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坠新枝》 楔子 一般人在与十年未见、且以争执分手收场的初恋女友重逢时,会是什么反应? 魏芷梨不清楚,但她想,总不会是乔新楷这种的。 「好久不见。」 他笑弯起一双好看的眉眼,问候的语气自然得彷彿十年来两人断续着有在联络,不过是难以见上一面而已。 不仅如此,他还走近她,向她伸出手,想来个久违、友好的握手。 见你妹啊。 拍开面前的手,与他错身而过时,魏芷梨面无表情地想。 1-1 短促而尖利的叫喊声于夜半时刻响彻整个楼层。 惊醒的瞬间,魏芷梨反应快速地护住大腿上险些滑落的笔电,掌心擦过触控式萤幕,画面倏然亮起。 房内灯光昏暗,突如其来的光亮令她瞇起双眼,努力辨识着上头显示的数字,时间刚过三点。 隔音差劲的墙与门扉外持续传来各种声响,魏芷梨保持相同姿势遥望房门出神,意识混沌的脑袋瓜逐渐清明。 她本来在改剧本,越改越上火,索性闭眼稍作休息,没想到一不小心就睡到现在。 稍微伸展维持相同姿势过久而僵硬的身子,魏芷梨把笔电摆正,手指轻击触控面板进入仍在运作中的word页面,长吁出一口气,接着才改一半的地方继续下去。 房内很快响起敲击键盘的喀噠声响。 需要改的地方不多,全在女主演的部分,而对于要怎么修改,对方也早提供想法,密密麻麻在原剧本上写满红字,此刻的魏芷梨不过是个无情的码字机器,对照着另一半床上的纸张,一一删除她花心思写出来的台词,面无表情键入丝毫没能感动她的煽情字句。 用不到半小时修改妥当,她在档名后头加上「版本n」等字,把档案寄给助理顏瀟雨,并发讯息通知她明早开工前印出来给剧组人员。 随后她随手倒扣手机,闔上笔电置于一旁,探身拉过搁在床头柜上的充电线接上,再旋上床头的电源纽,房内转暗的同时,她躺倒在床,拉上棉被,一气呵成。 入睡以前,门外又是一片兵荒马乱。 几小时前才仗着身后有人撑腰而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的女音此刻歇斯底里,「警察」、「跟踪」、「粉丝」等字样断断续续自她口中吐出,不时还有低沉男音出言安抚。 魏芷梨想起不久前的那声尖叫。 但也仅只是想而已。 睏意很快席捲而来,她懒散地侧过身子、背对门板,以棉被掩耳阻绝人声,放任自己坠入梦乡。 却是一整晚都没睡好。 天刚濛濛亮,顶着大圆框眼镜后的惺忪睡眼,魏芷梨拿着冰美式从便利商店出来,漫步至片场。 今早的第一场戏预定八点开拍,全剧组的人员早早就动员起来,魏芷梨到时,顏瀟雨已经把新打印出来的剧本转交得差不多了。 「梨姐。」她小跑步到魏芷梨身旁,与她一併进到休息室,四处张望确认没人,凑到她身旁压着声音说:「冯雅娜出事了。」 闻言,魏芷梨停下安置笔电的手,挑眉看她,嘴角不住上翘。 难得一早就有这么大快人心的好消息,收工后她是不是该去买罐啤酒庆祝一下? 顏瀟雨见状,面露无奈,「梨姐你表情管理一下,被人看去怎么办?」 「现在又没人,再说,大家不都已经知道了吗?」魏芷梨不以为然地耸动肩膀,拿起冰美式搅动着吸管,里头冰块相互撞击发出声响。 顏瀟雨被她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 确实,整个剧组就没人不知道这两人不对盘。 自打《醉相思》开机以来,导演没怎么骂人,身为女主演的冯雅娜骂得倒是不少,对来客串的十八线演员们与跟组编剧尤其严苛。 冯雅娜去年刚夺下影后头衔,重返戏剧圈对她来说是紆尊降贵,所有人都该以她为主,她认为谁演得不好,那就是不好;她认为剧本哪里需要改,跟组编剧就当按她的意思来改。 那几个演员在圈内没名气没地位,加上每回挨骂确实情有可原,自认拖累前辈,便一贯忍气吞声,任她指责。 魏芷梨却不这样。 冯雅娜第一次指出台词有问题并给她建议时,她笑着应下,然后用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将剧本从头看到尾、从头顺到尾,最后改动部分台词与情节,唯独冯雅娜指出的部分没有。 倒不是她自负,她确实有认真考虑过对方写的台词,可不合适的内容就是不合适,管她天皇老子,她都不能忍受这种东西在她剧本上。 这让冯雅娜气炸了,习惯在其他组里这般行事,对于这个不愿听她话,还总找各种理由反驳她的新生编剧,她很不高兴。 她一不高兴,她身旁的两个助理就跟着给脸色看,仗着背后有冯雅娜撑腰,一点面子都不给魏芷梨。 起初还没怎么着,纯粹是他们越针对她,她就越坚决不改剧本;后来导演见势不对,认为这样下去对魏芷梨这样一个新生编剧不是好事,又受魏芷梨的师傅、也就是这部剧的主编剧苏曼茵请託多照顾她,思来想去后分别给苏曼茵与冯雅娜的经纪人王淳打电话,请他们劝劝她们。 在两方的劝说下,魏芷梨同意只更改女主角台词,冯雅娜也勉强接受不更动其他剧情,但两人的樑子因此彻底结下。 前者纯粹是利己主义者,任何想逼迫她毁掉自身坚持的事她都坚决不做;后者则被捧惯了,无法接受有人拒绝、反驳她。 以至于分明是共同利益者,她们却站上彼此对立面成为敌人。 「行啦,你还没说,出什么事了?说出来我高兴高兴。」见顏瀟雨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魏芷梨笑着戳戳她额头,催促她刚才未完的话。 「喔对。」顏瀟雨下意识又看向四周,确认没人,凑近她说:「听说半夜有人差点闯进冯雅娜房里。」 「之前跟踪她的那个?」 近两个月以来,冯雅娜常会感觉到有视线落在她身上,拍戏时在剧组内也就罢了,令人不安的是,连回饭店也有。 这让冯雅娜的两个助理如临大敌,时刻跟在她身旁,试图找出那个尾随她回饭店的人。 然而整两个月下来,他们谁也没抓到,且还让人差点闯入冯雅娜的房间。 「不确定。」顏瀟雨摇头,「门上有防盗锁,那人只是伸手进去想开门,但冯雅娜反应后立刻大叫,也没想到要留住他,等有人出去查看时他早就跑了。」 「后来虽然找了警察来,但监视器被人为破坏,冯雅娜也没在对方手上留下什么记号,根本就找不到人。」 「我早上出来前,杨助理还在大厅跟警察还有饭店经理吵,方助理则打了电话请王淳哥过来。」 「说起来,梨姐你半夜没听到尖叫吗?我听说好几个演员都被吵醒,吓得一夜没敢睡。」顏瀟雨偏了下头,疑惑看她,「你不是也住在同一层吗?」 吃瓜吃得心情愉悦,被她问及半夜的事,魏芷梨咬着吸管点头,「听见了。」 「那你怎么……」后面的话顏瀟雨没直白说出,表情却写得清楚。 既然听到了,你怎么还什么都不知道? 「哦,因为我没理啊。」打开塑胶杯的杯盖,微仰头倒了颗冰块进嘴里含着,魏芷梨眉眼弯起,眸底却不含笑意,「改完剧本心情不好,我只想睡觉。」 这话顏瀟雨十分理解。 虽然只是个小助理,专干杂事,但她平时也喜欢搞搞文字创作,一想到有人对自己的作品指手画脚,还不得不按对方意思更改,光想她心里就不舒坦。 她是真心疼魏芷梨。 「辛苦你了,梨姐。」 「我也觉得。」不走心地附和了句,魏芷梨把最后一颗冰块倒进嘴里,拎着塑胶盖与塑胶杯,连同吸管一併丢进角落的垃圾桶里。 1-2 瓜吃完,冰美式也喝完,魏芷梨继续安笔电,插入电源线,装上滑鼠usb,按下开关。 「对了。」等候电脑开机期间,她对着顏瀟雨手中的纸抬了抬下巴。「都给完了吗?」 顏瀟雨垂眼看手中那叠纸张,摇头,「有几个演员还没来,还有导演跟副导。」 没来的导演跟副导去了哪,顏瀟雨没明说,但结合先前她口中的八卦,魏芷梨脑子一转便明白了。 导演跟副导定是在处理冯雅娜的事情,按冯雅娜的性子,这事不闹得人仰马翻她势必不会罢休。 「也不晓得今天能不能拍上。」魏芷梨自语了句,重新闔上笔电,向顏瀟雨摊手,「剩下的给我吧,我去看看人来了没。」 顏瀟雨拿着剧本的手指紧了下,面露迟疑,「那个,梨姐,我其实……」 魏芷梨对他人的情绪一向不怎么敏感,见她支吾,心生困惑却没多思,手还悬在半空等着接过剧本。 「没什么。」顏瀟雨到底还是没打算说,把剧本交到她手上,笑道:「那就辛苦梨姐了。」 屈指轻扣手中剧本,她俐落拉门,头也不回,「不辛苦,你趁现在休息会儿,我走啦。」 门在身后啪擦闔上。 休息室外的工作人员依然忙碌,但气氛压抑,显然冯雅娜的事对组内影响不小。 主要场景已搭设完毕,摄影机后的导演椅却还空着。 食指点点下巴,魏芷梨立在门前深思片刻,拎着剧本往化妆间走。 按冯雅娜的大牌程度,无论是与导演谈事情还是化妆,都是在自个儿保母车上完成,只有场间休息才会进化妆间,这会儿去正好碰不上。 对她来说与冯雅娜交谈是件糟心事,即便交付的是新剧本这样重要的东西,她也打算推迟到最后。 反正背不下来也不甘她的事。 化妆间距休息室不远,几步路就到。她有礼的轻敲门板,扭动把手,向内推开,探头进去,恰与饰演男主的李溪凛对眼。 李溪凛来得稍晚,这会儿妆才刚上完,造型师在他身后摆弄他的头发。 「李老师早。」见里头坐着的是李溪凛,儘管年纪与自己相近,但圈内辈分摆在那,魏芷梨不敢放肆,笑得端庄优雅,客客气气与他打招呼。 「早安,魏编剧。」李溪凛温和一笑,透过镜子,目光落在魏芷梨手中那叠纸张,「剧本有修改?」 魏芷梨忙将手中的剧本抽出一份双手递过去,「是,不过李老师的部分没更动,主要是女主的词,您稍微看一下,如果有什么需要修正的地方,再请您指教。」 「指教不敢当,不过,我提了你就会改?」李溪凛挑眉,眉眼带笑,难得调皮。 魏芷梨也不过一怔,旋即展顏,笑得客气有礼,说的话却不是太客气。「这倒不会。」 「我想也是。」李溪凛面上笑意不减,丝毫不觉被冒犯,还认认真真翻阅剧本大致瀏览过一遍,重新闔上后抬眼看她,予以肯定,「剧本没问题,辛苦了。」 客气地回了句「您也辛苦」,见镜中李溪凛搁下手中剧本,魏芷梨不欲打扰,抱着剧本打算离开。 门上忽然响起敲门声,随后被从外向内推开,她反应极快地后退几步,与敞开的门板拉开距离。 定睛一瞧,进来的是上午没戏的男二号倪景辰,与同样满脸意外的魏芷梨四目相对。 「你怎么在这?」倪景辰蹙眉问了句,也不待她回话,忙又向李溪凛打招呼,「凛哥早。」 叫得这么亲近?魏芷梨微挑眉梢,打量倪景辰一眼,见他小迷弟似地走近李溪凛,就着演技一事聊了起来,便没想打扰。吞下疑问,她随手把剧本塞给倪景辰的助理,无声动唇告知对方这是新剧本,待助理点头表示知道,她小心地拉开门,轻手轻脚走出化妆间。 阳光这会儿已经正式上工,高悬在天,勤奋地为它日復一日的工作努力着;反观地面上这群人,场景已成,偏负责导戏与演戏的人迟迟不来。 时序虽已进入九月,太阳当空时仍旧燥热,穿着便捷的剧组人员都不太受得了,对身着冬季戏服的演员而言更是煎熬。 据定好开拍的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鐘,片场内的抱怨声逐渐扩散。 魏芷梨抱着剧本倚墙而站,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早把冯雅娜的祖宗十八代给翻来覆去骂过一遭了。 实质上来说,这是她的第一部剧。 虽说是苏曼茵掛名,也是她带她写下剧本雏形,可这之后的内容发想与调整,全靠她一人而来,加上苏曼茵的地位与支持,以及导演的默认,整部剧从製作伊始,她无一缺席地全程参与至今。 当初有多热情参与,现在她就有多想重回选角之际一巴掌搧醒当时的自己。 选谁不好,偏选个冯雅娜来给自己添堵。 可又能怎么办,自己选的人,跪着也得给捧上天。 毫无尊严在心里自我吐槽,又做了几个深呼吸缓和情绪,魏芷梨咬咬牙,迈步走向停车场,决定再拉一拉自己的剧一把。 如她所想,冯雅娜与迟来的经纪人王淳确实在保母车里跟导演商讨跟踪事件的后续应对,副导及冯雅娜的两个助理则站在车外大眼瞪小眼。 看到魏芷梨走近,杨助理斜睨来一眼,掐着嗓子做作地说:「呦,这不是魏大编剧吗?来这做甚?」 请神啊做甚。魏芷梨心下暗嘖,面上客气道:「来拿新剧本给冯老师。」 「拿来吧。」杨助理瞧都没瞧她,向她摊开掌心,待到剧本入手,当即换上另一副面孔,諂笑着对车内道:「娜姐,编剧送改好的剧本来了。」 几秒鐘的静謐过后,车门被从里头拉开,导演率先跳下车来,后头跟着王淳,唯冯雅娜能坐在车里,慢条斯理接过助理递上的剧本。 导演走到魏芷梨身旁,拿手肘撞了下她的手臂,以眼神示意她与冯雅娜问好。 魏芷梨不乐意,但也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索性皮笑肉不笑地扯唇,「冯老师您慢慢看看,没问题的话——」 「你觉得会没问题吗?」冯雅娜头也没抬,冷声打断她。 「那是自然。」进组这段时间,在与她对峙上,魏芷梨也算身经百战,面上丝毫不显愤怒,仍旧客客气气,说话语气轻柔,唯几个字特意加重咬字,「毕竟我全是按照您的意思改的。」 「可是怎么办呢?我不满意。」 冯雅娜冷笑一声,随手一甩把剧本丢出车外,纸张在半空哗啦作响,翩翩落地。 只看她这神情,便能知晓不满意是假,侮辱才是真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挑衅魏芷梨,儘管算不上大获全胜,每每也总不是她吃亏。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讨厌对方的好运气,想压下她的头颅,把她踩入地底,看她落得一身泥泞。 魏芷梨不清楚她的想法,她甚至没有看她,从剧本被拋出车外的那一刻起,她的视线就没从纸上离开过。 她凝视着散乱在地的心血,心脏猛地巨跳一下。理智上的小人告诉她要如往常一般忍住,情感上的小人却要她立刻上前撕打这女人一顿。 最后身体替她做出折衷的办法。 她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剧本,当着冯雅娜的面,撕啦一声,乾脆俐落把剧本撕成两半。 「你做什么!」导演的手迟了一步捏上她的手腕,没能阻止她的举动。 魏芷梨用劲挣脱,凝视着冯雅娜的眼中毫无温度,脸上的假笑收得乾乾净净。 「既然你不满意,那这些垃圾我也不要了。」 她撕得乾脆,走得也乾脆,把冯雅娜暴跳如雷的喊声拋在身后,途经停车场旁的垃圾桶时更是毫不心疼的把撕碎的纸张随手丢掉。 连日的积累与睡眠不足让她很快陷进低气压。 她比谁都觉得老天待人不公,没有富硕的身家背景,没有亲人关爱疼宠,就像活在金字塔底端之下,比底端的人还不如。 旁人眼中的幸运,是她用尽一切才换来的一丝微小机会。 饶是如此,她依旧活在层级之下,受尽现实予以她的层层阻碍。 现实更噁心人的是,你以为情况已经够糟时,它还能毫不留情地再向你甩来一巴掌。 她看见数月前才见过的乔新楷。 而他看见她最狼狈的一面。 1-3 嘴里叼着冰棒,魏芷梨蹲在阴影处,一手拄着大腿托腮,凝视不远处交谈的身影,另一手中的小型风扇呼呼送出微弱的凉风,对消暑没有起到半分作用。 她还是想不明白,乔新楷怎么就成了他们剧组的武术指导? 分明数月前她才在中央警察局的刑警大队碰到他,访谈时,都不忘提及自己小队队长身分的人,不过一转眼就脱掉一身警服,成为代班武术指导。 就很离谱。 还是这是什么警队小队长必备的微服私访? 「看啥呢姐?」倪景辰遥遥望见角落这头发狠似注视着新来的武术指导的魏芷梨,忍不住走近她蹲下,试图从她这角度看出点什么来。 「没看啥。」被他的声音拉回思绪,魏芷梨嚥下口中化掉的汁水,含糊问他:「你来干嘛?」 倪景辰没有回她,目光盯着露出半截的冰棒,「这哪来的?」 「这?」魏芷梨拇指、食指并用,把冰棒从嘴里拿出,晃了晃,「导演请客。」 「只有你有?」 「只有我有。」 倪景辰嘖声,语气酸溜溜地,「难怪都说你是曾导亲女儿,今天冰棒明天饮料的,冯老师都没你这待遇。」 酸的倒不是根冰棒,纯是最近经纪人老盯他饮食,他馋甜食馋的紧,忍不住就想如果是曾导请客,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吃。 脑中思绪老早歪到天边去,以至于他没注意到魏芷梨在听完他的话后,有一瞬的恍神,片刻才接上他的话。 「我倒是希望成真。」 「你想得美。」倪景辰轻哼,见说了这么会儿话,她的视线也没分他一点,心里颇不是滋味,便也看向不远处的乔新楷,上上下下打量他,最后自己得出结论。「你不会是看上乔教练了吧?」 「看上?我疯了吗?」原本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乔新楷那头的魏芷梨倏然扭头,还演技浮夸地打了个冷颤,「大白天的别说恐怖故事。」 「乔教练不挺帅的吗?身材又好,你没见剧组那些小妹妹都在偷看他?」 「有个屁用。」魏芷梨冷笑,视线重回乔新楷身上,这会儿那头大概已经谈妥事项,曾导乐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看起来对他很是满意。 但魏芷梨很不满意,她嘴坏道:「那就是个狗东西。」 「你俩有过节啊?」倪景辰换了个蹲姿,饶有兴致地打量她。 「我跟你也有过节,你说呢?」 「这倒是。」认同地点点头,随后倪景辰想起什么似地猛然与她拉开距离,警惕地问她:「你昨天洗头没?」 「没洗,怎么?闻看看?」魏芷梨说着,当真揪起一小撮头发要凑近他。 吓得他整个人跳起,粗话一溜烟窜出口,「靠,魏芷梨你他妈离我远点!」随后便以近乎落荒而逃的姿态,带着经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留魏芷梨独自在原地一脸坏笑着目送他远去。 「臭洁癖。」 人都走远了,她才忍不住笑骂了句,随后把吃掉一半的冰棒重新含进嘴里,汁水刚滑过喉咙,身侧冷不防响起熟悉的嗓音,吓得她差点连冰棒棍一块嚥下。 「说谁呢?」 乾你屁事。魏芷梨斜睨乔新楷一眼,以表情回应他的问题,轻哼一声,咬着冰棒棍重新蹲回原位,小型电风扇在离耳朵极近的距离呼呼转动,成了她自欺欺人式隔音工具,对阻隔他人嗓音一点效用也没有。 「还生气啊?」乔新楷在她身旁也蹲,不因她的差劲态度生气,反倒有一丝怀念,还有遗憾。 在他的记忆里,她的脾气一直都挺难捉摸,但胜在好哄。 魏芷梨没搭理他,用力咬进一口冰,在嘴里发出清脆声响。 「别生气了,那天是我不对。」他如学生时期那般拿手肘撞她,含笑说出认错的话,让人一如既往分不清他的真心。 而他这一说出「那天」两字,魏芷梨便如被踩到尾巴的猫,反应极大的扭头瞪他。 「你还敢提那天?」 「行,我不提。」乔新楷又笑,双手微举做出投降姿势,把话题终结在此。他挪动视线,放眼整个片场,再开口时,音量较之先前低上几许。「能拜託你件事吗?」 「不能。」 魏芷梨拒绝得毫不犹豫,乔新楷装作没听到,逕自说出自己的请託。 「我在剧组这段期间,就当我是武术指导,其他什么也别说,行吗?」 这是要她替他隐瞒刑警的身分了?魏芷梨狐疑看他。 原先在脸上的笑容歛去,露出的是少见的严肃神情,结合他先前的话,想来是有什么任务在身。 可是这乾她什么事? 「你用武术指导混进剧组本身就很可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凭你是我高中同学,还是凭你是我前男友?」 许久未曾听过这样不加掩饰的直白话语,乔新楷微怔,随后又笑,「也是,谁让你是魏芷梨呢。」 这话不是夸讚,过去她早听过无数次,但她并不因此愤怒或难过,而是坦然接受。 因为她是魏芷梨,只爱自己的魏芷梨,无论面对的是谁,她都只会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不受任何人左右。 ——但会受好处左右。 所以乔新楷一点也不气馁,他横向挪移凑近她,抬抬手臂撞她,把她撞得差点重心不稳。 在她怒目看来时,他说:「一个月的使唤期?」 魏芷梨吸吮冰棒的嘴微顿,片刻后若无其事嚥下汁水,面无表情说:「我不会主动说,但如果有人问,我看心情回答。」 「行啊。」乔新楷伸出手,掌心面向她,含笑问:「两个月的使唤期?」 果断搁下手中的小型风扇,魏芷梨空出手来与他击掌,「成交。」 1-4 把柄在手,魏芷梨使唤起人来半点不手软。不过半天时间,整个剧组都发现,新来的武术指导乔教练在不需要他提供指导的时间里,一个劲儿地围着魏编剧打转。 或好奇、或曖昧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来来去去,身在其中的两人却恍若未觉,仍旧是该使唤的使唤、该听话的听话,默契得就像乔新楷早给她做了十年助理。 倒是顏瀟雨不太自在。 无论是眾人打量时无意间扫过她身上的目光,还是因为乔新楷的出现而让她无端多出许多休息时间,都令她备感煎熬。 她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走到魏芷梨身旁,低声唤道:「梨姐,我身体不太舒服,想先回饭店休息。」 魏芷梨拍开乔新楷的手,阻止他继续往错误方向排序剧本纸张,闻言扭头看她,仔细打量一眼她的脸色。 「没发烧吧?你脸色不太好看。」她关心地开口,但语气淡然,眉头微蹙,看上去不像关心,倒像是嫌她中途离开给她带来麻烦。 做了三年助理,顏瀟雨理解魏芷梨的性子,往常不至于计较这点小事,可今日心情差,特别敏感,明知道她关心自己,多少还是因为她的表情感到受伤,便只摇头,话都没想说。 乔新楷把顏瀟雨的神色收进眼里,细微的连仅下垂几秒的唇角都没放过。他在这方面敏锐,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但也不过就是看着,没想插手。 魏芷梨没有觉察,伸手拿过对面桌上摆放整齐的纸张,细细分入自己面前的几叠纸里头,头也没抬道:「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剩下我们来就好,今天辛苦了。」 语音落下片刻,顏瀟雨的应答才迟迟响起,返回原位拿过自己的包,临走前,还瞪了乔新楷一眼。 乔新楷被瞪得莫名其妙,搔了搔后脑勺,笑开来。 「你这助理好像看我不顺眼啊?」 被阻止帮忙,他乾脆就不帮忙,支着头看她独自忙碌。 魏芷梨手下动作没停,漫不经心反问:「那你不自我检讨一下?」 原想顺着这话提醒她多注意助理情况,被她这么一噎,他差点没气笑,还是忍不住感叹了句:「你怎么一点也没变啊。」 「哪里没变?」 「心口不一啊。」 按乔新楷的记忆,她若没想理会这事,她会直接沉默,既然问上这么一句,便是想听他自己说下去。 那他偏不。 乔新楷坏心眼的想着,没有顺她的意往下说,而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小助理刚才的微妙表情后,多嘴补上:「明明关心,非要装得不关心,就不怕人家受伤?」 他说的是小助理,但魏芷梨想不到他话里更深一层的意思,只当他说的是他自己,停下手,抬头白眼他。 「谁关心你了你脸呢?还要不要了?」 这样大的反应让乔新楷忍不住笑。 他可不是这意思。 明知道她误会,他也没想与她解释,嘻皮笑脸回嘴:「要脸我还会在这?」 这话说得太有道哩,魏芷梨心里忍不住赞同,面上还有端着,给了他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随后继续手边忙到一半的工作,边忙碌,嘴是不忘嫌弃他:「你要没事就去吃饭,别在这碍事。」 下午李溪凛主要拍摄的是感情戏,乔新楷上午指导完就一直待在魏芷梨身旁打杂,眼看太阳西下,晚上没夜戏的安排,魏芷梨想着手边剧本整理完分送下去后,就要收拾东西离开,索性先赶乔新楷走。 「有事。」等了大半天才等到小助理离开,乔新楷自然不会放过这好机会。 他看了眼四周,确认没人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这头,方凑近魏芷梨,压低声音问她:「你跟那个冯雅娜怎么回事?」 听他准确无误说出冯雅娜的名字,魏芷梨眉头微蹙,倏地扭头,「别告诉我你也——」后头的话骤然消失在喉咙间,望着近在咫尺的俊俏面容,她下意识屏息。 「我怎么?」乔新楷敏锐地注意到她呼吸一瞬的不稳,仔细审视她的面容,颇有些不明所以,拉开距离上下打量自己一眼,又拿手在她眼前晃了下。「怎么话说一半?」 不想被察觉刚才那一瞬她短暂的失神,魏芷梨掩饰地乾咳一声,「你问她干嘛?」 「好奇。」乔新楷笑了笑,隐瞒自己看见的完整过程,只针对最后冯雅娜在魏芷梨身后暴跳如雷、大吼大叫的情况发问:「女明星都像她那样?」 「不一定吧。」魏芷梨没有很想聊起她,敷衍地回了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压低嗓音抱怨:「但她特别有病。」说完,又连忙抬头左右查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她说的这些话才松口气。 乔新楷不由失笑。 若不是身处的环境与她脸上的妆容提醒着他,和她说话时,他总有种时光不曾流逝的错觉。 好像他们依旧年轻,依旧幼稚,也依旧在一起。 可事实却是,他们阔别十年,久别重逢,除了调侃现在,谁也没敢说起彼此错过的从前,论及无法预知的未来。 「我没想过你会当编剧。」凝视她专注工作的侧顏,他忍不住道。 饶是过去十年,他也未曾忘记当年那个把医学系成天掛在嘴边的小学霸神采飞扬的模样,纵然如今的她光芒未减,到底是走上与从前不同的路。 他话说完,魏芷梨却没接上,任凭沉默蔓延。 正懊恼自己一时嘴快,想着是不是该换个话题,就见面前人忽然一笑。 「你不觉得掌控别人的人生也挺好玩的吗?」 都说编剧形同上帝。 她掌握了多数角色的人生,要他们哭就哭,笑就笑,功名利禄、钱财爱情,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她认为这很有趣,也很喜欢。 而乔新楷望着她的笑,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不少。 她说这话时眼里有星星,看上去对这份工作抱持极大热忱,致使她纵然遭受屈辱,也不会就此挫败。 他却觉得自己从她眼里看见悲哀。 浅却浓的悲伤掩藏在星河底下,缓慢流淌。 1-5 收工后,因为白日里那支冰棒,魏芷梨不得不接受曾导的请託,领着乔新楷回饭店以工作人员身分办理入住。 饭店离片场不远,走路几分鐘就能到,偏魏芷梨被乔新楷拐上了车,愣是一路随行他前往饭店地下室。车停妥后,她才反应过来,气恼地瞪他。 「你不会先过来等我吗?非让我也坐车,什么毛病?」 「不爱等人的毛病。」乔新楷边说,边解开身上的安全带,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下车。」 这话倒是没错,学生时期就有的臭毛病,两人当年没少为此争吵。 只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未改。 记起这点后魏芷梨没再说话,反正关係也不同了,他在怎样就怎样,跟她又没关係。 顺着他的意下了车,她走在前头替他带路,一路无话走过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将至电梯前,临停在旁的黑色保母车车门突然从里拉开,一隻手向着魏芷梨的手臂探去。乔新楷眉眼一凝,反应极快地在对方碰到她之前捏住对方的手腕,痛呼声旋即响起。 「放手放手!你这人怎么回事!」门被推开到底,倪景辰的经纪人惊慌失措的喊声紧跟着传来,保母车内,倪景辰手腕被人捏在手里,疼得额上都冒出一层冷汗。 魏芷梨后知后觉转过身来。 她看了眼被捏住手腕的倪景辰,知道又是倪景辰无聊的小把戏,打算吓她,殊不知这次她身后跟了个警察,这不,一出手就被制止,连她的衣袖都没碰到,她是傻了才会帮他,就该让他吃点苦头。 她于是笑瞇瞇地装作没看懂倪景辰的求救眼神,只安抚地对他经纪人说:「没事陈哥,你别紧张,乔教练有分寸,他就是反射动作而已。」 有分寸个屁! 倪景辰眼里的情绪若能具象化,想必会是一团火焰,尤其在听完魏芷梨的话后更是烧起熊熊火光。 他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受得了这个,可面对眼前的人,说不上为什么,他不想示弱,便只咬着牙,一声不吭与乔新楷对视。 乔新楷反倒笑了,松开手,另一手握住自个儿手腕,转了转。 「倪老师这样不好吧?在停车场随便对女孩子伸手,不怕吓到她?」 倪景辰当即不甘示弱顶回去,「我跟魏编剧关係好,常这样玩也没见她吓到,是乔教练反应太大了。」说到「关係好」三个字时,他还特地加重咬字,既是挑衅,也是试探。 乔新楷恍若未觉,哦了一声,问他:「关係有多好?」 「我们——」他刚以正常音量吐出两个字,陈哥与魏芷梨同时乾咳出声,前者警告地看他一眼让他注意言行,后者毫不客气地以眼神示意他闭嘴。 但到舌尖的话已经收不住了,只来得及放低音量。 他说:「我们交往过,关係能不好吗?」 「前男友?」乔新楷挑起眉头,上下打量他。 「正是。」 「真巧。」噙在唇畔的笑意渐深,乔新楷向他伸出手,「我也是他前男友。」 他一说完,别说是倪景辰,陈哥都跟着转了头看魏芷梨,两人皆是一副控诉的表情。 只一个是为自家艺人,一个则认为自己被渣了。 魏芷梨忍不住扶额。 压着声,她不得不解释,「他是第一任。」 「那我是第几任?」倪景辰不依不挠。交往时他没敢问,分手后他忘了问,这时候既然提起,总得补上,才不算太亏。 不甚明显地停顿一瞬,魏芷梨张口坦承:「第三。」 这话一出,在场除她以外的三人都怔住,随后各自以不同神情看她,她却没想再搭理他们任何一个人,转身就走。 前任这种话题无论何时谈起都令她烦躁,更别提和前任以及前前前任谈。 倪景辰瞪了乔新楷一眼,怪他提起这话题。 「先提关係的可不是我。」乔新楷不以为意的笑一声,转身追着魏芷梨而去,赶在电梯门即将关上以前,恰好踩着时机进入。 魏芷梨差点反应不及,手指勘勘落在离开门键一点距离的地方,忍不住瞪他,「你又发什么神经?」 「我人生地不熟的,把我一个人放地下室不好吧。」乔新楷耸肩,笑得无害。 「你是三岁小孩吗?」电梯叮的一声,门缓缓向两旁退开,明亮橙黄的大厅灯光映入眼帘,魏芷梨按住开门键,示意乔新楷先出去。 乔新楷没有听她的,而是到她身后,越过她,在她手指旁边落手,压在同一个键上,「你先,免得你把我留在一楼。」 说这话时,他头微低,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后颈,激起一片疙瘩。 她感觉自己被罩在他之下,这样近的距离里,好像连体温都能相互传递,原还有些冰凉的小手,伴随体温的上升逐渐回暖,一路延烧到脸上。 不自在的从他身前逃离,她几个跨步走出电梯,头也不回走向柜檯。 凝视她逃跑似逐渐远去的身影,乔新楷脑中形象地出现隻惊慌逃窜的小兔子,他不自觉地笑,缓缓站直,收回压在开门键上的手,紧随她背影而去。 1-6 搭乘电梯抵达十七楼,魏芷梨与乔新楷一前一后踏上走廊,电梯门在身后缓缓闔上。 本来作为工作人员之一,曾导的意思是安排乔新楷与其他工作人员同样住在十五、十六甚至更下面的楼层,偏偏柜台人员似乎被他那张具欺骗性的脸给吸引了,全然没听见魏芷梨的话,只当乔新楷是新人演员,二话不说开了间与她、导演及其他主演同样位在十七楼、明显比其他层更好且贵的房间给他。 她提出换个房间时,对方还一本正经告诉她其他楼层已经客满。 信他才怪。 她刚刚才看一组客人退房离开好吗! 然而没等她继续争辩,乔新楷已然接过房卡,温声与对方道谢,拽着她往回走。 他用上的力气不大,只要她想,随时可以轻松挣开,可她没有,而是顺着拉力重返电梯,接受了刚才她还觉得不该如此的结果。 乔新楷的房间距电梯远,在十七楼的最里侧,他于是理所当然先送魏芷梨回房。 两人立在房门口,魏芷梨一手抵住门,视线落在左手边几扇门上,压低声音提醒他:「那几间都是主演们的房间,不要去打扰他们,知道吗?」 乔新楷不答反问:「那你呢?」 「我什么?」 「打扰啊。」他笑起来,眼里闪过与少年时期如出一辙的调皮,「可以打扰你吗?」 魏芷梨抬眼瞅他片刻,突然后退入房,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咬字精准又无比清晰地说:「滚蛋。」随后当着他的面,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乔新楷不以为意地又笑。 身侧,适才魏芷梨视线到过的其中一扇门自内打开,老早注意着外头动静的倪景辰探头出来。 他什么话也没说,但满脸写着「看笑话」。 乔新楷理理身上的衣服,含笑走过他面前,在几步外停下,并回首看一眼被他用手抵住的门上写的房号。 「十七之八?行,记住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倪景辰摸不着头绪,警惕地问他:「你记我房号干嘛?」 「找你玩啊。」乔新楷眼都没眨,面不改色聊骚。 「靠。」倪景辰爆了句粗口,倏然收手、后退、关房门。 门完全闔上以前,他低声碎念的言词清楚传进乔新楷耳里:「芷梨什么眼光啊?这人都看得上。」 眉梢微挑,乔新楷双手放进口袋,唇角又上扬几分。 真巧,这话他也想问。 另一头,魏芷梨回房以后就抓了睡衣进浴室洗漱,全然不晓得外头的谈话。 擦着湿发从浴室出来时,讯息提示声恰好入耳,她拿过手机一瞧,当即给气乐了。 发来讯息的人是曾导,大致意思是冯雅娜又有改剧本的打算,待会会让助理或经纪人联系她,让她压住脾气,别让抓到任何把柄。 这样的提醒开拍以来不曾少过,曾导总不厌其烦劝她,魏芷梨全都听了进去,儘管每回听到、看到还是会生气。 她才回了曾导一个「好」字,外加一张贴图,冯雅娜的助理就跟算准了似地打了电话进来。 魏芷梨还没平抚心情,深怕电话接起忍不住朝对方吼,索性搁下手机,假装没瞧见,打算先吹乾头发再来考虑回电。 岂料对方竟没完没了的打,手机铃声与吹风机的嗡嗡声一併衝击着耳膜,魏芷梨尚未平静又被重新挑起怒气。 什么把柄不把柄都见鬼去吧。 她关掉吹风机,几个大步走到床边拿起仍响个不停的手机,看也没看一眼便接起电话,不待对方说话先质问了句:「你有完没完?」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预料中气急败坏的高亢女声,而是一声轻笑。 「魏小梨,你好姐妹风尘僕僕归国,你不说来接机还一接电话就吼,你这不太道德吧?我可是捨弃睡眠特地先给你打电话报平安呢,我爸妈都没这待遇。」安沐若的嗓音透着一贯的慵懒,音量恰到好处,轻易抚平魏芷梨躁动的心,刚才还熊熊燃烧的怒火转瞬熄灭。 但她也没怎么好脾气对她。 面无表情地扯扯唇角,魏芷梨扯下肩上披着的擦发巾随手掛在浴室门把上,不顾半湿的长发,整个人仰躺在床上,不客气地戳穿安沐若的话。 「捨弃个屁,时差没调过来睡不着吧?」 安沐若因为工作关係,长年飞来飞去,时差乱得一蹋糊涂,回国先补个觉是基本,却不是每回都能睡着。 「你怎么回事脾气这么差?」被戳穿也没有半点尷尬,安沐若只对她今天特别不友善的态度感到讶异,「又是那个冯雅娜?」 「不然还能有谁?成天嘰嘰歪歪,这么能还当什么演员?」 「当初可是你选的。」安沐若提醒她,「你退让一次,以后就只可能继续退让,认命吧魏小梨,这部剧就这样了。」 最初听魏芷梨抱怨的时候她就提醒过她,但在清楚她做出的选择以后,她没再多嘴过。 魏芷梨找她抱怨,也没有怪她的意思,儘管她或许有能力让事情不走到如今这境地,可也都错过了。 如今的结果是她选择得来的,她不怪谁,只总忍不住想再挣扎几回。 安沐若也明白,所以从不劝她,就看她挣扎,等她深陷后再伸手捞她起来。 她们一向是这么做朋友的。 看似近却又疏离,分明隔着一到墙却又亲如姊妹,矛盾却亲密着。 「对了,乔狗来剧组了。」魏芷梨不想再聊这件事,也不想结束通话好让冯雅娜的经纪人或助理有机会拨进来,索性提起乔新楷来。 「乔新楷?」安沐若平稳的嗓音中染上一丝诧异,「你上回不是说在警队碰到他?他转行了?还是你们剧组犯事了?」 「谁犯事了你别乱说不吉利!」 习惯了魏芷梨进组后总会变得迷信,安沐若举手投降,坦然认错,「行,我说错了,所以乔新楷去剧组干嘛?」 「当武术指导教练啊。」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安沐若的声音才慢悠悠响起。 「你觉得他脑子是有洞还是有病?」 魏芷梨忍不住笑,张了嘴正想回话,就听对面又续道:「又或是几个月前警队再遇让他发现少年心不死打算与你再续前缘?」 ……这话听上去就有点可怕了。 当年争执时彼此说的难听话言犹在耳,纵然多年过去、早已释怀,要和这样大吵过一架的对象复合,魏芷梨还是挺怕夜半时分会被人暗杀在床。 还是别了吧。 所以她笑了笑,衝着安沐若也说了句「滚蛋」,然后毫不客气地单方面结束通话。 几岁人了都!再续前缘什么的,小说看多了吧! 1-7 安沐若这番话没有让魏芷梨动摇,反而心生警惕,面对乔新楷时看上去与往常无二、十分自然,实则心里悄然画出一道线,时刻警醒自己不越线,也不让对方有超线的机会。 毕竟乔新楷是不是真的少年心未死不好说,可她怕自己少女心復燃啊。 还有两年就要三十的男人,帅气不减当年,身材还好,她十年前能为他心动,十年后至今单身的她着实说不准自己究竟能不能把持得住。 为免自己饿兔扑狼,自然还是小心为上。 可饶是她这般用尽全力发挥毕生演技在演出自然,乔新楷还是敏锐地察觉她前后态度的不同,他想不明白原由,索性也就不想,照常对她,以至于魏芷梨心中设想的距离半点没拉开,反倒还有变近的趋势。 演独角戏的魏芷梨:…… 她于是破罐破摔,不管了。 就乔狗这般没眼色,少女心想燃也没这么好燃,她不被他气死已经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 与满腹抱怨的魏芷梨不同,剧组多数人倒是对乔新楷十分满意。 自打他加入,武打戏ng的次数肉眼可见的下降,不单是曾导对他讚不绝口,连一向待人有距离的李溪凛在面对他时都明显亲切。还有头一天见面还颇有敌意的倪景辰,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一口一个地「乔哥」叫得亲暱。 魏芷梨怀疑他给他们下蛊,但她没有证据。 「难道不是个人魅力吗?」痞痞地蹲在魏芷梨身旁,乔新楷食指与拇指摩娑下巴,眼都不眨地盯着她,好像非看见她点头不可。 魏芷梨才懒得理他,十指在笔电键盘上跳跃,以「喀搭喀搭」敲击键盘的声响作为对他这问话的回应。 乔新楷微挑起眉,没有因她的态度生气,只看着她无奈地笑。 这让其他人看得嘖嘖称奇。 不说平时待人客气有礼的魏编剧难得有这态度,就是乔教练对她的包容也不一般。 有好事者因此忍不住八卦起他俩的关係,其中最被热烈讨论的非「一见钟情」版本莫属。说得人说得有模有样,彷彿确有其事;听得人听得津津有味,满脸的兴奋。 偶然听见这番议论,乔新楷担心魏芷梨听到后不开心,连忙否认,还解释道:「我们只是高中同学。」为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言简意賅。 然后就见刚才还因他否认而洩气的工作人员们双眼重新亮起。 没有「一见钟情」不要紧,这不还有「久别重逢」吗?而且明显后者更带感啊,乔梨cp,嗑了! 丝毫没有跟上他们思绪的乔新楷,只能一脸困惑地走开。 好在组内都不是圈内小白,深知剧组规矩,嗑归嗑,倒也没那不长眼的把话题上升到明面,以至于在路过不小心听见的乔新楷之后,越发小心地嗑糖的工作人员们楞是没让这话传进魏芷梨耳里。 唯有两人曾是高中同学的这层关係,在乔新楷刻意不隐瞒之下,不出一星期就传遍整个剧组。 魏芷梨平时一忙就对周遭漠不关心,被倪景辰问起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得知全剧组人都知道得差不多后,忍不住扶额。 她暗骂了句脏话。「那个大嘴巴。」 倪景辰在一旁只是笑。 虽然瞭解的不完全,碍于身旁有个八卦成性的助理,关于乔梨cp他也多少听过一点,大致能猜出乔新楷这么做的理由,可他不打算帮他解释。 这声「哥」喊归喊,该坑还是得坑。 他于是换了个话题。 「对了姐,跟你说个好消息,我拿下《死神的救赎》的男主了。」 「确定了?」魏芷梨的视线自拍摄现场移开,挑眉看他,「什么时候发布消息?」 「应该这两天。」说起这事,倪景辰忍不住眉开眼笑,这可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饰演男主角,从接到消息开始,他就兴奋地睡不着,恨不能立刻召告天下。 魏芷梨点点头,笑了下,「恭喜,你——」 话才说一半,就被身后猛地一句「你在这里做什么」给打断,循声望去,便见一道身影自化妆间衝出,周围响起一连串的尖叫声。 「别让他跑了!」紧随在他之后,冯雅娜的助理从化妆间追赶而出,高声叫喊。 男性工作人员们纷纷放下手边东西追上前去。 那人显然脸上带着墨镜与口罩,帽沿压得很低,却不妨碍他辨别方向,显是对剧组内不很是熟悉,灵巧的闪过器材,一溜烟直窜出口方向。 眼看着人就要溜了,倪景辰忍不住着急,抬脚就要追上去,被魏芷梨一把拉住。 「你——」 「用不着你去。」阻断他气急败坏的吼声,魏芷梨目光平静地看向远远向这走来的熟悉身影,「乔新楷回来了。」 倪景辰闻言一怔,缓缓收脚,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头,乔新楷正提着咖啡徐徐走来,远远就发现有人朝自己直奔而来,他下意识打量对方,在发现对方可疑的装扮时目光微凝,下意识在与对方擦身而过时出手拦住他,都没怎么过招,几乎可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就这么被他押回来。 熟悉的画面在魏芷梨脑中与另一道身影重叠。 彼时少年青涩,意气风发,自信傲然;而今成熟稳重,身手俐落,正气勃发。 在一眾崇拜的目光之中,独她被往事淹没,心神恍惚。 把人交给接获电话就紧从附近派出所赶来的员警后,乔新楷踱着步来到魏芷梨面前。 见她目光微滞,他忍不住笑,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下。 「发什么呆呢,重新爱上我了?」 被时刻警惕着的关键字从回忆里拖出,魏芷梨面无表情扫他一眼。 「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想,」她微顿,衝他伸出手来,「我的咖啡呢?」 其实是被使唤去买咖啡的乔新楷:「……」 「噗嗤。」一旁,倪景辰不客气地喷笑。 在起床气严重、急需咖啡续命的魏编剧面前,再深刻的回忆都不足以抵销把咖啡给洒在追人路上的罪过。 2-1 桐林镇地狭人稠,邻里间往来密切,谁家发生点事不用一个上午就能传遍全镇。 乔家搬来的就是这样的地方。 故而早在原本的派出所所长老李准备退休前,关于新任所长一家的消息就已在镇上转过一轮,待到他们举家搬迁入桐林镇,热情的镇民们更是早早等在乔家新屋外头,打算有需要随时伸手帮忙。 「魏小梨,你说他们会不会被吓跑啊?」安沐若跪在沙发上,手攀着沙发椅背,透过一楼门旁的窗户,从窗帘缝中探看外头景况。 蹲坐在沙发上专注盯电视,魏芷梨咬着吸管,含糊道:「人家可是所长。」 「也是。」自语了一句,不过半刻的沉默,安沐若的声音再次响起,「欸魏小梨,有帅哥。」 魏芷梨挑眉,想说自己没兴趣,剧正精彩,身体却十分诚实地走近安沐若,与她并肩,循着她的目光向外望。 外头,少年短发清爽俐落,深蓝宽大的短袖上衣被风吹得鼓起,他站在一眾大叔大妈面前,笑容乾净,丝毫不见尷尬。 「还是个能应付热心民眾的帅哥。」魏芷梨点评了一句。 「你猜他多大?」 魏芷梨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少年,「跟我们差不多——」话还没说完,就在与对方对眼之时梗在喉头。 「你干嘛?」安沐若狐疑地扭头看她,「呛到了?脸这么红。」 「不是,我跟他对眼了。」魏芷梨有些尷尬,也有些无措,认为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别过视线,可看着对方带点询问的笑,她实在做不出违心的行为。 毕竟这男孩子是当真好看。 一旁的安沐若见她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凑过头去也看他,如此反倒是她俩令人尷尬,吓得对面少年当即移转视线,继续客气有礼的回应一旁紧抓他手不放的大婶问题。 「他这是寧愿跟刘阿姨说话也不想看我们?」安沐若目露错愕,毫不顾忌地就指着窗外的少年。 「显然是。」 「真是没眼光。」 安沐若暗嘖一声,对外头的帅小伙顿失兴致。 她语音才落,客厅墙上的掛鐘突然响起悦耳乐声,两人不约而同朝鐘看去,时针与分针叠合在上方,老旧的鐘摆一左一右的缓慢晃动。 魏芷梨先起身,「走吧,吃午餐,吃完你该吃药了。」 午饭是安沐若的奶奶一早备好的,刚才就已先行热过,这会儿的温度正合适吃,吃完还能盯安沐若按点服药。 这些她已做了许多年,几乎成反应。 「魏小梨你这么尽责啊?」安沐若懒散地衝魏芷梨伸手,不怀好意地调侃了一句。 「你不是知道的吗?」魏芷梨面不改色地握上她的掌心,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毫不掩饰地说:「我有钱拿啊。」 安沐若转了下眼珠子,哼笑一声,反手握住她,拉着她往餐厅走去。 再见面是几天后的开学,魏芷梨按分班名单领着安沐若前往两人的新班级,并在门口处一眼就看见那张帅气脸蛋。 桐林镇不大,甚少有外地人前来就学,同班同学大多是从国小就同校至今,以致于在一眾早看腻味的熟面孔里,他的脸明显优越,别说是魏芷梨与安沐若见着后念念不忘,就说班上不分男女,这时全都围着他问问题。 随后的自我介绍上,他大大方方地在黑板上书写下自己的名字。 字跡如所有同龄男生一般歪扭难看,魏芷梨花了点时间,才跟安沐若合力辨识出是哪三个字。 乔新楷。 在满是「宗翰」、「家豪」里,「新楷」二字无疑是突出的。 眾人对于他的出现,纷纷表示欢喜,唯她们两人想的却是,他究竟是会褪尽他那一身的城市气息,彻底融入到这个纯朴小镇之中,还是如她俩一般,无论在此待多久,始终如同她们的名字一般,与这个小镇格格不入。 这个答案在不久后就有了答案。 与几乎像被孤立的两人不同,乔新楷很受到大家的欢迎,融入的很快,可在与他们相处的过程里,他又始终是他。 安沐若不免对他感到佩服,失去的兴致由逐渐被她找回来。 「我们去搭訕他怎么样?」懒散地趴在客厅茶几上,手臂下压着数学习作,安沐若指尖把玩着自动笔,语调慵懒地询问魏芷梨的意见。 「不要。」魏芷梨想都没想就拒绝她,「有那时间我不如多算几题数学。」 安沐若没好气地嘖她,「那么认真做什么,你就算考第一也不见你爸妈回来看过你。」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可对着魏芷梨,她连句道歉也说不出口。 她直来直往惯了,说话一向毫无顾忌,有时话出口前她会记得过脑,有时脾气上来了就不会。 例如现在。作为最了解魏芷梨家庭情况的一员,她还拿话戳她。 魏芷梨倒也没有生气,搁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她,微微扯唇,面不改色回她:「你爸妈倒是希望你考第一,可惜你考不到。」 才拿话戳过人,又被人拿话戳回来,安沐若心里不痛快了,一把将桌面上的课本、文具扫落在地,发狠似地盯着她。 「你给我滚。」 「我本来就不想待。」魏芷梨脾气也上来了,一边收一边烙狠话,「要不是你奶奶拜託我,你以为我会来?」 「那你就滚!」一把扯过她手中的书包,向着门口处狠狠掷去,安沐若气得双眼泛红,「你最好再也别踏进我家一步。」 起身走到门口处捡起书包,把手中的文具一股脑全塞进去,魏芷梨衝她冷笑,「我求之不得。」随后拉开门大步走出去,再狠狠甩上。 门的另一端,安沐若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一声,魏芷梨听见了,却没理她,头也不回地向着隔壁自己家走去。 几步路的距离,她一下就走到,将至家门口时,身后传来乔新楷的喊声。 她扭头面无表情地看他。 眼神如利刃,把他牢牢钉在原地,才扬起的笑凝在脸上,一时间不晓得当不当继续向上翘。 「干嘛?」 「你的东西。」乔新楷硬着头皮把刚才捡起来的铅笔盒递过去,另一手指指她的书包,「你的包没关好。」 魏芷梨闷不吭声接过,顶着他尷尬的目光掏出钥匙打开眼前的门。正欲进屋,忽想起平时爷爷的叮嚀,她动作微顿,扭过头乾巴巴地向他道谢,在他反应过来前迈步进屋,关门上锁,徒留门外乔新楷满脸莫名,又不知当作何反应,最后只能摸摸鼻子,转身回家。 2-2 与安沐若的冷战这次持续了三天之久。 从小到大不知道争执过多少次,每回都是拿最狠的话往彼此心里戳,然而戳了这么多年,还是谁也没能适应,每每不是结束在安沐若甩上房间门,就是魏芷梨甩安家大门收场。 这三天里,以往的双人行成了单人行,班上同学见怪不怪,不好奇,却总免不了说间话。 在说起这些时,他们不曾顾忌乔新楷的初来乍到,反倒有意无意地把这些说给他听,希望他能与他们达成共识,离这两人远点。 大抵是因为抱持这样的心态,言词不怎么好听。 乔新楷无意间听过几次,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在与他说魏芷梨和安沐若的坏话,试图在他真正认识她们以前,先以言词影响他的判断。 例如安沐若身体不好,但家里有钱,可能生病烧坏脑子,只会拿钱砸人。 又例如魏芷梨的爸妈不要她,而且她没有尊严,为了一点钱心甘情愿做安沐若的一条狗。 意识过来的那一刻,乔新楷才明白,原来人心里的恶意与周遭环境的繁华与否并无关联。 在最纯朴的地方,人们也能说出最恶毒的话。 但这还不是全部。 他真正深刻认知到这点,是在后来的放学时刻。 这天是他值日,倒完垃圾再回教室拿书包,让他比其他人离开教室的要晚一些。 有几个同学特意在教学楼外等他,打算趁难得的週五晚,带他去尝尝镇上最知名的隐藏小吃。 他三两步下楼看见他们时,嘴一张就想向他们道声「久等了」,却见他们嘻笑着遥望某处,嘴里提到的又是「安沐若」三个字。 乔新楷有些烦,走近想打断他们交谈,循着视线一看过去,才发现校门口处站着一男一女。 男生他不认识,女生则恰好是他们口中的安沐若。 眉头微蹙,他四下张望,竟是连教官的身影都没瞧见,只有不远处零散站了几个同学同样对着校门方向指指点点。 而他们谁也没想上前帮忙。 就只是这么看着。 他明白这是人之常情,担心对方转移目标,引火上身,可他始终也无法理解这种行为,没办法认为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明明他们才是多数。 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害怕人少的一方。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做不到旁观,他于是假装没听见身旁同学小声的叫唤,大步走向门口处的两人。 还未行至,一道身影倏地从身旁奔过。他顿足定睛一瞧,认出那是魏芷梨。 只见她直奔安沐若而去,一手按在男生捏住安沐若手腕的手上,面无表情地动了动嘴,说得男生脸色大变。 乔新楷心下暗叫不好,脑袋不及思考,身体先一步有动作,拔腿向前奔去,赶在对方将魏芷梨甩出去前护住她。 猛地撞进陌生怀抱,魏芷梨心下微惊。 修长且白皙的手随后落在她肩上,稳稳地扶住她,让她不至跌倒。 「是你啊。」没等魏芷梨扭头确认来人身分,面前的学长越过她打量她身后之人,替她解答。「怎么?你不会想去找你爸告状吧?所长不管这种事吧?」 「这种事也用不着劳烦他。」乔新楷语带笑意,一语双关的答,目光扫过对方胸前绣着的学号,「学长?我还有事找她们,我们就先走了啊。」 说着话,他一左一右揽过两人的肩,领着她们走过学长身边,然后被学长一掌按在肩上,制止他的离开。 「要走可以,」学长阴惻惻的嗓音响在魏芷梨与乔新楷的左右耳旁,「你们走你们的,若若留下。」 魏芷梨冷下脸,正欲开口,身旁的乔新楷先一步转身向他,拉着她把她往自己身后带,抽手时还轻拍她的手臂。 她正不明所以,就见他伸出食指指向左边,随后手势变换,掌心朝着同一个方向摆了摆。 魏芷梨与安沐若对看一眼,有默契的向后退开一步。乔新楷带着清晰笑意的嗓音也在这时落入耳里。 「抱歉学长,恐怕不行,我们先约好的。」 「老子管你什么先约后约!」学长没了耐性,低骂了句三字脏话,扭头吐口水在地,一把揪住乔新楷的衣领,将他往自己面前扯。「老子给你面子不是让你在这跟老子嘰嘰歪歪的,你知不知道我爸是谁?」 「不知道。」乔新楷仍旧在笑,哪怕衣领被人拽在手里,脸上也不见恐惧。「我才来不久,什么都还不熟悉,要不学长介绍一下?」 「我干你娘——」这话与笑落在学长眼里就是挑衅,学长彻底被激怒,向着乔新楷的脸挥下一拳。 乔新楷不慌不忙地反手挡下,另一手扣住对方手腕,使出巧劲迫使对方松手。 「快走!」他头也没回地催促身后两人。 闻言,几小时前还冷战中的两个女孩子,这会儿默契好得不像话,一点迟疑也没有,一个伸手、一个握住,同时转身迈开步伐,向左跑去。 学长见状欲追,乔新楷却快他一步以身挡他。他沉下脸,恶狠狠地瞪着乔新楷。 而乔新楷还在跟他嬉皮笑脸。 「抱歉啊学长,不是故意坏你好事,可她已经说不要了,你也不能逼她不是?」 「你他妈还敢跟老子说教?老子撕烂你这张嘴!」 一连串的脏话自学长口中吐出,学长再次出手,乔新楷不躲不闪,轻而易举拦下对方拳头,随后手上用力,将人转了个方向,手折在身后,脚踹膝窝迫使对方单膝下跪,而后膝顶后背,整个人前倾凑向他,在他耳旁挑衅地耳语:「我不知道你爸是谁,可是学长,我可是警察的儿子啊。」 魏芷梨回过头时,瞧见的就是他成功压制对方的模样。 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他扭头看她,在与她对眼时上扬唇角。 那傲然肆意的模样,在这个傍晚,悄然撞进她心中。 2-3 久违的回忆从前,想起的还是乔新楷一家搬到桐林镇之后的事,魏芷梨有点感慨、有点怀念。 本想着对当年英雄救美的乔教练好一点,不让他大早上的顶着还未转凉的高温跑腿买咖啡,她久违地自己前往超商,途经停车场时,恰见乔新楷与冯雅娜面对面而站。 向来高傲的瞧不上任何人,连对剧中男主的扮演者李溪凛都不苟言笑的冯雅娜,这会儿对乔新楷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魏芷梨也不是不能理解。 昨天早上在化妆间躲藏偷拍,引起骚动,最后被乔新楷制伏的那个男人,不仅在这两个月来近乎每天地跟踪冯雅娜,连上回差点闯进冯雅娜房内的也是他。 据他自述,他是冯雅娜的粉丝,跟踪只是关心,在房外衝里伸手是一时控制不住近距离接触偶像而起的兴奋,没有其他坏心思,仅是因为喜欢她。 警察要带走他时,他还哭喊着质问冯雅娜为什么这样对他。他明明只是喜欢她。 饶是魏芷梨这样厌烦冯雅娜,那会儿也被这男的噁心的不行,再没点兴灾乐祸的心思。 ……可要是她藉此凑近乔新楷,她不介意诅咒她再碰上一打私生饭。 等等,再一打? 想到昨天那样的男人出现一打在眼前,魏芷梨打了个冷颤,很快甩开这恐怖的想法。 不管冯雅娜受不受得起,她作为同剧组的跟组编剧反正是受不了。 而且,她干嘛在意她是不是打算藉此接近乔新楷?区区乔狗,谁爱搭理谁搭理去,关她什么事。 无声冷哼,魏芷梨拉好口罩,拿着冰咖啡绕开冯、乔二人,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了。 结束与冯雅娜的对谈,乔新楷重新回到片场,浑身不自在的边走边嗅上衣,对着窜入鼻尖的香气露出一脸复杂的神情。 他劲直走到魏芷梨身旁,左右嗅闻衣服,在意地问她:「味道会不会很重啊?」 魏芷梨翻了个白眼。 人才走近香气就飘来了,能不重吗?而且还偏偏是她最讨厌的味道,冯雅娜身上惯常带着的那种。 她极为明显地与他拉开距离,「离我远点。」 这话说得过于冷漠,周遭的工作人员都讶异地看他们,可她丝毫没想改口或和缓语气,依旧自顾自忙着书写,让乔新楷颇有点下不来台。 拧着眉头注视她半晌,他脑中忽然闪过头一天在片场停车场见面前,她与冯雅娜的针锋相对,聚拢的眉头一下就舒展开来,嘴角还抿出笑意。 「你吃醋啦魏小梨?」 熟稔的唤声一出口,别说是魏芷梨,就是乔新楷自己都怔在当场。 重逢以来,他喊她喊得最多的还是「魏编剧」,倒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有天想起来时,忽然觉得多年未见,一上来就喊于她而言表示关係亲暱的称呼并不妥当,审慎思考过后,他认为与其他人称呼一致是最保险的作法。 而今大概是相处的时间多了,相处上又处处透着熟悉的影子,曾经日日掛在嘴上的称呼,也就自然而然溜出。 话都说了自然是无法收回,可乔新楷总觉得他今天是别想有阶梯能下台了。不免有些懊恼。 出乎他意料的是,魏芷梨没有他想像中的反应大,低着头闷不吭声又忙了一段,才愤愤抬头瞪他。 「你是不是没睡醒还作梦呢?」 都什么关係了她会吃醋?笑话! 搁下笔,抓起修改好的剧本,魏芷梨转身去寻顏瀟雨,走过乔新楷身旁时,还用力踩了他的脚一下。 乔新楷面不改色地受下,抬眼扫了一圈关注他们这头的工作人员们,衝他们微点头示意,双手插进口袋里,转身随魏芷梨而去。 他腿长,几个跨步就到魏芷梨身后,语带笑意问她:「东西重不重?要不要我帮你拿点?」 「几张纸而已重个屁。」魏芷梨不客气地呛了他一句,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顾四处张望寻找顏瀟雨的身影。 「真的?」乔新楷眉眼都笑得弯起,几步上前与她并肩,拿手肘撞了下她,「你以前不是连本讲义都拿不动?」 「乔狗你找死是不是?」被人揭穿黑歷史,魏芷梨猛地扭头瞪她,同样熟稔的称呼出自她嘴里自然地好像她一惯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但她分明也一直是喊她乔教练的。 乔狗这称呼,当真是久违了。乔新楷心里想着,笑容越发灿烂,却到底没敢再招惹她,抬手在嘴巴前做了个拉上拉鍊的动作。 魏芷梨轻哼一声,没再理他,继续寻找顏瀟雨的身影。 两人在片场中无头苍蝇似地四处转过两圈后,乔新楷终于忍不住再次出声。 「容小的问一声,你到底在找什么?」 「瀟雨啊。」张望着四周,魏芷梨像是忘记刚才还在与乔新楷生气,回答得十分自然,只话中的焦急难以掩去。 手上的是才修改过的剧本,午后就要拍摄,她昨晚睡得早,没顾上修改,刚才好不容易修妥,这会儿急需大量影印,偏偏片场附近没有影印店,这工作她又一向是交给有车的顏瀟雨去远一点的地方印的,如今已经浪费不少时间,顏瀟雨的身影仍遍寻不着。 「你不是放她一个礼拜的假?你忘了?」 魏芷梨一怔,被搁置在记忆深处的对谈逐渐上浮。 确实是有这回事。 这阵子顏瀟雨的母亲身体状况不好,顏瀟雨担心得不行,工作时频频出神,精神状况也不是很好,魏芷梨见状既担心她身体受不住,也怕工作出差错,索性放她一星期的假,让她回家看看母亲情况,好好休息后再回来。 当时她想的是,反正有乔新楷可以使唤,让小助理休息个几天也不妨事,加之这阵子冯雅娜甚少出么蛾子,工作上她一人就应付得来,半点没有耽搁到。 也就是停车场那一幕太过衝击,让她几乎忘记此事。 乔新楷这会儿也意会过来,想起先前几次她交付顏瀟雨的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纸张,试探性地问一句:「我载你去?」 魏芷梨下意识的反应是拒绝,可在话将出口前,她即时止住了。 她看看眼前的人又看向手里的剧本,一番权衡过后,在自尊与工作面前,她终究还是选择工作。 2-4 十八岁的魏芷梨,可能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再次乘上乔新楷的车的一天。 儘管她烙下狠话时指的是他那台酷炫单车。 仔细想来,当时很多的争执为的不过是小事,烙狠话也只为一时情绪,好像最后拋下的话越伤人,在这场架中就能夺得胜利。 可吵架这种事,哪有谁是真正的胜利者,往往不过是两败俱伤。 「对了,你那台破脚踏车还在吗?」坐在副驾驶座上,凝视着窗外,魏芷梨冷不防开口,打破自上车起就异常沉默的氛围。 「破脚踏车?」正好也想起当年的事,乔新楷本想调侃魏芷梨,没想到被抢先一步。「你有点礼貌,我家银豹在当年好歹也是镇上最酷炫的脚踏车,人人抢着跟我借我都不肯借的。」 也人人都抢着让他载而他却只肯载她。他心想。 「银豹?」久违的听到这称呼,魏芷梨噗哧笑出声,扭头看他,「你同事知道他们乔队长这么中二吗?」 「每个男生小时候心里都住着中二魂好吗?谁还比谁高贵了?」 魏芷梨不答,只是笑。 「还在啦。」乔新楷嘖了一声,不与她计较,「我爸现在去派出所都骑它。」 哇喔。 魏芷梨想像了一下人到中年身材依旧保持完美的乔所长,一脸严肃地骑着周身刻画出岁月痕跡、款式却依旧年轻的银豹,忍不住笑。 「看来我们乔所长就是桐林镇上最时髦的大叔了。」 「他就是假时髦,上回巡逻还骑进田里,我妈看他一身泥巴回家都要吓死了。」 脑海中骑着单车的乔所长变成满身泥巴的乔所长,魏芷梨笑得越发开怀,还不忘帮乔所长说话,「那可不是乔所长的问题,是你当初没挑对车。」 乔新楷瞥她一眼,「你当年可不是这样说的。」 笑容凝在嘴角,魏芷梨被他说得语塞。 确实她当年还挺喜欢那辆脚踏车的。 乔家搬家以前住的是公车班数多、又有多线捷运的繁华都市,交通对他们不是大问题,可桐林镇不一样,当年前往其他地方的公车都是两小时一班,只停靠镇外站牌,镇内除了自家汽机车,便只能依靠脚踏车与双脚。 在注意到镇上孩子几乎人人一辆脚踏车后,乔所长二话不说领着儿子也去买了一辆回来。 与镇上多数孩子沿用长辈的脚踏车不同,乔新楷不但买新的,还是当时才推出的款式,头一回骑到学校,就引得同学们各个称羡。 乔新楷却没有回应他们想借骑、想被载的心愿,只在放学后问魏芷梨要不要试乘一段路。 少女时期的虚荣心在那一刻被轻易满足。 坐在全新的银白色单车后座,手虚扶在乔新楷腰上,十六岁的魏芷梨笑着告诉他,这是她此生坐过最棒的脚踏车。 此生坐过最棒的脚踏车…… 此生最棒…… 此生…… 熟悉软糯的嗓音穿梭记忆回盪在耳边,魏芷梨摆正表情,想装作自己从没说过这般令她感到羞耻的话。 可她忘了身旁有个糟心的乔教练。 「我想想你是怎么说的啊。」乔新楷目视前方,唇角向上翘起,坏心眼地复诵自记忆深处拉扯而出的那段话。「这是我此生——」 「此生」两字才说完,温热柔软的掌心当即覆上,阻断他未完的话。 「闭嘴。」 呼吸间,淡淡果香窜入鼻尖,女孩子嗔怒的嗓音挥散曾经的软糯,响彻耳际,像有人拿了根羽毛轻柔扫过,痒得他感觉自己心脏都颤了颤。 抬眼看了眼后视镜,他稳定的驾驶车子往右侧靠,笑得眉眼弯起,「你这是欲盖弥彰?」 「欲你妹啊闭嘴吧你。」 靠边停妥的车子彷彿救星再现,魏芷梨气恼地瞪他一眼,收回手,拿着剧本和包匆匆下车,还不忘用力甩上车门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乔新楷确信,要是这附近的公车能直达片场,估计她刚才甩门前还会烙下一句她可以自己回去。 可惜啊。 谁让她从来不关心助理都去哪印的剧本,他可是特地挑了间距离够远还没有公车站的影印店,就为路上可能惹怒她先做准备,这不,还真发挥效用,不会把人气走了。 隔着车窗遥望落地窗另一头等待印製的纤细身影,乔新楷唇边抿出得意的笑,拇指指腹擦过嘴唇,隐约地,似乎还能嗅到那丝淡淡的果香味。 等待影印的过程中,魏芷梨已经调适好心绪,打定主意无论乔新楷再如何拿当天她说的那句话来取笑她,都要面不改色地回懟过去。 可彻底惹怒她并非他的本意,说起这些也不过就是为逗逗她,故而在魏芷梨捧着印好的剧本上车后,乔新楷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而是问起她今晚有没有其他安排,没有的话他想找她一块吃顿饭。 这邀约来得突然,魏芷梨微一挑眉,却没答应,「今晚有夜戏。」 并非每场武打戏都会在晚上过后拍摄,课程也大多安排在白天,作为武术指导,乔新楷只有需要他时才会清楚拍摄安排,平时多是从魏芷梨处听来。 他想了想,又问他:「不然收工后去吃宵夜?」 想起晨时量体重时,体重计上的数据,再听他又约宵夜摊,魏芷梨原本好转的脸色一下又黑了。 「不吃。」她咬牙切齿地从齿缝中挤出两字。 这是他斟酌许久才主动提出的邀约,他没想到她会想都没想地拒绝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我胖了。」 这三个字说得重却小声,乔新楷用了一点时间才理解过来。 他上下打量魏芷梨一眼,重新踩下油门闯过绿灯时,认真问了句:「你那体重机坏了吧?」 魏芷梨怔楞一瞬,就这么轻易被逗笑了。 2-5 原本因为乔新楷求生欲满点的一句话,魏芷梨心生动摇,告诉他她再想想,可待到回到片场,看见冯雅娜笑着迎上来,眼里却只有乔新楷时,她果断打消念头。 想个屁,乔狗人见人爱,难道还差她一个陪吃饭的? 魏芷梨烦死冯雅娜了,连带的迁怒上乔新楷,索性也当没看见她,面无表情地抬脚就走。 然而没过多久,好不容易从冯雅娜面前脱身的乔教练又眼巴巴地凑过来。 「怎么不等我?」察觉出她明显不如何的心情,他故作可怜的问她。 然后果不其然得到更不如何的回答。 「我看起来很间?」 魏芷梨说这话时虽有记得压低音量,可离得进的工作人员,或多或少还是从中捕获到部分字眼,忍不住偷眼看过来。 一一扫过他们的视线,乔新楷笑着向他们点点头,换了个位置站,以身挡下这些目光,然后垂眼看只顾专注盯电脑萤幕的魏芷梨,没像先前故意逗她,而是老实交代刚才的谈话内容。 「早上她找我是想请我吃饭谢谢我,我拒绝了。」 「刚才她问我能不能教她防身术,我让她去找女教练,我不合适。」 他三言两语简单说清,魏芷梨停下敲打键盘,抬眼面无表情地看他。 「跟我有什么关係?」 「没什么关係,是我想解释。」 乔新楷站到她对面,俯低身子、手压在桌面看她,笑问:「那你考虑好了吗?收工后一起宵夜?」 「不。」魏芷梨斩钉截铁的拒绝,想让他找冯雅娜去,话出口前又即时止住,不让自己说出这般酸溜溜的话。 「为什么?」乔新楷微愕。 「没为什么。」魏芷梨收回视线,双手重新落到键盘上,继续喀搭喀搭地打字,没想再搭理他。 可乔新楷这个人,一但认准要做什么事,不达目的绝不轻易放弃。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彻彻底底成为魏芷梨身后的跟屁虫,魏芷梨去哪他就去哪,一逮着空隙就把问题重新复述一遍。 魏芷梨一开始还回拒绝,到后来根本也懒惰再说,任凭他在身后烦她,听到相同问题时脸色也没变过一下。 只这落在剧组其他人眼里,就像他无所事事地围着她打转,需要他指导时他自觉地离开,指导结束又当即溜回她身边。 一整天这样一来一往的,别说是私下里乔梨cp党嗑糖嗑到飞起,就是一向不八卦组内同仁的曾导都没忍住,当着两人的面调侃他们之间是不是装了隐形磁铁,否则怎会一个在哪另一个就在哪。 魏只离对此无言以对,只能扯扯嘴角,敷衍过去。 然后一回头就对着乔新楷发脾气。 「你够了喔。」眼看曾导走远,魏芷梨扭头怒视他,「你到底要干嘛?」 乔新楷偏头想了想,露出笑,「没干嘛,就想跟你吃饭。」 「我就是问你,为什么非要约我吃饭?」魏芷梨顿了一下,「论从前,我们只是前任;论现在,就是同个剧组的同事关係,没有非要收工后一起吃饭不可的理由吧?」 「有啊。」乔新楷慢吞吞地吐字,「你这两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吧?昨天不是还胃痛了吗?」 闻言,魏芷梨微怔,讶异于他竟会知道这件事。 她昨晚确实胃疼得难受,强撑着道附近的药局买了胃散,搭配温水服药后才感觉自己舒服不少。 可无论是出去还是回来,她明明都没碰上剧组的其他人。 见她脸上神情从讶异转为困惑,再从困惑转为警惕,他忙解释:「我刚好去7-11买宵夜,你没看到我。」 到底是没敢说出自己假借与她争吵中的男友的名义,让一楼柜台人员注意她动向的事。 儘管他只是担心她的安危,以他们如今的关係,确实不太妥当。 好在魏芷梨听后只是挑了下眉,回想药局隔壁的隔壁确实有间7-11,便没再多疑,只接着问:「那这跟你烦我一天有什么关係?」 乔新楷默了下,难得坦承。 「不想看你胃疼算不算有关係?」 「所以不只是今天收工后,而是从今以后的每天,我都想跟你一块吃饭。」 说这话时,他眼底盛满柔情,语气轻柔醉人,让她一时恍了神。 他的这一面,她已许久未见。 与十年前犹带稚气、稍嫌拙劣的姿态不同,如今的温柔,带着岁月洗鍊过后的成熟稳重,稍一不慎,就会沉溺其中。 魏芷梨到底还是心软了。 却没有对他的话予以回应,而是假装没听懂,故意问他:「我要是不乐意呢?」 预想过的反应当真上演在眼前时,乔新楷还是微感失望,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但又很快调适过来,连同那些柔情,一併将情绪收拾得乾乾净净。 「那我每天都会问你。」恢復以往的模样,乔新楷无赖地挑了下眉,提醒她:「而且不只一遍。」 魏芷梨确信,这些话他敢说出来,就真敢做。 「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叹了口气,她头疼的揉揉额角,却是再没觉得生气。 乔新楷看着她,笑开来,「这种事,十年前你不就知道了吗?」 魏芷梨怔愣半晌,勾了勾唇,跟着也笑。 确实,他的固执,她十年前就已知道,而且还知道的十分透澈。 2-6 魏芷梨头一次对乔新楷的固执有初步认识,是在他替她们制伏学长的当天晚上。 学长本名余嘉皓,是镇长的儿子,惯会在大人面前作戏,以至于从小到大,除年龄相近的孩子们以外,愣是没有一个长辈发现他其实是桐林一霸。 孩子们被欺负不是没有告过状,可只要余嘉皓一演戏、一装傻,大人们就全倒向他,只当是误会一场,反倒越发惯得余嘉皓无法无天。 他被捧惯了,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这样煞他威风。 乔新楷的行为对他而言无疑是种羞辱,儘管乔新楷本人压根儿也没这么想,可所有在场目睹全程的学生都知道,这事没完。 果不其然,当晚余妈妈就领着余嘉皓敲响了乔家大门。 余家母子套路深,讨要道歉一向只在对方家门口解决,美其名是不好意思进屋打扰,用魏芷梨的话说就是门口看客多。 在他们嘴里,乔新楷成了那个调戏女同学的恶霸,余嘉皓则是救援成功却被恼羞成怒的恶霸痛打一顿的悲惨英雄。 余妈妈说到后来心疼的落下眼泪,还不忘假意替乔新楷说好话,既劝乔所长多花心思在教育儿子上头,又让别教育的太狠,孩子还小,讲得听就行。 前面一番话还算真心实意,后面的就全是演技。 头一回被人告状告上门,看重顏面、对所有一切犯罪行为深恶痛绝的乔所长几乎彷彿失去判断能力,只看着脸上还掛着泪珠的余妈妈,他心中的天秤便彻底倒向对方,想都没想就替乔新楷认下错误,伸手按着乔新楷的头让他道歉。 偏乔新楷还没从对方颠倒黑白的高超演技中回过神来,来不及躲闪,当着眾人面就被强行按头,少年的骄傲一下碎得彻底。 他的倔强劲旋即上头,一双眼憋得通红,梗着脖子就是不开口。 乔所长气坏了,解了皮带一个劲的抽他,想以此逼他就范。偏他闷不吭声地全都受下,就是不肯张口道歉。 如此一来,旁观者心中的天秤又倒向另一头。 儘管他们相信余家母子的话,也认为乔新楷做得不对,可如今乔所长都揍儿子了,还揍得那样狠,若是余家母子还死嗑在这上头,先前那点「抱不平」也会被同情取代。 谁让人往往都会选择弱势的一方站队呢。 余妈妈深諳这道理,哪怕心疼儿子脸上的伤,也没敢继续待在原地等那句道歉,尷尬地劝了几句,见乔所长没空搭理她,便拉着余嘉皓匆匆离开。 当事人其中一方都走了,其馀人也没好意思待在原地看乔所长揍儿子,适才是怎么悄悄的来,这会就怎么悄悄的走。 人群一散开,对街房子里的魏芷梨与安沐若反倒成了唯二看到最后的人。 她们看着乔所长揪住乔新楷的耳朵,也看着乔新楷扬起下巴与他对骂,还看着乔妈妈出来阻止乔所长,最后看着乔新楷独自跪在家门外。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沉默地站在窗户前,遥望那几乎要跪不住却仍挺直脊背的身影。 墙上的掛鐘又响起乐声 安沐若回头看一眼鐘面上显示的时间,拽过魏芷梨,头也不回地向着二楼走去,一眼都没再赏给外头的乔新楷。 临上楼前,魏芷梨回头看了他片刻,默不作声地又收回视线,跟在安沐若身后踩上阶梯。 身后是灯光大亮的客厅,眼前是一片漆黑的二楼走廊,她们一步一步向上攀爬,走进黑暗之中,徒留同样受了伤的乔新楷独自在身后。 可她们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多馀的好心分给他。 就算他帮过她们,也不会有。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用不着半天时间就已传遍整个桐林镇。 大人们对乔新楷充满误会,同学们不仅不替他说话,还一个个疏远他。 招惹上余嘉皓的人不能接触,是他们从未明言的默契。 以至于前一星期还人缘极好的乔新楷,一个周末过后,成了学校里人人畏惧闪躲的存在。 出乎魏芷梨意料的是,他看上去并不怎么遗憾,反倒适应良好,连分组没人要他,不得不被老师在硬凑的情况下,将他塞进她与安沐若的组别,也没见他心生不满,或是出声抗议。 她本以为在经歷过那天的事后,除余嘉皓外,他最厌恶的人就是她俩。 安沐若藏不住话,同样有此念头后,趁着化学课上分组实验,直接了当地问乔新楷原因。 「我为什么要?」乔新楷微弯着腰平视量筒,拿笔在化学习作上纪录数据,一边压着声说:「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没帮我说话也不怪你们。」 「至于其他人,本来就还没怎么相处,我一个新来的,不帮也不怎么令人意外,没必要怪他们。」 他说这话时太过认真,听得魏芷梨与安沐若面面相覷,没想到他竟会这般的「善解人意」。 这番话带给魏芷梨的衝击十分大,以至于后来看着他时,她都觉得他周身似乎镀着一层金光,彷彿圣母在世。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大抵都是从认知到彼此是不同类型的人后出现的。 单凭他这样一句话,比起感谢或感动,魏芷梨想的最多的却是绝不能与这人深交。 毕竟他俩打价值观起就合不来。 可惜世间事在她身上体现的,向来是事与愿违。 2-7 周六午后,魏芷梨被爷爷派去隔壁镇跑腿。 老旧的公车摇摇晃晃,微风自车窗缝隙吹进,拂过脸上带着微凉,与车内的温度巧妙地获得平衡,引得乘客们昏昏欲睡。 约莫过去二十分鐘,公车终于在隔壁镇外的站牌前停下,魏芷梨提着东西下车,循着记忆找到爷爷的故交张爷爷家巷子外的那间麵包店。 麵包店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里摆设都与印象无二,连柜檯后坐着的老闆娘也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大概这是老旧城镇的好处之一,发展变化缓慢,几年前才见过的人事物,几年后他们依旧在这里。 她客气地衝恰好向店外看来与她微笑示意的老闆娘点头,转入一旁的小巷子,目光在内里各个门牌上逡巡。 一步步往内走时,身后的大街上隐约传来追赶声,魏芷梨驻足听了一阵,确认脚步声渐远、没有转进这条巷子来,便又事不关己地继续往里走。 把东西顺利交到张爷爷手中后,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确认时间,盘算着下一班公车进站时刻,决定找家书店看看书,打发一下时间。 向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一段距离之后,果见书店老旧的招牌在风中摇摇欲坠。 几年前来时是这样,几年后依旧,老旧城镇在不坏得彻底就不修缮这方面,也勉强能算是特色了吧。魏芷梨在心中暗暗吐槽。 随着与书店的距离拉近,隐约地,几道脏话声伴随着击打声在耳旁逐渐清晰。 想起不久前听见的追赶声,她下意识放轻脚步,想着要轻且快地通过,途经巷口时,却被一道微弱却熟悉的嗤笑声给吸引了注意力。 她小心地以眼角馀光向内偷瞧,里头那被按在墙上揍的人的侧脸,近来看得多了,哪怕此刻布满瘀青伤痕,她也能轻易认出。 一边往前走,一边抓紧时间悄悄打量其他人,她赫然发现竟无一不是曾经见过的面孔。 她对自己的记性一向有自信,儘管只见过几面,她也能确定那群围着乔新楷,把他按在墙上揍的,是她曾在余嘉皓身边见过几次的无业青年们,而这伙人一直就有个曾把人打到半身不遂的传言流传在镇上孩子们之间。 这不关她的事。她在心中暗道,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却是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痛呼声,随后又很快被掩去,估计是被堵住了嘴。 魏芷梨于是抬脚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在心中自我说服。 他帮她们本来就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做的,她们没有向他求救,所以就算现在被人找麻烦,也不该是她来想办法,他身手这么好都被按着打了,要是被那伙人知道她参与进去,她有几条命够他们打的?再说了,她爷爷把她当心肝宝贝,她要是有个什么万一—— 可去他的吧。 暗骂了一句脏话,将至书店门前,魏芷梨脚下方向一转,转进了书店与隔壁超商的防火巷中,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按下警局电话。 正式拨通前,她再一次犹豫。 她无法确信刚才她以馀光打量那伙人时,他们之中是否有谁也从馀光瞧见她的经过,这通电话一但拨出去,便是将自己置于风险之中。 打还是不打? 牙齿轻咬下唇,感觉额上都出了层汗,魏芷梨一时陷入两难。 她爷爷捨不得她受伤,乔新楷的爸妈又何尝不心疼。 魏芷梨无法想像,一但她今天漠视了,稍晚的时候又或是明天从别人口中得知乔新楷有任何不好的下场,她会不会感到愧疚。 这事是不关她的事,可他帮过她们也是事实,他的好意最终换来的如果只有冷眼,那她与她所厌恶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魏芷梨回首张望了下,确认附近没人,很快将电话拨通,并赶在对方开口询问之前,轻且快的把地点与现场清况说给对方听。 掛断电话后,她没敢大意,随手把通联记录删除,又在原地待了一下,再次确定外头没人,才故作自然地走出防火巷,转进书店,找了处既能瞧见外头情况,又能恰好将自己身子掩在书架之后的位置,为避免老闆怀疑,她还拿起书来假装看得认真,实则目光一直流连在外。 镇子不大,警察来得很快,巷内的人听到警哨声后纷纷逃窜,有几个连忙追赶上去,留下两人将鼻青脸肿的乔新楷搀扶而出,带上警车。 直到警车开远,魏芷梨方将心神放回书上,待时间差不多,她也没赶在店里买书,顶着老闆不太高兴的目光低着头前往公车站。 一边走,她也没完全安下心来,深怕那伙人其实有注意到她,正在某个地方等着与她算帐。 好在不过是她多想,来往的人虽不算太多,也甚少只有她一人的时候,她一路平安地抵达家中,终于彻底放心下来。 安然无恙地度过馀下的周末假期,周一早晨醒来时,魏芷梨已经将这事给忘的差不多了。 按着平时的步调刷牙洗脸,她在餐桌前陪着爷爷用过早餐,背上书包、与爷爷告别后,伸手推门而出。 门一开,就见乔新楷等在门外,衝她笑。 心里疑惑,她却没急着问,而是先打量了下他的伤势。 脸上的伤看起来并无大碍,嘴角与额头各贴着一块ok绷,眼角处的瘀青不太明显,颈侧有道小疤痕。 怕打量太久被他发现,她很快收回目光,一边关门一边问他:「你在这干嘛?」 乔新楷看了下四周,微低头凑近她,压低声音在她耳旁说了句:「昨天是你帮我的吧。」 这话听上去不似猜测,倒更像是肯定。 心脏猛跳了一下,魏芷梨努力维持面部神情,面无表情地扭头看他。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吗?」乔新楷笑了下,「那我明天再问你。」 神经病。 衝他翻了个白眼,魏芷梨懒得再与他说话,转身走向安沐若家,熟门熟路地推开大门,独自走了进去喊人上学。 她本以为乔新楷不过是在发神经,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没成想,乔新楷居然说到做到,自那以后,总在没有其他人注意到的时候,问她相同的话,好像只要她不承认,他就会永远问下去。 起初魏芷梨只是为明哲保身,秉持着少一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的原则,不只没告诉乔新楷,连安沐若她也没说。可被他缠的久了,甚少起逆反心态的她难得起了一次,他越是问,她就越是不告诉他,把这当作应该死守的秘密,死死地封在她体内,任他怎么变着法子问,她都不说。 而乔新楷就像与她槓上似地,从一天问一次变成两次,最后索性逮着机会就问,成天在她身边打转,频频引来其他同学侧目。 安沐若问过她一次,她回答得很不客气,以「他神经病」四字总结,也没想说点过程。 察觉出她并不想细说,安沐若便没再问,只在乔新楷每回凑近时,自动远离给出他俩距离。 如此一来一往中,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不再侷限相同问题上,能说的话在不自觉中变多,先前魏芷梨还信誓旦旦绝不与他深交,却在这过程中,逐渐把心也交託出去。 她始终记得那一天,值日后的空教室,安沐若独自去倒垃圾,留她一人整理黑板。 一片寂静中,乔新楷的声音突然入耳,往旁望去,他正倚着门框而站,笑得痞里痞气。 「我问你个问题啊。」 她见怪不怪,转了身继续擦黑板。「你烦不烦啊?」 「今天不一样。」声音逐渐变近,大手覆上她拿着板擦的手,她惊得转身看她,却一眼望进他温柔似水的目光中。「你先听我问完,要是发现是同个问题,我让你打。」 魏芷梨轻哼一声,缓缓将手从他掌心下抽回,「那你问吧。」 见她答应,乔新楷深呼吸了一口气,歛起笑,少见的展露出正经的模样,沉着嗓,字字清晰地问她:「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回应他的不是魏芷梨的好或不好,而是因为惊愕而来不及手回的手,就这么啪地一声,打在他手臂上。 乔新楷当真是委屈极了。 3-1 时序正式入冬时,耗时五个多月的《醉相思》终于结束最后一场戏的拍摄,曾导一喊「卡」,在场所有人员纷纷鼓起掌来欢呼。 从剧中角色的情绪抽离出来,前一秒还互烙狠话的李溪凛与倪景辰,这一秒已是一个眉眼带笑,一个恭敬鞠躬。 李溪凛拍了拍倪景辰的肩,拋下一句「后生可畏」以评价他这五个多月来的表现,转身率先进入化妆间。 被夸了的倪景辰,则是站在原地傻笑了好一阵子,才被他经纪人硬拉着也去卸妆换衣服。 眼看着演员们逐一离开,曾导站在监视纪录器后方,唤来魏芷梨。 「曾导。」魏芷梨礼貌地衝他身旁的摄影师点头,喊了曾导一声算作打招呼。 「小梨啊,你听听这个。」好不容易手中又一部剧杀青,曾导却不见得有多开心,反倒愁眉不展。 他拿了副耳机给魏芷梨示意她戴上,随后播放更早之前拍摄的剧码,冯雅娜的声音一入耳,魏芷梨下意识蹙起眉头,随后更被突兀且肉麻的台词给说得激起手臂上的一层疙瘩。 照着冯雅娜的指示改台词时,她压根儿也没回头去看,对于这些内容,老早忘得一乾二净,现在透过监视纪录器,她感觉这就是堆垃圾。 她顿时明白曾导为何会是这样愁眉不展的表情。 戏剧这东西,演技不好可以追究到演员自身头上,可若让人一眼就看出是剧的问题,从编剧到导演在到后製人员,每一个人都能在网上被喷成筛。 「是您让我忍一忍的。」摘掉耳机,魏芷梨哀怨回望,嘴上的话似撒娇似埋怨,却到底没有真的责怪。 若真要怨,她也只能怨自己,爬得不及人家高,就只能屈居之下,把隐忍当习惯。 「我当时也不知道能这么糟。」曾导也没把魏芷梨的埋怨当真,摘掉眼镜抹了把脸,叹息出声,「你改之前没先看过吗?」 「看了,可我又不能不改,在改这些的时候,我只是无情的码字机器。」 魏芷梨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也无可奈何。 「我倒是无所谓,年轻时被骂得多了,现在也没什么不能听、不能看的,倒是你,」曾导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里有些心疼,也有些抱歉,「这剧播出后,可能你或多或少得受些委屈,被骂还是轻的,严重点怕会影响你在业界的评价。是我之前考虑得太少,委屈你了。」 「没事曾导,我又不在意这些。」魏芷梨耸耸肩,脸上表情看起来确实没有一点勉强。 「网上的评价虽然我也很看重,但要是要骂我,我不看就行了。」 「至于业界的评价,就算一时差一些也没有关係,我会继续跟着苏老师学习,总有让他们改观的一天。」 曾导看着眼前把话说得洒脱的女孩子,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夸她自信,还是骂她天真,只能无奈地摇头苦笑,拍拍她的肩膀,什么都没再说。 不远处,想走近却没好意思打扰他们的乔新楷,遥望着她在冬日下热烈的笑容,眉眼间的自信昭然若揭,一下将他拖回十年之前。 那会儿她看着虽不如现在好亲近,整个人冷冷淡淡的,可举手投足间自然透出来的自信,与现在所见几乎一模一样。 原来这份自信并没有随着年月流逝消失,而是在成长过程中,她变得比从前还会隐藏。 这份认知让乔新楷既怀念又有些遗憾。 重逢以来,他有时能在她身上找到十年前的影子,有时又像与全新的她相识。高三分手前后那段时间,他曾无比厌烦她的一切,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有那么一天,他无比想念。 「发什么呆呢。」在乔新楷眼前打了个响指,魏芷梨凑到他身旁,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他看的是她来时的地方,以为他对监视纪录器上展示的画面有兴趣,扭头问他:「想看的话可以凑近一点看啊,我去跟曾导说一声就行了,要吗?」 乔新楷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收回目光,看着她摇头,「我随便看一下而已。」 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魏芷梨又问:「对了,今晚有空吗?」 「怎么?你要约我吃饭?」 「是要约吃饭,但不只你我。」怕他又说出什么烦人的话,魏芷梨伸手捏住他的嘴巴,将之捏得扁平,「今晚是杀青宴,基本上所有人都会参与,虽然你只是武术指导,但也是为这部剧付出心力的一员,曾导让我问你来不来。」 乔新楷想了想,含糊着问:「你也去?」 把收从他嘴上收回,她递给他一个清楚写着「废话」二字的眼神,连话都懒惰答他。 「那我去。」 「行,那你抓紧时间回去休息一下,杀青宴六点开始,地点我等下发你手机,你别迟到啊。」 今天早上开拍的早,昨晚又收工的晚,明明早没有武打戏,与魏芷梨的约定期限也早过了两个月,乔新楷却依旧尽责的做她的打杂工,早早跟到了片场,被魏芷梨偷看到几次他打瞌睡的画面。 也因此儘管接下来还有些东西得收拾,乔新楷若能留下出力是最好,魏芷梨却还是没忍心让他过度劳累,打算一会儿有人问起时,再给他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乔新楷想得却没魏芷梨多,他光是听见前面那番话,就足以感到开心。所以明知魏芷梨可能在他这话出口后,不给他好脸色,他仍是扬起笑,故意问她:「魏小梨,你关心我啊?」 也果真,魏芷梨听后白他一眼,「你还没睡呢就开始做梦?」 乔新楷笑了下,没跟她计较,只放眼四周正忙碌收拾的工作人员,确认道:「真不用我留下帮忙?」 「不用。」魏芷梨想都没想就拒绝他,「赶紧滚,别打扰我们做事。」 不放心地再三确认后,都得到相同答案,确实也睏了的乔新楷压下到嘴边的一个哈欠,顺着魏芷梨的意往饭店方向走去。 在他走出很长一段路途后,魏芷梨才轻叹出一口气。 果然人一但做过什么,再做时就会成为习惯吗?哪怕这人十年未见,又曾令她厌烦,这个定理摆在他身上,居然也同样合适。 3-2 眾人忙碌了近乎一整天的时间,各自短暂休息过后,纷纷于六点前前往餐厅集合。 曾导提前让人包下的是家中式餐厅,里头的料理既具店家独特特色,又不乏各地的道地风味,是近几年才开起来的,热度一直不减,魏芷梨早就对它心心念念得不行,却一直没能成功订到位。 如今沾着剧组的光,总算能吃到网上几乎要夸上天的各式料理,这让她一整晚心情都很好,就连冯雅娜来敬酒时,故意当着她的面阴阳怪气,她也全都当没听见,客客气气地回以一句「谢谢」,气得冯雅娜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眾人私下里都悄悄给她这应对点讚,夸她段位变高,终于赢了冯雅娜一次。 这些落在熟知魏芷梨性情的乔新楷耳里只觉得好笑。 她根本不是什么段位变高,而是此刻眼前有她更感兴趣的东西,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个屁。 她的这份好心情延烧了一整晚,既是高兴于能吃到好吃的料理,也有为终于摆脱冯雅娜而开心。 心情大好之际,不免会来者不拒的接受他人敬酒,酒杯空了又满上,一杯接着一杯下肚,直喝得她脑袋昏沉,昏昏欲睡。 这场杀青宴一直到晚间十一点多才散。 演员们还算克制,没有喝到丑态百出,倒是曾导早早醉倒在宴会桌上,由几个清醒的男工作人员搀扶上车,重返片场附近的饭店。 除演员们各自有车外,也有不少工作人员自己开车来,而今见曾导都已离开,眾人也纷纷告别,各自乘车。 乔新楷来时是开车来的,现在因为喝了点酒,只能拨通电话找代驾。 与顏瀟雨一同搀扶喝醉了的魏芷梨上车,他让代驾先把车开到提前被魏芷梨放了假的顏瀟雨家放她下车,又好脾气地听她再三叮嘱与警告后,才让代驾把车开回饭店停车场。 他目送着代驾离开,直到不见人影,才轻声唤醒魏芷梨。 她懒洋洋地以鼻音询问他。 「我们到了。」 「哦,你不能抱我吗?」酒后的魏芷梨异常的爱撒娇,没有平时那么端着,张手张得十分自然。 「我也想。」轻柔地把垂到脸颊的发丝塞到她耳后,乔新楷苦笑一声,「可你应该自己走会比较妥当。」 儘管曾以情侣关係拜託过柜台人员注意她的动向,可其他住客并不晓得,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与麻烦,乔新楷只能让她自己走。 「好吧。」 喝醉了的魏芷梨不仅爱撒娇,还听话。应声过后,当即弯腰套上刚才上车后被她踢掉的跟鞋,迷糊地微瞇起眼去拉车门。 乔新楷在她手触及门把以前,先一步握上,将车门向外推开,自身后搀着她,看她小心翼翼地扶着车身站稳后,方从后座另一头下车,快步绕到她这头替她关上车门,再将车门上锁,领着人往电梯走。 也算是幸运,他俩沿路上没有遇到其他住客,避免了可能有的误会,一路顺利抵达十七楼。 站在她房门前替她刷开门,把房卡插入墙上的取电开关,见房内灯光亮起,他才缓缓松手,退到门外。 「你自己可以吗?」见她刚才醉得迷迷糊糊的模样,乔新楷忍不住多问了句,问完又觉得自己这问题傻得好笑。 她若不行,他难道还能留下来帮她? 「应该可以。」魏芷梨认真偏头想了下,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竟是问出与他所想一致的话,「不放心的话,你要进来吗?」 乔新楷怔在门口,惊愕地望着她。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我问你要不要进来。」魏芷梨问这话时,口齿清晰,看上去又似乎十分清醒。 可乔新楷确信,她若真的清醒,定是不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不放心归不放心,趁女孩子喝醉登堂入室,总归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所以他摇摇头,拒绝了眼前这个醉鬼的邀请。 被人拒绝,魏芷梨看上去也不伤心,点点头,也不说再问一遍,乾脆俐落地就关上房门,连句晚安都没记得说。 乔新楷错愕地盯着门板看了片刻,摸摸鼻子,忍不住笑了。 转过身正向着自己房间走去时,从魏芷梨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东西摔碎的清脆响声,乔新楷心里一惊,连忙旋身折返,按响了她房间的门铃。 门很快被从里头拉开来。 「你怎么了?」他紧张的上下打量她,却见她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对他的举动很是不解。 可喝醉了的魏芷梨只是反应慢,却不是变笨,她花了一点时间里解乔新楷的行为,最后点点头,将门又打开了一点。 「没拿稳摔碎了。」 乔新楷提着的一颗心这才重新归位。 内心纠结片刻,在明早被暴揍一顿与提心吊胆一整晚之间,他最终决定选择前者,斟酌着字句问她:「我进去替你倒水,看你睡下后我就走,行吗?」 魏芷梨慢慢眨动一下眼,退后一步,让出进来的空间,「好啊。」 原本还苦恼于她拒绝,这会儿见她反应虽慢,看上去却毫无思考就应下的模样,乔新楷又有点不开心。 趁着魏芷梨进浴室洗漱时,他蹲在碎玻璃前小心地收拾善后,忍不住低声抱怨了句:「是不是谁说要进来你都好啊?」 待他清理完,魏芷梨也已经从浴室出来,一屁股落坐床沿。 她看上去比先前稍微清醒几分,走路不再东倒西歪。 本以为她很快就要睡,乔新楷提着装有碎玻璃的小塑胶袋,都已经准备往门口退,却见她动也没动地就那么坐着看他。 「你不睡吗?」乔新楷有点头疼地看她。 这不是他第一次碰上她喝醉,可她两次的状态完全不同,让他颇有些不知所措。 「不睡,有事情问你。」魏芷梨说话语速缓慢,口齿还算清晰,乔新楷一时间有些怀疑她已经彻底清醒。「你那天为什么碰我?」 「哪——」乔新楷困惑一瞬,很快意识过来她指的是几个月前,他们在警局重逢以后的事。 他下意识想反驳,又想起她清醒时每每提起这事就炸的模样,连喝醉都还能不忘,想来定是在意得不行。 儘管他很怀疑,跟一个醉鬼说这些,明早她究竟还会不会记得。 「我们那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喝醉了,吐了一身,衣服是跟你一块来的那个女孩子替你换的,我就是顺手替你洗起来。」 「后来我要走时,你抓着我衣服不让我——」见魏芷梨看他看得认真,却不像在听他说话的模样,他忍不住中断解释,挑眉问她:「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魏芷梨没有回答,而是向他招手。他不明所以的走近,体贴地在她身前蹲下身子,与坐着的她平视。 没等他再开口,眼前的女孩子突然前倾身子,猝不及防间,冰凉柔软带着一点果香的唇瓣,就这么与他的唇瓣相印。 片刻后她退开,他哑着嗓问她:「你为什么亲我?」 「不知道,就突然很想亲你。」她缓缓眨动双眼,平时竖在周身的刺在瞬间收得乾乾净净,竟是难得柔和。 然后她凑向他耳旁,用着气音、如同与他说小祕密似地告诉他:「而且,我还很想跟你做爱。」 乔新楷凝视着她的眼,眸色渐深,眸底似有暗泉涌动,心脏剧烈跳动,有什么即将破茧而出。 「你别开玩笑。」他在慾望与理智之间挣扎。 「我是认真的。」而她向他伸出手,欢迎他与她一同沉沦。 慾望主宰理智之际,她解开他腰间的皮带,他以齿撕开保险套的包装,两人紧紧相拥,喘息相叠,共赴巫山。 3-3 只穿了件小可爱坐在床上,耳旁是哗啦哗啦的水声,魏芷梨抬手揉揉额角,试图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昨晚一路到乔新楷送她回房后,她不小心摔碎水杯都还有记忆清晰,后来她似乎让乔新楷进了房,然后不知怎么地就那啥了。 这中间的过程到底是怎么发展的? 魏芷梨越是回想,脑袋抽痛的频率似乎都跟着加大不少,她自暴自弃躺回床上,一把拉上棉被,将自己蒙得严严实实,装死。 乔新楷擦着湿发从浴室走出来,目光下意识落在床上,一眼瞧见她蜷缩在棉被里的模样,忍不住笑。 「醒了吗?」 「没醒。」棉被里的人想都没想答了句,声音被棉被吸收,落入耳里时显得有些闷。 对她的回答感到好笑,乔新楷把湿毛巾掛在浴室门口的门把上,走到床边坐下,侧过上半身看鼓起来的棉被,嘲笑她:「我以为我出来会看不到你。」 他指的是,几个月前那晚过后,一睁眼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的情况。 当时她逃跑得彻底,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得一乾二净,若非他还留有前几日的记忆,几乎都要以为与她重逢不过是大梦一场。 「你还敢说?」对于昨晚乔新楷的解释,魏芷梨是真没有记忆,这会儿听他一语双关,连忙掀开被子坐起,「你为什么拐我上床?而且还两次。」 对她这样贼喊捉贼的臭毛病,乔新楷已经习惯了,他挑起眉,简单扼要再与她解释一遍几个月前的事。 「那晚我们什么也没有,衣服是你同事换的,我睡在那是你不让我走。」 「然后昨晚,」他微顿,似笑非笑瞅她,「是你邀请我。」 闻言,魏芷梨目露错愕,看看他又低头看自己身上藏在棉被里的那件小可爱,迟疑地问;「我这么狂野啊?」 乔新楷忍不住笑。 狂野倒不至于,昨晚的小玫瑰乖巧得像隻小白兔,周身的刺褪得乾乾净净,喘息间发出的轻吟,都显得温顺可爱。 但他没说,而是一本正经点头,把适才冲澡时在脑中过上几圈的话问出口。 他问她:「所以你会对我负责吗?」 这话问得像是玩笑话,内里隐含的意思却再明确不过。 乔新楷没有掩饰,从说话的语气到脸上的神情,无一不是在清楚告诉她:他想跟她復合。 而她看得分明,垂眼思索过后,出口的话却是:「都是大人了,一夜情这种事,哪需要谁来负责?」 乔新楷张了张嘴,脑中急转,拼命想着说词,又逐一将它们驳回。 纠结再三,他选择直白倾诉。 他伸手拉过她搁在棉被外的手,触手温软,与他此刻掌心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 「魏小梨,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想跟你复合。」他凝视着她,吐字清晰自信,可若细听,又不难听出其中的微颤。 「那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魏芷梨下了床,捡起床边沙发上昨天早晨换下来的毛衣套上,把长发从领口处撩出,她扭头看他,「我不想要。」 「为什么?」 乔新楷是当真不能理解。 警局重逢以来,他对她念念不忘,儘管当时她见着他时并没有什么好脸色,重逢的第一面更是在所有同事间下他的面子,拍开他向她伸出去的手,可他还是克制不住地疯狂想念她,甚至在知道她也在《醉相思》这个剧组里头时,鬼使神差地主动接下任务。 相处的这些日子虽然短暂,默契却好似一直都在,他们始终是最了解彼此的那个人。 他曾把她当作生命中的过客,是可以轻易捨去的前任,到头来却发现,十年过去了,她原来是他最割捨不掉的那个人。 抱持这样的念头,他于是撩她、逗她、顺从她,极尽可能在她面前刷足存在感,希望能够从中查探到她对自己的心思是否如他对她那般。 告诉她「想每天一块吃饭」是他第一次确认,答案不尽人意,但他再接再厉。 而第二次,在刚才问出口以前,他几乎以为答案会如他所想。 昨晚是她邀请的他,每一次的亲吻与爱抚,她眼里翻涌的情意不会骗人,可到头来,他得到的仍是拒绝。 看清他眼里的执着,魏芷梨清楚知道,她不给他答案,他能继续烦她个没完没了。 一如从前的每一次。 可这回,答案继续钓着他没有意义,也许再过去五年、十年,她的答案依然没有变。 「因为我怕啊。」她看着他,把话说得既清楚又坦白,「我们为什么分手的?因为你总是把帮助人摆在第一顺位,无论我在不在、无论对方是不是曾经伤害过你,你都能无条件地帮助他们,甚至不顾自身安全、不顾当时情况。」 「我尊重你的职业,也尊重你想做的事情,但这意味着,相似的情况以后不会少,对吗?」 「乔新楷,我是个自私的人,如果我爱的人不能为我好好活着,而总要为拯救我所不在乎的人或动物豁出性命,那我情愿不要爱他。」 「分手时你告诉过我,你说你觉得我喜欢自己胜过喜欢你,说我永远把自己的利益摆在第一位。」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十年以后,我还是这个样子。」 「即使这样,你也还要爱我吗?你又怎么能确定,你以后不会再后悔?」 「跟你分手太痛了,我此生都不想再经歷一次那样的痛,所以你放过我吧。」 所以你放过我吧。她又说了一遍。 平静无波的眼底,在那一刻染上一丝哀求,好像光是回想,也足以让她重新体验一遍心如刀割的痛感。 这是她第一个喜欢上的男孩子,在享受被他宠爱的同时,她也在学着努力爱人。 可最后他的举止告诉她,她失败了,他看着她时目光中显露的厌恶,轻易瓦解她所有的努力,所以她竖起尖刺,以更残酷伤人的话把刺扎进他的心脏,连带将自己握着尖刺的手弄得鲜血直流。 3-4 半晌无话。 魏芷梨维持着相同姿势看他,而他低垂着头,手无意识地揪紧床单,兀自陷入思考。 不能在这时候放弃。乔新楷这会儿满脑子只剩这个念头。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总觉得,一旦顺着魏芷梨的意,如她所愿放过她,他们之间就彻底没有以后。 重逢以前,他想起她的时候甚少,她在他的记忆里,只是分手时吵得彼此难堪的前任;重逢以后,年少时的喜欢伴随着记忆一併復甦,光是看着她,时间就彷若将他带回十年以前,提醒他这人就是他曾无条件交託一颗心的初恋。 喜欢她这件事情,好像成为多年的习惯,无论当初分得多么乾脆,一旦她再次出现,心脏也依旧会为她热烈跳动。 缓缓松开揪紧床单的手,乔新楷嚥下唾沫,以此润嗓,缓缓抬眼看她。 「我改变了。」他没有笑,说话时语气认真,却没有她以为的受挫或难过,「我知道光是用说的你不会信,你能自己看。」 「所以,你能不能别这么快拒绝我?」 魏芷梨抿抿唇,没说好或不好,只提醒他,「可我没有变。」 「你也不需要变。」他勾起唇角笑,话说得篤定。 又是片刻的沉默,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是懒惰与他争辩,耸了下肩,「随便你吧。」随后双手向后拢着披散着的凌乱长发,拿过床头柜上的发圈将之束成马尾,转身向浴室走去。 看着她走过自己面前,他驀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在她回首看过来时,微仰着头衝她笑,「这是我能追你的意思吗?」 就知道他没要个准确答案不会善罢干休。 魏芷梨没好气地瞪他,「不是说随便你吗?」 「随便我是好还是不好啊?你不明确说,我真追求了,你不开心怎么办?」 「说得好像我说不好你就不会追一样。」见他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恢復以往的模样,魏芷梨也懒得好好跟他说话,忍不住抬脚踹他,结果被他一把抓住脚踝。 这纯粹就是反射动作,抓时乔新楷也没怎么出力,可魏芷梨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出脚后不但没能踹他,脚还被人握在掌心里,一时没站稳,整个人向后倒去。 眼看她身后就是突起的墙角,乔新楷暗叫不好,连忙收手起身转而护住她的后脑勺,另一手往自己身前带,赶在她的头撞上边角以前将人拉回来。 这一拉一护,两人的距离顿时拉近,男生身上残留的沐浴乳淡香,一个劲地直往魏芷梨鼻尖衝,让她有些心慌。 感受到指腹下脉搏的跳动速度,以及迟迟平稳不下来的呼吸频率,乔新楷又笑了。 「魏小梨,你跟我一样。」 拉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胸口,她的掌心下,是他急促跳动的心跳;而他指腹下,是她慌乱无措的脉搏。 乔新楷终于敢确信,他们有相同的感受,同样的在阔别十年以后,为彼此心动。 「谁跟你一样。」隐藏的心意被戳穿,魏芷梨气恼地用力抽手,匆匆转进浴室,将门关得惊天动地。 偏着头无奈一笑,乔新楷走到浴室外,衝着门内的人问:「等下一起吃早餐吗?」 戏杀青后,馀下的工作就再不关他们的事,前几天就已说好这天早上他送她回家,但那会儿她心情好,答应得快,现在却不好说,毕竟他刚才才又惹了她一次。 「吃啊。」魏芷梨答得倒是快,不但没有拒绝,还无比自然的点餐,「可是我不想吃饭店提供的,我想吃饭糰。」 饭糰?乔新楷挑了下眉,没有犹豫地应下,手机同时上手,点开搜寻引擎找寻附近好吃的、有卖饭糰的早餐店。 待魏芷梨收拾完毕,两人拉着行李下至一楼,先前往柜台交还房卡。 今日值班的柜台人员,恰是魏芷梨胃疼那天,乔新楷外出买药特地给他通风报信的那位。 乔新楷一见她看着他俩笑得曖昧,直觉地感到不太妙。 果不其然,在公事公办地完成退房手续后,对方走公式地鞠躬感谢之馀,还多说了一句:「祝两位百年好合。」 乔新楷脚一拐,差点没站稳。 百年好合不是这样用的啊这位姐姐。 见魏芷梨投来不解的目光,乔新楷乾咳一声,故作没听见柜台人员的祝福,揽过她的肩,领着她转过身往电梯方向走。 「你是不是背着我跟别人说了什么?」从在电梯里到上车,魏芷梨盯了他一路,直到车子稳稳驶出地下室,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洒在身上,她才反应过来,微瞇起眼问他。 「没有。」乔新楷想也没想地否认,清楚知道即使关係转好,以魏芷梨的脾气,这种事情还是不让她知道为妙。 所以他毫无心理负担的把锅甩到曾帮过他的柜台人员身上。「那人国文程度不太好,成语用错了也不晓得。」 「说得你国文程度多好似的。」魏芷梨轻嗤,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受到当年桐林国、高中六年学年第一的学霸的鄙视,严重偏科数理的乔新楷同学并没有任何不服,只笑着拉开副驾前的手套箱,从里头翻出一副墨镜递给她,「戴着眼睛舒服点。」 魏芷梨迟疑地接过那副女用墨镜,拿在手上仔细审视。 款式是最基本的那种款式,没有特殊作工,也看不出新颖或復古,十分的中规中矩。 「你车上随时放着这个?」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在意,魏芷梨问话也问得含糊。 「对啊。」 「有人戴过?」 「有啊,不然我放着干嘛?」乔新楷好笑地瞥她一眼,见她还没戴上,忍不住问:「怎么不戴?这方向太阳会一直在你那头,不戴你眼睛会不舒服吧?」 「别人用过的我才不戴。」魏芷梨轻哼一声,伸手打开手套箱,就要把太阳眼镜放回去。 却听身旁乔新楷笑着说了句:「你什么时候跟我妈也这么计较了?」 正欲将太阳眼镜放回手套箱的手,就这么拿着东西顿在半空,片刻后,魏芷梨抽了下唇角,重新闔上手套箱,把太阳眼镜戴上。 还好刚才没把话问得太明白,差点就让这乔狗给佔上风了。隔着墨镜看窗外景致时,魏芷梨不无得意的想。 3-5 从《醉相思》的拍摄片场返家以后,苏曼茵给魏芷梨放了一星期的假,让她好好休整后,再进工作室参与后续工作。 这一星期里,魏芷梨难得过上宅女生活,睡醒吃、吃饱睡,睡不着就摊沙发上看电视。 期间乔新楷打过电话问她要不要一块出去吃饭,她都应下了,过半天他又打电话来说临时有任务没法过来找她,随后就像人间蒸发似的,好几天没再给她发讯息过来。 两人毕竟还没复合,虽然再次心动,倒不至于难分难捨。 魏芷梨很快接受他没法赴约的事实,动作熟练的卸掉脸上的妆,换回睡衣,重新倒回沙发上继续咸鱼度日。 短暂的假期结束后,魏芷梨重新出现在苏曼茵的工作室里。 顏瀟雨比她早到,在她抵达办公室前,已经先替她把办公桌椅都擦拭、消毒了一遍,桌上还摆放着她喝惯了的咖啡。 她拿起咖啡笑着向顏瀟雨道谢,把帆布包搁置在座位上,抱着笔电敲响了苏曼茵个人办公室的门。 得到苏曼茵的允许,她推门而入,苏曼茵这会儿正在讲电话,见她进来,向着内里的小会议室门的方向偏了下头,示意她先进去等她。 魏芷梨依言照做,进到小会议室后先把窗户打开通风,再将笔电开机,随后一屁股坐在会议室柔软的椅子上,捧着咖啡小口啜饮。 不一会儿苏曼茵进来了。 把手中的笔记本与蓝笔搁置在桌面,拉过椅子,她在魏芷梨对面坐下,笑着问她:「第一次跟组,感觉怎么样?」 「您想听实话还是谎话?」从实习时就一直跟在苏曼茵身边,魏芷梨与她说话时,多了几分自然随兴,偶尔还有些皮。 苏曼茵也很习惯她这说话的调调,挑眉看她,「都说来听听。」 「谎话的话,第一次跟组的体验自然是非常棒,实际学到许多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剧组人员也都很好相处,至于实话,」魏芷梨顿了下,把咖啡放到桌上,抽出一张面纸擦手,「实话是,前面除了第二句外都是真的,体验没有想像中好,女演员我应付不了。」 当着苏曼茵的面,魏芷梨有所收敛,没敢把心理话一口气全说出来,只简单带过。 但苏曼茵其实知道她的不满。 片场的情况,她一直都有关注,自己这个手把手带出来的小徒弟,一向是报喜不报忧,她担心她受欺负,才会总跟曾导联系。 冯雅娜的行为以往她也曾听过几句,没有阻止魏芷梨选她,是因为她以为对方会看在她的份上,对魏芷梨客气一点。 显然是她想岔了。 别人愿意这么做,是给她尊重,像冯雅娜那样得过几座奖盃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女演员,自然不会真的将她看在眼里,以往的尊重也不过就是口头尊重。 这一笔苏曼茵暗暗记在了心里,现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替小徒弟想想办法。 「她建议更动的台词到底怎么样?」苏曼茵前倾身子,双手交握置于桌面,目光落向魏芷梨面前的笔电上。 魏芷梨还在片场时,她就跟她要过一次档案,那时被搪塞过去,又怕耽搁到她在剧组的事,她便没有追问,这会儿人都到眼前了,自然得亲眼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台词,让冯雅娜不怕得罪她也要放。 「您要看啊?」虽然记不住内容,可影音的杀伤力太大,儘管已经过去一个多礼拜,导演特地放出来让她看的片段,依然在这时候于脑中清晰上演,哪怕她强行掐掉画面,冯雅娜念那些做作台词的嗓音依旧回盪在她耳旁。 她斟酌着字句,试图让苏曼茵打消念头,「那些台词……有点,不那么适合我的剧本。」 「我先看看。」她向魏芷梨伸出手。 无法,魏芷梨只能点亮萤幕,进入d槽,叫出档名最末标记着「版本n」字样的档案,然后把萤幕转向苏曼茵,再把笔电往她那头推了下。 苏曼茵把笔电挪到面前,手指轻触上萤幕,食指指腹缓缓下滑,档案上的红色字句逐一落入她眼里。 越是看,她本就紧拢的眉头越发紧蹙。 「曾导说,你之前试图用你自己的方式去詮释这些台词,她不愿意是吗?」 「她觉得我改的会让她那些句子失去该有的味道。」魏芷梨面无表情地转述当时冯雅娜的话,拼命忍住翻白眼的衝动。 天晓得当初她听完这话后,有多想把那些纸揉成球塞进冯雅娜嘴里,让她仔细品品垃圾吃进嘴里能是什么味道。 现在再想,还是很后悔当时没这么做。 「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这些话与年代并不相符。」把笔电重新转向魏芷梨推回去,苏曼茵头疼地揉着眉心,「改动的虽然不是很多,可大多是在男女主的对手戏上,这部分往往是最受观眾喜爱的,女主与男主台词上的差别,观眾用听的也能听出来。」 见苏曼茵也露出先前曾在曾导脸上看过的担忧神情,魏芷梨忍不住安慰她。「没关係老师,我是新人嘛,新人犯点错误也没什么,只是可能会连累您的名声。」话说到后来,魏芷梨的声音渐小,颇有些抱歉。 刚才还想着没能把纸塞进冯雅娜嘴里,这会儿她又懊恼起自己不够圆滑的性子。 如果是苏曼茵,想必能处理的比她更好才是。 「这我倒是不怕。」听她这么说,苏曼茵反也宽慰她,「我就担心你受挫折,毕竟是你第一部几乎全权负责的剧本。」 「没事,我没问题的,您别担心我。」 魏芷梨说这话时,脸上的笑看不出一丝破绽,苏曼茵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怕说过了适得其反,索性转移话题,与她说起别的事。 「上回去警队的採访纪录已经整理出来了,我让小方存你电脑里,你等下找时间看一下。」翻阅着面前的记事本,苏曼茵拿着笔在上头涂涂写写,一边交代接下来的工作事项。「我后天约了鑑识科的人,你跟我走一趟。然后下下个星期,《如梦令》开机,我问了一圈,她们手边都还有其他剧本,不怎么乐意去,我想着这部你当初参与的也不少,现在手边也没其他事,你要不要再进组看看?古装剧与年代剧,多少有些不同。」 手指飞快的在手机上记录工作事项,听到后半段,魏芷梨停下打字,偏头想了下。 跟组虽然累,可她着实有些想体验看看没有冯雅娜那种人在,一个「正常」的剧组应当是如何运作的,所以她点了头,同意进组。 见状,苏曼茵明显松一口气,拿着笔在记事本上「如梦令」三字上画圈,并在旁边写下魏芷梨的名字。 3-6 在魏芷梨准备进组的前一晚,失踪人口乔新楷总算回归。 拨来电话第一句话,就是问她要不要跟他一块吃饭。 「……你除了吃饭没别的事做了吗?」 「别的事,也可以啊。」乔新楷在电话那头低声笑了,说这话时还特别加重前头三个字的咬字,十分的意有所指。 魏芷梨也丝毫不留情,语气无波澜地反问他:「做梦吗?行,你睡觉梦去,别大白天的做白日梦,不现实。」 「真狠啊魏小梨,我可是刚结束任务回来,你就不知道要关心关心我吗?」 「不关心。」魏芷梨想都没想,果断答道。 她不想关心,也不能关心,儘管他说他改变了,她也没法轻意相信他的话。 后头的话她没说出口,乔新楷却似有读心术般很快猜到她的想法,面对她斩钉截铁的「不关心」三个字,他也没有太大的失望,对着她时,依旧没个正经。 「那我关心关心你一下,最近还好吗?」 「还行。」与他聊起自己,魏芷梨显然放松很多,挑了几件能说的事说。 初时,乔新楷还只是沉默地听着,甚至因为一结束任务就给她打电话、顾不上休息而有些昏昏欲睡,待到听她说起去鑑识科的所见所闻,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一丝崇拜后,他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你很崇拜啊?」 「有点,亲眼看后感觉挺厉害的。」自打将职业目标放在编剧上头后,魏芷梨看过不少国内外的剧集与电影,刑侦片中这些环节必不可少,透过萤幕观看这些经过特殊编排的剧情时,已经觉得高大上,实际到现场一看,更觉佩服。 「那我都是小队长了也没见你夸过我。」乔新楷特别不小声的抱怨,「而且,我研究所也是鑑识科的啊。」 这件事魏芷梨还真没听说过。 「你一个鑑识科毕业的,为什么进了刑警大队?」 「我身手好啊。」说起这方面的事,乔新楷更来了精神,光是听他说话的语气,也能想像得出他此刻脸上得意洋洋的神情。「我这样一说,你是不是应该更崇拜我一点?」 「你想多了。」儘管他看不见,魏芷梨仍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尽是嫌弃,「你在我眼里就只是乔狗而已。」 乔新楷嘖了一声,懒得跟她计较,重拾他拨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你还没回答我,到底要不要一块吃饭啊?之前失约了一次,得让我弥补一下。」 「不了吧,我明天要进另一个组,一早开机,得早点睡,我就不出门了。」魏芷梨想都没想就拒绝,倒还不忘跟他解释原因,末了,不忘说他:「而且你从打电话来到现在,自己打了几个哈欠心里没数吗?」 明明是关心他还没好好休息就惦记着约她吃饭,偏说出来的话不重听,好在乔新楷足够了解她,话虽不好,但他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认为自己已经接收到她的关心,被拒绝的失落一下被喜悦取代。 甚至还心情大好的问她:「明天进组的话,要不要我送你去?」 「一大早的你来做什么?」魏芷梨蹙起眉头,实在没理解这人明明才结束任务,不想着多睡一点,一直想往自己这里跑是什么臭毛病。 「行吧。」虽说要把她追回来,乔新楷也没敢把人逼得太狠,一通电话里被她拒绝了两次以后,也就不再继续坚持。 两人又说了会话,魏芷梨都觉得自己被乔新楷的哈欠声给感染得想睡了,才在对方委屈巴巴的声音中冷酷无情地单方面结束通话。 到底还是受到乔新楷哈欠声的催眠,魏芷梨简单吃了点生菜沙拉,绕着家中走了一圈消食,洗完澡、吹乾头发后,本想在床上看一会儿明日开拍的剧本内容,没成想不过是等待档案开啟的过程中,她就这么睡了过去。 早晨在闹鐘声响中清醒时,她还差点被从身上滑落的笔电给砸到。意识到自己竟是这样抱着笔电、维持相同姿势睡了整晚,她不由得笑了起来,拿起手机给乔新楷发讯息。 讯息传送后,乔新楷没有立即已读,想来还未醒。她也不在意,搁了手机在床上,起身进浴室洗漱。 将自己打理好后,她把东西收拾妥当,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乘上顏瀟雨提前叫好的车,与她一同前往高铁站。 两人在高铁上简单用过早餐,在广播声中带着行李下车,换乘剧组特地派来接他们的车辆,前往拍摄地点。 开机仪式的时间将至,司机按照指示,先把魏芷梨送到现场,再载着顏瀟雨与两人的行李前往饭店,由顏瀟雨代表办理入住。 仪式进行的过程很顺利,《如梦令》的导演张导与苏曼茵也算有些交情,提前收到她的叮嘱,一见魏芷梨来就热情地替她引荐演员们,也藉此向其他人员们介绍她。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与冯雅娜一般,在大多演员里,苏曼茵的名号还是挺好用的。知道魏芷梨是她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各个都对她十分客气。 如此反倒让魏芷梨不太好意思,又担心丢了苏曼茵的脸,只得强撑着与张导游走在人群中,一边接收客套话的同时,一边也得吐出相应的客套话,商业往来的十分明显。 好不容易撑着走完一轮,张导让大家先各自休息,下午开拍,魏芷梨才悄悄松口气,跟在后来找过来的顏瀟雨身后,打算先回饭店躺一下。 顏瀟雨没能参与全程,对开机仪式很是好奇,一路上嘰嘰喳喳问个不停,魏芷梨虽然累,对这个相当于自己妹妹的女孩子还是挺包容的,没有嫌她吵,反倒强打起精神,耐着性子回应她的问题。 两人一路间聊进饭店,才刚进门,远远地魏芷梨就瞧见一熟悉身影,令人下意识顿足。 「她怎么会在这?」她蹙起眉头,喃喃自语了一句。 一旁的顏瀟雨听见,循着她的目光看向大厅不远处坐着的人,「啊」了一声,凑在她耳旁向她解释道:「我刚才来办理入住的时候,偷听到饭店其他人在说,好像是有另一个剧组也在这附近拍摄,前阵子刚开机的,女主角就是冯雅娜。」 魏芷梨厌烦地扯了扯嘴角,连话都懒得接,只觉得老天爷大概是当真烦透了她。 否则怎么会连不同剧组、同饭店这种情况都能给她碰见?冤家路窄是这样窄的吗? 就很离谱。 3-7 人都已经进来了,再退出去反倒明显,而前往电梯的路途中,势必会经过冯雅娜身边。 魏芷梨纠结再三,还是选择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如她所料,随着她的走近,冯雅娜即使听到动静,也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路人,倒是她身旁的助理,一瞧见她,便扬起一抹挑衅的笑。 魏芷梨心生警惕,往旁走开两步拉开与她的距离,还收回视线直视前方,避免与她正面碰上后忍不住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上争吵。 变故却在与她擦肩时发生。 明明已是确保了一定距离,魏芷梨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居然还能「不小心」撞上她。 而且还并不轻。 先前只警惕于可能会有的酸言酸语,又以刻意避开,她丝毫没想到对方居然冷不防来这么一下,一时没有提防,脚重重一拐,整个人向旁踉蹌几步,被顏瀟雨即时从旁扶住,才勘勘稳住身子。 「你什么毛病?」都被人踩到头上了,魏芷梨自然不会再忍耐。 对着助理,她向来没什么顾虑,脸色当即转冷,出口的话也不太客气。 「呦,这年头碰瓷都碰得这么理直气壮了吗?」女助理却也不怕她,冷笑一声,用她那高亢难听的嗓音,反过来质问魏芷梨。「你这样突然撞过来,要是伤到我们冯老师怎么办?」 她没有压低音量,周遭原本各自忙碌的人们,皆因为她这番话纷纷调转视线,好奇地看向她们,并对着魏芷梨指指点点。 碰你妈的瓷。 魏芷梨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垂在身侧的手捏得死紧,牙齿紧紧咬着,深怕一个放松,脏话会不受控地溜出齿间。 「梨姐,怎么办啊?大家都在看。」顏瀟雨不知所措地在她耳旁小声问道。 眾人投向自己的目光太过明显,彷若尖刺一根根扎进她的身体,魏芷梨闭了下眼,强忍下愤怒,压着声回她:「走吧。」 说着,她劲直迈步先行。 岂料这一走动,适才拐到的那隻脚落地后便是鑽心的疼。 她咬着牙,楞是没表现出来,一步一步走得自然,骄傲地不肯让人看出丝毫丑态。 助理没有阻拦她离开,只在身后以宣扬给大家听的方式向冯雅娜告状。 而冯雅娜也不知是嫌她吵,还是觉得没意思,听不到一半便出声打断,大厅重新恢復安静。 直到走到电梯前,顏瀟雨憋着的那股气才终于吐出。 她以眼角馀光瞥一眼已隔上好一段距离远的女助理,忍不住小声抱怨:「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刚都看到了,明明是她自己撞过来。」 魏芷梨勾了唇冷笑,没有接话,心里盘算着迟早有天撞回去。 要不开车撞也行。 心思一活络开来,便满脑子全是犯罪现场,脑中文思泉涌,一部剧的雏型逐渐在脑中形成。 她想得入迷,一时忘了自己才拐到脚,听到电梯「叮」一声响起时,当即踩踏出去。 疼痛迅速拉回她的神思,却没来得及让她稳住身子,一不小心就这么撞上恰好从电梯里出来的人。 这下真是碰瓷了。古龙水的味道窜入鼻间时,魏芷梨不无尷尬地想。 「抱歉。」不想让对方以为她在佔便宜,站稳后,她忙退开一步,向对方道歉。 「没事,你……芷梨?」 听对方准确无误地喊出自己的名字,嗓音还有些耳熟,魏芷梨抬头望去,当即恍了神。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此生最不想再见的人。 可再仔细瞧,对方年岁比记忆中的那人大,且不似他斯文有礼,对方的气场远比他大得多,让人想下意识避开他的双眼。 定了定神,脑中迅速将眼前人与记忆深处的名字对上号,魏芷梨客气有礼地笑,主动与对方打招呼。「骆腾哥。」 「真巧,好几年没见了,出来玩?」为不妨碍其他房客搭乘电梯,骆腾特地走到一旁,笑着问她。 「不是,我来工作。」没想与对方说得太清楚,魏芷梨含糊带过。 说完后,又担心对方深问,正急转脑袋思索说词,就听对方轻描淡写以一句「这样啊」带过。 她悄悄松出一口气。 没等她再开口,他抬起手腕看一眼錶面,「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过几天请你吃饭。」 魏芷梨连忙客气摆手,「请我吃饭就不用啦,你赶紧忙去。」 骆腾却没有回应这话,只是笑了笑,向刚才自觉地落在魏芷梨身后几步的顏瀟雨客气点头,转身迈步离开。 人走远后,顏瀟雨才敢凑上前,亮着一双眼,对魏芷梨十分崇拜。 「哇梨姐,你居然认识星创的王牌经纪人!」 相比起她的兴奋,魏芷梨反倒有些烦,她摇摇头,说了句:「不是很熟。」,然后伸手按下电梯向上扭,在门开啟后忍着脚疼大步走进。 「我刚才听人家说,他去年才带的那个新人,好像是叫什么曾姝媛的,这次在隔壁剧组演女二……」 顏瀟雨原还热情地与她分享适才打听来的消息,一抬头见魏芷梨毫无兴致的模样,默默嚥回后头将出口的话,闭了嘴按下房间所在的楼层纽,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任凭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两人一路无话来到剧组替魏芷梨安排的房间,从顏瀟雨手中接过房卡,约了下午前往片场的时间后,她与顏瀟雨告别,刷卡进门,踢掉鞋袜,疲惫地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原本只是身体上因为早起而起的疲惫,而今却是连心理都涌起倦意。 胳膊覆上眼皮,她闭上眼,脑中却模模糊糊地出现那许久未曾想起的容貌。 她本以为不会再想起他,也着实不想再想起来。 当年她或许分手分得果决,却不是完全没有感觉,他的眼泪落在她手背上的温度,彷彿灼进体内,形成印记。 这些年来,她从没后悔过自己当初的选择,哪怕再重来一次,她也会果断做出相同决定。 可她还有良知,明白自己终究是伤透了对方的心。 如果说,乔新楷是她分手分得最不爽的一任、倪景辰是分得最荒谬的一任,那么骆飞,定然是分的最狠心的一任。 因为在他的未来与她的未来之间,她坚决选择了后者。 而那份未来里,没有他。 4-1 《如梦令》开拍将近一个月,魏芷梨终于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正常」剧组。 没有如冯雅娜般喜爱对剧本指手画脚的演员,有的多是对剧本有疑问之处,或是台词上想给建议,就客客气气找上她询问与讨论的演员们。 更令她欣慰的是,他们能听得进她一个小小编剧的专业想法,而不会对她不屑一顾。 对魏芷梨来说,这才该是人待的剧组,冯雅娜要的只是一隻会听她话的狗,而她不愿意当那隻狗。 所以哪怕《醉相思》的剧本她曾耗费将近三年的时间在完善,在融入不属于她的东西以后,她情愿将之视为垃圾,弃若敝屣。 虽说因为主笔是苏曼茵,每晚收工后除了要与她汇报当日更动之处,以及讨论隔天预计开拍的几幕中是否有需要修改的,一切完事后往往都已过去两个小时,能睡觉的时间着实不多,让她几乎每天都处于睡眠不足的状态,可架不住她心情好,连带着整个人精神都好。 连顏瀟雨都忍不住打趣她,说是许久未见她笑得这样开怀。 「看着冯雅娜那张刻薄脸还能挤出笑已经是奇蹟了。」魏芷梨翻了个白眼,话说得很直白。 顏瀟雨听后噗哧一笑,「那李溪凛是不是就是奇蹟王,还能跟她在剧里谈恋爱。」 「还真是。」想起当时每每一条过的李溪凛,魏芷梨忍不住也笑,「李老师就是今年最佳视帝了,不允许反驳。」 这话说得顏瀟雨再憋不住,压着声笑了起来。 两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越是回想当初的拍摄场景,越是笑得停不下来,还是张导那边来了个人喊魏芷梨过去,两人才不得不端正态度,赶紧收敛笑意。 让来人先离开,魏芷梨咳嗽几声缓了一会儿,又喝下几口温水试图化掉喉间笑出来的痰,整个人平静下来后,才领着顏瀟雨去寻张导。 张导正带着女主角温云絮说戏,见魏芷梨来,赶紧让人拉椅子过来让魏芷梨坐,而后简单说明找她来的原由。 原来是温云絮难以入戏,总觉得台词有些彆扭,导演与她讲过一回,又让她自我消化了一段时间,再回来拍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是场女主角在家宴前,看着自己父亲的姨娘前来与母亲交谈,妻妾之间和乐融融、共同打理家务,女主角下意识对姨娘撒娇的片段。 儘管温云絮早已完整阅读过剧本,知晓女主身为穿越女,却还能大大方方接受姨娘的原因,源自于姨娘曾经救过女主一回,可对于现实中的温云絮来说,她的亲生父亲在她年幼之时与母亲离婚,带着小三远走高飞,她本能地痛恨这种闯入别人婚姻的生物。 无论她怎么一遍遍说服自己,这只是在演戏,也始终难以彻底抽离。 对于家中的情况,温云絮从未遮掩,她的粉丝乃至整个娱乐圈,都知道她现在的父亲不是她亲生父亲,且她的亲生父亲实际上是个拋家弃子的渣。 张导起先还没有想起来,还是后来温云絮直言不讳地把这事与她重提,她才记起。 若是别的更有原则的导演,或许不会轻易接受组内演员以这种事为理由,导致短短一场戏重拍十几次。 可张导这人心软,尤其心疼家中有情况的孩子,所以她再三思索后,还是让人找来魏芷梨,想问问她的意见,看能不能把撒娇这场戏删除。 魏芷梨能理解温云絮的想法,但她没有直接答应。 理由倒也很简单,这是苏曼茵下的设定,不单是苏曼茵喜欢,她也喜欢。 抱持着这样的私心,比起理解温云絮,她更想守住她对剧本上的这点喜欢。 所以她详细地跟温云絮剖析女主角的心理状态,并拿其他情节作为辅助例子,仔细告诉她剧情之所以这么写的理由。 拿掉虽说不影响戏剧走向,但拿掉以后,女主的人物设定在魏芷梨看来就不再那么饱满。 毕竟这意味着,往后的每一次与姨娘的亲暱片段,都得斟酌删减,可姨娘是救了女主的关键人物,甚至因此一辈子无法生子,这对当时的人而言极其残忍,女主当然可以以其他方式来表达对她的感谢,却绝没有她表达出对她的亲暱来得更凸显她个性上的「知恩图报」这一点。 魏芷梨希望温云絮再思考一下,并建议她从头到尾想过一遍人物设定,把自己彻彻底底带进去这个角色。 不是说服自己在演戏,而是让自己成为她。 温云絮听得很认真,在得知魏芷梨没有立刻答应为她修改剧情时,脸色也没变,而是听进她的理由,然后按她的意思,当真到旁边去调整心态。 见温云絮重新捧着剧本陷入沉思,张导拉着魏芷梨到距她一段距离远的地方。 「你觉得能行吗?」望着不远处思着思着就闭上眼的女孩子,张导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魏芷梨。 「行的呀。」魏芷梨回答的斩钉截铁,「您跟苏老师选出来的女主角,不会差。」 至少不会比她自己选得差。 光是在会愿意听人说话这点,就比总会养狗的冯某人强。 「但愿吧,要真不行,还得辛苦你。」张导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颇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这是我的工作嘛。」魏芷梨笑着安抚她,忍不住又在心中吐槽自己,自从经歷过大风大浪后,这种绵绵细雨都不放眼里了。 张导给足了温云絮时间,没有喊来其他演员先拍其他幕,担心给温云絮造成压力,而是让所有人都暂时休息,直到温云絮主动告诉她「可以了」 ,才派人纷纷去找回这场戏的演员,重新开始这场戏。 魏芷梨这回没有离开,就这么待在张导身边,听她喊出「action」,然后亲眼看着监视纪录器上,温云絮在瞬间转变的眼神。 扭头与满脸欣慰的张导交换眼神,魏芷梨忍不住也笑。 这才是正常的剧组与能听进人话的演员啊。再一次地,她发自内心感慨。 4-2 剧组生活虽然舒心,却还是挺累的。 魏芷梨每晚沾枕就睡,充分把握住每分每秒能够睡觉的时间。 她这一忙下来,不只将隔壁剧组的骆腾忘得一乾二净,连带着搭理乔新楷的时间都少了。 乔新楷作为警队小队长,平时自然也忙,可没任务的时候,他想找找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聊天,替自己的追求争取点分数,却连人都找不到,不是不方便接电话,就是隔上三、四个小时才回讯息,要不是亲自待过剧组,知道赶起戏来确实忙,他都要以为这是她拒绝他的信号了。 而显然地,他的队员也是这么想的。 见这阵以来乔新楷时不时拿出手机查看,讲个几秒鐘的电话都要躲到一旁偷偷讲,偶尔还会捧着手机、盯着聊天介面唉声叹气,队内早就偷偷猜测,他们的乔小队长肯定有了喜欢的女孩子。 可看这情况,不太乐观啊。 眾人一番讨论后,推选出队内最不懂看眼色、说话还异常直接的叶泽阳,来作为「关心」他们小队长的代表。 叶泽阳明知道他们是故意的,也在脑中斟酌过语句,可真走到乔新楷面前,看他仍在对着手机叹息,嘴一张,话就这么不受控地溜出来。 「乔队,你不会是被甩了吧?」 最气人的是他还没什么表情,说是关心,看起来更像是嘲讽。 躲门后的几个队员乐死了,紧紧摀住彼此的嘴,深怕有谁不小心笑出声,引起乔新楷的注意力。 可乔小队长是什么人啊,直觉特别敏锐,老早注意到来自门外那些投在自己背上的目光,再说了,共事这么几年,彼此什么德性早就了如指掌,叶泽阳平时话少,儘管每次开口都语出惊人、令人不爽,也不会没事自己到他面前刷存在感。 「很好奇啊?」乔新楷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也不生气,脸是还露出笑来。 就是那笑笑得,叶泽阳有点怕。 他下意识想摇头,眼角馀光注意到门口处的队友拼命点头,其中一人还一手拎着他喜欢看的漫画,一手拇指在打火机的开关上比划,大有他敢不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就烧了他的爱的意思。 无奈,叶泽阳只能点头。 乔新楷笑容渐大,食指点点桌面,示意他坐下,「今天我心情好,有问必答,你赶紧说说看你好奇什么。」 只从声音听,乔新楷的心情确实是挺好的,但在他正对面的叶泽阳,看着他的神情,着实没看出他心情好。 然后他又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把心理话给说出来了。 「可我觉得你心情没那么好。」 「是吗?」乔新楷向后靠上椅背,双腿交叠,食指与拇指摩娑着下巴,故作沉思,「但你说,想着怎么操练队友,心情会不好吗?」 叶泽阳张了张嘴,无法回答。 门外的队友们很快意识到不对,给叶泽阳使眼色、比手势后,纷纷抓紧时机打算撤退。 一伙人才刚动作轻巧地转过身,身后就传来乔新楷语带笑意的询问:「去哪啊?」 「训练!」他们回答得很快,默契也好,彼此都没事先通过气,就这么有志一同地找出个合理理由。 「哦。」乔新楷双手插在口袋里,懒懒地倚着门框站,偏着头笑着给他们出主意,「休息时间还这么迫不及待回去训练,看来是当真很热爱,要不多做一倍的量?」 队友们的脸当场垮下。 明明早就意识到他们在偷听,也知道这不过是为顺利撤退想出来搪塞他的理由,还非要顺着他们的话说。 「不想啊?不想也可以啊。」乔新楷又笑,见他们露出一脸的警惕,丝毫不信他话的样子,衝里头偏了下头,「先进来。」并在最后一个人进来后,顺手把门带上。 队友们面面相覷,不明所以,有脑洞特别大的甚至已经开始想,小队长是不是要在休息室搞一套魔鬼训练来恶整他们。 事实证明,他们想太多了。 乔小队长重新回到他们面前,端正脸上神情后,出口的话却是:「我喜欢的人忙到没空搭理我,该怎么办?」 屏着一口气差点背过气的队友们:「……」 「不是吧乔队,真有你追不到的女人啊?」缓过来后,其中一名队友打趣他,「你可是我们局里的高岭之花,是谁连你都看不上?高岭之花的高岭之花?」 「反正就有这么个人。」乔新楷没打算与他们多说从前的事,更不可能让他们打探出关于魏芷梨的丁点消息,「赶紧的,不想多一倍训练就替我想想法子。」 「随时随地给她发讯息、刷点存在感?」队友一号提议。 「一有空就给她打电话?」队友二号提议。 「问她能不能分点时间给你?」队友三号提议。 紧接着其他队友也纷纷给予意见,却是没有一个能真正帮上忙,他们所说的那些,乔新楷大多已经做过,有的还是现在进行式。 眾人正苦恼间,叶泽阳莫名其妙地看了一圈没有说到点子上的队友们,冷不防出声。 「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她?」 回应他的是队友们的白眼。「你傻不傻啊?讯息、电话都没空回了,还直接过去,岂不是让对方更烦乔队?」 叶泽阳不出声了。 他一个母胎单身,本来就不懂这些,关于情爱上的事,全是从漫画里学来,而且他对小队长的感情事也不关心,若不是他们非让他来问,他也不会弄到现在不得不也给小队长提供建议。 越想越觉得委屈,叶泽阳自闭了。 岂料这被眾人驳回、还驳得言之有理的提议,被乔新楷听进耳里,竟是越想越觉得可行。 毕竟他老早就想去见她了。 然后乔新楷就真的去了。 以探亲为由,脸不红、气不喘地与大队长请了三天假,也没带上多少东西,就这么驱车前往魏芷梨先前告诉过他的地方。 他刻意没告诉她,恶趣味的想看她表现出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的反应,没成想真到了以后,还没看她崭露情绪,他先受到了惊吓。 人才刚出电梯,隔着老远,他就瞧见魏芷梨与个陌生男人站在房门外,一副有说有笑的模样。 4-3 严格说起来,并不能算是有说有笑,因为魏芷梨着实不那么想笑。 自打《如梦令》开机,隔壁剧组像是突然感受到压力,一个劲的赶拍,据顏瀟雨打听来的消息,他们从早到晚排满行程,似乎想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拍摄。 也因此魏芷梨一度以为骆腾不会想起来要请她吃饭。 没成想她自己都几乎快要忘记这事时,骆腾就找上来了,而且还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房间来。 打开门瞧见外头站着的是骆腾,魏芷梨先是错愕,随后神色转阴,片刻才强压下这点不愉快,尽可能有礼地与骆腾打招呼,并询问他的来意。 骆腾像是没发现她的不对劲,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穿着打扮合宜,既没回答她的话,也没想过问她的意见,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地说:「走吧,我请你吃饭。」 如此不懂看眼色,让魏芷梨一时有些控制不住表情,脸上笑容微歛,仍就站在原地,没有与他出去吃饭的意思。 见状,他面露疑惑地偏了下头,「你还有别的事?」 重点是有没有别的事吗?魏芷梨张了下嘴,吐槽的话下意识就要出口,却在对方微瞇眼看过来时陡然清醒,话重新被她嚥下。 她看着骆腾,心里一阵阵噁心。 从意识到自己被洩漏房号开始,那点不舒服感就一直在胸口盘桓,而他强势且不容拒绝的态度,更是让她不住反胃。 所以她点点头,故作歉然的笑道:「抱歉,我还有工作要忙,恐怕不是很方便。」 「工作是……编剧吗?」骆腾没把她的拒绝放在心上,唇边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我没想到你会放弃医学。」 他说这两句话时嗓音温润,态度温和,听起来就是纯粹的间聊句式,落在魏芷梨耳中却像是种质问。 彷彿在问她对不对得起他弟弟。 魏芷梨索性也不跟他客气了,本来嘛,还跟骆飞交往时,对他哥哥自然是得客客气气,如今都分手了,管他是他哥哥还他老爸,她都没放眼里。 学着他扬起笑的模样,她毫不犹豫刺了回去:「您不也放弃做演员了吗?」 当年骆飞与她介绍起自己的哥哥时,首先介绍的就是他十八线演员的身分,并大讚他哥演技怎么怎么好,以后肯定能成为一流演员。 两人那会儿正值热恋,儘管魏芷梨心理不以为然,还是给足了面子应声附和。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一流演员没见着,王牌经纪人倒是有一个。 虽然不清楚从演员转经纪人的过程是否艰辛,可对于一个曾经有演员梦的人来说,心路歷程肯定不那么好受。 但这关她什么事。 他既然要来她面前噁心他,那就来比比谁能更噁心谁好了。 果不其然,骆腾的笑容僵了一下,儘管他很快又笑得自然,魏芷梨仍没错过这一瞬的僵硬。 他深呼吸进一口气,笑着说:「你知道的还挺多的啊,魏编剧。」在称呼她时,还刻意加重「编剧」两字的咬字。 「那不是必然的吗?毕竟您这么有名,是吧?王牌经纪人。」 话说到后来,魏芷梨踏前一步走近他,伸出手想故作替他整理身上的西装好再更噁心他,一股力道从旁猛地袭上她的手腕,硬生生止住她的动作。 「你干嘛呢?」乔新楷一边克制着自己的力道,一边拉着她的手远离面前的陌生男人,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只臭着脸质问魏芷梨。 魏芷梨才没有要搭理他,在解释与骆腾的关係以前,她更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这位是?」没等她开口问,骆腾先问话了,还是那副客客气气、温和有礼的模样,目光落在还未松开的手上头,问话的对象却是魏芷梨。 却是没等她回答对方,乔新楷深怕她会说出让他处于下风的答案,索性比她早一步出声,还说得特别理直气壮。 「我是她男朋友。」 她什么时候答应復合了? 莫说是魏芷梨一脸错愕,骆腾的脸色也当即变得难看,唯独乔新楷还得意洋洋地衝骆腾挑眉,极尽挑衅之意。 「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接收到对方的挑衅,骆腾的脸色又难看几分,咬着牙提出告辞,随后转身便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处,魏芷梨气恼地踢了乔新楷一脚,「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她这一脚踢得也是准确,恰好踹在乔新楷任务时受了伤的地方,出门前他还特地上过药,那会儿看起来仍是一片瘀青,如今这一脚下去,他忍不住「嘶」了一声,弯腰伸手小心地揉着小腿。 一边忍痛,嘴上还不懂收敛,「我这不是少说两个字吗?『未来』,未来的男友。」 魏芷梨本来惊愕于自己是否有用上这么大的力道,让他不过受她轻飘飘的一角也能疼痛如斯,还想着替他看一下,待听到他的话,那点心思当即溜得乾净,原本已经稍微弯下的腰也直了回去。 她看着他露出笑来,「是吗?我还以为是另外两个字。」 「哪两个字?『现在』吗?」 「现你个头,『梦中』啦,做你的白日梦去。」衝他翻了个白眼,魏芷梨没好气地说。 「嘖嘖嘖,想不到啊魏小梨,」不连续的三次拒绝,乔新楷感觉自己已经练就一身防护,轻易不会破防,还能更没节制的皮下去。他摩娑着下巴,语带曖昧地续道:「原来你已经喜欢我喜欢到连梦里都想做我女朋友了吗?」 回应她的是魏芷梨的一声冷笑,以及再次踹上瘀青的一脚。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回乔新楷没有语气夸张地喊疼,而是瞬间白了脸,整个人腿软似地下蹲,抱着小腿半晌起不来。 魏芷梨起先当他在演戏,动也不动地冷眼瞧他,越看却越觉得不对,好像当真痛得不行,心下一惊,连忙蹲下身来查看。 「真这么痛吗?我应该没怎么出力才对啊?」她有些慌,也有些急,话说着说着,还反过来责怪他,「你是不是傻啊?不是躲得开吗?干嘛不躲啊?」 见自己说了这么一大串,他还是不发一语地抱着小腿,她忍不住问:「要不我陪你去附近医院看看吧?别真被我踹出什么好歹来了。」 乔新楷依旧不说话,彷彿疼得说不出话来。 迟迟得不到回答,她又生气了,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他一把,「你说句话啊?你不说话我哪知道你怎么样啊?」不重的力道,却一把将他推坐在地,露出他那张笑脸来。 「魏小梨,你这么关心我,我很开心。」 错愕地盯着他的笑片刻,魏芷梨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骗了,气恼地打了他胳膊一下,「你无不无聊?骗我很好玩?」 「因为我怕啊。」他盘起腿来,手肘拄在大腿上,以手支头,偏着脑袋问他,「所以我能问吗?那个男人是谁?你会告诉我吗?」 怕什么他没说,但魏芷梨听明白了。 他怕她走向别的男人。 明明也没有打算与他復合,可在这他捨弃骄傲、直言害怕的时刻,她再次心软了。 果然连心软这种事也会习惯的吗?她不无吐槽地想,然后叹了口气,似解释也似安抚地开口。 「他是隔壁剧组艺人的经纪人,也是我前任的哥哥。」 「传说中的第二任男友?」 魏芷梨挑眉,对于骆飞被冠上「传说中」三个字感到有些好笑,但她还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4-4 解决完骆腾的事情,又安抚好事很多的乔狗,把人暂时领进房间里头后,魏芷梨才又想起要问明他的来意。 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乔新楷左右晃动脑袋想了下,「想见你算不算理由?」 魏芷梨嘖了一声,没好气地翻他白眼,转身面对靠近门口处的全身镜,打算将凌乱的长发束起。 手刚碰到头发,另一手就这么覆上,连着她的手,一併替她抓拢长发。 她怔愣抬眼,与镜子里的乔新楷对视。 「让我试试?」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成熟稳重的男人,又与记忆里少年时期的他重叠,让她拒绝的话在舌尖上打了转后重新嚥下,怔怔吐出「好啊」二字。 他含笑垂眼,以指当梳,仔细抓拢她的头发,一边小心梳齐。 魏芷梨透过镜子凝视他,他唇边的笑意在逐渐专注后敛起,双唇微抿,神情认真仔细,好像手中握着的不是她的头发,而是需要他珍而重之的宝贝。 他的动作轻柔缓慢,不似当年笨拙,没一会儿就替她束好马尾,偏头对着镜子里的她笑。 倏地与他对上眼,她回过神来,乾咳一声,微侧过上半身打量镜中自己被整齐梳好的马尾,甚感意外的睨他一眼。 「看来你没少跟前女友学啊。」 既是想起从前的他,自然跟着记起当初他一句「试试」,笨拙地把她的头发与发圈缠成死结,最后不得不连发一併剪掉一小撮才算解决。 许多年过去,他不但绑得顺手,还能绑得好,显然这期间做过不少练习。 她本意是调侃他,当年信誓旦旦将来总有一天要练到能替她绑好头发,没成想最后两人分道扬鑣,他如今是绑得好了,陪他练习的却不是她。 可话出口后,听上去总有那么一点不太对劲。 就挺酸的。 乔新楷没刻意打趣她,微低头凑近她耳旁,含笑的眉眼在镜子里弯起,说的是:「你教得好啊,前女友。」 这话既是否认没跟不晓得究竟有没有存在过的「前女友」学,也是明摆着告诉她:从笨拙到熟练,为的全是她。 习惯了乔新楷骚话连篇,这话魏芷梨也没信,什么放心里十年、学绑发只为她一人,电视剧跟电影才这样演,当初分手彼此都心甘情愿,若非再见面、再相处,或许连心脏都早已遗忘为彼此跳动的频率。 所以回应乔新楷的是魏芷梨的又一脚。 他没让她得逞,下意识往后退,好巧不巧伤着的小腿又撞上凸出来的墙角。 这回他没夸张地喊疼,只脸色微变,偏他这般倒比他大呼小叫更容易取信于魏芷梨,一见他眉头蹙起,她关心的语句便随之而来。 「腿疼。」长大后的乔新楷没有从前那般死要面子,她问了,他就答,还故意说得可怜。 魏芷梨忍不住扶额。 显然这几年过去,他增长的不只有年纪,还有脸皮。 「我看看?」既然是自己问出口的,刚才见他脸色变化的那一瞬也不像演戏,她于是轻轻踢了下他另一隻脚,示意他把裤管捲起来。 这几日天冷,乔新楷下半身只搭了件棉裤,轻轻松松便将裤管捲起,露出仍旧青一片的小腿。 他满心以为会看见她心疼或担忧的神色,等来的却是她的一脸吃惊。 「原来你不是装的啊?」 乔新楷:「……」终究是错付了。 「没装,只是浮夸了点。」既没换来心疼,也就不用继续摆出可怜模样,他面无表情地把裤管粗鲁了放下来,擦过伤处也没见他皱一下眉。 魏芷梨见状不免觉得好笑,又踢了下他没受伤的那腿,拋下一句「捲着吧」,转过身走到床头前,拿起内线电话拨通客房服务,按着习惯点了份沙拉作为自己的晚餐,又按记忆里乔新楷的口为替他点了道简餐,末了,不忘请对方准备一条温度合宜的热毛巾。 等待房务员送餐来的期间,魏芷梨与乔新楷并肩坐在沙发上,电视上郑重播倪景辰前几年刚出道时演的戏,两人都没什么兴趣,又觉得其他台也没意思,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丝毫没将剧情内容看进眼里。 「话说回来,你到底为什么想跟我复合?」恰好听见剧中人物提及「复合」二字,魏芷梨毫不客气中断前一个话题,转头问他。 乔新楷偏头想了一下,没有嘻嘻哈哈,难得认真地回答:「就突然觉得,我好像还是挺喜欢你的。」 「什么时候的事?」 「局里碰面之后吧。」乔新楷伸展了下身子,换个姿势,手肘拄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坐得歪歪斜斜,特别懒散。 想起重逢那一天,她翻了个白眼,「你确定那是喜欢而不是记恨?」 毕竟她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落他堂堂一个小队长的面。 「我心眼有这么小?」 「就算没有,那也没可能是喜欢啊。」堂堂一个擅写爱情的魏编剧,现实中却是个不浪漫的人,一点不信他会把她放在心上十年不忘。 而果然,乔新楷笑了,「是没有。」他坦言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有点不可思议,十年来都不曾联系过的人,突然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这确实是。 魏芷梨也笑,回想起当初警队大队长介绍起他时,他的名字炸在耳边时的耳鸣感。 「坦白说,你当时看到我,是不是还挺惊喜?」又换了个姿势,他抬起胳膊撞了下她。 「是挺惊喜的。」魏芷梨睨他一眼,「毕竟你那脸皮增长的速度,出乎我的意料。」 「这不是看你表情不好吗?」乔新楷不以为意的偏了下头,「而且,我那样打招呼后,你后来跟我说话时不是熟悉多了?」 魏芷梨挑眉,无从辩驳。 确实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好久不见」,不单是让她下意识衝他挥出一掌,更是将两人的关係瞬间拉回十年以前。 毕竟他们一向就是那么相处的,他没个正形,而她揍他。 把她的沉默视作默认,乔新楷将视线挪移到电视萤幕,看着画面里身穿校服的男男女女,感叹了句:「有时还真挺想回到那段时间的。」 魏芷梨没有接话,而是学他看向电视,抿着唇不发一语。 因为她一点也不想回到过去。 不想再失去一次相同的人,不想再过一遍相同的人生,也不想再见到曾经浑身是刺的年少时期的自己。 4-5 乔新楷这回过来,一共就请了三天假,包含假日总共不过五天。 这期间,魏芷梨当他真有任务在身,剧组工作也忙,着实没怎么主动搭理他,全靠他自己随是注意剧组动向,抓紧时间出现在她面前,今天约吃晚餐、明天约吃宵夜的,努力达成自己这次来的目的。 临离开前,他还特地等在饭店大厅,就为与魏芷梨说一声。 原本他预计说完就走,推估着一趟路回去应当还有六、七个小时足够他休息,养好精神再回局里,岂料这天竟是这五天里收工最晚的一天,一直到凌晨两点,才有演员与工作人员陆续回来。 却不见魏芷梨踪影。 按着先前的经验,猜想她可能留在片场与导演讨论明日拍摄事宜,他拉低帽沿,重新闔眼,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好在没等多久,就听见门口处传来动静,睁眼一瞧,果然是与导演一併回来的魏芷梨,他忙摘掉帽子,起身走向她。 见着来人,两人都有些惊讶,魏芷梨还没说什么,张导就已以一副「我都懂」的神情衝她眨眨眼,一边笑着走远。 无奈地叹了口气,魏芷梨扭头看乔新楷,「怎么晚不睡觉在这干嘛?」 「我要回去了,来跟你说一声。」乔新楷对着她笑,神情中带着一丝不捨,想着魏芷梨怕是看不出来,他索性也不遮掩了。 而果然,魏芷梨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只讶然地看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一眼,确认道:「现在?回去都四点了吧?」 乔新楷笑着嗯了声,张嘴一个「假」字出口,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用的是执行任务这理由,忙生硬改口,「早上得进局里回报。」 「这样啊。」魏芷梨笑了下,压下到嘴边的哈欠,懒懒地摆了下手,「那你小心开车,我等下还有剧本要改,就不送你了。」 乔新楷倒也没打算她送,知道她拖到最后才走,待会回房定然还有得忙,着实不忍她牺牲那点时间陪他下到地下室再上楼回房。 理解地点点头,他忽然衝她张手,「那可以抱一个吗?」 「你觉得行吗?」魏芷梨动都没动,似笑非笑地反问他。 「我是觉得能行——」乔新楷本还厚着脸皮表达自己的想法,见魏芷梨挑眉,语气当即转折,语速快速地补上后一句话:「但你要觉得不行那就不行吧。」 求生欲十分地强大。 「行了别皮了,赶紧走,再不走都要三点了。」魏芷梨到底没有心软,又看一眼时间,笑着对他摆摆手,说的却是:「下次见,乔狗。」 乔新楷原本盛满失落的一双眼当即亮起,失望褪得乾乾净净,被期盼取而代之。 「你的意思是我还可以来找你,对吧?」 他表现得过于惊喜,让魏芷梨有瞬间不确定这样做是不是对的,可在对上他的笑顏后,她又想,说都说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只是嘴上忍不住嘴硬道:「不知道,不要问我。」一边说,还一边把他往电梯方向带,并替他按下向下的按钮。 「那我就当可以了。」乔新楷回头道。 「吵死了快点滚。」魏芷梨不耐烦地说着,眼里却尽是笑意,丝毫不见一丝烦躁。 在电梯门叮的一声开啟后,他顺从地走进电梯里,转身凝视她的笑顏,赶在电梯门闔上之前,举起手来跟她挥了下,「下次见啊魏小梨。」 魏芷梨挑了下眉,无声动了动嘴唇,说的是「滚吧」二字,他则不以为意地对她笑,心情好的与不久前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几乎成了反差。 送走乔新楷,魏芷梨揉揉脸颊,乘坐另一台电梯上楼。 在电梯门即将打开前,她又打了个哈欠,仍着额角走出电梯时,她不免后悔刚才没有先绕到7-11买一杯咖啡,午后才喝过的咖啡因早没了效用,在片场时还好,回到饭店才感觉倦意袭来,这会儿实在没有力气再下楼绕去买了。 「梨姐。」强打起精神在包里翻出房卡,正要刷卡进门,就听身后传来顏瀟雨小声的呼唤。 她疑惑转头。 顏瀟雨小跑步来到她身旁,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忽然神情曖昧地朝她挤眉弄眼,「梨姐,你今天不跟骆先生去吃宵夜啦?」 骆……什么来着? 见她面露疑惑,顏瀟雨以为她担心被知道,故意装傻,连忙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又道:「放心吧梨姐,我不会把你们的事说出去的,不过要是有什么好消息——」 「等等、等等,你让我捋一下。」魏芷梨被她说得迷迷糊糊,连忙打断她的话,仔细回想整理一遍,总算勉勉强强先弄懂了她话里的人是谁。「你说的骆先生,是指骆腾?」 「对啊。」顏瀟雨答得很快,一双大眼眨呀眨地,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魏芷梨会在这时候问这问题。 魏芷梨接着又问:「然后你觉得,我这几天都是跟他出去吃饭、吃宵夜?」 「难道不是吗?」 「你怎么会觉得——」魏芷梨有些无奈地笑,试图想让她明白她与骆腾不可能发展出任何关係,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之处,声音戛然而止。 无论她是不是跟骆腾出去,她从没告诉过顏瀟雨这件事,对方是如何知道的?就算是无意间碰过一次,没看清乔新楷的脸,又怎么如此确定,跟她一块出去的就是骆腾? 暖意一点一点由指尖向上迅速褪去,魏芷梨捋清思绪的同时,双手双脚一片冰冷。 「是你把我的房号告诉骆腾的?」 「对啊。」她不解思索地答,见魏芷梨脸色不好,还觉困惑,「你跟骆先生不是认识吗?他说有重要的事找你,所以我就给了啊。」 二十三四岁、才出社会歷练不久的女孩子,丝毫没有点警惕心,在不认识也不清楚对方的情况下,自作主张把自己伙伴的房号告诉对方后,还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魏芷梨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到底是看上她什么,才决定把她收到身边当助理。 不仅没点警惕心,还蠢得可以。 「你就没想过,如果他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完全可以自己来问我,何必要透过你?」想起当初骆腾嘴里那些刻意噁心她的话,魏芷梨歛起笑,沉下脸,头一次用这般严肃的语气与顏瀟雨说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他跟你所以为的并不一样,你自以为是的举动,会替我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梨、梨姐,我不是故意的……」顏瀟雨被她的态度吓得眼泪当场就出来了。 也不敢哭出声来,咬着唇哭得十分可怜。 魏芷梨被她哭得一下子没了脾气,却又没有心情哄她,只揉揉额角,无奈道:「行了你别哭,我没怪你,你赶紧回去休息,明天早上还有剧本要你去印。」 顏瀟雨本欲自我谴责的话就这么被她后半句话给堵了回去,最终只能抹抹眼泪,小声道了句「梨姐晚安」,拖着步伐回去自己房间。 立在原地看着她关上房门,魏芷梨垂了眼,扯扯嘴角自嘲一笑,方也转身回房。 4-6 出社会以后,魏芷梨待人处世上虽不能说特别和善,但也是客气有礼,甚少对人说重话,哪怕是当初对着冯雅娜,碍于各种原因,她也只能说几句不轻不重的话酸她、激怒她,更过的却也没有。 是以她自认对顏瀟雨的那番话不算重,也没说什么难听字眼,最多就是比平时与她讲话时还要严肃几分。 可顏瀟雨像是被她的话彻底伤到,早晨从她手中接过usb时还红着一双眼,像是随时都能掉下眼泪,让魏芷梨原先想好要安抚她的话,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深怕一开口就招来她的眼泪,只能公事公办交代事情,末了再另外补上一句「路上小心」,就先行转身去寻张导,连对方转瞬失望的神情也没注意到。 过后顏瀟雨回来时,也只是不发一语地捧着印好的剧本,话都没多说一句,就按着魏芷梨给的名单去发给今日参与的所有演员与工作人员们,让魏芷梨欲出口的话再次哽在喉头。 望着对方走远的身影,魏芷梨挑挑眉,觉得小女生的心思实在难懂。 却也没有时间让她弄懂。 剧本各自到手后,很快地,来自不同岗位上,对更改的部分有疑虑的人员们,纷纷找上前来。魏芷梨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开始她忙碌的一天,此后脑中除了剧本内容,再没有其他思绪混杂其中。 而顏瀟雨今日的异常,虽或多或少有人注意到,倒没谁还特别关注。 被骂哭这种事在剧组内随时都会上演,魏芷梨已经算是其中好相处的一个了,没看化妆间的小助理三天两头的红眼睛吗? 顏瀟雨显然也意识过来这点,一边工作的同时,一边花了点时间调适情绪,傍晚时,趁着魏芷梨独自在道具间忙碌,她鼓起勇气主动去寻她,并认认真真给她又道了次歉。 魏芷梨听后点点头,收下她的道歉,彻底揭过这事。 这之后,顏瀟雨就像要弥补自己先前的过错似地,不仅没再与魏芷梨提起骆腾,还主动帮着她向饭店申请换房,进出饭店时也总跟在她身旁,一副警惕的模样,让她哭笑不得。 到底是小助理的一番心意,魏芷梨没有拒绝,也没接受的心安理得,她把自身的好意化作行动,在得知剧组年节期间不放假,照例要拍摄时,主动放了顏瀟雨一星期的假。 过年期间调整过排程,每日拍摄的场次不多,那点事她自己就能够应付得来,这里又与上回片场所在位置不同,附近就有好几家影印店,没必要非让个才出社会第二年的小女生没法回家过年。 乍一听闻自己有假可放,顏瀟雨有些愣怔,随后被喜悦取代,抱着魏芷梨的胳膊一个劲的道谢,然后开开心心地提前买好票,在小年夜当天一早乘上高铁,南下返乡。 小助理走后没两天,她都还没怎么觉得孤独寂寞,另外两个人就找上门来了。 大年初一早晨门一开,就见安沐若与乔新楷一起出现在她房门外,魏芷梨一拍脑袋,醒神过来。 ……她说呢,一个两个的怎么昨晚突然给她发讯息确认房间号,原来是在这等着。 单手捧着装有昨晚提前印好的剧本的纸袋,空出一手来把口袋里的房卡递进明显是来蹭住的安沐若手中,她扭头打量了下周身没脸行李的乔新楷,「你这次不住?」 「住啊,还是住你楼下。」乔新楷羡慕地看了眼安沐若手中的房卡,嘴上又开始没个正经:「要不我跟安沐若换换?」 魏芷梨睨他一眼,还没开口,才走进去的安沐若又走回来,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房卡,「也不是不可以,还方便我泡男人。」 「泡个屁,我不可以,你未婚夫也不可以。」魏芷梨警告地看乔新楷一眼,虚踢了安沐若一脚让她赶紧滚进去,随后顺手把门从外带上。 「你那个小助理呢?怎么就你一个?」伸手接过魏芷梨抱在身前的一大纸袋,四处张望了下,没见那道小身影抢着上前替魏芷梨拿东西,他还觉得不太适应。 「放她假了。」 乔新楷挑眉看她,想说什么,却到底没说出口。 片刻的沉默后,「叮」一声响起的电梯打破了这点安静,电梯门应声而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有默契地面朝镜子而站。透过镜子,魏芷梨瞥了一旁腾出手来对镜整理乱发的乔新楷一眼,忍不住问他:「你不回家过年跑这干嘛?」 距上次见面还不到一个月,虽说是她同意他再过来的,但他这样来得频繁,她有些心慌。 这回放了年假,没有任务能再当理由,乔新楷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再坦言一次。 他对着镜子里的她笑,「因为想见你啊。」 魏芷梨这次没再恼他开玩笑,而是沉默回望,没有接话。 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她还知道,上回的任务不过是他随口一提,只为取信于她,实际上那五天里,她在剧组的时候,他几乎就没怎么出过饭店,不是在公共健身房运动,就是在房里看电视打发时间。 他是真的因为想见她而来。 性格上也好、行事作风也罢,都与少年时期的他有些许不同,或许她曾最为介怀的那点,也如他那日所言,老早伴随岁月流逝,產生变化。 十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确是足以令人有所改变的时间长度。 从学生走入社会,走出桐林镇以外的世界,接触的人变多了,一遍遍跌倒又一遍遍爬起,曾经的稜角于是也被磨平了。 可也是这十年,他们遗忘彼此,错过对方十年岁月。 他再怎么一个劲地将熟悉的模样展露在她面前,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一抹笑,总会拉她回到现实,提醒她失去的那十年。 有时她觉得他熟悉,有时却也感到陌生,所以她总害怕,事情即使不会重演,也不会变得更好。 她不是不心动,只是不再有年少时期的勇气。 复合于她而言,并不单纯只是「再试一次,不行再分」这么简单而已,而是把一个人重新带进她的世界,静待他再次离开的那天到来。 这个过程她用了二十八年适应,每一次她都做得很好,却唯独在乔新楷面前,吃下败仗。 5-1 春节过后,《醉相思》耗时近三个月的后製终于完成,宣布定档。 这是近年少见的关于民国时期的剧作,不说演员有名,编剧掛的还是苏曼茵的名头,打一开始就吊足了眾人的胃口。 故而首播当晚,《醉相思》不负眾望地创下了近期戏剧的收视新高。 群组里一片欢欣鼓舞,魏芷梨盯着网上评论却只是冷笑。 现在这些说着喜欢的人,越往后看下去会有多失望,她完全想像得出来。 到时候,他们会忘掉这时的喜欢,将键盘化作利器,攻击剧组眾人的心血、否认他们的所有努力。 魏芷梨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甚至也想过乾脆不要看,可等到冯雅娜改过台词的片段在电视上拨出来时,她还是下意识点开戏剧粉专,在最新发布的贴文底下查看留言。 不出所料,全是批评女主角台词的言论。 依序下滑一轮,还没有多少楼中楼的回应,魏芷梨于是刷新页面,再次从头开始看,果不其然发现冯雅娜的粉丝正在逐步攻佔战场。 对冯雅娜的粉丝来说,冯雅娜去年刚拿下影后奖座,站过大萤幕还有此成绩的她,完全可以不用再搭里戏剧圈,所以她参与《醉相思》的拍摄,是给剧组添光,剧组该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替她拍出堪称完美的剧作,而不是现如今所面临的这种情况。 他们很快攻陷最新贴文,一下骂与冯雅娜搭戏的演员演技不行,一下骂导演没有导好戏;一下责怪服、化没能展现出冯雅娜完美的一面,一下又认定剧本有问题。 大规模无差别攻击一轮完之后,再委屈巴巴地替冯雅娜叫屈,表明对她的心疼。 然后其他人的粉丝就炸了。 随着各家粉丝逐一把这些攻击性言论传到内部群组,粉专的贴文下涌入越来越多留言,每分鐘几百则的在刷新,最新贴文下方彻底沦为一级战区。 而这还只是开始。 随着剧情往后推演,越往后播出的集数,男女主角的互动越多,女主角台词的问题也就越清楚地呈现在眾人眼前。 悄然间,一篇回应文章被推送上论坛热门。 ji3g4xji4n re:[问卦]有没有关于《醉相思》女主台词独自美丽的卦? 看就知道是编剧功底不够。 某金奖大编剧的粉丝别急着开骂,骂的是另一个。 据说这部剧全是她负责,背靠金主,圈内有人。 ※回覆(guadiejinjin): 小弟最近陪(被)同(迫)母上大人看了新剧《醉相思》 前面都还很正常,越往后看越感觉女主角每次见到男主就像嗑药似的,说话颠三倒四,有病,偶尔还有现代用语 说好的海归气质大小姐?怕不是被人魂穿了? 求解,这到底是演员问题还是剧本问题? 文内给的资讯不多,但只要网友愿意深扒,就没有不能扒出来的消息。 魏芷梨就是《醉相思》的主要编剧被人爆出后,风向骤转,所有人似乎终于找着统一目标,纷纷转移战区,前往魏芷梨公开的个人帐号怒骂。 有责怪她不好好写剧本害他们家艺人被骂的、有嘲讽她不会写就趁早封笔别出来丢人现眼的,更有还未查明真相一上来就进行人身攻击的。 魏芷梨本人看完后都还没觉得有什么,乔新楷一通电话就先打了过来。 「我让人去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告他们污衊与诽谤。」 他的嗓音听上去沉沉的,带着克制隐忍,与平时判若两人,说出口的话却依旧幼稚。 魏芷梨故意嘲笑他:「这是要滥用警察特权吗?」 「有什么关係?」 「有没有关係你不是该比我清楚吗?」 「那没关係。」 乔新楷话答得很快,还有种随时就会掛断电话、付诸行动的意思。在魏芷梨听来,现在的他显然毫无理智,才会想到什么说什么,连点正当性都不考虑。 意识到他如此是为自己,魏芷梨又笑了,难得花心思安抚他:「别说气话,不值得。」 那头,乔新楷没有立刻接话。 这些他都清楚,只是难以冷静。 看着那些伤人的文字充斥在她的空间里,就像亲眼看这些人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出最残忍的话。 他捧在手里、小心呵护的珍宝,就这么在他眼前受人欺负,他既是心疼,也是替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 都说警察保卫人民,可他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 那头迟迟没有回应,担心他一个衝动之下当真知法犯法,魏芷梨只得再出声唤他:「乔狗?你有听我说话吗?」 又等待片刻,才从电话里传来他闷闷不乐地声音,含糊说了句:「听见了。」 魏芷梨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一时无话,手机里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却并不觉得尷尬,反而出奇地令人平静与安心。 考量到乔新楷现在的情绪,魏芷梨没急着掛断电话,而是开啟扩音,保持在通话状态下,先行回应其他人的讯息。 通讯软体中,显示在最上面也发来最多消息的非顏瀟雨莫属。 都不用点进去,魏芷梨就能想像她可能说些什么。 想着她大概也急需她的安抚,她抿着笑点开了与她的对话,很快地依序看下来,笑容也在看到其中的一张截图时凝在脸上。 那是冯雅娜才发的动态。 上头就写了三句话:「谢谢心疼我关心我的粉丝们,这次是我疏忽了,下次会更审慎选择剧本。」 审慎你妹啊。 刚才还一脸淡定、心情平静的魏芷梨,没有被网友一连串的脏话、人身攻击点燃,反被冯雅娜轻飘飘三句话激怒。 她顾不上看顏瀟雨替她一块骂冯雅娜的话,只对着仍在通话中的手机喊了声那头的人。 「怎么了?」相比起刚才,这会儿她的声音明显不对,乔新楷当即紧张起来。 魏芷梨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张截图,语调冷淡,「警察有特权可以使的话,把冯雅娜干掉吧。」 好不容易被安抚好,完全没能跟上她思绪的乔新楷:「……啥?」这是对警察特权有什么错误理解吗? 5-2 听魏芷梨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冯雅娜的坏话,乔新楷原本气得几乎要出窍的灵魂被重新按回身体里面。 简直比金箍咒还有用。 他耐着性子认真仔细地倾听,有些听懂了、有些没有,却是丝毫没有打断她的意思。听她说到后来,即便她停下说话,他也觉得耳旁隐隐有嗡嗡的耳鸣声,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困扰,反倒很是享受他们这一刻的亲近。 好不容易等到她说渴了、停下喝水,他揉揉发烫的耳朵,单手把耳机塞进另一边耳朵,终于问出自己不久前就想问的问题。 「网友骂你骂得那么难听你都不生气,她这三句话怎么就让你这么不开心?」 「我是因为她这三句话不开心吗?」魏芷梨吞下润喉的温开水,把马克杯重重搁回茶几上,「我明明是对她整个人都不开心。」 这样的魏芷梨鲜活生动,儘管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乔新楷已经很清楚她的这点变化,却还是每见着一回便庆幸一次自己做出的决定。 他无声笑了下,又问:「真这么不开心?」 「这不是废话吗?」魏芷梨没好气地答,伸手握住马克杯把手,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那你下来。」 「下——」刚下意识回了句嘴,只说了一个字,她瞬间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又跑来啦?」 「怎么能是『又跑来啦』?」乔新楷笑了下,拿着手机下车,仰望眼前足有几十楼高的饭店,如墨般漆黑的眼里在夜空下缀满繁星。「分明是,我又想你啦。」 听惯了他这样说话,魏芷梨没被触动到时,这些话落在她耳里就与「今天天气真好」没什么两样。 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对他轻易说出口的想念充耳不闻,她伸手推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倚着栏杆向下一望,一眼瞧见那正向上看来的熟悉身影,以及他身旁那辆近几个月来她无比熟悉的车。 饭店外头灯火通明,灯光自他头顶轻洒而下,似在他周身度上一层光晕,纵使夜色如墨,他依旧耀眼。 假装没有觉察到骤然飞快跃动的心跳,魏芷梨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回到房间,推开衣柜门,仔细挑选外出服装,一边随口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听她没有第一时间拒绝,乔新楷悄悄松口气,清清嗓子,调笑道:「在你把冯雅娜的祖宗十八代也翻出来骂的时候。」 他话里故意取笑的意思过于明显,魏芷梨轻哼一声,没想搭理他,只说:「我换个就衣服下去。」随后没等他回应,就单方面结束通话。 说是换个衣服就下楼,魏芷梨却着实用上了好一会儿时间,待到两人终于碰上面,已经过去足足二十分鐘。 而乔新楷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丝毫不耐。 魏芷梨有些诧异。她本都做好下楼会瞧见他臭脸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不仅没有,他还一副心情挺好的模样。 「你那不喜欢等人的臭毛病治好了?」她走近他,偏着头上下打量他。 明明几个月前在《醉相思》剧组里碰面时还有,短短几分鐘的路程也非把她拐上车,就因为不想花时间空等。 「那个啊,早没了,出任务的时候不可能总是直接行动,潜伏几天甚至几个月的时候都有。」乔新楷耸了下肩,多解释了几句,再一细瞧她脸上神情,很快猜到她是想起几个月前的事,忍不住笑道:「当时就是想多跟你相处一下,确认自己的心意。」 「还真顺便啊。」又踢了她一脚,魏芷梨越过他,一把拉开车门,弯身坐进副驾驶座。 待到乔新楷重返车内,她拉过安全带,垂眼替自己系上,一边随口问起目的地。「我们去哪?」 「你都不知道还敢上车?不怕我把你载去卖了?」同样系妥安全带,他扭头看她,似笑非笑地挑眉。 「吓唬幼稚园小孩的话就别拿我面前说。」魏芷梨白他一眼,「再说,真卖了你捨得?」 「捨不得。」 乔新楷答得不加思索,反倒让她一时不知当如何回话,只能气恼地瞪他一眼,要他赶紧开车。 习惯了她变化多端的情绪,乔新楷好脾气地笑笑,脚踩油门,将车缓缓驶离饭店门前。 两人漫无目的在大街上开车绕了几圈,最后因为魏芷梨随口一句「要不去逛逛夜市吧」,停进了附近最大的夜市停车场。 週六晚上的夜市人挤人,两人艰辛地从门口挤进人群中,以数秒鐘才能前进一步的速率,十分艰难地逛起久违的夜市。 乔新楷本以为魏芷梨会很快后悔,一直留意着如果要原路返回停车场,该怎么走才能最快抵达。 可一直到挤进了夜市中段区块,她都没提过一次「回去」,脸上也没点不耐,反倒饶有兴緻地左顾右盼,时不时就在感兴趣的摊位前停下脚步,看上去逛得很是开心。 两人一路吃吃喝喝、又是买又是玩的,大冬天的逛得额上都出了层汗才挤出人群,重返停车场。 回到车上,乔新楷将车窗降下一点,好让风吹进车内,吹散人挤人所挤出来的那点热气。 「我以为你一进去就会后悔。」排着队从停车场里出来时,乔新楷手指轻敲方向盘,随口提了句。 魏芷梨低头摆弄手机,一边给苏曼茵回讯息,一边回话,「是后悔了。」 他挑了眉,扭头看她一眼。 而她头也没抬,「可我看他们好像逛得很开心,突然就不想走了。」 无意识敲击方向盘的手顿住,前方的车还是没动,外头微弱的停车场灯光照不进车里,身侧的人彷彿被垄罩在阴影之内。 乔新楷后知后觉明白到,她其实还是受伤的。 她可以不在意无关紧要的人们对她的指责,却没办法忽视他们攻击剧本的那些言词。 那是她耗费三年辛苦完成的心血,无论嘴上怎么批评、怎么嫌弃,她也曾将它视若珍宝。 可现在,珍宝没了,还被人一再践踏。 乔新楷光用想的,就觉得心疼得几乎令他窒息。 「怎么了?」他沉默得太久,久得魏芷梨回完苏曼茵的讯息,一抬头瞧见他陷入沉思的侧顏,方意识到似乎有好一阵子没听他再与她说话。 被她的问话拉回思绪,同时注意到前方车辆已在他们一小段距离远的地方,乔新楷忙轻踩油门将车往前挪动,随后清清嗓子,看着她扬起笑来。 「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喝一杯?」问这话时,他的嗓音不知怎地还有些哑。 明日虽有拍摄,但今日收工得早,剧本仅有小部分更动,她一早就修改完毕,也与苏曼茵确认完毕,修改后的版本早早交到顏瀟雨手中,这会儿回饭店也着实没什么其他事好做。 她略一思索后,点头同意了。 5-3 把车停进饭店附近的停车场,两人随意找了家居酒屋入座,点了清酒和一盘零嘴,有一搭没一搭地间聊最近生活,却是不再提起剧本的事。 一路坐到十二点刚过,些许酒意上头,乔新楷才送魏芷梨回饭店。 魏芷梨这会儿还算清醒,没发生上回问他要不要进她房间的事,但也没忘记关心他今晚的住处,毕竟都喝了酒,他也不可能就这么开夜车回去。 乔新楷却衝她摇头,「我找了代驾,一会就到了。」 「行吧。」他既早有打算,她也没勉强他非按她所想去做不可,随意地摆摆手,这就道了别。「那我上楼了,你回去小心。」 扫了眼四周没有其他过路房客,乔新楷向她张开手,语气温和却认真,「要抱一个吗?」 魏芷梨微抬头看他,感觉心脏似乎颤了一下。 与上回分别前,他玩笑地问她要拥抱不同,这回,他问的是她要不要。 许多年以前,在他每一次认为她受到委屈时,他都会像这样张开手,问她需不需要他的拥抱。 明明她什么也没说,他却像过去一样轻易察觉。 魏芷梨想,这个拥抱,她确实需要。 所以她走近他,学着他的姿势缓缓张手,还未触及他的身体,便感觉他的手落在她后脑勺上,将她整个人牢牢地按进怀中。 熟悉的气息充斥鼻间,不算上毫无印象的酒后荒唐时,这样温暖且充满力量的拥抱,当真是久违了。 与乔新楷道别后,魏芷梨推开饭店大门,晕晕呼呼地乘上电梯,回房后什么也没做,沾枕就睡。 早晨在闹鐘响声中醒来时,她虽觉得脑袋有些昏沉,但好在没什么宿醉感,在床上缓过一阵子后,便有了力气拎着衣服进浴室洗澡。 昨晚的那个拥抱或多或少起了作用,至少一早起来,魏芷梨没觉得生无可恋,一边洗漱的同时,还有心情考虑早餐吃些什么。 洗完澡、花了点时间把长发吹乾,再简单上了点妆,拿起手机查看时间时,她才注意到里头躺着乔新楷的讯息。 约莫是等待代驾的时间过长,他传来讯息告知她自己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的事了。 魏芷梨盯着上头的字,嘴角不住上翘,回过去的讯息上却还嘴硬道:「干嘛特地告诉我?」 回完后,她退出程式看了眼时间,还很早,想来他也还没醒,她于是搁下手机,简单收拾要带出门的东西,算准了足够她吃早餐的时间,提前半小时离开房间。 在电梯里时,她还有心情对镜欣赏自己今日妆容,嘴里哼了小曲,待到走出电梯,一眼瞧见大厅里望着这方向出神的骆腾时,好心情顿时消散。 自打那日乔新楷出面中断他们的谈话后,也不晓得是自己运气好,还是他公务繁忙,都用不着她刻意躲避,也难在饭店碰上他。 好不容易她今天心情好,竟是一早的就看见令人倒胃口的傢伙。 魏芷梨歛起笑,冷着脸目不斜视地直往饭店门口走,走过骆腾身旁时,便听骆腾冷不防开口。 他问她:「你这样对得起骆飞吗?」 魏芷梨倏地扭头看他。 近距离之下,她瞧见他下巴才冒出头的点点鬍渣,神情疲惫且阴沉,西装褶皱凌乱,与平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模样判若两人,看上去不像是一早在这等人,反倒像从昨晚起就等在这儿。 环顾了下四周,这会儿大厅里还没有其他人,除柜台饭店人员外,整个大厅里就只有他跟她。 魏芷梨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他独自待在大厅的目的,心里悄然升起警惕。 「为什么不回话?心虚了?」见她不开口,骆腾阴沉着张脸走近她,浑身的酒气迫使她下意识后退,蹙起眉头看着眼前这个被圈内誉为王牌经纪人的男人。 不想与他在此纠缠,魏芷梨尽可能语气平淡的回他:「我没什么对不起他的,我跟他早就分手了。」 而且都分手了七、八年有了,她不相信骆腾不晓得这件事。 「分手?你也配提分手?」本以为她的回答能让骆腾清醒点,岂料他听完这话,竟是迅速红了眼,脸色越发阴沉,盯着她的眸中盛满恨意。 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中挤出,「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骆飞他——」话未说完后又戛然而止。 因为他瞧见了魏芷梨的一脸平静。 魏芷梨确实一点也不关心骆飞后来怎么样。 已经分手了的前男友,如果不是像倪景辰那样工作上难免接触,她压根儿也没想回头联络谁,对他们后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更是一点也不关心。 即使是乔新楷,那也是阔别十年再相见,更遑论骆飞当年的那种情况。 所以她着实无法认同骆腾的话。 「我跟他已经分手了。」她又重申了一次,「所以骆飞怎么样,都跟我没有关係。」 「你怎么能这么狠?」他咬着牙,愤怒与厌恶毫不掩饰。 可魏芷梨却不在乎。 这样的情绪,当年她也曾看过,就在那张与眼前人极为相似却又年轻许多的脸上。 而骆飞当时的情况甚至要比他此刻失控的多。 「我狠吗?」忆及当年,魏芷梨勾唇冷笑,语气冰冷的反问他:「强硬地非把我绑在他身旁,要求我放下一切,他骆飞难道不狠?」 「他只是太喜欢你——」 「那这份喜欢,我承受不起。」眼角馀光瞥见饭店人员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过来他们这头,魏芷梨不想被关切,于是打断骆腾的话,语速快且乾脆地告诉他:「我跟骆飞的事,当年已经跟对方说得足够清楚了,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他都没有来质问我,你就更没有资格。」 骆腾沉沉地盯着她,双眼红得似要滴出血来,脸色也越发阴沉。 片刻沉默后,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狠心后悔。」 烙狠话似地把话说完,他抬手抹了把脸,扬起平时总带在脸上的笑,故作没事地拍拍她的肩,毫无感情地道了句歉,拎起搁置在一旁的西装外套,挺直了脊背走向电梯,途经饭店人员身旁时,还有礼地衝他们点头微笑。 魏芷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走近电梯里,胃里一阵翻搅,适才被他拍过的肩膀处,似还留有那不轻不重的力道,反反覆覆、一下又一下,彷彿随时都会将她的胃酸给一併拍出来。 5-4 好心情就这么被骆腾给拍散了。 从饭店出来后,魏芷梨没了胃口吃早餐,只在7-11买了杯热咖啡,提着东西直接前往片场。 表订好的时间一到,工作人员与演员陆陆续续抵达片场,见到独自坐在椅子上翻阅剧本的魏芷梨时,眾人都是一愣。 这几日,网上一直有关于《醉相思》的消息,却也一直都只是粉丝间的争执,这种争吵在圈内实属常见,故而谁也没有放心上。 但昨晚冯雅娜发了文,正主亲自下场,用的还是那样没明说却什么都说了的语句,导致整件事的性质一下子就变了。 原先的风向虽已算统一,有人出来带,就有人愿意跟,可到底没有实质证据,还是有不少持中立看法的人。 昨晚开始就不一样了。 作为金奖影后的冯雅娜都跳出来明说是自己没选好剧本,编剧还能没有错? 本来站中立的人纷纷跟进责怪魏芷梨,冯雅娜的粉丝见状,连带将先前冯雅娜被酸言酸语的事记在魏芷梨身上,一个劲地在踩魏芷梨,好像她不出来道歉,他们就不会停止谩骂。 魏芷梨原先不是没有想过道歉,儘管她自身意愿不高,考虑到苏曼茵整个工作室的形象,她还是主动问了苏曼茵的意思。 她也以为苏曼茵会希望她站出来,不只是为了工作室,也是为保障她自己日后的工作机会,岂料昨晚苏曼茵在瞧见那则动态后,反应比她还要大。 这几年来因为收敛脾气,一向展现出进退得以、处事优雅的苏大编剧,难得表露出她年轻时候的暴躁脾气,不只不让魏芷梨道歉,还把好几个看了冯雅娜的动态后,特地打电话过去说希望在人员名单上拿掉魏芷梨的剧组给臭骂一顿。 在苏曼茵看来,没有什么比作品名声更重要。 一个不懂尊重编剧心血的人,别说是道歉,以后也不配出演他们家的剧本。 魏芷梨看了她的讯息以后,又是感谢又是抱歉,悄然把差点因为衝动而发出去的动态内容收进草稿匣中,按着她的意思,不道歉不回应,甚至乾脆俐落地将程式给卸载,彻底还以自己清净。 也因为如此,网上的战况并未止歇,吃瓜吃了一整个晚上,工作人员们原还私下讨论是不是该安慰魏芷梨,又担心安慰她的话被传出去,惹来冯雅娜团队的不满。 小小工作人员们正左右为难,没想到一早就瞧见精神状况不错的魏芷梨,见他们来,还浅笑着向他们打招呼,一点也不需要他们安慰。 怔愣过后,眾人纷纷也向她打了招呼,原先凝滞的气氛重新活跃,一个剧组的早晨就这么开始了。 比眾人稍晚了一点,还先去印製剧本的顏瀟雨过了阵子才匆匆赶来。 她站定在魏芷梨面前,喘着气先仔细审视了下魏芷梨的脸色,见她不像是强顏欢笑,显然昨晚发给她的讯息不仅是安慰她的一套说词,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实处,紧蹙地眉头舒展,眉开眼笑地把最上头的剧本递交给她检查。 知道她对自己的担心,魏芷梨笑着揉了下她的额发,接过剧本仔细检查修改部分,确认无误后,与她分别将剧本发送给今日到场的人员。 发送给工作人员时还没有什么,待轮到演员们,儘管不一定会多说什么,却多会与她说一声「加油」,或是简单一句鼓励的话。 尤其温云絮,见她进到化妆间,先是四处张望确认经纪人不在,随后从自己包里翻出一颗糖来,趁她毫无防备之时,将糖小心地塞进她嘴里。 草莓的酸伴着牛奶的甜在她嘴里散开。 见她表情愣怔,她弯着眉眼问她:「甜吗?」 以舌头摆弄了下嘴里的糖,感受着盈满齿间的香甜,魏芷梨回过神来对她点点头,向她道了句谢。 温云絮笑着摇头,突然倾身给了她一个拥抱,语带俏皮地在她耳旁说:「梨姐,下回你的剧本缺女主角时,考虑考虑我呀,我什么都能演的。」 这话落在旁人耳里多少有些自大意味,魏芷梨却知道,她真正的意思不在那上头。 她只是想以此来予以她鼓励而已。 所以她没有戳破,还顺着她的话说了个「好」,并将这份情铭记于心。 或许是伴随着来自眾人的好意,一整日的拍摄下来,魏芷梨丝毫没觉得疲倦,甚至还有间心与另一头的乔新楷发讯息间聊,把一向得等上三四个小时才会收到一则回覆的乔狗给开心得几乎要上天,甜言蜜语像不用钱似地往外迸,又撩又哄的,看得魏芷梨都没了脾气,只忍不住笑。 顏瀟雨整日跟着她,把她的情绪一一看在眼里,虽不清楚她聊天的对象是谁,也没敢打听,但见她心情好,她彻底放下心来。 趁着魏芷梨没有注意,她躲到一旁去给苏曼茵打电话,按着她先前的要求,把剧组态度与魏芷梨的状况详细告诉她。 知道自己的爱徒没有被为难,心情也不差,苏曼茵既满意又放心,随口提了句要给顏瀟雨加薪,让她多注意着点,仔细叮嘱了她几句话,才匆匆结束通话。 盯着逐渐转暗的萤幕,顏瀟雨勾了勾唇,与此同时,一条讯息在手机萤幕正式黑掉以前跳了出来。 注意到发来讯息的人的名字,她困惑地重新解锁手机,点开讯息查看。 是冯雅娜的助理发来的,直接了当说了冯雅娜要见魏芷梨。 大概是见她已读,对方很快又发来讯息,上头写着冯雅娜的房间号与约定好的日期及时间。 食指轻敲萤幕上的这条讯息,顏瀟雨略一沉思后,捧着手机去寻魏芷梨。 「梨姐,冯雅娜约你见面。」她把手机递过去,伸出手指来指着写有时间地点的那则,「这是时间地点。」 魏芷梨盯着那两条讯息,挑了下眉。 她没有想到冯雅娜会主动找她,却也并不是那么意外,还隐约能够猜到对方找她的目的。 若不是想藉机伸以援手,将她变成任她使唤的狗,就是想藉机会把她彻底踩到脚下。 可无论她想做什么,魏芷梨想,她大概都不会让她得逞。 「怎么办梨姐?我拒绝她吗?」相比起神色淡定的魏芷梨,顏瀟雨倒是满面愁容,看上去十分担忧苦恼。 「拒绝干嘛?就去吧。」魏芷梨把手机递还给她,见她还是愁眉不展,安抚地笑了笑,「用不着担心,她难道还能把我吃了?」 顏瀟雨定定望着她的笑,脸色虽仍有些凝重,可紧绷着的身子已经缓缓放松下来,她垂下眼,手指在萤幕上跃动,向着那头回了个「ok」。 5-5 去见冯雅娜之前,魏芷梨先与苏曼茵通过电话。 她毕竟是隶属于苏曼茵工作室下的小编剧,与艺人私下谈话这种事,她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应当先知会苏曼茵。 苏曼茵听后只说:「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用答应她,保护好自身权益才最重要。」 不是没想过苏曼茵会站在她的立场去思考这件事,可也难免往更现实的方向去想,甚至随时做好放弃自身利益以保全工作室名声的打算。儘管这对她而言很难。 「没关係吗?」她说得太过果断,魏芷梨反倒迟疑。 「能有什么关係?我这三十几个年头也不是白混的,之前是我想岔了,就不该给她脸,一点尊重都不晓得。」冯雅娜的那番话着实噁心到了这位年过四十的高雅女士,让她每每说起她来都忍不住想生气,「你们年轻人就是想得多,天塌下来不还有你苏老师我吗?儘管放心去与她谈,我给你撑腰,听懂了吗?千万别犯傻啊。」 魏芷梨握着手机的手紧了下,话哽在喉头,没敢出口,深怕一不小心哽咽出声。 这一路走来,她始终独自面对横躺在眼前的种种阻碍,小心且隐忍地跨过,即使负伤,也没敢哭出声来。 她谨小慎微地活在世间,拚了全力在保全自己,不敢衝动行事,深怕一不小心天崩地裂,坠落深渊。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年轻人不用想得太多,天塌下来有他们给她扛。 他们告诉她的一贯是,这社会多的是隐藏其中的阶级分层,你不如人,就得隐忍,否则趁早捲铺盖走人。 让她无所畏惧地去维护自身权益的,苏曼茵是第一个。 闭了闭眼和缓情绪,魏芷梨再开口时,声音总算比预想中的正常许多。 「我知道了老师,谢谢您。」 有了苏曼茵的这番话,魏芷梨就像瞬间有了强力后盾,越发地无所畏惧。 到底心里有所警惕,她没傻到独自赴约,带着顏瀟雨前往不说,还提前发讯息给乔新楷,告诉他自己要与冯雅娜私下谈话的事。 讯息发送之前,她有过短暂的迟疑,有些抗拒于自己对他下意识的依赖,却又很快以「安全」为由自我说服。 圈内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给自己个警察朋友留点线索,不算过分吧? 然而乔新楷却似乎正好在忙,讯息发送后迟迟等不来他的回应,让魏芷梨只能打消想与他说几句话的念头。 晚间十一点,她准时出现在冯雅娜房里。 偌大的空间被隔出一厅一房,冯雅娜身着浴袍、双腿交叠着落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只盛有红酒的高脚杯,不时地递到嘴旁轻轻啜饮。 她特地找来魏芷梨,却又似乎并不着急与她谈话,愣是将人晾在一旁半晌,才似终于瞧见她,故作不满的责怪助理没有提醒她。 看她演得这般刻意虚假,魏芷梨勾唇冷笑,忍不住怀疑起金奖的水分。 冯雅娜本就是故意噁心她,根本也不在乎她怎么想,把高脚杯搁上茶几,起身理了理睡袍,头也没抬地对魏芷梨道:「我们进房说。」 「为什么?」魏芷梨警惕地打量她,没有轻易应下。 回应她的是冯雅娜的嗤笑。 都不用抬头,她都能知道魏芷梨脸上会是如何的警惕,可也不想想,她真想做点什么,难道会选在自己的地盘上? 「该说不愧是编剧吗?想像力就是丰富。」把腰间的带子系紧,冯雅娜出言嘲讽,抬头似笑非笑看她,「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我对你怎么样?」 魏芷梨面不改色地盯着她,没有被她激到,也没有因此松口。 冯雅娜这时已经走到卧房前,见她没有跟上,不耐烦地回头看她,还是多解释了句,「有事情请你帮忙,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 居然还有她能帮上忙的? 魏芷梨挑了下眉,没答话,却是已经抬脚走向冯雅娜。 将进卧房以前,她回头给顏瀟雨使了个眼色,让她警醒一点,顏瀟雨则瞭然点头。 跟在冯雅娜的身后走进卧房,魏芷梨在她的示意下落坐于房内一组对坐的小藤椅上。 卧房门开了又关,冯雅娜的助理拿了两杯水进来,摆在了藤桌上,随后退了出去,将房门重新闔上。 魏芷梨盯着那杯水发呆,丝毫没有拿起来喝的意思。 冯雅娜在转进一旁的更衣间里一阵翻找,重新出来时,她把一叠纸放上魏芷梨身前的藤桌。 「这是我构想的草本。」姿态优雅地在她对面坐下,冯雅娜撩起肩上的长捲发把玩,漫不经心道:「我要你帮我把它改写成剧本,但不能更动故事情节与对话,女主角我来出演,其他演员我会看着办。」 闻言,魏芷梨一言难尽地看她。 说实话,她只看了第一段就再看不下去。 她是真不明白,似她这般创作过好几部作品的人,总还有对作品不满意的地方,一句话打磨过无数次,反反覆覆地修,务求故事完整、台词合宜。而似冯雅娜这般半路出家的人,往往觉得自己写下来的作品堪称旷世巨作,一衝动就想将这些未经琢磨过的语句、前后矛盾甚至压根儿就不完整的故事公诸于世。 她是敢演了,可她不敢写啊。 对着一堆垃圾写就一部巨大垃圾,难道看起来就会比较不垃圾?她反正不这么认为。 把这叠纸张往对面推回去,魏芷梨客气疏离地笑,「多谢冯老师的赏识,但我恐怕无法胜任。」 「魏芷梨,你最好想清楚了。」听她拒绝,冯雅娜当场就冷下脸,「网上现在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就我所知,已经有几个剧组向苏编剧提议拿掉你的名字,不愿意你给他们的剧招黑。」 「你要是听我的,按我的去做,我可以再发一则动态替你洗白,顺便让我的粉丝替你宣传你的故事有多好,让那些剧组改变主意。」 「可你要是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把事情做绝,让你今后在圈内找不到剧组拍你的作品。」 话说到这里,魏芷梨也总算明白她寻她来的目的。 先是亲自下场在网上带跑风向,致使她名声损坏,任事件发酵个几天,再约她见面,把有求于她的事说得像是为她好、特地对她施以援手,好让她感恩戴德,然后彻底成为为她所用的狗。 当真是好算计啊。 可她看起来难道很傻吗? 剧组提议拿掉她名字这件事,她早已听苏曼茵说过,但苏曼茵也告诉她,事情她已经替她解决好,要她别担心这点小事。 甚至因为这样,张导都还特地来找她,像她保证他们剧组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馀下几个月的拍摄还要多多辛苦她。 至于冯雅娜的粉丝,她要他们替她宣传作品的好做什么? 她的作品是写给人看的,又不写给智障看,他们替她宣传,首先也得看得懂啊。 所以魏芷梨还是拒绝:「多谢冯老师的好意,我承受不起。」 一连被拒绝两次,冯雅娜面子上过不去,拿起手边的水杯就衝魏芷梨的脸泼去。温热的液体摔打在脸上,犹如被人甩上一巴掌,魏芷梨垂着头,用力眨了眨眼,看着水珠顺着自己的脸颊、发丝滚落,一直隐忍在心的愤怒翻涌而上。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水,冷着脸看冯雅娜,一张嘴就是狠毒的话。 「是不是圈内混得久了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或许演技可以,但你写出来的东西,」她特意停顿,拿起面前摆着的最上层的纸张,将之揉成球,随手拋开的同时,一字一字续道:「就是堆垃圾。」 紧随在她语音之后落下的,是极其响亮地巴掌声。 冯雅娜这一巴掌挥落的力道极大,魏芷梨舔了下嘴角,嚐到一丝血腥味。 「我看你是真的不想在圈内混了。」冯雅娜被她气得浑身发抖,出口的话都隐隐发颤,想来是当真气得狠了。 「我就算混不下去也绝不会委屈自己当你的狗。」魏芷梨看着她,冷笑出声,伴随着涌上的衝动,她伸手拿起那叠纸,毫不犹豫地将它们砸在冯雅娜身上。 纸张哗啦哗啦地散落在地。 「带着你的这堆垃圾下地狱去吧。」 冷冷拋下最后一句话,魏芷梨起身打开卧房的门,头也不回地大步走离,对身后冯雅娜歇斯理底的尖叫声充耳不闻。 丝毫没想遮掩,魏芷梨就这么顶着红肿的脸颊从冯雅娜的房里出来,面无表情地一路回到自己房间。 顏瀟雨在她身旁慌得不行,手足无措地绕着她打转,魏芷梨被她烦得不行,耐着性子安抚好她,见她离开,才疲倦地躺倒在床上。 她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查看讯息。 乔新楷仍旧没有回应。 不知怎地,魏芷梨有些委屈。 「大骗子。」手指一个劲地戳着他的头像,她低喃:「说要跟我复合,我被欺负了都不在。」 愤怒与委屈交织在一块,她既想跟他说说刚才发生的事,又觉得他都不回讯息,显然也没那么在意她,没有必要特地告诉他。 心里的天秤来回在说与不说之间摆盪,没等她做好决定,睡意先行袭来,将她捲进梦乡。 一整晚的噩梦不断,冯雅娜的警告真实在梦中上演,乔新楷拥着别的女人告诉她只是复合只是句玩笑话,苏曼茵让人将她的东西收拾整齐赶她出工作室,致使她连在梦中都气得不行。 如此睡睡醒醒地,始终没能睡得安稳,天将亮时,她总算放弃挣扎,勉强从床上坐起。 醒来的第一件事仍是察看手机里的讯息。乔新楷还是没有回她。 「乔骗子。」轻嘖一声,魏芷梨把手机重新拋回床上,随手关掉昨晚忘记关了的灯,拎着衣服进浴室洗漱。 才刚洗好出来,就听门口电铃疾响。 魏芷梨蹙起眉头,一边擦拭着湿发一边拉开门,赫然发现门外除了一脸严肃的顏瀟雨,走廊上竟也站着不少人,有几道视线还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她身上。 「发生什么事了?」她忍不住问。 顏瀟雨抿抿唇,凑近她压低了声音说:「冯老师死了。」 这话犹如一颗炸弹在耳旁炸开,「嗡」的一声,魏芷梨就什么也都听不见了。 6-1 从警局里出来后,顏瀟雨与魏芷梨一左一右坐上车。 「梨姐,你还好吗?」待魏芷梨在副驾上坐定,顏瀟雨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满脸关切地问她。 魏芷梨点了头,接过水来扭开瓶盖抿了一口,对着她浅浅一笑,「我没事,你别担心。」 「好,我不担心。」探手过去握住魏芷梨置于大腿上的另一手,顏瀟雨努力地也想安抚她,「所以梨姐你也别担心,我知道你没有做,调查结果会还你清白的。」 魏芷梨看着她,眼睫微颤,片刻后笑了笑,只说:「先回剧组吧。」却是没有接这话的意思。 她自然相信司法会还她清白,但这不代表,她就能忘掉那些污衊与伤害。 饭店走廊上,剧组人员们或探究、或怀疑的视线,以及适才警局里,家属毫无证据的指控,甚至是她不用看就能猜到网上可能对她有的辱骂,他们每个人的每一个眼神、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简单一句「还你清白」就能轻易抹去的。 都已经将她彻底踩进泥潭里了,又岂是洗过澡、换上一身洁白衣裳,就能当作不存在的? 踩在身上的脚印洗得掉,可痛不会啊。 看出她不想多谈,顏瀟雨也能理解,倾过身子抱了抱她,又替自己系上安全带,方踩下油门,向着来时方向驶去。 一如魏芷梨所想,冯雅娜的死亡在网上引发热议。 消息来得太过突然,粉丝们起初还不愿相信,认定是对家买通无良媒体故意放出来的恶毒假消息,正一边蒐集对方黑料打算反击、一边在经纪公司粉专下面留言要求公司告对家公司,就见经纪公司当真跳了出来发表声明。 他们得意洋洋地点进去,满心以为公司这次总算听得懂人话了,公关的十分即时,最终却是一个个的怔愣在电脑、手机前。 数百字的声明并非为闢谣而来,而是清楚告诉所有人:是真的,冯雅娜真的死了。 粉丝们慌了,将声明翻来覆去地看,发现没有明言死因,只说详细情况仍在调查中。 各式各样的猜测纷沓而至,说什么的都有,其中最难让人信服的唯有自杀。 因为他们相信,以他们自认为对冯雅娜的认识,她不是会轻易自杀的人。 如此倒苦了所有曾与冯雅娜有过节的其他艺人。 粉丝们疯起来,嘴都堵不住,说什么的都有,各经纪公司只能抓几个蹦得最厉害的发出律师函,以维护自家艺人名声。 正值混乱,又一篇回应在论坛中被推上首页,引人关注。 ji3g4xji4n re:[问卦]某影后为什么不可能是自杀? 因为就不是自杀。 内部人员,多的不能说,只能说,当天好几个人看见编剧红着脸从影后房里出来,貌似被影后打了一巴掌。 据影后助理所说,当时她们在房里发生剧烈争执,房里也只有影后与编剧在。 编剧走了,影后死了,还不够清楚吗? 等警方调查结果出来,编剧就该俯首认罪了。 p.s.饭店是两个剧组的人员在住,编剧不只一个。 ※回覆(jinyizhixia): 某影后的粉丝们都说不可能,说她没有忧鬱症,完全看不出来自杀倾向。 可是忧鬱症患者也可能是看起来快快乐乐、而且正向的,自杀可能只是一时的强烈情绪。 所以某影后也不是没有自杀的可能吧? 随着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篇文章,眾人纷纷将目光自其他艺人身上挪开,聚焦到文内不只一次提到的「编剧」身上。 经过网友们的查探,很快就有人将两个剧组的编剧给扒了出来。 魏芷梨三个大字落在大家眼里不可谓不熟悉,毕竟在不久之前,冯雅娜才发过动态,隐晦地表示自己选错剧本,而她口里所说的剧本的编剧,恰好就是魏芷梨。 这下倒好,都不用警方调查案件,网友们已经自行脑补出一齣预谋杀人案件: 起因是《醉相思》日渐下跌的收视率,接着是冯雅娜的动态,以及她的粉丝大量涌入魏芷梨个人帐号谩骂,最后魏芷梨忍无可忍,找上冯雅娜要求她改口,冯雅娜不肯,两人争执之下,冯雅娜赏了魏芷梨一巴掌,魏芷梨则失手杀了她。 发文的人说的有理有据,连时间前后、犯案手法都写得十分详细,好像当真瞧见魏芷梨杀人。 与此同时,还有「据说」是当时参与《醉相思》拍摄的临演现身说法,表示当时两人确实为了剧本问题十分不对盘,整个剧组的人员都知道她俩不合,就连庆功宴上,魏芷梨一心惦记好吃的而无心搭理冯雅娜的事情,都被说成是傲慢、耍大牌。 为让人信任这番话的合理性,该临演还附上几张当时拍摄的照片以及自拍,证实自己确实是该剧临演,所说也属实。 如此倒让不少人越发相信这个猜测的合理性。 不具备真实性的贴文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仅用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致使不少人受到影响。 最明显產生变化的就是魏芷梨身旁的人。 儘管组内多数人都相信她,还是有少部分人受到网上传言影响,不声不响地疏远她,面对她时都没有先前热络。 魏芷梨把他们的态度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反应,也并不怎么在乎。 其次则是冯雅娜的忠实粉丝,以及一心想探求真相的记者。 自打这份猜测在网上流传,他们便轮番守在与剧组外,试图逮到魏芷梨,询问她这么做的理由。 原本网上并未流传她的照片,剧组里的人也按着张导的意思,不曾透漏过魏芷梨的身分,哪怕她频繁进出,也不会有人发现。 可大抵是已达忍无可忍的程度,这天收工,在魏芷梨刚踏出片场时,不晓得从何处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对着她这方向,说了一句:「她就是魏编剧!」 眾人的目光倏地向她集中。 彼时,她身旁并没有其他人,顏瀟雨早早被她赶回饭店休息,其他人则还落在身后,未曾出来。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杀人兇手」,一罐装满水的矿泉水直衝她而来,她躲闪不及,瓶子结结实实打在她的手臂上,发出沉闷声响,滚落在地。 紧随其后的是好几颗鸡蛋。 魏芷梨下意识侧身躲闪,伴随脚步声入耳,温暖有力的大手准确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他的方向带,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把人牢牢按在怀中,随后脚下方向一转,两人迅速调换位置,致使来自同一方向的四、五颗鸡蛋全数砸在他的背上。 「对不起,我来晚了。」就在魏芷梨耳边,乔新楷喘着气,出口的声音都在打颤。 而魏芷梨轻轻眨动双眼,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6-2 被人当着面喊「杀人兇手」时,魏芷梨觉得自己就像回到小学的时候。 那一天,班里有同学珍贵的手錶丢了,而她恰好在体育课时,回过教室一趟。 明明没有证据,不过一句「魏芷梨好像回过班上」,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就像亲眼看见她偷走了手錶。 弄丢手錶的同学当时就喊了她「小偷」,而她不发一语,独自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然后安沐若一把抓起她的书包,把她曾送给她的珍贵东西全摆在讲桌上,双手还胸,居高临下望着那个丢手錶的同学。 「我送她的东西随便一样都是你那手錶的五倍、十倍价格,你不会真以为她看得上你那块手錶吧?」 「你爱把垃圾当宝贝是你的事,谁会吃饱间着特地去偷垃圾?」 才十二岁的小女生,张口闭口就是垃圾,硬生生把人给说哭了。 自那以后,桐林镇上再没人敢随随便便误解魏芷梨,全都怕了安沐若的那张嘴。 可现在,这里不是桐林镇,没有嘴坏的安沐若,亦不是丢了块手錶这么简单而已。 一个人在与她争执过后,独自死在房里,死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她,她成了最大嫌疑人,大部分人都在怀疑她。 有人替她说话,他们会说调查结果还未出来,无法认定她没做,却全然忘了,他们也是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指认她是兇手。 魏芷梨想不明白,怎么什么破事都能让她沾上边。 前几天还这么鲜活的一个人啊,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 屈起双腿,魏芷梨把脸埋进膝盖,将身子蜷缩起来。 乔新楷从浴室里出来,一眼瞧见她这模样,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住,疼得他难以呼吸。 随手将换下来的脏衣服丢在行李袋上,他一步步走向她,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想触碰她,却又不敢下手。 「魏小梨……」他迟疑着喊她,有颗水珠自湿发末稍滚落在她脚上。 凉意扩散开来。 魏芷梨抬起头看他。 面前的男人红着一双眼,缓缓伸出手来捧住她的脸,眸中盈满痛楚,哀求地对她说:「你说句话吧,跟我说句话,行吗?」 乔新楷怕极了这样的她。 彷彿被抽掉灵魂,整个人黯淡无光,了无生气,随时会消失在他眼前。 魏芷梨看着他,半晌后哑着嗓问他:「要说什么?」 听她确实开了口,乔新楷松口气似地摇摇头,张手环住她,把人紧紧抱在怀中,兀自解释起这几日的失联原因。 「我这几天出任务去了,手机不方便带,回来才看见讯息与网上的传言。」 「对不起啊魏小梨,放你一个人。」 儘管他试图维持正常语气,魏芷梨还是难得敏锐地听出那丝颤抖。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害怕、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只知道他似乎比她以为的还要难过,不单是为没能即时回她讯息、陪在她身边而已。 魏芷梨想了想,伸手拍拍他的背,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乔狗,你是不是一直在偷吃我豆腐?」 只见那人身子微僵,片刻后缓缓退开,一屁股坐在沙发前,背撞上茶几,把茶几一下子向后推开。 「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乔新楷眼底的红在瞬间褪去,只留有些许血丝,看向她的眼里尽是刻意装出来的哀怨。 「不然什么时候说?等你再更进一步的时候吗?」 「也不是不行啊。」乔新楷「嘶」了一声,拇指与食指摩娑下巴,像是十分喜欢这个提议。 他的更进一步与她的更进一步似乎并不相同,他一这么说,她便笑了。 「那你可能会后悔。」 乔新楷脑子转得一向快,闻言当即意会过来,忍不住也笑,「你车开得有点早啊魏小梨,都还没十二点。」 魏芷梨衝他挑眉,眉眼均带着笑意,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多了,乔新楷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总算落回实处,还得寸进尺地抬手揉揉她的头发,然后被她没好气地拍开。 手机铃声在这时候恰好响起。 两人同时扭头,看向被她随手丢在床上的手机。 乔新楷见她不动,以为她是懒惰,索性起身前去查看,后又拿着手机回到沙发前,递给魏芷梨。「是安沐若。」 下意识绷紧的身子在瞧见萤幕上显示的名字后彻底放松下来,魏芷梨接过手机,接通了电话。 「我这几天忙,才看见国内的消息,你受欺负了啊魏小梨?」 「看起来像吗?」魏芷梨挑着眉,语气里带着笑意,一点也没犹豫地瞒住了稍早前发生的事。 电话那头,安沐若也不知信还没信,只懒洋洋地又问她:「需要帮忙吗?」语气随意的像是随口一问,魏芷梨却知道,只要她说需要,安沐若能立刻买了飞机票飞回国内。 「不用。」所以她想都没想地拒绝,眼角馀光瞥见盯着她出神的乔新楷,又补上一句:「有乔狗帮我。」 安沐若嗤笑一声,似乎颇不以为然,却到底没说他什么,只顾着八卦他俩的关係。 「所以你俩决定复合了?」 「没,只有他决定,我没决定。」 「哦。」既然还没复合,相当于无瓜可吃,安沐若顿时兴致缺缺,「那我下个月再问你。」 「滚蛋。」魏芷梨说完,当真就不客气地结束通话,随手向后一拋,把手机丢回床上,然后瞪向一直盯着她看的乔新楷,「看我做什么?」 「我……」犹豫地张了嘴,反覆在脑中斟酌问句,半晌后才听他把话问完整:「我今晚能住下来吗?」 来之前,乔新楷已经向队里告过假,打算陪着魏芷梨到调查结束,因此带了行李过来,打算在此住个几天。 然而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把魏芷梨带离片场后,只记得将人带回她的房间,一时没顾上给自己开一间房,这会儿再下楼开房也不是不行,可他有些放心不下她。 她脆弱的模样着实令他害怕,不亲眼看着她,他估计会失眠一整晚。 他问这话时过于认真,眼底不掺一丝笑意,反倒带着忐忑。 虽不明白他有什么非住下来的理由不可,但她今晚也确实不怎么想一个人待着,一番思索过后,魏芷梨还是同意了。 6-3 片场暂时不能去,饭店也无法随意离开,魏芷梨没有需要早起的理由,一觉睡到将近十一点才醒。 她起来时,乔新楷不在房里,光着脚丫在房间里走过一圈,她重回床上,拿起手机想找他,才发现手机有两条讯息。 一条是来自苏曼茵。 昨晚的消息已经有人告诉她,即使透过文字,魏芷梨也能感受到她的愤怒。讯息后半,她语气趋缓,只让魏芷梨暂时不用过去剧组,她会从工作室找其他编辑过去递补她的位置,完成最后的拍摄工作,并要她这段期间好好休息,调查结束后就先回去,剩下的事情以后再一块讨论。 手指轻轻滑过萤幕上的字句,握着手机的手倏然一紧,过后又缓缓放松。 算了。魏芷梨倦怠的想。 原以为终于能待在正常剧组,一路顺遂的陪着剧组完成这部剧,没成想,给剧组带来麻烦、成为那个不正常元素的,竟是她自己。 简单几个字回应了苏曼茵的关心,魏芷梨退出对话介面,转而点进另一条讯息。 发来的人是安沐若。 安沐若的讯息相对苏曼茵的简单很多,承袭她一贯的懒散风格,先是一张截图,然后问她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魏芷梨不明所以地点进截图。 截图上是好几则回覆文章的留言拼贴在一块,全是自称她身旁的人跳出来爆的料,其中一则被安沐若红框标记,想来她的问题也与这则有关。 572fbccne123:她原本就冷漠的令人觉得可怕,当时她与男友在一起两年,感情一直都很好,结果男友出车祸半身瘫痪,编剧当场就跟男友提分手,无论对方怎么哭求都不理会,有同学去劝还说这不关她的事,最后直接转学,男方在她走后没多久就自杀了。 573fbccne123:本人编剧大学同学兼男方好友,不会拿这种事骗人,这种人做出什么都不让人意外,希望受到法律制裁,让男方在天上也能看看这女的是什么下场。 魏芷梨的手微微发颤,目光落在「自杀」两字上头。 她并不怀疑这条消息的真实性。 能够说得这么详细,说的也都是她记忆里确实发生过的,就能证明这人的确是她当时的同学。 既是她的同学,是骆飞的朋友也很正常,也就真不可能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原本她的朋友就不怎么多,在她决定分手后的那段期间里,身旁几个交好的人也逐渐疏远她,待到转学、转系以后,基本上就再没人联系得到她,以至于她从没想过,早在八年以前,骆飞就已走上死亡。 她想起上回与骆腾的谈话。 当时只觉得他欲言又止,说的话毫无道理,如今将此结合骆飞死亡的事实,所有未完的话后头,都有了解答。 原来真是因为她,骆飞没有了以后。 可这又为什么是她的错? 她以为逃离那里,是摆脱她所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却原来即使逃开,这些依然得由她背负。 他活,是她的责任;他死,也是她的责任。 凭什么啊? 魏芷梨捏紧手机,整个人颤抖不已,愤怒与不甘几乎压垮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想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想问问他们她究竟做错什么,为什么到头来,所有结果全让她一个人承担? 伴随电子音在门口处响起,门被刷开后,乔新楷提着两袋东西从外头走进来。 一边踢掉脚上的鞋子,一边说:「你起来啦?我去买早午餐了,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就都随便买一点。」 熟悉的声音入耳,让魏芷梨瞬间回神,顾不上回话,她下意识先把手机里的截图删除,给安沐若回了讯息,随后退出对话介面,把手机倒扣在床上,抬头看向在茶几那头忙碌的身影。 「外面这么多人,你还特地去买?」把手机留在床上,她起身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看着他一一把食物从袋中拿出来,摆放在茶几上。 不一会儿,整个房间便充满了食物的香气。 魏芷梨的肚子十分配合的发出咕嚕声响。 「混在剧组的工作人员里出去的,回来就开车进地下室了,反正他们不认得我的车。」乔新楷得意洋洋地眨了下眼,拆开一双免洗筷塞进她手里,「趁热吃。」 昨晚他本就是开车而来,经过片场附近时注意到情况不对,把车先随意找地方停放,刚才才去把车开回来。 魏芷梨瞭然地点点头,夹起一颗小汤包,一口吃进嘴里,被汤汁烫得几乎要掉泪,又是哈气、又是喝水的,半晌才缓过来。 「别笑。」嚥下嘴里的食物,她踢了他一脚,问:「所以你一早就出门了?」 「差不多。」 「那现在才回来?买了一整个早上的早午餐?」魏芷梨狐疑地瞥他一眼,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下意识询问起他的动向,只一心想知道他早上的这几个小时究竟都做什么去了。 问的人没深思,听的人却听出来了,乔新楷脸上的笑容又大了些,十分自觉的报告去向。 「我先去了趟警局,那里有我认识的人,让他们找到昨天几个在片场外的记者,收走一些记忆卡。」他特意一顿,仔细审视她脸上的神情,像是担心她想起昨晚的事心里不舒服,没说主要是为了她,只说是:「我不太适合被曝光。」 「然后去找负责这个案件的检察官,跟他瞭解了一下这个案件。」一边说,他一边把塞在口袋里、摺叠起来的信封给她,里头是侦查庭的传票。 「鑑识结果已经有了,早上的时候尸检报告也出来了,她的死跟你没什么关係,等下午开完侦查庭,他们会把结果通知经纪公司,还你清白。」 「然后你就不必继续待在这里,到时候,我送你回家。」 听见他话里最末的两个字,魏芷梨拆开信封的手一顿,抬眼看他,张了嘴本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后终究只剩下:「好啊。」 6-4 侦查的最终结果是不起诉。 真相很快透过经纪公司在网上公开。 冯雅娜确切的死亡时间落在凌晨一点多左右,魏芷梨是十一点去的她房间,前后待不到半个小时就离开。 当时看见她顶着红印出来的人不少,大多能够证明这点,也能透过饭店走廊监控上显示的时间,确认她在十一点多回到自己房间后,就再没有离开过,直到早晨顏瀟雨敲开她的房间门。 除了死亡时间,死因也在尸检后釐清。 冯雅娜死前没有受到任何外力攻击,身上没有致命伤口,检验结果最终证实死因为注射过量propofol,当时置于她身旁且只沾有她指纹的注射筒便是最好的证据。 propofol是一种短效麻醉药,一般而言不可私自使用,然据助理所言,由于长期受失眠所苦,冯雅娜的私人医师偷偷将此药给她,强调适当剂量不但可提升睡眠品质,还能降低焦虑,故而长期下来,冯雅娜只要失眠,都会自行注射propofol,以确保能够放松入眠。 也是凑巧,当晚冯雅娜再次失眠,隔日一早又得拍戏,焦虑之下,她习惯性注射propofol,却一时不查,注射过量,在没有任何人在旁边的情况下,独自陷入长眠,再难醒来。 此结果在网路上再度引起热烈讨论。 据相关人士透露,冯雅娜的私人医生已经被抓起来接受调查,从对方口中得知,圈内另外还有其他接受该名医生治疗失眠问题的艺人同样私下握有此药物,由于该行为犯法,据传已有不少人同样接受调查中。 由于无论是死亡时间还是死因,都与魏芷梨毫无关係,大多数人于是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转而去探讨何谓propofol、propofol致死原因,以及究竟圈内都有哪些人同样在用这种可怕方式治疗失眠。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想起过被骂了好几天的魏芷梨。 没有人为他们残忍的谩骂道歉,也没有人为他们轻易将人冠上兇手之名感到愧疚,好像魏芷梨的存在,不过是他们慌乱之中不小心错拉的一个箭靶,因为没有正确指向,索性将她暂作目标,待到明确对象出现,已经千疮百孔了的箭靶,便可随意丢弃。 何其残忍。 坐在副驾驶座上,魏芷梨一一滑过位于经纪公司声明之下的留言,嘴角小幅度地勾起冷笑。 「别看了。」趁着停红灯时,乔新楷偷瞄一眼她的手机画面,大掌旋即落在上头,将萤幕掩得严实。 「那天从警局出来的时候,瀟雨让我别担心,说调查结果会还我清白。」魏芷梨没有扳开他的手,而是顺着他的意思别过头,看向窗外停红灯的机车骑士,眸中毫无温度。「可是还我清白有什么用,伤害已经造成了。」 「以后每当有人看见我的名字,他们想到的不再会是我的作品,而是『那个曾经疑似杀害冯雅娜的编剧』。」 「他们随意在网上留下的评论、每一次的转发分享,他们不痛不痒,毁掉的却是我的人生。」 她说得轻描淡写,毫无情绪起伏,乔新楷却觉得心痛不已。 一手把着方向盘直视前方,另一隻覆在手机上的手则挪到侧边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期望透过自身温度温暖她越发冰凉的手。 绿灯了。 车子又缓缓向前驶去。 魏芷梨的目光自窗外收回,看一眼乔新楷,又看向他紧握自己不放的手上,原本躁动的心,竟逐渐平静下来。 她故意逗他:「乔狗,你又吃我豆腐。」 乔新楷抿紧唇,难得没有配合她的玩笑,只紧了下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视线上移,落在他清雋的侧脸上,儘管他什么也没说,脸上的表情也替他证实了他的坏心情。 魏芷梨猜想他是为自己帮不上她的忙而气恼。 「其实我就是跟你抱怨一下而已。」收回目光,她看向手机,动了动手指按压上侧边的纽,点亮萤幕,一眼瞧见来自苏曼茵的讯息通知。「冯雅娜的公司有她的声明,我老师的工作室也会有,这件事非同小可,不会就这么过去。」 「该讨的公道,会有人替我讨,你用不着自责。」 乔新楷握着她的手缓缓松开,趁空瞥了她一眼,而她也恰好抬眼,与他对视。 被握在掌心里的那手悄然间回握,她朝他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的,看上去十分可爱。 然后她开口,语气轻柔且认真,对他说:「谢谢你赶来。」 乔新楷的双眼亮了起来。 把人送到住处以后,乔新楷捲起袖子,帮着扫除几个月没人居住所留下的灰尘,魏芷梨则待在房间里,将行李箱里带出去的衣物与用品一一归位。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啊?」拖地拖到房门口,乔新楷倚着门板问她。 「先休息一段时间。」魏芷梨边往衣柜里放衣服,边回答他的话:「所以我想回桐林镇一趟。」 自从爷爷去世、她独自来到这座大城市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忙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没有回去的理由。爷爷不在了、安沐若在各个国家间四处飞来飞去,她也与乔新楷分手了,所有她曾在桐林镇上最掛念的人,都再不是她回桐林镇的理由,她索性不再回去。 而现在,理由又有了。 或许人受委屈时,总会想要回到最能够带给她安全感的地方,儘管爷爷不在,可对她来说,桐林镇上那栋老旧房子,才是她魏芷梨真正的家,承受的委屈过于巨大,让她总想回到那个地方独自疗伤。 「我送你去吗?」 「看看吧,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回去,明天还有别的事情,也许你到时候又没空。」 刑警的任务来得并不固定,乔新楷自己也说不好会不会临时有事而不小心爽约,便也没敢给承诺,只瞭然地点点头,抓着拖把继续向后拖去。 他嘴上没说什么,只心里暗自盘算起,倘若没有特殊任务,是不是也请个长假,与她一块回去桐林镇上,一同回忆属于他们的过往。 6-5 魏芷梨不清楚乔新楷心中所想,她满脑子记掛的全是她与他提到过的「别的事」。 话虽如此,但其实也并没那么重要。 她只是打算去看看骆飞长眠的地方。 与骆飞的过往,她暂且没想让乔新楷知道,儘管她并未后悔自己当初作下的决定,可骆飞到底因她而死,按着乔新楷的性格,她无法确信在知道以后,他会不会又如当年分手一般,用同样的厌恶目光看她,认为她自私的令他失望。 他已经重新进驻她的心,骤然抽离可能带来的疼痛,是现在的她所无法忍受的。 所以她只能再自私一次。 再瞒他一段间,等她自我疗好伤,她会与他谈论这件事,届时是留是走,她都尊重。 骆飞的家位于中部繁华热闹的大城市,交往期间,魏芷梨曾与他来过一次,儘管过去八年,她依稀还有些印象。 出高铁站后,她随意上了辆计程车,把从前骆飞留下的地址告知司机,一路顺利地来到骆家。 八年过去,骆家的外观没有巨大变化,依旧是魏芷梨记忆中的模样。 在门口处做了几个深呼吸,她抬手按下门铃。 静候里头的人来开门的这一小段时间里,魏芷梨脑中冒出许多的念头。一下子想着如果来开门的人她不认识怎么办、一下又想着如果骆家早搬离这里他该去哪里找骆飞的墓,还想着要不乾脆算了,就当今天没来过。 各式各样的念头在脑中飞快转过一遍,都还没替各种结果想好对策,门先被从里头拉开。 开门的是个保养良好的妇人。 儘管当年只见过一面,魏芷梨还是很快在脑中将对方的外貌与身分对上号,抿出浅笑与对方打招呼。 「骆妈妈您好,我是骆飞的大学同学。」 许是时间过去太久,又或是对方当初根本也没怎么认真看过她,骆妈妈显然没有认出她,愣怔一下后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魏芷梨很快反应过来,改变原有说词,当场编造出一套漏洞百出的过往戏码。 「是这样的,当初与骆飞做了两年同学后,我们一家就搬去国外,最近才从国外回来。」 「前几天听同学说,骆飞过世了,我就想能不能去看看他,给他上炷香。」 「但那位同学似乎也不太清楚骆飞的墓在哪,所以我……」 她没把话说完,只低垂眉眼,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 「没事,你等等。」骆妈妈也没想听她把话说话,弄明白她的来意后,果断拋下这话,逕自转身回到屋内,没多久就拿着一张写有地址的小纸条出来递给她。「骆飞的墓在这里,你去之后可能得找一下,在中间段的地方。」 魏芷梨从她手中接过纸条,感动得千谢万谢,「真是太感谢您了,我总算能见当初喜欢的人的最后一面了。」说这话时,她还故意做出拭泪的动作,将戏演了个全套。 显然骆妈妈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趁着魏芷梨没有注意,她不以为然地微抽了下嘴角,面上自然笑道:「你这孩子有心了,阿飞知道一定会很高兴。」 地址到手,魏芷梨没打算继续停留,故作害羞地低头笑笑,衝对方行了一礼,「那我就不打扰您了,谢谢您的地址,骆妈妈再见!」 她表现得太过急迫,骆妈妈一怔后无奈笑笑,同样客气有礼也回过去一句「路上小心」,随后退步入内,将门闔上。 循着地址抵达墓园,她没有买香,只在墓园门口买了一束花进来。 魏芷梨花了点时间才找到骆飞的墓。 与她预想的杂草丛生的模样不同,骆飞的墓被打理得很乾净,上头仅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坟上的草也似才新长出来,想来不久前才被打理过。 从刚才骆妈妈对墓的位置那般不确定的说法,魏芷梨想,来扫墓的人只可能是骆腾了。 「挺好的啊骆飞,还有人惦记着你。」 她低喃了句,把花束放在骆飞墓前,再从包里拿出湿纸巾,小心地擦拭起他的墓碑,将上面那不细看也瞧不出的灰尘擦掉。 墓碑最上方放的是他生前的照片,儘管黑白呈现,也丝毫未曾减损半分他当年的魅力。 魏芷梨曾经很喜欢这张脸。 或者说,她一直就是个顏控,对长得好看的人始终没有抗拒能力,才会在当年对骆飞一见倾心。 可总有些事情是即使有那样一张脸也无法解决的。 当年那场车祸来的突然,她赶到医院时,当场就被通知骆飞下半身瘫痪,且终身难于行,还瞎了一隻右眼。 足见车祸当时的惨烈。 初时她也没想过其他事情,只顾心疼他的遭遇,可他得知医生诊断结果后性情大变,整个人再不復从前温文儒雅的模样。 他们都说她狠心,在骆飞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果断分手,却没想过骆飞当年又是对她提出了怎样任性自私的要求。 既要她放弃立即放弃学业,还要她嫁给他,照顾他馀下一生,将她的人生与他的绑在一起,没有所谓梦想志向,只以他为世界中心,从此绕着他打转。 她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做到,但即使是现在,魏芷梨也认为自己做不到。 所以她果断向他提出分手,并私下准备转学考,在将升上大三时,独自一人悄然转学,彻底走出骆飞的世界。 她没想到的是,骆飞会在她离开以后决然赴死,将自己永远地留在二十岁的模样,也将她变成所有爱他的人眼中的罪人。 当年骆飞总说他们是相同的人,同样父母离异,也同样不被他们所爱。 现在想来,他们确实相同,连自私都相同。 所以最初的衝击过后,如今即使在他坟前,她也毫无情绪波折,不悲伤也不愧疚。 他妄图以死报復她,可对她来说,他的死终究与她无关。 小心地都擦过一遍后,魏芷梨收手,把脏污向内包起,捏成个球,握在手心里,蹲在原地凝视墓碑上他的照片。 片刻后,她缓缓啟唇,对着墓碑上的人,轻声补上当年没有予以他的道别。 「掰掰,骆飞。」 从今以后,他们真的不会再见。 6-6 离开墓园,魏芷梨没有北上回住处,而是在车站拿回寄放的行李,改乘火车,南下前往寮林县。 十年没有回来,寮林车站这块区域都变得比从前热闹许多。 她越过马路,走到车站对面的公车站,仔细查阅公车时刻表,幸运地在半小时后搭车公车。 地方逐渐繁华的同时,大眾运输交通工具也跟着產生相应变化。例如在投递零钱的铁箱旁边增设机器方便刷卡上下车。 除此之外,公车依然老旧,车内气味复杂,轮胎压过高低起伏的路面时,也还是会发出彷彿随时要解体的声响。 可这些曾令她无比厌烦的地方,如今处处令她怀念。 半小时后,公车在桐林镇外的站牌前停下。 魏芷梨拿着行李下车,迈步走进桐林镇。 虽已过去十年,这座老旧城镇却彷彿与世隔绝,镇外都已逐渐繁华热闹,镇内依然是一片岁月静好。 只是往这儿一站,她的心就这么沉静下来,所有在大城市受到的伤,在这一刻似乎都正逐渐癒合。 大中午的时刻,镇上没有什么人在外走动,前往爷爷家的路上,她愣是一个人也没碰见。 站在熟悉的建筑物前,魏芷梨从包里翻出钥匙,压下门把,还来不及走进,迎面而来的陈旧灰尘让她当即别过头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缓过来后,她定睛一瞧,里头物品虽然摆放整齐,却处处布满厚重的灰尘,阳光照射进来的地方,都能看见灰尘粒子在空气中飞舞。 十年没有人居住,要打扫成能住人的环境,想来需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感觉刚才那点怀念与感动瞬间就不见了。 魏芷梨叹了口气,认命地把大门闔上,提着行李进屋内随意搁置在墙边,立在门口处稍作打量后,她从包里翻出发圈束起长发,脱掉外套、捲起袖子,开始大扫除。 一路忙到傍晚,好不容易整理出一个可以睡觉的房间,正坐在客厅喝水、喘口气时,就听门外有人喊她的名字。 熟悉的声音入耳时,她下意识挑眉,没想到乔新楷会这么快找过来。 正式开始打扫前,乔新楷给她发来过讯息,打算约她吃晚餐,而她告诉他自己不在家,随后就没再没抽出时间回他讯息。 等她想起来要回他讯息,已经是几分鐘前的事情了。 搁下手中的马克杯,魏芷梨起身走出屋外,拉开外头的大门,果见乔新楷立于门前,还一脸哀怨。 「我就知道你会偷跑。」 魏芷梨忍不住笑,「没有预谋,真的是临时决定的。」 她不过是觉得,在见过骆飞以后,她会越发抗拒回到那座繁华的大都市,因而在早晨出门前,临时改变主意,简单快速地收拾妥行李,一路南下见过骆飞后,再回来桐林镇。 乔新楷也不过就是埋怨一句,自然不会真的怪她,见她额上出了层薄汗,再看向她身后屋内的情况,他当即明白过来,问她:「需要我帮忙吗?」 「难得回来,你先回家吧。」魏芷梨摇头,视线落在他手中的行李袋上,「你这是要多住几天的意思?」 「我把休假都用上了。」乔新楷笑着点头,十分的得意。 魏芷梨却没他想得那么美好,她依稀记着学生时期,乔所长就最不喜欢他请假,所以即使高烧到三十八度,他也曾拖着病躯前往学校,差点没把老师给吓坏了。 「你爸那怎么说?」 显然这部分,乔新楷也早就算好了,他嘿嘿一笑,「跟队里串通好了,就说我平常太辛苦,队里强烈要求我休息。」 「……你们警队居然愿意跟你串通这种谎话?」 「只要有好的演技,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魏芷梨:「……」狗还是你狗。 为证实给魏芷梨看,乔新楷让她别急着进屋,随后转身提着行李走向斜对面自己家,敲开了乔家大门。 从她这方向看不清楚详细情况,也没法听见对话,可没花上多少时间,乔新楷就被迎进家门。 像要宣告自己的胜利,人进去后没几秒他又倒回来,衝着魏芷梨这方向比了个「ok」,看得她忍不住又笑。 眼见乔新楷回家了,街道上又传来阵阵饭菜香,魏芷梨抬头看看天色,正想着是不是去镇上的超市买点食材,回来简单弄点饭菜吃,就见刚才才进门的男人又从自家溜了出来。 身上的衣服已然换过一套。 「你晚餐吃什么?」他小跑步地来到她面前,又执着起她的晚餐。 「还没想好。」魏芷梨诚实地摇摇头。 「那正好,等会来我家吃吧,我妈听说你回来了,让我把你喊去吃饭。」 魏芷梨微愕,心情有些复杂。 她其实没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回来桐林镇的事。 桐林镇虽然稍嫌老旧,却并不落后,有关她的消息,想来他们也早就知道,毕竟当初网上爆料关于她的过往时,里头就有几个她所谓的国、高中同学,所说的内容详细到连她爷爷什么时候过世都一清二楚,要说不是镇民她都不信。 虽说同龄人中大多不喜欢她,可喜欢她的长辈在当时却着实不少。 尤其那些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们。 她害怕看见他们对她失望的眼神,儘管她是真的什么也没做。 「我——」犹豫再三,她还是打算拒绝,可才刚开口吐出一个「我」字,就被乔新楷打断。 「魏小梨,你可别拒绝啊。」他笑着屈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然后说:「我妈说她很想你。」 6-7 魏芷梨最后还是去了。 十年未见,乔所长与乔妈都没什么太大的改变,见着她,也没有问关于她没回来的这十年,以及这段期间网路上的事,自然地彷彿她一直都还住在镇上,今日不过是与平常无二的一天。 这让魏芷梨原本紧张的情绪,在吃饭与间聊的过程中,逐渐消散。 饭后,乔所长与乔妈按着以往习惯出门散步,乔新楷与魏芷梨也跟在他们身后离开乔家。 往与两个长辈走去的相反的方向走,两人一路走、一路回忆。 通往镇外的巷子口,他在那里第一次牵起她的手;学校对面的小公园里,他们第一次拥抱;他家旁边的防火巷中,他把她按在墙上,笨拙地向她索取第一个吻;老旧的超商外头,她把笔记本砸在他身上,第一次与他起了争执,以及,街对面的小型医院里,他们决定分手。 交往不过两年多,回忆却在不大的镇子上留下足跡,它们四散在各处,每个街口、每条巷弄,都承载了截然不同却又同等深刻的记忆。 两人一路走到学校附近,停在学校大门外,乔新楷突然开口:「我突然想到有个问题你好像一直都没回答过我。」 魏芷梨微怔,很快想起他说的是哪个问题。 「你可以现在再问我一次。」她扬起笑,目光落在紧闭的学校大门里头,「我会告诉你答案。」 「……你是不是又想骗我?」 同样的对话以前也曾有过,当时他问了,可她却让他猜,有回答与没回答一样,气得他与她冷战一整天,隔天都差点忘记要再继续追问她。 魏芷梨只是挑眉,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不问也可以啊。」 「问问问,哪一次不问了。」乔新楷跟着也笑,清清嗓子,故意学着少年时期说话的方式,问:「那天是你帮我的吧。」 「对,是我。」 她答得过于乾脆,乔新楷反倒愣住,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摸摸她的,然后被她没好气地拍开。 「你怎么突然就回答我啦?」 「我才想知道,你明明就知道是我,为什么一直非要听我回答?」魏芷梨白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 没有告诉他,是因为她怕哪天又失去告诉他的时机。 「起初只是好奇你这么做的理由,后来不知怎么地就成了执着。」乔新楷背过手在身后,仰起头来看天空,身旁站着的是二十八岁的魏芷梨,可脑中想起的,却是十八岁时候的她。 「魏小梨,你后悔过跟我交往吗?」 魏芷梨盯着他仰望星空的侧脸,脑海中,十八岁的少年笑着向她招手。 「没后悔过。」 「是吗?」乔新楷转头看向她,伸展了下身子,转身向着来时路走去,一边道:「那要不,我再努力一下试试吧?」 努力什么他没明说,但魏芷梨清楚,他还没放弃与她復合。 她没有答话,只垂眼望着他拖曳在身后的影子,一步一步跟上他。 曾经下在心中的决定,终于松动到只差一步,就会崩塌。 接下来一连几天,乔新楷都会到魏家帮忙。 美其名是帮忙,实际上是想多见魏芷梨几面,要不是他家也在桐林镇上,他爸每天还是会注意他什么时候回家,他是真想直接在魏家住下来,多在魏芷梨面前刷点存在感,看她能不能早日松口復合。 可惜魏芷梨不晓得他的用心良苦,只将他彻底当成扫除工具人。 用上几天的时间,他们总算把整栋老房子从里到尾打扫乾净,与此同时,镇上大多数人也都知道魏芷梨回来了。 到底是自己看大的孩子,无论网上怎么说,街坊邻居还是无条件相信魏芷梨。 知道她回来以后,一个个的都来替她加油打气,也有十分正义的阿姨们拿着手机、叫出小号来给她看,说是先前为反驳那些人的话特地开的,弄得她哭笑不得,心中却满是感动。 「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看着她送走又一批来鼓励她的阿姨,乔新楷坐在地板上,毫不客气地掀他爸的底,「我爸在手机里把骂你骂得特别难听的都截图了,还特地开了个相簿叫证据,说是替你取证,如果你有需要提告,他可以给你。」 居然连一向不苟言笑的乔所长都这样了。魏芷梨忍不住拿手摀脸。 「……突然对乔妈有点抱歉是怎么回事。」感觉这些老人家平时都不吃饭了,全成了网癮老人。 「我妈挺赞成的,她别看他都没问你,她比我爸还气,怕你难过才不问的,还让我爸不许问。」 「……结果除了你家以外,所有人都来问了。」魏芷梨下意识吐槽,与乔新楷对视一眼后,两人同时笑开来。 中午照惯例是在乔家用的午餐。 乔家的午餐一向吃得早,十二点刚过就已吃得差不多。看了眼时间,乔妈让乔新楷出门去给在派出所值班的乔所长送便当,魏芷梨则帮着乔妈妈收拾餐具与厨房。 连着帮忙了几日,两人已经能互相配合着收拾,没用上多久时间,厨房与餐桌就恢復原本整洁的模样。 将魏芷梨赶到客厅去看电视,乔妈妈则在厨房里切了盘水果才端着出来客厅。 落坐在沙发上,乔妈妈抬眼看向时鐘,一边嚼着水果,一边疑惑自语:「怎么送个午餐送到现在还没回来?」 魏芷梨也跟着看向时鐘。距他出门已经过去将近三十分鐘了,乔家离派出所不远,乔新楷走路速度也不慢,平时来回也只需要二十分鐘左右。 想了想,魏芷梨起身道:「我出去看看吧。」 乔妈本想阻止,却见魏芷梨话说完后,一眨眼就出了家门,她怔愣一瞬后,忍不住悄悄笑起来。 魏芷梨离开乔家后,顺着通往派出所的路走,没多久就看见乔新楷的身影。 他一手拿着手机在讲电话,一手插在口袋里,不见便当袋的踪影,想来是已经把午餐给乔爸送去。 见他讲电话讲得认真,低着头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出现,让她一时起了玩心,忍不住就想吓吓他。 她刻意放轻脚步走向他,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却在距他只馀几步路距离时,忽然听见冯雅娜的名字出自他的口中,她微怔的同时,下意识顿足。 紧随在这名字之后的,是几个她所熟悉的词,儘管断断续续地几乎凑不成句子,魏芷梨也能靠自己的理解拼凑出大概。 当完整句子浮现在脑中时,她只觉如坠冰窖。 她一步步地退后,没注意到落在脚旁的塑胶袋,踩踏下去的同时,面前的乔新楷倏然回头。 微风吹拂而过,被踩住一角的塑胶袋拍打着马路,发出细碎声响。 初春的风伴着凉意拂过肌肤,凉进了她的四肢与心脏。 乔新楷低声与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随后将手机收回口袋,抬脚走向她。 「你刚刚——」 他想问她都听见了什么,她却先一步打断他,毫不掩饰地告诉他:「我什么都听见了。」 乔新楷张了下嘴,想替自己解释,魏芷梨却没给他机会,而是将她所听到的、理解到的,一句一句说与他听。 「你进剧组,是带着任务而来,武术指导只是幌子。」 「你要调查的人是冯雅娜,但在《醉相思》剧组时,没有得到有用的资讯。」 「后来你知道我跟她住在同间饭店,于是你每来见我一次,就找机会调查她一次。」 「所以你找我復合是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够合理接近冯雅娜,好让你能够名正言顺的调查她。」 「乔新楷,你不应该骗我。」 说出这话时,魏芷梨的声音都在打颤,她感觉自己浑身都疼,从心脏,一路疼到四肢。 「我不是!我没有!」乔新楷气极败坏地反驳,伸手就想去牵她的手,却被她毫不犹豫地躲开。 她望着他的眼里,再没有平时的笑意,只剩下警惕。 他于是没敢再上前,目露哀求,声音同样发颤。「芷梨,你让我解释。」 魏芷梨却笑了。 「不用,解释什么?你刚才不说得挺清楚了吗?」缓缓松开紧攥着的两隻手,她垂下眼,再不肯看他,「乔新楷,不要再来找我了,復合的事情,我就当你没有说过。」 就当他从没再次出现在她生命里。 就当他们,从未重逢。 7-1 四月的时候,曾导筹备多年的《离乡》正式于南部位处偏僻的一座小村落开拍,剧本出自苏曼茵好友工作室下的小新人编剧之手。 苏曼茵再三考虑之下,把在桐林镇放假放到几乎快失联的魏芷梨召回,再强硬地把人给塞进这个剧组里,还把顏瀟雨也一併派过去。 美其名是替曾导打下手,实际上是想藉机让魏芷梨散散心。 虽说地理位置偏僻,可毕竟好山、好水、好风景,天气又好,着实是转换心情的好地方。 话是这么说,魏芷梨来了以后,也没真当是来散心度假,既然不是作为跟组编剧而来,她就把自己当作机动人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主动过去搭把手。 却唯独不主动去触碰剧本。 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总觉得对方似乎对她带着敌意。 不是很明显,可平时一向迟钝的她,这回却不知怎地变得敏感,从她每次看向自己时的眼神就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 魏芷梨想,既然对方不待见她,她也就不往对方跟前凑。 毕竟都是编剧,她又是在网路上被臭骂过的编剧,也许在对方看来,她就像被苏曼茵流放边疆,如果想回去,就得在此做出成绩来,而首要目标,自然就是同样身为编剧的新人编剧。 魏芷梨被自己的想像给逗笑了,可笑过以后,又觉得似乎还真像这么一回事。 于是为了让对方更自在放松,她不仅不主动凑过去,还私下找上曾导,让他对剧本有任何疑问时多与新人编剧讨论,尽量别找她,以免让新人编剧產生不安全感。 「……当个编剧要什么安全感?」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儘管「阅女无数」,曾导依旧不懂年轻女生心里在想什么。 偏乡的拍摄条件不如城市好,很多东西都必须自己亲自来。 处在这样的环境里,魏芷梨每天忙得无间暇心思去想起其他事,只在每晚收工以后,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查看他发来的讯息。 乔新楷后来一直都在跟她道歉。 那天她单方面跟他发完脾气以后,没再回去乔家,连晚餐时间都没过去,就这么把自己关在家中。 后来她收到他发来的讯息,先是向她道歉,然后告诉她队里临时来了通电话,他不得不归队出任务。 魏芷梨当时面无表情地就把程式给关了,也没想给他回覆。 此后的每一天,乔新楷只要一有空就会发讯息给她,除非情况特殊,不方便使用手机,他也会提前告诉她,或在事后向她道歉。 她无数次的想予以他回应,却又每每望着对话框出神。 其实随着时间过去,她早没有最初的愤怒。 当初她也并非不知晓他换了个职业进剧组是有别的目的,不过是乍然听见目的关乎冯雅娜,情绪上了头方发了场脾气。 说到底,是她矫情了。 可知晓归知晓,心里却始终不怎么舒服,后来她想,矫情就矫情吧,看人脸色活了这么多年,还不许有人看她脸色了? 所以她终究还是没有回过他讯息。 不只不回,还坏心眼地总是点开已读,让他体会期待后却又落空的感觉。 一次又一次的。 再次看了来自他的道歉,魏芷梨关掉手机萤幕,将手机握在掌心里,长吁出一口气后,她抬起头来仰望夜空。 漆黑的布幕上缀满点点繁星,又大又圆的玉盘平躺在它们之中,散发出微弱光芒。 又是十五了啊。魏芷梨心想。 从满月上收回视线,将一口没抽的菸熄在菸灰缸里,乔新楷的目光终于落向手机萤幕。 他倒也不是不清楚她的意思。 看着讯息左下角再次跳出已读,而对方依旧没有要回覆的意思,他抿抿唇,关掉萤幕,转身回到休息室内,一屁股落坐在椅子上,沉着脸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一个多月了。 她不回他讯息,也不接他电话,甚至在不知何时离开桐林镇,却没有回到她位于北部的住处,如果不是她还会已读他的讯息,他真要以为她已经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颓然地将脸埋入掌心,乔新楷咬紧牙,极力克制因此念头而起的恐惧。 「乔、乔队……」 沉默中,叶泽阳弱弱的唤声响起。 乔新楷近来的状态过于不对劲,别说是小队队员,几乎整个刑警大队都注意到他的状况。 分明几个月前还开心地与他们告假,岂料一休假回来,整个人便阴沉的浑身散发低气压。 作为知道最多秘辛的小队队员们,第一反应是:被甩了。 他们想安慰乔小队长,却又无从下手,左思右想后,只得再次派出叶泽阳。 先锋成员叶泽阳:「……」打不过也骂不过,就很气。 乔新楷闻声抬头,目光里不带一丝情绪,叶泽阳被看得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往常不懂看眼色的他这会儿都会看了,直觉让他别招惹乔新楷,他实在没忍住,当场扭头向门外的队友们求救。 队友们心里一惊,暗叫不妙,一边在心里把叶泽阳骂得要死,一边轻手轻脚往外撤退。 然后自然又是还没顺利撤退就被乔新楷给逮了回来。 一字排开站在乔新楷面前,他们正觉得自己这次似乎真的完蛋了,恐怕真要被迫体验什么叫魔鬼训练时,就听乔新楷哑着嗓开口。 「我把人惹生气了。」 虽说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任谁都能从语气里听出他的不知所措。 几人从没见过乔小队长这般脆弱的模样,面面相覷后同时看向他,一时间反倒不敢随意出主意。 乔新楷也没冀望他们,不过是无人可说,想找人倾诉一下而已。 所以他继续说:「她觉得我骗她,不听我解释,不回我讯息,也不接我电话,甚至不让我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托着腮,他懒懒地坐在他们面前,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随意,但落在他们耳里,却只剩下生无可恋的意味。 队友们你撞撞我,我碰碰你,都觉得应该有个谁现在跳出来说句话劝劝乔队,却是谁都没敢说,深怕一不小心说错话,连累其他队员。 主要是,乔小队长的语气实在太过绝望。 说是惹人生气,听着却实实在在是被甩了。 这种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要派出叶泽阳,偏叶泽阳仔细听过以后,认真替乔小队长想了个办法。 「那就从她身旁的人入手,想办法问出她在哪里,亲自去跟她解释啊?」 他语音落下的同时,所有人倏地转头看他。 「我又说错了吗?」叶泽阳指着自己,满脸的莫名其妙。 乔新楷顾不上没回答,抓起手机,转身推开阳台的门,大步走出。 还是相同的位置,他在联络人中找着倪景辰的电话并拨通。 这是当时在《醉相思》剧组时才交换的号码,但他一次也没主动拨过,反倒是倪景辰为拜託他一些事情,打过不少次。 「还债了,小伙子。」电话才接通,乔新楷当即开口。 「什么事啊乔哥?」 「帮我问一下魏芷梨在哪,但别说是我问的。」 「梨姐啊?这容易,你等我讯息。」 倪景辰没推辞,胸有成足地应下这对他而言并不艰难的任务,然后没用上多久时间,很快就把魏芷梨此刻待的剧组地址发送到乔新楷的手机里,同时,还不忘吃个瓜。 倪景辰:「乔哥,你跟梨姐吵架啦?」 乔新楷对此视而不见,存下地址,向他道过谢后就不再搭理他,还顺带将他的对话给静音,拒绝接受任何通知,把过河拆桥这件事做到极致。 盯着地址看了一会,乔新楷再次抬头,目光落在几乎要被乌云给完全遮住的月亮,彷彿与之对比,在那张连日来阴沉的脸上,总算有了笑容。 7-2 原本按照乔新楷的打算,是在知晓她的位置后立即过去寻她,然而不待他请假,又是一桩案子找上他。 先前不知道她在哪时,还能平心静气地工作,而今已经知道对方位置,却又暂时没法过去,反倒让他莫名感到焦虑,一心想以更快的速度完成任务,多年来培养起的好耐性似乎在瞬间消失殆尽,让他因此差点在与匪徒的交战中失手。 虽说他补救即时,任务顺利完成,除他受了一点小伤外全队安全,他这般毛躁的行为还是让他被大队长逮着臭骂一顿。 但大队长骂着骂着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平时乔新楷挨骂不是垂着头乖乖听训,就是故意做出委屈表情,这次不但没有,唇角似乎还隐隐有上扬的趋势。 大队长的脸黑了。 「我骂人很好笑是吗?」 其实完全没在听,只是想到要见魏芷梨就忍不住笑的乔新楷:「啊?」 于是乔小队长又多挨了一小时的训。 挨骂完,他也不急着离开,凑到大队长面前,努力让自己笑得十分讨喜。 「师父啊。」 大队长一听他撒娇的语气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没好气地拿手拨开凑到自己眼前的那颗头,问:「你又想做什么?」 「我惹我喜欢的女人生气了师父。」戏精乔小队长再次上线,露出本该在刚才挨骂时出现的委屈,可怜的模样就差手没揪上大队长制服的衣襬了。 「所以你就来惹我生气?」只这么一句话,大队长顿时明白过来。 他说呢,之前他费了好大功夫才给治好的臭毛病,这几年明明都没再表现出来,这回怎么会在这么小的一个任务上差点犯下错误,原来是心里藏着事。 「不是,我哪敢啊?那就是点失误。」乔新楷讨好地衝大队长笑笑,伸出食指来,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再请一次假?」 大队长扶额,「又请?你上回请长假请到把人惹生气,这回又打算做什么?你可放过人家女孩子吧。」 听大队长提到「放过」二字,乔新楷无可避免地想起很久之前在饭店里的那次谈话,他笑容微歛,随后语气坚定地与大队长说:「不,我绝不会放过她。」 ……你这话听上去可就有点像恐怖情人了啊。 大队长在心里暗自吐槽,到底还是认可徒弟平时的努力,翻阅行事历查看了下他先前的请假状态,肃容道:「这是最后一次。」 乔新楷原本紧绷着的身体缓缓放松,笑着朝他行了一礼。「保证完成任务。」 再次进入曾导的剧组,乔新楷由曾经的武术指导成为组内打杂。 来之前,他先透过倪景辰与曾导联系上,没有一点隐瞒地把他追求魏芷梨的事告诉他,并直言希望能在剧组有个工作,哪怕是打杂的也可以。 曾导就当真给他安排了个打杂的工作。 知道乔新楷进组,不少曾《醉相思》时期就见过他的工作人员皆是又惊又喜。再听他是为追求魏芷梨而来,曾经的乔梨cp党久违地嗑到糖,纷纷拍胸保证绝对给他们製造能够私下独处的机会。 然而魏芷梨一点也不配合。 倒不是不想见他,就纯是矫情上癮,见他找来一整个剧组的人帮他,她就越发觉得不能轻易让他达成目的。 由于眾人的目的性着实过于明确,动作又大,连不曾与他们共事过的人员们都瞧出端倪。他们不敢跟当事人打听,就拉着其他人问。 唯独小新人编剧是个缺心眼的,直接就问到魏芷梨面前。 「梨姐,你跟那个乔……教练是什么关係啊?大家为什么都喊他乔教练?」 见她捧着剧本一脸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的却是八卦,魏芷梨有片刻无语。 这人先前还对她抱持敌意,不知从何时起改口叫她梨姐,还总主动与她讨论剧本,现如今连瓜都吃得这么顺嘴了吗? 「是梨姐的追求者。」顏瀟雨从旁听到,跟着也凑过来,衝小新人挤眉弄眼。「之前他是我们在另一个剧组的武术指导,所以才叫他乔教练。」 「所以他这次是纯粹为了追求梨姐,随意安排个职位进来剧组的囉?好浪漫啊。」小新人抱着剧本,双手食指交扣,眼神闪闪发亮。 丝毫没觉得浪漫的魏芷梨:「……」 曾导,她觉得她也快不懂年轻女生的心思了。 魏芷梨不配合,乔新楷也没因此受挫,每天除了当真在组内打杂,做尽所有体力活、跑腿工作,其馀时间就全用来在魏芷梨面前刷存在感。 一段时日下来,魏芷梨不免认真思考起与他之间的关係。 或者更正确地说,是他们今后该是什么样的关係。 若说先前他是为调查冯雅娜而混进剧组,恰巧与她重逢,如今却是实实在在为她而来,心理不是不触动。 十年前分手的理由,近来始终盘桓于她脑中。 先前在饭店里,他说他会让她看到他的改变,她却觉得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偶尔她会想,要不算了,改不改的,有什么好执着,她不也还是原来那样子?他却依旧坚定地想与她復合。 各式各样的想法在脑中轮番上阵,还没等魏芷梨想清楚,倒先从顏瀟雨那得知乔新楷想与她谈谈的邀约。 想起今日的拍摄安排,魏芷梨有些讶异。 「今天吗?可今天不是……」 顏瀟雨以为她要拒绝,连忙笑着劝她:「今天这样才正好啊,大家都集中在拍摄现场,到时候就不会有人过去仓库打扰你们,有什么话正好趁机说清楚。」 魏芷梨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今日的拍摄虽然重要,可她总归不是编剧,他也不是真的剧组人员,与他把话说开想来也用不着多久时间,到时再赶回拍摄现场也不是不行。 再三思忖后,魏芷梨同意了,让她去给乔新楷回话,自己则尽快完成与小新人编剧的剧本讨论,随后在顏瀟雨所转告的时间里走向仓库。 仓库位在村落深处,再往后就是深山,从前是堆放自山上砍伐下来的木头,供全村使用,通电以后,随着用量减少,各家索性只在自家门前堆放所需数量,仓库就渐渐间置下来,还是这回因为剧组进驻拍摄,才又重新派上用场。 魏芷梨走得慢,到达仓库时,还以为乔新楷已经到了,然而推门进去却不见他的踪影。 她蹙起眉头,下意识觉得他是故意躲起来吓唬她。 「乔狗,你要这样玩我可走了啊。」 曾经用来存放木头的仓库很大,儘管这时堆满了剧组拍摄所需器材,似乎也还能听见一点小回音。 语音落下后,还是不见乔新楷的身影,也没有任何人回应,想来不是与她开玩笑,而是根本还没来。 「约人还敢迟到。」魏芷梨没好气地踢了下地板上的小石子,小石子一股脑地滚进了仓库深处。 同时,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魏芷梨心里气闷,正想回头与他理论一番,伴随着倏忽而起的破空声,她尚不及完全回身,就觉头颈猛地一痛,被人自身后击中,脑袋一懵,浑身顿时脱力,整个人跌落在地。 迷迷糊糊将晕过去之际,她只瞧见男人一身黑衣,拖着球棒向外走去。球棒顶端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最后消失在仓库大门重重关上的声音之后。 魏芷梨再难以保持清醒,缓缓闔上眼,彻底失去意识。 7-3 这天预计拍的是《离乡》整部剧中最重要的一场戏。 剧中,因为一根菸蒂,老旧的学校宿舍在晚间燃起熊熊烈火,里头除了住着三名教师,还有五名学生,火灾发生的当下所有人正值睡梦中,还是男主角先发现不对劲,即时喊醒其他两名教师,并分头去把不同房间里的学生带出来,才有惊无险地全员获救。 然而,由于偏乡资源匱乏,地理位置偏僻,救灾人员来得过迟,待到抢救完毕,大火已将所有物品焚烧殆尽,还连带着烧掉旁边的一间教室。 这场戏不单是一次得烧掉一栋建筑物外加一间教室,还因为演员们所属位置不同,得在不同空间分别拍摄,故而火势必须掌控精准,方能确保演员与工作人员的安全。 为此,曾导索性聘用专业消防人员加入拍摄,主要参与救援部分的镜头,其馀时候就在场外以备不时之需。 开拍前,他们一再演练与确认,直到消防队大队长认为可行,拍摄现场布置一切就绪,这场唯一且重要的火场戏方正式开拍。 起初都按着计画在走,火在预计好的时机燃起,又在拍摄结束后即时灭掉,五名学生的戏码安全且顺利地拍摄完成,导演提着的心也悄然放下一半。 意外却在这时突然发生。 原本按照安排,首先拍摄的是男主角在睡梦中惊醒,从而注意到温度的上升与逐渐瀰漫的浓烟,岂料这头才刚开拍,另一头两名女教师所在的房间却跟着也烧了起来,原先在里头彩排的两名女演员惊慌失措地尖叫出声。 紧接着,早已扑灭火花的其馀三间房跟着也重新燃起火苗,转瞬间,整栋老旧校舍顿时陷入熊熊火海之中。 「怎么回事!」在外盯着监视纪录器的曾导,抬头望向眼前的大火,猛地从椅子上站起。 然而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一旁,消防队大队长面色铁青地拿着对讲机询问里头的同仁情况,三两下做出决断,安排在外的队员进入救援。 乔新楷与另外两名工作人员提着採购的东西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画面。 两名工作人员吓坏了,浑身发颤地站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情况。 相较之下,乔新楷不但反应快还十分镇定,他把手里的东西塞进另外两人手中,拔腿向着火势正旺的现场奔去。 待到近前,方发现情况比他想像中的严重,消防队员正依指示准备进入火场准备救援,其馀人等则站在他们界定的危险范围之外,一个个紧张地盯着眼前的仍在燃烧的建筑。 他下意识搜寻魏芷梨的身影。 令他心惊的是,他竟遍寻不着她,平时总与她在一块的顏瀟雨也不在。 原还能够保持淡定的乔新楷当即慌了,认定魏芷梨就在火场里,不管不顾就想衝进去,又即时想起魏芷梨曾说过的话,勘勘停下脚步。 他反覆地深呼吸,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大步走向守在外头的消防队员,正欲亮出刑警身分,看可否协助救援,就听两道声音同时自他身后响起。 一个是来自近处的小新人编剧,她一脸错愕的问他:「您不是跟梨姐在仓库吗?梨姐呢?」 另一个是来自远处的村民,反覆地惊慌大喊着:「仓库好像起火了!」 犹如冰水兜头浇下,乔新楷顿时浑身冰凉,颤抖着问眼前的编剧:「你刚刚说她在哪里?」 小新人编剧自然也听见了村民的呼喊,颤着声回答:「仓、仓库。」 眼见消防大队长还在紧急调派人手,乔新楷再顾不上那么多,劈手夺过消防队员手中的消防头盔,在对方失措怒骂声中拋去他的刑警证,朝他吼了句「仓库有人」,旋即转身向着仓库方向一路狂奔。 将至仓库前,他紧急借用村民住家外头的水管,拧开水龙头将身上的衣裤彻底打溼,随后挤过围观的村民们,抱着头盔进入火势正逐渐扩大的仓库。 仓库内部烟雾瀰漫,本来天色就黑,火场中能见度又更低,乔新楷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压低身子,扬声呼喊魏芷梨的名字。 悠悠醒转之时,魏芷梨只觉后脑勺隐隐作痛。她花了点时间让自己清醒,随后才打量起周围情况。 那个打晕她的人早不见踪影,眼前漆黑一片,呼吸间浓烟呛鼻,耳旁又隐有火烧东西的细碎声响,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恐怕置身火场之中。 顾不得思考为何仓库会起火,求生意志让她此刻脑中仅有「逃出去」的念头。 她双手撑地想要爬起,收腿间,右腿上猛地传来剧烈疼痛,扭头望去,才见腿上竟被平时靠墙摆放的铁架压个正着。她试图伸手搬动,然铁架触手滚烫,隔着长裤时还没觉得,肌肤相接的剎那她当即缩回手来。 魏芷梨盯着铁架半晌,缓缓地重新躺倒在地。 空气中漫着致命浓烟,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周身是不知何时会咬上身的火舌,魏芷梨扬起唇角,自嘲地笑。 行吧,她放弃了。 她不会再苦苦挣扎了。 既不曾带着希望降生,绝望离世就是她的归宿。 想着,她缓缓闔眼,却偏在这时,她听见熟悉的喊声。 魏芷梨猛的重新坐起,仔细辨识混杂在燃烧声响中的那道嗓音,在确认出来人身份时,她张了嘴想喊他出去,一吸气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如此没把人赶走,反倒将人招来眼前。 乔新楷很快循声来到她身边。 「魏小梨,你怎么样?」蹲在她身旁,乔新楷颤着声问她,双手不知所措地在她身旁悬着,想帮她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魏芷梨咳得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拿手推他,希望他走。 「我不走。」乔新楷看懂了她的意思,敏锐地注意到她的不对,当即把消防头盔替她戴上,伸手握住她的手止住她的动作,随后拿着手机仔细照过她的身体,在看见压在她腿上的铁柜时瞳孔一缩。 魏芷梨盯着他,连连对他摇头。 咬咬牙,乔新楷把手机也塞进她手里,挪步到她腿前,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搬动它。 魏芷梨愣怔一瞬,眼泪旋即夺眶而出。 她亲自碰过,所以知道那有多烫,可他却像毫无痛觉般,傻子似地非替她搬开。 明明没有必要这么做的。 他甚至都不需要特地进来找他。 手电筒的馀光下,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而他眉头紧蹙,手下使劲,几次尝试之后,总算成功将铁柜挪移到旁,松手时,铁柜落在地上发出沉重声响。 「没事了,我很快带你出去。」用手背抹去额上的汗,强忍住掌心的灼痛与阵阵晕眩感,他努力挤出笑来,伸手打算去抱她,试了几次都没能使上力,只能落坐在她身旁,向她道歉。「对不起啊魏小梨,我们只能在这等人来了。」 魏芷梨拼命摇头,伸手抓住他的双手,又气又心疼,眼泪掉个不停。 「你为什么……总是做这种事……」她断断续续地说,声音极度嘶哑,还明显颤抖。 「我没有不顾自身安危。」到底是待得有些久了,乔新楷感觉自己有些力不从心,费上好大的劲才将人揽在怀中。「我有记得带消防头盔进来,消防员也在外面,等下就来救我们。」 「我先进来,是担心你一个人害怕。」 「怎么样?这次有来得比较即时吧?没像上次一样,让你独自面对太久。」 像是要消除她的恐惧,他一直和她说话,体力逐渐耗尽的同时,门口方向总算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隐约中,似乎听见对方喊的是「乔队长」,他连忙提起力气喊了声「我们在这」,然后低头看她,衝她一笑。 「看……我没骗你……」 他看着她被保护在头盔之后的双眼逐渐闔上,眼角馀光瞧见熟悉的消防队服出现,松口气的同时也再强撑不住,虚扶在她腰间的手缓缓下滑,摔落在地。 7-4 魏芷梨做了一场梦,梦到少年时期与乔新楷分手的原由。 那日午后在寮林车站附近的商场买东西时,外头突然下起大雨,乔新楷出门时走的匆忙没有带伞,只能与她共撑一把小伞回家。 在乔新楷的有意照顾下,她被他揽在伞下,而他自己半边身子都湿透了也浑不在意。 他们一路说笑着走向公车站,在距通往街对面的白马线前一段距离时,好巧不巧碰上了余嘉皓。 一身便服的余嘉皓没有注意到他们,他双耳戴着耳机,一手撑伞,一手提着行李袋,想来是准备到对街的车站去搭火车返校。 魏芷梨下意识拉着乔新楷停下步伐。 这是多年的习惯了。 即使他已经再不骚扰她们,她也始终难以改掉。 乔新楷理解她,无奈一笑后顺着她的意思,与她一同站得远远的。 也因此,变故发生时,他们是看得最完整的人。 等着过马路的人不少,以至于有人硬是挤过人群、站到余嘉皓身后时,大家仅是不满于这人的不礼貌,丝毫没想到他有其他目的。 然而乔新楷一向敏锐,从那人出现时,便已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所以在对方抓准来车时机,伸手推向余嘉皓的同时,他反应极快的拋开手中的伞,拔腿就朝余嘉皓奔去。 车子疾驶向余嘉皓,喇叭声响彻天际,人群中,有人发出尖叫声。 而魏芷梨什么也听不见。 滂沱大雨浇淋而下,将她原本乾爽的衣裳迅速打溼,她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乔新楷跑向余嘉皓,抱住他躲闪疾驶而来的汽车,却似乎还是受到擦撞,两个人在人行道上翻滚几圈直到撞上东西才勘勘停下。 然后乔新楷再没动弹。 半晌,她蹣跚地走到乔新楷身侧蹲下,颤抖着手不知道该不该碰他,他白色的短t上血跡斑驳,混着雨水流淌在地,一时间分不清是他的,还是余嘉皓的。 那天的雨下得特别的大。 十八岁的她以为他救了人,却从此离开她。 挣扎着从梦中脱离,魏芷梨缓缓睁眼,旋即被凑在眼前、适才梦里方见过的大脸吓了一跳,下意识挥出手去。 余嘉皓反应极快地向后退开。 「你怎么一醒来就打人啊?」 才从梦境抽离,魏芷梨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这是现实,梦里那个让她厌恶了整个青春时期的人,现如今已经是不知何时瞎了眼的安沐若的未婚夫了。 彻底清醒过来后,魏芷梨也没觉得抱歉,张了嘴想说话,一个「乔」字出口,才发现声音破碎,说话也有些吃力。 她不免蹙起眉头。 适才在厕所里洗手听到动静的安沐若这时也来到她身旁,倒了杯水递过去,「喉咙伤到了,别太用力说话。」 魏芷梨点点头,接过水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把水杯递还给她时,故意打量四周,表明自己想知道乔新楷在哪。 「别看了,这是单人病房。」安沐若看就知道她在找谁,淡淡道:「他没事,刚才嘉皓去看过,已经醒了,他们警队的都在,他现在貌似正在挨骂。」说到后来,语气里忍不住带上一丝幸灾乐祸。 知道乔新楷没事,魏芷梨彻底放下心来,虽对她后头的话感到好奇,想来这俩也不会知道,索性不浪费力气提问,只点点头。 仔细打量她的脸色,安沐若问她:「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魏芷梨感受了下身体状况,除了脚有些疼,喉咙不太舒服外,其馀并未大碍,便无声吐出「还好」两字。 「那挺好。」原先表情还算正常的安沐若,突然冷下脸,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冷眼瞅她,开啟嘲讽模式。「你可真行啊魏小梨,跟组三次,一次被惹得暴跳如雷,一次被当成嫌疑犯,这次更差点成为死者,你要不要先告诉我,你下次打算怎么样?直接死亡?需要我先给你买个灵骨塔位?」 虽然已经熟悉安沐若说话就是这个调调,也知道这俩自小到大的说话方式就是哪疼往哪戳,可余嘉皓在旁听着还是胆战心惊。 对着一个刚死里逃生的人张口闭口就是死的,他是真的没想到。 魏芷梨面无表情地听后,放轻语气开口:「行啊,顺便骨灰罈替我备好,要订製的,粉红色底上面最好来隻米飞兔。」 余嘉皓陡然变脸,都没敢去看安沐若脸色,只顾悄悄后退,远离战场。 果然,狠还是你姐妹狠,随手一揭就是张老底。 毕竟也没几个人知道,如今酷炫霸气的女强人安沐若,直到高中时候还喜欢抱着她那条粉红色米飞兔的小被被睡觉。 「魏小梨。」安沐若咬牙切齿地瞪她。 但魏芷梨还没打算嘴下留情,「啊抱歉,不然改印凯蒂猫?」 「魏芷梨!」安沐若气急败坏地喊她,吓得余嘉皓差点夺门而出。 看她这样,魏芷梨反倒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拉住她垂在身侧的手,撒娇似地晃了晃。 安沐若心中本就没多大气性,很快被她哄好,伸手回握住她的手,在她病床旁坐下,语气轻缓道:「魏小梨,那人会付出代价的。」她面色冷峻,眸中寒意骤闪,大有把人弄死的意思。 魏芷梨听在耳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像年少时每一次她决定对谁动手时一样,她不阻止,而是抿唇笑笑,无声动了动唇,说了个「好」。 7-5 魏芷梨没清醒多久就又沉沉睡去,再睁眼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透过玻璃窗洒进病房,替洁白的墙刷上色彩。 脑袋还不怎么清醒,她小心翼翼地探手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搜寻手机,还没摸到东西,熟悉的嗓音先落进耳里。 「你醒啦?」 魏芷梨顿住,循着声音看向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安沐若与余嘉皓已经离开病房,而与她同样身着病服、双手还被包的像哆啦a梦的乔新楷则悄悄出现在她的病房里。 见她不说话,乔新楷在原地踌躇了下,下定决心似地走近她,在病床旁的椅子上落坐,仔细查看她的脸色。 「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盯着他看了片刻,魏芷梨伸手指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摇摇头。 乔新楷显然也问过医生她的情况,理解的点点头,安抚她,「没事,休养几天就好了。」随后又看向她的被棉被遮盖住的右腿,补上一句「腿也是」。 这些安沐若都跟她说过,她自己也不是很担心,于是也点头。 简单的问候过后,气氛有些凝滞,相比起魏芷梨的淡然,乔新楷显然很是有些坐立不安。 再三斟酌语句,他还是开口问她:「你能听我解释吗?关于我进剧组的事。」 魏芷梨抬眼看他,轻易捕捉到他眼底的忐忑,片刻后,她还是点头。 乔新楷整个人明显放松许多,他深呼吸了口气,把他以武术指导身分进组的原因娓娓道来。 约莫在七年前,曾经红极一时的影后萧韶岑被人发现跌落在楼梯间,当时已无呼吸心跳。 等待警方调查期间,网上纷纷猜测她的死亡原因,其中的一篇文章被网友大肆转发,文字中暗示失手将萧韶岑推落楼梯的是她当时的女助理。 萧韶岑的脾气并不好,对助理非打即骂,有不少人私下里看过萧韶岑甩助理巴掌或拿饮料泼助理的画面。 该篇文章将怀恨在心的助理可能有的作案过程描述的一清二楚,前后并无矛盾之处,十分令人信服。 用不着多久时间,助理的名字、学歷、家庭等等背景就被扒得乾乾净净。 萧韶岑的粉丝们与「富有正义感」的网友们,开始了对女助理一系列的攻击,儘管后来警方证实萧韶岑的死亡不过是场意外,眾人也并不相信,反而认为这套说词是警方在包庇女助理。 只因为女助理的父亲是名警察。 起先还只是透过网路社交程式,后来连手机号码、租屋地址都在网上流传开来,一系列的骚扰让女助理彻底情绪崩溃。 萧韶岑意外身亡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不堪其扰的女助理从高楼一跃而下,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可网路上的人们依然没有打算放过她。 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有人提起萧韶岑时,总不免提起这个「畏罪自杀」的女助理。 时至今日,女助理都还没能彻底洗刷冤屈。 「虽然当时以意外结案,可大队长其实不相信这是场意外,他无法接受女儿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更不愿意女儿在死后还要背负骂名,因此一直私下调查这个案件。」 「后来我无意中发现他在调查此案,觉得他一个人太过辛苦,于是提议帮他的忙。」 「然后是去年,我们发现真正跟萧韶岑有衝突的是冯雅娜,想着最好是能就近调查她,所以才会……」 乔新楷没把话说完,也用不着他再往下说,后来的事情,魏芷梨也十分清楚。 她抿着唇,陷入思考。 然而乔新楷见魏芷梨迟迟没有说话,以为她还是不相信,忙接着道:「我当初确实是为调查冯雅娜才进剧组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你在那里,要是知道、要是知道我肯定还是会去啊,可我真不是为了继续调查她才跟你提复合,我是真的还喜欢你啊。」 猝不及防地收到他又一次的告白,魏芷梨中止思考,抬眼看他。 「我知道你害怕什么,可我真的改了。」他放缓语速,包成球的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腰侧,「我这里有道伤,是进入警对不久后留下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还是那样,毛躁、莽撞、自以为是,而且一心想证明你说的是错的,我所秉持的信念才是正确的。」 「直到有次抢救人质的任务里,我不听队内指挥,不管不顾地救人,受了重伤。」 「我当时以为我会死。」乔新楷垂下眼,勾起一抹自嘲地笑。 「醒来以后,我首先想起来的是你当时的那番话,后来大队长骂我时,翻来覆去说的也与你说的差不多。」 「那时我在想,原来我才是错的,救人是对,但不顾自身安危的去救人就只是蠢了。」 「所以我一直很后悔,后悔当年对你说那样子的重话,并不是你自私,而是我过于愚蠢。」抬眼看向她时,乔新楷眸底尽是愧疚,「现在才跟你道歉的话,你会愿意接受吗?」 一口气说太多的话,乔新楷的嗓音已经有些哑了,但他执拗地盯着魏芷梨,好像她不回答,他就会继续说下去。 魏芷梨静静地凝视他,半晌后,她摇了摇头。 心脏骤然一紧,乔新楷慌得就想继续说话,却不过一个「我」字才出口,魏芷梨先抬手制止他说话,然后哑着嗓开了口。 「其实你当年没有说错,我确实是个自私的人。」 伤到喉咙的缘故,魏芷梨倾诉时,嗓音很轻,一字一字也说得缓慢。 「那天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做编剧吗?」魏芷梨垂下眼,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就是因为骆飞出事。」 「他要我陪伴他一生、照顾他一生,那个时候我清楚意识到,原来我多年来的执着,不过是为完成爷爷梦想,其实我根本不想为任何人的生命负责,也负责不起。」 她为爷爷而努力,但爷爷却再也没有亲眼看见她成为医生的一天。 所以她放弃了。 放弃得彻彻底底。 她不想再为他人的梦想或是生命努力,她就想为自己努力,她才会重拾幼时梦想,毅然决然转换学系,重新接触新的事物,将所有痛苦、沉重的过往,狠心的全都拋在那一年。 勾唇自嘲一笑,魏芷梨闭了下眼,「你瞧,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人,不懂得爱任何人——」 打断她的话,乔新楷语气急促道:「不是这样。」 魏芷梨怔然地望着他,而他露出笑,和缓了语气。 「之前你说你没有改变,但你也确实不需要改变,你一直都是善良的人,只是比起爱别人,你首先会爱自己。」 「以前我不明白,后来我懂了,你只是害怕没有人爱你,所以才比别人还更多爱自己一点。」 「分手后,你曾在电话中问我,这世界会不会有人爱你?」 「当时没能给你的答案,我现在给你。」乔新楷看着她,眸底盛满柔情,「会,我会爱你,所以你不用再拚了命的去爱自己。」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魏芷梨猛地别过头,瞬间红了眼眶。 这些话彷彿化作一双温柔的手,触动她内心深处始终坚守的防卫,早前就已摇摇欲坠的螺丝彻底松开,铜墙铁壁轰然倒塌,二十几年来的自我保护在他面前溃不成军。 向她伸出自己被包成球的手,乔新楷轻轻扳过她的脸,柔声道:「从前是我说错了话,我向你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抿着唇,她轻轻点了下头。 「那你看,我知错了,也改了,所以,」乔新楷顿了下,温柔的嗓音中染上一丝忐忑,「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爱你?」 静静凝视他片刻,魏芷梨红着眼笑了。 这份答案,一直就藏在她心里面,而现在,她终于能够说了。 她于是开口,轻声说了个「好」。 紧张不安自眸中褪尽,如墨幽深的眸子转瞬盛满星河。 他深情的凝望住她,一点点向她凑近,呼吸相叠的剎那,他的唇轻轻吻上她的。 兜兜转转,阔别十年,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 7-6 片场起火一案在经过一连串的调查与庭审后,很快有了结果。 在仓库打晕魏芷梨并放火烧仓库的人,是不知何时悄悄潜入片场的骆腾,而在拍摄现场刻意引燃火苗,造成老旧校舍没有按照预定走向起火的,则是现场被骆腾买通的工作人员。 至于假借乔新楷名义,把魏芷梨引到仓库,并将仓库上锁的顏瀟雨,也被冠上共犯头衔。 骆腾本还不打算承认,奈何另外两人胆小,一经询问,便将所有事情一股脑全说出来,连同手中握有的证据一併交出去,让他不得不承认罪状。 调查结果一在网上公开,瞬间引起眾人热议。 部分人或许不清楚圈内所谓王牌经纪人,可对于受害者中的魏芷梨的大名,几个月前才刚被大肆谈论过,如今又有此劫,不少人将旧事重提,并从中嗅出不对劲。 正当眾人于网上猜测之际,又是颗震撼弹当头砸下。 ——七年前萧韶岑意外身亡一案翻案了。 在大队长鍥而不捨的努力下,他们重获调查权,得以针对冯雅娜所留下的物品进行蒐证。 查阅过冯雅娜手机里的备忘录、电脑中的加密文挡,以及部分录音挡,再与当年女助理遗留下的日记比对,曾经垄罩住真相的烟雾,终于被正义的大手拨散,将尘封已久的事实呈现在眾人眼前。 当年萧韶岑不喜冯雅娜才出道却处处抢角色、抢代言的行为,想仗着资歷深,多「指导」她几句。 可冯雅娜年轻气盛,认为一切各凭本事,丝毫没有尊重、礼让前辈的意思,每每萧韶岑说她一句,她便回顶十句。 偏偏两人又都是极会做表面的人,除了她们各自身旁的人,楞是没有人知道她们其实不合。 这也因此给了冯雅娜隐匿罪状的机会。 七年前的一场争执中,冯雅娜气急之下,失手将萧韶岑推下楼。 当年既是她的上升期也是骆腾急于展现实力的一年,憾事发生后,为了不让自身发展受到影响,两人私下合计,将与论引导到同样碰触过萧韶岑的女助理身上,迫使女助理不堪舆论压力最终自杀。 如此,关于她失手杀害萧韶岑的秘密,除他们以外,就再也没有人会知道。 起初骆腾还不愿承认,将错误全推在数月前身亡的冯雅娜身上,强调自己当年只是受她指使。 见他不见棺材不掉泪,检察官冷笑一声,又拿出另一份证据。 是关于几个月前冯雅娜死亡后,网路舆论指向魏芷梨的调查结果。 从他买通水军到他请人撰写文案、透露魏芷梨私人资讯,再到偽装爆料、召集记者、煽动粉丝于片场外投掷水瓶与鸡蛋,一桩桩一件件,无论再小,只要经过他的手,全都被调查的一清二楚。 这份调查,不单是乔新楷参与其中,安沐若与余嘉皓更是砸下不少钱与动用多数人脉,势必要将骆腾所有退路堵死,让他退无可退。 证据确凿的情况下,骆腾百口莫辩,终于俯首认罪。 案件一经公开,怒骂冯雅娜与骆腾的同时,也有不少人开始反思自己过去的行为。 那些自詡正义的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正义行为,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 数千、数万、数十万把刀一齐落下,又怎能责人懦弱、最终走向死亡一途? 他们终于意识到,所有人随意出口的一句指责,叠加起来却是足以致死的重量。 醒悟过来以后,眾人纷纷点进早已停摆多年的女助理的个人帐号,在曾经写满谩骂的留言区里,一个接一个的留下「对不起」等字样。 拥有同等待遇的还有魏芷梨,但她早已不需要这些道歉。 迟来的正义虽然仍是正义,可刻划在心里的伤痕、已经逝去的生命,都不是那轻描淡写的一句「对不起」能够带过的。 她永远不会对他们说出一句:没关係,我原谅你们。 这些伤会相伴着她一路老去直至死亡,而她由衷的希望,这份愧疚也能住进这些人的心里,愿他们终其一生,都在懊悔。 骆腾等人的判决在几天后终于定下。 零零总总几项罪证加在一起,最终骆腾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两名共犯依照参与情况与程度不同,工作人员判处三年有期徒刑,顏瀟雨则因罪证较轻处以三十天拘役。 判决下来的那天,骆腾在法庭上哭着向魏芷梨道歉,说他不过是想替弟弟报仇,又说他最终也没真的害死她,希望她能看在他弟弟为她而死的份上原谅他。 而魏芷梨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个智障。 她连听他说话都嫌烦,转而走到同样哭个不停的顏瀟雨面前,居高临下地问她「为什么」。 儘管她很早就觉察到顏瀟雨的不对劲,可每每听着她喊自己梨姐时,她又总忍不住心软。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会帮助骆腾,特意将她引到仓库关起来,让她差点活活被火烧死。 哪怕她说事前并不知情,魏芷梨也无法原谅。 「我只是很忌妒你。」顏瀟雨抽噎着,看着她的眼里没有以往表现出来的崇拜,却也没有多少怨恨,有的只是迷惘。「同样是编剧助理,你只用一年的时间就被提为编剧,可我在你身旁待了两年多,你却连剧本的编写都不曾让我参与。」 「我在校的成绩很好,毕业剧本拿了全年级最高分,我不明白,我有哪里比不上你。」 「凭什么你可以作为一个编剧,我却只能是替你打杂的编剧助理?我不甘心啊。」 她哭得可怜,但魏芷梨一点也不动容,语气平淡地挑眉问她:「所以你就想害死我?」 「我说了我没有!我就是想给你一点教训!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 「哦。」魏芷梨无所谓地退开一步,走到乔新楷身侧,神情淡漠地看着她。「可你瞧,你把自己赔进去了,从今以后,你的梦也碎了。」 早在判决出来以前,苏曼茵就已经放话,将顏瀟雨正式从工作室开除,且联合其他几个关係好的工作室,从此拒绝顏瀟雨踏入编剧圈。 无论她曾经有过多崇高的理想,只因她踏错了这么一小步,终将成为一场空。 相比起拘役的三十天,一辈子无法实现理想,于顏瀟雨而言才是最痛。 她崩溃地摀住耳朵,歇斯底里的尖叫出声,又是哭又是笑,惊得法警连忙来把人带出法庭。 临离开前,她又像是终于恢復理智,哭喊着让魏芷梨帮帮她。 可魏芷梨只是笑,心里一点同情也没有,毫无情绪波折地牵起乔新楷的手,缓步走出法院,将所有的骯脏留在身后,再不回首。 终章 「乔狗,你到底行不行啊?」 立于家居商城大门外,注意到来往的人不时看向他们的目光,再看蹲在身前的人依然专心的模样,魏芷梨忍不住扶额问了一句。 适才将至店门前,乔新楷发现她一脚的鞋带松了,在她弯腰以前即时阻止,义正严词的说她怀着孕不方便,随后兴致勃勃的将她牵到一旁,蹲在她身前替她绑鞋带。 一绑就是十分鐘。 怀孕至今不过四个月,肚子都还未显怀,他俩这样一站一蹲的,看上去不像他替孕妇服务,倒像碰上什么公主病女友。 然后他还没有自觉,闻言似笑非笑地抬头,衝她挑了下眉。 「我行不行的你不是最清楚吗?」 ……大早上的开车可还行。 听见走过身旁的人的偷笑声,魏芷梨费了点力气拼命忍住,才没有让自己一不小心将鞋印印在他年近三十依旧俊俏的脸上。 「乔狗,你能要点脸吗?」 「我要啊,我可是靠脸吃饭的。」 不是靠那整个警队无人能敌的厚脸皮演技吗?魏芷梨一翻白眼,在心里吐槽他,对着显然刻意曲解她话的乔新楷彻底没了脾气。 总算,在尝试了第五次后,乔新楷终于绑出他满意的蝴蝶结,拍拍手起身,从包里翻出湿纸巾擦拭,又以酒精消毒过后,他重新牵住她的手,领着她进入家居商城。 两人乘着手扶梯一路抵达最高楼层,打算逐层逛下来,为装潢中的新家选定设备,然而才不过逛了一半,他们就在幼儿房展示区域走不了了。 他们一路逛,一边在手机里做纪录,相视之时,彷彿都能透过对方的眼睛,看见他们想像中的婴幼儿房的模样。 魏芷梨摸了摸未显怀的肚子,眉眼一下变得柔和。 她从没有一刻如此刻般,这么期待生命的到来。 约莫两个月前,魏芷梨因为月经迟迟未至,特地买来验孕棒检查,没想到一查就中,吓得接到她电话的乔新楷急忙就从警局赶回她的住处。 两人对着清晰显示两条槓的验孕棒,百思不得其解。 既是安全期,又戴了套子,分明是双重保护,怎么还能这么轻易就怀上? 「你是不是偷把套子戳一个洞?」瞥一眼最可能对保险套下手的人,魏芷梨忍不住问。 乔新楷抽了下嘴角,扭头看她,「我可能比你还想再多过一下两人世界。」 见他一副又爱又难受的模样,魏芷梨抿着笑,摸摸他的头安抚他。 保险起见,两人事后又前往妇產科检查,确定魏芷梨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听他们说起是在双重防护下怀上的,妇產科医生讶然一瞬,随后笑着与他们解释,无论是戴套还是安全期进行房事,其实都还是有极小的机率能够怀孕。 虽然像他们这样的情况,当真是少之又少。 「……就是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唄。」听完医生的话,乔新楷吐槽了句,但很快又笑开来,为自己即将当爸这事感到喜悦。 可随着医生细细叮嘱孕期不同阶段需要注意的事项,乔小队长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即将经歷什么。 走出妇產科时,看着身旁人如临大敌的模样,魏芷梨拿手肘撞撞他的腰。 「乔小队长,素食了解一下?」 复合至今不过半年也才开荤半年的乔小队长:「……」 而在得知魏芷梨怀孕以后,相比起他们初时的惊慌失措,经歷过大风大浪的乔所长与乔妈明显淡定,一个当即就拿出上网查看婴儿用品,顺便与老友们显摆孙子或孙女的即将到来;一个则翻阅起农民历,打算在魏芷梨肚子显怀以前,先替两人办场婚礼。 乔妈妈做事雷厉风行,决定好了日期,便时刻拉着两人试婚纱、试喜饼、看婚宴场地等等,大有即使时间紧凑,也要让两人拥有一场难忘婚礼。 两人随着乔妈妈忙了大半个月,在列宴客名单时,乔妈妈的一句话,让魏芷梨陷入沉默。 乔妈问她有没有打算邀请她的父母来。 魏芷梨其实当真没想过这件事。 自打十八岁那年,父母一句「你已成年,以后不必再联系」过后,她真就没再给他们打过一次电话。 喜悦的时候没有,伤心的时候没有,痛苦、绝望、愤怒、不甘的时候通通都没有。 她几乎要忘记,她也是有父母的人。 然而再三思索后,魏芷梨还是决定仅告知他们一声就好,并不打算邀请他们来。 她首先拨通父亲电话,那头迟迟没有人接听,她也没有再打第二次,转而拨通母亲的号码。 虽然响铃稍久,到底最后还是被接听。 制式化的把自己即将要结婚的事情说与对方听,回答了几句对方的关心,将要掛断电话前,魏芷梨清楚听到那头的人向她道了句歉。 带着哭腔的嗓音,低低的响在她耳侧。 「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对不起,生了你却从未养育过你。 魏芷梨捏紧了手机,眼一眨,眼泪就落了下来。 时隔二十八年,她终于等到他们的一句道歉。 多年来覆于心上的阴霾在那一刻被徐徐微风轻柔吹散,阳光照进所有阴暗角落,曾经荒芜的旷野上,嫩绿枝枒悄然冒头,迎来新生的喜悦。 或许终其一生,她都不会原谅他们,可她也终于不会再恨他们。 十八岁那年他们狠心斩断与她的联系,二十八岁这年她亲手将所有散落在地的残骸收拾得乾乾净净。 从今往后,她的好与坏,都真再与他们无关。 结束一天的预定与採买,傍晚时分,两人才预备踏上归途。 等待乔新楷把添购的东西搬进后车厢时,魏芷梨怔怔看着不远处的一家三口。 「想什么呢?」弯身坐进驾驶座,顺手替她擦了把额头上的薄汗,乔新楷循着她的视线向外看去,正看见小女孩一左一右牵着父母的手,蹦蹦跳跳走远的身影。 魏芷梨盯着他们,开口问他:「乔狗,我能做得好吗?」 她能成为一个让自己的孩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母亲吗? 「你当然可以,这不还有我吗?」乔新楷伸手捧住她的脸,半强硬地将她的脸转向自己,让她眼里只有自己。「但是在这之前,你得先做好我的新娘才行。」 「你什么都不用烦恼,只要等着做我的新娘、我们孩子的妈妈就可以了。」 「所有你想要的、你需要的、你拥有或不曾拥有过的,我都会捧到你面前来,让它们只属于你。」 一改平时嘻皮笑脸、不正经的模样,乔新楷说这话时,温柔且坚定。 魏芷梨盯着他半晌,倾身在他唇上轻轻一啄,于他唇瓣留下带有唇膏清香的一吻。 才要退开,大掌旋即扣上她的后脑,他将她重新带到他面前,唇瓣復又交叠,回以她一个比先前更加热烈且深情的长吻。 一吻过后,情况颇有些难以收拾。 感受着下身的异样,乔新楷在她嘴角又是轻轻一吻,凑到她耳旁低喃:「魏编剧,情况有点不妙啊。」 「吃素啊乔小队长。」同样情动,但还熟记自己怀有身孕的魏编剧努力保持理智。 「那你帮帮我吧?」 「我帮——」魏芷梨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忍不住拿眼瞪他,「还在车上呢。」 「外面看不见。」欲盖弥彰地把遮阳罩拉上覆盖整个挡风玻璃,侧过头,他轻咬了下她的耳垂,刻意压低的嗓音低沉迷人。「你帮帮我吧?嗯?」 被他咬得酥麻了半边身子,明明对自己没点益处,暂且没有思考能力的魏芷梨咬咬牙,低骂了句「狗男人」,还是妥协。 事了后,他拿着湿纸巾替她将手擦拭乾净,在她嗔怒的目光中,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以后会对你好的,魏小梨。」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一语双关。 「我可谢谢你啊。」见他一副吃饱饜足的模样,魏芷梨就气不打一处来。「那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对自己更好一点。」 毕竟在碰见她之前,他的手想来更辛苦。 乔新楷弯起眉眼,拆掉遮阳罩,在笑中踩下油门,载着她踏上回家的路,回到那个他所许诺过的属于他们的家。 《全文完》 后记 嗨,小伙伴们,这里是落桑。 说了百遍千遍万遍下次不赶稿还是没有做到的落桑。 (ノдt) 先放个短后记防个雷,长后记待补。 老样子,感谢所有一路从断断续续更新陪伴我到暴风更新都不离不弃的你们。 我保证没有下次。如果你们还相信我的保证的话。 特别感谢馀洵大亲爱的书封支援、薯仔姐妹的脑力激盪,以及几个在背后默(情)默(绪)支(勒)持(索)我的小伙伴们,多亏你们没(不)有(肯)放(放)弃(过)我,我才能顺利在截稿前又完稿一回。 但说好了,明年真的不这样搞。 (旗子就立在这了) 2021/08/31,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