸一沉:“当着驸马爷的面,你胡说什么呢!” 谢世狄撇撇嘴,看向谢原道明来意:“你说你跑这儿来做什么?驸马想去看看岁安,你给领着啊!” 谢原闻言,二话不说:“岳父请。” 谢世狄瞅一眼谢韵娴:“愣着干嘛?为了你的事,人李兄和岁安操了多少心,岁安肚子里还揣着你侄孙呢,不得一起去瞧瞧。” 谢韵娴,拳头硬了。 可是,谢世狄话糙理不糙,加上李耀又在旁候着,谢韵娴也不想摆出不符合今日气氛的姿态败兴,遂强打精神:“请。” 明明是谢世狄吆喝在先,一路上他却拉着谢原聊起别的,言辞相当神秘,反叫谢韵娴和李耀落在后头,场面一度沉默尴尬。 谢韵娴在心里将谢世狄捶死一万遍,又觉花园通向大郎院子的这条路着实有些长,仿佛无边无际一般。 最终,谢韵娴还是先开口打破沉默:“说起来,我虽很少回府,但每次回来,都能瞧见些不同。岁岁不愧是驸马与长公主的女儿,谢府上下都很喜欢她,就连我那一向避世的长兄和严厉的父亲都对岁岁赞不绝口。” 李耀闻言,淡淡笑了一下:“殿下若听到夫人此言,应当会很高兴。” 谢韵娴在心中认同了这个说法。 为人父母,最大的意义,大约就是教养有道。 “不过……”李耀忽然话语一转,“这对殿下来说,也着实是一个困扰了她许久的难题。” 谈及靖安长公主,谢韵娴不自觉就认真又好奇:“殿下也会苦于教养之道吗?” 李耀:“当然。” 他看着前方,眉目始终含笑,好像记忆里的人就在眼前,稍稍提及,便鲜活依旧。 “殿下也不是无所不能,很多事对她来说都很难,尤其是在教养岁岁上。即便是如今的岁岁,放在从前,同样有叫人头疼的时候。” 谢原正被谢世狄拽着问祝家将军的事,忽然听到岁安的名字,不由分心落在后头。 谢韵娴有了谈性,嘴角轻扬:“这还真瞧不出来。” 李耀敏锐的扫了一眼谢原,轻笑道:“那夫人就得问问元一了。” 谢韵娴看向谢原,被点名的谢原连忙回头:“岁岁很好。” 这番维护,毫无意外的引来谢世狄一声打趣的笑。 谢韵娴也跟着笑了。 李耀没管前面两个人,语气淡淡的继续道:“古语有云,‘父在,观其志,父末,观其行’,评断子女,看的是他否自父母身上习得好的品性和言行,也即说明,父女言行做派对之女影响之大。” “但其实,孩子所见所闻,从不止父母所授,皆受影响。身为父母,很难保证子女只接纳你一人所授,更难保证,他在你影响之外接收到的,都是好的。” “可殿下不愿如此。” 李耀轻轻叹气,“夫人在长安城内,可有见过第二个小娘子如岁安一般,自出生起便被母亲拘在身边,隐居深山的?那已不是不受外界影响的程度,而是近乎隔绝,这合理吗?” 谢韵娴一愣:“我听说过一些,岁岁的情况……是很少见。” 李耀又笑一声,“少见,且离谱,是吧。” 谢韵娴语塞。 就在她打算替长公主说两句时,李耀话语一转:“可就算少见又离谱,到头来,仍然得了夫人一句夸赞,不是吗?” 谢韵娴愣住,李耀挑眉:“还是说,夫人方才的夸赞只是客套的假话?” 谢韵娴忙道:“当然不是,这话也不是我一人说的。” 李耀没再说话。 谢韵娴反复思索着李耀的话,忍不住道:“殿下有魄力,又岂是常人能比。” “殿下的确有魄力。”李耀顿了顿,说:“但不止如此。” 谢韵娴生生怔住。 李耀:“殿下从泥地爬上高岭,纵使外界有各种说法褒扬,她也并非算无遗漏。于她而言,只要活着,便不怕行差踏错,错了改就是。除非其身不正,否则有心而为,岂有教不好的孩子。” 谢韵娴眼神一动,终于从李耀这话听出些弦外之音,变得若有所思。 谢原把人请到院子,岁安这里正热火朝天。 魏楚环和魏诗云拉着岁安开了一把双陆,又加了对句,你一言我一语吵的正欢,连原本在前厅的萧弈都跑来了,对正在酣战的魏楚环束手无策。 “哟,热闹啊。”李耀一开口,战火戛然而止。 魏诗云和魏楚环先后起身,齐齐行礼,这给劝了半晌无果的萧弈看傻了。 李耀走进来,瞄了眼双陆局,抬眼看岁安。 聘娇娇 第213节 岁安抿唇掩笑,不打自招。 李耀兀自笑了一声,走到魏楚环的位置。 魏楚环乖觉让位,李耀却一指魏诗云的位置:“今日兴致这么好,我陪你们玩玩,过去,你俩搭档。” 搭档? 魏楚环和魏诗云对视一眼,谁也看不上谁,求助的看向岁安。 岁安摸着肚子侧过身,巧妙的躲开了她们的目光。 真相了。 魏诗云和魏楚环反应过来,是她! 老师是李岁安叫人请过来的! 接下来,战况就不是紧张了,在外观战之人都为局中两位县主捏了把冷汗。 李耀不仅双陆玩得好,出句还尤为犀利,乍听只觉工整句绝,细品才觉个中隐含的点拨与批评,是夜里都睡不着要在被窝里懊恼打滚的程度。 两句下来,本就不对付的二人节奏彻底乱掉,频频被打马不说,连出句也开始唯唯诺诺起来。 萧弈悄摸挪到谢原身边,“这算怎么回事?” 谢原想了想,说:“天然压制。” 结果不言而喻,两人被李耀修理的服服帖帖,半个字都不敢反驳,终于消停下来。 知李耀要同岁安说话,其他人便不再打扰,纷纷退出来,谢原也没有多呆,转而去前厅招待客人,直到开宴前才出前厅,打算去院子寻岁安。 刚走两步,他就被一脸黑沉的谢世狄拦住去路。 “谢元一,你还认我这个六叔吗!” 谢原失笑,不解其意。 “六叔这是什么话。” 谢原的话并没有安抚到谢世狄,反而有火上浇油之效。 “亏得你还喊我一声六叔,那你说说,为何把青楼的事全告诉了阿婵!!!!!” 谢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