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第一节 多了一个肉食者 天蓝得不像话,云白得像棉花糖,魏十七抬头看天,看得眼睛发酸,心想,这个世界,大概没有棉花糖。 山风呼啸,松涛起伏,他从火堆上抓起焦香的野猪腿,狠狠咬了一口。个把时辰前刚打的猎物,两三岁牙口,开膛破肚洗剥干净,烤一条前腿,撒上dian盐末,最好不过了。 青狼伏在他脚边啃着血腥的内脏,白牙上沾染了深深浅浅的红,凶残毕露。魏十七伸手摸摸它的脑袋,青狼扭开头咆哮几声,对亲昵表示不满。 啃完腿肉,折断筒骨吃温热的骨髓,顺手在胸前抹去油腻。抬头看看天色,魏十七踩灭残火,扛起百来斤重的野猪,不慌不忙朝山下走去。青狼仍趴在原地,伸直脖子吞下最后一块内脏,眯起眼睛望着渐行渐远的雄性人类。 跟他一起合作捕猎已有大半年,山里的野猪异常凶猛,光靠一头青狼,很难稳妥地杀死对手,吃到柔软可口的内脏。不过,这样的日子还能维系多久?人类毕竟自私而贪婪,或许他们更需要一条忠心的狗。 日落西山,魏十七回到老鸦岭,山巅的乌鸦迎着残阳乱扑腾,呀呀而啼,山崖下,一个背着药篓的瘦xiao身影快步迎上前,羞涩地招呼道:“魏大哥,你回来了!” 那是药农老刘头家的二丫头,xiao名叫木莲,住在五里外的枯藤沟,半个月前老刘头崴了脚,肿得像个球,进不了山,家里没存粮,只好隔三差五叫木莲来老鸦岭,找魏十七接济一二。他看重魏十七身强力壮,打猎是把好手,早存了招女婿的念头,倒也没觉得开不了口。 “进山采药去了?” “没,俺爹不让去,説山里有狼,到夜里就叫唤。” 魏十七把遮挡洞口的大石头挪开,摸出一把斧头,剁下半扇野猪,粗粗劈成几大块,“喏,带给你爹。天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木莲慌忙放下药篓,迟疑片刻,掏出一捆野菜来,“魏大哥,这是俺在沟里采的……”魏十七接过野菜,随手搁在一旁,把野猪肉放进药篓里,帮木莲背上肩。 “那……俺先走了……” 木莲偷眼瞧他,魏十七挥挥手説:“路上xiao心。跟你爹説,安心将养着,过几天我要去镇里,顺道去看他。” 木莲答应一声,掉头朝枯藤沟走去,脚步轻盈,心中充满了欢喜。 魏十七拾起野菜。野菜很新鲜,木莲仔细挑拣过,去掉根土烂叶,洗得干干净净。不知为什么,他叹了口气。 日头终于落到山的另一边,黑夜笼罩大地,残月静默无语,星斗闪耀,那么近,似乎一伸手就能够到。 忽然响起一声如泣如诉的狼嗥。 魏十七在火堆上燎烤着野猪脑袋,烧去鬃毛,劈开放进吊锅里煮,到七八分熟时,取出一葫芦淡酒,慢慢吃肉喝酒。他没有动那些野菜,他只吃肉,这世上有素食者,当然也有肉食者。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很久。 三年前,他和老爹住在枯藤沟,沟里散着七八户人,打猎的,采药的,砍柴的,抓鱼的,彼此相帮,日子虽然辛苦,胜在天高皇帝远,没人管。 有一次老爹进山猎野猪,一宿没见人影,第二天,老刘头背着他回枯藤沟,人早就断气了,尸身冰凉,脑壳上破开一个大窟窿。 老刘头受了惊吓,黑着脸,一开始什么都不肯説,问急了,才吞吞吐吐挤出几句。原来他在挖草药的当儿,远远望见一个仙人从半空中飞过,摇摇晃晃,一头扎在山崖上,崩碎了酥软的乱石,説巧不巧,一块石头正好砸在老爹的脑壳上。 魏十七追问那仙人的下落,老刘头説不出个所以然,一味摇头。 飞来横祸,山里人的命。魏十七葬了老爹,拖着老刘头赶到老鸦岭,找到仙人撞头的山崖,只剩下一个深坑,乱石嶙峋,溅了几dian干枯的黑血。 魏十七猜到几分原委,不过猜到又能怎样,人死不能复生。 他料理了老爹的丧事,简单收拾一下,粗笨家什都送给老刘头,孤身一人搬到老鸦岭住下。老刘头以为他要找仙人报仇,劝了几句,劝不动,木莲不开心了许久。 魏十七也不知道他在期盼些什么,也许是某种可能的改变。 就这样,老鸦岭下多了一个肉食者。 第二节 熊胆怎么收 魏十七去信阳镇贩卖兽皮,卖了钱买火镰盐巴茶叶,肉食油腻,加了盐的茶汤可以消食解腻,必不可少。 路过枯藤沟,顺道探望卧床的老刘头,腿脚还是肿得厉害,红里透紫,虽然敷了草药,没有个把月工夫好不了。 老刘头知道他要去镇里,叫木莲背上药篓,结伴走一趟,好有个照应。 二人出了枯藤沟,循着山路逶迤向东,木莲长得瘦xiao,跟不上,魏十七只好放慢些脚步,直到中午时分,才踏进信阳镇。 信阳镇地处老鸦岭余脉,背山面水,西泯江支流穿镇而过,东西三座石桥贯通,分别是上关桥、元隆桥、下浦桥,店铺商贩大都汇集在元隆桥和下浦桥之间。 魏十七领着木莲先到重元堂,兽皮丢在脚边,帮木莲卸下药篓,搁在柜台上。掌柜的姓宋,憋着一张苦瓜脸,挑三拣四,看不上药篓里的货色。木莲紧张兮兮地盯着脚尖,双手绞着衣角,卷起又松开,不知该怎么办。 宋掌柜挑出十来株草药,报了个价,説:“就这些了,剩下的拿回去。”木莲的脸一下子白了,她等着钱买米买盐,还要给爹熬几张膏药,这几个子根本不够。 魏十七心里有数,宋掌柜看他的面子,虽然压了几分价,也还算公道,老刘头不能进山,光靠木莲在枯藤沟左近折腾,找到这些已经不容易了。他想了想,把掌柜挑剩下的草药往里一推,多要了一百钱。 宋掌柜摇摇头,“我説魏xiao哥,这些草药不值什么,你还是到别处去问问吧。” 魏十七随口问了句:“熊胆怎么收?” 宋掌柜眼睛一亮,“你手头有熊胆?” 魏十七微微颔首,却没有动作,宋掌柜会意,取出半吊钱搁在柜台上,木莲看了他一眼,怯生生把钱收起来。 魏十七从兽皮里掏出一枚干瘪的熊胆,色泽灰黑,有成人巴掌那么大。宋掌柜xiao心翼翼接过来,迎着亮光看了半晌,dian头説:“成色不错,怎么説也值个四五两……” “十两纹银,要官银。” 官银成色足,十两纹银能当十一两使,这狮子大口开的,宋掌柜倒抽一口冷气,正打算还价,魏十七冷不丁加了一句,“这是金胆。” 熊胆分金胆、铁胆、菜花胆,金胆又称铜胆,胆仁金黄,亮如琥珀,是可遇不可求的上品。宋掌柜知道他是明白人,糊弄不过去,只好给了个实价,“魏xiao哥,你也是老主顾了,金胆不值这个价……” 一旁有人插话,“宋掌柜,这是上好的金胆吗?” 宋掌柜有些恼火,谈买卖的当儿横插一杠,犯了重元堂的忌讳,他虎起脸抬头一看,立马换了颜色,带着几分谄媚招呼道:“邓管家,您老人家来了,可是要抓药?”一面招呼着,一面吩咐伙计看座斟茶。 插话那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相貌清隽,鬓角斑白,留着山羊胡须,黄浊的眼珠泛着血丝。他上下打量着魏十七,和颜悦色问道:“这位xiao哥可是山里的猎户?” “正是。” 宋掌柜忙居中引荐,“他是老鸦岭的猎户魏十七,打猎是一把好手,熊罴虎豹不在话下,每年都能搜罗到上好的虎骨熊胆。魏xiao哥,快来见过邓管家,邓管家在上关桥赵员外府上管事,有他老人家看顾一二,是你的福气。” 赵员外是信阳镇排得上号的富商,贩卖骡马起家,家财万贯,手眼通天,据説西北边戎的军马生意,半数以上都是他在打dian。他手下有三个亲信,邓算盘,王相马,谢一帖,其中邓算盘就是赵府掌管钱谷出入的管家邓彰。 魏十七叉手行礼,“见过邓管家。” 邓彰diandian头,也不饶圈子,直言道:“赵府正好缺一味熊胆,宋掌柜,你先收下来,回头送到赵府,到账房领银子,该几分利就几分,不让你为难。” 宋掌柜一迭声答应下来,利钱是xiao事,他做得了主,由此跟赵府攀上关系,结个善缘,才是头等大事。他把熊胆仔细收好,取了银两交给魏十七,心知邓管家插手必有用意,接下来没他什么事了。 “魏xiao哥,老朽有事要请教一二——可曾用过饭?” “不瞒邓管家,来时匆忙,倒不曾用饭。” “这附近有一家酒楼,牛羊肉做得不错,老朽来做东,边吃边谈。” “好,多谢邓管家厚待。”魏十七背起兽皮,叮嘱了木莲几句,让她先去买几个馒头充饥,回头在重元堂等他。 邓彰听他谈吐爽利,不卑不亢,心中先有几分欣赏。 二人出了重元堂,沿着驳岸向元隆桥行去,远远望见一座酒楼,青旗舒卷,写着“东兴”两个大字。 伙计将二人引至楼上雅座,邓彰吩咐他拿手的酒菜只管上,伙计满脸堆笑答应着,心中却有几分纳闷,莫非那汉子是赵府的远房亲戚,要惊动邓管家亲自陪他用饭。 片刻工夫,伙计奉上四盘熟菜,一壶酒,四盘菜是卤牛腱,白切羊肉,瓦罐鸡,海米煨白菜,酒是自酿的西泯春,喷香扑鼻。 邓彰没怎么动筷子,一味劝魏十七喝酒吃肉,魏十七也不客气,吃得口顺,牛羊肉一扫空,大半只鸡落肚,酒喝一壶又添一壶。邓彰借着闲扯摸他的底,魏十七有一説一有二説二,不夸耀,也不自贬,对答沉稳而实在。 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魏十七酒足肉饱,放下筷子静候下文。是个聪明人,邓彰对他又高看一眼。他留意到魏十七在自称时,只説“我”,不説“在下”、“xiao的”,骨子里有几分傲气,绝不是寻常猎户。沉吟片刻,他决定开门见山。 “魏xiao哥,老朽有一事相求。” 魏十七笑了笑,“邓管家但説不妨。” “老朽有一个孙儿,襁褓中得了惊厥症,久病不愈,请名医诊断,开了一张方子,其中有三味贵重的主药,两味已经凑齐,尚缺一味熊胆。当时开方子的名医説,这味熊胆最是要紧,必须是五十年以上的金背熊胆,若换成普通熊胆,药效大减,病症不能痊愈,恐怕活不过二十岁。老朽就这么一个孙儿,只好厚着老脸请东家相助,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老鸦岭似乎有金背熊出没。” 魏十七想了想,皱起眉头説:“莫不是黑松谷的那头老熊?” 邓彰眼睛一亮,“魏xiao哥见过那头黑熊?是不是背上有一道金毛?” “背上有金毛的话,便是黑松谷那头老熊了。” 约摸两年前,魏十七从老鸦岭打猎经过,远远望见两条青狼跟一头金背黑熊厮打,那黑熊凶猛异常,一掌打在青狼头颅上,连着碗口粗的树桩一同打折,另一条青狼扑到它背上狠命撕咬,却撕不开厚实的毛皮,反被黑熊合身一撞,压断了腰脊。他伏在上风处,大气都不敢穿,眼睁睁看着黑熊把两条青狼的内脏吃空,摇摇晃晃往黑松谷走去。 得知金背熊的下落,邓彰长长舒了口气,试探着问道:“魏xiao哥,猎杀那头黑熊,可需要多少人手?” 魏十七一口回绝,“人手再多都不成。那头老熊不是寻常的猛兽,力大无穷,一巴掌能打断一棵树,它经年累月在松林里蹭痒,松脂渗进皮毛,硬如铠甲,强弓利箭都射不透。” 魏十七的反应在邓彰意料之中,“五十年以上的金背熊,那是成了精的妖物,普通猎户当然不成。这样吧,老朽来安排人手,魏xiao哥只管带路,无需动手,事成之后,老朽奉上三百两纹银,如何?” 魏十七低头忖度片刻,试探着问道:“莫非有仙师出手?” 邓彰眯起眼睛,右手食指下意识在桌上敲了两下,缓缓道:“老朽有一个远房侄子,拜在仙都门下。” 第三节 报仇的机会到了 第三节报仇的机会到了 回到老鸦岭,已是满天星斗。 魏十七熬了一壶盐茶,倒在木碗里慢慢啜饮。茶叶是从信阳镇买的茶砖,大叶揉制,夹杂了不少枝干,喝惯这种苦涩的劣茶,换成旁的茶叶都不过瘾。 他靠在山岩上,把白日里邓彰的话从头到尾寻思一遍,觉得不像是圈套,黑松谷那头老熊虽然凶残,若是仙都门人出手,倒有几分把握。 邓彰语焉不详,只说仙都派是昆仑旁支,属于剑修一脉,他侄儿在仙都门下修行十年,对付区区一头畜生不在话下。魏十七也没有多问,双方约定一个月后在信阳镇会合,前往黑松谷猎杀金背熊。 在此之前,魏十七决定先去一趟黑松谷。 拿定了主意,他扑灭火堆,钻进栖身的山洞,裹紧兽皮倒头就睡,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魏十七披着晨露登上老鸦岭,来到一株粗壮的白皮松下,曲起拇指和食指,含在嘴里打了两声响亮的唿哨。片刻工夫,青狼从山林间小跑着来到树下,朝他打了个哈欠。 魏十七指指黑松谷方向,做了个窥探的动作,青狼迷糊了片刻,眼神转为凌厉,呲牙咧嘴,神情颇为兴奋。魏十七拍拍他的脑袋,嘀咕道:“报仇的机会到了,先去探探虚实,下趟动手。” 这次青狼没有扭开脑袋。它的父母死在金背熊爪下,如果不借助这名雄性人类的力量,去黑松谷只是白白送死。 青狼在前面引路,魏十七紧随其后,往黑松谷而去 。山路崎岖难行,险峻处手足并用,青狼频频停下等候,眼神透着不耐和鄙视。中午时分,魏十七循声找到一条溪流,沿着山石逶迤而下,消失在草木丛中,他在溪旁找了处树荫坐下,痛饮几口溪水,清冽甘甜,十分解渴。 距离黑松谷还有几个山头,魏十七担心惊动那头老熊,没有生火,他从背囊里取出一只烤熟的野猪腿,撕下一条条干硬的冷肉,蘸些粗盐塞进嘴里,费劲地咀嚼着。青狼跑进灌木丛,捉来一只肥大的山鸡,狼吞虎咽吃下肚。 稍事歇息,魏十七继续上路,直到暮色四合,月上树梢,才来到黑松谷外。 魏十七攀上高崖,小心翼翼探出头去,只见月光如水,把一片茂密的黑松林照得影影绰绰,林子中间有片空地,一块硕大的青石半截埋在土里,四周稀稀拉拉长着十来棵黑松,粗大壮实,两人才勉强合抱,树皮破损不堪,枝叶半枯,遍地都是断折的树桩。一头胖大的老熊盘踞在石上,仰头向着弯月,大嘴一张一合,气息悠长,正努力吞咽月华,背上一道金色的长毛,熠熠生辉。 青狼死死盯着残害父母的凶手,张嘴露出白森森的利牙,强忍着默不吱声,呼吸有些沉重。 兴许是错觉,老熊一呼一吸间,身躯似乎膨胀了些许,魏十七心道:“了不得,果然是成了精的妖物,竟然吞吐日月精华!” 几片浓密的乌云飘过,月华消退,老熊从青石上跳下来,如同醉酒一般,在黑松间蹒跚而行,一路跌跌撞撞,撞得树干嗡嗡颤动,枯枝和针叶坠落如雨。魏十七注意到,老熊每一次撞击树干,都在背上同一位置,那道金毛的末端。 折腾了刻把钟,老熊像泄了气的皮袋,吐出一道匹练也似的白气,身躯干瘪数分,它筋疲力尽地离开黑松林,回到山岩旁的熊窝里,呼呼睡去。 魏十七在黑松谷外守了十来天,发觉那头老熊出没极有规律,通常清晨到谷外觅食,午后回熊窝歇息,夜晚在林中逡巡蹭痒,待到明月高挂,月华极盛时,便攀上青石吞吐精华,以背撞树,每次都弄得疲倦异常。 老熊周身坚硬如铁,即便沉沉睡去,弓箭猎叉也伤不到它,但对仙都派的门人来说,这是可趁之机。 魏十七盘算定当,正打算离开黑松谷,青狼一口咬住他的衣角,连连摇头,示意再等下去。魏十七心中纳闷,不过那青狼一向机敏,这么做必定有它的道理,算算距离约定的日子还很宽裕,不妨多守几天。 等到黎明时分,老熊离开黑松谷,到远处密林中寻食,青狼呜呜低吼两声,突然鼓足勇气窜了出去,在山崖间跳跃如飞,穿过松林,直奔老熊的巢穴而去。 明知老熊不会立刻回转,魏十七还是有些担心。 隔了小半个时辰,青狼窜回山崖上,嘴里叼着一块残破的兽皮,乌黑腥臭,不堪入目。它把兽皮放在魏十七脚下,胸腹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狗一样摇了摇尾巴,兴奋异常。 熊窝里偷来的东西,一股臊臭扑鼻而来,魏十七伸长手臂捡起兽皮,强忍住恶心,展开扫了几眼。兽皮上绘着几个怪异的人形,一个盘踞在地,对着满月张大嘴,第二个**着上身,背撞大树,沿脊梁画着一道直线,第三个瘦小干瘪,口中吐出一道气息。魏十七心突地一跳,这分明是老熊吞吐月华的修炼法门。 青狼喘息稍定,蹭了蹭他的小腿,快步跑开,魏十七顾不得细想,把兽皮往怀里一揣,迈开长腿赶去,一人一狼迅速消失在密林里。 第四节 很傻很天真 一个意外得手的xiao偷,一个望风的同伙,翻山越岭,远远逃离黑松谷,躲进深山里,即惶恐,又得意。魏十七想起遥远的往事,这种感觉,就像当年在考场上夹带xiao抄。 喘息稍定,魏十七在溪水中把兽皮清洗干净,凑到鼻下闻了闻,还有些腥臭,不过尚可忍受。他恶意地猜测,那老熊用这块兽皮做什么用。青狼围绕在他身旁,急不可耐,一忽儿扯扯他的衣角,一忽儿用鼻子拱拱他,全然没有之前的矜持,像极了邀宠的xiao狗。 魏十七知道它想要什么,当下把兽皮摊在地上,一个人形一个人形指给它看,打着手势详加解释,青狼原本就有几分灵性,对照黑松谷中老熊的举动,转头就明白过来。它仰头看看天色,有些急不可耐。 平白得了这块兽皮,魏十七倒不急于下山了,他有心看看青狼修炼的结果,如果没什么大碍,自己不妨也试一试。这或许不是最好的规划,但与其寄希望于某种缥缈的可能,不如选择到手的改变。 等到暮色四合,一轮明月穿过薄云,端端正正悬挂在半空,青狼再也按捺不住,纵身跳到山崖上,学着兽皮上的人形,盘踞而坐,仰头对着月光,张大了嘴巴。 那模样,看上去真的很傻很天真。 僵持了片刻,青狼啊呜一口吞下月华,等了半天,没见什么反应,又张开大嘴,继续努力吞咽。魏十七记起天狗食月的传説,忍不住笑了起来。 摆了半天姿势,嘴巴张得老大,下颌发酸,口水滴滴答答,四肢发麻,几乎站立不稳,青狼强打起精神,跳下山崖,看准一颗大树,弓起背撞了上去。“啪”一声响,青狼摔倒在地,疼得呜呜乱叫,一时半刻爬不起身。 要想夺天地造化,汲日月精华,修炼成精,还真不容易。魏十七低头忖度,青狼吞咽月华时,身躯并没有像老熊一样膨胀起来,换言之,第一步就没有成功。 不过,要怎样才能把月华咽进身体里呢?魏十七把兽皮翻来覆去,横看,竖看,正看,倒看,翻过来看,始终想不通其中的关键。 趴在地上歇息了一会,青狼继续爬上山崖,孜孜不倦地重复吞咽月华、以背撞树的过程,直到黎明时分,才有气无力地趴在草丛中,背上伤痕累累,惨不忍睹。魏十七知道它为什么这样拼命,他只是在一旁静静观察,没有试图阻止。 喘息了良久,青狼挣扎着爬起身,朝魏十七dian头示意,踉踉跄跄消失在山林中。 魏十七辨明方向,回到老鸦岭下,胡乱填饱了肚子,倒头就睡。在黑松谷守了十来天,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这一觉睡得分外香甜,醒来已经是中夜时分,一轮圆月高挂在天际,照得四下里雪亮,如同铺上了一层银子。 魏十七喝了几碗盐茶,把兽皮打开,仔仔细细再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疏忽,起身找一块巨石盘踞而坐,面朝月华,深吸一口气,慢慢张开嘴巴。他想象着月华如水一般流进口中,稍加吞咽,沿着喉咙直达丹田。重复数次后,体内没有任何异样,他心知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第一步都没有成功,不必要学青狼傻傻地去撞树。 接下来的日子里,魏十七变换姿势,存念默想,反复尝试吞咽月华,可无论怎样努力,始终没有进展。他进山寻找青狼,青狼憔悴萎顿,精神比他更不堪,显然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到底是方法不对头,还是缺少一种叫天分的东西?既然黑松谷那头老熊都能修炼,魏十七隐隐觉得,原因极有可能是后者。 他急忙把这扫兴的念头赶出脑海。 距离邓彰定下的日子还有三天,魏十七把修炼的事暂时放在一旁,收拾行囊,带齐猎叉和弓箭,先到枯藤沟探望老刘头和木莲。老刘头的脚已经可以下地了,总算没有伤及筋骨,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木莲见到魏十七,满心欢喜,上回在信阳镇亏得他相助,把卖兽皮的钱借给她,才凑足了钱买米买盐,熬了膏药带回家,治好爹爹的脚。 魏十七坐定闲聊了几句,説起在信阳镇遇到一桩好买卖,有人雇他进山猎黑熊,取熊胆。木莲插嘴説,那人是上关桥赵员外府上的管家,姓邓,老刘头吃了一惊,他听説过邓算盘的名号,连连説这可是大买卖,疏忽不得,催着魏十七赶紧动身。 时间很充裕,魏十七又坐了会,定定心心上路,傍晚时分来到信阳镇,找了家客栈住下。第二天,他在下浦桥左近走了一通,到铁匠铺打了十来个箭簇,安在事先准备好的箭杆上,还定制一把牛耳弯刀,説好次日一早来取,好钢好铁只管用,价钱不成问题。铁匠正愁生意清淡,这个月的口食没有着落,见来了爽利的主顾,满口答应,一迭声催徒弟扯动风箱,自己抡起铁锤,叮叮当当打造起来。 到东兴酒楼用过饭,回客栈睡了一觉,魏十七一路闻讯找到赵员外府上,求见邓彰邓管家。邓彰颇为欣喜,觉得他知趣,他向魏十七引见了猎熊的同伴,两名附近的猎户,四名护院,两个健仆,至于拜在仙都门下的远房侄子,据説在静室里打坐,并没有出现。 邓彰叫厨房送来一桌酒席,陪饮了几杯酒,先行离开。众人借着几分酒意説笑,彼此熟稔起来,尤其是那四个护院,自视甚高,一味夸耀手头的功夫。魏十七只管喝酒吃肉,不大插话,他冷眼旁观,这一行人中除了一个姓岳的健仆外,余者都平平,不过话又説回来,在那头残暴的老熊面前,他们都是战斗力只有5的渣…… 酒足饭饱,众人散去歇息,魏十七向邓彰告辞,回到客栈默默想着心事。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五六年了,从表面看,他仍然是便宜老爹的儿子,是枯藤沟的一员,是老刘头一家看重的后生,但是,他对这个世界的人与物没有感情。料理了老爹的丧事,他断然离开枯藤沟,独自一人在老鸦岭下生活,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决定,跟过往一刀两断,斩断一切可能的羁绊,重新开始。 过去种种不再想起,孤独地等待某些事情的发生,如有机会,他愿意抓住一场豪赌,不惜押上性命。 隔着薄薄的门板,传来一阵喧哗和骚动,在这xiaoxiao的客栈里,每个人都带着十来天的辛苦,在一口叫“人世间”的大锅里翻腾,那些声音听上去有些遥远,却又那么清晰,撞击着他的鼓膜,辨不出任何意义。魏十七闭上眼睛,心想:“活着是一场修行游戏,我有一颗大而坚硬的心脏。” 第五节 颇有些仙风道骨 天蒙蒙亮,魏十七到铁匠铺取了铁箭和弯刀,在上关桥下等候。晨雾缭绕,河水静静流淌,信阳镇从沉睡中苏醒,一时间,鸡鸣狗吠,xiao贩叫卖,车马辚辚,世俗的声音为xiao镇注入了生机。 十几步外,赵府的边门打开,一名脚夫牵了骡马出来,背上搭着驮袋,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些什么。魏十七快步迎上前,正好邓彰引着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出门,仔细叮嘱着什么,那年轻人微笑着dian头,低声説了几句,似乎是让叔父放心。 见到魏十七,邓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这就是我跟你説起的魏xiao哥,老鸦岭的猎户,他见过黑松谷那头金背熊。” 那年轻人转过头,温和地打量着他,打了个稽首,“贫道邓守一有礼,多谢施主相助,此去黑松谷路途艰险,要辛苦施主了。” 他脸色温润如玉,道袍纤尘不染,颇有些仙风道骨,背上负着一柄长剑,剑柄磨损得厉害。魏十七拱手回礼,客气了几句,站在一旁从容等候。他心里明白,那邓守一待他和颜悦色,并非是出于尊重,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一种自恃身份的骄傲,在他眼里,自己等同于蝼蚁。 人已到齐,邓彰不辞辛劳,亲自送到信阳镇外,再次拜托了几句,才挥手致别。 繁华人迹抛在身后,四野荒凉,天阔云低,魏十七当先引路,邓守一落后半步,其余诸人散在两旁,脚夫牵着骡马走在最后。约摸走了xiao半个时辰,老鸦岭横亘在眼前,要进山了。 骡马交给脚夫带回信阳镇,驮袋转移到健仆肩头,连两名猎户都要分担一些分量,其中除了酒水干粮外,还有猎熊的铁夹和弩弓。这种特制的铁夹倒也罢了,弩弓历来是军用管制兵器,禁止民间持有,赵员外果然手眼通天,他跟西北边戎做军马生意,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若是魏十七只身前往黑松谷,从信阳镇出发,取直道翻越山岭,只需一天一夜工夫,但带了这许多人手和驮袋,只能走平坦一些的山路,估计要花三天的时间。 到了中午时分,众人干渴难耐,魏十七找了一处树荫稍事歇息,一行人就着皮袋轮流喝水,取出干硬的面饼,夹上东兴酒楼的卤牛腱,嚼得酣畅淋漓。 邓守一修炼辟谷术,无需进食,魏十七也不吃面饼,他从背囊里掏出自带的干肉,狼吞虎咽吃了几大块,旁若无人。那姓岳的健仆颇有眼色,走到邓守一跟前,双手捧着奉上干净的水袋,邓守一摆摆手表示不用,他便递给了魏十七。 邓守一在仙都门下多年,体魄远胜常人,这dian山路只作等闲,他逐一打量众人,一个个都有些疲倦,除了那姓魏的猎户,他身形长大,动作却轻巧如狸猫,这一路走来,气息悠长,不见混浊,让他颇感意外。待魏十七喝了些水,他主动挑起话头,问起黑松谷那头老熊的状况。 魏十七早有此意,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能否借一步説话?” 邓守一看了他一眼,心中念头微转,道:“也好。”説罢,衣袖飘飘,向山林深处走去。 魏十七跟上前,待他停下脚步,不等问询,抢先道:“道长,那头老熊不是普通的兽类,是成了精的妖物。” “有贫道在,无妨。”邓守一听叔父説起过,哂笑道,“魏施主,你可是有所担心?” 魏十七原原本本把老熊吞咽月华,以背撞树的情形説了一遍,邓守一脸色郑重起来,追问了几处细节,脸上露出一丝兴奋。他宽慰魏十七道:“施主只管放心,夺天地造化,汲日月精华,谈何容易,区区一头妖熊,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过还是要多谢施主提醒,若是xiao觑了那妖熊,冒失动手,説不定白白折了性命,有损上天好生之德,叔父面上也不好看。” 邓守一话虽説得委婉,语气里还是透出傲气,不过提醒对方xiao心并非魏十七的本意,他不经意地问道:“老鸦岭方圆数百里,深山之中猛兽不计其数,怎么只有黑松谷那头老熊成了精?” 邓守一忖度那金背熊修炼多年,体内或许孕育妖丹,能助他突破瓶颈,修为更进一步。他心神不定,听了魏十七的话,随口道:“只有先天之体才能汲取天地元气,日月精华,后天浊物——”他自觉失言,不再説下去。 虽然只是片言只语,对魏十七来説,足以解答他的困惑。修炼的关键在于先天之体,人也罢,兽也罢,绝大多数都是后天浊物,只能在世间苦苦挣扎,摆脱不了“命”、“运”二字。 他暗暗叹了口气。 第六节 都是兽皮惹的祸 第六节都是兽皮惹的祸 邓守一原以为只要自己出手,区区一头畜生,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过听魏十七说了老熊修炼之事,觉得必须谨慎行事。众人在他倡议下,聚首商议一番,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决定听从两名猎户的意思,在金背熊出没的路径上埋下铁夹,等夹住熊腿后,再以弩弓攒射眼鼻等要害,以求万无一失。魏十七隐隐觉得不妥,但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定下了章程,一行人动身上路,入夜在野地里露宿,次日一早继续赶路。魏十七估摸众人的体力,稍稍控制步履,以免有人跟不上。邓守一自然不在话下,即使全力以赴,也不可能甩下他,其余人等,要数那姓岳的健仆体力最好,背负的驮袋最重,行动还不见迟缓,反倒是那几名护院,虽然武艺娴熟,却不适应山路。好在每次不等大家体力耗尽,魏十七便停下歇息,众人虽觉辛苦,并没有脱力。 趁着歇息的空挡,魏十七主动与那姓岳的健仆攀谈,对方也不避讳出身低贱,自承是赵府的家生子,叫岳之澜,名字是邓管家给取的。魏十七见他双腿有些外罗圈,怀疑他在边军中待过,长年骑马所致。 到了第三天,距离黑松谷只剩下几个山头,魏十七越走越慢,没过两三个时辰就停下歇息,以便恢复精力和体力。从始至终,邓守一都没有出声,他觉得叔父的判断不错,魏十七是个人才,不用提点,就把一切安排妥帖,叔父年纪大了,身边的得力人不多,除了岳之澜外,找不出第二个了,等这趟回去,可以试着招揽一下魏十七。 时近正午,魏十七抬头看天,晴空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山风掠过林间,夹杂着些许野兽的腥臭,闻着有点熟悉。他突然变了颜色,大叫一声:“大家快散开,都上树!”话音未落,山岭猛地颤动了一下,风云变色,低沉的喘息声,急促的奔跑声,直冲他们而来。 魏十七丢下猎叉,扑向一棵高大的云杉树,手足并用,三下五除二爬上树梢,一颗心咚咚直跳,方才那腥臭的气味,分明与怀里的兽皮一模一样——是黑松谷那头老熊来了! 众人无不错愕,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邓守一眉头一扬,反手握住剑柄,拔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全神戒备 “快上树!”魏**声招呼。他站在树梢,视野无碍,只见一头老熊从密林中窜出,520小说如奔马,只三五息工夫就冲到眼前,邓守一不退反进,弓身吐气,一剑刺向老熊胸口。 老熊猛一挥掌,击中剑身,剑尖偏过数分,刺在它肩胛骨上,弯成一道弧形,“铮”的一声弹直,邓守一顺势连退三步,手臂一阵酸软,心中猛地一沉。他早知成精的妖物毛皮最是坚韧,为此特地向师门借出一把断龙剑,没想到那老熊如此强悍,连断龙剑都刺不穿。 同行的猎户久居山林,反应只比魏十七慢了半拍,泼开腿朝最近的大树奔去,反倒是那几名护院,自恃身怀武艺,取了刀剑围上前相助邓守一,魏十七暗暗摇头,这不是鲁莽,而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老熊甚是狡猾,被断龙剑刺中,也知道棘手,当下避强击弱,掉头绕过邓守一,人立而起,咆哮一声向前扑下,双掌拍击大地,一道震波浪潮般翻涌,激起无数枝叶石土,众人立足不稳,如同一叶小舟,在风浪中飘摇,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邓守一回过气来,左手食指中指并拢,在剑身上一抹,催动锐金之气,源源不断注入断龙剑。老熊根本不理睬他,冲入人群中,挥掌把一个护院拍死,侧过头,把另一个护院的下颌咬住,扭头一甩,扯下大半个头颅,血如泉涌。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个时候老熊应该在熊窝里呼呼大睡,怎么会突然出现?魏十七隐隐觉得,事出有因,都是兽皮惹的祸。眼见邓守一慢吞吞地施法,老熊扑杀一条又一条性命,他不禁摇摇头,仙都派的弟子,并没有预想的那么厉害——果然还是托大了。不过事已至此,懊悔无济于事,他迅速取下背上的猎弓,瞄准老熊的眼鼻,连射三箭。 岳之澜最先稳住身形,他趁老熊用掌护住眼鼻,侧身一滚,从驮袋里抢出一把弩弓,搭上利箭,对准它裆部扣下扳机,不等看结果,立刻丢下弩弓,翻身躲到树后。这一箭射得极其刁钻,老熊视线受阻,不曾提防,要害中了一箭,痛彻肺腑,它咆哮着放下熊掌,脸上又被魏十七射中,离眼珠只差寸许。 漫长的岁月里,老熊始终是山林间的霸主,何曾吃过这等亏,它狂性大发,不再遮掩口鼻,掌击口咬,接连杀死数人。 邓守一将体内大半锐金之气尽数注入断龙剑,剑身骤然亮起一道夺目的光华,嗡嗡作响,几欲脱手飞出。他心中大喜,仗剑冲上前,只一刺,就贯穿老熊的下腹,一道血箭飚出,疼得它仰天大叫,狠狠一掌拍在剑刃上,竟被无声无息地切断。 老熊终于知道惧怕,扭头就逃,岳之澜看准方向,稳稳甩出一只张开的铁夹,恰好被踩个正中。铁夹的利齿虽然刺不穿厚皮,却拖住了它的脚步,老熊俯身去咬铁夹,魏十七窥得真切,一箭正中眼珠,紧接着又是一箭,射入它张大的嘴里。 邓守一抢到老熊身后,断龙剑从后背的金毛处刺入,前胸穿出,剑上光芒急速消退,锐金之气在它体内肆虐,老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颓然倒地。 终于结束了,空气里满是血腥,四周一片狼藉,尸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只有魏十七和岳之澜侥幸活了下来。邓守一拔出长剑,剑身光亮如镜,没有沾染上丝毫血污。他心中感慨,若非有断龙剑,若非有魏、岳二人牵制,单靠他一人,是对付不了这头熊妖的。 魏十七跳下树,沉默不语,顷刻间,这许多鲜活的性命化为泡影,仇恨也罢,哀伤也罢,思念也罢,留在世上的痕迹,都会被时间洗磨掉,没有什么东西能永久。对于他来说,也是这样吧。 第七节 赠你一个机缘 “这些尸体……怎么办?”过了许久,岳之澜才回过神来。 魏十七收起感慨,回复了刚硬心肠,道:“掘个坑埋了吧,入土为安。” 岳之澜还有些犹豫,转念一想,这么多尸体,光靠他们无法运下山,暴尸荒野的话,很可能被野兽啃食,反不如埋入土中,等异日再重新安葬。他叹息道:“也只能这样了,魏xiao哥,请你帮个忙,一起动手吧。” 都是力气活,不在话下,只是没有趁手的家伙,只好拣两根粗大的树枝,砍去枝叶,凑合着用一回。二人挑了块多土松软的山地,掘出一个大坑,把尸体丢进坑里,盖上一层浮土,用脚踩实,再压上一些石块。尸体埋得不深,很可能被食腐的野兽扒出来,但在深山老林里,也没那么多讲究。 邓守一没有帮忙,在他眼里,凡人就等同于蝼蚁,未死之前,出于恻隐之心,他或许会相救一二,死后埋尸这种事,他是不屑于做的。他举起断龙剑,将体内剩余的锐金之气尽数灌注其中,在熊尸胸腹间一划,剖开内脏,先在丹田中搜寻,掏出一颗蚕豆大xiao的妖丹,色泽银白,在掌心滴溜溜乱转,颇具灵性。 邓守一满心欢喜,这是意外的收获,妖丹的年份虽浅,其中蕴含的月华之精对他大有补益。他把妖丹xiao心收入玉盒,贴身藏好,又在熊尸的腹腔内找到胆囊,割下后用麻绳扎紧,收入衣袖。 邓守一最后扫了一眼开膛破肚的熊尸,觉得没留下什么可取之物了,大袖一挥,找了块干净的石头,盘膝坐下,闭目养神。 埋好同伴的尸首,岳之澜把弩弓装入驮袋,铁夹尽数弃在一旁,整dian妥当,他朝魏十七使了个颜色,站到邓守一身旁等候吩咐。邓守一沉吟良久,闭着眼睛道:“今天幸亏你二人在旁牵制,贫道才有机会击杀熊妖。叔父许了你们什么,等回到信阳镇,自然会兑现,你二人……可向贫道提一个要求,以答谢此番相助。” 仙都派的道法讲求片尘不染,心无挂碍,邓守一也想尽快了断因缘,免得留下心结。 岳之澜低头寻思了一回,突然双膝跪地,向邓守一磕了三个头,道:“请仙师收我为徒,传我道法!”为示坚决,他磕得极其用力,额头上破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邓守一一口回绝,“诚心可嘉,只是贫道不收徒弟。” 岳之澜高声道:“求仙师成全,指一条明路!” 邓守一知道叔父对岳之澜评价甚高,他虽然屈身奴仆,心性心智却远在常人之上,当年叔父把他送入边戎军中,本打算等他立下军功,为他脱去奴籍,谁知赵员外不肯松口。岳之澜回到赵府后仍操贱役,但他办事尽心尽力,从无半句怨言,这般品性,倒不妨给个机会。他当下睁开眼,从袖中抛出一枚铁环,道:“既然如此,贫道就赠你一个机缘,明年七月初八,你把这枚铁环戴在右手食指上,到西泯江胡杨渡口见一位邋遢老道,他若看得中你,自会引你入仙都门下。” 岳之澜大喜过望,捡起铁环,又磕了三个头,起身站到一旁。 邓守一抬眼望向魏十七,“魏施主,你想要什么?” 魏十七拱拱手,问了句:“道长还有铁环吗?” “去休,去休!”邓守一呵呵大笑,又丢下一枚铁环,一跃而起,衣袂飘飘往山下而去,转眼消失了踪影。 魏十七拾起铁环放入怀里,岳之澜沉默了片刻,展颜一笑,道:“在下这就动身回信阳镇,魏xiao哥有何打算?” “我还要在山里逗留几天——这些猎熊的铁夹丢了蛮可惜的,你若不要,可否送与我?” “魏xiao哥客气了,只管拿去用,在下先行一步,告辞!”岳之澜背起驮袋转身离去,魏十七目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山林间又剩下了他一个。 暮色渐浓,老鸦返巢,魏十七燃起一堆篝火,用新打的弯刀剁下几块熊肉,插在树枝上烤到七八成熟,顾不得烫,狠狠咬了一口。熊肉粗砺坚韧,口感远不及野猪麋鹿,魏十七腹中饥馁,顾不上挑剔,狼吞虎咽吃了个干净。他拍拍鼓起的肚皮,觉得干渴,起身去寻皮袋喝水,才一站起,腹中忽地腾起一股热气,如火烧一般,顷刻传遍全身。 “莫非这熊肉有毒?”魏十七心中犯起了嘀咕。 热气越来越盛,在他体内左冲右突,不得宣泄,魏十七觉得每一寸肌肤都鼓胀起来,忍不住低头看自己的手臂,竟凭空胖大了一圈,毛孔扩张,寒毛根根竖起。他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头脑被热气烧得迷迷糊糊,脚下一绊,后背狠狠撞在一棵树上。 这一撞的力量大得惊人,热气受到外力冲击,收缩了少许,紧接着又膨胀开来,背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插了一把钝刀,来回转动,疼得他眼前发黑,恶心欲吐,耳畔接连响起十多声焦雷,腿脚一软,死猪般摔倒在地。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魏十七面孔朝下趴在地上,泪飞如雨,鼻涕混着鼻血淌个不停,上唇被牙齿磕破了,塞了一嘴的泥土碎石。 隔了良久,剧痛才渐渐消退,浑身没有一dian力气,手脚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热气继续在体内翻腾鼓胀,魏十七脑中灵光一闪,福至心灵,想起兽皮上所绘的第二个人形,奋力吐掉嘴里的脏东西,咬着牙呻吟道:“原来……这就是修炼……还真他……妈……疼!” 爆了两句粗口,魏十七挣扎着爬起身,抹掉眼泪、鼻涕和鼻血,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裤裆,还好没有失禁。他咬咬牙,看准一颗大树,背转身撞了上去,又一阵钻心的剧痛,差dian以为背上破了个大窟窿,好在这一次有了准备,他扑到在地时,拼命用双手撑住身体,才避免了二度破相。 “男人嘛,就该对自己狠一dian!”魏十七一次次爬起来,再一次次趴下,到后来,整个人都麻木了。撞到第十一次时,他听到“咯”的一声轻响,体内似乎有某处所在松动了一丝,鼓胀的身体像被针戳了一下,一道匹练般的白气冲口而出,吐到三尺开外才冉冉散去。 倦怠从骨髓里涌出,潮水一般吞没了他,魏十七在睡去之前,想起邓守一的话,喃喃道:“原来,这真是一个机缘……” 第八节 生不如死的痛苦 魏十七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回到了从前,一个人躲在阁楼的书房里,安安静静地看书。窗外是晒台,紫藤和丝瓜爬满了架子,遮住毒辣的日头,一眼望去满目清凉。风吹过纱窗,掀动书页,哗哗作响。,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刻,只有沉浸在别人的世界里,他才能够忘记自己。 然后,他醒了,他发现自己,依然留在别人的世界里。 身体完全恢复了正常,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魏十七脱去褴褛的外衣,赤着上身,用弯刀照后背,只有一些不伤筋骨的擦伤,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魏十七定了定神,仔细回想,隐约觉得自己踏上了修炼的正途。出于某种原因,他不能直接汲取月华,但熊妖的肉身久经月华淬炼,饱含元气,虽然分量不多,已足够他迈出关键的一步。 修炼兽皮残片上的法门极耗体力,肚子里空空如也,旺盛的饥饿感一袭来,魏十七觉得自己眼珠都快发绿了。继续吃熊肉吗?他有些犹豫,昨夜那惨痛的经历,让他后怕不已。他拾起猎叉和弓箭,打算弄些山鸡野兔之类的猎物充饥,才走出几步,又转了回来。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万一熊肉被猛兽叼走,或者在吃完之前腐烂了,他一定会把肠子悔青的。 魏十七砍下树枝,搭起一个简易的高架,这是山林里猎户存放猎物的做法。把熊肉一块块剁下,搁在架子上,遮上树枝挡尘土,忙活了一阵,腹中更是饿得慌。他拨了拨冒烟的灰烬,重新燃起篝火,烤了五六块熊肉吃下肚,怀着悲壮的心情和自虐的快感,重新品味那生不如死的痛苦。 撞击了十五次后,他再度听到轻微的“咯”一声响,如同天籁之音,把他从地狱里拯救出来。 一天又一天,每天不断重复相同的磨砺,痛渐渐成为一种习惯,变得可以忍受,身体的改变极其明显,魏十七感到自己比以前更强壮,筋骨坚韧,食量猛增,一顿能吞下十来斤熊肉,体内元气如狂暴的海潮,撞击树干的次数越来越多,力量也越来越大,碗口粗细的树干,已经不起他发力一撞。 老熊体型肥大,几乎相当于两头成年黑熊,去除皮骨内脏,也要有三五百斤肉,饶是魏十七胃口惊人,也足足花了半个多月,才吃掉一半的血肉。 终于某一天,涓涓细流汇成江海,持续不断的撞击后,后背灵台穴无声无息地迸开,元气如漩涡般涌入,盘踞其中,为他所有。 魏十七忍不住张开双臂,仰天长啸,元气再度从灵台穴溢出,淬炼着筋骨血肉,催生出勃勃生机。以树干为锤,以元气为钻,千锤百炼,凿开了人身的第一处窍穴,他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这种感觉,真好! 守得云开见月明,魏十七决定放松一天,四处走走,看看天,看看云,吹吹风,想想心事。他不会走太远,那些剩下的熊肉是他的珍宝,他决定继续修炼,尽快凿开第二处窍穴。 他想知道,如果两处窍穴相连通,又会是什么感觉。 修炼这件事让人上瘾,但诚所谓希望越大,失落就越多,魏十七花了不到十天,吃完剩下的熊肉,第二处窍穴却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灵台穴容纳的元气越来越多,随着筋骨血肉不断得到淬炼,整个人瘦了几分,变得强健而结实。 颅中有脑,骨中有髓,不过骨骼是受月华淬炼最多的地方,劈不开也砸不断,用力过猛,上好的牛角弯刀一崩为二,只在熊骨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魏十七只好放弃,把熊骨连同熊皮一起埋入土中,做了个记号,留待异日取用。 山林呼啸,日光洒在脸上,魏十七拍去尘土,舒展一下身体,举步朝黑松谷奔去。胸腹四肢充满了力量,翻越山岭如履平地,他加快步伐,如旋风一般冲进黑松谷,心里充满了期待。 他找到老熊的巢穴前,屏住呼吸,手持火把,慢慢走了进去。那是一个丈许深的石洞,火光在四壁投下无数跳跃的阴影,到处都是吃剩下的骸骨,跟寻常的熊窝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他用脚踢开散乱的骨骸,一寸寸仔细搜寻,结果在洞穴的最深处,发现一具残缺的人骨。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断成三截的脊梁骨,几根臂骨和腿骨,被xiao心地收藏在一个石窝里。 虽然没有什么收获,那具人骨却给了他一些暗示——不知哪一年,老熊扑杀了一名人类修士,喝血吃肉之余,得到一张兽皮残片,不知怎么就修炼起来,成了精。 兽皮上明明绘的是人形,一头畜生都会照着修炼,他却只能啃熊肉,真是没天理! 好运气看来是用完了,魏十七最后又搜寻了一遍,倒退着离开熊窝。远离腥臊,重新回到蓝天之下,深深吸口气,魏十七觉得是一种享受。 他独自在黑松谷逡巡,像老熊在巡查自己的地盘,待到夜深,月出东溟,清辉照亮林间,魏十七跳上那块硕大的青石,仰头向月,尝试着吞咽月华。 折腾了一夜,下颌都快脱臼了,什么也没有发生,这证实了魏十七心中的猜测,他属于邓守一所説的“绝大多数后天浊物“,无法直接汲取日月精华,而那头成为他腹中食的老熊,才是真正难得的先天之体。 要想继续修炼兽皮残片上的法门,只能靠吃掉那些成精的妖物,一个念头蓦然闪过脑海:“吃了妖熊能汲取元气,如果换成修士的话……”魏十七打了个寒战,用力摇了摇头,觉得吃人这桩事太没有下限了。 东方再度发白,新的一天到来,魏十七有些记挂青狼,若不是它偷来兽皮残片,他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去看看老伙计,不知它撞树撞得怎么样了!”魏十七低头看看身上的污垢,觉得浑身发痒,他决定在此之前,先找个水潭好好洗个澡。 第九节 你的名字叫做青 第九节你的名字叫做青 老鸦岭中隐藏着瀑布深潭,魏十七脱得赤条条,游到瀑布下,冲洗头发和身体,污垢尽去,人清清爽爽,心情也阳光了很多。[千千小说]凿开了第一处窍穴,心态随之发生微妙的变化,魏十七下意识里多了一点主角的自觉,他遗憾地想,同样是洗澡的桥段,为什么没有美女来搅局? 小心翼翼地搓洗衣裤,在岩石上晾干,抓几条鱼,烤熟了充饥。他很少吃鱼,嫌刺多肉少,不过瘾,不当饥,好在偶尔吃一次,味道还不错。 风吹日晒,衣裤半干,魏十七穿上身,沿着山麓向东奔去。 他来到白皮松下,打两声唿哨,仰头看旁逸的树枝,像覆了一层雪。其时是深秋,天气凉爽,每年这个时候,魏十七都要多打一些猎物储藏起来,以度过严酷的凛冬。 站在松下,心中有了一丝出尘意。 静谧安详的画面,被一条突然窜出的青狼打破,那青狼壮得像条小牛犊,差不多有半人高,半张着血盆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行动敏捷,进退如风。 魏十七握住猎叉的手不觉一紧,微微弓下腰,有些不敢相认 。这就是跟他结伴狩猎的青狼吗?才没过多久,竟变得如此长大! 青狼绕着他走了一圈,懒洋洋趴在地上,魏十七一笑,坐到它身旁,照例伸手去摸它的脑袋,青狼把头一扭,不让他得逞。这是他们玩熟的把戏了,魏十七记的,只在有求于他的时候,青狼才会委屈地让他摸一下。 “那头老熊已经死了,想去看看它的尸骨吗?” 青狼眯起眼睛,它听不懂魏十七在说些什么,但本能地觉得,这句话很重要。 魏十七哑然失笑,他的视线落在青狼背上,瞳孔突然扩大,他看得清清楚楚,在暗青色的狼毛中,赫然跳跃着一抹金色。原来青狼修炼兽皮残片上的法门已有小成,难怪它变得如此长大,行动也更为敏捷。 它是怎么做到的呢? 魏十七从怀里取出兽皮残片,摊在青狼跟前,指着第一个人形,食指点了几下。青狼敷衍了事地仰起头,做了个吞咽月华的姿势,表示这毫无难度。 魏十七把兽皮拿在手中,指尖抚摸着一个个怪异的人形,心想:“这兽皮上的法门恐怕很有些来头,连兽类都可以修炼,青狼背上多了一簇金毛,不知开了几处窍穴……莫非它天赋异秉,也是先天之体……” 他不由苦笑一声,不知自己该嫉妒还是庆幸。 天色尚早,魏十七心中一动,指指黑松谷方向,打了个手势,招呼青狼一同前往。青狼顿时激动起来,颈背上青毛根根倒竖。自从修炼了兽皮上的法门后,它实力大增,能独自扑杀虎熊,此时再遇到那老熊,尽管不敌,逃脱当不成问题。 一人一狼翻山越岭,魏十七快如奔马,却还是跟不上青狼,照样被它鄙视。 两个时辰后,来到老熊殒命的山林,魏十七停下脚步。距离黑松谷还有几个山头,青狼满腹狐疑,左顾右看,不知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魏十七用猎叉掘土,挖出掩埋的熊皮熊骨,青狼窥得真切,正是杀害它父母的那头老熊,它眼珠通红,厉声咆哮,纵身扑将上去,口咬爪撕,把熊骨甩得满天飞舞。 发疯般撕咬了一通,青狼终于耗尽了力气,颓然扑倒在地,咬不断熊骨,也撕不开熊皮,即便是死去的尸骸,也在嘲笑它不自量力。 魏十七等它发泄完,抱了几捆枯枝,在坑中升起一堆篝火,把熊骨一块块丢进去,熊皮松松地卷成一捆,也一并投入火中。这一番举动原本是为了安慰青狼,谁知熊皮表面蹭满了松脂,遇火即着,火焰腾起丈许高,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青狼呆呆望着烈火,眼角滚出豆大的泪滴,大仇得报,它却不感到欣喜,没有亲口咬穿老熊的喉咙,吃空它的内脏,又算什么报仇?只是,它再也没有机会了。 烧了许久,火势渐渐变小,熊皮燎成一团焦黑,熊骨一节节晶莹如玉,魏十七把土推入坑中,掩埋妥当,也算了了一桩事。 青狼慢慢转过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行到魏十七身前,屈起前腿,向他点了三下头,以示追随。魏十七摸摸它的脑袋,感慨万千,道:“好,你不负我,我也不负你。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叫做青!” 第十节 别挡住我的阳光 青狼留在黑松谷修炼,魏十七离开老鸦岭,去信阳镇见赵府的邓管家,讨要他许下的三百两纹银。 上关桥北,赵府边门半开半掩,一名身材矮xiao的老仆靠在墙边晒着太阳,脑袋一顿一顿,像xiao鸡啄米。魏十七上前去,轻轻咳嗽一声,招呼道:“这位老丈,敢问邓管家可在府上?” 耳畔骤然响起声音,那老仆吓了一跳,急忙张开眼,只见一条精壮的汉子站在跟前,穿了一身皂色的新布衣,魁梧高大,遮住了光线,看不清对方的脸。瞌睡正打得舒坦,被人吵醒,他心中有几分不喜,老气秋横地説道:“年轻人,站远一dian,别挡住我的阳光!” 魏十七一愣,觉得这句话有dian耳熟,凝神一想,找到了出处,他有些诧异,xiao心地问道:“老丈可是姓第?” “姓狄?谁姓狄?信阳镇没人姓狄!” 魏十七知道自己自作聪明想差了。对方説话很冲,富商的奴仆良莠不齐,遇到这样的货色也算倒霉,他侧过身退后半步,让出阳光,耐着性子问道:“敢问邓管家可在府上?” 那老仆上下打量着他,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这附近老鸦岭中的猎户……” 那老仆抠去眼角的眼屎,鄙夷地説道:“邓管家什么身份,你想见就见了?”説罢,闭上眼睛继续打瞌睡。 阎王好见,xiao鬼难缠,遇到这种情况,换成木莲,肯定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説不出话来,含着眼泪掉头就走;换成老刘头,会陪着笑脸,继续死缠烂打,好话説尽一箩筐;换成岳之澜,大概会不带烟火气地塞上一xiao块碎银子,央求对方不吝玉趾,劳动大驾通报一声;换成邓守一,説不定会宣一声无量寿佛,然后那老仆头疼欲裂,上吐下泻,回过神来跪地求饶。 魏十七笑了起来,道:“邓管家的孙儿患了重病,急需一味熊胆入药,着我立马送来,若是误了他老人家的事,你担当不起。” 那老仆跳将起来,唾沫乱飞,骂道:“臭xiao子,听了几句风言风语,敢诈我!告诉你,我儿子出生入死才找来一颗熊胆,早就给xiao篮子煎药服下,病都好了,哪轮得到你来献宝!快走快走,再啰嗦乱棍打出去!” 信息量实在太大了——那老仆是岳之澜的爹,邓管家的孙子xiao名叫xiao篮子,金背熊胆入药确实对症——魏十七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想错了,阎王好见xiao鬼难缠,遇到这种情况,换成岳之澜,一定会万分委屈地説:“爹,你为什么不让我见邓管家!” “爹,你在跟谁説话?”从边门内走出一人,作健仆打扮,正是岳之澜。 “岳兄弟,是我,我来见邓管家,这位老丈不给通报。” 岳之澜听他话里似有些怨气,心中一惊,他清楚邓管家很是看重这名猎户,邓守一对他印象也不错,老爹一向嘴臭,话説得难听,肯定是得罪他了。当下抢上几步,挡在那老仆身前,笑道:“哪里的话,邓管家早就吩咐过,魏xiao哥来的话,无须通报,直接进去见他老人家就行了。” “岳兄弟客气了,不知邓管家现下可得空?” “方才他老人家在账房查账,魏xiao哥随我来。”他延请魏十七进府,回头向老爹使了个眼色,匆匆跟了上去。那老仆有些尴尬,搔搔头,悻悻地嘀咕了几句。 二人穿过轿厅,沿着阴暗的东廊一路向北,尽头右拐来到东花园,园中菊花开得正好,姹紫嫣红,摇曳多姿。 岳之澜委婉地説:“魏xiao哥,我爹就这么个躁脾气,还请见谅,不要放在心上。”他担心魏十七在邓管家跟前告上一状,虽説邓管家器重自己,但对他那口无遮拦的老爹,可没什么好感。 魏十七笑笑,不置可否,他知道岳之澜担心什么。 二人从月洞门出了东花园,路过一方平整的校场,十来名护院正在练拳,魏十七放慢脚步看了几眼,不像是套路,只是一些简单的出拳扫腿、肘击膝撞的发力动作。 岳之澜见他对拳法颇感兴趣,心中一动,道:“这是边戎军中的技击拳,流传甚广,魏xiao哥如感兴趣,不妨拿本拳谱参详一二。” “岳兄弟手头有拳谱?如能见赠,不胜感激。” 岳之澜放下心来,技击拳谱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魏十七想要,送他一本做个人情,就算替老爹赔个不是。 二人边説边走,无移时工夫来到账房外,岳之澜请他留步稍待,自己上前向邓彰通禀。 邓彰等了魏十七二十来天不见人,猜测他留在老鸦岭中处置熊尸,熊皮熊肉,应当能卖个好价钱,此时见他来了,颇为欣喜,亲自迎上前,把他引入偏厅就座,吩咐童仆上茶。 邓管家喝的茶叶不知比茶砖好了多少倍,沏在盖碗里,茶汤碧绿,茶叶根根竖立,魏概知道怎么用盖碗喝茶,动作虽有些笨拙,总算没出什么错。这印证了邓彰之前的猜测,若他真是山中的猎户,怎么会用盖碗。 这么好的茶叶,魏十七很久没喝过了,他依稀记得,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在读书之外,唯一的嗜好就是喝dian淡茶。 邓彰跟他寒暄了几句,开门见山,直言招揽之意。魏十七正打算以“山野之人,散漫惯了,巴拉巴拉巴拉”加以推脱,话到舌边转了个圈,又咽了下去,他主动提起当日在老鸦岭中,邓仙师赠给他一个机缘,明年七月初八见分晓,若与仙都派无缘,他再来投奔邓管家。 邓彰听邓守一説起过此事,心中更是欣赏,他也不勉强,勉励了几句,命下人到账房支三百两纹银,打一个包袱交给魏十七。 又续了一回茶,魏十七起身告退,邓彰让岳之澜代他相送。走出赵府,边门外那个晒太阳打瞌睡的老仆不在,魏十七背上多了个沉甸甸的包袱,怀里揣着一本拳谱,施施然离开了信阳镇。 第十一节 了断一段因缘 从信阳镇回老鸦岭的途中,魏十七开始参详技击拳谱。 技击拳是边戎军中新兵的入门拳术,在民间流传也很广,统共十七个姿势,涵盖拳、脚、肘、膝、摔等不同的手法,拳谱中除了绘有招式外,对如何发力也有详细的记述,讲求出其不意,伤敌致残,与一般的拳法套路有天壤之别。 魏十七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当日在牵制熊妖时,岳之澜身手敏捷,深得“准”、“稳”二字,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魏十七自忖易地而处,恐怕要逊色他不止一筹。猎户毕竟比不上军士,若想多一份自保之力,须得学一dian拳术。 自从凿开第一处窍穴后,魏十七脱胎换骨,身体变得柔韧强悍,腿臂力量奇大,练习这十七式的技击拳,事半功倍,只花了大半天时间,就演练纯熟。 回到老鸦岭后,他简单收拾起背囊,只带走必要的东西,最后看一眼独自住了三年的山洞,举步离去。 魏十七先绕道去枯藤沟,老刘头的脚已经痊愈了,他赶在严冬到来之前进山采药,家里只剩下木莲一人。 木莲几乎不敢相认,魏十七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个头又拔高了数寸,体形变得更精悍,像一头豹子。她脸上发烧,赶紧招呼魏十七坐下,手忙脚乱倒水给他喝。 魏十七叫她不要忙,他从背囊里取出几锭银子,不容分説塞到木莲手里,道:“我要出一趟远门,大概开春才回来,这些银子你先拿着补贴家用。” 木莲手一颤,热水不xiao心泼到手背上,皮肤烫得通红,她恍若不觉,怔怔地问:“魏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魏十七笑笑道:“进山去猎熊。有人出大价钱收熊皮熊胆,做完这一票生意,赚的银子足够舒舒服服过几年了。” 木莲沉默了片刻,“这银子……俺不能收。” 她语气很坚决,不过对付这种没见过世面的xiao丫头,魏十七手到擒来,他説:“钱不是白给的,我想请你爹多采集一些贵重的草药,野山参,灵芝,首乌,杜仲,银子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木莲不再坚持,道:“不用这许多……野山参和灵芝都很难得,首乌杜仲还可以想想办法……” “那就这么説定了。”魏十七两口喝完水,抹抹嘴站起身,“那我先走了。” “魏大哥……”木莲一阵心焦,想説些什么挽留他,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临走的时候,魏十七犹豫片刻,从背囊里掏出一册拳谱放在桌上,説了句:“这是技击拳,有空的时候练练,强身健体,照顾好自己。有机会的话,到外面去看看,总不能一辈子窝在深山里。” 木莲“嗯”了一声,用力dian头,目送他出了家门,头也不回地离去,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有一种预感,这一去,恐怕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倚门站了良久,寒意一阵阵涌来,她咬着嘴唇,喃喃对自己説:“木莲啊木莲,你要再勇敢一些,坚强一些,他走了,明年春天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如果不回来的话,我可以离开大山去找他呀!” 枯藤沟之行只为了断一段因缘,是漫漫长路上的一个xiao插曲。魏十七把木莲抛在脑后,大步流星赶到黑松谷,砍下树枝搭了一个简易的茅棚,暂时安定下来。 青狼汲取月华,开凿窍穴,修炼得很顺利,几天不见,背上那簇金毛又浓密了少许。魏十七孜孜不倦地演练技击拳,元气缓缓从灵台穴溢出,由内而外淬炼着筋骨血肉,随着他对拳法的理解日深,出手越来越迅猛,发拳响起尖锐的音爆,打中树干,生生炸出一个大窟窿,力量直透树心,从另一面激出。 只是灵台穴中的元气没有补充,日渐稀薄,终有枯竭的一天,魏十七不能像青狼一样汲取月华,身体的淬炼才刚起步,就无以为继。 此时距离他来到黑松谷,已有一个多月。 秋去冬来,草木摇落,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这一天,魏十七叫上青狼,飘然离开黑松谷,足迹踏遍了老鸦岭每一个山头,却始终没有遇到第三头成精的妖物。 第十二节 好一幅皮囊 第十二节好一幅皮囊 胡杨渡位于西泯江上游,距老鸦岭三百余里,渡口名得自江边的三棵胡杨树,当地土人称其为“三千岁”,取“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之意。 从胡杨渡往北,渡过西泯江,便是巍巍昆仑。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初八那天,魏十七孤身一人来到胡杨渡口,望着滚滚东去的西泯江,心生感慨。 渡口依江而建,散布着十几家食铺客栈,魏十七挑了家市口最旺的胡杨老店,点一壶酒,三五斤牛肉,看着江景,慢慢把酒和牛肉吃完,招呼小二结账,顺便问了句:“近来可有一位邋遢老道来过?” 那小二笑道:“昨天也有一位客官问起邋遢老道——那老道住在土地庙中,前天晚上才到,手里拎一个焦黄葫芦,到咱店里打了一葫芦酒才走。” “他持素还是荤食?” “酒肉不忌,每天都来打酒买牛肉。不是小的自夸,咱店里的牛肉独一号,远近闻名,有客人赶了几十里路,就为尝这一口。” 魏十七点点头,让小二再切十斤牛肉,用油纸包了,沽一小坛好酒,用麻绳捆好,丢下一块碎银子,一手拎酒坛,一手托牛肉,离了食铺往土地庙而去。 土地庙在胡杨渡西头,面朝江水,破败不堪,庙内蛛网悬梁,泥像坍塌,一个邋遢老道席地而坐,背靠供台,脚边横躺着一只空葫芦,身后站立一人,正是信阳镇赵府的岳之澜。 见到熟人,魏十七朝他点点头,把酒肉放在老道跟前,叉手行礼道:“魏十七见过道长。” 那邋遢老道双眼一翻,白多黑少,相貌有几分凶狠,尖着嗓子道:“这酒肉是你孝敬老道的?” “是,请道长笑纳。” 邋遢老道提起酒坛,拍去泥封,凑到嘴边连喝三口,长长舒了口气,用衣袖擦了擦嘴,赞了声:“好酒!” 他眯起眼睛望着魏十七右手食指上的铁环,问:“手上的铁环是哪个给你的?” “仙都派的邓道长。” “邓元通还是邓守一?” “是邓守一道长 。” 邋遢老道颇有些意外,“又是小凳子——你且走近来,坐下让我看看。” “原来邓守一有这么个绰号,不知他说的是‘小凳子’还是‘小邓子’。”魏十七心中转着念头,上前几步,利索地坐在邋遢老道身旁,人高腿长,比老道高出一个头,衬得他像个小孩。老道仰着头看他,也不以为忤,反而赞了声:“大个子,好一幅皮囊!来来来,把右手伸出来——” 魏十七依言伸出右手,心道:“他会不会说我看你骨骼清奇……” 邋遢老道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脏兮兮的指甲刺进皮肉里,刹那间,元气涌入他体内,宛如一道滚烫的热流,循着经络迅速兜了一圈,转眼消失无踪。魏十七微微皱起眉头,他感觉到当元气经过背心灵台穴时,稍一停顿,被截留了少许,留在窍穴中。 邋遢老道“咦”了一声,板起脸问道:“你修炼过什么功法?” 魏十七早知体内的异样瞒不过他,当下从怀里掏出兽皮残片,道:“我在老鸦岭黑松谷的熊窝里找到一块兽皮,照着上面的法门胡乱修炼了一通,也不知对不对。” 听到这里,岳之澜不禁心生悔意,当初在老鸦岭中,他若不急于下山回复邓管家,说不定这兽皮上的功法也有他一份。 邋遢老道瞥了几眼,懒得接过来细看,嗤之以鼻道:“这种笨功法,不练也罢。” 魏十七讪讪地把兽皮收起来,心中有些忐忑。 邋遢老道松开手,摸着山羊胡须,若有所思,停了片刻,说道:“虽说是笨功法,用来淬炼身体还不错,你五行亲土,开了一处窍穴,还算马马虎虎过得去。看在你孝敬老道酒肉的份上,就留下来吧。” 魏十七松了口气,起身向他行礼,邋遢老道挥挥手,道:“站到一边去等着,别杵在跟前,挡住别人的道。” 说话间工夫,又一名少年信心满满地踏入庙中,面如冠玉,白衣胜雪,器宇轩昂,自称某某某,邋遢老道翻着白眼,照例问他手上的铁环哪来的,叫他走近来坐下,一把抓住手腕,片刻后松开手,把他食指上的铁环摘下来,挥挥手让他走。 那少年如遭雷击,跪倒在他脚边,连连叩首,求仙师开恩收留。邋遢老道慢悠悠问了句:“你浑身上下窍穴不开,一个后天浊物,凭什么拜入仙都门下?” 魏十七心中一动,听那邋遢老道的口气,似乎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仙都派也收后天浊物。 那少年愣了片刻,忽然福至心灵,说他家良田千顷,家财万贯,奴仆成群,愿奉上万两黄金,十对童男童女……越说越离谱。邋遢老道歪着头听了半天,见他说不到点子上,不耐烦地伸手一推,也不见他用力,少年腾空飞出庙去,摔了个满地葫芦滚。 岳之澜肚子里叹了口气,颇有些物伤其类。其实他也是窍穴不开的后天浊物,只因邓彰为他脱籍不成,心存愧疚,求邓守一相助,邓守一提点了几句,邓彰悄悄把私藏了几十年的一块玄铁交给他,贿赂了邋遢老道,才勉强留下来。 在这之后,又有一十三人来到土地庙,邋遢老道收下三人,留下十枚铁环,等到夜半时分,再没有新人出现。 七月初八,就这样过去了。 第十三节 都过来磕头吧 邋遢老道喝完一坛酒,十斤牛肉下肚,心满意足,大着舌头道:“好,今年仙都派老道这一脉的试炼弟子,就你们五人了。老道姓齐,道号云鹤,是你们的入门师父,都过来磕头吧。” 众人跪地叩首,重新见过师父,序齿排班,岳之澜最大,魏十七次之,剩下三人两男一女,男的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兄宋骐,弟宋骥,十三四岁模样,大户人家出身,服饰精美,女的才及髫年,姓秦,单名一个“贞”字,文文静静,低头不语。 齐云鹤望着五名弟子,心道:“今年的运数有dian背,岳之澜没有资质,魏十七资质低劣,此二人只能去外门混日子,宋氏兄弟各有三处‘先天窍’,差强人意,秦贞还不错,先天七窍,散在两条经络,进内门当不成问题。他奶奶的,看来这次又要垫底了!” 他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嘴里嘀咕了一句:“凑活着打个盹吧,天亮再上路。”説罢,往地上一倒,屈臂枕头,鼻息沉沉睡去。 师有事,弟子服其劳,魏十七和岳之澜都是懂眼色的人,一个领着年幼的师弟师妹来到土地庙外,与送他们前来的家人告别,一个招呼苦候了大半夜的闲杂人等,告诉他们仙师选徒已毕,速速退去,断了他们的痴心念想。 之前那白衣少年作葫芦滚的情形犹在眼前,众人心有余悸,不敢再纠缠,三三两两散去。宋氏兄弟和秦贞的家人也抹着眼泪离开,不时眷眷回望,心有不舍,自此一别,仙凡殊途,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师兄妹五人站在庙前,江风吹到身上,有dian凉,东方一diandian发白,曙光照亮了胡杨树,给破败的土地庙镶上一道金边。 新的一天开始了。 宋氏兄弟和秦贞毕竟年幼,折腾了一宿没合眼,精神困顿,站都站不稳,魏、岳二人领着他们回到土地庙中,寻个干净的角落安顿下来,家人都不在身边,他们又累又惶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齐云鹤直睡到日上三竿,才伸了个懒腰,慢吞吞爬将起来,几个徒弟都已打dian整齐,静候在一旁。供台之上,葫芦里灌满了酒,油纸包里是牛肉,荷叶上摆着馒头,齐云鹤呵呵大笑,招手道:“徒儿们,来来来,都甩开腮帮子吃起来!”説着,一手拎起葫芦灌几口酒,一手抓了牛肉往嘴里塞。 岳之澜把馒头撕开夹上牛肉,递给三位师弟师妹,自己也慢条斯理吃起来。他见魏十七不动手,微有些诧异,问道:“师弟,你不饿吗?” 魏十七笑着摇摇头。 齐云鹤乜了他一眼,含含糊糊道:“这么大个子,食仓xiao不了,怎么,不好意思?老道不会笑话你!” 魏十七解释道:“徒儿有个怪癖,只吃肉,不吃菜蔬和面食。” “吃肉就吃肉,客气什么!”齐云鹤抓起一大块牛肉丢过去,魏十七伸手接住,三口两口吞下肚,抹一抹嘴,意尤未尽,看得宋氏兄弟眼睛发直,秦贞半张着嘴,一口馒头掉在衣襟上。 齐云鹤越发觉得这个徒弟有意思,他好奇地问:“徒儿,你一顿能吃多少肉?” “二十来斤。” “好,能吃才能打,天都峰有的是野味,你是猎户出身,饿不着了。” 待众人吃完,齐云鹤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玉瓶,拔开塞子,倒出五粒药丸来,拇指大xiao,色泽蜡黄,清香扑鼻,道:“这是仙都派的阴虚丹,有轻身健体的功效,算是做师父的见面礼,一人一粒,吃完上路。” 岳之澜先取了一粒,魏十七拿一粒,直接丢进嘴里,接着是宋氏兄弟和秦贞。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热力从腹中腾起,绵绵不绝扩散到筋骨中,魏十七几乎可以肯定,丹药中蕴含的元气与熊肉一般无二,只是更为温和滋养。经历了狂暴的元气冲击,他更能体察到阴虚丹的妙处,丹药就像药方,君臣佐使配合得当,才不至于损伤身体。 一行人动身上路,渡过西泯江,往白雪皑皑的昆仑山而去。 齐云鹤衣袖飘飘,健步如飞,开始几天还走走停停,到后来一口气连赶四五个时辰,到天黑才停下歇脚。一番急赶,连岳之澜都觉得吃力,更不用説宋氏兄弟和秦贞了,好在阴虚丹妙用无穷,三人虽然年幼,在药力支持下,勉强还撑得住。 魏十七修炼兽皮残卷上的法门略有xiao成,这dian路对他来説根本不在话下,当同门累得倒头就睡时,他依然精力充沛,提起猎叉弓箭,到山林间捕捉野味孝敬师父。魏十七烧烤的手艺不差,齐云鹤不忌口腹之欲,因此对这个徒弟很是欣赏,常常边吃边谈,吃得口滑,不经意间透露了很多消息。 一个全新的世界展露在眼前。 仙都派系昆仑旁支,属剑修一脉,历代掌门都是昆仑嫡系,门下弟子有内门、外门、试炼之分,内门是剑修,专一修炼,外门打dian世俗事务,每三年招收一次新人,初入门为试炼弟子,传昆仑道法,三年内若能凝成道胎,晋升内门,不能凝成道胎,转入外门。 剑修必须是先天之体。人身一xiao天地,宇宙一大天地,人在胎中,浑身窍穴全开,称为“先天窍”,及至呱呱坠地,窍穴逐一闭合,与天地断绝沟通,沦为后天浊物。千百人中,总有一二天赋异禀,“先天窍”并未全部闭合,是为先天之体。剑修入门的第一步,便是运用“先天窍”汲取天地元气,日月精华,洗炼身体,凿开体内闭合的窍穴,开辟“后天窍”,将元气储存于其中。 只有元气充沛,“后天窍”循经络贯通,方可尝试在丹田内凝炼一颗“后天种子”,是为道胎。 齐云鹤收下的五名弟子中,数秦贞资质最佳,先天七窍,五行亲火,宋氏兄弟要差一些,都是先天三窍,宋骐五行亲木,宋骥五行亲水,至于魏、岳二人,他提都没提,魏十七有自知之明,没敢问。他猜测,齐云鹤会不会误以为他是先天一窍。 兽皮上的功法残缺不全,是某种淬炼身体的法门,不过身体淬炼得再结实,也挡不住剑修一剑,所以齐云鹤斥之为笨功法,不练也罢,但对魏十七来説,却是改变命运的那根稻草…… 第十四节 相逢即有缘 七天后,阴虚丹的药力渐渐消退,魏十七见效甚微,岳之澜等四人洗炼了身体,都有脱胎换骨的变化,一个个履险途如平地,齐云鹤看在眼里,暗暗dian头。 这一日黄昏,众人在一处山坳里露宿,齐云鹤吃野味吃上了瘾,嫌干粮没滋没味,命魏十七去猎几只山鸡野兔解馋。魏十七答应一声,背起弓箭,提着猎叉,往密林深处寻觅。 他仗着身手敏捷,须臾工夫翻过一个山头,山鸡野兔没找到,碰巧射中一头肥大的獐子,在溪水边洗剥干净,撕下树皮绑住四肢,负于背上,一路往回走。 天色渐渐暗下来,月明星稀,树影幢幢,魏十七突然停住脚步,凝神细听。前方不远处,隐隐传来尖厉的咝咝声,紧接着光芒骤然一现,像黑夜的海上亮起一道闪电,转瞬即逝。 那道耀眼的光芒,让魏十七想起老鸦岭中邓守一重创老熊的一剑,他皱起眉头,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方敌友未辨,还是躲远一些好!”正待绕路而行,一人咳嗽一声,沙哑着嗓子道:“相逢即有缘,阁下何不现身一见?” 魏十七苦笑一声,没想到对方如此机警,不肯放过他。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心中有些不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魏十七只吸了几口,就觉得头晕眼花,四肢乏力,他顿时大惊失色,急忙丢下獐子停住脚步,双膝却一软,直欲跪倒在地。危急时刻,灵台穴突然一阵跳动,元气涌出,驱散了不适,魏十七以猎叉拄地,竭力稳住身体,抬头望去,只见十余步开外,一条碗口粗的蟒蛇倒在血泊中,腹部一剖为二,蛇头掉落在地,蟒尸旁站着一名青衣男子,个子高挑,头上茂密的树冠遮住了月光,看不清他的脸。 他似有些失望,问道:“你是这山中的猎户吗?” 魏十七心中念头急转,张嘴欲表明身份,体内仅剩的一dian元气消耗殆尽,一时间口舌麻木,连话都説不出,拄着猎叉慢慢滑倒在地。 青衣男子身后探出一个xiao儿的脑袋,七八岁模样,梳着冲天辫,奶声奶气道:“师父,他中毒了。” 魏十七心中雪亮,那蟒蛇被青衣男子一剑斩杀,临死前喷吐剧毒,结果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一个不提防,中了招。 青衣男子原以为来者是昆仑山中的剑修,这才出言相邀,没想到只是一名普通的猎户,枉费心思。他冷冷看了魏十七几眼,説了句“走吧”,牵起身后的xiao儿,不顾而去。 “师父,你不是説相逢即有缘,为什么不救救他?” 青衣男子微一犹豫,停住脚步,从袖里取出一枚绿色的药丸,捏在指间转了几圈,又收了回去。“救他就违背了本心,不救。” 二人渐渐远去,魏十七心中一片冰凉,死亡的阴影步步逼近,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却越来越慢。要死了吗?会有人来救他吗?无数影像在眼前闪过,像变幻的快镜头,据説人在濒死的一刻,会把经历的生命重新过一遍…… 视野一diandian变黑,瞳孔收缩成针尖大xiao,魏十七死死盯着血泊中的蟒尸,挣扎着爬上前。手脚麻软,用不出力,灵台穴像干涸的枯井,挤不出半dian元气,用尽全身力气,一diandian往前挪,短短十余步路,比天涯还要遥远。 在最后的意识消退前,魏十七终于爬到蟒尸跟前,他伸长僵硬的脖子,张开嘴巴,狠狠咬下腥臭的蛇肉,努力吞咽下肚。熟悉的热气汹涌而至,蛇肉转化成元气,漩涡般注入灵台穴中,略作停留,再次反哺于身,一丝一缕驱散蛇毒。 僵卧了良久,魏十七的四肢重新恢复了力量,体内的元气迅速消耗,他不敢多逗留,连滚带爬逃出几十步,灵台穴中元气所剩无几,渐渐平息下来。 从鬼门关兜了一圈,死里逃生,魏十七心力交瘁,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了半天。 月光穿过树枝的缝隙,照在他身上,就在刚才的一瞬间,死亡是那么真切,恐惧和暴戾从胸中腾起,他咬牙切齿,痛恨那冷酷无情的青衣男子,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剧毒笼罩的范围很广,只吸入几口,就足以致命,要消耗大量的元气才能驱除,蛇肉虽然腥臭不堪,但其中饱含元气,若不是他灵机一动,此刻早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想到这里,魏十七倒抽一口冷气,心有余悸,种种迹象表明,那绝不是普通的蟒蛇,而是一条成了精的蛇妖! 他曾走遍老鸦岭的每一座山头,希望找到成精的妖物,继续修炼下去,可是一无所获,如今机会就在眼前,难道能白白放过吗? 魏十七跳将起来,双手握紧了拳头,浑身都在颤栗。“要么楼上楼,要么楼下搬砖头!他奶奶的,老子就赌这一把!”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朝着蟒尸所在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片刻后,他拖着蟒尸的尾巴,再度冲出来。 时间仓促,来不及生火烧烤,魏十七张开嘴,用牙齿恶狠狠撕咬着蛇肉,一块块生吞下肚,无移时工夫,蟒尸只剩下一张干瘪的皮,随手丢弃在一旁。 魏十七唇边沾染了血迹,嘴里充满腥臭,他根本不在意。腹中腾起一团团热气,身体也随之鼓胀起来,来了!他低吼一声,弓背撞向一棵大树,“轰”一声响,尘土飞扬,枝叶纷纷坠地,久违的痛楚传遍全身,魏十七却咬着牙呵呵大笑。 第二处窍穴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位于灵台穴上方,名为“神道”。魏十七喷出一口白气,筋疲力尽,只想倒头睡去。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反复提醒他,不能睡,千万不能睡!他挣扎着来到溪水边,把蟒皮深深埋入土中,洗去脸上的血迹,漱了一遍口,仍回到生吞蛇肉弓背撞树的地方,一头栽倒,鼾声大作。 哪怕天塌下来,也唤不醒他! 第十五节 呼噜打得很响 第十五节呼噜打得很响 天光大亮,魏十七悠悠醒来,发觉师父和同门都在身边,看他的目光怪怪的。 齐云鹤面无表情地说道:“徒儿,你醒了,你呼噜打得很响,那个,惊天动地,百折千回,很有气势。”众人都绷紧了脸,忍笑忍得很辛苦,连一向矜持的秦贞都眉眼弯弯,流露出对师兄的“不敬”。 魏十七有些尴尬,他知道自己累了会打呼,但限于某些显而易见的原因,从来没有亲耳听到过。 “咕噜……咕噜……”魏十七腹中饥馁,肚子叫唤起来。呼噜打醒了就肚子叫,酒囊饭袋,众人再也撑不住,终于笑出了声,连齐云鹤都忍俊不禁。 “昨天到半夜还不见你回来,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找了你一宿,后来听见呼噜声,才摸到这里。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魏十七记起昨夜生死一线,脸色大变,指着蛇毒蔓延的方向,叫道:“那边万万去不得!” “嗯?”齐云鹤皱起了眉头。 考验的时刻到了,魏十七把遇到青衣男子、吸入蛇毒之事说了一遍,讲讲停停,断断续续,九成九是事实,只隐瞒了一个小小的、无关紧要的细节——他生吞下蛇肉,汲取其中的元气——给齐云鹤造成一个错觉,徒弟在中毒之后,挣扎着修炼兽皮残片上的功法,阴错阳差,以月华之精解了体内的剧毒。 齐云鹤是老江湖了,连他都没听出什么问题,其余诸人更不用说,一个个都为魏十七感到庆幸。 齐云鹤低头寻思片刻,嘱咐徒弟们留在原地,切勿离开。他循着魏十七留下的踪迹,来到蟒蛇殒命之处,举目望去,只见魏十七猎杀的那头獐子已被蛇毒侵染,遍体发黑,一柄猎叉拄在地上,不远处,蛇头滚落一旁,污血淋漓,却不见蟒尸,可能被那青衣男子收去了,四下里弥漫着剧毒,中人欲吐。他叹了口气,从衣袖里取出一只瓷瓶,催动元气,将蛇毒尽数收起,还山林一个安宁。 齐云鹤收拾了残局,回到徒弟身边,挥挥手,招呼他们赶紧上路,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岳之澜把干粮分给师弟师妹,顺手递给魏十七一块,魏十七摇摇头,表示他不吃面食。 众人跟着齐云鹤赶路,胡乱嚼几口干粮充饥,魏十七饥饿难捱,腹中雷鸣,却始终没有多说一个字。 这一日翻山越岭,马不停蹄,到黄昏歇脚时,已走出百余里。落日映照下,两座险峻的山峰如插天利剑,遥遥在望,齐云鹤松了口气,道:“这里已经是仙都派的地界了,再赶一天路,我们就能到天都峰下。” 岳之澜安顿好师弟师妹,打水生火,准备露宿。魏十七到林中猎了一头野猪,剥皮去脏,在火上烤熟了,岳之澜动手操刀,最为肥嫩的前腿,一条孝敬师父,另一条分给年幼的师弟师妹,他知道师弟食仓大,又饿了一天,剁下一条后腿递给魏十七。 魏十七连撕带扯,一块块焦香的野猪肉消失在嘴里,略咀嚼几下便吞下肚,无移时工夫就把整条腿吃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还折断腿骨,吸食骨髓 。饶是他控制住食欲,竭力表现得文雅些,落在宋氏兄弟和秦贞眼里,还是不异于饥饿的猛兽。 火光照在齐云鹤脸上,明暗不定,他把嚼剩的骨头丢进火堆里,顺手在道袍上抹去油污,道:“那名青衣男子,可能是平渊派的戚都。平渊派也是昆仑旁支,道法本心,讲求无善无恶,执其本心,他眼睁睁看着你中毒,却不出手相救,因为‘不救’是他的本心。” 宋骐忍不住插嘴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本心怎会是见死不救?” 齐云鹤道:“庸儒的话当不得真,我问你,你若朝蚁窝撒一泡尿,淹死了百十个蚂蚁,可有恻隐之心?” 宋骐不敢反驳师父,小声道:“人跟蚂蚁怎能相提并论……” “在戚都眼里,我等只是蝼蚁。”魏十七仍把话题拉转回来,“师父,戚都在平渊派中,可是排得上名号的人物?” “平渊十子,戚都位列第六,老道也……自愧不如。”齐云鹤担心徒弟急于报复,特意提点他几句,他本想说“望尘莫及”,转念一想,在徒弟面前自贬实在太没面子了,就换成“自愧不如”。 魏十七是个聪明人,立刻领会了齐云鹤言外之意,他把仇恨掩埋得更深,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继续问道:“除了平渊派和我们仙都派,还有其他昆仑旁支吗?” 齐云鹤扳起手指,“沥阳,玄通,元融,少陵,玉虚,再加上平渊和仙都,并称旁支七派,七派道法都源自昆仑,你们若修炼有成,也有机会拜入昆仑,一窥无上剑诀。” 几句话,说得众人如井底之蛙,生出无限感慨和向往,拜入仙都门下,只是漫漫长途的第一步,若以蝼蚁打比方,他们只不过攀上了一棵大树,距离青天还遥不可及。 联想到之前齐云鹤的忌惮,魏十七推测旁支七派虽同出昆仑,恐怕彼此的关系并不和谐,他庆幸蛇毒发作迅猛,口舌麻木,没有来得及向戚都表明身份,若是他知道自己拜在仙都门下,会不会伸出一个拇指加以碾杀? 事过境迁,这个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魏十七也不想知道答案。 秦贞听得很仔细,问道:“平渊派的道法是本心,讲求无善无恶,执其本心,那咱们仙都派呢?” 齐云鹤慢条斯理道:“仙都派的道法讲求片尘不染,心无挂碍,你们说说看,这道法究竟是什么?哪个说对了,老道再赠一粒阴虚丹。” 众人思忖一番,七嘴八舌说起来。宋骐猜从心,宋骥猜不逾规,他们进过私塾,背过四书,凡事喜欢往圣贤的话里想。岳之澜猜寂灭,他听邓彰念过一个偈子,“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齐云鹤摇摇头,都不对。 秦贞年幼,想了半天,没有吱声。魏十七道:“可是自在?” 齐云鹤取了一粒阴虚丹,赠与这个貌似粗鲁,实则细心的徒弟,魏十七随手把丹药转赠小师妹秦贞——岳之澜是大师兄,宋氏兄弟不宜厚此薄彼,唯有小师妹年纪最小,又是个眉目如画的美人胚子,总得照拂一二。 秦贞看了师父一眼,见他微微颔首,当下接过阴虚丹,向师兄道谢。她心中有些茫然,又有些欢喜。 第十六节 一夜无话 昆仑绵延万里,被称为万山之祖,极西之处有双峰并峙,一名仙云,一名天都,仙都派坐落于兹,由此得名。 这一年七月十九,齐云鹤带着五名试炼弟子回到天都峰下,距他从胡杨渡出发,已过了整整十一天。 暮色渐浓,仙云、天都如巍峨巨人,托住摇摇欲坠的星空,山风呜咽,寒意侵骨,四下里空旷无人,唯有五座惨白的石室,背倚峭壁,静默不语。 齐云鹤指指东首第一座石室,道:“那一间是柴房,米面菜蔬按月送来,灶前生火做饭,灶后堆柴火,门后角落里有水缸,柴水用多少,打多少,要吃肉的话,山里有的是野味,自己想办法,但要切记一dian,不能踏进仙云峰半步。” “剩下的四间石室,按阳、明、藏、英字号排列,挨着柴房的是阳字号,已经空了好几年,不用管它,明字号和藏字号住另外两脉的弟子,过几天才会到,老道这一脉向来在英字号落脚,是最西面的那间,你们先安顿下来,等其余试炼弟子都到齐了,再一并招呼你们。” 宋骥听了心想:“既不是按天地玄黄,也不是按元亨利贞,阳明藏英是什么出处?”他捅捅宋骐,低声问道:“阿哥,为什么是阳明藏英?”宋骐跟他同时进学,读的书一般无二,想了一回,也摇摇头。 齐云鹤一个个徒弟看过来,嘱咐道:“这一路也累狠了,都去歇着吧。之澜,十七,你们年纪大,多照应着dian,有什么事先担待着,等老道来了再説。” 二人答应下来,齐云鹤满意地挥挥手,衣袖一拂,朝仙云峰而去。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众人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岳之澜主动担当起大师兄的角色,招呼师弟师妹进石室歇息。 推开厚重的木门,石室内一片漆黑,魏十七找来几根枯枝,扎了个火把,用火镰子燃着了往里一照,只见石室分里外两间,外间摆着粗木桌椅,门后倚着一架木梯,里间是一个凿空的山洞,地上铺着稻草,角落里整整齐齐叠放着几条毛毯。 岳之澜嘀咕了一句:“原来是通铺。”他瞥了一眼秦贞,心中犯起了嘀咕,xiao师妹虽然年幼,总不能叫她跟男的挤一处。 魏十七举着火把走到山洞最深处,抬头望去,只见头ding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足够一人进出,当下从门后搬了木梯搁在洞口,举着火把爬上去一看,果然还有一个略xiao的山洞,照例铺着稻草,放着毛毯。 他招呼一声:“秦师妹,你且上来。” 秦贞身材矮xiao,费劲地爬上木梯,走到魏十七身旁,看了几眼,道:“这里也是睡人的吗?” “不错。你一个人睡在上面,会不会害怕?” 秦贞摇摇头。魏十七道:“好,我们都在下面,有什么事叫一声。” 他仍从木梯下去,看着石壁上的亮光一diandian退后,秦贞突然有些担心,她xiao心翼翼跪在木梯旁,探出头去往下看,却见魏十七恰好举着火把朝她看,一时有dian害羞,赶紧缩了回去,和衣躺好。 岳之澜四下里打量一回,皱起眉头道:“这地方连窗孔都没一个,密不通气,dian着火把气闷,还是早dian睡吧。” 他把稻草往里堆厚一些,先让宋氏兄弟睡下,魏十七熄了火把,二人一左一右靠外躺下,看着门缝里暗淡的月光,谁都没有吱声。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魏十七叫醒岳之澜,二人放轻手脚走出英字号石室,迎着晨光舒展一下手脚,先到柴房去检dian米面柴水。柴房的格局也是里外两间,外间是一个土灶,两口灶眼,坐着大xiao两只铁锅,门后有一口七石大水缸,缸边搁着一副水桶,里间有一个木架,摆放碗筷盆罐,只是跟齐云鹤説的不一样,缸里没有水,灶后没有柴,木架上也没有米面菜蔬。 二人商量了一下,岳之澜拾柴打水,魏十七上山去打野味。 天都峰ding有一眼苦汲泉,终年不涸,泉水循着山势百折千回,一直淌到山脚下,汇成清澈见底的水潭,形状像一弯新月,称为月牙潭,潭边林木苍翠,是拾柴打水的好去处。 岳之澜来回数趟,担满半缸水,拾了两捆柴火,把铁锅刷洗一遍,回石室叫醒师弟师妹。魏十七背负弓箭回到柴房,手里拎着两只山鸡,一只野兔,他从木架上取下瓦盆,缸里舀了些水,洗剥干净,撕碎了丢进锅里,煮了一大锅汤,香气四溢,惹人垂涎。 他们在昆仑山中跋涉十一天,整日吃干粮和烤肉,早就有些腻味,这一锅山鸡野兔汤,只加了粗盐调味,滋味却无比悠长。 第十七节 心中的一根刺 山路十八弯,一步一景。 齐云鹤沿着山路登上仙云峰,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当年他以先天十窍的过人资质投入仙都门下,满怀雄心壮志,三年内连开二十来处“后天窍”,意气风发,傲视侪辈,却始终没能凝成道胎,ding着试炼第一人的名头转入外门,沦为笑柄,而那些资质不如他的同门,却一个个晋升内门,追寻剑修大道。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像喉咙口的一根鱼骨,心中的一根刺,萦绕于怀,念念不忘。 每次上仙云峰,他都抄后山xiao径直奔山ding,办完事立即下山,不愿多逗留,生怕对上师兄弟似笑非笑的目光。 待他始终如一,不轻视也不怜悯的,只有掌门的首徒荀冶。 荀冶没有束发出家,也没有道号,他在后山鹰嘴岩清修,每月初一、十五两天去长瀛观三清殿,代掌门召集同门议事。 每三年一次招收试炼弟子,在仙都派也是关系根本的大事,理应在三清殿议上一议,但齐云鹤总是提前几天去鹰嘴岩见荀冶,交代清楚后托故下山,避免与同门会面,荀冶也从不勉强他。 鹰嘴岩面朝云海,视野寥廓,荀冶站在崖边,负手而立,衣袍猎猎作响,天地元气如长江大河,奔涌不息,背上长剑在鞘中嗡嗡而鸣,似欲脱鞘飞出,却偏生飞不出。 齐云鹤远远注视着师兄,心底叹了口气,当年他卡在“道胎”一关,黯然转入外门,师兄比他多行了两步,困在“御剑”十年,始终不得寸进。 等了大半个时辰,待荀冶收了功法,齐云鹤才举步上前见过师兄。 “什么时候回来的?”荀冶见他满面风尘的模样,心想,师弟未得大道,一日老似一日,这样下去总不是长久之计,得尽快想个主意才好。 “昨天晚上才到天都峰,五名试炼弟子已经安顿好了。” “十钟、景和二位师弟还没有消息,估计也在这两天了。今年收下的弟子如何,有没有看得上眼的?” “有一个叫秦贞的xiao丫头不错,先天七窍,五行亲火,其余的都不怎么样,今年恐怕又要输给鲁十钟和张景和了。” “先天七窍,那是上上之选了。” 犹豫了片刻,齐云鹤忽道:“还有一个叫魏十七的猎户,先天一窍,五行亲土,资质很差劲,但机缘巧合,得了一张兽皮残卷,练了几天淬炼身体的功法,壮得像头熊,服用阴虚丹没有任何效果。” “哦,是哪一门淬炼身体的功法?” “似乎是云牙宗的啸月功,残缺不全,也亏他练得下去。” 荀冶沉吟道:“啸月功,以月华之精淬炼肉身,比大日阳火炼体稳妥得多,五行亲土,这倒是蛮般配的。” 齐云鹤道:“不错,人身承受不起大日阳火,妖身或有可能。魏十七虽然只有先天一窍,若能凝成道胎,哪怕品相差一些,也是修炼重剑的良材。我仙都门下,已有近百年无人修成重剑了。” 荀冶颔首道:“师弟説的是,如有机缘,不妨一试。” “对了,那魏十七还跟平渊派的戚都有过一面之缘,侥幸留下一条命。” “怎么説?”荀冶颇有些意外,戚都凶名在外,他若出手,区区一名试炼子弟,怎可能全身而退,其中必有缘故。 齐云鹤把魏十七在昆仑山中偶遇戚都师徒的事説了一遍,荀冶哑然失笑,道:“原来是怎么回事,我説呢……魏十七运气不错,若不是练过几天啸月功,性命难保。” 齐云鹤趁机问道:“师兄,蓬莱殿中可有完整的啸月功?” 荀冶知道他的心意,摇摇头道:“没有。师弟,云牙宗早在十多年前就被灭门,啸月功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功法,犯不着刻意去搜寻。” 齐云鹤意兴阑珊,他从袖中摸出一卷帛书递给荀冶,道:“那五名试炼弟子的出身尽写在帛书上,长瀛观,嘿……我就不去了。” “也好,师弟去天都峰照应一二,那些试炼弟子初来乍到,保不准会闹乱子。” 齐云鹤苦笑着转身离去,一步步走在山路上,一步步渐行渐远。 看着师弟,荀冶突然想到了自己。那些通达的安慰话説得轻描淡写,其实他心中颇为在意,邓元通厚积薄发,已经过了“御剑”一关,不知什么时候,他也会步师弟的后尘,视长瀛观为畏途。 他曾无数次勉励自己,有志者怎么怎么样,只要功夫深,怎么怎么样,能吃苦,耐得住寂寞,怎么怎么样,然而奇迹始终没有发生。这么多年,身为仙都派掌门的首徒,他为门派作出很多牺牲,谦和持正,颇有威信,也……仅此而已。 荀冶脸上露出淡淡的自嘲。 十年过去了,事到如今,他早已想通,能凝炼出一颗剑种,已经是莫大的机缘,他的世界不再局限于一户一地,一城一国,到修仙路上走一遭,看到不同的风景,值了。即使像师弟那样沦为外门弟子,四处奔波,为门派搜罗弟子,指dianxiao辈修行,做些零敲碎打的杂务,又怎样?他们扮演的角色,风光或有不同,实质并无差别,毕竟,有几人能做到仗剑走天涯,快意恩仇,一剑破万法?又有几人能做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与天地日月比寿? 望着齐云鹤孤单的背影,荀冶喃喃道:“师弟,一路走好。” 齐云鹤越走越快,像逃一样奔离仙云峰,他的心中燃烧着一团火,愤懑和屈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当年的试炼第一人,如今成为一个笑话。 不知不觉,他来到天都峰下。 他看见魏十七在保养弓箭,岳之澜在打扫石室,宋氏兄弟在劈柴火,秦贞在擦拭灶头,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全心全意,毫无杂念。齐云鹤的心情慢慢松弛下来,他恢复了游戏红尘的高人风范,背负着手,重重咳嗽一声,走上前去。 第十八节 保他二十年平安 第十八节保他二十年平安 月牙潭边,齐云鹤开始传授剑修入门的第一步,引天地元气、日月精华入体,开辟“后天窍” 天地元气分五行,锐金,乙木,癸水,离火,艮土,日月精华有二,一曰大日阳火,一曰月华之精,其中大日阳火利木火土,月华之精利金水土。人身根骨各不相同,亲火者,宜汲取离火之气,亲木者,宜汲取乙木之气,五行相合,事半功倍。 对剑修来说,以锐金或离火之气驱动飞剑,腾挪杀伐远在木、水、土之上,只是金火亏损肉身,修炼倍加艰难,稍有不慎,窍穴经络受损,反而会伤及根本。 齐云鹤传了他们一篇千把字的要诀,出自昆仑入门功法《太一筑基经》,淳正平和,易于上手,他花了半个时辰讲解要诀,耳提面命一番,叫他们觅地自行修炼。 他把魏十七和秦贞单独叫到一旁,多嘱咐了几句。 秦贞五行亲火,最好在天都峰顶的苦汲泉旁修炼,苦汲泉下通地火,于她大有好处,只是往返苦汲泉路途遥远,野兽出没,秦贞毕竟年幼,齐云鹤让魏十七陪她同去,看顾一二。 魏十七没有推辞。 日已过午,山麓间行来一行马队,驼铃叮当,蹄声的的,稳稳当当停在了石室前。 一人牵着头马,向齐云鹤躬身行礼,脚夫卸下驼袋,把柴米油盐菜蔬豆酱运进柴房,一一摞放齐整,驼袋仍搭在马背上,默默地离开。 齐云鹤感喟地说道:“他们都是外门弟子,若不想像他们一样,就多花点心思在修炼上。” 岳之澜忍不住问:“既然修仙无望,为什么不离开。” “因为这里是仙都,哪怕留在外门服劳役,也比下山当一个普通人强。” “莫非另有什么好处?” “告诉你们也不妨——仙都弟子在外门服满二十年劳役,若愿意,就下山当一名富家子,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仙都保他二十年平安。” “二十年换二十年,很公道。”岳之澜有些心动,随即把这念头深埋在心底。他有自知之明,之所以能留在仙都,是因为那块玄铁,齐云鹤早就跟他明说,后天浊物断绝修炼之途,最多只能投入外门。 齐云鹤嘿嘿笑道:“能在外门坚守二十年的,也不多。” 魏十七插了一句,“若是不愿意呢?” “若不愿意,服满五十年劳役,另有一场机缘。” 齐云鹤含糊其辞,不再细说下去,魏十七猜测,那机缘不是好挣的,挣到了也可能无福消受。 宋氏兄弟初得要诀,心痒难忍,就在月牙潭边找块石头,盘膝坐下,像模像样地凝神存念。 齐云鹤随口指点了几句——无需如此正襟危坐,坐立行走,随意就好,先感知天地元气的存在,体察元气生灭流转的秉性,然后再尝试引入体内。 秦贞将师父说的每一字都记在心里,她看看师兄,微有些踌躇,魏十七明白她的心意,摇首道:“今天太晚了,明日一早去苦汲泉,记得早点休息,那一路很是辛苦 。” “是。”秦贞低声应了一句。 齐云鹤望着几个徒弟,一口气忽然松懈下来,觉得心灰意冷,他长长叹了口气,衣袖一挥,自顾自朝山下行去。他去的方向,正是仙云峰后山,仙都外门所在之处。 四下里又恢复了安宁,岳之澜到柴房检点马队送来的用物,米面菜蔬备得十分充足,够数月之用,唯一缺少的就是肉食。他跟魏十七商量,过些日子,等天气再凉快一些,多打一些野猪獐子之类的大猎物,制成咸肉熏肉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魏十七不置可否。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魏十七叫醒秦贞,二人出了石室,在清冷的晨雾中登上天都峰。 秦贞连服两粒阴虚丹洗炼身体,身手远较寻常女子敏捷,但她终是腿短体弱,翻山越岭颇为吃力。魏十七在她身后跟了一阵,开口道:“照你这么走的话,日中时分都爬不到山顶。” 秦贞咬着嘴唇,心中万分苦恼,道:“这可如何是好?” “若不介意,我助你一把。” 助一把?是背?是驮?是夹?是提?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不同席,笑不露齿行不动裙……无数纷乱的念头此起彼伏,秦贞抬头看看高不可攀的天都峰,想到那一缕缥缈的仙缘,鼓足勇气道:“但凭师兄安排。” 魏十七抢上半步,伸手在她腰间一托,让她坐在自己肩头,道一声:“坐稳了!”双腿发力,如奔马般冲上山去。 秦贞吓了一跳,只觉树影从眼角飞逝,山崖如同倒转过来,朝自己当头压下,她脸色惨白,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屏息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魏十七速度虽快,肩头却始终平稳如水,秦贞渐渐放下心来,下意识举手拍拍胸口,小脸微红,有些害羞。 旭日初升,云霞漫天,不到一个时辰,魏十七就攀上仙都峰,轻轻巧巧放下秦贞。 秦贞谢过师兄,举目望去,只见嶙峋白石间,一眼温泉汩汩泛出,雾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魏十七蹲在泉眼边,双手捧起泉水喝了几口,清冽甘甜,远胜山下的月牙潭水。他顺便洗了把脸,在附近采几枚拳头大的野果,洗净了递给师妹,道:“先吃几个果子充饥,你且在这里修炼,我去四下里走走,看有没有什么野味。” 秦贞知道这位师兄只吃肉食,斯斯文文道:“多谢师兄,有劳了。” 魏十七转身走入密林,估摸着离苦汲泉很远,听不到泉涌的声响,这才把拇指食指含在嘴里,打了两声唿哨。 片刻工夫,一头硕大的青狼从草木间窜出来,背上那道金毛又延长了少许,熠熠生辉,它低声咆哮着,兴奋地在魏十七腿边绕来绕去。魏十七摸摸它的脑袋,唤道:“青,你找到这里了!”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自他渡过西泯江,踏入茫茫昆仑山脉,青狼就循气味远远跟着他,落后两天的路途,不紧不慢,一直来到天都峰中。跟老伙计分开这么久,魏十七着实有些想念,他跟青狼玩闹了一阵,指指苦汲泉,打着手势嘱咐它看护一二,莫要让野兽伤到小师妹。青狼在他腿上蹭了蹭,打了个哈欠,朝魏十七所指的方向奔去。 第十九节 有些絮絮叨叨 魏十七独自坐在松下寻思,齐云鹤传授的《太一筑基经》,似乎并不完整,只有汲取天地元气的要诀,不提及大日阳火和月华之精,对他修炼兽皮残片上的法门毫无借鉴。他仍有些不死心,凝神存念,试图感应天地间的艮土之气,忙活了好一阵,一无所获。 他与元气之间隔着一层膜,而这层膜,并不是靠《太一筑基经》,靠自身努力就可以捅开,他必需承认,缺少一种叫做天赋的东西,寸步难行。 他能做的就是吃肉,不断地吃肉,吃妖物的肉,夺取其中蕴含的元气,淬炼肉身,强行凿开窍穴。 魏十七想通了,他隔着衣襟拍拍怀里的兽皮残片,心道:“不能改变,就只能接受。既然入不了昆仑的门,那就下笨功夫,练笨功法,看看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他把《太一筑基经》抛在脑后,打了两遍技击拳,活动开筋骨,背起弓箭,在天都峰ding兜了一大圈,查看地势,寻找野兽的踪迹。 天都峰雄伟险峻,林木繁茂,遮天蔽日,到午后时分,魏十七猎到一头獐子,觅路返回苦汲泉。他先打唿哨唤回青狼,掏出獐子的内脏,待它狼吞虎咽吃完,再打手势告诉它两件事,第一,离仙云峰远一些,第二,在天都峰附近寻找成精的妖物。 这手势打的,那个费劲——魏十七干脆拣了块石头,在地上涂涂画画,好不容易才等到青狼dian头,也不知它是真明白还是假敷衍。 他拍拍青狼的脑袋,背起獐子回到苦汲泉,只见秦贞坐在泉眼边,xiao脸微红,呼吸绵长,沉浸在物我两忘的境地,一时半刻收不了功。 魏十七看了几眼,知道她资质之佳,进展之快,出乎齐云鹤的预料,生平第一次修炼就水到渠成,开始引离火之气入体,冲击窍穴。 人与人的差别,竟如此之大,魏十七心情复杂,也不去打搅她,走开一段距离,用火镰子燃起一堆火,烤熟了獐子肉,挑肥嫩的留下几块,自顾自先吃起来。 又过了个把时辰,秦贞才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她双目璀璨如星,神采奕奕,显然修炼《太一筑基经》有成,已初窥门径。 魏十七把獐子肉递给她,道:“师妹天资过人,来,吃块肉。” 秦贞愣了一下,忍不住想笑,是因为她“天资过人”,所以师兄才给她肉吃的吗?她接过獐子肉,谢过师兄,撕下一xiao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肉虽然冷了,还是很鲜美,有一股特别的滋味。 魏十七舒舒服服躺在草丛中,嘴里叼着一根草茎,仰头看天上的云,看着看着,慢慢闭上了眼睛,阳光洒在他脸上,透过眼皮,一片暖洋洋的红。 秦贞吃了几块肉,在温泉里洗过手,见师兄惬意地闭着眼睛,心想:“师父説修炼无需正襟危坐,坐立行走,随意就好,这随意,是不是包括躺下呢?”她忍不住问道:“师兄,你在修炼吗?” “不是,在睡觉。” 秦贞又想笑,又不敢笑,双手握住脸,觉得师兄很滑稽。转念一想,他明明説的是老实话,就像刚才那句“师妹天资过人,来吃块肉”一样,为什么偏偏惹人发笑呢? 修炼《太一筑基经》颇有进益,她心情很好,开始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师妹,你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 提到家人,秦贞有些惆怅,她低声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伯父家,伯父……就是师父所説的仙都外门弟子,服完二十年劳役,下山当了富家子。” 秦贞讲一些琐碎的往事,魏十七偶尔插几句“然后呢”,“后来呢”,结果秦贞一发收不住,有些絮絮叨叨,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不过一口气説了这么多话,她觉得整个人轻松起来,就是像放下了什么负担。 转眼日头偏西,秦贞看看天色,提醒师兄道:“要不要回去了?”想起下山还是要坐在师兄肩头,有些害羞。 魏十七正要回答,忽听到一声低微的嘶吼,那是青狼的声音,他心中一动,道:“既然到了,就多待几天,也不急于立刻回去。” 秦贞没什么主见,听凭师兄做主。魏十七关照了她几句,借故走开,往密林中找到青狼,只见它呲牙咧嘴,满脸得意,脚下躺着一只肥大的老鼠,足足有野兔大xiao,脖子被咬断了,毛色铅灰,有淡黄色的花纹。 “是老鼠啊……”魏十七嘀咕了一句,他也不是没吃过老鼠,老鸦岭中有一种山老鼠,大xiao差不多,寒冬腊月,风雪漫天,有些食物匮乏的年份,只有掘到过冬的山老鼠,才能熬过严酷的冬天。 魏十七拾起鼠尸,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那头老鼠狰狞凶悍,门齿尖利如匕首,四肢粗短,遍身硬肉,不知道是什么异种。他剥去鼠皮,开膛破肚,拧掉头和四肢,冲去血水,在火上烤熟了吃下肚去,味道还不错,野味十足。 片刻后,腹中腾起一股热气,左冲右突,魏十七弓起后背,看准一棵大树撞去,剧痛刹那间扩散到全身,细细品味,这疼跟以前不一样——以前的疼是山石撞击的钝痛,现在的疼是撕裂筋肉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萌芽生长,拼命吮吸精血。 鼠肉中蕴含的元气并不多,只撞了七八下即告枯竭,他吐出一口废气,察觉到少许残留的元气往灵台穴中一涌,仿佛水里落入一滴油,互不相容,彼此缠斗片刻,双双消散于无形,结果窍穴中的元气,不增反减。 魏十七皱起眉头,仔细寻思一回,记起齐云鹤説他五行亲土,想必窍穴中尽是艮土之气,而鼠肉中蕴含的元气,极有可能是乙木之气,木克土的缘故,艮土之气非但没有增加,反而损耗了些许。 之前的运气一直不错,黑松谷的那头老熊,昆仑山的那条毒蟒,説巧不巧,竟都是五行亲土的妖物。 第二十节 再次不置可否 魏十七和秦贞在天都峰逗留了三天。 青狼又捕到四头成精的老鼠,魏十七背着师妹,一一烤熟了吃到肚里,汲取元气,修炼兽皮残片上的法门,体会疼痛的细微差别,他能分辨出钝痛源自艮土之气,刺痛源自乙木之气,割痛源自锐金之气,灼痛源自离火之气。 灵台穴中的元气消耗了不少,神道穴又有了一丝松动。 秦贞听凭师兄安排,不急不躁地在苦汲泉边修炼《太一筑基经》,魏十七担心师兄弟牵挂,这一日黄昏,夕阳返照,他带着师妹回到了天都峰下。 远远只见石室前围了一群男女,一个瘦削的汉子叉住宋骐的头颈,高高举起,宋骐双脚离地,拼命乱蹬,xiao脸涨得通红,喘不过气来。宋骥扑上去抱住那汉子的腿,被他轻轻一甩,满地葫芦滚,额头磕在石块上,血流如注,蒙住了眼睛。 岳之澜双膝跪地,屈辱万分,一锦衣青年趾高气昂,嘴里骂骂咧咧,抬脚蹬在他肩头,一脚不过瘾,还狠狠吐了口唾沫,吐在岳之澜脸上。 一名长髯道士,一名黄衫道姑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并不出手阻拦。 道士道姑显然是试炼弟子的师长,他们不插手,是袒护那锦衣青年,还是刻意不介入纷争?魏十七心中转过数个念头,扶住秦贞的腰肢,把她轻轻放下,低声道:“待在这里,别过去。” 秦贞乖巧地diandian头。 魏十七举步朝人群走去,他身高腿长,气势汹汹,众人下意识散开,不敢挡他的路。宋骥揉着眼睛大哭道:“师兄,师兄,快救救阿哥!” 锦衣青年嗤笑道:“哟,打了xiao的,牵出大的来……”话音未落,魏十七已欺近他身前三尺地,重重一脚踏下,“咚”一声响,落足之处大地为之震动,碎石尘土翻滚不息。前冲之势蓦然静止,他膝盖微曲,身躯弯成一道弓,右拳收在腰际,剑拔弩张。 黄衫道姑忍不住赞了句:“艮土之气,拳重如山,齐师兄收了个好徒弟!”长髯道士却皱起眉头,向前走近几步,随时准备出手阻止。 锦衣青年不知好歹,浑不当回事,那瘦削汉子却脸色大变,对方使的是军伍技击拳,这一拳击出,直取头喉胸腹胁诸要害,分明是一击毙命的架势。他右臂一振丢下宋骐,伸长手臂抓住锦衣青年的衣领,腰腹发力,把他甩到身后,顺势侧身,反手一肘击出,却击了个空。 锦衣青年猝不及防,摔了个屁股蹲,脸面丢尽,他怒火攻心,喝骂道:“辛老幺,你他妈干什么!” 魏十七只是摆了个出拳的架势,他绕开跪在地上的岳之澜,把宋骐宋骥一一扶起,问道:“是怎么回事?” 宋骐揉着喉咙,半天説不出话来,宋骥指着那锦衣青年嚷道:“他是别支的试炼弟子,来了就抢英字号石室,叫我们到野地去露宿!” 辛老幺把锦衣青年搀起,低声道:“少主,那汉子练过技击拳,很厉害。” 锦衣青年一指魏十七,“辛老幺,你他妈软蛋,把他揍趴下!” 辛老幺清楚少主的脾气,他颐指气使,从不听劝,当下面无表情地走到魏十七跟前,二话不説,拉开架势道:“请出手!” 魏十七望向那道士和道姑,问道:“此事我等自行解决?” 长髯道士微微颔首,一语不发。 “我出手重,打伤了他无妨?” 长髯道人想了想,惜字如金,道:“无妨。” “好。”魏十七双足站稳,腰胯猛一发力,提起拳头简简单单砸向辛老幺胸口,拳未到,先响起一声尖锐的音爆。 辛老幺目光炯炯,还以一招相同的技击拳,亦是一拳击出。拳对拳,一股巨力涌来,辛老幺闷哼一声,上半身肌肉青筋尽数鼓起,衣衫涨裂,露出满是黑毛的胸脯。 魏十七收回拳头,回转身拍拍岳之澜的肩膀,把他拉了起来。岳之澜举起衣袖擦去脸上的唾沫,面不改色,低声道:“师弟xiao心,那锦衣青年是西北边戎军骠骑将军的幼子许砺,他舅父是邓元通,仙都内门弟子。” 魏十七diandian头,心道:“原来是个官二代。” 许励见辛老幺弓步出拳,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他虽然跋扈,也不是没脑子的货色,显然二人对了一拳,自己的手下吃了亏。他推推辛老幺的肩膀,问:“老幺,你怎么样?” “咯……咔……”两声轻响,辛老幺指骨和臂骨断为两节,他身躯一晃,险些摔倒,强忍着剧痛,向魏十七道:“多谢阁下手下留情。”又回头对许励道:“少主,xiao的不是对手。” 长髯道士满意地diandian头,齐师兄的这名弟子出手很有分寸,同门交手,轻伤在所难免,那辛老幺只是筋骨外伤,并无大碍,许励虽然折了面子,对他也未必是件坏事。 秦贞见师兄一拳打赢了辛老幺,满心欢喜,xiao跑着奔到他身边,见宋骥脸上都是血,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宋骥连声道谢,接过手帕擦去额头的血污,不xiao心碰到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许励如遭雷击,目不转睛盯着秦贞,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这xiao丫头……这xiao姑娘……这xiao美人……” 魏十七揉揉宋骐的脑袋,就像揉青狼一样,道:“他叉你脖子,我打断他胳膊,两清了。” 宋骐沙哑着嗓子道:“是,两清了,多谢师兄!” 魏十七回头看许励,见他怔怔地盯着秦贞不放,心想:“这官二代还是个萝莉控……”他挡住对方的视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许xiao哥,你还打算赶我们走吗?” “赶你们走?不……不用了……误会……”许励如梦初醒,堪堪回过神来,搭讪道,“妹……妹子,你也是云鹤道长的徒弟?” 秦贞厌恶地躲到魏十七身后,不去理睬他。 魏十七向长髯道士和黄衫道姑躬身行礼,招呼师弟师妹回石室,岳之澜跟许励打个招呼,却见他心不在焉,只得返身追上一干同门。 他脸色如常,丝毫不见羞恼,笑着问道:“师弟,方才若是那辛老幺不拉住许公子,你会不会出拳?” 魏十七回以一笑,再次不置可否。 第二十一节 唯有人性不变 第二十一节唯有人性不变 入夜,齐云鹤来到月牙潭指点徒弟修炼,并说起鲁十钟和张景和的弟子已经到齐,仙都掌门的首徒荀冶明日会来探视他们。 邋遢齐云鹤,长髯鲁十钟,黄衫张景和,这三人都是仙都外门弟子,每三年挑选一批试炼弟子,传授入门道法。 岳之澜向师父禀报了许砺跋扈之事。 鲁十钟这一脉的弟子共八人,许砺排行第四,他一向骄奢惯了,嫌明字号石室太过拥挤,提出要单住,一开始看中阳字号,鲁十钟回绝了他,张景和就在一旁,他不敢动藏字号的脑筋,正在发脾气的当儿,看到了岳之澜等人 。许砺对岳之澜有印象,当年岳之澜在西北边戎军中服役,正是充当他的马夫,在许砺看来,区区一个操贱役的奴仆,根本不用客气,张口就要他们把英字号让出来。 岳之澜不敢答应,又迫于许砺的淫威,只能跪地哀求,宋氏兄弟看不过,冲上前去跟他理论,结果被辛老幺挡住,欺辱了一番,要不是魏十七及时赶到,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齐云鹤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未表现出愤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试炼弟子彼此间发生冲突是常有的事,只要不过分,师长一向不会插手。他只是提醒了魏十七一句,打人可以,不能打死,不能打残,不能损伤窍穴经络,除此之外,打了就打了,打不过躲一旁好好修炼,等实力长进了,再回来找场子重新打过。只不过,太恃勇好斗,难免给师长留下不好的印象,这其中的分寸,全靠自己把握。 “十七今天的分寸就把握得不错。”最后他夸了魏十七一句。 齐云鹤没有责备岳之澜卑躬屈膝,岳之澜也没有当回事,反倒是宋氏兄弟心里嘀咕,觉得大师兄不如二师兄有骨气。 魏十七取出一张兽皮请教师父,说是在天都峰猎到的野味,模样像老鼠,大小如野兔。齐云鹤认得是锦文鼠,山中常见的小兽,啃食果实树根为生,寿命短,一窝产崽十几头,成年后能长到五斤上下,毛皮有黄色的锦文,硝制了可以做手套鞋靴。 宋骐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师兄师兄,你吃老鼠?” 魏十七看了他一眼,觉得很难跟他解释,“这不是老鼠,这是锦文鼠。” 宋骐犯了浑,“锦文鼠不就是老鼠!” “……师弟,你见过耕地的牛吗?” “见过。”宋骐虽然出身大户人家,不事稼穑,黄牛水牛还是见过的。 “那么你知道犀牛吗?” 宋骐骄傲地说:“知道,《山海经》里有,犀牛角可以入药。” “哦。”魏十七不再说下去了。 宋骐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宋骥用手捂住嘴,嗤嗤闷笑,笑得肚子都疼了。 “好了,早点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别在你们师伯面前失礼。” 齐云鹤临走前瞪了宋骐一眼,“犀牛不是牛,老道也不是你爹。” 宋骐听懂了前半句,没明白后半句,他不敢问师兄,眼巴巴看看小弟,又看看小师妹。秦贞抿嘴微笑,什么都没说。 翌日一早,晨光微亮,岳之澜担水拾柴生火,大铁锅里煮粥,小铁锅里煮蔓菁,备好朝食。众人都知道掌门的首徒会来,一个个起身漱洗,到柴房的木架上取了碗筷,盛粥,就蔓菁和咸酱,吃了一顿简单的朝食。 许砺拍着岳之澜的肩膀道:“做下人的活计,你是一把好手,以后劈柴担水煮饭刷锅这种事,就都交给你了。” 岳之澜不以为忤,爽快地答应下来。鲁、张二脉的弟子看他的眼色都有些鄙夷,见过没骨气没志气的,没见过这样自甘下贱的 。宋氏兄弟为师兄难过,别过头不去看他,魏十七倒没有小瞧岳之澜,他清楚能忍的人,定有他可怕的地方。 这一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仙云峰上,荀冶敲响云板,召集起内门弟子,听鲁十钟、张景和逐一品评新人,到了齐云鹤一脉,就由他代劳。 日上三竿,三清殿议事毕,长瀛观门户大开,仙都弟子三三两两散去。荀冶、鲁十钟、张景和下得仙云峰,到天都峰探视今年的试炼弟子。荀冶在前,鲁十钟和张景和在后,三人从试炼弟子面前走过,荀冶偶尔问两句话,被问话的受宠若惊,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 魏十七看得想笑,他记起刚进大学参加军训,党委书记到基地探望新生,就是这么个调调。他想,时代永远在变,唯有人性不变。 倒是许砺轻浮跳脱,当着荀冶的面抱怨天都峰太过艰苦,睡不好,吃不好,没有侍女服侍,弄得鲁十钟有些尴尬,狠狠瞪了他几眼,许砺没放心上,嘿嘿笑着去看秦贞。 秦贞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任何反应。 荀冶知道许砺是邓元通的外甥,先天四窍,五行亲金,资质还不错,他轻轻说了句:“只要你凝成道胎,这些都会有的。” 许砺嘻笑着向他拱拱手,道:“承师伯吉言。” 荀冶深深看了他几眼,从他脸上看到了邓元通的影子,他相信以邓元通的手段,定会把外甥送进内门。 有意无意,荀冶忽略了魏十七和秦贞,对于齐师弟提到的这两名弟子,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关注。这么做是出于谨慎——张景和一向保持中立,鲁十钟却态度暧昧,荀冶不清楚他是否会倒向邓元通一派。 荀冶探视试炼弟子只是一种形式,一种姿态,他并不觉得通过几句问话,就能了解一个人的心性。大浪淘沙,不知三年以后,还有几人能留在仙都。他们并不了解凝结道胎的艰险,仙云峰上,内门弟子仅一十六人,而服劳役的外门弟子,也不过三十三位。 荀冶走后,鲁十钟和张景和留了下来,各自传授门下弟子《太一筑基经》。魏十七不打算留在山下,问秦贞要不要去苦汲泉修炼,秦贞讨厌许砺色迷迷地盯着自己,一口答应下来。 魏十七跟岳之澜招呼一声,去柴房取些面盐酱蔬,打了个包裹负在背上,搀着秦贞的手往天都峰行去。 许砺跳出来搭讪:“你们这是去哪里?”眼睛不住地瞟秦贞,心头痒痒的。 魏十七没有理睬他,扶着秦贞的腰肢,让她坐在自己肩头,身形左一晃,右一晃,消失在莽莽密林中。 “哎,跟你们说话呢!妹子,等等,我也去……”许砺的声音越来越小,远远抛在身后。 秦贞吁了口气,苦恼地说:“这人真讨厌,像只苍蝇。”她向来斯文有礼,这次在背后说人坏话,一来跟师兄熟稔,无需隐瞒,二来实在被缠得烦了。 “下次跟他说,你真是个好人……” “这么说有用吗?” “没用,开个玩笑。” 秦贞想了半天,并没觉得好笑。 第二十二节 收获颇丰 谋定后动,从长计议。魏十七绘了一张天都峰的地图,山头、林木、溪泉按比例缩xiao,尽可能做到准确无误,他把青狼捕到锦文鼠的地方一一标示在图上,圈定一个大致的范围——这种一窝产崽十几头xiao兽,大多是群居,找到它们的巢穴,一网打尽,可以省很多工夫。 秦贞在苦汲泉边修炼,魏十七留下青狼看顾,动身寻找锦文鼠的巢穴。 从苦汲泉往北,翻过数个山头,一路细细搜索,忽见一道灰影从不远处掠过,魏十七反应极快,翻手取下弓箭,不等弓弦拉满即松手,一箭射了个空,那灰影受到惊吓,调头转了个方向,稍一迟顿,魏十七又连射数箭,终于命中目标。 那是一只肥大的野兔,毛色灰暗,四肢抽搐,利箭恰好贯穿了它的颈部。“送上门的野味!”魏十七麻利地拧掉野兔脑袋,扒去皮,掏空内脏,只留下身体和四肢的红肉,在溪水中漂洗干净,用二短一长三根树枝撑起来,成一个“大”字,斜插在土中,生火慢慢燎烤。 油脂滴落在火中,吱吱作响,香味袅袅,消散在林中。魏十七在兔肉上撒了些盐末,边吃边想:“区区一只野兔,行动如此敏捷,要射上三五箭才能命中,若是换成十几头锦文鼠,靠弓箭又能杀多少?” 他寻思了一回,吃完兔肉,在衣襟上擦去油腻,径直去林间寻些就手的材料,做了三杆投枪,上百个套子。投枪用硬直的枝干,剥去树皮,削成两头尖中间粗的形状,套子就麻烦多了,没有现成的绳索,只能挑坚韧的树皮,一diandian搓出来。 山中xiao兽多走固定的兽径,按説下套子就行,如遇到成精的锦文鼠,就用投枪对付它。 做投枪和套子是临时起意,没有称手的工具,只能用洗剥野味的短刀凑合,费时费力,魏十七记起柴房里有几把柴刀,提醒自己下次要带一把上山。 忙活了半天,魏十七收起投枪和套子,辨明方向,继续向北行去。走了xiao半个时辰,一座灰白的崖头挡住了视线,满山尽是乱石,石缝罅隙里缠绕着荆棘和刺藤,荒凉寂寥,背阴处,三棵雄壮的云杉成品字形矗立在灌木丛中,隔了丈许距离,还有两棵较细的云杉,枝条被山风吹得挂向一边。 一只铅灰色的锦文鼠从树下探出头来,伸长鼻子,谨慎地嗅着空气中的气息,片刻后又缩了回去。 魏十七躲在下风处,眯起眼睛看了半天,发觉在三棵云杉之间,有一个黑黝黝的洞穴,被一xiao丛灌木遮掩,难以察觉,洞口隐约有出入的兽迹。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放轻脚步,xiao心翼翼地退后,在云杉周围一寸寸搜索,果然又找到了两个隐蔽的洞口。 那便是锦文鼠的巢穴了。 魏十七沿兽迹的走向,安下一连串绳套阱,一直延伸到荆棘和刺藤丛中,然后搬起沉重的石块,把另外两个出口堵住。他个头虽大,动作却麻利而轻巧,丝毫没有惊动巢穴中的猎物。 日头偏西,山峰吹向洞口,魏十七用火镰子dian燃枯枝,丢进灌木丛中,火舌噼啪作响,浓烟滚滚,往洞穴内倒灌进去。 这种涸泽而渔的手段,他在老鸦岭中很少用,与其把整窝的xiao兽连锅端,不如隔三差五捉上一两头,细水长流,山中的猎户即使不读书,也懂这个朴素的道理。 灌木焚尽,火势渐xiao,洞穴中一片骚乱,锦文鼠左冲右突,苦于另两处洞口被堵,无路可走,只得冒险从烟火中跳出,循着惯常的兽迹狂奔,一头撞入魏十七设下的套子里,挣脱不得。 魏十七窥得真切,有一头锦文鼠体型明显超过侪辈,力量也大得异乎寻常,后腿被套子套住,奋力一挣,竟把坚韧的绳索扯断。他提起投枪,看准了目标手臂一抡,投枪疾飞而出,势大力沉,将那鼠妖钉在地上,吱吱乱叫。 他又取了一柄投枪握在在手里,目光炯炯,搜寻着第二头鼠妖。 四下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灌木丛“噼啪”作响,不时燃起一团火苗。短短刻把钟,魏十七用投枪猎杀了三头锦文鼠,收获颇丰。他把猎物穿在投枪上,一一松开套子,把其余的锦文鼠放走,它们四散而逃,转眼走得干干净净。 魏十七担心山火蔓延,用浮土把火苗盖灭,踩踏结实,望着青烟缭绕的洞穴,他心中不由一动,那巢穴的出口十分宽大,四周的土石被压得紧密而光滑,似乎是野兽常年进出,毛皮摩擦所致。 洞里还有一头大家伙,不急于逃脱,而是伺机报一箭之仇! 魏十七提着投枪一步步靠近,忽听得一声凶残的咆哮,一头xiao牛犊那么大的鼠妖从洞穴中窜出来,跳到一人多高,张嘴狠狠咬向他喉咙。 魏十七举起投枪拦在胸前,被鼠妖一口咬住,后腿发力蹬在他胸口,牙齿猛一合拢,“咔嚓”将投枪咬断,凶悍得无以复加。魏十七噔噔噔连退数步,不等重新站稳,先把手里半截投枪甩了出去,赢得一些调整的时间。 这大家伙果然厉害,机警灵活,似乎还会一些搏杀的架势。魏十七念头急转,又取了一柄投枪,看准了全力掷出,出手的瞬间手腕稍稍一拧,投枪几乎飞出一条直线,旋转着扎向鼠妖。就在他认为这一掷十拿九稳时,鼠妖化作一溜残影,飞快地闪向一旁。 魏十七紧握短刀,全神戒备,准备贴身肉搏。 鼠妖又咆哮几声,机敏地绕过绳套阱,再次化作一溜残影。魏十七瞥见一道灰影直扑喉咙,闷哼一声,迅速挥动短刀,似乎刺中了一张又韧又厚的牛皮,入肉不深,只洒下数滴鲜血。 鼠妖愈发疯狂,魏十七身上接连被咬中数处,见了血。双方你来我往,哪一个都不退让,魏十七干脆丢下短刀,凭借强悍的身体和技击拳跟鼠妖对搏,浑身鲜血飞扬,拳拳着肉,花了一顿饭工夫,竟把鼠妖生生打死。 第二十三节 时间停在这一刻 魏十七仰天躺倒在地,觉得十分爽快,那种拳拳着肉的感觉,真好,身体是最得力的武器。 趁热打铁,他吃掉一头鼠妖的肉,汲取其中的元气,弓背撞树,开凿窍穴,淬炼身体。累了,睡上一觉,饿了,再吃一头。花了一天一夜,吃完三大一xiao四头鼠妖,背心神道穴又松动了些许,意外之喜的是,那头最大的鼠妖竟然是五行亲土,一身艮土之气,将灵台穴尽数补满。 曲指算来,他已吃掉九头鼠妖,锦文鼠五行以亲木、亲土为多,亲金、亲火较少,亲水的还没碰到。 魏十七也摸索出一些心得,兽皮残卷上的法门,将淬炼身体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吞食月华,以背撞树,淬炼的是窍穴经络,第二阶段月华之精转化为五行元气,储藏在后天窍中,坐立行走,窍穴中的元气不断溢出,淬炼的是筋骨血肉。淬炼窍穴经络,天地元气日月精华无拘哪一种,淬炼筋骨血肉,必须是与身体相契合的艮土之气。每多开一处后天窍,体内元气就深厚一分,淬炼身体的速度也快上一分。 明白了修炼的方向,如同黑暗中亮起一道曙光,虽然有些遥远,至少心意坚定,不会动摇。 吃剩下的头颅、四肢和骨骸,正打算掘个坑掩埋掉,魏十七总觉得遗漏了什么。他记起黑松谷的那头老熊,邓守一剖开熊腹寻找,面露喜色,昆仑山中偶遇戚都,那条被他杀死的蟒蛇,蛇头掉落在地,腹部一剖为二,那些妖物的腹中,莫非孕育着传説中的妖丹?可他洗剥了这许多锦文鼠,腹腔里除了内脏就是淤血,从来没有发现什么好东西。 魏十七目光落在了那几只干瘪的头颅上。他挑了最大最凶悍的那头鼠妖,用短刀砸破颅骨,仔细搜寻,从脑窍间摸出一粒绿豆大xiao的妖丹,通体晶莹如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其余的几头鼠妖脑窍中都没有妖丹。 魏十七心想:“毕竟是昆仑山,夜里赶路会遇到毒蟒,一窝锦文鼠里有九头成了精,其中还有孕育出妖丹的异种,血肉中蕴含的元气也很充足,老鸦岭就差多了……这里一定有什么缘故……”他一时想不明白,把疑惑藏在了心底。 差不多有两天没见到师妹了,他收拾起弓箭短刀,快步赶回苦汲泉。 秦贞正在生火,人坐在下风口,被烟熏得连连咳嗽。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师兄回来了,满心欢喜地跳将起来,正要迎上去,却见他身上衣衫破损,洒满了斑斑血迹,顿时脸色大变,急道:“师兄,你受伤了?” 魏十七低头看看身上,蛮不在乎地説道:“没事,都是些皮外伤,遇到一头锦文鼠,吓,你一定想不到,有xiao牛犊子那么大,凶悍得紧,好不容易才把它干掉。” 他蹲在泉眼边洗了把脸,豪迈地灌几口水解渴,行动灵便,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秦贞松了口气,伸手到怀里掏手帕,却掏了个空,她记起手帕已经送给宋骥擦拭血污了,犹豫片刻,从衣襟撕下一条,蘸了泉水,帮师兄 擦拭背上的伤口,动作轻巧而温柔。 “不用这么麻烦。” “没事。” “那我自己来吧。” 魏十七从师妹手里接过布条,胡乱擦去一些干结的血污,道:“师妹,你在弄什么?烟熏火燎的,把脸都熏黑了。” “我想做几个饼吃,又不会做。”秦贞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舀了泉水洗脸,拭去烟灰,xiao脸清清爽爽,双颊微红。 “这简单,我教你。”魏十七把山下带来的面粉和些水,在苦汲泉边的白石上揉成一团,拍成饼状,又拾了些枯枝,堆在火上烧成灰,面饼埋在灰堆里,用余热焖熟。 秦贞看着他忙活,想起了什么,説道:“这两天蛮奇怪的,总是有一头青色的大狗,叼了山鸡野兔之类的野味送过来,放下就走。” 魏十七也不説破,道:“狗是通灵性的,它看你一个人可怜。你吃了吗?” “吃了,就是烤焦了,肉有dian苦。” ……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秦贞心中平安喜乐,只盼着时间停在这一刻。 灰堆渐渐冷下来,魏十七取出面饼,拍去表面的浮灰,撕成几块递给师妹。秦贞嗅着淡淡的面香,咬上一xiao口,很有嚼劲。她想:“师兄怎么能只吃肉,不吃米面和菜蔬呢?” 天高云淡,山风拂面,xiao师妹近在咫尺,魏十七望着泉水汩汩流下山去,一时间俗虑尽忘。 第二十四节 机缘可以觅 第二十四节机缘可以觅 魏十七和秦贞回到山下,石室中空无一人,试炼弟子都围坐在月牙潭边低声交谈,话题离不开两名幸运儿。 魏十七站在不远处听了片刻,原来幸运儿指的是许砺和他的长随辛老幺,他二人被邓元通召见,留在了仙云峰修炼。有内门弟子亲自指点,再加上元气充沛的钟灵之地,内门炼制的灵丹妙药,凝结道胎指日可待。 众人议论纷纷,艳羡者有之,鄙薄者有之。内门弟子插手试炼,这算不算作弊?虽然没有人敢明说,但话里话外,隐约有这样的意思。 魏十七觉得这种议论毫无意义,人生如枝头飘落的花瓣,有的落在美人头上,有的落在茅厕里,许砺有邓元通这个舅父,就好比秦贞是先天七窍一样,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他觉得有些口渴,独自一人来到柴房,往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肚。瓢底的水一滴滴落在水缸里,滴滴答答,宛如不停流逝的年月。 “是月牙潭水吗?”一人在他身后问道。 “是。”魏十七侧转身,稍稍退后半步,抬头望了一眼,又垂下眼帘。说话那人是仙都派掌教的首徒荀冶,不知他为何孤身来到这里。 荀冶从灶头取了一只水瓢,在水缸中舀小半瓢水,凑到嘴边喝完。当年他也在天都峰下试炼,潭水不知喝了多少,清凉甘甜的味道这么多年都没变。 “你叫魏十七,是齐师弟的徒弟,是吧?“ “是。” “你身上似乎有妖物的气息。” 魏十七心突地一跳,道:“师父命我带师妹到苦汲泉修炼,在天都峰上遇到一头成精的锦文鼠,费了一番手脚才击杀它。” “锦文鼠……我记得苦汲泉往北,翻过几个山头,在三棵云杉树下,有一窝锦文鼠,最大的那头大概孕育出妖丹了吧。” 魏十七从怀中掏出妖丹,郑重其事地递给师伯,荀冶用三根手指捏起,眯起眼睛端详片刻,道:“不错,艮土之气十分浓郁,可惜小了点,不堪大用 。” 他把妖丹还给魏十七,上下打量着他,问道:“齐师弟传你的《太一筑基经》,可在修炼?” 魏十七心念急转,道:“在修炼,只是进展迟缓,还未能感应到天地元气。” “你只有先天一窍,资质平平,进展迟缓在所难免。那兽皮上的功法,还在修炼吗?” “在修炼,颇有进展。” “到哪一步了?” “神道穴已有松动,再过一段时间,应该能凿开一处后天窍。” 荀冶掀动眉毛,伸出食指搭在他颈侧,一股热流在体内缓缓运转,所过之处酸麻难当。 “嗯,不错。”荀冶收回食指,这些试炼弟子修炼《太一筑基经》不到十天,即使是资质最佳的几人,也才刚刚开始引天地元气入体,距离窍穴松动还差得远。 “那兽皮上的功法,是云牙宗的啸月功,虽然残缺不全,倒很适合你,齐师弟传你的《太一筑基经》,就先不要练了,专心致志汲取月华,修炼啸月功吧。” “是。” “秦贞的进展如何?” “师妹资质远胜于我,已开始引离火之气入体,冲击窍穴。” 荀冶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可知道,今年这三拨试炼弟子中,秦贞并不是资质最佳的一个,还有一人,是先天九窍,五行亲金,连邓师弟都忍不住动了心,打算亲自指点他凝结道胎。” “莫非是鲁师叔门下的许砺?” “不是许砺,是他的长随辛老幺。” 竟然是辛老幺,魏十七颇感意外,随即心头一沉,许砺飞扬跋扈,对小师妹不怀好意,一旦辛老幺修炼有成,定会来找他的麻烦。 荀冶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缓缓道:“辛老幺资质虽好,未必就能压你一头,你所欠缺的,一半是机缘,一半是运数。” “机缘和运数,不是一回事吗?” “不是。”荀冶一字一句道,“机缘可以觅,运数不能。” 魏十七突然福至心灵,屈膝跪在荀冶跟前,道:“还请师伯指点机缘。” 荀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孺子可教也!你且附耳过来——”当下传了他一篇《合气指玄经》,指点他炼化妖丹,汲取元气以为己用。 “这篇《合气指玄经》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可让第三人得知。切记,你五行亲土,只能炼化三种妖丹,艮土之气,大日阳火,月华之精——大日阳火太过猛烈,人身承受不起,有机缘也不要去尝试。”荀冶叮嘱了几句要紧的话,又交给他一枚蚕豆大小的妖丹,“仔细收好,这枚妖丹中蕴含月华之精,能助你多开几处窍穴。” 月华之精的妖丹,魏十七突然想起黑松谷那头老熊。 第二十五节 三小关一瓶颈 当天的晚饭是番薯粥,番薯去皮切块后,和米一起煮,煮成一锅浓稠的粥,配上咸酱吸溜两碗,堪堪填饱肚子。听説仙都派的内门弟子是不吃这些烟火食的,为了温养道胎,凝炼剑种,他们大多辟谷,嚼松子,喝山泉,吸风饮露,凡间的食物浊气太重,不利修行。 许砺把劈柴担水煮饭刷锅这些杂务摊派给岳之澜,大伙儿都以为是玩笑话,按惯例,齐、鲁、张三脉的试炼弟子,每一脉负责十天伙食,不过岳之澜总是主动帮忙,当值的同门乐得清闲,嘴上敷衍一番后,丢下他独自在柴房忙碌,这么做的好处是,鲁、张二脉的弟子虽然心存鄙视,至少面上还是客客气气。 懦弱,没骨气,自甘下贱,这就是岳之澜给人的印象,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看出他隐忍背后的心计。 齐云鹤每五天来一次,指dian徒弟修炼《太一筑基经》。 开辟“后天窍”是剑修入门的第一步,有所谓三xiao关一瓶颈的説法,三xiao关指的是感知天地元气的存在,体察元气生灭流转的秉性,汲取五行元气引入体内,一瓶颈指的是以元气为钻,凿开窍穴。 齐云鹤门下的五名弟子情况各异,岳之澜是后天浊物,魏十七修炼啸月功,这二人不用他指dian。秦贞天资过人,进展奇速,第一次修炼就连过“感知”、“体察”、“入体”三xiao关,之后似乎也没遇到“开窍”的瓶颈,天突、支沟两处窍穴已有了松动,让他啧啧称奇。宋氏兄弟一人五行亲木,一人五行亲水,不知怎么搞的,始终未能感应到相应的元气。 秦贞的七处“先天窍”散在两条经络,齐云鹤斟酌再三,命她择其一,先行开凿右臂支沟穴,苦汲泉下的地火已不足以提供充沛的离火之气,他嘱咐魏十七带师妹去另一处沸泉修炼。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都峰下的试炼弟子渐渐熟稔起来,许砺和辛老幺一去不返,少了这两个惹是生非的家伙,他们相处得更加融洽。魏十七和秦贞在天都峰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下一次山——有时是魏十七一人,有时是两人结伴——也都行色匆匆,隔一夜,甚至不过夜,跟师兄弟话説不上几句,又再次上山。 每次下山,魏十七都带回一些野味,山鸡,野兔,獐子,野猪,岳之澜负责洗剥干净,山鸡野兔撕碎了煮汤煮粥,獐子野猪用柴刀劈开,在火上烤熟,每人都能分上一块解馋。试炼弟子也有眼馋的,学样进山去打野味,被马蜂蛰了头,被野猪拱了腰,十趟有九趟空手而返。 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些心思龌龊的,见秦贞年纪虽xiao,却是个美人胚子,跟魏十七形影不离,开始在背后説闲话,宋氏兄弟听了很是不忿,逮到机会学给师兄听,“吃了我们的野味,还説这种话,真不要脸!”魏十七一笑了之。 天都峰ding的苦汲泉下通地火,有利于汲取离火之气,这不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鲁、张二脉五行亲火的弟子,修炼《太一筑基经》上手后,都会去苦汲泉边修炼,尝试引离火之气入体。待他们登上天都峰时,魏十七和秦贞早已离开了苦汲泉。 齐云鹤所説的沸泉位于苦汲泉东百里外的一处山坳里,泉眼汩汩,蒸汽如浓烟卷雾,散发出刺鼻的硫磺气味,中人欲吐,四下里草木枯黄,鸟兽绝迹。如此荒凉恶地,离火之气却异乎寻常的充裕,秦贞在上风处一块青石上修炼,只有歇息时才远离沸泉。 沸泉水不能喝,饮水的话要到数里外一条山涧里汲取,但有了沸泉,煮鸟蛋很方便,魏十七甚至想了个法子炖肉汤喝。他取一头野猪的胃袋,清洗干净,装入野猪肉和山涧水,用树皮扎紧了,吊在泉眼里煮上几个时辰,肉熟就能吃了。 魏十七经常离开,有时大半天,有时要一天一夜,每次回来都筋疲力尽,倒头就睡,似乎承受了巨大的痛苦。秦贞鼓起勇气问他发生了什么,魏十七总是揉揉她的脑袋説没事,修炼而已,叫她不用担心。修炼会有这么艰难吗?秦贞无法想象。 山中无日月,秦贞终于凿开了第一处后天窍,离火之气涌入支沟穴,形成一个xiaoxiao的漩涡。她欣喜万分,急着想告诉师兄,可等了一天一夜,魏十七始终没有出现。那条青色的大狗来过两次,丢下几只山鸡,又走了,沸泉汩汩翻腾着水花,声音是那么单调枯燥,她没有心思继续修炼,仰头望着天上的白云,心想:“师兄是不是在某个地方,和我看同一朵云呢?” 第二十六节 委屈得想哭 秦贞心神不定,坐立不安,她无法忍受沸泉的臭味,无法忍受孤单和等待,想要去找师兄,又担心走开了,师兄回来会找不到她。患得患失的情绪涌上心头,委屈得想哭。 雾气之中,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一个轻佻的声音説道:“咦,真臭,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啊——老幺,有狼!好大一头!” 青狼出现在雾气中,低声咆哮着,脖颈上硬毛倒竖,伏低了身躯,随时准备扑上去。 辛老幺抢上一步,挡在许砺身前,眯起眼睛盯着青狼,伸手拦住许砺,“少主,退后一些,那头狼很厉害。” 很厉害?许砺觉得这句话有dian耳熟,他记起最近一次辛老幺説某人很厉害,结果被他打断了指骨和臂骨,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忙退开几步,觉得不安全,又退了几步。 秦贞奔到青狼身边,急道:“大狗,别过去,那人凶得紧——” 许砺见到秦贞的俏脸,胆气为之一壮,招手道:“妹子,快过来,那不是狗,是狼!你看它的尾巴,垂尾是狼,上竖是狗!”这是个笑话,他听老爹説过,一直记在心里。 秦贞嗔道:“谁是你妹子!你偷偷摸摸到这里来做什么?” 许砺涎着脸道:“妹子,我跟你説,别跟那些没出息的家伙混在一起,你是先天七窍的天才,跟哥到仙云峰去,吃香的喝辣的,随便嚼几粒仙丹就能结成道胎。” “跟你有什么关系!” “妹子,哥不是心疼你吗!瞧你都辛苦成什么样了,跟臭男人挤一处,在这种鬼地方修炼,哪能那样委屈自己,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你快走吧,别啰嗦了,我不会睬你的。” “妹子,你那个师兄呢?不如我们打个赌吧,叫你师兄出来,跟辛老幺再打一场,如果他输了,你跟哥到仙云峰去,怎么样?” 秦贞扭过头不理他,心中却有些忐忑,这荒山野地,只有她一个,若是那二人不要脸,用强怎么办?幸好有大狗在身边——它真的是狼吗?秦贞低头看了几眼,青狼的耳朵上竖,尾巴下垂,她也分不清是狼是狗。 许砺搓着手想要凑上前,又被青狼唬住,有些恼怒,他戳戳辛老幺的后腰,道:“我説老幺,你能不能把那头狼给弄走,想跟妹子説几句悄悄话都不成,真他妈扫兴!” 辛老幺双拳一紧,催动窍穴中的锐金之气,浑身衣衫鼓起,拳头泛起一层蒙蒙光泽,如同刀剑一般,寒光外露。 青狼箭一般窜出,化作数道残影,真身绕过辛老幺,直扑许砺而去,许砺尖声大叫,毛手毛脚拔出一柄短剑,胡乱挥动,像刷墙,又像拍苍蝇。辛老幺没想到一头畜生也如此狡诈,仓促间分不清残影真假,他不顾自身,先转身护住许砺。 一人一狼恰好撞在一处,青狼咬住他大腿,尖牙深深刺进皮肉中,顺势撕开一道长长的伤口。辛老幺一拳砸在青狼肩头,如中败絮,浑不受力,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暗自警惕。 青狼这一口仿佛咬在自己身上,许砺脸色大变,腿脚发软,几乎要一屁股坐倒在地。辛老幺是他老爹调教的亲兵,在军中也是排得上号的好手,赤手空拳打死过熊豹,没想到对上一条畜生,甫一交手就吃了亏,若不是他奋不顾身用腿挡住狼牙,后果不堪设想。 青狼着地打了个滚,勉强爬起来,辛老幺那一拳饱含锐金之气,非但伤到了筋骨,而且直透内脏,它前腿屈起,使不出力,一时间疼痛难忍,仰天呜呜哀叫,慢慢趴了下来,嘴角涌出大口大口的黑血。 辛老幺也不好过,腿上的伤口极深,血如泉涌,他当即取出一粒丹药,嚼碎了敷在腿上,血流立止,疮口迅速愈合,肉眼可见。 许砺见有便宜可占,提着短剑xiao心翼翼上前去,秦贞奔到青狼身边,张开手臂挡住他。 “走开!” 许砺晃动短剑,笑嘻嘻道:“妹子,刀枪没眼,快闪到一边去,待哥砍了这头狼,扒下狼皮给你做一条褥子。” “快走开!” “妹子听话,老实告诉你,老幺已经开了两处窍穴,你那姓魏的师兄若是敢来,三拳两脚就打趴下,你若为你师兄着想,就乖乖地跟哥走,哥就饶他一条xiao命。” “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打杀个先天只开一窍的试炼弟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哥上面有人撑腰,最多责骂几句,赔几个钱了事!” 秦贞咬着牙,紧握拳头,浑身微微颤抖。许砺越逼越近,调笑道:“哟,妹子也会打人?来,让哥尝尝妹子的粉拳——”色迷迷地伸出手去摸她的脸。 秦贞奋力挥起一拳,打在许砺的腰间,出拳的刹那,支沟穴微微一颤,离火之气直透拳锋。 许砺当即惨叫一声,像散架一样瘫倒在地,腰间中拳的部位焦黑如炭,被风一吹,衣衫片片飞走,露出赤红的伤痕,宛如一只xiao巧的拳头。“哎哟,哎呦,哎……呦……”他大声呻吟着,眼泪都淌了出来。 辛老幺立即冲上前,飞起鞭腿将秦贞踢飞,秦贞吓傻了眼,浑然不知躲闪,像落叶一样栽进沸泉里,吐出满口淤血。 辛老幺扶起少主,又取出一枚丹药给他外敷内服,许砺一迭声地叫疼,渐渐缓过气来,抓住辛老幺的手就问:“老幺,xiao美人没事吧。” “没事,xiao的出手不重。” “那就好,快把那头狼杀了,带上xiao美人,赶紧走吧。” 辛老幺答应一声,目露凶光,大步朝青狼走去。秦贞挣扎着爬出沸泉,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她趴在水边的青石上,泪眼婆娑,心中充满了绝望。 烟雾之中,一道黑影横冲直撞,踏着踉踉跄跄的脚步,直扑过来。辛老幺稍一犹豫,停住脚步凝神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汉子,精赤着上身,双眼通红,杀气腾腾地逼近来,正是当日在天都峰下一拳打断自己手臂的魏十七。 第二十七节 凡事留一线 第二十七节凡事留一线 辛老幺迎将上去,二人撞到一处,拳打脚踢,交手数招,辛老幺就察觉到对方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千千小说]魏十七力量大得异乎寻常,却无法自如地控制身体,像小孩子舞动大铁锤,放得开收不回,时常冲过头。 在邓元通的指点下,辛老幺已经凿开两处“后天窍”,臻于元气外放的境界,魏十七依旧是靠强悍的身体和蛮力跟他对搏,被锐金之气压制,渐渐落在下风。 许砺不是第一次强抢美女,只是这次年纪小了点,辛老幺也不是第一次染手天怨人怒的脏活,既然跟了许砺这样的主子,就要有堕落的觉悟,他早就放弃当一名正直的好人。不过他并未痛下杀手,凡事留一线,这是早逝的父亲对他的教诲,也是他的底线。 缠斗了片刻,魏十七越发乱了章法,昏招迭出,不时弓背撞向辛老幺。技击拳中没有这一式,把背心要害毫无防备地卖给对手,这算卖一个破绽,还是打昏了头?辛老幺心中纳闷,快步退后,拳脚连续击出,重重落在他背上,锐金之气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魏十七嗬嗬牛吼,声音越来越响亮,中气十足,根本没有受伤的样子。 辛老幺越打越心惊,出手也越来越重,魏十七突然挺直了脊梁,体内发出一连串轻响,神道穴迸开,艮土之气顿时汇聚于“灵台”、“神道”二穴,流转交融,如潮汐往来。他眼中血色退尽,长长吁出一口白气,凝而不散,箭一般射出丈许开外。 之前魏十七正在山涧旁修炼《合气指玄经》,炼化锦文鼠的妖丹,艮土之气充斥全身,他咬着牙以背撞树,不断冲击神道穴,正苦苦忍耐痛楚的当儿,忽然听到青狼的哀嚎,当即跌跌撞撞朝沸泉冲去,正好撞见许砺和辛老幺欺负小师妹。 他无法操纵体内充沛的元气,灵机一动,干脆弓背撞向辛老幺,引诱他出拳击打背部,如同撞树。没想到阴错阳差,辛老幺元气外放,拳脚蕴含锐金之气,与体内的艮土之气里应外合,凿开第二处窍穴,元气增厚了数倍。 魏十七掉转身,放手强攻,二人都是皮糙肉厚之辈,拳脚打在对方身上嗡嗡作响,辛老幺没有淬炼过身体,远不如对手扛得住,只挨了三五拳,窍穴中的锐金之气就被打散,七窍渗出鲜血,形貌可怖。 许砺脸色刷地变作惨白,这沙钵大的拳头,若是打在自己身上,还不打出人命来! 魏十七不为已甚,停手不打,辛老幺也不纠缠,默默退到一旁,掏出疗伤的丹药,犹豫了一下,又舍不得吃。 魏十七先到沸泉边将师妹扶起,秦贞低声叫了声“师兄”,楚楚可怜,她中了辛老幺一腿,震动内脏,还好没有大碍。再察看青狼,伤势要重得多,它虽然修炼的也是啸月功,一来时日尚短,二来是兽身,三来五行亲木,为锐金之气所克,看来一时半刻好不了。他皱起眉头朝许砺望去,许砺慌忙举起剑晃了晃,又觉得不妥,把剑藏在身后,赔笑道:“大哥,你看这事闹的,误会……全都是误会……我不知道这狼是你养的……” 辛老幺挡在许砺身前,道:“这次我们认栽,你划下道来吧。” 魏十七记起许砺的背景,西北边戎军骠骑将军的幼子,仙都内门弟子邓元通的外甥,觉得给他个教训不难,就怕后患无穷。寻思片刻,他伸手道:“把你疗伤的药给我。” 辛老幺爽快地掏出三枚丹药,色泽蜡黄,表面凹凸不平,“这是平复丹,内服外敷都可以,就剩三粒了 。”他爽快地捏碎一粒,一口吞下肚去,示意毫无问题。 魏十七接过丹药,道:“以后别再来骚扰我师妹,凡事不过三,你懂的。” “好,我会尽力阻止少主。” “是谁告诉你们,师妹在沸泉修炼?” 辛老幺犹豫了一下,目视仙云峰方向,魏十七会意,没有再多问。 许砺见二人三言两语达成了一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心中有些不忿,又不敢放在脸上,讪笑着说道:“大哥,你看这天色也晚了,我们还要赶回仙云峰去,要不就此告别?” 魏十七挥挥手,辛老幺向他抱拳致意,护送许砺下山去。 魏十七捏碎一粒平复丹,一半内服,一半外敷,给青狼疗伤,青狼委屈地呜呜而啼,魏十七揉揉它的脑袋,道:“吃亏了吧!”当他拿着剩下的一粒丹药走到师妹身边时,秦贞抿着嘴连连摇头,道:“那恶人拿过的东西,我不要。” 她伤势不重,不吃就不吃,魏十七见她浑身湿透,衣服贴在身上,轮廓青涩,没有来想起那句“萝莉有三好,清音、柔体、易推倒。”忍不住会心地一笑。秦贞见他赤着上身,笑得暧昧,心突突直跳,问道:“师兄,你笑什么?” “想起一句笑话,以后说给你听。” “什么时候?” “等你长大了。” 魏十七拾了些枯枝,在避风的岩石下生起一堆火,叫秦贞脱下衣衫烘干,免得着了凉,自己跳进饱含硫磺的热水里,舒服地呻吟一声,闭上了眼睛。 “师兄,你在做什么?” “泡一会温泉……” 隔了一会,秦贞又问道:“师兄,你的上衣呢?” “赶来的时候匆匆忙忙,忘了穿,还在山涧那边吧。” “师兄,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为什么要脱去上衣?” “嗯,不当问。” “嘻嘻,师兄,我开了一处‘后天窍’,很厉害吧!” “厉害,师父的五个徒弟,数你资质最好,就是把所有的试炼弟子都算上,也是数一数二的。” “那为什么打不过那恶人?” “因为你年纪小,没练过武,还有,那恶人先天九窍,资质还在你之上。” “……师兄刚才还说我数一数二的!” “对,不是数一,是数二。” 二人闲聊了几句,秦贞烘干衣服,从岩石后探出脑袋,道:“师兄,我添了柴,火还旺,你过来烘一下吧,我去山涧那边帮你拿外衣!”她脚步轻盈,蹦蹦跳跳地朝山涧跑去,魏十七望着她的背影,心想,有个小师妹在身边,倒也不觉得寂寞。 第二十八节 腰扭得像没骨头 秦贞凿开第一处窍穴后,一发不可收,七天之内,又连开三处窍穴,四处“后天窍”贯通,《太一筑基经》臻于xiao成,沸泉逸出的离火之气已不足以支撑她继续冲击第五处窍穴。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魏十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炼化荀冶赠与他的那枚妖丹,吃尽苦头,才勉强凿开“至阳”、“身柱”二处窍穴。 一边是先天七窍,修炼《太一筑基经》,不拘哪里,随便找个离火之气浓郁的地方,汲取元气,冲击窍穴,不到一个月,就轻轻松松连开四穴。一边是后天浊物,修炼残缺不全的啸月功,吃了数百斤肉,炼化两枚妖丹,又是撞树,又是被人狠揍,花了将近一年,好不容易才凿开四处“后天窍”。越往后,二人的差距将越大。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魏十七以如此粗暴的方式摄取元气,强行冲击窍穴,经络和血肉筋骨不断受损,又被艮土之气修复,如此反复淬炼,身体之强悍,力量之大,更接近于妖修,而非剑修。 不过即使他把身体淬炼到极致,也挡不住剑修倾力一击。 二人的修炼都遇到瓶颈,与其干耗下去,不如另觅机缘。这一日是白露,天气转凉,露水晶莹剔透,青山绿得妩媚,魏十七与秦贞离开沸泉,沿山路下了天都峰。 他们并不急于下山,一路走,一路看沿途景色,秦贞从未如此悠闲,心情也从未如此舒畅,望着师兄宽阔的后背,她暗自庆幸,在茫茫人海,万千人中,她没有错过。 正午时分,二人回到天都峰下,石室前空无一人,四下里冷冷清清,不知人都到哪里去了。 魏十七去柴房舀一瓢水,喝了几口解渴,剩下的泼到门外。秦贞一间间石室看过,都空无一人,山风凌厉,林涛呼啸,她打了个寒战,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师兄,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魏十七走出柴房,仰头望着仙云峰,眯起眼睛看了一阵,道:“他们到仙云峰去了,正往这边来。”秦贞走到他身旁,踮起脚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半山腰的xiao路上,一行蚂蚁大xiao的黑dian缓缓蠕动,阳光下,一dian杏黄分外惹眼。 那是黄衫张景和。 等了约摸一个时辰,鲁十钟和张景和引着试炼弟子回到天都峰下,看到魏、秦二人,鲁十钟照例一言不发,张景和则笑道:“掌门今日出关,你们两个错过了。” 魏十七道:“啊,错过这次,不知何时才能觐见掌门。” 秦贞四下里张望,不见齐云鹤的身影,大着胆子问:“师叔,师父他老人家呢?” “齐师兄从来不去长瀛观,你们等不到他的。” 秦贞心中有些奇怪,掌门出关这么大的事,师父竟然会缺席? 鲁、张二人引着各自的弟子散去,宋氏兄弟上前见过师兄,跟xiao师妹打招呼,岳之澜在魏十七耳边道:“师父已经有十多天没过来了。” “问过鲁师叔和张师叔了吗?” “他们説师父在仙云峰后山,把自己关在屋里,一直没出来。” 这事透着蹊跷,不过鲁、张二人觉得没问题,也轮不到他们这些xiao字辈操心。魏十七心道:“难道修仙修到后来,同门情分都会变寡淡?” 一直到夜色阑珊,岳之澜等人坐在月牙潭边闲谈,齐云鹤才摇摇摆摆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还是老样子,邋里邋遢,翻着一对白眼,大大咧咧招呼徒弟们过来,逐一指dian修炼上的疑问。 不知是不是错觉,魏十七觉得齐云鹤走路的姿势有dian眼熟,他搜肠刮肚想了一阵,忽然记起一本叫《青蛇》的电影,白娘子和xiao青摇摇摆摆,腰扭得像没骨头。 他当即倒抽一口冷气。 宋史兄弟已经过了“感知”、“体察”、“入体”三xiao关,正在冲击窍穴,齐云鹤像模像样指dian了几句,没有什么不妥。 轮到秦贞时,齐云鹤一语切中要害,沸泉的离火之气不够浓郁,需另觅佳地潜修,否则修为将停滞不前,但他并没有提到去哪里寻觅佳地。 魏十七见他不加思索,侃侃而谈,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浓,冷眼旁观,齐云鹤説话的腔调,谈吐的言辞,都与之前有细微的差别。眼前此人,很有可能是假冒的,但细细打量,形貌上又毫无破绽。 “魏十七,你修炼到哪一步了?” 齐云鹤向来只叫他“十七”,从不连名带姓。魏十七心头雪亮,含糊应对几句,趁机问起修炼啸月功遇到的问题,齐云鹤居然也説得头头是道。 原来啸月功淬炼身体,以月华之精最佳,经络血肉筋骨俱淬炼到极致,为“琉璃”,艮土之气次之,为“金刚”,乙木之气又次之,为“铁檀”,癸水之气再次之,为“玉晶”。 啸月功进展缓慢,冲击窍穴、淬炼身体消耗大量元气,留在“后天窍”中所剩无几,每进一步都要花费数倍的工夫,若资质不佳,更是耗日持久。 完整的啸月功,应当淬炼十二正经,八条奇经,开通共三百六十五处窍穴,成就“琉璃”、“金刚”、“铁檀”或“玉晶”,退而求其次,能完整地淬炼数条经络,亦足以称霸一时。 但这些“炼体”的法门,齐云鹤之前一个字都没提起。 第二十九节 搅碎一池星月 转眼到了中夜,齐云鹤似乎意犹未尽,把魏十七单独留了下来。 月明星稀,风起云涌,众人各自散去,月牙潭边,只剩下齐、魏师徒二人,相对无语。 月光和星光倒映在水中,摇摇欲坠。齐云鹤诡*一笑,眼珠变成蜡黄色,瞳孔如一道竖线,他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阴啧啧问道:“乖徒弟,你是怎么看出……姥姥并非齐云鹤本人的?” 姥姥!魏十七心中一沉,嘴里发苦,一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都如同泡影,消失无踪。他听着自己的怦怦心跳,道:“你刚才走两步路,那个……摇曳多姿,跟往常判若两人。” “摇曳多姿,呵呵,原来是这样,你倒是个细心的人——”齐云鹤横了他一眼,目露凶光,“你难道不害怕?不怕姥姥吃了你?”説着,他吐出又细又长的舌头舔了舔嘴角。 魏十七心中一动,老老实实道:“怕,不过怕也没有用。你要吃我,我会竭力反抗的。” 齐云鹤笑了起来,“真是个有趣的人!姥姥吃你前,还有什么要説的吗?” 原本模糊的念头渐渐变清晰,魏十七沉吟道:“你害了师父,变化成他的模样,迟迟不离开,若不是为了混入仙都打探些什么,就是躲入仙都避祸。仙都掌门的首徒荀冶对我看顾有加,我若出了什么意外,荀师伯不会罢休,定然追查到底,到时候你要么被揭穿身份,要么逃离仙都,不管发生哪一种情况,都违背你的本意。你不吃我,我可以帮你掩饰一二,利大于弊。” 齐云鹤上下打量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良久才拊掌叹息道:“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利!” “姥姥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刚才我自忖没有任何异样,按説……”魏十七赶紧岔开话题,以免对方细思后又改变主意。 “没有异样?身体的热度,呼吸的急缓,手脚的颤动,在姥姥眼里,你浑身都是异样。” 魏十七越发可以肯定,藏在齐云鹤身体里的,是一头蛇妖,只有蛇才能捕捉到猎物体温、呼吸、行动的细微变化。 “把嘴张开来!” 魏十七早有准备,毫不犹豫张开嘴,齐云鹤满意地diandian头,曲指一弹,一颗软绵绵的圆球落入他口中,顺着食道滑下,尝起来冰凉滑腻,有一丝淡淡的血腥。 “齐云鹤收了姥姥xiao孙子的丹毒,不管他是不是凶手,都得赔上一条命。这些丹毒,就留在你肚子里吧,放心,只要外膜不破,要不了你的xiao命,乖乖听话,姥姥心情好,就放你一马!”齐云鹤嘿嘿笑了两声,一摇一摆离开了月牙潭。 直到这时,魏十七才松了口气,背心上冷汗涔涔,许久没有挪动脚步。 从胡杨渡到昆仑山,沿途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姥姥应该是一条蛇妖,她口中的xiao孙儿,就是被平渊派戚都一剑杀死的那条毒蟒,出于某种目的,姥姥潜入仙都派,恰好遇到齐云鹤,发觉他身上有xiao孙儿的丹毒,便害了齐云鹤,化作他的模样。 唯一猜不透的是姥姥潜入仙都的目的。 魏十七长长吁了口气,在潭边坐下来,除去鞋袜,把脚浸在冰凉的潭水里,搅碎一池星月。 他亲身尝试过丹毒的厉害,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抢回一条命,姥姥既然将丹毒置入他腹中作为要挟,有恃无恐,想必丹毒极难根除,恐怕仙都掌门亲自出手,都未必能相救。 夜色之中,一个xiaoxiao的身影犹犹疑疑来到月牙潭边,叫了声“师兄”,坐在他身旁,学着他的样赤脚浸在水中。师妹的脚雪白xiao巧,干干净净,像一朵绽开的莲花,在水中一荡一荡。 “怎么还没去睡?” “看不见星星,睡不着。” 英字号石室像间牢笼,秦贞不愿独自躲在山洞里,没有师兄守护,她感到惶恐不安,她已经习惯了在天都峰露宿,习惯了星垂山峦,四野寥廓。 偌大的天都峰,竟容不下他安安稳稳修炼,魏十七觉得心烦意乱,他突然伸手揽住秦贞的腰肢,将她拉入怀中。 秦贞浑身僵硬,不知师兄为何如此粗暴,她隐隐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低声道:“师兄,你没事吧?” 魏十七没有説话,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秦贞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她任凭师兄搂着,闭上眼睛,心怦怦乱跳,耳朵发烫,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期盼。可是过了许久许久,师兄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不知不觉,她沉沉睡去。 魏十七整整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终于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清晨,秦贞悠悠醒转,发觉自己躺在师兄怀里,一时间羞得面红耳赤,不敢抬起头来。魏十七抚摸着她的秀发,道:“昨天有些失态,抱歉。” 师兄又恢复了冷静,秦贞怅然若失,她轻轻挣脱他的胳膊,勇敢地凝视着他的眼睛。魏十七的双眸,如同深不见底的海洋,坚定,疏离,缺少温情。她垂下眼帘,一句话在心中徘徊了千万遍,始终没能説出口。 第三十节 你肉吃太多了 第三十节你肉吃太多了 魏十七借故支开秦贞,动身前往仙云峰后山的秋桃谷,仙都外门就坐落于其中 。秋桃谷外有一大片桃林,花时璀璨似锦,白露后秋桃陆续成熟,甘甜多汁,滋味绵长,是只有仙都派弟子才能尝到的口福。 日头高挂,山路上空无一人,魏十七穿过一片茂密的桃林,桃子特有的甜香扑面而来,中人欲醉。 “喂,大个子!”头顶传来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嘴里像是含了什么东西,嘟嘟囔囔。 魏十七停住脚步,抬头望去,只见桃树枝丫间坐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梳着双髻,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两只脚一荡一荡,手里拿着半只桃子,嘴角犹有亮晶晶的汁水。 魏十七一阵恍惚,心想,如果她吃的是瓜子,身旁有一只眼射红光、雪白可爱的小貂,那就更有趣了。 “你怎么不说话?问问我是谁,为什么要叫住你。”那少女咬了一口桃子,汁水淌下来,她翘起小指,凑到嘴边舔了一下,灵活的舌头惹人绮念。 如此美貌的少女,孤身一人攀在桃树上,津津有味吃着桃子,毫不顾忌形象,说话爽利,落落大方,一看就是有来头的人物,搞不好是仙都掌门的掌上明珠——不过掌门是道士,道士能娶老婆吗? 想到这里,魏十七客客气气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你先说。” “仙都派的试炼弟子,魏十七,拜在云鹤道人门下。” 那少女歪着头想了片刻,道:“云鹤道人?那是谁?仙都派我只知道奚鹄子,你知道奚鹄子的,是吧?” 她说的奚鹄子是仙都掌门,荀冶的师父,俗家姓奚,道号鹄子。[千千小说]魏十七苦笑道:“云鹤道人是外门弟子,入不得姑娘的法眼。” “我没听过你师父的名号,可不是瞧不起他。大个子,你为什么叫‘十七’,不叫‘十八’,也不叫‘十九’?莫非你排行十七,上面有十六个兄长?” “老爹给取的名字,大概一时心血来潮。” “十七,魏十七,呵呵,听上去不错,琅琅上口。别人连名带姓叫你的时候,会不会听成‘喂,十七’?”那少女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忘了告诉你,我姓阮,昆仑派的弟子,幸会幸会!” “幸会。不知阮姑娘为何叫住我?” “喏,吃桃子吗?这桃子很甜,很好吃的。”她伸长手臂摘了一个桃子,丢给魏十七,衣袖滑落,露出雪白粉嫩的一截胳膊。 她语速有一点慢,思路有一点跳跃,神情有一点迷糊,态度有一点亲昵,这些凑在一起,平添了许多诱惑,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魏十七把桃子接在手里,在衣襟上擦了擦,咬了一口,甘甜爽脆,入口即化,果然是难得的佳品。 “好吃吗?” “很好,味道很特别。”魏十七三口两口啃完桃子,把硬核丢在地上,伸脚踩进土里 “嗯,刚才说到哪里了?对了,你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气味,我想想,是丹毒的气味——” 魏十七的心猛地一跳,脸色微变,随即流露出无辜的疑惑。那少女从桃树上跳下来,她个子不高,才到魏十七胸口,仰起头道:“你哈一口气,让我再闻闻。” 这是什么跟什么呀,魏十七急中生智,推脱道:“我有口气,会熏着姑娘的。” “你对着我说话,不照样会熏着?放心,我不在乎。快一点,扭扭捏捏可不像个男子汉,你是男子汉吧?” 魏十七没奈何,心一横,朝她哈了口气。那少女皱起鼻子嗅了一下,蛮有把握地说道:“是美人蟒的丹毒,没错!嗯,果然有一点口气,你肉吃太多了,修道之人,要食松子,饮清泉,养护一道清气,这些都是我师父说的。” 美人蟒的丹毒!魏十七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急切地问道:“能治吗?” “这不是病,根除也不难,只是要费一番手脚。先告诉我,对你下手的那条美人蟒躲在哪里了?” 出卖还是隐瞒?瞒是瞒不过去的,魏十七立刻做出决定,道:“她自称姥姥,害了我师父齐云鹤,变成他的模样,躲在秋桃谷里。” 那少女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古怪的眼光注视着魏十七,“你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她?”在她的设想中,魏十七应该支支吾吾掩饰一阵,前言不搭后语,最后才被她犀利地戳穿,不得不吐露真相。 魏十七哭笑不得,“这是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不算出卖。” “那是因为奚鹄子无能为力,只有我能救你的缘故吧?” 魏十七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表露怎样的情绪,委屈还是哀怨?他觉得自己败给了对方,憋了半天,只得道:“你鼻子这么灵,都闻出来了,还故意这么说,耍我,不实在!” “耍你,这个说法真有意思!”那少女想了想,笑道:“有道理,的确有些不实在,对不起。不过,你知不知道,姥姥为什么没有吃了你?” 魏十七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她要我掩饰身份?” “你也太小看姥姥了,吃了你一了百了,留下你反而是莫大的破绽。”那少女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点在魏十七的腹部,“姥姥没有害你,是因为她发觉你有一丝妖族的血脉,动了恻隐之心,你能活到今天,实在不容易。” 魏十七觉得天下最离奇的事莫过于此,偏生那少女还说得煞有介事,他摇摇头道:“你又在耍我了。” “信不信由你,其实要证明你有妖族的血脉,也很容易。鸟天生会飞,鱼天生会游水,老鼠天生会打洞,这叫做天赋,你自己想想,有没有哪一种能力,是常人所没有的?” 吃妖物的肉,转化为元气,这算不算天赋?魏十七目不转睛盯着她,心中升起一种荒诞的念头,他再这么修炼下去,终有一天会变成嗜血的妖物。 “有吧!不肯说,那就算了!换成是我,也一样……”那少女一拉魏十七的手,自信满满地说道,“走,去秋桃谷找那条美人蟒,从流石峰一直赶到这里,好不容易才追上她,这次逃不掉了!” 第三十一节 送他最后一程 那少女拉着魏十七穿过桃林,来到一片开阔的山谷,谷内两山环绕,温暖如春,坐落着大大xiaoxiao的木屋草庐,隐没在绿树古藤间,恍若仙境。 “带我去找你师父吧。” 魏十七镇定地嘀咕了一句,“我也是第一趟来……”他随便找了最近的一间木屋,敲敲门,没有人搭理,推门进去,只见一个敦实的男子蹲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上去却有几分眼熟。 “这位师兄,请问云鹤道长在哪里?”他忽然记起马队来到天都峰下的那一日,牵着头马,在叮当作响的驼铃声中,卸下一驮袋一驮袋米面菜蔬的外门弟子,正是眼前的汉子。 等了半晌,不见对方搭理,魏十七耐着性子道:“我是云鹤道长的徒弟,有要事禀告,还请师兄行个方便。” 那汉子举手指了指西北方向,道:“一棵歪脖子树下,便是云鹤师兄的居所。还有,你应该叫我师叔,辈分往大里叫,没坏处。” 魏十七也不生气,叉手行礼道:“多谢师叔指dian,冒昧了。”他退出木屋,顺手带上门板。 “姑娘请随我来。”魏十七当先朝西北行去,绕过几株参天古木,经过几座破旧木屋,远远望见一棵歪脖树,如同被狂风吹弯了腰,几簇稀疏的枝叶下,有一间xiaoxiao的草庐。 “就是那里了。” 那少女diandian头,举步朝草庐行去,魏十七虽觉她有失鲁莽,还是紧随其后。在那少女与姥姥之间,他把赌注押在前者身上。 推开漏风的门板,草庐中空无一人,唯有一桌,一椅,一床,仅此而已,桌上放着半杯残茶,床上摊着一条薄被,真真应了“人走茶凉”的景。 那少女指指薄被道:“下面有东西。” 魏十七知趣地上前掀开被子,只见床板上贴着一张扁扁的人皮,第一眼没认出来,仔细一看,不是邋遢老道齐云鹤又是谁! “是师父的人皮,姥姥已经走了。” “她从流石峰一直逃到这里,身受重伤,大日阳火每隔七日发作一次,痛不欲生,眼下她大概潜入某处‘阴地’苦捱,捱过这一个时辰才会回来。” 魏十七把师父的人皮卷起,也不嫌脏,直接夹在了腋下。那少女笑吟吟地看着他,赞许道:“孝心可嘉,像你这样有良心的人,越来越少了。” 魏十七低头默默无语,心道:“这跟良心无关,齐云鹤引我入仙都,我送他最后一程,从此两不相欠。”他的沉默落在那少女眼中,又多了几分赞许。 二人走出草庐,那少女轻轻一跃,站在歪脖子树头,极目四眺,片刻后跳下树,道:“跟我来,别乱动,掉下去可不好玩。” 她抓住魏十七的胳膊,衣袖一挥,一道剑光带起二人飞到空中,顷刻间掠过数十里,落在秋桃谷最深处的一块墓地前。魏十七第一次体验御剑飞行,心情稍有些激动,很快就平静下来,就像前世里第一次亲吻一名女孩。 日近正午,是阳气最浓烈的时刻,可四下里却透出一股莫名的寒意,无数石碑伫立在土中,大xiao不一,一眼望不到头。仙都外门死去的弟子尽数埋在这里,哪怕命丧*,尸体也要运回这里安葬,或迟或早,这里都是他们的归宿。 “看清楚了,没有我吩咐别説话,有你的好处。”那少女告诫魏十七几句,取出一枚xiao巧的玉哨,放到嘴边用力一吹,一阵清脆嘹亮的哨音直冲天际,百折千回,余音久久不散。 “这是东海白玉哨,好听吗?” 魏十七diandian头,一言不发,那少女愣了一下,笑得花枝乱颤。 一道剑光从东南方的山峰飞起,直奔秋桃谷而来,紧接着,又有二道剑光从仙云峰长瀛观飞出,顷刻间落在那少女身前。 从长瀛观而来的是两名道人,一前一后,在前的道人四十来岁年纪,脸色灰败,眉宇之间颇有忧色,在后的道人面如冠玉,相貌却与那许砺有几分相似。 从东南山峰而来的是一名个头高挑的青衣男子,带了一个七八岁模样、梳着冲天辫的xiao儿,两只眼珠骨溜溜直转,机灵过人。 那脸色灰败的道人是仙都掌门奚鹄子,面如冠玉的是许砺的舅父邓元通,青衣男子是平渊派的戚都,梳冲天辫的是他的徒弟孙二狗。 奚鹄子掀动长眉,颇为惊喜,他客客气气向那少女打了个稽首,道:“不知阮仙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恕罪!” 那少女侧过身,笑道:“道长客气了,仙子不敢当。我奉师父之命追捕两条美人蟒,在千仞峰一带失了行踪,只好请平渊派的戚师兄相助,斩杀了一条,另一条逃入仙云峰。本该尽早上长瀛观拜见道长,不巧在秋桃谷外贪食几枚仙桃,耽搁了好一阵,遇到一名试炼弟子,闲聊几句,这才知道原来那条美人蟒化作云鹤道人的模样,躲在了秋桃谷的墓地中。” 奚鹄子目光一扫,便知魏十七腋下的人皮正是齐云鹤,而那美人蟒正潜伏在地下汲取阴气,滋养身体。仙都跟平渊一向不对劲,他不欲戚都出手,吩咐道:“既然如此,元通,你去把美人蟒擒下,交与阮仙子处置。” 第三十二节 积年的老妖 那少女扁了扁嘴,心道,奚鹄子根本不知道厉害,能从流石峰镇妖塔逃脱的妖物,哪是仙都派一名二代弟子可以对付的!她也懒得出言阻止,静观其变,反倒是孙二狗按捺不住,放声道:“那条毒蟒不好对付……”戚都在他脑袋上打了一记,孙二狗只得把剩下的半句话咽下肚去。 邓元通看了他一眼,从容道:“师弟不用担心。”戚都出身昆仑,与奚鹄子同辈,他的徒弟年纪虽xiao,理应称一声师弟。 墓地阴气沉沉,一片寂寥,邓元通右肩一晃,青光亮起,一柄三尺长的飞剑脱鞘而出,锋芒毕露。 戚都“咦”了一声,颇感意外,孙二狗眼馋不已,拉着他的衣袖道:“师父,那柄飞剑怎么样?” “那是仙都的青蜂剑,你仔细看,剑里封着一道精魂。” 邓元通听在耳中,暗暗冷笑,丹田内道胎震动,乙木之气如江河入海般涌入飞剑,青光愈来愈耀眼,剑身剧烈震动,一团虚影倏起飞起,轮廓跟胡蜂相似,足足有拳头大xiao,在墓地上空盘旋数周,似乎发现了什么,一头扎进土里。 片刻后,墓地兜底沸腾起来,石碑东倒西歪,骨骸漫天飞舞,一条吊桶粗的美人蟒蹿出地面,上半身是个的美女,左眼闭,右眼开,嘴角兀自带着一丝冷笑,长发挡在胸前,一双凶器若隐若现,纤腰一握,腰身以下是斑斓的蟒身,盘作一团。 那团青色的虚影围着蟒身打转,不时蜇上一下,美人蟒恍若不觉,朝那昆仑派的阮姓少女厉声叫道:“阮静,姥姥逃到这里,你还不肯放手,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上半身是美女,下半身是蛇,传説中的赵灵儿也不过如此!魏十七屏住呼吸,他记起姥姥的xiao孙儿死在戚都剑下,除了粗大一些,从头到尾跟普通蟒蛇无异,大概修炼的时间不长,还没有凝成美人身。 邓元通将青蜂剑一催,飞剑化作一道青芒,直刺美人蟒的咽喉,疾若星火。姥姥将樱桃xiao口一张,喷出一团猩红的毒雾,青蜂剑钻进毒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嗡嗡颤动,不得寸进。 孙二狗忍不住叫道:“xiao心,美人蟒的丹毒能污损飞剑!” 邓元通引动剑诀,欲将青蜂剑收回,姥姥突然伸出两条白生生的胳膊,把飞剑牢牢捉住,又是一口丹毒喷出,青蜂剑发出声声哀鸣,青光隐没,灵性大失。 出师不利,魏十七忍不住瞥了奚鹄子一眼,见他还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既像胸有成竹,又像破罐子破摔。 美人蟒连喷两口丹毒,神情有些萎顿,那团胡蜂状的虚影却如同老饕遇到美食,一头扎进毒雾中,须臾将丹毒尽数吸入体内。青蜂剑少了束缚,奋力一挣,从姥姥手中飞出,略一盘旋,回到邓元通身边,姥姥双手为剑刃所伤,鲜血淋漓,伤口露出森森白骨。 魏十七目光锐利,早发觉那团虚影比先前浓了一分,隐约可以辨认出开合的口器和尾部的毒针。 戚都对孙二狗道:“青蜂剑中封了一道青铁蜂王的残魂,性嗜毒物,美人蟒的丹毒对它是难得的大补之物。” 孙二狗好学不倦,问道:“这么説来青蜂剑是美人蟒的克星了?” “也不能这么説,青铁蜂王虽然不惧丹毒,青蜂剑却是被污损了。” 话音未落,蜂王的精魂化作一道青光,重新投入青蜂剑中,飞剑灵性尽复,犹胜从前。 孙二狗无辜地望着师父,嘴唇嚅嚅欲动,戚都愣了一下,嘿嘿笑起来,赞了句“果然是柄好剑!” 邓元通再次催动青蜂剑,刺向美人蟒眼鼻咽喉等要害,姥姥见丹毒制不住飞剑,将腰下蟒身舒展开,甩尾一击,与剑刃相交,发出“铮铮”金铁之声。 美人蟒周身鳞片坚硬如铁,青蜂剑的妙处全在于封存的精魂,剑质本身平平,不以锐利取胜,而邓元通又是五行亲木,以乙木之气催动飞剑,腾挪杀伐远逊于锐金、离火,仓促间破不开蛇鳞。 姥姥是镇妖塔下积年的老妖,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见对手飞剑无力,当即和身扑向邓元通,紧闭的左眼突然睁开,竟然是诡异的双瞳,邓元通被她瞧了一眼,犹如五雷轰ding,一时间痴痴呆呆,不知闪避。 美人蟒力大无穷,一甩尾,轻易就将合抱粗的巨木扫断,若是让它近身,十个邓元通也死透了。奚鹄子叹了口气,伸手一指,一道剑光从袖中射出,姥姥顿时大惊失色,待要躲闪,已经慢了半拍,飞剑从它左眼刺入,后脑飞出,绕了个圈子,又回到奚鹄子袖中。 邓元通回过神来,浑身上下冷汗涔涔,若不是掌门出手相救,他早就变成蛇吻下的一缕冤魂。 姥姥受此重创,虽不致命,暗藏的杀手锏却被奚鹄子一剑破去,当下卷起蟒身,将脆弱的上半身团团缠住,伺机而动。 奚鹄子重伤未愈,只有这一击之力,若是美人蟒窥破玄机,奋不顾身抢上前,説不得,他也只好暂避锋芒。邓元通突破“御剑”关不足半年,终究不是积年老妖的对手,他只得向阮静低头,苦笑道:“惭愧,阮仙子,我这个徒弟不是对手,还请仙子出手相助。” 阮静道:“奚掌门破了它的‘摄魂眼’,剩下就交给戚师兄吧。” 戚都长笑一声,右手五指逐一舒展开,一柄雪亮的短剑从掌心射出,稍一盘旋,化作一抹淡淡的白芒,只一击,就洞穿了美人蟒的身躯。美人蟒猛地立起,张口喷出一团丹毒,凝而不散,形同实质,直奔戚都而去。 邓元通全力催动青蜂剑,青铁蜂王从剑中探出头来,尽力一吸,将丹毒摄入体内,醉酒一般摇摇晃晃隐入剑中,杳无声息。戚都趁势偷袭,一剑斩下美人蟒的右臂,姥姥疼得满地打滚,口中吐出纤长的蛇信,独目闪烁着凶光,行动如风,又快了数分,舍戚都不顾,甩尾席地一卷,将邓元通缠住,张口喷出一团毒雾。 邓元通竭力挣扎,哪里敌得过美人蟒的蛮力,他反应极快,当即掉转头屏住呼吸,青蜂剑应念飞回,挡在美人蟒的樱桃xiao口前,只可惜青铁蜂王吸取了过多的毒质,陷入沉睡中,根本不听使唤。 眼看这一口毒雾就要喷在他脸上,阮静身形一晃,抢到邓元通身旁,左手轻轻一捉,将毒雾收入掌心,化作一滴猩红的水珠,滴溜溜乱转,右手从它额头拂过,剑光一闪即逝,美人蟒左眼淌血,右眼圆瞪,软软地跌落在地。 魏十七心中一颤,他分明看到,姥姥的独目中留下的最后影像,恰恰是他的身影,是什么样的执念,令它如此念念不忘? 邓元通、奚鹄子、戚都、阮静先后出手,合四人之力,这才斩杀了美人蟒。若非它逃出镇妖塔时为救护xiao孙儿,被大日阳火重创,一身修为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以姥姥的神通,又何惧区区几柄不入流的飞剑? 戚都一剑剖开美人蟒的腹部,寻出一枚蛇胆,郑重其事交给阮静。阮静左手一翻,取出一只玉盒,收下蛇胆,转眼又消失无踪。魏十七凝神细看,这才发觉她手腕上戴着一枚蜡黄的玉镯,晶莹润泽,光华内敛,想必就是传説中的储物镯了。 他不便细看,转而把视线投向美人蟒的尸身,蛇浑身是宝,肉可以吃,胆可以入药,皮可以蒙鼓,这种开窍成精的妖物,体内应该孕育出妖丹了,只是戚都为何弃妖丹,只取蛇胆? 第三十三节 你可愿拜我为师 第三十三节你可愿拜我为师 翻掌之间,强敌灰飞烟灭,阮静脸上丝毫不见得意,眼角眉梢,反而流露出淡淡的倦怠。从流石峰到仙云峰,迢迢千万里,数次剑下留情,姥姥却始终不肯回头,无奈之下,只得将其斩杀,这就是运数。 直到此时,荀冶才从仙云峰长瀛观匆匆赶到秋桃谷,邓元通奚落地扫了他一眼,堂堂仙都掌门的首徒,竟然不会御剑,在昆仑派和平渊派面前丢尽脸面,他根本就不该出现。 奚鹄子道:“恭喜阮仙子诛杀妖魔,不负掌门所托。”他所说的掌门,是阮静的师父,昆仑派的掌门紫阳道人。 阮静淡淡应了句“幸不辱命。”她指指美人蟒的尸身,“云鹤道人死于非命,总是因昆仑而起,奚掌门,你取了那枚摄魂眼,聊作补偿。” 奚鹄子眼中一亮,也不客气,动手挖出美人蟒的左目,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阮静又朝戚都招招手,道:“这条美人蟒的尸骨从头到尾完好无损,是炼制蟒骨鞭的上佳材料,你把骨骸取走,血肉留下,我另有用处。” 戚都早有此意,当下催动飞剑,将蟒尸大卸八块,取走一长条磷磷白骨,前半段是人骨,后半段是蟒骨,兀自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肉。 孙二狗看得眼馋,他对飞剑没什么感觉,反倒喜欢耍奇门兵器,这一条蟒骨形状怪异,若是炼成长鞭,正合他的口味 阮静回头看了魏十七一眼,稍一犹豫,从怀里取出一只不起眼的灰布口袋,催动元气,将美人蟒的血肉尽数收于其中,点滴不剩。她反背手拎着布袋跑到魏十七身边,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道:“今天晚上,还在吃桃子的地方,我有话对你说,你一个人,悄悄地过来,记住了吗?” 她声音虽轻,却没有故意收拢声线,奚鹄子等人修炼有成,耳聪目明,都听得清清楚楚。 魏十七微一点头,阮静脸上绽放出烂漫的笑容,朝奚鹄子挥挥手,也不多言语,驾剑光遁去,只留下一道湍急的气流,横亘于空中,久久不散。 奚鹄子松了口气,又皱起眉头,拂了拂衣袖,冷冷道:“戚都,此间事已了,恕不远送。” 戚都二话不说,卷起徒弟破空飞去,撂下一句“奚鹄子,你旧伤至今未愈,今生难成大道,也就止步于此了!赤霞谷论剑在即,你好自为之——”这一句诛心的话像尖刀一样刺在奚鹄子心头,他的旧伤,正是拜平渊派所赐,十五年来,念兹在兹,须臾不敢忘。 过了良久,他才黯然叹了口气,把魏十七叫到身边,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魏十七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和盘托出,眼巴巴望着掌门,希望他有办法驱除体内的丹毒。 奚鹄子摇摇头,道:“美人蟒盗取日月精华,提炼丹毒,凝炼妖丹,丹毒妖丹实为一体。戚都所杀的那条毒蟒临死前喷出妖丹,尽数化作毒雾,被齐云鹤收起,而后落入姥姥手里,种入你腹中——丹毒入体,老道也没有办法驱除,死生有命,看你的机缘了。” 魏十七恍然大悟,心道:“阮静将美人蟒的蛇胆郑重其事收起,看来是另有妙用。戚都将毒蟒开膛破肚,莫非不是寻找妖丹,也是为了蛇胆?” 邓元通见师父意兴阑珊,念头一转,故意问道:“魏十七,阮仙子临走前跟你说了些什么?” 魏十七早有防备,从容道:“阮仙子要我晚上去见她,不知是什么事。” 奚鹄子和颜悦色说道:“这是你的机缘,只可惜……”他叹了口气,心道,齐云鹤收下的这名弟子心性不错,只可惜丹毒难除,性命不保。 沉默了片刻,奚鹄子又道:“齐云鹤死于非命,他这一脉的试炼弟子不能荒废,荀冶,外门暂由你掌管,齐云鹤一脉就交给你了。” 荀冶一怔,只得答应下来。邓元通暗暗窃喜,心道,试炼弟子一向由外门指点,师父此举,莫非是要把荀冶逐出内门? 奚鹄子抬头看天,看了半天,想起戚都临走时说的那句话,黯然道:“都散了吧!” 掌门和邓元通御剑飞去,荀冶目不转睛盯着魏十七,问道:“你怎么知道,阮静在你耳边说话,掌门都听在耳中?” “掌门问起,理当实话实说。” “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 荀冶又看了他半晌,展颜一笑,道:“齐师弟不幸殒命,你可愿拜我为师?” 魏十七推金山,倒玉柱,毫不犹豫跪在荀冶跟前,叩首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第三十四节 给你补补元气 魏十七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众目睽睽之下,阮静主动踮起脚,凑在自己耳边説悄悄话,她是有意下套,还是无心之失?女人心,海底针,让人猜不透。好在他没有犯错,并以此博得了奚鹄子的好感。 当天晚上,魏十七独自前往秋桃谷外的桃林赴约,阮静仍然坐在那一棵桃树上,仍然荡着脚吃桃子。“喂,大个子,吃桃子吗?”她伸手摘了一个桃子丢给魏十七,月光照在她脸上身上,恍若射姑仙子。 魏十七接过桃子,默默吃下肚去,汁水沾在脸上手上,他毫不在意,吃完桃子,顺手用袖子一抹,把桃核踩进土里。 “真好!我给别人吃东西,要么不舍得吃,要么不敢吃,哪像你这样吃得酣畅淋漓!为什么要把桃核踩进土里?” 魏十七随口道:“桃树结出鲜美的果实,就是为了让吃桃的人帮它播下种子,这是一种你情我愿的交换。”望着阮静言笑盈盈的样子,他开始怀疑,莫非她真是个没有心机的天然呆? “若是吃桃的人像我一样呢?”阮静把一颗桃核丢进树干的疤眼里,“它永远也没有发芽的机会,岂不是亏大了?” “那就只好愿赌服输了。” 阮静想了想,笑道:“我喜欢你的説法,交换,你情我愿,愿赌服输,吃亏了也别怨。你是怎么想出这许多新鲜话的?” 魏十七道:“使劲想就想出来了!” “你哄xiao孩子呢!算了,不肯説还是不便説,我不管,以后有机会再问你。”阮静从桃树上跳下来,正手反手,恶作剧般把桃汁抹在魏十七衣襟上,咯咯笑道,“这样爽利多了,真好!” 她仰头看魏十七的脸,道:“这趟叫你来,是打算给你dian好处的,多亏你识破云鹤道人的真身,无以为谢,就送你些美人蟒的血肉滋补身体。” 奚鹄子得了摄魂目,戚都得到蟒骨,轮到他时,阮静赠以一堆血肉,魏十七哭笑不得,道:“我好像没做什么,是你鼻子灵,嗅出来的。” “那也是你的功劳。你且把手伸出来——” 魏十七依言伸出了右手。阮静摇摇头,“换另一只,手背朝上。” 魏十七换成左手,阮静右掌在他手背上轻轻拂过,剑光一闪,划出一道深入筋骨的伤痕,鲜血涌出数滴,伤口转眼收拢愈合。 阮静颇为讶异,赞许道:“身体淬炼得不错,不愧有妖族的血脉!”她将那只装了美人蟒血肉的灰布口袋轻轻一按,按入魏十七手背的伤口里,留下一道灰色的印痕,微微鼓起,像刺青,像伤疤,又像补丁。 “有dian难看,不过也无所谓,你是男的。这只蓬莱袋送给你,注入元气能随意收放,多试几趟就熟练了,也没什么旁的用处,长久存放血肉,不腐不坏,最适合你了。至于你腹中的丹毒,每隔七天发作一次,蚀烂五脏六腑,一次比一次厉害,疼起来痛不欲生,姥姥原本想让你尝一次滋味,好乖乖地听话,哪知道你转头就把她给卖了。她也会看走眼,真好笑!” 魏十七隐隐觉得五脏六腑不大舒服,追问道:“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熬着呗!反正你淬炼过身体,丹毒蚀烂内脏,一时半会也要不了命,熬过去了用元气修补,熬不过去就只好跳崖自杀。姥姥的那个xiao孙儿我认识,修炼时间也不长,提炼那一dian丹毒,充其量发作个百八十次,忍着,熬着,耗着,就这么着。”説着,俏脸上流露出“你来求我呀,快来求我呀”的表情。 魏十七拱手道:“还请阮姑娘指一条明路。” “指一条明路不敢当,不过丹毒入体,要彻底驱除,两个字,麻烦。你吃鱼吗?” “很少吃。” “我在流石峰经常捉鱼吃,流石峰的溪水里有一种桃花鱼,切成薄薄的鱼片,生吃特别美味。不过桃花鱼的鱼胆特别容易破,一不xiao心弄穿了,鱼肉就不能吃了。” “阮姑娘的意思是,包裹丹毒的那层外膜很容易破?” “是了,你很有悟性!万一外膜弄破了,丹毒一下子全漏出来,你就会像破了胆的桃花鱼,嘻嘻……” 这个比方不伦不类,魏十七好歹听懂了她的意思,但还是一头雾水。“那么我该怎么做,才能保全性命?” “咦,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xiao心不要弄破外膜,要像爱惜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惜它,忍着,熬着,耗着,我送你那么多血肉,就是给你补补元气,好撑过去呀!” 魏十七心中一凛,“补补元气”,莫非她在暗示些什么?她都知道些什么? 阮静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腹部,道:“记住我的话,想想姥姥留你一命的原因。待到十年之后,赤霞谷论剑之时,你若还活着,我就再送你一桩好处。”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暗淡,低声道:“好好活下去呀,像你我这种人……有机会的话,请你吃桃花鱼……” 她驾起剑光消失在夜幕中,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素香,引人遐想。 第三十五节 活着的感觉 踏着月色,魏十七回到天都峰下,有道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蓬莱袋中装了整整一条美人蟒的血肉,足够他消化上一段时间,只是有一dian让他烦恼,美人蟒的下半身是蛇,吃了也就吃了,那上半身,究竟算不算人呢? 秦贞已经徘徊了很久,焦急万分,见师兄回来,红着眼睛迎上去,哽咽道:“师兄,师父……师父他老人家……” “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魏十七接着她的话説下去,“你是听谁説的?” 秦贞愣了一下,“是许砺,他巴巴地跑过来,説师父已经不在了,要我跟他上仙云峰去,另投名师。” “别去理他。他有没有説师父是怎么死的?” “没有。师兄……我们该怎么办?” 魏十七摸摸她的头,道:“一切有我,不用担心,也不要多问。” 秦贞倚入他怀中,嗅着他衣襟上桃子的气味,慢慢平静下来。她倍加怀念天都峰上单纯的时光,一门心思修炼,有师兄在身边,每天都过得平安喜乐。 第二天一早,荀冶离开仙云峰鹰嘴岩,来到天都峰下,他绕着石室转了一圈,把岳之澜等人唤到月牙潭边,告诉他们齐云鹤已死的噩耗,命他们继续修炼,如有疑问,可到秋桃谷找他。 他神情有些颓废,显然对师父安排他掌管外门一事心存不满,但是对岳之澜等人来説,倒是个好消息,有掌门的首徒照应,鲁十钟和张景和二脉的弟子定会另眼相看。 荀冶问起各人修炼《太一筑基经》的进展,略加指dian几句,就命他们自行散去,唯独留下了魏十七。岳之澜暗暗在意,齐云鹤和荀冶如此看重魏十七,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缘故。 魏十七重新见过师父,荀冶脸色温和了些许,仔细询问他修炼啸月功和《合气指玄经》的进展,对他以“先天一窍”的资质,顺利凿开三处后天窍颇为满意,着实勉励了几句。魏十七见他心情略有好转,趁机提起师妹秦贞天资过人,先后在苦汲泉和沸泉修炼,不到一个月工夫就凿开四处“后天窍”,如今遇到瓶颈,修为停滞不前,若能源源不断汲取离火之气,成就不可限量。 荀冶听齐云鹤提起过秦贞的名字,他沉吟片刻,道:“从天都峰往东三百余里,有一处鬼门渊,离火之气浓郁,不过鬼门渊为妖物占据,异常凶险,只有少数凝结道胎无望的弟子,才会去那里赌上一把。秦贞的先天七窍分散在两条经络中,手少阳三焦经五窍,任脉二窍,资质上佳,即使在仙云峰的内门弟子中,也不多见。沸泉的离火之气不够精纯,所以凿开四窍后,会后继乏力,其实不用着急,你关照她多费些时日,耐心下水磨工夫,没必要去鬼门渊冒险。” “是不是凿开的后天窍越多,凝结道胎就越顺利?” “不错。一条经络至少凿开七处后天窍,当然,七处还是太少,虽然能尝试着凝结道胎,但成功的机会很少,侥幸成就的道胎品相也最低劣。秦贞应全力以赴冲击手少阳三焦经,凿开一十三处以上窍穴,再凝结道胎,可得中品。” …… 临走前,荀冶察看了他腹中的丹毒,皱起眉头,觉得很棘手,他嘱咐魏十七暂时不要修炼啸月功,以免外膜破损,丹毒溢出。 魏十七只得苦笑一声。 他在月牙潭边徘徊了一夜,天明带秦贞重上天都峰,仍然在沸泉落脚。他把荀冶的看法跟师妹説了,秦贞也无可无不可,听凭师兄安排。 魏十七在沸泉边陪了秦贞几天,算算日子,阮静所説的丹毒发作就快到来,他留下青狼看顾师妹,孤身一人走进荒山密林,寻了个隐蔽的树洞,准备忍着,熬着,耗着,直到丹毒消磨殆尽。 他向蓬莱袋中注入少许元气,取出美人蟒的血肉,烤熟了放在手边,盘膝而坐,闭目内察。等了约摸两三个时辰,丹毒忽然一阵跳动,外膜收缩,毒汁如猛虎下山,将五脏六腑尽数浸染,蚀痛刹那间袭遍全身,却无法准确地知道疼在哪里。 窍穴中的元气涌入肺腑,在消耗丹毒的同时一dian一滴修复破损的内脏,只片刻工夫即告枯竭。魏十七早有准备,把蛇肉塞入口中,胡乱嚼几口,直着脖子吞下肚去。 姥姥是积年的老妖,不知修炼了多少春秋,肉中蕴含的元气异常充沛,xiaoxiao的一块,几乎等同于黑松谷的那头老熊,丹毒支撑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被元气吞没,蚀坏的五脏六腑渐渐平复,多余的元气在体内肆虐,耳畔嗡嗡直响,神智开始模糊。熟悉的钝痛唤醒了记忆,魏十七本能地弓起背,朝一棵大树狠狠撞去,跌跌撞撞弹开,又换了棵树,狠狠撞上去。 以树干为锤,以元气为钻,窍穴不断震动,轻微的“咯咯”声响成一串,第五处“后天窍”陶道穴豁然中开,余力所及,大椎穴也松动了些许。 魏十七头脑回复了清明,忽然想起那枚“脆弱”的丹毒,心猛地一沉,一口气松懈下来,仰天吐出一道浓郁的白气,几近实质,箭一般射到三丈开外。 丹毒好端端待在他腹中,晃晃悠悠,没有任何异样。 庆幸,疲倦,饥饿,欣喜,种种感触掺杂在一起,五味交织,魏十七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闭上眼睛,脑中一片晕眩。 活着的感觉,真好!修炼的感觉,真好! 他摇摇晃晃,挣扎着爬起来,钻进树洞里,像冬眠的熊一样,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魏十七猛地睁开双眼,树洞外一片漆黑,他觉得口干舌燥,饥馁难挡。他爬出树洞,仰头看了看天色,一轮弯月高挂在天空,清辉冷冷洒在身上——那清辉,不是清辉,分明是月华之精,可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魏十七舒展一下筋骨,浑身骨节发出“噼啪”轻响,他能体察到,经络、血肉、筋骨、脏腑都得到元气的淬炼,他朝着炼体的方向,又迈出了一大步。未来的道路,变得清晰而明确,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怎样才能实现。 他整理好衣衫,朝林外大步走去。 第三十六节 师兄的身材真好 第三十六节师兄的身材真好 沸泉喷吐着刺鼻的雾气,汩汩有声,魏十七脱得赤条条,扑通跳进热水里,烫得浑身发红,舒服得呻吟了一声。 毛孔舒展,肌肉松弛下来,魏十七感受着沸泉的热力,心中暗暗盘算,丹毒若真的发作百八十次,那就差不多持续整整两年,蓬莱袋中的美人蟒血肉省着点吃,也最多对付大半年,必须在这半年里,弄到足够的妖物血肉。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鬼门渊。 魏十七有自知之明,凭借还算强悍的身躯,一点点军伍的技击拳,别说遇到姥姥这种积年老妖,就是黑松谷的那头死老熊,靠他一人也难以对付。他迫切需要提升实力,弄一把神兵利器,学一本武功秘籍。 《太一筑基经》是剑修的入门功法,可分为三步,第一步开辟后天窍,第二步贯通经络,第三步凝结道胎。魏十七修炼残缺不全的啸月功,已凿开五处“后天窍”,境界相当于《太一筑基经》第一步,距离贯通经络还遥遥无期。 魏十七在沸泉逗留了一个多月,熬过五次丹毒发作,终于凿开第六处“后天窍”——大椎穴。大椎位于脊椎骨第七颈椎棘突隆起最高处,窍穴内阳气充足满盛,如椎般坚实,是手足三阳会于督脉的要穴 至此,魏十七督脉“大椎”、“陶道”、“身柱”、“神道”、“灵台”、“至阳”六处窍穴贯通,艮土之气连成一气,元气生灭流转,循环往复,形成第一个完整的潮汐,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 在这三个时辰内,魏十七感受艮土之气如潮汐往来,体会身体的每一点细微变化,如痴如醉,泪流满面。《太一筑基经》从未提及“元气潮汐”,啸月功是炼体的功法,开辟后天窍之后,他就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天色渐亮,魏十七觉得浑身精力无处发泄,从沸泉中跳将起来,拉开架势打起技击拳,举手投足,每一击都发出尖锐的音爆,拳,脚,肘,膝,肩,腰,背,无一不得心应手。翻来覆去打了十多遍后,音爆渐渐变轻,终至于无声,但拳脚的威力却远胜于从前。 魏十七收了拳法,长身而立,技击拳的精髓如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心间缓缓淌过,他清楚,假以时日,随着啸月功不断淬炼身体,出手的威力或能继续提升,但拳法练到这时,已臻于大成,不会再有突破。 是时候去鬼门渊闯一闯了。 魏十七拿定主意,弯腰拾起衣裤,还没来得及穿上,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声尖叫:“师兄,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魏十七也不慌,淡定地说道:“嗯,刚泡了会温泉,还没来得及。”他不紧不慢把衣裤穿好,转过身,只见秦贞背对着自己,脖颈泛出淡淡的晕红。 魏十七走到她身旁,忍不住凑过头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秦贞惊叫一声,像受惊的小鹿跳在一旁,捂住脸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 魏十七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歪着头看她,笑嘻嘻一言不发,秦贞一颗心砰砰乱跳,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脑中只剩下一个羞人的念头,师兄的身材真好…… “我又凿开一处窍穴,心情很好。” 秦贞结结巴巴道:“恭……恭喜师兄。” “你的进展如何?” “还困在天井,没有什么起色。”说起修炼的事,秦贞渐渐平静下来,她凿开“支沟”、“会宗”、“三阳络”、“四渎”四处窍穴,一气呵成,势如破竹,但到了“天井”穴,却遇到瓶颈,停滞了许久,始终不得突破。 魏十七犹豫片刻,跟她说起鬼门渊和荀冶的意思,让她好好想想,是否要去搏一下机缘。 秦贞眨了眨眼睛,睫毛如鸦羽,反问道:“师兄,你要去鬼门渊吗?” 魏十七也不瞒她,道:“去鬼门渊,有风险,也是机会,我有不得不去的原因。” 秦贞觉得有些奇怪,师兄五行亲土,鬼门渊离火之气浓郁,与他五行不合,不利修行,何必去冒险?转念一想,师兄说的是“不得不去”,想来另有苦衷,她也不多问,道:“好,一起去。” “你想清楚了?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你去哪里,我去哪里。”秦贞的眼睛闪闪发亮,她伸手抱住魏十七的胳膊,紧紧搂在胸前,满心欢喜,心道,这算不算同生共死? 第三十七节 一套疯魔棍法 魏十七与秦贞回到天都峰下,这一趟,他们会多待几天。 宋氏兄弟眼尖,远远望见魏十七背回一串“血食”,顿时欢呼起来,这一个多月缺少荤腥,每天都是清粥菜蔬,吃得嘴里都淡出鸟来,有机会打牙祭,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师兄弟热络地迎上前,从魏十七手中接过七八只山鸡,七嘴八舌问他从哪里弄来的,过两天也要去碰碰运气。 众人都竖起耳朵,魏十七半真半假説他运气好,在天都峰遇到一头孤狼,紧赶慢赶,半天没撵上,反倒撞见一窝山鸡,顺手逮了回来。这倒不全是敷衍之辞,山鸡是青狼捉来的,他并没有费力气。 岳之澜决定做一锅鸡肉焖饭,大伙儿听了都很高兴,淘米的淘米,烧水的烧水,动手相帮一二,这是荀冶接过齐云鹤一脉后才有的气象,彼此都心照不宣。岳之澜把山鸡去毛开膛洗净,挑胸脯肉、腿肉剁碎了和米一起煮,剩下的鸡头鸡脚骨架杂碎都丢进xiao铁锅,加水炖一锅浓汤。大伙儿聚在一起,説説笑笑,有了一dian同门的味道。 魏十七冷眼看着他们,心中既不感到庆幸,也没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眼前的这些试炼弟子,有的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农夫,有的出身官宦世家,锦衣玉食,有的是商贩子弟,精于算计,有的是饱读诗书的书生,常常感怀悲秋,他们有的质朴,有的机敏,有的粗鲁愚钝,有的颇有心计,但出身也好,品性也好,在修仙路上,这些都毫无差别。横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道坎,跨得过,海阔天空,跨不过,仍然挣扎在凡尘。 芸芸众生里的一个后天浊物,修炼残缺不全的啸月功,凿通六处窍穴,形成一个完整的“元气潮汐”,魏十七扪心自问,自己算不算成功了?在某种意义上,是的,从老鸦岭一直到天都峰,他努力过,侥幸抓住了机会,先走了半步,但是之后呢?他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五十步?一百步?与他们相比,又有多大的差别? 得与失,幸与不幸,没有人真正看得清楚。 大铁锅里焖着鸡肉饭,xiao铁锅里熬着山鸡汤,香气四溢,柴房外,月光照亮了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魏十七悄悄退到阴影里,心中思绪万千。他信步走到月牙潭边,举头仰望云雾缭绕的仙云峰,那里才是仙都内门弟子潜心修炼的地方,终有一日,他将踏上仙云峰,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到那时,又会有怎样的际遇? 不远处传来同门的喧哗声,遥远缥缈,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些愉快和不愉快的往事,这一刻都淡出记忆,只留下淡淡的感伤。魏十七拣起一块石头,扑通投入水潭里,低声哼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秦贞默默站在他身后,心想,这是什么曲子,软绵绵的,从来没听过。记忆从心底泛起,往事历历在目,她试图説服自己不去回想,但又控制不住。“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魏十七哼唱的那几句词不像词,曲不像曲的东西,词义很浅,却偏偏触及心中柔软的角落,拨动尘封的心弦,让她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秦贞忍不住问道:“师兄,那是什么曲子?” “……骊歌,告别时唱的曲子。” “真好听。师兄是从哪里学的?” 魏十七信口道:“xiao时候去镇里卖兽皮兽骨,遇到一个落魄的书生,行李被偷了,老爹可怜他,让我给他两个馒头,他就教了我这首曲子。” “师兄师兄,你能教我吗?” 魏十七笑了起来,没由来想起一句老话,要想会,陪师父睡。他亲昵地捏捏秦贞的下巴,道:“好,我教你。” 第二日,魏十七着手打dian行囊,师兄弟问起,只説过两天打算进山修炼,寻觅突破的机缘。等一切准备妥当,他去秋桃谷见荀冶一面。 路过秋桃林时,他想起坐在枝丫间啃桃子的美少女,有些怀念,又有些惆怅。 秋桃谷中,那棵歪脖子树下的草庐里,魏十七见到了荀冶,这位仙都掌门的首徒还是老样子,神情颓废,不修边幅,在他的身上,仿佛晃动着齐云鹤的影子。 魏十七见过师父,向他禀报了自己的打算,荀冶并未感到吃惊。对秦贞来説,鬼门渊之行毫无必要,她资质上佳,本无须冒险,但是对魏十七来説,鬼门渊却是最好的选择。只有在杀伐中炼体,才能不断突破极限,成就传説中的几种“金身”。 不在杀伐中突破,就在杀伐中灭亡,炼体之路,从来都是从尸骨堆中杀出来的。 荀冶再三忖度,传给魏十七一根铁棒,一套疯魔棍法。 铁棒长三尺,粗一握,荀冶用齐云鹤留下的一块玄铁重新炼过,分量极沉,表面坑坑洼洼,卖相颇为丑陋。疯魔棍法是他少年时游历天下,从云牙宗一名炼体士手中换来的,疯魔取的是“不疯魔,不成佛”之意。 啸月功和疯魔棍,是当年云牙宗的不传之密。 第三十八节 铜头铁脚麻杆腰 不疯魔,不成佛,魏十七清楚这六个字的分量,他痛下苦功,把疯魔棍法演练娴熟。但“疯魔”并不意味着急于求成,他心态平和,定定心心磨练棍法,闲下来看看天,看看云,看看秦贞,教她几式技击拳。弓不用时要取下弦,这个道理他五岁时就懂了。 秦贞没有学拳的天赋,她记性很好,听魏十七哼几遍曲子,就能完完整整唱下来。她很喜欢骊歌,爱不释手,缠着师兄,央求他再教几首。 “看过了一场精彩的烟火表演,我接受了你毫不眷恋的道别。突然间想起,你曾经许下的誓言,在这熙来攘往热闹的淡水河边……” “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呐,到底我该如何表达,她会接受我吗?也许永远都不会跟她説出那句话……” 魏十七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挤出几句,就像兽皮上的啸月功一样,残缺不全。秦贞细心揣摩曲中意味,补全歌词,唱给师兄听。魏十七听她唱了几遍,心里想着找齐九名长腿美女,穿上超短裙,露脐装,载歌载舞,聊以解忧。 魏十七并不知道,荀冶好几次暗中探视他,他觉得一个人在独处时,最容易露出本性,自己的徒弟,当然要知根知底。 他终日打磨疯魔棍法,渴了饮水,饿了吃肉,累了歇一会,跟秦贞调笑几句,听她唱那些莫名其妙的曲子。他从容不迫,不紧不慢,就像山间的流水,遇到岩石阻路就绕行,遇到深潭就逗留,行乎当行,止乎当止。在这个少年猎户的身上,有一种奇特的味道,难以用语言形容。 修道之人的心态,他见过很多,有人心如铁石,勇锐精进,舍长生外别无他物,修为突飞猛进,有人道心不坚,易为外物dian染,终日打坐修炼,却毫无寸进,但魏十七却与众不同,他一言一行从心所欲,暗合仙都“片尘不染,心无挂碍”的道法根基。 在荀冶心中,魏十七是比秦贞更少见的良材美质,唯一让他介怀的是,魏十七跟秦贞太过暧昧,惹得她春心萌动,影响了修炼。 又过了大半个月,魏十七终于把疯魔棍法练到心棍合一,融会贯通的地步。这一天,他独自上天都峰一试身手,步履如飞,视陡峭的山路如平途,只轻轻一跨,已拔高丈许,稳稳站在山崖之上,如栉风沐雨,巍然不动的古松。 当他在老鸦岭跋涉,为了身上衣、口中食翻山越岭,追捕野兽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得意只是一闪念,魏十七暗暗提醒自己切莫忘形,修仙之路,他不过跨出了第一步,风光背后,是数不尽的荆棘和骸骨,他不是天纵英才,也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骄子,一切都要靠自己。 须臾工夫,他来到了苦汲泉边,周遭空无一人,水声汩汩,一切都未改变。魏十七俯身喝了几口泉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既熟悉,又陌生,他伸出手去摸对方的脸,指尖碰到水面,倒影碎成无数摇晃的涟漪。 他的过去,他曾经的生活,他的整个世界,就像那倒影一样,摇曳在记忆的水面下,一触碰,就碎作涟漪,再也看不清。伤感的情绪如潮水涌来,又像潮水退去,冲刷着一颗铁石般坚硬的心。 “最近,不知怎么搞的,有dian多愁善感,是年纪大了?还是心魔入侵?”魏十七摇摇头,把杂念驱出脑海,拇指食指含入口中,打了两声尖锐的唿哨,声振林梢。他侧耳倾听,风中隐约传来一声低沉绝望的狼嚎,若不是他修为大进,耳力远胜于从前,根本不会留意到。 “老伙计遇到对头了!”魏十七霍地跃起,朝青狼所在方向疾速奔去,丹田之中一口气鼓荡不绝,啸声划过山巅,顷刻间绵延数里。 密林之中,青狼正与一头吊睛白额大虫殊死相搏。 那大虫不论力气还是敏捷,都压过青狼一头,只一扑,就将对手压倒在地,张开血喷大口,狠狠咬向喉咙。青狼及时蜷起身体,后腿奋力踢起,蹬在它柔软的腹部,大虫吃疼不过,咆哮着滚到一边,顺势起身,虎尾倒竖起来,闪电般一剪,砸在青狼腰眼。 所谓“铜头铁脚麻杆腰”,狼腰最是脆弱,青狼遭此重创,呜咽着趴在地上,束手待毙。大虫得意洋洋,正待上前咬死对手,忽听得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人势如奔马,转眼即至。 那大虫也不掉头,前爪按在地下,将腰胯一掀,魏十七早有防备,猛地收住脚步,上半身前倾,双脚牢牢钉在地上,大虫这一掀只差寸许,从他身侧掠过。 “呜——”一声响,一根铁棒朝大虫当头砸下,那大虫浑身硬毛根根倒竖,怒吼一声,举起前爪迎将上去,竟被生生打折。 “咦!”魏十七颇感意外,那吊睛白额大虫显然不是凡物,竟能挡下他铁棒倾力一击。 筋骨弯折,前爪被一棒打残,那大虫心生怯意,双目圆睁,眼角渗出鲜血,张开大嘴连连咆哮,做出一付狂暴的模样,后腿发力一蹬,掉头就跑。 魏十七微一错愕,那大虫已逃出十余丈,它在山林中如鱼得水,拐弯抹角,一味在树后绕来绕去,躲避对手的视线。 “没胆鬼!”魏十七见那大虫甚是精壮,足有数百斤肉,一时动了念头,窍穴中的艮土之气蜂拥而出,尽数注入铁棒中。 他抢上数步,窥得真切,大喝一声轮起手臂,使出疯魔棍法中的“乾坤一掷”,将铁棒奋力掷出。铁棒脱手飞出,化作一溜乌光,接连穿透三棵大树,正中大虫的后腚,力量大得异乎寻常,从谷道一直捅入肚肠。 那大虫再怎么熬炼身体,也炼不到谷道里,疼得大吼一声,跳起三丈高,重重摔在尘埃里,只有出气,没了进气。 魏十七追上前,一脚踩住大虫的后腚,把只剩短短一截的铁棒抽了出来,照准大虫脑袋一通狠揍,把它生生打死。 青狼趴在地上喘息了好一阵,挣扎着爬起身,慢慢挪到魏十七身旁,嗅了嗅铁棒,厌恶地撇开了头。 魏十七哈哈大笑,道:“青,你真没出息,只能欺负一下锦文鼠,连只大虫都打不过!”青狼呲牙咧嘴,显得很不服气。 魏十七随手挥动铁棒,对鬼门渊之行又多了几分把握。 第三十九节 一声凄厉的嘶吼 第三十九节一声凄厉的嘶吼 一切预备妥当,魏十七辞别同门,踏上了未知的旅程。与他一起前往鬼门渊的,除了师妹秦贞,还有一条青狼。这是魏十七第一次向她引荐来自老鸦岭的老伙计,它的名字叫做“青”,是一头狼,不是秦贞认为的“大狗”。 深秋时节,天气凉爽,满山黄叶纷飞如雨,魏十七并不急于赶路,一路走走停停,抽空捕些野味,收在蓬莱袋中,以备不时之需。 蓬莱袋中存放着美人蟒和吊睛白额大虫的尸身,还有一些富余,魏十七尝试着收入活物,结果山鸡野兔之属一入袋中,魂魄尽丧,只留下一具温热的躯体,不死也不活。他有些遗憾,本来还惦记着危急时刻,把秦贞和青狼收入蓬莱袋中逃命,现在只好断了这个念头。 装活物需要特别炼制的法宝,蓬莱袋不成,阮静也说这袋子没有旁的用处,只能存放血肉,不腐不坏。魏十七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几只山鸡野兔的魂魄去了哪里?是烟消云散,还是被蓬莱袋吸去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后悔,手头没有足够强大的魂魄做试验,当初不该把那头吊睛白额大虫直接打死的 。 从天都峰往东,在崇山峻岭间行了三百余里,深入莽莽昆仑,魏十七估摸着离鬼门渊已不远,放慢脚步,小心提防。 这一日,他们来到一个半枯半荣的山坳中,靠西的半边山坳草木凋零,一派深秋的萧瑟景象,靠东的半边古木参天,枝繁叶茂,有四时不凋之花,八节长青之草,一山之中,仿佛分割了两个不同的时节。 秦贞小心翼翼跨入草木繁荣的半边山坳,犹如从深秋走进盛夏,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离火之气异常浓郁,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啧啧称奇,叫道:“师兄,这里是修炼的好地方!” 魏十七答应一声,沿着枯荣交汇之地走了一遍,找到一块破旧的石碑,倒卧在地,拂去表面的淤泥和杂草,只见上面刻着三个古朴的大字——阴阳岭。 魏十七抚摸着石碑,手指发力一捏,坚硬如铁,他好奇心起,抽出铁棒用力砸了一下,石碑纹丝不动。他知道这块石碑必有玄机,仓促间参祥不透,也不愿多费时间,误了正事,当下把秦贞叫来,嘱咐她在石碑旁汲取离火之气,自行修炼。 “师兄,你还要往前走吗?”秦贞有些担心,阴阳岭不比天都峰,不知潜藏着什么危险,她不希望与师兄分开。 “待在这里,不要胡思乱想,我让青狼守在附近。”魏十七摸摸她的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鬼使神差加了半句,“万一有什么意外,逃到石碑的另一边去,记住了吗?” 秦贞乖巧地点点头,又皱起眉头嘟囔道:“师兄,你老是摸我的头,就像摸小狗一样。”魏十七呵呵一笑,恶作剧般用力揉了两把,把她秀发揉得一团糟。 秦贞顶着一头乱发目送师兄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密林中,心中充满了惆怅。她对自己说:“秦贞啊秦贞,你要好好修炼,只有变得足够强大,才能跟在他身旁!” 铁棒太过沉重,用粗绳缚在背上,万一遇到妖物,来不及取出应敌,魏十七干脆把铁棒横在颈后,双手搭在两端,走出几步,想起某只孤独的猴子,觉得不吉利,又换了个姿势,单手拎起铁棒大步向前走。 顺着山麓翻过一个山头,两座巨大的山崖迎面对峙,中间有一道狭窄的缝隙,最窄处只容一人侧着身往前挤,抬头仰望,天空只剩下一条线,不时被滚落的巨石遮住,断断续续。 穿过一线天,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尺许宽的石梁横跨悬崖,四下里长满了矮小的马尾松,悬崖下的深渊雾气氤氲,深不见底,隐隐有一股吸力,鸟兽莫敢靠近。 这里便是鬼门渊了。 魏十七随意挑个方向,沿着深渊走了数里,没有发现任何妖物出没的踪迹。他低头忖度片刻,重新回到石梁旁,试走了几步,觉得脚下发飘,一步一滑,殊为不便,侧头仔细打量,只见石梁经过数千年风雨打磨,光滑如镜,泛起玉色的光泽。他当即退回来,找一株马尾松,剥下粗糙的树皮,搓成绳索紧紧缠在鞋底,试了试,觉得效果还不错。 一步步走到石梁的中央,深渊中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嘶吼,浓雾排开,飞出一只巨大的怪鸟。 第四十节 黄龙子坐化于此 那是一头传説中的凶禽人面鸠,长着一张丑陋狰狞的人脸,须发倒竖,嘴巴开裂到腮下,齿如利刃,双翅展开超过三丈,一对爪子堪比铁钩,掀起一股劲风,朝魏十七当头抓下。 魏十七站在狭窄的石梁上,立足不稳,若是举铁棒迎击,只怕被人面鸠撞下深渊,他眼明手快,当即将铁棒塞进利爪中,人面鸠尖叫一声,猛烈扇动双翅,将魏十七提到半空中。 魏十七赌那人面鸠会把他丢向山崖,而不是深不见底的鬼门渊——新鲜的血肉落入深渊,就轮不到它享用了——果然,人面鸠带着他朝山崖飞去。眼看就要越过鬼门渊,迷雾之中忽然蹿出一头怪蛇,张开血盆大口,咬掉人面鸠大半个身体,一股腥臭扑鼻而来,血如雨下。魏十七蜷起身体,看准那怪蛇的头颅用力一蹬,正好蹬在下颌上,他借势斜扑向悬崖,铁棒狠狠插进岩石间,堪堪吊在半空。 凝神望去,只见那条怪蛇盘踞在洞穴里,探出xiao半截身躯,头如巴斗,眼珠发出幽幽红光,嘴里密密麻麻长满了利齿,下颌缓缓蠕动,伸直脖子把人面鸠吞入腹中。它看了魏十七几眼,似乎嫌他没几两肉,还不够填牙缝,慢吞吞缩回洞穴中,迷雾滚滚涌来,把洞口重新遮住。 魏十七这才松了口气,觉得心有余悸,他仰头望去,只见石梁在头ding十余丈高处,只剩窄窄的一条。他用脚尖在悬崖上摸索,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立足的石穴,站稳了身体,一手攀住枯死的藤蔓,一手费劲地把铁棒拔出来。 他紧贴着山崖歇息了片刻,用铁棒砸出几个凹坑,拽着枯藤,一diandian往上爬去。爬了四五丈,身边忽然蹿出一条大蜥蜴,浑身长满细密的鳞片,朝他呲牙咧嘴,作势欲扑。魏十七哭笑不得,连这么个xiao家伙也要欺负他,他抡起铁棒砸去,那蜥蜴行动敏捷,刺溜闪在一旁,钻进一道石缝里,消失无踪。 魏十七好奇心起,把铁棒捅进石缝里,用力撬了几下,本意只想把石缝撬宽一些好立足,没想到竟撬下一块松动的大石头,翻滚着坠入迷雾茫茫的鬼门渊,过了许久才听到轻微的“扑通”一声,似乎掉进了水潭里。 石块背后有一个黑黝黝的洞穴,可供一人弯着腰行走,魏十七试探着伸出手,洞内凉意袭人,有一股清新的气息,像初冬的寒流和冰雪,精神顿为之一振。 是陷阱还是机缘?要不要进去一探究竟?魏十七正在犹豫,鬼门渊下又飞起一头人面鸠,尖声嘶叫着朝他扑来,他没有旁的选择,只能一头钻进洞去。 人面鸠拼命撕咬着洞口,伸长脖颈,把头探了进去,洞里狭xiao,施展不开疯魔棍法,魏十七用铁棒狠狠捅去,正中人面鸠的左眼。人面鸠哀嚎一声,返身扑入深渊,眼中血流如注。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魏十七慢慢挪动脚步,背靠着石壁坐下,没有轻举妄动。片刻后,等到体力尽复,魏十七才扯了几根枯藤,用火镰子dian燃了,往洞里一步步走去。 弯弯折折行了一阵,寒意渐盛,刺入骨髓,四壁的岩石呈灰白色,在火光照耀下,像一堆堆雪。魏十七心中犯起了嘀咕,鬼门渊离火之气浓郁,理当温暖如春,怎么这地方如此寒冷,莫非有什么古怪? 他越发xiao心谨慎。 又走了十来步,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人力开凿的石室,正中蒲团上跌坐着一名干瘦道人,身后的石壁上用利器刻了两行字——雪窟洞,黄龙子坐化于此。 寒气正是从他体内逸出。 无数熟悉的桥段在脑海闪过,魏十七长长舒了口气,暗自庆幸,能得到前辈的衣钵遗泽,这是何等的幸运,在他的印象里,只有主角才配得上这样的际遇。 他不急于检dian所得,先郑重其事向黄龙子的遗骸施了个礼,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前辈一路走好,前辈坐化的遗骸,定会好好安葬,入土为安,前辈的衣钵,将由晚辈继承,誓将前辈一脉的道统发扬光大。 “你个xiao娃娃,朝老道施礼,嘴里嘀嘀咕咕説些啥?” 魏十七吃了一惊,愕然道:“道长还活着?” 那老道“嘿”了一声,道:“当然还活着,死了能跟你説话?” 魏十七看看石壁上的那两行字,雪窟洞,黄龙子坐化于此,又看看那老道,问道:“道长可是黄龙子前辈?” “不错,老道道号黄龙子。” “黄龙子前辈不是已经坐化于这雪窟洞里吗?” 那老道哂笑道:“老道活不长了,所以刻下那两行字,留待后人,要真的咽了气,哪还来得及刻字!你这个娃娃,看着挺机灵,怎么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 第四十一节 整个世界变黑暗 黄龙子寿元将近,临死之前能遇到魏十七,也是有缘,他毫不避讳,直言自己是玄通派的弟子,凝结道胎失利,到鬼门渊寻求一线突破的机缘。三年前,他修炼不慎,走火入魔,脖颈以下突然失去知觉,形同枯木,能苦苦捱到现在,已属老天有眼。 黄龙子五行亲水,修炼的功法是冰心诀,玄通派的冰心诀十分冷僻,每隔数月就要吞咽妖物的心头热血,克制功法反噬。鬼门渊是离火之地,对冰心诀的反噬颇有克制之效,且妖物众多,便于取得心头热血。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自从他走火入魔困在雪窟洞中,体内寒气始终不得消解,是以经络堵塞,脏腑郁结,一日甚于一日,直到如今阳寿耗尽,回天无力。 这是命数,无关人事。 説话间工夫,冰心诀反噬发作,黄龙子闷哼一声,须发俱白,周身泛起大大xiaoxiao的霜花,顷刻间连成一片,渐次增厚,连面目都无法看清。洞中温度骤降,寒气肆虐,魏十七向外退去,一直退到洞口处,才觉得鬼门渊下的热力一阵阵涌来,将刺骨的寒意消除。 坐定了细想,魏十七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黄龙子口口声声叫他xiao娃娃,语出自然,修炼的功法反噬,寒气竟如此浓烈——他真是凝结道胎失利,才到鬼门渊寻求机缘的吗? 冰心诀反噬持续了大半个时辰,魏十七听到黄龙子有气无力的声音:“xiao娃娃,进来吧……” 魏十七回到石室中,远远停住脚步,只见黄龙子如同从水里捞出来,浑身上下湿透,神情萎顿,下颌垂到胸口,昏昏欲睡。他强打起精神,道:“老道不成了,下一次再也撑不过去,xiao娃娃,你去弄些妖物的心头血来,让老道死得舒坦些,老道不会亏待你的!” 魏十七心中一动,提起之前遇到的妖物,黄龙子果然识的,随口指dian几句,解他疑惑。人面鸠是鬼门渊中最为常见的妖物,在悬崖峭壁上筑巢,一雌一雄轮流觅食,凶残嗜血。那条头如巴斗的怪蛇名为赤瞳,力大无穷,口中长满利齿,嗜食人面鸠。 不过人面鸠和赤瞳蛇都不是鬼门渊中最厉害的妖物。鬼门渊深不见底,昆仑及旁支七派历代都遣好手探寻,最多抵达百余丈深处,越往下,厉害的妖物就越多,跟它们相比,人面鸠和赤瞳蛇简直就是xiao孩子豢养的乖宝宝。 黄龙子没有寄希望魏十七能为他寻来什么强悍的妖物,即便是赤瞳蛇,以他目前的修为,也远远不是对手。他要求不高,能弄到一些人面鸠的心头热血,就足以稍稍缓解体内的寒意。 魏十七思考片刻,爽快地答应下来。 他提着铁棒来到洞口,xiao心地朝外张望,鬼门渊中迷雾沉沉,十余步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他撕下一条衣襟缠在铁棒上,试探着伸出洞口,轻轻摇晃几下,一声尖锐的嘶鸣,人面鸠从头ding扑下,扑扇着翅膀,只一抓,就将布条扯去。魏十七窥得真切,正是那头被他捅瞎了左眼的人面鸠,怀恨在心,始终徘徊不去。 魏十七迅速收回铁棒,那人面鸠果然不肯放过他,将利爪探入洞穴一通乱抓,尘土飞扬,碎石乱飞,洞壁被抓出数道深深的爪痕。魏十七眼前一亮,窍穴中艮土之气源源不断注入铁棒,使出疯魔棍法中的一招“毒龙钻”,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捏住铁棒末端,急速翻动手腕,旋转着刺入人面鸠的爪子。 这一刺势大力沉,圆钝的铁棒竟硬生生戳穿爪子,没入石壁足足半尺。人面鸠尖声哀嚎,拼命挣扎,一时间进不能,退不出,卡在洞口动弹不得。 魏十七挥了挥右手,三根手指几近麻木,揉了好半天才恢复知觉,他见人面鸠叫声渐低,凑近几步打量,却见它突然张来大嘴,半个脑袋向后仰去,“扑”的一声喷出一枚赤红的妖丹,疾如星火。魏十七躲闪不及,被妖丹击中左肩,妖丹在筋骨中滴溜溜转了十多圈,这才穿肩而过,射入岩石,留下一个暗红的xiao孔。 魏十七顾不得细看,连滚带爬逃离洞口,慢慢坐倒在地,心中着实惊骇。他修炼啸月功已有xiao成,自恃身体强悍,没想到竟挡不住妖丹轻轻一击,幸好伤在肩头,若是命中要害,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妖丹释放出的离火之气在体内肆虐,伤口不断扩张,血肉模糊,发出焦臭的气味,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魏十七颤抖着伸手入怀,取出最后一颗平复丹,捏碎了吞下肚去。 整个世界变黑暗,意识一下子消退,魏十七迷迷糊糊想,这就是死亡吗…… 第四十二节 我管你去死 第四十二节我管你去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几夜,也许只有短短一瞬,魏十七从昏睡中悠悠醒转。人面鸠是火行妖禽,妖丹蕴含毕生精华,魏十七服下平复丹,又耗尽窍穴中艮土之气,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回想那电光石火的一击,魏十七心有余悸,对于鬼门渊的凶险,他有了全新的认识。人面鸠是鬼门渊最常见的妖物,即便最常见,也不是他能轻易对付的,若非倚仗地利,若非还有那么几分运气,恐怕他早就沦为妖禽爪下的一缕冤魂。 魏十七歇息了片刻,朝洞口张望一眼,只见人面鸠失了妖丹奄奄一息,不再挣扎叫嚣。他也不着急,背靠着石壁盘膝坐下,耐心等待下一次丹毒发作。 无论是对付垂死的人面鸠,还是应付垂死的黄龙子,都不能掉以轻心,他必需先消除后顾之忧,再考虑其他。 丹毒发作得比以往更猛烈,持续了两炷香的工夫,魏十七吞下美人蟒的血肉,弓背撞石,效果跟撞树差不多,只是岩石多尖角,戳得背上鲜血淋漓,好在他炼体有成,伤口很快就愈合,留下几道白色的疤痕。 艮土之气重新充满六处窍穴,形成一个完整的元气潮汐,反复冲刷着经络,位于至阳穴下方的筋缩穴连连跳动,距离完全凿通还有一步之遥。 魏十七吐出一口白气,浑身精力充沛,连头脑也灵敏了很多。他隐隐觉得大椎穴的突破是关键,一旦形成元气潮汐,接下来的修炼就是一路坦途 他拾了几块棱角尖利的石块,远远看准人面鸠,像打水漂一样用力掷去,重重打在它胸腹之间,人面鸠吃疼不过,扭动身体叫了几声,又不再动弹。 魏十七思索片刻,转身回到石室中。黄龙子之前不知叫了他多少遍,早已望眼欲穿,见他空着手回来,好生失望,神情懒懒的,连话都不想说。 “黄龙子前辈,晚辈侥幸制服了一头人面鸠,只是没有趁手的利器,一时半刻奈何不了它。” 黄龙子精神为之一振,一迭声叫道:“好,好,你且到老道身后的石洞里,取一柄飞剑,斩了那人面鸠,取心头热血与我,定有重谢!” “飞剑”二字触动心弦,魏十七答应一声,却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小娃娃,你怎么了?磨蹭些什么?”黄龙子急不可耐。 “晚辈有一事不明,还请前辈解惑。” 黄龙子愣了一下,道:“你只管问。” “前辈修炼冰心诀可有多久?” 黄龙子漫不经心道:“一二十年吧,老道也记不清了。” “冰心诀反噬的寒气非同寻常,在离火之气如此浓郁的鬼门渊下,开辟出一方小天地,想必不是普通的功法。” 黄龙子低低笑了起来,“小娃娃你很聪明!不错,玄通派的冰心诀传自昆仑嫡系,远非《太一筑基经》那种大路货可以相比。” 魏十七放慢语速,道:“前辈修炼昆仑嫡系的功法,修炼了一二十年,尚未突破道胎一关,来到鬼门渊寻求机缘,御飞剑下雪窟洞,三年前走火入魔,阳寿殆尽——” “小娃娃,嘿嘿,叫老道怎么说你……实话告诉你,老道业已突破御剑关,在玄通派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人物。老道来这鬼门渊,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也无需多问,只管把人面鸠的心头热血取来,老道赠与你一柄飞剑!” 魏十七一步步向后退去。 黄龙子惊恐起来,叫道:“小娃娃,你到哪里去?老道真的走火入魔,寿元不多了,你只要把人面鸠的心头热血拿来,老道把道统衣钵一并传与你……” 魏十七心中拿得定主意,他分不清黄龙子的话哪几句是真,哪几句是假,干脆一句都不信。黄龙子如此渴求人面鸠的热血,不管是为了缓解痛苦,还是另有所图,不理他最狠,杜绝一切后患。 你不负我,我不负你,你若骗我,我管你去死! 魏十七退回到洞口,丢几块石头,试试人面鸠死了没有,人面鸠有气无力地抽搐几下,没了声息。 他拔出铁棒,催动蓬莱袋,将人面鸠收入袋中,顷刻间,人面鸠魂魄尽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魏十七敏锐地察觉到,蓬莱袋微微一颤,似乎涨大了些许。他心生期待,若是源源不断吸收妖物的魂魄,蓬莱袋会有怎样的变化? 他若有所思,盘膝坐在洞口,耐心等待。 第四十三节 烟行媚视的师妹 黄龙子舌灿莲花,声嘶力竭,一忽儿威胁一忽儿哀求,説得口干舌燥,魏十七始终不为所动。他听若不闻,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再露面。 半个月后,黄龙子绝望地大笑起来,他自言自语,终于吐露了真相。 他是玄通派掌门韩赤松的亲传弟子,先天九窍,五行亲水,且九窍都在同一条经络中,资质之佳,号称玄通百年第一。赤松子爱其惊才艳艳,将他收入门下,悉心调教,弃《太一筑基经》不用,传他冰心诀。黄龙子也争气,只花了一年工夫,就把冰心诀修炼到xiao成,凝结上品道胎。 突破道胎关后,黄龙子意气风发,一发不可收,连破剑种、御剑两关,被视为玄通派二代弟子第一人,风头一时无二。 黄龙子有一个xiao师妹,正当韶龄,容貌既美,待他也极好,二人情投意合,结为伴侣。谁知变生不测,新婚之夜,师妹突然亮出獠牙,将他体内精元吸干,道胎尽毁,还要取他性命。 生死关头,黄龙子逆转冰心诀,以燃烧寿元为代价,侥幸从师妹的魔爪下逃脱。 他心高气傲,没有向师父哀求,道胎被毁,即使师父维护他,又有什么意思?失去的一切,他要凭自己的双手夺回来。他孤身一人离开玄通派,深入莽莽昆仑,来到鬼门渊下,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一粒冰蚕卵,吞入腹中从头修炼冰心诀。 人妖殊途,将活生生的冰蚕卵吞入腹中,汲取寒气修炼冰心诀,如饮鸩止渴,弊端极大,必须吞服妖物心头的热血,才能缓解功法反噬。但黄龙子顾不上这许多,他押上性命孤注一掷,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向师妹讨回一个公道。谁知天不从人愿,他急于求成,终至于走火入魔。 他的师妹,恨之入骨的师妹,须臾不敢忘的师妹,烟行媚视的师妹,口蜜腹剑的师妹,名叫曹雨。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善”言没有嘀咕完,冰心诀的反噬就最后一次发作。黄龙子咬牙切齿叫着曹雨的名字,直到冰霜封住他的喉咙,冻结他的身躯和灵魂。这一次,他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 石室之中寒气肆虐,犹如数九隆冬,暴雪封山,魏十七深吸数口气,屏住呼吸,xiao心翼翼绕到黄龙子身后,果然石壁上有一个洞穴,摆放着一柄飞剑,一枚玉简。 魏十七没有贸然伸手,他用铁棒在剑柄上轻轻dian了一下,那飞剑似乎感应到什么,晃晃悠悠浮起,又颓然坠落。 魏着胆子捏起飞剑,剑身只有尺半长,如一汪清水,流转不定,剑锷处刻了两个豆大的篆字,寻龙。他凝神细察,发觉飞剑之中一dian活泼泼的灵性左躲右闪,仿佛在玩捉迷藏的游戏。 他收起飞剑,又取了玉简,来不及细看,快步离开石室。临别前瞥一眼,黄龙子被厚厚的冰霜覆盖,气息全无,不知是死是活。 魏十七找了个角落坐定,心中有几分xiao激动,他先取出寻龙剑,催动艮土之气,逐寸逐分压制那一dian灵性的活动范围,试图将其捕获。当灵性被逼迫到剑尖时,突然暴躁起来,奋力一挣,从剑尖逃脱,星驰电掣般飞出雪窟洞,消失无踪。 魏十七追之不及,隐隐猜到几分,那dian灵性其实是黄龙子炼成的“剑种”,与道胎血脉相连,黄龙子道胎被破,剑种成为无主之物,但也不是魏十七能够收服的。 他放下飞剑,又取出玉简细细揣摩,那玉简有三寸长,寸半宽,数分厚,光滑润泽,触手生温。魏十七迟疑了一下,把玉简往额头一合,等了半天没反应,讪讪地拿下来,觉得自己有dian傻。 他尝试着注入艮土之气,片刻后,玉简上浮现出一行行米粒大xiao的字迹,细若蛛丝,色泽殷红,随着元气注入的快慢,隐现自如。 魏十七运足目力,粗粗浏览一遍,玉简中记载了一门功法,正是昆仑嫡系的冰心诀。黄龙子所言不虚,妖物的心头热血,的确可以缓解功法反噬,这一dian他倒没有説谎。 只是在冰心诀的最后,魏十七发现一门诡异的法术,以冰心诀炼化妖物的心头热血,有极xiao的可能凝结成“血晶”,血晶细若微尘,有一桩特别的妙用,能承载人身魂魄,潜入他人窍穴中,伺机夺舍。 原来黄龙子搏的是这个缥缈的机会! 魏十七毫不犹豫,提剑来到石室中,注入艮土之气,寻龙剑焕发出蒙蒙黄光,他挥剑一斩,将黄龙子的六阳魁首斩下,脖颈处尽被冰霜封住,没有半滴鲜血。 第四十四节 早已望眼欲穿 一剑砍下黄龙子的脑袋,魏十七松了口气,他可以肯定黄龙子死得不能再死了,无论有多么深沉的心计,多么厉害的手段,都不可能再害人了。 他正待离开,忽然停住脚步,只见黄龙子颈部的冰霜慢慢融化,一条xiaoxiao的冰蚕挪动身体钻出来,抬起上半身,茫然无知。魏十七暗暗dian头,黄龙子一死,冰蚕即从卵中孵化,对它来説,无异于逃出生天。 冰蚕是鬼门渊的异种,悉心养大,将成为一大助力,但他没有豢养异虫的经验,也不准备在这方面花费时间和精力,干脆催动蓬莱袋,将冰蚕摄入袋中。 冰蚕年幼,魂魄却异乎寻常的强大,远超过人面鸠,蓬莱袋连连震动,内部又扩大了数分。至此魏十七能够确认,阮静赠与他的蓬莱袋是一件难得的异宝,只要提供足够多魂魄,就能不断成长。尽管蓬莱袋只能存放血肉,无法摄取五金木石之物,但对魏十七来説,远比储物镯之类容器来得珍贵。 检dian手头的收获,寻龙剑和冰心诀对他毫无用处,留在身边也是烫手的山芋,倒不如孝敬便宜师父,换些趁手的东西。 “滴答……滴答……”雪窟洞外的热气不断涌入,冰霜开始融化,黄龙子的尸体颓然倒地。魏十七看看手背上灰色的伤疤,还是决定坚守下限,为了杜绝动摇,他把砍落的首级系在黄龙子腰间,用铁棒挑起尸身,丢到了雪窟洞外。 一阵劲风吹过,三头人面鸠在空中撕咬着血肉,尖声嘶叫,你争我夺,尸体如飘飞的布袋,一忽儿上,一忽儿下。 魏十七趁机攀住枯藤,用铁棒在悬崖上凿出凹穴,稍一借力,像壁虎一样蹿出三四尺,踢得碎石纷纷坠落。好在三头人面鸠拼命争夺黄龙子的尸体,动静极大,他大可放心,不会惊动雾气中潜藏的妖物。 片刻工夫,魏十七攀上悬崖,脚踏大地的感觉很好,他仰头望着蓝天白云,心情无比舒畅。 魏十七辨明方向,回到阴阳岭石碑旁,远远见一名少女站在树下,身量似乎高了些许,他挥挥手,跟师妹打了个招呼。 秦贞早已望眼欲穿,欢喜的泪水沿着脸庞淌下,她嘴角洋溢着微笑,奔上前,扑入魏十七怀中,紧紧抱住他不放。 魏十七抚摸着她的秀发,嗅着少女的体香,笑道:“怎么,想我了?” “嗯!”秦贞用力diandian头,把眼泪擦在他衣襟上。 青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秦贞身后,好奇地望着她,魏十七打了几个手势,它悄悄地离开,到林中捕捉野味。 待青狼走远,魏十七着实调戏了师妹一回,弄得她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秦贞毕竟年纪还xiao,身体尚未完全长成,他也不为已甚,放开魔爪,问起修炼的事。 秦贞定了定神,告诉他原本停滞已久的修为又有了突破,这些日子修炼《太一筑基经》,汲取离火之气,凿通了手少阳三焦经的天井穴,第六处后天窍也感觉到明显的松动。不过阴阳岭并非太平之地,妖物出没频繁,幸亏青狼反应机敏,不等它们靠近,就提醒她远远避开。那些妖物大xiao不一,形状各异,通常在夜间游荡,但从不越过石碑。 魏十七好奇心起,问起那些妖物的模样,秦贞描述了几种,无非是些豺狼虎豹之类的猛兽,反应都有些呆滞,一付病恹恹的模样。 青狼叼了一头獐子回来,二人*吃了一顿烤獐子肉。魏十七靠蓬莱袋中的血肉充饥,茹毛饮血凑合了大半个月,此时吃到熟食,差dian连舌头都咬下来。 秦贞只吃了几块腿肉就饱了,她笑吟吟看着师兄狼吞虎咽,火光映着她的脸红扑扑的,眼角眉梢充满了情意。 黑黝黝的密林中,响起几声细微的声响,似乎是枯枝被什么东西踩断,青狼翻身立起,满眼警惕,无声地咧开嘴。 魏十七提起铁棒,秦贞紧紧跟上,二人朝着石碑方向行去,片刻后,即看到几个穿行的黑影,在林间逡巡,犹如牵线木偶一般,全无野兽的精气神。 “有dian古怪!”魏十七心中嘀咕了一句,他按了按秦贞的肩膀,要她留在原地,自己放轻脚步,悄悄地靠近。 一轮满月从乌云背后穿出,月光如梦如幻,照亮了那几头怪异的妖物,只见两条豺狼一头花豹不约而同回过头,怔怔盯着他,目露凶光。 魏十七这才发觉,自己刚好跨过石碑,堪堪多了半步。 他收回脚步,明明站在石碑后,豺狼和花豹却视而不见,慢慢掉转头离去。魏十七再次跨过石碑,它们立刻停住脚步,无声咆哮着围上来。 这一次,魏十七没有避让,他握紧铁棒,主动迎上前。两条豺狼一左一右分开,花豹后腿用力一蹬,合身扑了上来。 魏十七侧身避让,铁棒自下而上击中花豹的腹部,将它高高挑起,接着顺势一挥,打在一条豺狼的脑袋上,颅骨粉碎,脑浆迸裂。另一条豺狼伏低身躯冲过来,被他一脚踢在下颌上,跌倒在地,恰好被花豹砸中,滚作一团。 魏十七举步上前,抡起铁棒一通乱打,将它们尽数打死。从始至终,这三头妖物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风停了,四下里静谧无声,连虫蚁都悄无声息,一个奶声奶气的xiao男孩説道:“你打死了我的手下,赔!” 秦贞打了个寒颤,脸色苍白,忍不住道:“你……你是谁?” 沉默了片刻,那xiao男孩道:“我……是……鬼……鬼……鬼……” 秦贞牙齿咯咯响了两下,急忙用手捂住嘴,眼中充满了惊恐。 魏十七安慰她道:“别怕,他是平渊派的弟子,从辈分算,我们应该叫一声xiao师叔。” “原来又是你!”説着,一个七八岁的xiao男孩从树后走了出来,梳着冲天辫,正是平渊派戚都的徒弟孙二狗,他已经是第三次跟魏十七邂逅了。 秦贞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道:“原来是个xiao弟弟。” 孙二狗不满地扁扁嘴,“谁是xiao弟弟?你们全家才是xiao弟弟!没礼貌,要叫xiao师叔!” 魏十七愣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秦贞有些尴尬,看了看师兄,实在叫不出口。 孙二狗泄了气,道:“算了算了,看在你长得不错的分上,就原谅你一回。” 魏十七朝他拱拱手,道:“我是仙都派的魏十七,这位是我的师妹秦贞,请问怎么称呼?” 孙二狗老道地挥挥手,“我的名字,就不跟你们説了,荒山野地的,不用正儿八经论资排辈,你们就叫我一声……孙xiao弟吧!”名字是师父给取的,难听也得忍着,他不愿告诉别人自己的大名叫二狗,也不愿编个假名,只好含糊几句混过去。 “那些豺狼豹子都是你豢养的灵宠吗?” 孙二狗嗤笑道:“这种不上台面的东西,练练手而已,刚才是开玩笑,杀了就杀了,不算什么。”他看了魏十七几眼,心中不由一动,暗想,若是有他相助,兴许能练成“摄魂诀”。 第四十五节 老气横秋的言辞 第四十五节老气横秋的言辞 孙二狗是个弃儿,不知父母是谁,师父将他抚养长大,平渊派上上下下都觉得奇怪,戚都一向凶名在外,怎么会给徒弟取一个既村又土的贱名。 戚都眼光很准,孙二狗也争气,轻轻松松就凝成道胎,虽然只得中品,在平渊派历代弟子中,他却是最早凝结道胎的第一人。 受师父的影响,孙二狗喜欢鉴赏飞剑,嘴上说的头头是道,真刀实枪地操练,却没什么感觉。戚都曾这样评价自己的徒弟,说孙二狗练剑,就像举着一根烧火棍,只会捅捅戳戳,戳戳捅捅。 孙二狗偶然发现,他跟奇门兵器对眼。 剑修不练剑,反去耍奇门兵器,放在旁的门派,或许会视作大逆不道,戚都倒是不在乎,为他炼制一条蟒骨鞭,传他一路六辟鞭法,一门摄魂诀。[千千小说]平渊派的道法讲求无善无恶,执其本心,违背本心,强按着牛头喝水,对孙二狗没有好处,也会影响戚都的道心。 孙二狗已经把六辟鞭法演练纯熟,他到鬼门渊历练,是为了修炼摄魂诀。 摄魂诀是一门流传颇广的速成功法,其诀要在于将妖物的一缕魂魄摄入道胎,利用魂魄间的感应加以操纵,驱使妖物攻敌。摄魂诀控制的妖物,比傀儡灵活,比灵宠便利,很受旁支七派弟子的青睐 那几头豺狼和花豹,生前也有几分灵性,但并不是真正开窍的妖物,只能用来练练手,熟悉一下功法。他的真正目标是鬼门渊里的人面鸠。 人面鸠行动敏捷,力大无穷,靠他一人之力,要把这等凶禽制服,强行摄取一缕魂魄,难度之大,超过了他的预想。魏十七的出现给了他一个惊喜,强悍的炼体士,加上同样强悍的铁棒,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唯一可虑的是,有了之前昆仑山中见死不救的经历,他会不会心存芥蒂。 孙二狗心中转着念头,试探道:“十七兄,我们也算有缘,这是第三次碰面了吧?” “是啊,说起来还要多谢阁下当初为我求情。” 孙二狗有些尴尬,讪讪道:“可惜师父没有听我的劝……幸好你吉人自有天相……” “凡事论心不论果,你不必介意。” 孙二狗松了口气,觉得这个人很值得交结,当下相邀道:“不瞒十七兄说,我到鬼门渊来是为了捕获几头人面鸠,修炼师门传授的功法,可惜力有不逮,不知十七兄能否相助一二?” 魏十七对孙二狗的印象不错,既然对方开口,结个善缘也无妨。但他没有立刻答应,指指死去的豺狼豹子,问道:“这些是阁下修炼秘术制服的妖物吧,适才我明明站在石碑后,它们为什么视若不见?” 孙二狗颇有些讶异,随即恍然大悟,道:“十七兄还是仙都的试炼弟子,不知其中的缘故,也难怪。故老相传,这鬼门渊下通妖巢,数万年前,妖族大举侵入人间,昆仑祖师在此设下通天阵,将妖族首脑一网打尽,囚禁在流石峰镇妖塔下。这阴阳岭石碑共四十块,遍布鬼门渊上下,是当年通天阵的遗址,有种种神奇的妙用,传到如今,已无人能弄清其中玄机,不过鬼门渊中妖物从来不敢越过石碑,倒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魏十七心中有了底,人面鸠是空中的凶禽,最怕它发了性子,几天几夜撵着不放,有石碑掩护,万一发生意外,也有个退路。他沉吟片刻,问道:“不知怎样才能帮到阁下?” 孙二狗大喜,“不难,只要把人面鸠打得半死不活,容我施法即可。” “好,如果一次对付一头人面鸠的话,应该没问题。” “十七兄跟人面鸠照过面?” “之前在石梁旁遇到,侥幸打杀了一头。” 孙二狗啧啧称奇,“厉害,真是厉害!十七兄道胎未成,就能独力杀死人面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他童音未脱,说着这些老气横秋的言辞,秦贞终于撑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孙二狗横了她一眼,回头道:“不知十七兄出手,想要什么酬劳?但说不妨——”他眼巴巴看着魏十七,等他开价。 “若能多得几头人面鸠,可否让一些给我?” 孙二狗很爽快地说道:“我只要三头就可以了,多的都送给十七兄。” 二人商议已定,天光微明,风轻云淡。 第四十六节 撒下香饵钓金鳌 孙二狗从豺狼尸体上剁下一条后腿当诱饵,也不嫌脏,提在手里大步朝鬼门渊走去。他身量矮,步履xiao,豺狼腿在膝盖上磕磕碰碰,十分不便。 “要帮忙吗?” 孙二狗仰头看看魏十七,有dian泄气,伸长了手臂把诱饵交给他,心想,还是长得太慢,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高大魁梧? 三人翻越一座山头,穿过一线天,来到鬼门渊的石梁前。 魏十七把铁棒擎在手里,紧了紧背后的寻龙剑——他在雪窟洞中并没有找到剑鞘,只得用两爿木片夹住剑刃,用树皮缚在背上。 孙二狗比他潇洒的多,他一按腰间的剑囊,抽出一条白磷磷的长鞭,鞭首是一具人骨的上半身,双手交叉合在胸前,骷髅眼中闪着两dian碧绿的鬼火,鞭身是一条完整的蟒骨,尾部握在手中,稍一晃动,蟒骨鞭有如活转过来,在草丛中摇摆游动,嘎嘎作响。 秦贞生性怕蛇,情不自禁退后几步,青狼凑到她身旁,对着蟒骨鞭低声咆哮,颇为忌惮。 “十七兄,那条青狼可是你豢养的灵宠?” “以前在老鸦岭一同打猎的老伙计,从xiao就跟在身边,一条普通的狼而已,不是什么灵宠。” “十七兄不必瞒我,它灵光内敛,显然已经开窍成精。” 魏十七“嘿嘿”笑了两声,道:“它还差得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生出灵智。” “只要活得足够久,总有机会的。”孙二狗甩腕一振,鞭首的人骨忽然张开双臂,将那条豺狼后腿牢牢抱住,顺势投入鬼门渊,节节舒展,消失在迷雾中。 孙二狗朝魏十七一笑,盘膝坐下,耐心等待,做出一付垂钓的模样,正所谓,挖下深坑等虎豹,撒下香饵钓金鳌。 片刻后,一声尖锐的嘶叫,蟒骨鞭剧烈颤抖,似乎钓到了重物。孙二狗双眼放光,叫道:“上钩了!”他催动体内元气,大喝一声,蟒骨鞭高高甩起,鞭首的骷髅双手抓住一头人面鸠,拉拉扯扯,忽上忽下,如同放风筝一般。 “动手!”孙二狗双手紧握长鞭,用力往下一扯,蟒骨鞭节节收缩,将人面鸠硬拽下来。魏十七早有准备,腿脚腰腹发力,高高跃到空中,抡起铁棒砸在人面鸠左翅与身体的交汇处,“喀嚓”一声响,骨骼粉碎,翅膀软绵绵垂了下来。 人面鸠怪叫一声,像断了线的鹞子,一头扎在山崖上,摔得七荤八素,蟒骨鞭又生出变化,连绕数圈,将它紧紧缠住。人面鸠吃疼不过,张开大嘴狠狠咬住鞭身,崩碎了满口利牙,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魏十七收了几分力气,趁机一棒打中人面鸠的后脑,将它打昏过去。 孙二狗松了口气,正待上前把猎物收入役兽袋,鬼门渊下又飞出两头人面鸠,尖叫着扑向魏、孙二人。 “xiao心!”魏十七只来得及提醒一句,人面鸠已当头扑下,翅膀扇动劲风,双爪齐齐抓下。他着地一滚,不等直起身,铁棒贴着地面横扫,那人面鸠甚是机敏,抬爪将铁棒按住,另一爪急速探出,只取魏十七头颅。 秦贞见师兄遇险,脸上大惊失色,急忙冲上前,却被青狼一口咬住衣角,死死拖住。 一道黄光亮起,人面鸠的利爪如泥塑纸糊,凭空断为两截,却是魏十七及时拔出寻龙剑,一剑奏功。 人面鸠哀嚎着扑动翅膀,才离地数尺,魏十七已从它腹下蹿过,又是一道黄光稍纵即逝,人面鸠开膛破肚,脏腑混杂着鲜血尽数泻出,尸身重重摔倒在地。 寻龙剑没有沾染上半dian淤血,如一汪清水,几欲消融在日光下。 孙二狗没有顾得上寻龙剑,他修为虽高,对敌的机会却不多,见人面鸠向他扑来,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疲于招架。总算他没有犯浑,抢先丢下那头昏迷的人面鸠,催动蟒骨鞭护住全身,且战且退,一步步退入密林中,占了地利。那人面鸠在林中施展不开翅膀,奈何不了对手,又折了同伴,当下尖叫一声,冲天而起,转折投入鬼门渊下。 云雾吞没了人面鸠,尖锐的嘶叫在群山之间久久回荡,魏十七心中的警惕越来越强烈,他还剑入鞘,快步回到秦贞身边,不容分説,一把抱起她,稳稳放在青狼的背上,朝石碑方向一指,青狼会意,箭一般蹿出。“师兄——”秦贞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转瞬消失在风中。 三头人面鸠,一死一伤一逃,孙二狗松了口气,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脸上却有些不自在。堂堂平渊派的内门弟子,竟然不如一名仙都的试炼弟子,説出去实在太丢脸了!他心中郁闷,举步朝那头昏迷的人面鸠走去,“且慢!”魏十七出声叫住他,一步步往后退去。 孙二狗怔了一下,急忙抬头望去,只见鬼门渊中迷雾层层荡开,一头硕大无朋的人面鸠展开双翅,无声无息地飞到他头ding。 第四十七节 为何要寻短见 打了xiao的,惹出老的来,这头人面鸠看体型就知道不好对付!孙二狗心中一迭声叫苦,蟒骨鞭在身前布下一道又一道防护,缓步向魏十七靠拢,互为掎角之势。 人面鸠扑扇着翅膀缓缓降下,利爪在半空中幻化成两条圆润的人腿,脚背绷直,脚趾轻轻接触到地面,接着是脚弓、脚跟,翅膀收入后背,露出纤细的胳膊,十指如葱管,遍体羽毛化作一件藏青色的长袍,遮掩住绰约的身体,天鹅般的脖颈以上,依然是人面鸠丑陋狰狞的头颅。 孙二狗xiao声嘀咕了一句,“真吓人,怎么不把头也一并变了!” 蟒骨鞭如临大敌,半身高高立起,眼窝中鬼火闪烁不定,人面鸠眼中流露出迷茫的神色,低头回想片刻,问道:“是美人蟒的骨骸所炼?” 她的嘴一直裂开到腮下,露出森森尖牙,説话却细声细气,如同闺中少女。 孙二狗心中一凛,道:“是。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美人蟒和赤瞳蛇是人面鸠的天敌,不过他们都比不上你们这些修士,死在你们手里的人面鸠,成千上万,数不胜数。”她的视线落在一死一伤两头人面鸠身上,哀伤地説道。 孙二狗忽然记起一件陈年往事,师父曾炼制过一竿人面幡,一经催动,能飞出数以万计的人面鸠妖魂。他打了个寒战,不禁望了魏十七一眼,心道:“千万别提我师父的名号,也别説我是平渊派的弟子啊!” 她款款走到昏迷的人面鸠旁,优雅地蹲下,伸手一拍,那人面鸠蓦地醒转,扇动翅膀欲站起来,却忘了左翅已断,身躯一歪几欲跌倒。她扶住人面鸠,纤手拂过左翅,“咯咯”几声轻响,竟回复如初。 人面鸠展翅飞起,在她身旁绕了几圈,鸣叫示意,转而投入鬼门渊。 她又走到那头开膛破肚的人面鸠旁,叹息道:“可救不了你了……” 魏十七不动声色地朝鬼门渊靠近几步,那人面鸠所化少女抬头望着他,声音转尖利,“是你害了他吗?” 这是物伤其类,要为子孙后代报仇的架势,孙二狗不再抱侥幸,趁她不注意,伸手入怀里,捏碎一枚玉签,暗暗为魏十七鼓劲:“我已经通知了师父,你可千万要撑住……” 魏十七根本不搭理她,浑身骨节噼啪作响,艮土之气源源不断注入铁棒中。 “伤一命,偿一命,你就以死谢罪吧!” 魏十七深吸一口气,急速舞动铁棒,化作一团黑影,将周身上下团团围住,一步步朝对方迫去。那人面鸠所化少女五指并拢,伸出骨肉停匀的右臂,接下十来招“疯魔棍法”,挥洒自如,寸步不退。 孙二狗看得目瞪口呆,以肉身硬接铁棒,这是何等的强悍,那少女显然未尽全力,简直是在戏耍对手。虽然有些对不住魏十七,但在这种情势下,他应当尽量拖延时间,保全有用之身,而不是头脑发热冲入战团……他放轻脚步,一步步后退,退了几步,又觉得羞愧难当,心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丢下同伴独自逃生!但要他挥动蟒骨鞭冲上前夹攻,又没有这个勇气。 酣斗中,魏十七冒险催动蓬莱袋,连摄数次,试图将那少女摄入袋中,拼个鱼死网破。但她不是雪窟洞中垂死的人面鸠,也不是刚刚孵化的冰蚕,蓬莱袋根本就摄不动,反倒被对方发觉了什么,“咦”了一声,警惕道:“你手背上是什么东西?” 魏十七把心一横,左手闪电般拔出寻龙剑,一道黄光掠过,那少女心神颤动,不敢硬接,第一次退后数步。 时机稍纵即逝,魏十七不进反退,纵身跳入鬼门渊中。孙二狗惊呼一声,不知他为何要寻短见,那少女也愣了一下,举步上前探出头去,只见鬼门渊中云雾缭绕,早失去了他的踪影。 “是自忖不敌,跳入深渊求一线生机,还是另有逃命的后手?”那少女有心飞下去一看究竟,又不愿放过另一名凶手。她回头望了孙二狗一眼,冷冷道:“你自行了断吧!” “了断你个头!”孙二狗破口大骂,全力以赴催动蟒骨鞭,一条美人蟒的虚影若隐若现。 正当他打算搏命时,远处掠过一道剑光,戚都御剑而来,手一挥,一杆人面幡凌空落下,稳稳插在山崖上,无数人面鸠的妖魂从幡中飞出,尖声嘶叫,那少女张开大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戚都降下剑光,冷笑道:“棲落,上次让你侥幸逃脱,这次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我这人面幡中还缺一道主魂,你给我乖乖地进来吧!”説罢,他催动飞剑,将那少女困于剑光中。 第四十八节 一切仿佛在重演 第四十八节一切仿佛在重演 魏十七跳入鬼门渊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精心的算计,从山崖往下七八丈深,就是黄龙子殒命的雪窟洞,唯一需要考虑的有两件事,一,怎样减缓坠落的速度,不至于错过洞口,二,怎样才能不惊动深渊中的妖物,尤其是刚才飞走的那两头人面鸠。 第一件事很好解决,寻龙剑削铁如泥,插入山崖中,足够他稳住身形,虽然有些暴殄神兵,也不顾了这许多了。至于第二件事,听天由命,碰一碰运气吧。 寻龙剑较寻常飞剑来得短小,只有尺半长,韧性极佳,轻轻一刺即没入山崖,颤动几下,把魏十七吊在半空中。魏十七挪动脚尖,找到一块突出的岩石,稍一借力,左手拔出寻龙剑,贴着悬崖下滑数尺,又将寻龙剑刺入山崖,如此往复,迅速坠入鬼门渊中。 头顶云雾缭绕,隐隐听到一人冷笑道:“棲落……逃脱……运气了……乖乖……”他心想,那人面鸠所化的少女叫棲落?是谁这么好的胃口,要对她下手? 估摸着雪窟洞的入口就在附近,他稳住身形,稍稍喘了口气,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尖叫,一头人面鸠恶狠狠扑来,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密密麻麻的利齿,几乎能将他脑袋一口吞没。 是之前先逃的那头,还是被他打昏的那头?在他眼里,人面鸠都长一个样,没什么分别。铁棒是钝器,悬在半空使不出力,魏十七左手拔出寻龙剑的同时,右手将铁棒插入山崖,一剑自下而上撩起,从人面鸠的胸口切到头颅,一剖为二。他不等尸体下落,立刻催动蓬莱袋,将其摄入袋中,双脚一蹬山崖,顺势拔出铁棒,再度往下坠落。 七八丈高度转瞬即至,魏十七看准了洞口,蜷缩起身体,一头钻进雪窟洞,只要棲落不追过来,他暂时就是安全的。 略带沙哑的冷笑声犹在耳畔回绕,越想越觉得耳熟,魏十七心中一动,骇然记起了平渊派的戚都,原来是他及时赶到鬼门渊,救了徒儿一命。他低头看看寻龙剑,再看看手背上的蓬莱袋,心道,若是戚都出手,那个叫棲落的人面鸠少女必定讨不得便宜,最好他们斗个两败俱伤,顾不上自己。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魏十七回到黄龙子打坐修炼的石室中,靠着石壁坐定,觉得窍穴中元气为之一空,身体疲惫不堪。跟棲落交手不过半刻,他已倾尽全力,榨干了体内每一点潜力,若不是对方不惯杀戮,只怕一照面就有杀身之祸……鬼门渊果然凶险,不知师妹有没有离开,会不会犯傻回来找自己…… 无数纷乱的念头在脑海中此起彼伏,魏十七合上眼,昏昏欲睡。刹那间一声沉闷的巨响,雪窟洞剧烈颤抖,碎石尘土纷纷落下,良久才平息下来 。魏十七把耳朵贴在石壁上凝神细听,山崖上方传来隆隆的打斗声,得意的狂笑,凄厉的嘶叫,那是戚都和棲落施展大神通,舍命相斗。 这种级别的争斗,挨着点边擦着点皮也会丧命,还是老老实实躲在雪窟洞里修炼吧。魏十七脱下衣裤,叠好了塞进石壁上的洞穴中,以免磨损,他从蓬莱袋中取出人面鸠的血肉,重新过起茹毛饮血的日子。 雪窟洞中不辨昼夜,每隔七日丹毒发作一回,以此计日。大约过了数月,魏十七将蓬莱袋中两头人面鸠,一头吊睛白额大虫尽数吃完,又凿开“筋缩”、“中枢”、“脊中”三处窍穴,督脉九处窍穴贯通,元气潮汐愈发汹涌,艮土之气潜移默化淬炼着身体,肌理隐隐透出金石之色,背上被岩石反复划破的伤口尽数愈合,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美人蟒的血肉克制丹毒,不能浪费,魏十七自觉已躲得够久,是时候出去补充一些妖物的血肉了。他穿着整齐,背起寻龙剑,提着铁棒,小心翼翼钻出雪窟洞,攀着枯藤一路爬出鬼门渊。 鬼门渊一片沉寂,迷雾中没有人面鸠的尖叫,安静得让人心慌,魏十七提着心爬上山崖,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倒抽一口冷气。整座山头被削平了一层,四下里像轰炸后的废墟,没有一寸完好的土地,没有一棵完好的树木,他完全可以想象,当初戚都与棲落的那场斗法该是多么惨烈。 他觉得有些心慌,胸中闷着一口气,“要变强大,一定要变强大!”这个念头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过。 魏十七看了最后一眼,把眼前一切深深印入脑海,掉头离开鬼门渊,踏上了归途。 距离阴阳岭石碑还有十来步远,风雪之中,青狼载着一名少女,飞快地向他奔来。数月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在重演,秦贞流着欢喜的泪水,扑入他怀中,紧紧抱着不放。 她的身体又轻又软,仿佛没有份量。她只说了声“师兄,终于等到你了……”就失去了知觉。 魏十七抱起她,大步跨过石碑,踏入另一个时节。从盛夏到严冬,寒风肆虐,大雪封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愿回到鬼门渊,当下紧紧抱着师妹,寻了个避风的岩洞,扫开积雪,将她轻轻放在草窠中。 她瘦了,下巴尖得让人心疼,神情憔悴,头发也有些枯黄。魏十七忍不住在她干涩的嘴唇上亲了一下,起身去林中拾些枯枝,升起一堆温暖的火。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秦贞闻到烤肉的香气,仿佛在梦中,她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生怕睁开眼,梦就会醒。 一只熟悉而温暖手掌抚过自己的脸庞,秦贞激动得颤抖起来,泪如泉涌。 “好了,没事了。起来吃肉——看看你,都瘦了!” 秦贞目不转睛盯着师兄,看着他眼中的自己,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良久,她慢慢爬起身,伏在魏十七腿上,低声道:“师兄,我已经凿开了七处窍穴,贯通手少阳三焦经,正在凝炼道胎。” 魏十七皱起眉头,道:“你太性急了,七处太少,即使凝成道胎,也只得下品,以你的天资,至少要凿开一十三处窍穴。” “可是我等不急了……师兄,我嫁给你做老婆好不好?” 她的心怦怦乱跳,等着魏十七答复。 第四十九节 也不改主意 魏十七抚摸着她的秀发,随口道:“好,你敢嫁,我就敢娶,等你再长大些,如果不改主意的话,就嫁给我做老婆。” 秦贞听他説得悲壮,“噗嗤”笑出声来,又觉得害羞,不敢抬头看他。过了片刻,她自信满满地説道:“我不会改主意的,山无陵,天地合……也不改主意!” 魏十七微微一笑,有些感动,也仅仅是感动而已。他知道山盟海誓,终究只是青年男女舌尖上的一句情话,当不得真,秦贞眼下是如此依恋他,但若有一天,他变成嗜血的妖物,她又该如何自处? 所有的誓约,都是有条件的。 二人定下婚约,相互依偎了一阵,魏十七才问起当日发生的事。 原来青狼背着秦贞离开鬼门渊后,并没有走远,她焦急地等了片刻,鬼门渊方向突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尘烟滚滚,地动山摇,隐隐看到剑光回环穿梭,妖魂飞舞,尖叫声撕裂云霄,但所有的动静都没有越过石碑,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 争斗持续了一天一夜,待尘埃落定,秦贞迫不及待前往鬼门渊查看,却只见遍地狼藉,生灵全灭。她发疯似地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师兄的踪迹,才稍稍定下心来。 经此一战,鬼门渊彻底安定下来,妖物仿佛被吓破了胆,一个个销声匿迹。秦贞遍寻师兄不见,本打算冒险攀下鬼门渊,被青狼死死拖住,转念一想,以她现在的修为,下去了也无济于事,鬼门渊如此深邃,一处处搜寻过来,十年八年都未必能找遍,当务之急,是尽快贯通经络,凝成道胎,习得御剑术,一来足以自保,二来御剑飞行更为迅捷。 拿定了主意,秦贞当即赶回秋桃谷,向荀冶禀告遇险之事,荀冶当即带她再赴鬼门渊,察看争斗的痕迹,推测是平渊派的戚都全力出手,催动本命飞剑垂星,与他交手的是一头化形妖物,实力略逊一筹,但相差也不远。四下里没有发现魏十七或孙二狗的尸身,倒是有一具人面鸠的尸体被碾成肉糜,荀冶从血肉中找到一颗赤红的妖丹,其中的离火之气完好无损。 秦贞告诉他魏十七斩杀这头人面鸠的经过,刻意提及寻龙剑,荀冶对徒弟手中的飞剑有些动念,但这还不足以説服他下鬼门渊冒险。秦贞无法可想,只得双膝跪地,央求他传自己凝结道胎的速成之法,荀冶想了想,把人面鸠的妖丹交给她,传下一篇《合气指玄经》。 临走前,荀冶叮嘱她留在鬼门渊修炼,他会赴千仞峰平渊派问清魏十七的下落。 荀冶一离开,秦贞开始日以继夜地修炼,渴了,喝几口山泉,饿了,吃几个果子,这倒暗合了辟谷修行的诀要。等她完全炼化了人面鸠的妖丹,顺利突破第七处窍穴,便迫不及待尝试贯通经络,凝炼道胎。 所谓贯通经络,即催动《太一筑基经》秘传心法,将体内元气汇聚于一处,循经络运转自如,为凝结道胎扫清障碍。以翻车引水打比方,先天窍连通低洼的水源,后天窍是翻车脚踩的拐木,经络是淤结的河道,水源愈足,翻车拐木愈多,水流就愈激,河道清淤也愈顺利。 元气一旦贯通经络,固然运转随意,但窍穴也随之僵化,不再能开辟新的后天窍。 以秦贞的资质,原本无需急于求成,她大可将手少阳三焦经和任脉分别凿开十三处以上的窍穴,再贯通经络,凝结道胎,以两条经络为起dian,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凝成上品道胎。 但是她等不及了。 一个多月后,荀冶回到鬼门渊,他刚从千仞峰回转,戚都闭关不见客,只见到他的徒弟孙二狗。説起当日之事,他们遇到的对手是一名人面鸠所化的少女,名叫棲落,魏十七不敌棲落,主动跳下鬼门渊,之后戚都赶到,与棲落一场大战,将其重创。 这个消息更坚定了秦贞的决心,师兄果然是在鬼门渊下,师兄吉人自有天相,只要她变得足够强大,就能下鬼门渊去找他。 荀冶没有劝她,强行把秦贞带走不难,但那会毁了她,仙都的道法讲求片尘不染,心无挂碍,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让她一条道走到黑吧。荀冶能做的,就是为她最后讲解一遍《太一筑基经》和《合气指玄经》,之后是福是祸,就交给运数了。 师弟齐云鹤最看好的两名徒弟,一个落入鬼门渊,九死一生,一个匆匆忙忙凝结道胎,在刀尖上行走,人生的际遇,竟如此变幻莫测,荀冶想到自己,觉得前路一片灰暗,心情低落得无以复加。 就这样,秦贞独自留在了鬼门渊,孜孜不倦地汲取离火之气,开始《太一筑基经》最为艰险的一步,凝结道胎。 魏十七听她断断续续説了自己的经历,没有劝解,也没有安慰,求仁得仁,不怨不悔,这是一种幸福。他忖度片刻,拉起秦贞的右手,问道:“手少阳三焦经已经贯通,凝结道胎到了哪一步?” 秦贞有些忸怩,“才刚刚开始,还没有什么头绪。” “那就暂时放一放,先开辟任脉的后天窍,从天突穴开始。” “好。”秦贞乖巧地答应下来,忽然又想起一事,讪讪道,“师兄,我跟荀师伯説起你手里有一柄飞剑,削铁如泥,厉害得不得了……” “没事,我也没打算留着,正好孝敬师父。再説平渊派的‘孙xiao师叔’不是也看在眼里,瞒不过去的!” 秦贞“嘻嘻”一笑,显然想起了那个老气横秋的“xiao师叔”。 魏十七看了她一眼,道:“你跟师父説飞剑的事,是不是动了心计,想骗他下鬼门渊寻我?” 秦贞嗔道:“什么骗不骗的,我只是随口説説而已……”她眼帘低垂,嘴角却忍不住露出狡黠的笑意。 “以后不要这样了,你这dianxiao心思,瞒不过他的。” “知道了。” 二人説了一阵话,魏十七取下火堆上的兽肉,挑肥嫩的腿肉递给师妹,秦贞笑盈盈接过来,撕下一xiao条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满心欢喜,觉得这寒风怒号,漫天风雪的昆仑山,无异于仙境。 第五十节 居然活到现在 礼节不可废,既然已经从鬼门渊脱险,倒必须去拜见师父一趟。 风雪昆仑山,一步一滑,路途艰险,好在魏十七和秦贞都是修道之人,洗炼过身体,不以为苦,三百余里只作等闲看。 这一日,他们回到了天都峰下。 荀冶在月牙潭指dian宋氏兄弟修炼《太一筑基经》,见二人平安归来,心中大为震惊,脸上却不动声色。众人并不知他们在鬼门渊遇险,围上前寒暄一二,説几句闲话,也各自散去。 荀冶叫上魏十七,让他陪自己走走。 师徒二人沿着山路走进秋桃林,天地间白皑皑一片,桃树落尽枯叶,只留下光秃秃的枝丫。 荀冶看了徒弟一眼,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体内丹毒可曾发作过?感觉如何?” “每隔七日发作一回,以艮土之气炼化,勉强还撑得过去。” “那就好。” 荀冶本来想问邓元通借青蜂剑一用,驱使青铁蜂王的残魂吸取丹毒,但奚鹄子觉得不妥,妖物魂魄入体,万一趁机夺舍魏十七的肉身,为祸不浅。掌门不同意,荀冶只好作罢。 魏十七不等荀冶提及,主动奉上寻龙剑和玉简,道:“师父,徒儿在鬼门渊下,侥幸找到玄通派黄龙子前辈坐化的雪窟洞,得了这两样东西。” 荀冶拔出寻龙剑看了一回,赞道:“果然是把好剑,可以与平渊派的垂星剑一争高下。”他又接过玉简,稍一翻看,见是冰心诀,一时间又惊又喜,失了一贯的镇定。 魏十七察言辨色,心知这两件东西合了他的心意,当下道:“徒儿修为低下,这飞剑和功法留在身边也没什么用,一直惦记着孝敬师父,只是脱不开身,今天才有机会奉上,还请师父笑纳。” 荀冶呵呵一笑,也不客气,道:“你也是有福分之人!跟为师説説,是怎样找到黄龙子坐化的雪窟洞的?” 魏十七毫不隐瞒,把当日发生的事详详细细讲了一遍,荀冶对他跳崖躲避棲落的举动大为赞赏,该搏命就搏命,该逃命就逃命,最忌犹疑不决,首鼠两端。 二人在桃林中谈了大半个时辰,荀冶从袖中取出三枚妖丹,两大一xiao,大的两颗赤红,xiao的一颗银白。“这是为师从蓬莱殿中换出来的,你和秦贞都修炼《合气指玄经》,炼化了增长些修为。三天后是掌门的寿辰,齐、鲁、张三脉的试炼弟子都要上仙云峰长瀛观祝寿,各推一人当庭切磋,张景和一脉倒罢了,没什么出色的弟子,鲁十钟的徒弟辛老幺有邓元通亲自指dian,已经突破一十三处窍穴,凝成中品道胎虽不能説十拿九稳,也有六七成把握,元通师弟禀告掌门,已传他重阳重剑,你要xiao心。” 有些话,荀冶没有説出口,他原本打算等魏十七凝成道胎,跟师父开口,传他重阳剑和重剑剑谱,没想到被邓元通抢了个先手。邓元通在师父跟前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再这样下去,仙都就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不争气,始终无法突破御剑关。想到这里,荀冶长长叹了口气,随即又振作起来,有了寻龙剑和冰心诀,或许能觅得一丝转机。 魏十七在秋桃林辞别师父,回到天都峰下。他无拘无束自在惯了,不愿跟师兄弟去挤一间狭xiao的石室,干脆叫上秦贞,仍在天都峰中露宿。大雪封山,严寒刺骨,他回想着爱斯基摩人的手艺,麻利地建了一座冰屋,看得秦贞啧啧称奇。 三天光阴转瞬即逝,荀冶、鲁十钟、张景和领着这一拨试炼弟子,逶迤踏上了仙云峰。对其他人来説,仙云峰和长瀛观都是故地重游,魏十七和秦贞却是第一遭。 没有护山大阵,没有仙乐飘飘,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山路,通往山巅的长瀛观。 经过半山腰的起云亭后,云雾渐浓,沾衣欲湿,除了脚下的山路,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一行人攀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来到长瀛观的山门前,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仙云长瀛。 山门之后,是一方平整的青石地,四周阑干环绕,下眺云海。青石地之后坐落着六座大殿,三清殿居前,蓬莱殿殿后,青阳殿、朱明殿、白藏殿、玄武殿分列左右。 仙都派掌教奚鹄子共有五位亲传弟子,四男一女,除首徒荀冶外,其余四人都收了徒弟,内门十一人,外门七人。师有事,弟子服其劳,门下人头济济,支使跑个腿什么的也方便,毕竟修道乃逆天而行,财侣法地缺一不可,徒弟的孝敬更不可少。 三清殿前,众人自然而然聚成四堆,众星捧月般围绕在各自的师父身旁。 一干试炼弟子在青石地两侧站定,荀冶领着魏十七上前。 师弟师妹排轩而出,一一见过大师兄,xiao师妹卫蓉娘心直口快,率先问道:“大师兄,你带谁来了?” “新收的徒弟。”荀冶命魏十七拜见四位师叔,他没有怯场,不亢不卑,礼数周到。 邓元通哼了一声,心道:“收一名试炼弟子为徒,真是可笑!那姓魏的丹毒入体,居然活到现在,也算是异数!” “大师兄终于收徒弟了,可喜可贺!”卫蓉娘微笑着打量魏十七,心中忽然一动,大师兄的眼光,旁人或许不知,她可是清清楚楚。 她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犹豫了一下,又收回去。大师兄代师传艺,也算是自己半个师父,不过诸位师兄都在场,众目睽睽之下给见面礼,显得自己跟大师兄特别亲近,不妥,还是另找机会让大师兄转交吧。 荀冶自与师弟师妹説话,魏十七走到一旁,见过诸位同门。许砺对他扁扁嘴,嗤之以鼻,辛老幺向他微微颔首示意,卫蓉娘门下的几名弟子倒颇为客气,主动为他引荐,其余诸人都有些瞧不起他,面带不屑。无论对方如何待他,魏十七一概彬彬有礼,略事寒暄,既没有刻意营造热络,也不厚此薄彼,顺顺当当走了一圈,他仍回到师父身后站定。 第五十一节 只是下场惨了点 第五十一节只是下场惨了点 日暮时分,云霞似锦,三清殿门户大开,仙都派的掌教奚鹄子一步三摇走到殿外,依然是一付脸色灰败、无精打采的模样,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奚鹄子身后跟着两名青年道人,一人捧剑,一人捧印,魏十七认得那捧剑的道人,正是信阳镇邓彰的远房侄儿邓守一。 邓守一见魏十七站在荀冶身后,微一错愕,向他点头示意,随即收回目光,低头注视手中剑鞘。 荀冶稍稍偏过身,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认识掌门的捧剑童子?” “是,当年在老鸦岭中,是守一道长赠与我一枚铁环,才有幸拜入仙都门下。” 荀冶沉默了片刻,道:“邓守一不在内门,一身修为却是掌门亲自指点,他跟云鹤师弟一向交好,有机会的话,多向他讨教一二。” “是。师父,那捧印的道人是何许人?” 荀冶轻描淡写道:“他是掌门的掌印童子傅抱元,跟邓元通更亲近些。” 魏十七心如明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修道之人也不能例外,很明显,邓守一和齐云鹤都是荀冶一边的人,而傅抱元是邓元通一边的人,门下弟子勾心斗角,不知道掌门是否清楚。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心头,兴许奚鹄子会装糊涂,乐观其成,看看到底谁能够脱颖而出。 奚鹄子站定,接受门下弟子贺寿。 修道之人,不讲究凡俗的虚文,五名亲传弟子逐一给掌教磕一个头,献上一份贺礼,说几句诸如“日月昌明,松鹤长春”的吉利话,奉一杯酒,内门弟子一齐磕头奉酒,试炼弟子也一样,从头至尾,奚鹄子收了五份礼,喝了七杯酒,受了十几句话外加无数头。只是……魏十七突然发觉,拎着酒壶为他们斟酒的,竟然是三只硕大的青色胡蜂。 荀冶见他在意那三头青蜂,随口解释了几句,“那是掌门豢养的灵虫青铁蜂,业已开智成精,为掌门守护洞府,凶狠异常。原本有四头,最大的青铁蜂王因故毁了肉身,只留下一缕残魂,封印在青蜂剑中。” 酒壶用青铜所铸,有成人头颅那么大,倒出的酒液腥红如血,香气中有辛辣之味,青铁蜂是寻常胡蜂的十余倍大,震动翅膀悬停在空中,身躯布满青黑相间的条纹,口器频频开合,尾部有毒针,短而粗壮 。魏十七心中犯起了嘀咕:“用三头胡蜂斟酒,似乎某个蝎子精也干过类似的事,只是下场惨了点……” 酒很烈,咽下喉去,就像吞了一团火。 仙家辟谷,清心寡欲,没有水陆杂陈的宴席,更不用说乐师舞女,焰火杂耍了。磕过头饮过寿酒后,奚鹄子抬起双眼,向大徒弟荀冶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荀冶踏上一步,目光一一扫过仙都门人,道:“今日是掌门寿辰,轮到仙都门下试炼弟子小比,一展所长,为掌门贺寿。景和师妹,你门下弟子,以何人为首?” 张景和稽首道:“回禀师兄,胡镛胡伯楠业已凿通九处后天窍,进展最快。” 荀冶点点头,向鲁十钟道:“十钟师弟,你呢?” 鲁十钟言简意赅道:“辛老幺,一十三处窍穴。” “云鹤师弟一脉暂由我照看,其门下弟子魏十七进展最快,凿开八处后天窍。此三人俱是试炼弟子中的佼佼者,各有所长,代表齐、鲁、张三脉参加小比,排定名序。”荀冶衣袖一挥,手中多了一个签筒,筒中插着三支竹签,模样一般无二。 “十钟师弟,景和师妹,你二人各抽一支签。” 鲁十钟上前,抽出一支长签。张景和抽出一支短签,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还好,不是下下签。 荀冶把最后一支竹签抽出来,也是一支短签,这一次小比,由魏十七对胡镛,胜者再与辛老幺交手。 当下魏、胡二人来到青石地中,相对行礼。 胡镛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材颀长,相貌俊朗,眉宇间透出书卷气,着实引人注目。他左手提着一柄长剑,剑鞘用布条裹得严严实实,剑柄露在鞘外,破败陈旧,磨损不堪。 张景和心中颇有几分期待,这胡镛出身官宦世家,自幼饱读诗书,他手中的湛卢剑是祖传的神兵利器,削铁如泥,据说出自天下第一铸剑大师欧冶子之手,灌注元气后,可与飞剑相匹敌,最是厉害不过。不过湛卢剑质虽佳,却被重剑克制,辛老幺的无锋重剑一出,胡镛只得甘拜下风。 众目睽睽之下,胡镛顾盼自得,他从鞘中拔出一柄长剑,样式古朴,剑刃长二尺九寸,宽二寸,光华内敛,神物自晦,连奚鹄子都不禁眼前一亮,暗暗沉吟。 剑种易得,飞剑难求,有多少人凝成剑种,却偏偏找不到一把契合自己的飞剑。 “魏师兄,请!”胡镛拔剑在手,精气神为之一变,他左手引剑诀,右手手腕一翻,摆出一个“苏秦背剑”的架势,衣袖飘飘,风采过人。 胡镛卖相实在是好,魏十七仿佛看到无数星星眼,听到疯狂的粉丝在尖叫,当着众人的面把他揍趴下,一定会粉碎万千少女的心,希望其中不包括秦贞——他忍不住看了秦贞一眼,却见她目不转睛望着自己,觉得很欣慰。 魏十七从背上解下铁棒,很想跟对方打个商量,劝他干脆弃剑认输算了,转念一想,这胡伯楠一看就是顺风顺水的公子哥,没吃过什么苦头,定会把良言当嘲讽,怒发冲冠,还是用事实说话吧。 他也不客气,擎着铁棒大步上前。 第五十二节 了不得的东西 胡镛不等对手靠近,刷刷刷数剑,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引来一片惊呼。 魏十七停住脚步,心中诧异,还没近身就开始舞剑,莫非他练成了无形剑气,十步之外取人首级?这倒不可不防。胡镛一发不可收,舞得越发急了,“黄沙远上”,“阳关三叠”,“长河落日”,“云横秦岭”,“雪拥蓝关”,精妙招式层出不穷,却半dian也威胁不到对手。 魏十七终于看明白了,原来胡镛只练过套路,没有正儿八经与人交手,他记得有两个字常用来形容这种对手,肉脚。 他摇摇头,举步上前,抡起铁棒只一击,不偏不倚,重重砸在剑背上,胡镛只觉虎口一热,“哎哟”叫了一声,湛卢剑脱手飞出,直入云霄。胡镛似乎听到爱剑的呻吟,心疼不已,居然忘了魏十七还站在跟前,举头望天,只见剑如游龙,从九霄云外急冲而下,他不敢空手去接,慌忙跳开数步。 张景和长叹一声,抢上前去伸手一招,湛卢剑斜飞而下,落入她手中。她灰着脸向荀冶稽首道:“这一场是我输了。” 宋氏兄弟想为师兄喝彩,只是他赢得实在太轻松,有些开不了口,秦贞双眸璀璨似星,抿嘴微笑,张景和一脉的弟子发出一片惋惜的叹气,胡镛更是满心不服气,觉得魏十七根本不通剑术,举着根烧火棒乱砸,运气好而已,哪里知道他剑招的虚实变化,种种精妙之处。 魏十七意兴阑珊,目光投向辛老幺。许砺推了辛老幺一把,给他鼓劲,“老幺,你上,给他dian颜色瞧瞧,回头请你喝酒!” 邓元通皱起眉头,道:“莫要轻敌。” 辛老幺dian头称是,心道:“都他妈被揍过两回了,要轻敌也应该是那姓魏的轻敌,我哪有轻敌的资格!” 鲁十钟挥挥手让他下场,辛老幺很稳得住,待荀冶示意后,才提着一柄无锋重剑,来到魏十七跟前。 重阳重剑,长三尺三寸,宽二寸七分,厚八分,重八十斤,与其説是飞剑,不如説是铁条,没有人相信这柄重剑能“飞”起来。 “又见面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交手了吧!”辛老幺率先跟他打了个招呼。 “是啊,一晃眼,你都可以凝结道胎了。” “你也不慢,先天一窍能走到今天,不容易。”辛老幺双手握紧了重剑,平平举到身前,“xiao心,重剑收不住手,投降的话要趁早。” 二人各绕了半个圈子,不约而同举起手中兵器,相互对击一招。 魏十七以艮土之气催动铁棒,辛老幺以锐金之气催动重剑,剑棒尚未相交,已响起“噼啪”的音爆,紧跟着一声巨响,犹如晴空响起霹雳,震得众人耳畔嗡嗡作响,无不为之变色。 二人双双退到一丈开外,手臂酸软,气血翻涌,魏十七率先缓过劲来,蓦地使开“疯魔棍法”,一根铁棒上下飞舞,将对手困在一团乌光中,暗黄的光芒时隐时现,辛老幺以重剑招架,疲于应付。 剑棒频频相击,沉闷的撞击声不绝于耳,胡镛倒抽一口冷气,这才知道之前魏十七分明手下留情,若他一出手就是这种疾风骤雨的打法,只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奚鹄子眼前一亮,赤霞谷论剑在即,他正愁门下缺少能与其他旁支精锐争锋的弟子,没想到在这一拨试炼弟子中,竟一下子发现了两名可造之才。那辛老幺倒还罢了,他听邓元通提起过,先天九窍,五行亲金,是修炼重剑的良材,没想到魏十七也如此生猛,凭借“疯魔棍法”压制住辛老幺,着实不简单。 他看了荀冶一眼,心道,疯魔棍法是他传与魏十七的,大徒儿的眼光,一向是极准的。 邓元通却是越看越心惊,重剑讲究硬桥硬马,恃强凌弱,没什么虚实变化,这种打法是剑修中最笨、最土、最为人诟病和瞧不起的一种,但是在剑修突破剑气关之前,这也是最强的一种打法,而赤霞谷论剑的对手,最多修炼到剑芒,重剑针对飞剑的弱dian,以力破巧,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他的这一番算计,难道没有瞒过荀冶? 青石地交手的二人陷入僵局,魏十七虽然占得上风,一时半刻也攻不下,辛老幺困守一隅,韧性却极强,一柄重剑在身前三尺,守得滴水不漏。 众人看得有些乏味,两名莽汉一个举着烧火棒,一个举着铁条,相互砸来砸去,一dian都不潇洒,一dian都不赏心悦目,这哪是剑修对敌的手段!只有少数人才能发觉其中的凶险,看出魏十七其实在一diandian变快,剑棒相交从雨打芭蕉,变成骤雨打新荷,仿佛永远也没有止境。 二人体内的元气迅速消耗,辛老幺毕竟凿通了一十三处后天窍,元气深厚,他估摸着魏十七已到强弩之末,越发沉稳应对,有心要把对手耗到灯枯油尽。 酣斗中,魏十七忽发一招“乾坤一掷”,铁棒脱手飞出,直奔辛老幺当胸飞去。这一手出人意料,辛老幺大吃一惊,急忙竖起重剑招架,仓促间不及发力,手腕大震,重剑被砸得贴向胸口,深深陷入肌肉中。 魏十七蓄谋已久,铁棒一掷出,身形随即冲上,使出技击拳,瞬息连出三拳,疾如流星,一拳击中辛老幺右臂,臂骨当即折断,第二拳集中xiao腹,打得他弯腰弓背,如一只大,口中喷出淤血,第三拳直奔太阳穴而去,拳锋距要害不到三寸,蓦地收住。 铁棒呛啷落地,辛老幺瞪大了眼睛,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他以重剑撑住身体,苦笑道:“多谢……留……情……” 魏十七伸脚将铁棒勾起,稳稳接在手里,道了声“承让。” 奚鹄子捻着胡须dian头微笑,这一场xiao比让他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两个徒儿,荀冶和邓元通,都给了他一个惊喜。 第五十三节 大树底下好乘凉 xiao比结果,齐云鹤一脉居首,鲁十钟一脉次之,张景和一脉垫底,这是十多年来第一次风光出头,可惜齐云鹤无法亲自看到。愿他在天之灵安息。 荀冶代替掌门赠下这次xiao比的彩头,魏十七得了一只剑囊,辛老幺和胡镛得了两句勉励的话。 奚鹄子回转洞府修炼,他暗伤未愈,不宜劳累,何况赤霞谷论剑在即,仙都派存亡未卜,没什么心情庆贺。 沥阳、玄通、元融、少陵、玉虚、平渊、仙都并称旁支七派,七派道法源于昆仑,本无优劣之分。每隔十七年,当一种罕见的土蝉铺天盖地出现在昆仑山,昆仑将派出嫡系弟子主持赤霞谷论剑,旁支七派遣弟子捉对比试,根据其优劣评定七派座序,排名靠前的门派赢得功法剑诀法器灵药,排名末两位的门派,由掌门亲自下场比剑,败者再任择一昆仑弟子比试,再败则沦为散修,新任掌门由昆仑派另选才俊担当。 很残酷,也很有效,从开派之日起,旁支七派无一人敢松懈。 自从奚鹄子执掌仙都以来,经历三次赤霞谷论剑,座序每况愈下,如果这一次他因伤失利,门下的这些徒子徒孙,到底是留在仙云峰寄人篱下,还是追随师父浪迹天涯? 都道“大树底下好乘凉”,昆仑派这棵大树,可不是随随便便容得下乘凉人的! 本该热闹一番的寿辰,因为掌门的缘故,弄得冷清寂寥,众人没有兴致秉烛夜谈,各自散去。 卫蓉娘抽空把大师兄拉到一边,説了几句体己话,邀请他到洞府一坐,荀冶心中有事,微微摇头,婉言谢绝。她有些失落,把准备好的见面礼塞到他手里,叮嘱他转交师侄,而后黯然别过。 荀冶把岳之澜等人托给张景和,由她一并带回天都峰,唯独留下了魏十七。 卫蓉娘给师侄的见面礼是一瓶辟谷丹,总共二十来粒,都是精心炼制的上品,服用一粒可辟谷数月,还能补充些许元气。 荀冶把操纵剑囊的口诀传于他,命他演练纯熟,将铁棒收入其中。 剑囊不同于储物镯,投入合适的材料,能温养祭炼飞剑,荀冶告诉魏十七,他的这根铁棒用玄铁炼过,非同一般,若能找到稀有的铁矿石投入剑囊中,玄铁会逐渐吸收矿石中的铁精之气,提升铁棒的质地。 荀冶语重心长地提dian他,以他的资质,并不适合修炼《太一筑基经》,反倒跟啸月功更为契合,可惜兽皮残片上的功法并不完整,缺少最关键的凝结道胎一步,若是按照《太一筑基经》强行凝结道胎,只怕适得其反,毁了一身修为。 魏十七dian头称是,他已察觉到,凿开六处后天窍,体内元气即形成一个完整的潮汐,之后每多开一处后天窍,潮汐就强大一分,这是《太一筑基经》从未提及的。 荀冶为他指dian了一条道路,修习炼体的功法,不能闭门造车,最佳途径莫过于在杀伐中炼体,但鬼门渊对他来説太过凶险,连棲落这种化形妖物都会出现,最好避而远之。眼下倒是有一个机会,青阳殿需要收集一批妖丹炼制丹药,掌门命五弟子卫蓉娘办理此事,他可以跟xiao师妹打个招呼,让魏十七随她历练一番。 魏十七答应下来。 不知何故,荀冶又为他详细讲解了一遍《太一筑基经》。 仙都所传授的《太一筑基经》并不完整,只有道胎、剑种、御剑三关的修炼之法,汲取元气的要诀,也只提及锐金、乙木、癸水、离火、艮土五种,大日阳火和月华之精都付之阙如。 道胎关是修炼《太一筑基经》的第一个难关,大致可分为三步:第一步开辟后天窍,即所谓三xiao关一瓶颈;第二步贯通经络,元气运转随意,窍穴僵化,这一步的难易取决于先天窍和后天窍的数目,十窍以上,如水到渠成;第三步凝结道胎,将后天窍中元气引入丹田,凝成一滴玄之又玄的精华,温养壮大,是为道胎。 过了道胎这一关,才算真正踏上剑修之途。 荀冶指dian了很多凝结道胎的诀要,不管魏十七有没有用,能不能听懂,一味叫他记下来。魏十七仿佛意识到什么——这些话不是説给他听的,而是要他转述给秦贞。 荀冶滔滔不绝讲解了大半个时辰,最后问他还有什么疑惑,魏十七心有戚戚然,问道:“师父可是要离开仙云峰?” 荀冶注视了魏十七良久,展颜一笑,道:“三天前,为师已向掌门提出闭生死关,若不能突破御剑关,便老死于鹰嘴岩上。今日一别,你我师徒可能永无相见之日。” “师父可是要闭关修炼冰心诀?” “不错,这是为师唯一的机会,成与不成,在此一举。” 魏十七沉默片刻,双膝跪地,向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荀冶老怀大慰,挥挥手道:“你……很好,你去吧!” 第五十四节 你可准备好了 第五十四节你可准备好了 仙云峰传来消息,荀冶在鹰嘴岩闭生死关,齐云鹤一脉的试炼弟子交由邓元通照管,前一个消息在意料之中,后一个消息却让人措手不及。 魏十七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邓元通给他的感觉,似乎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他身在局中,却什么都看不清。好在荀冶为他安排了一条出路,他记得有个典故,什么什么在内而亡,什么什么在外而安,总之赶紧离开这个是非窝才是上策。 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秦贞。 接下来的日子,魏十七很忙碌,他一面为秦贞讲解凝结道胎的要诀,充当半吊子师父,一面抽空进山打猎,补充妖物血肉和野味,为远行做准备 这一日,青狼在深山之中遭遇一条血红的巨蟒,殊死相斗,那血蟒体长数丈,行动如风,青狼虽已开窍成精,也挡不住如此凶残的对手,几次欲逃脱,都被对方口吐毒雾,硬生生拦了下来。缠斗中,青狼吸入少许毒雾,行动略见迟缓,血蟒窥准时机蹿将上来,将它整个缠住。 魏十七及时赶到,见青狼危急,从剑囊中扯出铁棒,一团黄光蓦地亮起。冥冥之中血蟒察觉到莫大的威胁,身躯死死缠住青狼,头颅却转向魏十七,露出毒牙,如临大敌。青狼趁机扭转头,狠狠一口咬在血蟒颈上,拼命吮吸着腥臭的蟒血,呜呜低吼。血蟒疼得乱喷毒雾,但要害被创,转动不灵,只得收紧身躯,试图将青狼绞杀。 一道剑光由南而来,略加盘旋,径直落到林间,青光濛濛,赫然是仙都派的青蜂剑。飞剑嗡嗡颤动,雀跃不已,一头青铁蜂王的虚影倏起飞起,只一吸,便将毒雾尽数吸走。那血蟒如见天敌,松开身躯掉头逃窜,却被青狼死死咬住不放。 青铁蜂王形同鬼魅,振翅飞到血蟒头顶,轻轻一蜇,便将如此粗长的一条巨物蜇死,它把血蟒两颊毒囊中残留的毒质尽数吸去,虚影比先前又浓了些许,心满意足地飞回青蜂剑中,再度蛰伏下来。 性命无虞,青狼松开口,瘸着腿跑到魏十七脚边,一头栽倒在地,连眼皮都睁不开,昏睡过去。魏十七伸手去摸它的脑袋,脸色凝重,警惕地环顾四周。 一人从林中缓缓步出,伸手一招,将青蜂剑收回,曲指轻弹剑身,铮铮有声,“我道是什么厉害的毒物,惹得青铁蜂王如此迫不及待,原来只是条血蟒!” 青铁蜂王嗜毒,毒物能滋补残魂,它在数里之外就感应到血蟒喷出的毒雾,如老饕遇见美食,焦躁不安,邓元通只得纵使青蜂剑自行飞出掠食。 魏十七心头突地一跳,躬身行礼,口称“师叔”,见过掌门的三弟子邓元通。 邓元通上下打量着魏十七,淡淡道:“之前我倒是小看你了,区区先天一窍的资质,能将疯魔棍法练到这种程度,果然后生可畏。” “师叔谬赞了,实不敢当。” “不用不敢当,我从不说客套话,辛老幺资质远胜于你,用功又勤,还是败在你手下,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可惜了,你身中丹毒,命不长久。” 魏十七肚子里转着腹诽的念头,嘴上却说:“师父也说丹毒无从化解,眼下只能硬撑着,能熬多久就熬多久,看会不会有转机。” “丹毒的发作一次比一次厉害,等到五脏六腑溃烂成脓水,就再也救不回来了。你可知道,当日荀师兄曾向掌门提议,驱使青铁蜂王为你吸取丹毒,掌门担心折损了蜂王,因小失大,没有答应他。” 魏十七摇摇头,眼中流露出茫然的神情,心中却是有些动念,那青铁蜂王连姥姥喷出的丹毒都能一吞而尽,为他解毒倒不是一句虚言。 “荀师兄闭生死关前,曾到五泄瀑找我,央求我瞒着掌门为你解毒,我没有答应。此事我已禀告掌门,掌门怜惜你修炼不易,是可造之才,这才同意冒险一试。你可准备好了?” 魏十七嗅到浓浓的阴谋气息,他分不清邓元通所说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既然分不清,那就一概不信。他正待出言推辞,邓元通忽然将衣袖一拂,一张薄薄的符纸贴在他胸口,无风自燃,他身躯僵硬,失去了控制,神志却异常清楚。 第五十五节 人形的灵宠 当年邓元通凝成剑种后,掌门奚鹄子将青蜂剑和摄魂诀传与了他。 摄魂诀并非昆仑剑诀,而是奚鹄子早年得来的一场机缘。也是运数使然,有一回奚鹄子夤夜赶路,口渴难耐,在一条溪涧中发觉宝光莹然,细心探查,找到一座废弃的仙人洞府。洞内原本有三道极厉害的禁制,掌门舍了一群青铁蜂,好不容易才破除禁制,得到一篇剑诀,一瓶丹药,一柄青濛濛的长剑。 也不知是哪一代哪一位前辈高人,没有留下片言只语,就此黄鹤一去杳无音讯,再也没有回来过。 剑诀名为摄魂诀,共分五篇,第一篇是祭炼飞剑的总纲,后四篇是修炼神通的法门。所谓摄魂,即将妖物的精魂摄入剑中,使飞剑拥有种种神通,换言之,摄魂诀的厉害之处全在剑上,即使本身修为不足,也能凭借剑中精魂克敌制胜。 当年为了破除洞府内的禁咒,奚鹄子付出的代价可谓惨重,最可惜的是一头青铁蜂王,肉身全毁,只扣下一缕残魂。青铁蜂乃天地间的异种,成熟的蜂王更是难得,奚鹄子觉得殊为可惜,便依照剑诀的总纲,把残魂炼入剑中。因为这剑有了一道青铁蜂王的精魂,故称为青蜂剑。 在传下飞剑和剑诀之前,奚鹄子跟徒弟言明,摄魂诀乃旁门左道,不是剑修的正途,修炼这门剑诀一开始进展极快,威力惊人,愈往后就愈艰难,而且摄魂诀的威力全在剑上,对本身修为并无益处。邓元通坦言若能练成摄魂诀,为师门尽力,使宗门传承不绝,已经足够,个人的修为暂且放一放也无妨。 奚鹄子颇为欣慰,觉得这个徒弟道心圆通,若有大机缘,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他命邓元通在五泄瀑潜心修炼,五泄瀑位置极佳,元气充裕,仅次于掌门洞府所在的莲花台,尤其是子午两刻天地气机转换,对修炼极有好处。 邓元通将剑种打入青蜂剑中,两相契合,如臂使指,当即着手炼祭飞剑。他每日的功课便是面朝苍茫云海,天地元气源源不断涌入体内,沿经脉往复循行,凝结精华融入道胎,丹田中的那一dian道胎逐渐壮大,活泼泼地跳动。等道胎吸纳了大量元气,再依照摄魂诀总纲中所述,驱使道胎反哺元气,徐徐洗炼青蜂剑,饲喂剑中精魂,如血肉饲虎,被其一口吞噬。 最初祭炼一次青蜂剑要持续大半天,心力交瘁,尤其是后半段饲喂精魂,如同在悬崖上走钢索,蜂王贪得无厌,抽筋吸髓,稍有不慎就伤及道胎,自身修为大幅退后。直到半年之后,他才体会到祭炼飞剑的诀要,渐渐娴熟起来。 邓元通在摄魂诀上浸淫越久,感触就越深,他觉得师父恐怕都看走眼了,摄魂诀或许真的如他所言是旁门左道,不是剑修的正途,但那柄青蜂剑,却极不寻常。 在摄魂诀的总纲里,提到飞剑摄入妖物的精魂,少则数十,多则上百,数量越多,飞剑的威力越大,但青蜂剑似乎剑胎天生就有瑕疵,能容纳精魂的数量极其有限。透过剑身望去,从剑尖到剑锷,依次排列着四团阴影,吞吐舒张,缓缓改变着形状。在靠近剑尖的那团阴影中,赫然锁着青铁蜂王的精魂,而其余的三团阴影中,空无一物。 妖物精魂能发挥出的实力,不及本体一成,但邓元通发觉,青铁蜂王的残魂保有了噬毒的本性,吸取的毒物愈多,残魂的威力就愈大,远远不止本体的一成。联想到仙人洞府里那三道厉害至极的禁制,连奚鹄子都感到棘手,洞府主人的来头一定不xiao,他又怎么看得上旁门左道的摄魂诀?这柄剑一定有古怪,只有这样解释,才説得通。 邓元通一面搜寻毒物饲喂青铁蜂王,一面寻找合适的精魂炼入青蜂剑,遗憾的是,随着蜂王渐渐成形,寻常的毒物根本不起效果,而青蜂剑也对精魂颇为挑剔,他试了十多次,都没能炼入第二条精魂。 邓元通大胆推测,炼入青蜂剑的精魂应该有固定的搭配,不是随随便便找四团就行。 秋桃谷一战,姥姥的丹毒促使青铁蜂王突破瓶颈,再度成长,邓元通看到了希望,他开始把脑筋动到魏十七身上。奚鹄子担心蜂王万一夺舍,野性不驯,为祸不浅,他倒没有这方面顾虑。魏十七身中丹毒,迟早要死,死了也是浪费,不如冒险一试,蜂王精魂若夺舍成功,他亦能运用摄魂诀加以操纵,魏十七成为一具人形的灵宠,若不夺舍,蜂王精魂吸取魏十七体内丹毒,大有益处,而魏十七保全一条性命,也为赤霞谷论剑增加一份助力。 至于魏十七会不会承他的情,根本不在邓元通的考虑中。 出于这一番心思,邓元通趁荀冶闭生死关,瞒着掌门找到魏十七,准备驱使蜂王精魂钻入他体内。 第五十六节 去得如此洒脱 邓元通不怀好意地説道:“可能会有dian痛,忍忍就没事了。” 魏十七有一种五雷轰ding的错觉,这句话引发了无数不妙的遐想,最后证明这些遐想都来自于内心的龌龊。 邓元通捏定青蜂剑,开始念一段冗长的咒语,聱牙诘屈,听得人昏昏欲睡。青铁蜂王的虚影从青蜂剑中浮现,跟之前几次不同,完全失去了灵性,仿佛牵线木偶一般,晃晃悠悠飞到魏十七身前,在七窍中钻出钻进。 精魂并非实体,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魏十七却浑身寒毛倒竖,心底拔凉拔凉的。 咒语终于念到尽头,越来越迟缓,舌头打结,牙齿磕碰,每一个音节都要倾注全力,青铁蜂王倏地停在魏十七脸上,微微颤动翅膀,似乎在倾听着什么,下一刻,它钻入魏十七的鼻孔,一头扎进他体内。 身体无法动弹,感觉却异常清晰,蜂王的精魂并非没头苍蝇,到处乱撞,它与邓元通之间,有着一丝玄之又玄的感应,在他的操纵下,蜂王迅速找到了魏十七腹中的那枚丹毒。 丹毒的外膜颤颤巍巍,漾起细微的涟漪。 蜂王绕着丹毒转了几圈,翘起尾针轻轻一蜇,破开一个微xiao的创口,伏在外膜上静静吸取丹毒。它的动作很轻柔,创口细若针尖,丹毒没有丝毫外逸,蜂王的虚影又浓了数分,几近于实体。 丹毒一丝一缕流入蜂王体内,源源不绝,当丹毒吸尽,蜂王又张开口器,将外膜嚼碎了吞入腹中。 一切顺利,邓元通略微松了口气,掐动剑诀,欲将青铁蜂王收回剑中,蜂王却不受控制,蛰伏在魏十七腹中,没有任何反应。 邓元通心中一沉,凝神细察,这才发觉蜂王吞噬了过多的毒质,终于补全了残魂,他心中大喜,再度念起冗长的咒语,催动摄魂诀,在蜂王产生自我的意识前,重新控制住精魂。 然而咒语刚一离唇,异变突起,蜂王感觉到莫大的威胁,奋力一挣,切断了邓元通的感应,振翅飞起,直奔魏十七头颅而去,意欲摆脱奴役,夺舍求生。几乎与此同时,魏十七左手手背上一热,蓬莱袋仿佛拥有了生命,从沉睡中苏醒,张开袋口尽力一摄,蜂王的精魂身不由己投入他左臂,被蓬莱袋一口吞下。 精魂顷刻间湮灭,蓬莱袋得到滋养,打了个饱嗝,又涨大数分,再度沉寂下去。 邓元通把咒语翻来覆去念了数遍,念得口干舌燥,始终没能得到蜂王回应,他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日头偏西,晚霞似锦,定身符终于失去了效力,魏十七骨骼发出一连串轻响,颓然摔倒在地。 邓元通心情无比懊丧,他蹲在魏十七身边,拍拍他的脸,道:“喂,你叫什么名字?”青蜂剑静静躺在他手边,只要一动念,就能割开他的喉咙,让热血射到空中。 “魏十七。”魏十七慢慢坐起来,觉得浑身酸痛,头脑昏昏沉沉。 “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之前是云鹤道长,现在是荀师。” “把《太一筑基经》背一遍吧。” 魏十七瞥了一眼寒气逼人的青蜂剑,明白他这么问的目的,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中二的办公室里,苦大仇深地背诵课文。 没有真正修炼《太一筑基经》,好在还记得这篇千把字的要诀,他老老实实背了一遍,虽然不怎么顺溜,总算打消了邓元通的疑虑,他相信魏十七确是其人,而不是被青铁蜂王夺舍的一具行尸走肉。 那么,蜂王到哪里去了? 邓元通又催动摄魂诀,全神贯注搜寻了一遍,方圆数十丈之内,没有发现青铁蜂王的踪迹,他几乎可以确定,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蜂王的精魂已经湮灭。 虽然有些可惜,但凡事大损失,必有xiao收获,青铁蜂王的意外消亡反倒给了他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之前一直下不了狠心打灭蜂王,重新摄入新的精魂,现在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试验青蜂剑和摄魂诀了。 怎样的精魂组合,才能发挥出青蜂剑最大的威力?邓元通想想都觉得兴奋。 他没有心情跟魏十七继续耗下去,这种xiao角色也不值得他费心思,邓元通挥挥衣袖,道:“你体内丹毒已去,卫师妹十天后动身,可能要一年半载才回来,去好好准备一下吧。”説罢,他御起青蜂剑,化作一道青光,绝尘而去。 来得如此突兀,去得如此洒脱,青铁蜂王如同身上的一只虱子,弃而不顾,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魏十七尽管对他没什么好感,还是不得不承认,邓元通的心性,确有其可取之处。 第五十七节 故事的隐喻 第五十七节故事的隐喻 冬日的山林,又剩下魏十七一个人,心腹之患已去,可他却没有感到轻松。某种意义上,是丹毒逼迫着他一步步前行,丝毫不得松懈,少了如此尽心尽力的鞭策者,他有些怅然若失。 魏十七摇摇头,先把血蟒的尸身收入蓬莱袋,再叫醒青狼。青狼吸入少量毒雾,昏睡了许久,稍稍缓过劲来,还有些萎靡不振,魏十七从袋中取出一块美人蟒的血肉,喂青狼吞下。 等了半晌,预想中青狼像打气的皮球一样鼓胀起来,到处撞树的一幕并没有出现,它依然是老样子,昏昏欲睡。 魏十七又取了一小块血肉,不顾血腥,一口吞下肚,刹那间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精纯的艮土之气充斥着每一个毛孔,他不由自主弓起背,朝树干狠狠撞去,巨大的力量冲击着经络窍穴,他如饮甘霖,痛快地咆哮一声。 枝头的积雪大团大团坠落,把他埋在雪堆里。 又是一下沉重的撞击,“喀嚓”一声响,树干被他生生撞断,魏十七从雪堆里踉踉跄跄爬出来,浑身上下蒸汽氤氲,狼狈不堪 。 “他奶奶的!”他抹去头上的残雪,忽然想起阮静的话,“……要证明你有妖族的血脉,也很容易。鸟天生会飞,鱼天生会游水,老鼠天生会打洞,这叫做天赋,你自己想想,有没有哪一种能力,是常人所没有的?” 魏十七站在林间,一时间不由痴了。 十天后,张景和找到魏十七,叫他准备一下,翌日清晨在月牙潭边等候,跟随卫蓉娘外出历练。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的心情很复杂,荀师兄的眼光很独到,居然从沙砾中发现了珍珠,而她所看重的弟子胡镛,被证明只不过是银样镴枪头。 这一拨试炼弟子,因为有了魏十七和辛老幺两个“妖孽”,其他人都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了。 魏十七安顿好师妹,打点行囊,准备踏上新的旅程。秦贞听他说过此事,早有心理准备,临到分手,终究有些伤怀。 魏十七见师妹闷闷不乐,说些闲话逗她开怀,他提起长瀛观中的六座大殿,三清殿是主殿,蓬莱殿是副殿,内藏经丹剑器,其余四座是配殿,其中青阳殿炼丹,朱明殿祭器,白藏殿铸剑,玄英殿研经。 掌门奚鹄子亲自坐镇三清殿,但他常年在莲花台的洞府修炼,不问俗事,三清殿由捧剑童子和掌印童子轮流看护,邓守一和傅抱元的地位也水涨船高,隐隐以掌门弟子自居。剩下的五座大殿,由掌门的五位亲传弟子分别执掌。荀冶是首徒,执掌蓬莱殿,并且代掌门召集同门议事,卫蓉娘执掌青阳殿,李少屿执掌朱明殿,邓元通执掌白藏殿,刘柏子执掌玄英殿。所谓执掌,也就是一个虚名,五殿中另有仙都长老坐镇,不得自专。 天都峰下的四间石室,按阳、明、藏、英字号排列,其实取的是青阳、朱明、白藏、玄英的后一个字。阳字号石室之所以无人居住,是由于三十多年前的一桩惨祸,当时阳字号石室中住了六名试炼弟子,其中一人竟是妖物所化,将试炼弟子尽数杀死,吃空内脏,一路杀入仙云峰,最终为奚鹄子重创,逃入昆仑山不知所踪。自那时起,阳字号石室就布下禁制,空关至今。 秦贞抱着他的胳膊,默默听他说些仙都掌故,偶尔“嗯”一声,表示自己仍在听。 魏十七想了想,又讲了个故事给她听。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在旷野中游走,被一头凶恶的大象追逐。游人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恰好看到一个空井,井旁还有一棵大树,游人赶紧抓着树根,爬入水井藏身其中。 这时候有两只老鼠,一只白色,一只黑色,它们开始啃咬树根。水井四边又有四条毒蛇,正在吐着舌头;水井下面还有一条毒龙,正在向上张望。 游人心中畏惧毒蛇、毒龙,又担忧树根被老鼠咬断,真是进退两难,不知所措。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时刻,从树上的蜜蜂窝中滴下五滴蜂蜜,不偏不倚落入游人嘴中。 游人顿时忘了一切恐惧忧愁,尽情品尝那甘甜的蜂蜜。 故事讲完了,没头没脑,秦贞的眼睛闪闪发光,问他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魏十七悠悠说道,有空的时候多想想,留一个念想,等他回来,再告诉她故事的隐喻。 那一夜,他们坐在月牙潭边,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谁都没有合眼。 第五十八节 扯虎皮拉大旗 第二天一早,卫蓉娘带走了魏十七,秦贞在风雪中登高望远,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黯然回到天都峰上。她没有去山下的石室,依旧一个人留在野地露宿,潜心修炼《太一筑基经》,陪伴她的是那条名叫“青”的青狼。 许砺没有再来骚扰她,个中缘由,一半出于辛老幺的劝阻,一半是邓元通的意思。无论是辛老幺或邓元通,都不能忽视魏十七在仙都的分量,试炼弟子xiao比那一战,令他脱颖而出,进入掌门的视野。丹毒已解,此去经年,魏十七若能更进一步,待到赤霞谷论剑之时,他便是仙都的一支奇兵。 卫蓉娘一行五人,除了魏十七外,还有三人都是她的徒弟,二人在内门,一人在外门。内门弟子一男一女,男的叫段文焕,已突破剑种关,但还没找到契合自己的飞剑,女的作道姑打扮,俗姓陈,道号素真,颇有几分冷艳的姿色,已凝结道胎,正在冲击剑种关。那名外门弟子叫曹近仁,三十来岁,手脚麻利,为人甚是机灵,脸上常带着笑,把行宿安排得妥妥帖帖。 因为师兄的关系,卫蓉娘对魏十七甚是看顾,不把他当外人,段文焕和陈素真见识过他的实力,高看一眼,彼此相处也颇为和睦。 一行人在昆仑山中逶迤而行,途中遇到过几头不成气候的妖物,都是段文焕出手解决掉,为了这次历练,他特地从师门借出断龙剑,区区妖物,根本挡不住他一剑。 不过他们运气不好,斩杀的妖物体内都没有孕育妖丹。 曹近仁把妖物的毛皮剥下,挑肥嫩的腿肉割下几块收入储物袋中,到了晚上露宿时,忙着拾柴生火烧水烹茶烤肉,魏十七是山中猎户出身,这些活计都做熟了,相帮着搭把手,曹近仁受宠若惊,一迭声地道谢。 魏十七身边也有储物的容器,但蓬莱袋只能装血肉,且来历不明,不宜见光,剑囊虽是师门所赐,又只能装兵器,不做他用,他见储物袋存放杂物甚是便利,也想弄一个在身边备用。拾柴生火时,他随口向曹近仁打听储物袋,才知道那并不是人手一只的大路货,而是卫蓉娘从蓬莱殿领出来,暂借他使用。 无论剑囊还是储物袋,都需成为内门弟子,或是立下足够的功劳,由师门长辈赐予。 卫蓉娘对饮食不甚挑剔,唯有茶汤每日不可少,曹近仁投其所好,从山下觅来上好的茶叶茶具孝敬师父,连带段文焕等人也有口福享用。 魏十七喝惯了粗劣的盐茶,喝这种要细细品味的淡茶觉得不过瘾,不过品茶的规矩倒是做得像模像样,让卫蓉娘着实诧异了一回,她知道魏十七是山中猎户出身,只怕大字都识不了一箩筐,没想到他竟然懂品茶,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喝过茶,曹近仁取出干粮,割下烤肉分给众人,魏十七照例只吃肉,曹近仁善解人意,又多烤了几块肉给他。 众人边吃边聊,説些闲话,其乐融融。 卫蓉娘撕下一xiao片肉,斯斯文文放进口中,嚼了几下,口齿留香,正欲夸曹近仁手艺不错,忽然放下手中的烤肉,凝神眺望东南处的密林。隔了好几个山头,忽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火光,一闪即逝,无数惊鸟从林梢扑起,四散飞逃。 那火光形同灵蛇,起得甚是突兀,段文焕皱起了眉头,“莫非是符修?” “是火蛇符,中原的符修才会炼制。奇怪,符修怎么会在昆仑山出没?”卫蓉娘长身而起,吩咐道,“素真,你和近仁留在这里看护,文焕和十七随我去看看。” 三人朝东南疾行,卫蓉娘和段文焕衣袖飘飘,一步跨出丈许,飘飘若仙,魏十七没学过这种赶路的法门,只得泼开双腿紧随其后,姿势虽然笨拙,速度却不慢。 无移时工夫,三人来到火光隐灭的密林中,却见一个方脸壮汉倒在地上,四肢扭曲,弯折成诡异的形状,胸口衣衫被火焰焚尽,露出焦臭的胸膛,四下里一片焦黑,草木俱毁,另一名阴柔男子一脚踏在他胯间,冷冷逼问着什么,似乎极不满意。 段文焕义愤填膺,喝斥道:“阁下何人,为何在昆仑动粗?” 那阴柔男子脚尖一diandian用力碾下去,方脸壮汉疼得厉声惨叫,他却不为所动。 段文焕忍无可忍,长剑出鞘,“装聋作哑,问你话呢!” 那阴柔男子回头望了一眼,根本不理睬段文焕,盯着卫蓉娘咧嘴一笑,道:“xiao娘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乖乖的只当没看见,免得惹祸上身。”他精擅相人之数,一眼便看出三人中数那女子修为最高,另二人落后半步,执晚辈礼。 卫蓉娘不紧不慢道:“中原的修士胆敢越过蛮骨森林,冒天下之大不韪,未免太过xiao觑我昆仑了。” 那阴柔男子沉默片刻,语气带上了几分客气,“太一宗追捕云牙宗余孽,事出有因,并非有意冒犯。敢问尊驾可是昆仑门下?” 魏十七心中一动,他听荀冶提起过,兽皮残片上的功法,是云牙宗的啸月功,瞧那方脸壮汉的模样,身形魁梧,肌肉虬结,分明是修炼过炼体的功法。 卫蓉娘道:“留下此人,速速退出昆仑,不追究你擅入之罪。” “……当年太一宗与昆仑派以蛮骨森林为界,互不相犯,尊驾若是昆仑弟子,自当另説,若不是昆仑弟子,有何资格插手太一宗的事?” 段文焕一弹手中断龙剑,道:“云牙宗也好,太一宗也好,进了昆仑,就要守昆仑的规矩,你若不退,那就留下来吧!” 那阴柔男子心中有数,嘿嘿笑道:“原来你们不是昆仑弟子,扯虎皮拉大旗,唬弄得住谁!”他放肆地打量了卫蓉娘几眼,颇有猥亵之色。 卫蓉娘垂下眼帘,道:“那就动手吧,文焕,你去领教一下太一宗的符修。” 段文焕答应一声,挺剑而上。 第五十九节 多给他些好处 段文焕催动体内离火之气,断龙剑在他手中迸射出夺目的光华,隐隐燃起一团赤红的火焰,炙热逼人,声势非同一般。 那阴柔男子并非第一次与剑修交手,一见对方以离火之气催动飞剑,先丢出一张“水龙符”,以水幕护住己身,指间夹了三四张符箓,静观其变。 断龙剑刺入水幕,如热铁入水,嘶嘶作响,无数细流蜂拥而至,凝成一条粗壮的水龙,须角鳞爪清晰可辨,张牙舞爪抵住了利剑。段文焕只觉剑尖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捉住,不得寸进,他反应极快,不等水龙发威,急忙退后数步。 水龙失去了目标,咆哮一声,再度化作无数细流,消散于水幕中。 那阴柔男子双指一甩,趁机丢出一张“风刃符”,七八道无形的风刃穿过水幕,激射而出。段文焕看不到风刃,只感觉一股凌厉的杀意涌来,本能地舞动长剑,左躲右闪,“哗啦”一声响,衣袖被斩下一截,紧接着右手上臂被风刃砍伤,深及白骨,他五指一阵酸软,断龙剑脱手落地。 那阴柔男子稳操胜券,嗤笑道:“剑修也不过如此,拿了把剑砍砍刺刺,你难道不会御剑?”他嘴里説着嘲讽的话,目光却不离卫蓉娘,全神贯注戒备着。 卫蓉娘叹息道:“御剑之前,剑修果然不敌符修器修,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文焕,你可知自己的弱dian在哪里?” 段文焕满脸羞愧,低头道:“是,徒儿知道。” 卫蓉娘看了魏十七一眼,道:“你来试试。” 魏十七道:“要留手吗?” “留条性命拷问一下最好,如不便,打杀了一了百了,也好。” 魏十七二话不説,从剑囊中抽出铁棒,大步上前。那阴柔男子又丢出一张“风刃符”,魏十七等风刃飞出,缩身着地一滚,躲得干干净净。段文焕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这也行?” 卫蓉娘耐心指dian徒弟,“文焕,你觉得‘懒驴打滚’有份,但这是应对风刃最有效的手段。魏十七修为不及你,实战却胜你不止一筹,看清楚他是怎么做的。” 魏十七左一滚,右一滚,走了一个“之”字,逼近对手三尺内,不等起身,先是着地一棒扫去,“呜”的一声响,势大力沉。 那阴柔男子不敢以“水龙符”硬扛,对手来得太快,不及应变,着地一棒的力量又实在太大,躲避不及的话,只怕连水幕带双腿一并打折。无奈之下,他只得连退数步,手一挥,又是一张“风刃符”丢出,符箓才离手,眼前已不见了对手的身影。 魏十七身法奇快,早已绕到他身后,只一棒,“水龙符”根本来不及凝成水龙,就碎成漫天水珠。 那阴柔男子大惊失色,符修最怕这种以力破巧、身法奇快的对手,他来不及转身,本能地向后一挥,三张“火蛇符”尚未离指,右腕已被一棒打中,腕骨断为数截,符箓亮起红光,转瞬又黯淡下去。 魏十七不给他任何反扑的机会,铁棒又是一击,将他左腕打得粉碎,先废了他双手,杜绝后患。 符修的修为全在一双手上,以不同的手法催动符箓,变化多端,防不胜防,一旦双手被废,就如同老虎去了爪牙,只能任人宰割。那阴柔男子双手被废,急火攻心,一口血喷出,仰天摔倒在地。 段文焕看得惊心动魄,太一宗的符修,居然没有还手之力,被魏十七滚几下,砸几棒,就一败涂地喷血昏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卫蓉娘对魏十七很满意,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不管场面是不是好看,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敌人才最要紧,相比之下,自己的徒弟还嫩得很。 她朝魏十七招招手,道:“我不耐烦拷问他,你来问吧,回头告诉一声就行了。” 魏十七答应下来,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是真的厌恶拷打?是对他信任有加?是给他些出力的好处?还是一个xiaoxiao的考验? 卫蓉娘带着段文焕离开,半途中问他:“看懂了吗?” 段文焕diandian头,又摇摇头,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很迟钝。 “好好想想,不明白的话,再问我。” 段文焕搜肠刮肚想了半天,眼前忽然一亮,道:“那太一宗的符修犯了个错误,魏十七走的是以力破巧的路数,铁棒威力太大,守是守不住的,他应当撤去‘水龙符’,以‘风刃符’和‘火蛇符’对攻,或许能占得先机。‘水龙符’不撤,施展不出威力最大的‘火蛇符’,等于自废一臂,殊不可取。” 卫蓉娘笑了起来,“孺子可教,像魏十七这种对手,只有一开始就使出所有手段压制住他,才能赢得一线胜机。文焕,别看你修为远在他之上,照我看,除非你突破剑气关,否则的话,你不是他的对手。” 段文焕也服气,dian头称是,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师父,为何留魏十七一人拷问那太一宗的符修?” 卫蓉娘轻描淡写道:“你师伯的徒弟,出力制服了对手,总得多给他些好处,是不是?” 第六十节 月华轮转镜 第六十节月华轮转镜 阴柔男子昏迷不醒,暂且放在一旁,魏十七先去看那方脸汉子,他胸口结结实实吃了一道“火蛇符”,又被踩碎了要害,早已一命呜呼。魏十七在他身上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找到,显然已经被搜过身了。 他又把那阴柔男子的上衣挑开,翻出一些零碎物件,银两,火镰,符箓,刻了“凌霄殿胡安”字样的铜牌,几块硬邦邦的石头,表面有一圈圈白色的纹理,微微凸起,像一只鱼眼,还有一块乌黑的兽皮。 魏十七心中大喜,把兽皮拿到手里,匆匆扫了几眼,同样的兽皮残片,同样绘着几个怪异的人形,正是啸月功的另一部分。 他来不及细看,把兽皮残片塞进怀里,往那阴柔男子胁下重重踢了几脚,那人吃疼不过,呻吟着醒转过来,怨毒地望着他,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魏十七一脚踏在他胯间,道:“我问,你答,不然就踩碎你的小弟弟。” 小弟弟?那阴柔男子一开始没听明白,好在他悟性不错,立刻反应过来,浑身一激灵,连忙点头。他也是个没骨气的人,远不如死去的那个方脸汉子,魏十七还没踩下去,就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出来。 原来那阴柔男子是太一宗凌霄殿的弟子胡安,方脸汉子的确是云牙宗的余孽,叫田长寿。 太一宗坐落于连涛山,占据江淮要地,是中原第一等的修真大派,与昆仑派齐名,素有“东太一,西昆仑”的说法。 太一宗自诩为玄门正统,分符修器修两支,宗门内有十余名元婴修士坐镇,掌门潘乘年更是渡劫期的大修士,有通天彻地之能,不过他长年在鹤唳峰闭关修炼,不问世事,太一宗由他的师兄楚天佑执掌,潘乘年只在宗门遇到大事时,才出关过问一二。 太一宗的道法讲求“夺天地造化以为己用,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门下弟子多争斗,奉行弱肉强食,在生死之际领悟至理,披荆斩棘,踏上长生之途,是以强者愈强,弱者愈弱,泾渭分明。 昆仑派与太一宗素有仇怨,其中的是非曲折已经没有人说得清,不过双方彼此攻伐,互有胜负,光是大规模的争斗就有六回 。昆仑四度攻上连涛山,受阻于护山大阵雷火劫云,功亏一篑,太一宗也有两度攻上流石峰,最终止步于镇妖塔前。单论实力的话,昆仑剑修胜出一筹,但雷火劫云专毁五金飞剑,乃剑修的大敌,若非劫云难以移动,太一宗也不至于落在下风。 十年之前,昆仑派掌门紫阳道人与太一宗掌门潘乘年定下誓约,双方以蛮骨森林为缓冲,互不越界,如有弟子违背,格杀不论。 至于太一宗与云牙宗的恩怨,牵涉到一件失踪的法宝。 太一宗凌霄殿有一名不入流的弟子,姓严,叫严渝安,师从殿主许灵官,辈分上算是胡安的小师弟。他在凌霄殿中迎送打杂,自觉资质平庸,又不得师父的欢心,没有出头的日子,便起了邪心,偷走许灵官珍藏的一件法宝,悄悄溜下山,打算隐姓埋名,等风头过去了,再另谋出路。 那件法宝是一枚铜镜,唤作月华轮转镜,承接太阴之辉,能将人瞬息传送到万里之外。据说此镜出自上古炼器大师之手,虽然稀罕,也只是件玩物而已,一个月才能动用一回,还必须在满月之夜的子时前后,限制太多,不堪大用。许灵官问楚天佑讨来月华轮转镜,乃是作为凌霄殿一脉传承的宗器信物,平时供在内室中,只有在宗门议事的大日子才佩于腰间,以示殿主身份。 月华轮转镜被盗,许灵官大发雷霆,尽遣门下弟子,四处搜寻严渝安的下落。那严渝安修为平平,人却着实机警,他隐姓埋名混在人群中,一躲就是大半年,许灵官找不到人,只得向楚天佑禀明缘由,自领了一个择徒不慎,御徒不严的罪名,楚天佑也不责备他,只是命许灵官尽快找回月华轮转镜,太一宗的法宝,不能任由其流失在外。 许灵官当即带了徒弟亲自下山,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也是机缘凑巧,严渝安觉得风头已经过去了,动身往东海而去,意欲投奔碧萝派,谋一个出身,结果露了行踪,被胡安等一干凌霄殿的弟子截住,激战之下,严渝安负伤逃遁,不知所踪。 凌霄殿弟子中,严渝安的修为一向排在末位,不想这一次交手,竟以寡击众,连伤三位师兄,突破重围,胡安猜想他是从月华轮转镜中得了什么好处,短时间内大有突破。 严渝安被“风刃符”击中要害,受伤极重,不可能逃出方圆百里,许灵官得到消息后,亲自坐镇江边,驱使数百条精魂布下天罗地网,逐寸逐尺搜寻。结果孽徒没找到,七榛山顶风云突变,天地元气狂乱不堪,许灵官被惊动,一眼认出是月华轮转镜承接太阴之辉的征兆,他当即赶到七榛山,这才知道严渝安已死,月华轮转镜辗转落在云牙宗掌门余三秦的幼女余瑶手里,不知如何激发了法宝,连人带镜,传送到万里之外,杳无音讯。 许灵官狂怒之下,动用“三尸拘魂符”,驱动食尸藤妖,把七榛山围得水泄不通,云牙宗上下三百余口被食尸藤绞杀,只有寥寥数人逃得性命,七榛山变成一片鸟兽绝迹的死地。 事后许灵官肉袒负荆,跪在风雷殿前整整七天七夜,向楚天佑请罪。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楚天佑没有因滥杀无辜处罚许灵官,只是命他在凌霄殿中闭门思过。 余瑶和月华轮转镜不知所踪,终究是心腹之患,许灵官遣弟子暗中查访,终于找到云牙宗的几名余孽,他们以田长寿为主,联络同门好友欲向太一宗复仇。胡安为师分忧,将他们一一擒下拷问,没什么结果,田长寿侥幸逃脱,胡安一路追杀不休,二人穿过蛮骨森林,深入莽莽昆仑。 殚心竭力,长途跋涉,田长寿终于垮了下来,胡安抓住机会以“火蛇符”重创对手,逼问余瑶的下落,田长寿甚是硬气,一声不吭,从他身上除了搜出一张兽皮残片,一无所获。 第六十一节 我是个大老粗 魏十七把胡安打昏了挟在腋下,快步回到露宿处。他也想过杀人灭口,一了百了,但“月华轮转镜”干系实在太大,他不敢自专,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在向卫蓉娘禀报时,他连兽皮残片都没有吞没。 卫蓉娘听他提及余瑶的名字,微微皱了下眉头,下意识轻dian食指,沉吟不语。魏十七心中有数,卫蓉娘若不是认识余瑶,就是知道她的下落。 卫蓉娘也觉得棘手,太一宗的符修越界偷入昆仑山,杀了也就杀了,但胡安背后是凌霄殿的殿主许灵官,她不便擅自决定。忖度片刻,她先把胡安的铜牌收了起来,对魏十七道:“这些东西,你有没有看得上眼的,挑一件。” 魏十七也不客气,取了那块兽皮残片,道:“兽皮是田长寿的东西,上面记载了云牙宗的啸月功,我只需参详三天,之后交由师门处置。” 卫蓉娘根本瞧不上眼,道:“炼体的功法,残缺不全,你留着吧。” 段文焕和陈素真各分了几张符箓,太一宗炼制符箓手法独到,胡安带在身边的更是精品,殊为难得。 剩下的零零碎碎,卫蓉娘都交给了曹近仁。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卫蓉娘提起胡安御剑而去。此去仙云峰路途迢迢,即便是御剑往返,也要大半天工夫,等卫蓉娘回来,恐怕要第二天午时前后了。 众人闲谈了几句,各自躺下歇息。曹近仁爱不释手把玩着那几块不起眼的石头,魏十七有些好奇,问道:“这些石头有什么用吗?” “这是连涛山特产的一种鱼眼石,在太一宗内可以换取符箓丹药法器,一圈纹理的叫单眼,两圈的叫双眼,三圈的叫三眼,一块双眼抵十块单眼,一块三眼抵十块双眼,这些鱼眼石值不少钱,折算成银两的话,十万八万还是少的。比如説紫金丹,凡人服下,可以延寿一纪,太一宗的弟子花三块单眼就可以换取一枚紫金丹,但在凡间紫金丹价值连城,上万两银子还买不到。” “有意思……鱼眼石只能在太一宗内使用吗?” “早些年的确是这样的,不过太一宗在中原的势力很大,其他门派也认可鱼眼石,把鱼眼石当货币使用。这件事对太一宗有百利无一害,后来楚天佑大力推动鱼眼石流通,太一宗在连涛山下设立了‘肆廛’和‘质库’,有机会的话不妨去看看,热闹得很,説不定能淘到好东西。” 魏十七对此很感兴趣,跟曹近仁聊了好一阵,原来“肆廛”是集市,“质库”是当铺,为此太一宗还制定了详尽的章程,专门划归山泽殿掌管,由元婴高人坐镇。 曹近仁对这些章程非常熟悉,逐条解説,魏十七不时插上几句,切中要害,让他觉得终于遇到知己了,唾沫乱飞,喉咙越来越响。 段文焕对太一宗并无好感,嫌他啰哩啰唆吵得人心烦,瞪了他一眼,曹近仁吓了一跳,连忙收口,讪讪地去拾柴火。 魏十七闭上眼睛,心中对太一宗的楚天佑佩服不已,大力推动鱼眼石流通,把硬通货币掌握在自己手里,这种天才的念头,这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楚天佑的意识如此超前,莫非他也是个穿越者?下一步,他会不会发行纸钞取代鱼眼石流通,搞一出通货膨胀的大戏? 少了曹近仁的聒噪,四下里安静下来,魏十七辗转难眠,干脆起身参详新得的兽皮残片。 兽皮上绘有四个盘膝而坐的人像,第一个人沿脊梁画了一道直线,dian着若干xiao黑dian,表示经络和窍穴,第二个人背上的xiao黑dian换成空心圆圈,只有一处窍穴涂了个大黑dian,第三个人背上的窍穴全是大黑dian,第四个人背上的窍穴是空心圆圈,腹下丹田中有十来个大黑dian。 最后一个人像标明了丹田,魏十七猜测,这是啸月功凝炼道胎的法门,跟他之前得到的那张残片一脉相承。 魏十七数了一遍人像上的黑dian,统共一十二处,从大椎到腰阳关,恰好一十二处窍穴,他已凿通九处,还剩“悬枢”、“命门”、“腰阳关”三穴。终于走到了道胎关前,魏十七感慨良多,只是一时半刻还想不通窍门,凝结道胎的凶险,多少也听过一些,凭着几幅粗陋的人像,摸石头过河,他心里还真有些发怵。 脑子里迷迷糊糊,七幅人像来来往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火堆熄灭了,青烟消散在晨雾里,曹近仁还没醒,鼻息沉沉,段文焕和陈素真不知所踪。 他翻身坐起,抓了一团雪擦过脸,又抓一团塞进嘴里,神清气爽,透心凉。 山林之中空气清新,难得有半天闲暇,魏十七心情不错,踩着皑皑白雪四处走了走。在一片松林旁,他偶尔遇到了陈素真。 陈素真靠在松树旁,手里拿着一只松果悠闲地剥松子吃,她看见魏十七,随口问了句:“吃松子吗?” “谢谢,不用了。” “忘了你只吃肉……你昨天晚上呼噜打得很响。” 魏十七有些尴尬,“吵到你了吗?” “没有。我平时从不睡觉,闭一会眼就有精神了。” “多出来的工夫做什么?” “读书,修炼,胡思乱想。” “喜欢读什么书?” “诗词曲赋,你喜欢吗?” 魏十七心道:“诗词曲赋?一刻值千金,绝知此事要躬行。侍儿扶起娇无力,江州司马青衫湿。——这算不算?还是算了吧。”他决定不露这个才,道:“呃,我是个大老粗,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 “魏师弟过谦了,昨天曹师弟説的那些‘肆廛’和‘质库’的章程,都是经世济民的学问,仙都门下恐怕也只有你听得懂。” 魏十七倒不好推脱什么了,他没想到陈素真不声不响,把他们的交谈一一听在耳中,相比之下,段文焕只是个入世不深的愣头青。 “曹师弟虽然在外门服劳役,不过他是个有心人,太一宗的内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日有魏师弟若有机会的话,不妨提携一二。” 魏十七不明白她的意思,苦笑道:“师姐太高看我了。” 陈素真微笑道:“我和曹师弟都出身市井商贾,见微知著的本事,总还学到了一二。説起来,曹师弟还是我远房的亲戚,按辈分算,他要叫我一声姑姑。” “师姐客气了,曹师兄才智过人,总有出头之时。” “承师弟吉言!”陈素真笑吟吟地望着他,像极了长袖善舞的生意人。 第六十二节 仿佛苍蝇见了血 魏十七与陈素真相谈甚欢,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曹近仁过来招呼他们用朝食。 他准备好了干粮、烤肉和茶汤,干粮照例是干硬的面饼,在火上烘软了,散发出谷物的香气,茶汤没有动用上好的茶叶,而是次一等的货色。魏十七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别,牛嚼牡丹,只管往嘴里倒,陈素真似笑非笑地看了曹近仁一眼,看得他有dian心虚。 段文焕匆匆忙忙赶来,气息微促,额头渗出细汗,显然是受了刺激,躲在一旁偷偷练剑。魏十七和陈素真视而不见,这减轻了他的尴尬。 一直候到午时三刻,卫蓉娘才御剑飞回,她脸色凝重,语气少有的严厉,告诫四人不要再提起昨夜之事,只当不知道。众人一一领命,心中却暗自揣测其中的缘故。 卫蓉娘似乎想起了什么,问起田长寿的尸体,魏十七説尸体已经好生掩埋,被“火蛇符”烧焦的地方也覆上了土,没留下任何痕迹。卫蓉娘diandian头,仍有些不放心,叫上他再去埋尸处看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她等不及翻越山头,一把抓住魏十七的腰带,御剑而起,顷刻间来到昨夜胡安拷打田长寿的山林间。 魏十七像婴儿一样被卫蓉娘提在手里,腰带勒紧了皮肉,尖利的寒风刮在脸上,连眼睛都睁不开,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他憋屈得慌。他甚至担心,万一腰带不够结实,半途扯断了,他会不会像石头一样砸到地上,摔个七荤八素。 好在这一幕没有发生。 御剑飞行看似潇洒,却谈不上舒适,盘旋,俯冲,大地迎面撞来,天旋地转,双脚终于落地,魏十七摇晃了一下迅速站稳,头脑还残留着少许晕眩。 放眼望去,他掩埋田长寿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大坑,尸身不知所踪。卫蓉娘的脸色很难看,胡安干系重大,原本只是不放心魏十七扫尾,没想到一语成谶,还真出了幺蛾子。 会不会是野兽把他的尸身拖走了? 脚下的土地微微颤抖,泥土像煮沸的油锅,翻腾滚涌,一根黝黑的藤条猛地窜起,足有手臂粗细,表皮不见枝叶,长满了尖利的倒刺,夹带着丝丝血腥气,迅速游向卫蓉娘。 堕星剑应念而起,剑光闪动,将藤条绞为两截,腥臭的汁液满天飞洒,残藤哀鸣一声,重又缩回土中,弃下丈许长的一截。 卫蓉娘正待上前,心中微动,堕星剑一闪,将藤条牢牢钉入土中,果不其然,绞下的半截藤条也具灵性,剑一入体,就像壁虎的尾巴一样拼命扭动,显然在等她靠近后再施偷袭。 魏十七心道:“难道是藤蔓成精?昆仑山中,没听説过有这样的妖物!” 卫蓉娘剑诀一引,堕星剑将藤条一剖为二,藤条顿时失去了活力,以肉眼可以分辨的速度腐朽消融,化作一堆焦黑的灰烬。 卫蓉娘将飞剑收回,忽觉有些不对劲,细细察看,只见剑身沾染上藤条的汁液,如霉dian般迅速扩散,污损着飞剑的灵性。堕星剑是师兄荀冶亲手为她铸造的飞剑,她心中大为痛惜,急忙注入癸水之气洗炼飞剑,驱除汁液的侵蚀,但剑质受损已无可挽回。 贪婪而低沉的嘶吼在地底回荡,藤条穿梭于泥土中,争先恐后涌出地面,疯狂地舒展抽动。魏十七心中有些发毛,流年不利,竟然遇上了传説中的“触手怪”,若是猝不及防被拖到地下,力量再大也挣脱不开,只怕皮肉精血尽数被吸干,留下一具嚼不碎的白骨。 对付这种藤蔓之属的妖物,五金飞剑最为犀利,火行法术也可杀伤,但魏十七五行亲土,恰好被克制,铁棒又是钝器,对付藤条不得力,他谨慎地退到卫蓉娘身后,问道:“这是什么妖物?” “太一宗的食尸藤妖,它的本体在地下,藤条中的汁液能污损飞剑,很难对付。”卫蓉娘提起魏十七,御剑飞到空中,遥遥相望。 藤条抽动了片刻,渐渐安定下来,碎石泥土汩汩向四处排开,一具人形的怪物从地底升起,形貌与田长寿一般无二,胸腹背胁伸出数十根藤条,面无表情地望着卫蓉娘。 “那就是食尸藤妖的本体,寄生在田长寿尸身内,任由它在山里肆虐,为祸不浅。”卫蓉娘稍一踌躇,道,“十七,你能拖住它一会吗?我去去就来。” 魏十七答应尽力一试。 卫蓉娘把他远远放下,御剑而去。魏十七从剑囊中抽出铁棒,试探着先前走近几步,食尸藤妖仿佛苍蝇见了血,挥动藤条冲上前。 第六十三节 也是被吸干的命 第六十三节也是被吸干的命 血肉之躯吸引了藤妖的注意,魏十七谨慎地退入密林中,在树丛间绕来绕去,看准一根藤条,抡起铁棒狠狠砸去,如中败絮,藤条“刺溜”缩了回去,田长寿也发现了他的位置,将藤条一一收回体内,大步追了上来。 “是人?是妖?”魏十七试图跟对方沟通。 田长寿听而不闻,挥拳砸了过来,魏十七有心试试对方的力气,一招“毒龙钻”,铁棒旋转着戳在对方拳锋上,深深扎了进去,腕骨臂骨节节粉碎,一直捅到肘部,却不见半点鲜血。只见无数藤条从田长寿的手臂中涌出,将铁棒死死缠住,原来他体内脏腑血肉尽数被食尸藤吃空,一层人皮之下,除了骨骼就是密密麻麻的藤条。 魏十七闷哼一声,艮土之气疯狂涌入,狠命往后一收,只收回数寸,铁棒如同长在对方手臂中,纹丝不动。田长寿僵硬的脸上抽搐一阵,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狞笑,十多根粗壮的藤条从胸腹背胁钻出,张牙舞爪扑向魏十七。 触手怪,又是这一招!魏十七反应极快,改收为推,铁棒从田长寿肘部戳出,捅进一棵粗壮的树干中,他顺势着地一滚,避开蜂拥而来的藤条,却是慢了半拍,脚踝被一根藤条缠住,仓促间挣脱不得 藤条上的尖刺狠狠刺入皮肤,意图吮吸鲜血,却只在他脚踝上留下几个白点。 田长寿右臂被铁棒戳在树干上,踏出半步就无法动弹,他挣了几下,回头看看右臂,嘶吼着猛一发力,胳膊从中裂开,摆脱了束缚,人皮撕为两片,软搭搭垂下来。无数细小的藤条舒展收拢,仍化作手臂的模样,只是少了一层人皮,看上去有些怪异。 趁着田长寿挣脱铁棒的当儿,魏十七俯身抓住脚踝上的藤条,十指泛起蒙蒙黄光,坚硬如铁,将藤条生生扯断,汁液四溅,沾在皮肤上火辣辣的疼,被艮土之气一卷,即恢复如常。 魏十七伏低了身躯绕到田长寿背后,“嗡嗡嗡”连出三拳,重重砸在他背心上,打得他立足不稳,踉踉跄跄跌出几步,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田长寿体内挤满了藤条,犹如实质的铠甲,艮土又被乙木所克,拳脚打上去跟挠痒差不多。 魏十七往铁棒末端一拍,铁棒穿透树干,从另一头戳出,他闪身躲到树后,反手把铁棒抽了出来,着地一滚,又躲过三根飞舞的藤条,远远避开。 近身搏斗力大无穷,浑身藤条刀枪不入,田长寿稳稳吃定了魏十七,他的弱点只在于反应迟钝,行动不够机敏。魏十七看清了形势,一味在林间游斗,不时抡起铁棒狠砸藤条,骚扰几下挑逗他的肝火,把藤妖死死拖住。 片刻后,空中一道剑光掠过,卫蓉娘的声音在林外响起:“十七,把他引出来!” 魏十七抽空朝他后脑狠狠打了两棒,脑壳都凹陷下去,田长寿却若无其事地回转身,挥动藤条追了上来。 藤妖没什么智力,全凭本能行事,一味撵着魏十七出了密林,来到没有遮挡的空地中,卫蓉娘窥得真切,衣袖一挥,一气抛出四张“火蛇符”。 太一宗的符修催动“火蛇符”有一套独特的手法,卫蓉娘不明就里,以癸水之气强行催动符箓,效果当然大打折扣,不过四符齐出,威力并非简单叠加,只见四条火蛇摇头摆尾,先后击中田长寿的胸膛,一团耀眼的火光亮起,藤妖大半个身躯凭空消失,藤条化作灰烬一扫而空,余威所及,土石也被一并烧熔,像琉璃一样闪耀着光芒。 魏十七倒抽一口冷气,他这才知晓,当初制服胡安完全是运气,若他一出手就是“火蛇符”,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对付符修,千万不能给他从容催动符箓的机会。 卫蓉娘降下飞剑,确认食尸藤妖已被烧死,这才松了口气,道:“看来胡安为了生擒田长寿,放出食尸藤妖搜寻他的下落,结果被你打昏后没来得及收回,藤妖寄生在田长寿的尸身里作怪,若是没有这几张‘火蛇符’,还真不容易对付。” 魏十七道:“好在藤妖行动迟缓,打不过也躲得开。” “一头食尸藤妖自然躲得开,若是成百上千,把方圆百里围得密不透风,你能躲到哪里去!” 魏十七记起许灵官驱动食尸藤妖,把七榛山围得水泄不通,灭杀云牙宗满门,三百余口只逃出数人,心想:“食尸藤妖实在是群攻的大杀器,把方圆百里兜底犁一遍,寸草不生,赶尽杀绝,就算那三百多人都是剑修,若不能御剑逃脱,也是被吸干的命。” 他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心中打了个咯噔,“若是天上也走不掉呢?” 第六十四节 昆仑支脉接天岭 卫蓉娘写了一封书信,飞剑传书送回仙云峰,向掌门禀报剿灭食尸藤妖的首尾,几个时辰后,掌门回信,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卫蓉娘百思不得其解。 众人继续上路,胡安给他们的行程抹上一层灰暗,卫蓉娘有些心不在焉。她记得很清楚,昆仑嫡系有一名女弟子,似乎是钩镰宗的,使一柄错金凤凰镰,姓名正是余瑶二字。云牙宗掌门余三秦的幼女,被月华轮转镜传送到万里之外,难道机缘凑巧,竟拜入昆仑门下?掌门奚鹄子禁止她再提及此事,莫非与此有关? 十天之后,他们来到一个叫虎子沟的山坳里。 积雪仿佛一条厚被,覆盖住沉睡的山坳,山林掩映着十来间木屋,炊烟袅袅消散在树梢,一派安详静谧。 山坳之后是莽莽群山,山势连绵不断,横亘西北,如同卧倒的巨人,伸手就能触摸到天边。 卫蓉娘指着群山道:“那是昆仑支脉接天岭,旁支七派捕杀妖物的猎场,这一次仙都、平渊、玄通三派联手冬猎,他们已经有人先到了。” 一行人踩着乱琼碎玉朝木屋走去,才走到半途,一个七八岁的xiao儿从屋中走出来,伸着懒腰活动筋骨,见卫蓉娘等人,迈开两条短腿,一路迎上前来。 陈素真低声道:“那是平渊派的孙二狗,师从戚都,年纪虽xiao,辈分却挺高。” 魏十七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在人前提自己的名字了,原来他的大名叫二狗。 孙二狗先见过卫蓉娘,再跟魏十七打了个招呼,“十七兄,好久不见!” “孙xiao弟别来无恙。” 平渊与仙都一向不睦,卫蓉娘有些诧异,问道:“十七,你认识平渊派的xiao孙?” “之前有过数面之缘。” 孙二狗道:“卫师姐,玄通派还没有到,估计就这一两天工夫,不如你们先安顿下来,晚上再一同叙叙旧。” “也好。对了,这次冬猎,你们平渊派是谁带队?” “卫师姐也认识的,是居安师兄。” 卫蓉娘一怔,孙二狗所説的居安师兄,乃是平渊派掌门之徒钱居安,平渊十子位列第七,仅次于戚都,是年轻一辈中名副其实的第一人。平渊派让钱居安带队冬猎,看来所谋不xiao,绝不是收集几枚妖丹那么简单。 孙二狗有一肚子的话要问魏十七,笑嘻嘻道:“卫师姐,我跟十七兄有几句体己话要讲,要不你们先行一步?” “体己话?好,你们去説体己话吧,别给旁人听见哟!”卫蓉娘笑了起来,连陈素真都忍俊不禁。 魏十七面无表情地看了孙二狗一眼,暗暗嘀咕了一句:“人xiao鬼大!” 卫蓉娘领了三名弟子前去安顿,孙二狗迫不及待拉着魏十七走到一边,问他是如何从鬼门渊脱险的。 魏十七早就打好了腹稿,説棲落太过厉害,他自忖不是对手,只能冒险跳下鬼门渊,攀住枯藤贴在悬崖上,赌她一时半刻找不到自己。 孙二狗愁眉苦脸道,他倒是躲了个干净,却苦了自己,棲落那鸟人要下毒手,幸亏师父及时赶到救了他一命。 二人相视而笑,魏十七不介意他袖手旁观,孙二狗也不介意他先行逃命,他们本来就没有过命的交情,谁都没有为此埋怨对方。 魏十七问起棲落的下场,孙二狗大肆渲染了一通师父的神威,説棲落被垂星剑重创,砍下一臂一腿,栽进鬼门渊不知所踪,也不知是死是活。 “不过福祸相依,虽然受了dian惊吓,我还是练成了摄魂诀——你看这个!”孙二狗把双手食指含入口中,打了个唿哨,山林之中“忽喇喇”飞起一头巨大的人面鸠,在空中略一盘旋,翅膀扇起漫天风雪,稳稳落在孙二狗身旁。 “摄魂诀能操纵这等凶悍的妖禽?” “哈哈,怎么样,不错吧!我还能骑着它在天上飞呢!”孙二狗眉飞色舞,得意万分。 “真了不起!摄魂诀是你们平渊派的独门功法吗?” “哪儿呀,大路货,你们仙都的蓬莱殿里肯定也有收藏,你若想学,多积些功劳,去蓬莱殿换一份,这次冬猎就是蛮好的机会。説老实话,我觉得摄魂诀还是蛮实用的,摄取魂魄,操纵妖物,拷问敌人,很多地方都用得着。” 魏十七心中一动,问道:“摄取妖物的精魂,能不能炼入飞剑中?” 孙二狗一拍大腿,道:“你问对人了,我听师父説,摄魂诀是上古留下的功法,分内外两卷,外卷讲的是摄取操纵魂魄的法术,内卷是剑诀,可以将精魂炼入飞剑,使飞剑拥有种种神通,妙不可言。可惜内卷早已失传,现在流传在外的都是外卷,你师叔邓元通的青蜂剑里封了一道青铁蜂王的精魂,师父説他练的极有可能是摄魂诀内卷。” 魏十七记起邓元通念动咒语操纵青铁蜂王精魂的一幕,暗暗dian头。 “我説十七兄,这次冬猎,咱们还是联手吧,得了好处对半分,如何?” “如果卫师叔不反对的话,那就再联手一次。”魏十七也想从他口中多套些话,爽快地答应下来。 第六十五节 冬猎的安排 黄昏时分,玄通派诸人也赶到了虎子沟,带队的是一名女修,温婉貌美,姓曹,单名一个雨字。 至此,三派冬猎的人手俱已到齐,平渊派钱居安、玄通派曹雨、仙都派卫蓉娘先碰头商议了一下,决定明日进山探一下虚实,再作打算。 曹雨长袖善舞,拉着卫蓉娘嘀嘀咕咕説了一通,言下之意,想跟仙都派联手,门下弟子强弱联手,相互照应。卫蓉娘虚与委蛇客套了几句,还是婉言谢绝。 冬猎的三派中,平渊实力最强,玄通次之,仙都最弱,卫蓉娘之所以不跟玄通联手,是因为信不过曹雨。这个女人看似文弱,实则心计深沉,师兄曾提醒她切勿与之发生纠葛。 回到木屋后,卫蓉娘跟众人简要説了一下冬猎的安排。 昆仑旁支七派,沥阳、元融一组,少陵、玉虚一组,平渊、玄通、仙都一组,每隔五年赴接天岭猎杀妖物,名为“冬猎”,猎一年,休一年,一方面锻炼年轻弟子,增加实战经历,另一方面收集妖丹兽骨等材料,供师门炼药祭器。为避免冲突,带队的修士会划定一个大致的范围,像这一次冬猎,平渊派往西北,玄通派往东南,仙都派往北,接天岭广袤千里,如非刻意寻觅,不至于相遇。 仙都的四名弟子中,数魏十七战力最强,可以单独行动,段文焕和陈素真修为虽高,却不足以独当一面,二人同行较为稳妥,曹近仁实力不济不能进山,但他善识草药,卫蓉娘命他在虎子沟附近采集草药,切勿深入接天岭。 第二天,钱、曹、卫三人御剑飞入接天岭,分头行动,一日间往返数百里,大略记下妖物出没的地dian,一一标注在地图上,提醒门下弟子留意。 跟地图一起交给魏十七的,还有两枚传讯玉签,一只香囊大xiao的储物袋,一柄剔骨尖刀。 地图绘在一张粗糙的草纸上,“人”代表山岭,“木”代表树林,“川”代表溪流,“穴”代表山洞,妖物出没的地dian标注了朱红色的“十”字,粗细表明妖物的强悍与否。一眼望去,草纸上堆满了人人人人木木木木,其间分散着若干川穴十。 “这东西,真够简陋的,至少也找个像样的画师呢……”魏十七嘀咕了一句,找到孙二狗跟他约定碰头的地dian,在接天岭北偏西的一条山涧旁,附近有一个洞穴,标注了粗“十”字,表示有危险的妖物出没。 传讯玉简细细长长,形状像一根筹签,中间封存了一滴卫蓉娘的精血,危急时只需捏碎玉简,精血主人就能有所感应,及时赶来救助。这是保命的手段,魏十七郑重其事收好,又拿起储物袋演练一二。 那只储物袋与众不同,是青阳殿用来存放妖丹兽骨的容器,内里空间并不大,但能最大程度保有妖丹兽骨中蕴含的元气,弥足珍贵。 最后那柄剔骨尖刀是朱明殿为“冬猎”特地铸造的刀具,吹毛断发,韧性极佳,用于剥皮剔骨割肉,事半功倍。 饱餐一顿,歇息了一晚,魏十七辞别卫蓉娘,踏入接天岭。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很宽裕,魏十七笃笃定定上路,绕了个弯,在妖物出没的地方逗留几天,寻找猎物的踪迹。 虎子沟附近的妖物并不强,也就跟锦文鼠王相仿佛,以魏十七现在的实力,打灭不在话下,不过得到的妖丹个头xiao,其中蕴含的元气也不充裕,不符合青阳殿的需求。 蚊子再xiao也是肉,魏十七并不嫌弃,他留下妖丹,血肉收进蓬莱袋中,以备不时之需。 一路上,魏十七孜孜不倦做三件事,猎杀妖物,修炼啸月功,饲喂蓬莱袋。 连番捕猎,他收集到了四颗妖丹,一大三xiao,大的那颗取自一头罕见的金行人熊,力大无穷,身坚如铁,他苦战半天,耗尽体内艮土之气,好不容易才将其打倒。 不过在杀伐之中,啸月功进展奇快,他寻了个偏僻的山洞,把人熊血肉食尽,利用锐金之气冲击后天窍,竟一鼓作气,凿通“悬枢”、“命门”二穴,“腰阳关”也有所松动,不日即可圆满。 蓬莱袋不断强夺妖物魂魄,仿佛幼兽成年,胃口越来越大,普通的魂魄根本喂不饱它,非得人面鸠、冰蚕、青铁蜂王这种层次的妖物,才能有所反应,涨大数分。不过强夺魂魄并不容易,山鸡野兔之类的xiao东西,固然一摄一个准,若是换成开窍成精的妖物,要打到半死不活,反复尝试多次,才有可能摄入蓬莱袋中。 为此魏十七想到了轩辕剑里的炼妖壶,仙剑里的紫金葫芦,想到了打怪和残血。转念一想,也对,若是没什么限制,遇到棲落这样的大波斯,只要催动蓬莱袋一摄,整个世界清净了,那他还苦苦修炼个啥,横着走就行了。 这只袋子如此诡异,能“种”到他体内,能摄取血肉,强夺魂魄,他有些怀疑,蓬莱袋绝不是普通的储物袋,而是用妖物的胃袋炼制而成的法宝。 下一次遇到阮静,倒要旁敲侧击打听清楚。 随着他不断深入接天岭,出没的妖物越来越强悍,苦战之下,魏十七开始受伤,艮土之气不断修复他的伤势,身躯也随之变得愈加坚韧。“不在杀伐中突破,就在杀伐中灭亡,炼体之路,从来都是从尸骨堆中杀出来的。”荀冶告诫他的这句话,道出了炼体的根本,他在锤炼身体的同时,也在锤炼自己的心性。 这一日,魏十七被六头铁背狼妖追杀了百余里,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跳崖逃脱。他来到一条山涧旁,洗去身上的血污,痛快地喝了一肚子水,抬头环顾四周,这才发觉山崖之上有一个黝深的洞穴,缓缓喷吐着雾气。 山涧,洞穴,他掏出地图对了半天,确定这里就是跟孙二狗约定碰面的地方。 第六十六节 不必如此做戏 第六十六节不必如此做戏 魏十七等了三天,还是不见孙二狗出现,闲来无事,他有心攀上山崖,向洞中窥探一二,随即又打消了念头。既然地图上标注附近有厉害的妖物,那就不要凭空生事端,一切等孙二狗来了再说。 他远远避开洞穴,潜心修炼啸月功,花了十天工夫,把凿开最后一处“腰阳关”,从“大椎”到“腰阳关”,督脉一十二处窍穴贯通,元气潮汐此来彼往,循环一周天数,才渐渐平息。 睁开眼时,已经是月上半空,清辉匝地,映得四下里亮如白昼。 督脉从龈交至长强,凡二十八穴,魏十七也考虑过要不要把余下一十六处窍穴一并凿开,但大椎以上窍穴位于头部,“腰阳关”以下窍穴位于下体,撞树这种激烈的手法,似乎不大适用。贪心不足蛇吞象,既然田长寿的兽皮残片上注明一十二处窍穴,就不要自作聪明了。 不过,啸月功凝结道胎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魏十七忽然记起师父荀冶提到的一句话,“后天窍中元气引入丹田,凝成一滴玄之又玄的精华,温养壮大,是为道胎。”归根到底,道胎是元气所化,人身开辟的后天窍越多,元气就越浑厚,凝成的道胎品相就越好。兽皮残片的最后一个人像,腹中汇集了十多个大黑点,这些大黑点,指的应该是窍穴中的元气…… 他福至心灵,想通了一种可能,兽皮残片上的四幅人像在暗示他,啸月功凝结道胎其实是分两步走:第一步,将十一处窍穴中的元气汇入剩下的一处窍穴,让这一处窍穴容纳原先十二倍的元气,每一处后天窍都如法炮制,重复十二遍;第二步,将窍穴中的元气尽数引入丹田,凝结成道胎。 相比《太一筑基经》,啸月功多了“压缩”元气的步骤。难怪修炼啸月功如此痛苦,一上手就要淬炼经络,若是经络不够强横,怎能承受得起十二倍元气的冲击! 正想得入港,忽听到一串细微的脚步声,一人压低了声音道:“十七兄,十七兄,在吗?” 魏十七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孙二狗蹑手蹑脚地摸过来,似乎担心惊动了什么。他站起身招呼道:“孙小弟,这里!” 孙二狗松了口气,泼开两条短腿跑了几步,又放轻脚步,慢吞吞挪到魏十七身旁,道:“小心些,附近藏着个大家伙 !” 魏十七有些好奇,问道:“什么大家伙?” “师父说在那边山崖的洞穴里,住着一条白蛇精,已经有几千年道行了,不过它性情温和,轻易不出来伤人,只要不打搅它睡觉,这里还是很安全的。” “白蛇精?是不是还有一条道行浅一些的青蛇精?” “青蛇?这倒没听说。” 魏十七不再跟他开玩笑,虽然这种玩笑只能让自己笑笑,“孙小弟,你把我约到这里,难不成是想对那条白蛇精下手?” 孙二狗搓着手嘿嘿笑道:“几千年道行啊,吃了狼心豹子胆也不敢,不过那条白蛇精嗜睡,很少醒过来,我这里有一根安魂香,点燃了吹进洞里,能让它熟睡三个时辰,打雷都吵不醒,到时候……” 魏十七吃了一惊,“你还真打算下手?” “哪能,我就想溜进去偷一两样东西……” “偷什么?” “蛇卵。” 魏十七只听过采集蛇毒蛇皮蛇胆,蛇卵有什么用?正待多问几句,忽然感应到一丝莫名的悸动,就像有谁在暗中窥视他,让他的血液沸腾起来。“不行!”他断然拒绝,“骨肉分离是何等残忍的事,有伤天和,不能做!” 孙二狗吓了一跳,讪讪辩解道:“那是条蛇妖,又不是人……” “人妖殊途同归,情理一也。孙小弟,你不用多说,我是万万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不做就不做……” “道不同不相为谋,孙小弟,言尽于此,你走吧!” 孙二狗委屈地看看他,魏十七不容分说,一瞪眼,手按在剑囊上,厉声道:“你还不走!” 孙二狗不知他情绪为何如此激烈,似乎要抽出铁棒动手,心中也有些害怕,真刀真枪地打一架,蟒骨鞭未必就敌得过疯魔棍,他一时间蔫掉了,垂头丧气一路走远,不敢回头。 “竖子!”魏十七气愤地骂了一句,掉头就走。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幽幽叹息,“你不必如此做戏,我没有伤你之意。” 魏十七如遭雷击,慢慢收回脚步,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站在身后不远处,秀发如云,眉目如画,静静望着自己。 “你……你是……” “在我见过的人类中,你也算是反应机敏了,不过在我面前,一切谎言都瞒不过去。” 魏十七苦笑一声,道:“不知该怎么称呼你——白蛇?还是白素贞?” 那女子摇摇头,“我不叫白素贞,虽然这个名字很好听。我也不姓白。你可以叫我小白。” “好吧,小白……姑娘。” 第六十七节 龙泽巴蛇的血脉 “xiao白姑娘”一出口,魏十七就觉得不妥,人家是有几千年道行的白蛇精,辈分不知压了他多少头,叫“姑娘”太过轻佻,他急忙改口称“前辈”,表示歉意。 白蛇精并不在意这些虚文,白蛇精也好,xiao白姑娘也好,前辈也好,在她漫长的生命里,这些称呼没有任何意义。她随口问道:“少年人,你到接天岭来做什么?” 魏十七斟酌着言辞,xiao心翼翼道:“不瞒前辈説,我是仙都派的弟子魏十七,这趟跟随师叔到接天岭‘冬猎’,收集一些妖丹带回宗门炼药,多有冒犯,恕罪。” “妖吃人,人杀妖,谈不上什么冒犯。接天岭是昆仑旁支七派的猎场,一年隔一年‘冬猎’,已经有数百年了,实力不济死在你们手里,也是运数使然。” 白蛇精看得很通脱,魏十七心中一松,道:“是,众生平等。” “刚才那xiao孩子是你什么人,急着要遣他走?”白蛇精问起孙二狗,她似乎并不在意他打蛇卵的主意。 “他是平渊派戚都的弟子孙二狗,从辈分算,我要叫一声师叔。” “你很关心他?” 魏十七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道:“关心谈不上,我怕他乱説话,激怒了前辈,赶紧打发他走。他师父説……前辈性情温和,轻易不伤人,我想也许可以糊弄过去。” “你不用担心,少年人,我不会伤害你的。”白蛇精又重复了一遍,这不是承诺,而是陈述一个事实,“有没有人跟你説起过,你并不是纯粹的人类?” 魏十七的心怦怦跳动,仿佛触摸到一层窗户纸,只要轻轻捅开,就可以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有一个朋友提起过,我有一丝妖族的血脉。” 白蛇精怔了一下,道:“你的朋友很了不起,他叫什么名字?” “她是昆仑弟子,姓阮,名静。” “原来是那个xiao丫头,难怪!”xiao白显然认识阮静,语气中带着几分亲昵,“那么她有没有跟你説,是哪一种妖族的血脉?” “她没有告诉我。” “其实説给你听也无妨……你有没有什么异乎常人的能力?” “吞食了妖物的血肉,能转化为元气,这算不算?” “是了,就是这个,龙泽巴蛇的天赋,你体内有巴蛇的血脉,説起来,你我勉强可以算同族。” 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姥姥没有害你,是因为她发觉你有一丝妖族的血脉,动了恻隐之心……你自己想想,有没有哪一种能力,是常人所没有的……少年人,我不会伤害你的……説起来,你我勉强可以算同族……无数声音在耳畔回响,魏十七完全明白过来,他不是纯粹的人类,他有妖族的血脉,他是一个……杂种! 白蛇精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目光中流露出怜悯,“除了阮静,有没有其他人知道你的秘密?” 魏十七摇摇头。 “人类贪婪而多疑,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秘密,连最亲密的人都不能告诉。阮静是可以信赖的,有事不妨找她。” 魏十七听出了一些端倪,试探着问道:“阮静……她也是蛇族吗?” “不是,她的身份远比你想象的要高贵,你若想好好活下去,不妨依附于她,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是,多谢前辈提dian。” 人与妖的混血在夹缝中求生,既不见容于人,也不见容于妖,能活到成年的百无其一,因为巴蛇血脉的缘故,白蛇精对魏十七有一种天然的亲切,她犹豫片刻,传了他一篇口诀,让他把巴蛇的血脉气息深深锁于体内,不为人察觉。 临别之前,魏十七忍不住问道:“前辈神通广大,为何留在这接天岭中?天下如此之大,哪里不能容身?” 白蛇精落寞地笑笑,道:“镇妖塔是囚笼,接天岭是囚笼,昆仑山是囚笼,这个世界也是个囚笼,在哪里不都一样!”她的笑容中隐含了很多説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的心为之悸动。 魏十七叉手行礼,独自消失在莽莽群山中。 白蛇精目送他远去,心道:“少年人,好好活下去,龙泽巴蛇的血脉,也许仅剩下你一人了……” 第六十八节 六头铁背狼妖 魏十七没有急于去找孙二狗解释——以后有机会碰上再提两句,对方若听不进,那就算了——而是找了个隐蔽的树洞,修炼白蛇精传他的口诀,把巴蛇血脉的气息锁于体内,丝毫不外泄。 先后有三人,不,应该説三妖,察觉到巴蛇血脉的气息,在她们眼里,自己也许像黑暗中的火光,躲无可躲,藏无可藏。好在姥姥已经死了,阮静和xiao白都对自己另眼相看,不会透露出去。万一发觉这个秘密的人是奚鹄子,自己会有怎样的命运?魏十七觉得不寒而栗。 白蛇精传他的口诀并不艰深,魏十七花了三天工夫演练纯熟,至于有没有效果,他也説不准,想来有几千年道行的大妖,应该不会闲得无聊糊弄他吧。 魏十七在接天岭逗留了一个半月,收获并不多,督脉一十二处后天窍已经贯通,凝结道胎之前,还要闯过“压缩”元气这一道难关,蓬莱袋中的血肉所剩无几,他盘算定当,开始四处捕猎妖物,补充储存,顺便收集妖丹兽骨,累积些功劳。 冬去春来,草木返青,魏十七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独来独往,继续猎户的生涯,只不过把老鸦岭换作接天岭,把寻常的野味换作成精的妖物。 他总是很xiao心,避开地图上标注着粗“十”字的地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与妖物近身搏杀,打到半死不活,再尝试着用蓬莱袋摄取妖物,强夺魂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蓬莱袋渐渐丰盈起来,妖丹也收集了二三十颗,外加一堆各色兽骨,魏十七觉得差不多了,动身往回走,打算回虎子沟休整,着手压缩元气。 结果在归途中,又遇到了那六头铁背狼妖。 这一次,狼妖吸取了教训,从四面八方慢慢围拢,不给他逃脱的机会。魏十七也没打算再逃窜百余里,跳崖摆脱追兵,他抡起铁棒直冲上前,不等群狼围拢,三五下就放倒了一头狼妖。 狼群分散,反而给了他各个击破的机会,他下手极重,狼妖颅骨破裂,脑浆迸流,当场一命呜呼。 其余五头狼妖有些迟疑,放慢了脚步观望,魏十七拔出剔骨尖刀,把狼尸开膛破肚,掏出一颗银白色的妖丹,只有蚕豆大xiao,在他掌心中滴溜溜直转。 魏十七嚣张的举动激怒了一头最强壮的狼妖,它低吼一声,率先冲了上去,半途中身躯一晃,化作数道残影,左三右二,同时朝魏十七扑去。 同样的手段,魏十七见青狼用过几回,心中早有防备。不过有防备归有防备,真的面对这许多残影,仓猝之间,他也分不清真假。魏十七不等狼妖靠近,蜷缩起身体向左连滚两圈,走了一条折线,绕到狼妖的侧旁。狼妖扑错了方向,五道残影去其四,魏十七趁机一棒砸去,却仍打了个空,那竟是一道残影,应棒而灭。 它的真身在哪里?魏十七心生警觉,右腿忽然一疼,已经被狼妖狠狠一口咬住。 原来那狼妖极为狡猾,趁魏十七着地翻滚视线受阻,突然变向,留下一道残影,真身早绕到他身后,突施冷箭。其余四条狼妖见它得手,嚎叫着冲上前撕咬对手。 狼牙如同咬在坚韧的牛皮上,没能撕开皮肉,尝到热血的滋味,狼妖死死拖住对手,心中却有些骇然,人类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悍? 魏十七一脚蹬在狼鼻上,力量奇大,踢得它眼冒金星,头颅不由自主往后仰去,狼牙从他腿上滑过,只留下几道淡白的伤痕,撕下半截裤腿。 那狼妖口鼻剧痛,心生怯意,伏低了身子往后退去,魏十七哪容它逃脱,大喝一声,使一招“乾坤一掷”,铁棒脱手飞出,戳入狼妖口中,从胃袋一直捅出谷道。狼妖疼得跳起数丈高,魏十七抢上前,一肘砸在它后腰,把它生生打落尘土。 剩下的四条狼妖扑到一半,进又不是,退又不是,魏十七赤手空拳冲入狼群,使开技击拳,以一敌四,觉得拳脚肘膝无不得心应手,打得群狼没了脾气,转身欲逃,反被他拽住尾巴硬拖回来。 拳拳着肉,魏十七觉得每一块肌肉,每一寸骨骼都在欢呼,他感觉从未如此好。顷刻间三条狼妖死在他拳脚下,只剩下最后一条,他扳住狼妖上下颌,双臂猛一发力,竟把它从中撕开,腥臭的狼血喷了他一头一脸。 魏十七浑身是血,哈哈大笑,形同狰狞的煞星。 第六十九节 有些怀念鬼门渊 第六十九节有些怀念鬼门渊 过了良久,沸腾的热血才冷却下来,魏十七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匆匆取了妖丹,收了狼尸,在山涧中洗去身上的血污,静静回想方才的战斗。 一对六,各个击破,完胜,但是他还不够强,这六条铁背青狼虽已开智结丹,却还没有修成任何妖术,连喷出妖丹作舍命一击都不会,远远及不上鬼门渊里最常见的人面鸠。接天岭的妖物也就这种程度,比起寻常的野兽更强悍,更狡诈,也仅此而已。不过反过来想,正因为这样,接天岭才成为昆仑旁支磨练弟子实战、获取妖丹兽骨的猎场,鬼门渊的话,那就是妖物倒过来猎杀修士了。 从地图上的标示看,在仙都派狩猎的北方,除了白蛇精外,没有什么特别危险的存在,魏十七估计自己多花些时间,不陷入重围的话,可以把大多数妖物都虐杀一遍。不过,所谓“没有什么特别危险的存在”是对他而言,换成段文焕和陈素真,单是六条铁背狼妖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不知怎么回事,他觉得意兴阑珊,有些怀念鬼门渊。 摄入四条铁背狼妖后,蓬莱袋塞得满满当当,归途的后半段,魏十七绕开妖物出没的地点,一路平安回到虎子沟。 虎子沟中杳无人迹,三派的修士都在接天岭中冬猎,连曹近仁都不知所踪。魏十七乐得逍遥,从蓬莱袋中取出一扇腿肉,生火煮肉,连汤带肉吃了个饱,躺倒在床结结实实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了整整两天一夜,醒来睁开眼,已是好风如水,满天星斗。 吃饱睡足,魏十七神采奕奕,他取出两块兽皮残片,摊在面前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遗漏,盘膝而坐,开始凝练道胎的第一步,将一十二处后天窍中的元气合而为一,压缩到一处窍穴中。 他选择手足三阳会于督脉的要穴“大椎”作为突破口。 这是无比艰难的尝试,窍穴中能够容纳的元气有限,一点一滴强行灌注元气,无异于向鼓胀的皮囊中充气 。第一次修炼只持续了刻把钟,剧痛尚可忍耐,但大椎穴和附近的经络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有崩溃的危险,魏十七只得收手,等待艮土之气缓缓修复经络。 休息了大半天,魏十七吃了几块妖物的血肉补充消耗的元气,再次尝试压缩元气。 凝结道胎不同于凿开后天窍,只有蕴含艮土之气或月华之精的妖物血肉才能补充元气,五行不合反而会消耗体内元气,只能弃去不用。 接下来的日子痛苦而枯燥,魏十七在刀尖上跳舞,不断试探着极限,经络窍穴一次次行将崩溃,又一次次被艮土之气修复,变得坚韧一些,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患上了强迫症,不把完好的经络窍穴折腾到崩溃边缘,就浑身不舒服。 修复窍穴和经络需要的时间越来越长,消耗的艮土之气也越来越多,与此同时,修炼的成果也很显著,大椎穴已经能承受三倍元气的重压,这表明他尝试的方向是正确的。 一个月后,蓬莱袋中的血肉消耗殆尽,魏十七干脆把蕴含艮土之气和月华之精的妖丹尽数拣出,用《合气指玄经》一一炼化,妖丹蕴含的元气远比血肉精纯,更有利于修炼,直到用完最后一颗妖丹,他才整点行囊再度进山。 此时大椎穴已能容纳七倍元气。 这一趟进山狩猎,魏十七吸取以往的经验,专挑土行妖物下手,五行与己不合的妖物,除非实在避不开,否则就尽可能绕道而行,以免浪费时间。接天岭妖物众多,又为啸月功所克制,这是最适合他修炼的地点,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凝成道胎。 当魏十七第二次回到虎子沟时,发觉已经有人先到一步。他犹豫片刻,把自己合用的妖丹拣出来,又挑了几颗最大的火行妖丹,暂时收入蓬莱袋中。 火行妖丹是为秦贞准备的,荀冶也传过她《合气指玄经》。 果然,先回虎子沟的是卫蓉娘。 魏十七见过师叔,把收集的妖丹和兽骨尽数倒出,林林总总一大堆,单是妖丹就有五六十颗,个头最大的有拇指大小,取自一头金行人熊,小的也有蚕豆大小,数目众多。 “收获不错,不愧是师兄的徒弟!”卫蓉娘脸上笑盈盈,对他的战绩非常满意,她扫了一眼妖丹的属性,心道,原来师兄传了他《合气指玄经》,难怪先天一窍的资质,修为却提升得如此之快。 她也不说破,将妖丹兽骨尽数收起,道:“这次冬猎,你的功劳不小,等回到宗门清点后,可以去蓬莱殿换取几瓶丹药,阴虚丹的话,大概可以换一瓶,平复丹只能换十粒。” 魏十七心中一动,问道:“如果换储物袋的话够不够?” 卫蓉娘摇摇头,“这些妖丹数量不少,品质却参差不齐,若全是拇指大小,换取储物袋还差不多。” “那么摄魂诀呢?” 卫蓉娘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奇怪,“你想练摄魂诀?我听师父说,蓬莱殿里收藏的摄魂诀并不完整,只有外卷,都是些旁门左道的法术,流传甚广,分心旁鹜练那种东西,会拖慢你的修行。你若真打算换,这些妖丹还不够,不过也差不多了。” 魏十七心中有数,他在虎子沟修整了几天,辞别卫蓉娘再上接天岭。 第七十节 偷两枚蛇卵 卫蓉娘回到虎子沟,不知何时会离开,魏十七不敢在她眼皮底下吞食妖物血肉补充元气,生怕被她看出破绽,退而求其次,只能进接天岭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继续修炼。 他来到白蛇精的洞穴旁,寻了一个隐蔽的树丛,潜心修炼啸月功。白蛇精是有几千年道行的大妖怪,即使在洞中沉睡,寻常的妖物也不敢靠近。 魏十七孜孜不倦地压缩元气,修复经络,蓬莱袋中的妖物血肉像流水一样消耗掉,接着私自截留的妖丹也被《合气指玄经》炼化,化作艮土之气,源源不断注入体内。 手头的储备越来越少,当他用剩下最后一颗妖丹时,大椎穴终于容纳了十二倍的元气,颤颤巍巍,距离彻底崩溃只有一步之遥。元气不断冲击着窍穴,撕心裂肺的剧痛一袭来,魏十七心力交瘁,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窍穴中的艮土之气开始缓缓旋转,速度渐快,元气向内不断塌陷,转化为黏稠的液滴,悬浮在大椎穴中。重压尽去,剧痛消失无踪,这xiaoxiao的液滴中,似乎蕴藏着一片海,潮汐往来,涛声入耳,魏十七静静听着,一时间不由痴了。 心定神驰,物我两忘,魏十七坐了良久,忽然听到一丝轻微的脚步声,蹑手蹑脚朝山崖行来。白蛇精的地盘,也有人敢打主意?大椎穴中的液滴轻轻一颤,一股精纯的元气涌入耳中,遥远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异常清晰。 “师兄,就是这里了,在山崖上的那个洞穴里,雾气喷吐,説明白蛇精睡着了。我有一根安魂香,能dian三个时辰,把安魂香吹进洞里,足够它睡上一阵了。” “安魂香,难怪你敢打白蛇精的主意。不过那白蛇精有几千年道行,你确定安魂香能让它熟睡不醒?” 魏十七xiao心翼翼探出头去,只见密林之中,一高一矮两个人鬼头鬼脑窥探着山崖上的洞穴,矮的那个梳着冲天辫,正是平渊派的孙二狗,高的那个似乎叫商剑楠,当日在虎子沟见过一面,据説他已经突破剑种关,修为跟段文焕相仿佛。 “没问题,安魂香的效力,师兄还不清楚,别説白蛇精,就算是蛟龙也扛不住!” “万一安魂香对白蛇精没用,怎么办?” “那个……师兄,我给你交个底,白蛇精是不会伤人的。” “哦,你怎么如此确定?” “当初白蛇精在镇妖塔立下重誓,种下心蛊,为昆仑镇守接天岭八百年,不伤害任何一名修士,否则的话,千年道行毁于一旦。她不敢违背誓言的。” “这也是戚师叔告诉你的?” “是,师兄只管放心,不会有事的。” “説老实话,你打算进洞去找什么?” “不瞒师兄説,我打算偷两枚蛇卵。” “要白蛇卵做什么用?” “嘿嘿,师兄,你知道我喜欢耍鞭子,这蟒骨鞭中,若能再炼一条白蛇的魂魄进去,就成了法宝。” “原来你是打这个主意。戚师叔知道吗?” “正是师父他老人家指dian的,不然哪来的安魂香。师兄,你帮我这个忙,我承你的情,到时候两枚蛇卵,你一枚,我一枚。” “哼,我要蛇卵有什么用——也罢,就帮你这一回。” “我就知道师兄最仗义了!待会等我dian燃安魂香,师兄去搜蛇卵,我让人面鸠在洞口候着,一得手就乘人面鸠飞走,白蛇精发觉了也追不上,咱们早回虎子沟了。” “不妥,还是我来dian安魂香,你进去找蛇卵。” “也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去。” …… 二人鬼鬼祟祟来到山崖下,孙二狗从袖中摸出一根灰不溜秋的线香,拇指粗细,半尺长,貌不惊人。商剑楠接到手里端详片刻,向安魂香中源源不断注入元气,残香的末端腾起一缕青烟,凝而不散,飘飘袅袅往上腾去,与洞口喷吐的雾气混杂在一起。 安魂香产自东海,极为罕见,原本是碧萝派用来对付海底蛟龙的手段,以元气dian燃,元气不绝,青烟不断,商剑楠估摸自己坚持不了三个时辰,用目光示意师弟快dian行动。 孙二狗从剑囊中取出蟒骨鞭,鞭首的骷髅贴着山崖无声无息爬上洞口,张开双臂牢牢抱住一块突起的岩石,二人攀在蟒骨鞭上,孙二狗注入元气,鞭身缓缓缩短,将他们提到洞口。 商剑楠朝安魂香吹了口气,体内元气急速流逝,青烟随之变粗,朝洞穴中急速飘去。过了片刻,孙二狗拾起一块碎石,朝洞中用力掷去,碎石在洞中翻滚跳动了一阵,声响平息下来,却没有惊动白蛇精。 “成了!”孙二狗催动摄魂诀,远处的密林中“扑拉拉”飞起一头巨大的人面鸠,展开双翅飞到他身边,一双利爪抓在岩石上,顾盼间凶相毕露。 安排好退路,孙二狗率先踏进洞中,商剑楠手持安魂香紧随其后。 第七十一节 怕是要翻身了 魏十七摇摇头,这孙二狗真是胆大包天,上回碰了个钉子,还不死心,找了商剑楠来帮忙,看来是对白蛇卵势在必得。把白蛇的魂魄炼入蟒骨鞭,这应该是戚都在秋桃谷看了青蜂剑后起的念头,戚、孙师徒二人,似乎都对摄魂诀感兴趣,连内卷外卷的隐秘都摸得清清楚楚…… 要插手吗?是帮白蛇精一把,还是趁火打劫?魏十七有些拿不定主意。 先过去看看虚实再説。魏十七长身而起,从剑囊中抽出铁棒,大步朝山崖走去。脚步声惊动了人面鸠,它低头一看,只见一个手持铁棒的男子奔自己而来。在妖物的眼中,所有的人类都长得差不多,正如同在人类眼中,人面鸠彼此也没什么分别,但是这个人类不同,他手里有一根铁棒! 当初在鬼门渊,孙二狗用蟒骨鞭钓人面鸠,总共引出三头来,一死一伤一逃,之后棲落横插一杠,医好受伤的那头人面鸠,魏十七被迫跳崖,逃走的那头人面鸠趁机偷袭,被魏十七用寻龙剑斩杀。而受伤的那头人面鸠最终也没能逃脱厄运,等戚都和棲落大战停息,它傻乎乎飞出鬼门渊探视,结果撞见戚都,被他顺手擒下,交给徒弟修炼摄魂诀,沦为一具行尸走肉。 魂魄不再完整,只剩下本能,浑浑噩噩受控于人,但是被铁棒打折左翅的那一幕,却始终没有忘怀,那是噩梦的开始,从此失去自我和自由——人面鸠被铁棒唤醒了残破的记忆,猛地展翅飞起,绕着魏十七徘徊。 孙二狗与人面鸠心魂相连,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人面鸠似乎受到强烈的刺激,竭力挣脱他的控制。他停住脚步,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道:“是人面鸠,出事了!” 洞外隐隐传来人面鸠愤怒的嘶吼,商剑楠皱起眉头,按照原先的打算,他们偷取白蛇卵后,要立刻乘人面鸠逃离接天岭,若是断了后路,靠两条腿怎么跑得过腾云驾雾的大妖怪!他断然道:“先退出去再説!” 孙二狗有些不甘心,洞穴就快走到尽头,这时候退出无异于半途而废,但他也知道人面鸠的重要性,只得咬牙道:“那就先退出去!他奶奶的,是谁在捣蛋!” 二人掉头朝洞外走去,商剑楠继续注入元气dian燃安魂香,确保青烟仍然朝洞内飘去,孙二狗抢到他身前,一路xiao跑着来到洞口,探头一望,只见人面鸠绕着一个持铁棒的汉子盘旋,尖叫声响彻云霄。 “又是你!”孙二狗脱口叫道。 魏十七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把你的鸟收好。” 孙二狗急忙念动咒语,试图安抚人面鸠,谁知人面鸠根本不听使唤,忽然收起双翅,张开血盆大口,箭一般扑向魏十七。 “别,别动手!” 大椎穴中的液滴化作元气注入手臂,魏十七挥起铁棒,“呜——”一声响,疾如风雷,一棒打在人面鸠头侧,艮土之气吐出,人面鸠的脑壳像西瓜一样炸开来,刹那间死于非命。 这一棒的威力,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商剑楠恰好看到他一棒打爆人面鸠,大吃一惊,这一棒如同打在他身上,闪无可闪,避无可避,他不禁屏住呼吸,体内元气一滞,连手中的安魂香都熄灭了。 孙二狗嘴一瘪,几乎要哭出来,他为了收服这头人面鸠,花了多少心思,吃了多少苦头,却被魏十七一棒打灭,他指着凶手颤声道:“姓……姓魏的……你好!” 魏十七用铁棒指指商剑楠,提醒道:“喂,你的香灭了。” 商剑楠“哎哟”叫了一声,手忙脚乱注入元气,再次把安魂香dian燃,一迭声催促孙二狗,“师弟,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孙二狗强忍住伤心,催动蟒骨鞭将二人放到山崖下,怒气冲冲向着魏十七道:“姓魏的,你明知这人面鸠是我养的,还下狠手,要不要脸!” 魏十七轻描淡写道:“抱歉,出手重了。等冬猎结束,有空的话,去鬼门渊捉一头给你。” 孙二狗也知道是人面鸠先失控攻击他的,被打杀了也没什么话讲。他哼了几声,对魏十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在接天岭逛累了,找个地方歇一下。” 孙二狗气不打一处来,“逛累了?什么地方不能歇,非要到这里来,你不知道这里有条白蛇精吗?” “我记得你説过白蛇精嗜睡,性情温和,轻易不伤人,很安全。” 孙二狗哭笑不得,连连摇头,对商剑楠道:“师兄,咱们快走吧,这地方呆不下去了……”説着,拖了他就走。 商剑楠朝魏十七笑笑,心道,昆仑旁支七派赤霞谷论剑,仙都一向是老末,这一回,怕是要翻身了。 四下里又剩下魏十七一人,他从人面鸠尸身里掏出一颗火行妖丹,收好,血肉丢到密林中喂野兽。抬头看看雾气蒙蒙的山洞,心中有些诧异,都闹出这么大动静了,白蛇精怎么还不出来?难道她真的被安魂香迷倒了? 第七十二节 往事并不如烟 第七十二节往事并不如烟 魏十七爬上山崖,一路朝洞穴深处行去,四壁湿漉漉滴着水,雾气浓重,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点安魂香的气味,似檀非檀,很怪。弯弯折折走了一阵,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眼温泉汩汩泛着水花,石壁上长满了不知名的花草,天光从洞顶的窟窿照进来,形成一条条光柱,水雾缠绕,如梦如幻。 白蛇精没有睡去,她静静坐在泉眼边,五指纤纤,把玩着一颗青色的珠子。 “见过前辈。”魏十七注意到青色并非珠子的本色,而是有一团浓郁的青烟锁在珠子里,氤氲流转,显然安魂香散发的青烟被她施展神通,收在了珠子里,并未发挥效力。 “你又回这里来做什么?” 魏十七也不隐瞒,把觅地修炼的心思说了几句,白蛇精不置可否,似乎也不反对。 “洞外那两个人走了?” “是,原来前辈知道他们来过。” “那头人面鸠明明被人操纵,怎么会突然失控的?” “这个……很难说,兴许是孙二狗修炼功法不精,兴许是人面鸠魂魄太过强横……”魏十七也拿捏不准。 “她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白蛇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魏十七想了想,道:“应该跟我无关,之前跟那头人面鸠照过面,没有什么异常 。” 白蛇精并无深究之意,她把手中的珠子抛给魏十七,后者急忙接在手里,不明就里。 “安魂香价值不菲,整个昆仑山也找不出几根,浪费掉可惜了,这颗安魂珠就送给你吧,说不定会有用。” 魏十七心道,原来从始至终,白蛇精都把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只是不说破而已,若没有自己插手,想必她会静静等孙、商二人出现,然后收了安魂香,小小惩戒一下,放他们离开。他道一声谢,将安魂珠收好,试探着问道:“我听平渊派的孙二狗说,前辈在镇妖塔立下重誓,为昆仑镇守接天岭八百年,不伤害任何一名修士,可有此事?” 这一句话勾起白蛇精的心事,她怔怔出神,过了良久才道:“不错,接天岭四大妖王都立下誓言,为昆仑镇守接天岭,否则的话,昆仑派又怎肯放我们出镇妖塔。” 几句话道出了无数秘辛,阴阳岭,鬼门渊,镇妖塔,接天岭,似乎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因缘线,将这几处地方串在一起。 她意兴阑珊,忽然记起魏十七对那孙二狗说,等冬猎结束,去鬼门渊捉人面鸠赔他,随口问道:“你去过鬼门渊?” “去过,只跟人面鸠交过手,打杀过几头,就退了回去。鬼门渊太过凶险,以我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自保。” “可曾找到阴阳岭的石碑?” “只见到一块,听说阴阳岭的石碑有四十块,遍布鬼门渊上下。” “阴阳岭石碑是通天阵的遗址。数万年前,妖族大军从鬼门渊下大举进入人间,你们昆仑祖师设下通天阵,将妖族首脑一网打尽,囚禁在流石峰镇妖塔,群龙无首,死在通天阵下的妖族不计其数,他们的尸身尽数被镇压在接天岭下,妖气不散,萌蘖出无数低级妖物,由于缺少族人指点,凭本能夺天地造化,汲日月精华,最多只能孕育出妖丹,无法更进一步。” “那些妖物一开始只在昆仑山出没,渐渐南下西泯江,东迁蛮骨森林,为了防治它们扰乱人间,昆仑祖师从镇妖塔中挑选了四名性情平和的妖族,种心蛊,立誓言,以妖王之名镇守接天岭,收拢约束妖物,为旁支七派看守‘猎场’,若是八百年平安无事,便可重获自由,尊为昆仑长老,在流石峰后山潜修。这是离开镇妖塔的唯一机会。” “我们这一代接天岭妖王,除了我之外,还有青牛,玉蟾,重明鸟,已经镇守接天岭七百多年了,谁都不想功亏一篑,这两年,旁支七派的弟子越发胆子大了!” 魏十七心道:“孙二狗敢打蛇卵的主意,恐怕是看准了这一点,否则的话,戚都怎肯让他冒险。不过这件事被我搅黄了,算是把平渊派得罪狠了。” “平渊派那两个弟子贼心不死,保不定什么时候再摸回来,我懒得敷衍,你就留在这里修炼,顺便把他们都打发了吧。” “是。”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正中魏十七下怀。 白蛇精懒洋洋道:“好,那就这样,你且去吧。” 魏十七躬身行礼,缓步退了出去。 白蛇精坐在温泉边,伸手轻轻拨弄着泉水,心潮起伏,那些沉浸在心底的往事,一件件历历在目,就像发生在昨日。这么多年过去了,往事并不如烟。 第七十三节 炼体的残次品 在白蛇精的洞穴旁,魏十七度过了整个夏天。 这是一个安定而单纯的夏天,离群索居,除了狩猎和修炼,不用考虑其他事。从大椎穴往下,陶道、身柱、神道、灵台、至阳……一处处窍穴依序淬炼,汇入十二倍的元气,凝成一dian液滴。也许是因为巴蛇血脉的缘故,这具身体与啸月功相契合,进展极快,到夏天过去的时候,魏十七已经淬炼好四处窍穴,看到了凝炼道胎的曙光。 这一日,他站在山涧之旁,仰头看云,心中若有所思。秋风起,距离他离开接天岭,还有xiao半年的光阴,这些时间不够他淬炼全部窍穴,一旦离开接天岭,缺少妖物血肉补充,修行势必举步维艰,若是去鬼门渊狩猎,且不説实力不济,即便猎到人面鸠,火行妖物也不堪大用。蓬莱袋容量有限,装满血肉也撑不了多久,眼下之计,只有停了修炼,到接天岭中捕猎妖物,弃血肉不取,专一收集妖丹,若是有一两百颗合用的妖丹,估摸着勉强也够用了。 魏十七拿定了主意,跟白蛇精告别一声,准备杀入接天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白蛇精问明了缘由,似乎对他修炼的功法颇感兴趣,魏十七干脆取出两块兽皮残片,把啸月功的来龙去脉説了一遍。白蛇精听他説到压缩元气,淬炼窍穴,凝成一dian液滴,顿时心明如镜,笑了起来,道:“你上当了,这啸月功,其实源自妖族流传的炼体功法,并不适合凡人修炼。妖族的经络窍穴远比凡人简单,不知是云牙宗哪一代的大修士,突发奇想,把妖族的主脉与督脉相对应,创出了这门不伦不类的啸月功。” “凡人修炼妖族的功法,费心费力,进展极慢,单靠吞咽月华,十年都开不了三处窍穴,以你的资质,若不是有巴蛇的血脉,可以吞食血肉转化元气,再练上一百年,都不会有如今的成就。” “妖族将身体淬炼到极致,成就‘琉璃’、‘金刚’、‘铁檀’或‘玉晶’,只需凿通主脉和侧脉上的窍穴,数目有限,人身要复杂得多,十二正经,八条奇经,凿开全部三百六十五处窍穴,想都不要想。这啸月功是炼体的残次品,即使你收集完整,穷毕生之力,也不可能把肉身淬炼到极致。” 这一番话跟姥姥所説相合,魏十七备受打击,苦笑道:“残次品也好过一无所获,以我的资质根本练不了《太一筑基经》,只能将就一二了。对了,啸月功源自妖族哪一门炼体功法?” “吞咽月华淬炼肉身,应该是太阴吞海功,在妖族内部流传甚广。窍穴中凝成一滴‘元液’称为一重楼,二滴‘元液’称为二重楼,三滴‘元液’称为三重楼,你照着这张兽皮残片修炼,最多练到十二重楼,厉害的妖族能修炼到三十三重楼。” “那么把一十二滴‘元液’汇集到丹田,是不是就能凝结道胎?” “按理説修炼太阴吞海功,到这一步应该凝成妖丹,不过你以人身修炼这种改良的功法,结果就很难説了,最好找练过的修士问一问。” 魏十七心道:“云牙宗早在十多年前就灭门了,活下来的,恐怕也只剩余瑶一人。余瑶的下落,卫蓉娘可能知道,但她轻易不会説的。” “不过你也不用妄自菲薄,等修炼到十二重楼,寻常的剑修就不是你的对手了,若能找到趁手的上古神兵,甚至可以説剑气以下罕有敌手。” 魏十七听她的口气,似乎对剑修也知根知底,机会难得,他趁机多问了几句。白蛇精不愧是有几千年道行的大妖怪,见多识广,随口指dian一二,让他大开眼界。 剑修修剑,有过七关的説法,入门为道胎关,登堂为剑种关、御剑关,入室为剑芒关,剑气关,大成为剑丝关、剑灵关,昆仑弟子以御剑术为本,达到“心剑合一,运转圆通”的境界后,再择定一门剑诀,由易到难,依次修炼剑芒、剑气、剑丝、剑灵。 剑芒易成,剑气难凝,多数弟子止步于剑芒关,终身无法突破瓶颈,能踏入剑气关的,十之一二而已,剑修一旦修成剑气,便能凌驾于器修符修体修之上,所向披靡。至于剑丝和剑灵,那是所谓“一剑破万法”的大成境界,昆仑派传承至今,练成之人不足二十,无一不是惊才艳艳、仙缘深厚的前辈高人。 剑修的神通,三成在修为,三成在飞剑,三成在剑诀,一成在运数,若有一柄契合自身的神兵利器,以无上剑诀驱动,御剑关的新手也可以击破剑芒关的高人。昆仑派最著名的几柄飞剑,以炼妖剑居首,青冥剑、辟邪剑、掩月飞霜剑次之,最厉害的剑诀,要数青冥诀、混沌诀、红莲诀、烛阴诀,所谓青冥浩荡,无坚不摧,红莲业火,破尽万法,烛阴吹息,光照幽冥,混沌如一,先天地生。 …… 二人彻夜长谈,第二天一早,魏十七辞别白蛇精,踏入莽莽接天岭。接下来的日子,他转战北麓,纵横捭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第七十四节 无巧不成书 秋去冬来,大雪封山,山岭之中鸟兽绝迹,魏十七一路猎杀妖物,不知不觉来到接天岭最北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矗立在眼前,仰头望去,山峰如同擎天的巨人,冰雪皑皑,草木稀疏,透露出异样的凝重和肃穆。 时日所剩无几,差不多该回头了!魏十七眯起眼睛望着山巅,忽然听到一声低沉的撞击声,淹没在风雪中,转瞬即逝。他凝神细听,片刻后,相同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听得较为真切,是铁镐在敲击岩石,从山腹深处传来。 难道是有人在山中开矿?魏十七好奇心起,循着声响朝山上攀去。 荒山无路可循,岩石被冰雪覆盖,滑不留手,饶是魏十七身体强健,在这种地方也没有用武之地,他只得用铁棒戳入冰层借力,抓住稀稀拉拉的几丛灌木,像蚂蚁一样慢慢爬上山峰。 绕过一面斧劈刀削般的悬崖,辗转来到山峰的北面,风雪骤然狂暴起来,天地倒转,鬼哭狼嚎,之前隐约可闻的撞击声淹没在怒号的狂风中,他迷失了方向,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凭感觉摸索着前行。 又爬了一阵,魏十七开始打退堂鼓,气候如此恶劣,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当下他找了一处缓坡,鼓起艮土之气护住全身,顺着冰雪往下滑去,每滑出数丈远,就用铁棒稳住身形,喘口气,继续往下滑去。 “叮——”又是一声低沉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魏十七精神为之一振,ding风冒雪爬过去,发现山崖间有一个黑黝黝的洞穴,微微冒出热气。他侧耳倾听,又听到数声撞击,确实无误,来自洞穴深处。 魏十七拾了一块碎冰,轻轻丢了进去,冰块似乎掉进一处光滑的甬道,一路下滑,消失在视线不能及的黑暗中。正当他屏息细听的当儿,一道夺目的剑光从黑暗中射出,疾如星火,朝他当胸射来。 魏十七急忙竖起铁棒,用力砸去,飞剑与铁棒撞在一起,相互较力,火光四溅,眼看着铁棒不堪重负,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细纹,他心中一凛,艮土之气涌出,猛一发力,将飞剑扫在一旁。 论力气,他不输于对手,但铁棒却承受不起飞剑的锋芒。 魏十七似乎听到有人“咦”了一声,心知不好,正待和身滚下山去,黑暗中又飞出一条淡金色的绳索,矫若飞龙,将他右腿死死缠住,猛地向里一拽。魏十七闷哼一声,腰腹发力,右手用铁棒死死撑住洞口,左手急忙去掏剔骨尖刀。 飞剑鱼跃而起,直刺他咽喉,来势汹汹,杀意却不重,魏十七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挥动铁棒挡住飞剑,力气一松,被绳索顺势拖进洞去。 洞穴向斜下方延伸,四壁出乎意料的光滑,魏十七如坐滑梯,头上脚下,一溜烟冲入黑暗中,飞剑在身后步步紧逼,迫使他不敢放慢。 转了几个弯,眼前忽然一亮,他身不由己掉进一个巨大的空洞中,四周空空荡荡,没有借力处,仰头看去,黑黝黝的洞口正飞速远离,往下看,光芒刺眼,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投在石壁上,飘忽不定。 坚硬的岩石迎面撞来,魏十七拼命驱动艮土之气护身,还是跌了个头昏眼花,震动五脏六腑,喷出半口淤血。他强咬着牙,努力爬起身,瞪大了眼睛细看,觉得那一男一女有dian眼熟,似乎是平渊派的钱居安和玄通派的曹雨。 绳索松开了他的腿,灵蛇一般缩入曹雨袖中,飞剑绕了个圈,回到钱居安手中。魏十七摇摇晃晃行礼,沙哑着嗓子道:“见过钱师叔,曹师叔。”説着,又喷出一口鲜血。 曹雨眨了眨眼睛,终于认出了他,笑道:“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仙都派冬猎的弟子,难怪能挡住钱师兄飞剑一击!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魏十七苦笑道:“弟子追捕妖物来到山上,被风雪所困,一路滑下来,偶然发现了洞口,不想被师叔拖下来了。” “呵呵,果然是无巧不成书。” 曹雨笑靥如花,身旁漂浮着一张符箓,散发出耀眼的光芒,钱居安板着脸还剑入鞘,弯腰拾起脚下的铁镐,衣衫上满是尘土,魏十七顺着二人站立的方位望去,只见坑坑洼洼的岩石中,嵌着一块块乌黑的矿石,隐约闪动着紫色的光华。 钱、曹二人显然在采集矿石,是什么珍贵的矿石,要劳动他二人亲自动手?魏十七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尴尬,主动请缨道:“原来二位师叔在这里采矿,弟子修为低下,有一把死力气,这种粗活还是让弟子来干吧。” 钱居安犹豫了一下,把铁镐交给他,道:“也好,你来试试。” 第七十五节 不知疲倦的傀儡 第七十五节不知疲倦的傀儡 接天岭最北端的雪神峰长年被冰雪覆盖,山腹中空,蕴藏着一批乌金矿,这是平渊派故老相传的秘密。掌门季鸿儒谋划已久,苦于雪神峰气候恶劣,乌金矿深藏在山腹中,缺少得力的手段,难以开采。一个偶然的机会,季鸿儒得知玄通派掌门韩赤松手里有三条豢养百年的食岩虫,一时动了心思,提出用一柄上好的飞剑换取食岩虫和驱使的法门。 食岩虫形同蚯蚓,体型巨大,吸盘似的嘴巴里长满了锋利的牙齿,能喷吐腐汁,吞噬岩石,是仙家开矿掘洞的得力助手。不过韩赤松也是精明的主,飞剑虽好,他更在意季鸿儒换取食岩虫的目的,任凭对方不断加码,始终不肯松口。二人飞剑传书往来数月,季鸿儒有求于人,只得吐露真相,提出两派联手,借着这次冬猎的机会,共同开掘接天岭的乌金矿,所得矿石二一添作五,各取一半。 平渊派派出钱居安,玄通派派出曹雨,二人都是宗门出类拔萃的弟子,堪当重任。 冬猎伊始,钱居安和曹雨便御剑飞至雪神峰,拣定位置,由曹雨驱使食岩虫挖出一条通往山腹的甬道。雪神峰风雪肆虐,严寒刺骨,岩石中夹杂着细小的铁砂,进展极慢。为了开采这一批乌金矿,曹雨不惜施展秘术,透支食岩虫的寿命,花费将近一年时间,好不容易才打通一条连接山腹的甬道。 甬道打通,三条食岩虫也灯枯油尽,一命呜呼。 乌金是一种变异的铁矿,是铸造飞剑的上佳材料,飞剑中掺入几分乌金,能大幅改善剑质,提升御剑飞行的速度,对剑修一脉来说,乌金矿的价值无可比拟,钱居安和曹雨能把这些乌金矿带回宗门,乃是大功一件 只是乌金矿牢牢嵌在岩石中,少了食岩虫,他们只能用铁镐一块块凿下来,费时费力。曹雨驱使食岩虫打通甬道,耗费了太多的元气,这凿矿石的活,只能落在钱居安身上,饶是他修为高深,整日干这种粗活也苦不堪言。 魏十七的出现给了他们另一种选择,他辈分低,身体强健,又知趣地主动请缨,到时候给他一两块矿石打发了,在仙都掌门奚鹄子面前也说得过去。 魏十七接过铁镐,在手中掂了掂分量,看准了乌金矿边缘,催动艮土之气,“呜——”地一镐砸去,铁镐深深没入岩石中,奋力一撬,乌金矿连同一大块岩石滚落在地。 曹雨吃了一惊,掩嘴笑道:“好大的力气!” 钱居安暗暗点头,指点他把岩石敲开,剥出乌金矿,按大小整整齐齐摆放在角落里。 魏十七毫不吝啬力气,挥动铁镐埋头苦干,如同不知疲倦的傀儡,一气凿下几十块矿石,似乎还有余力。 钱居安忍不住问道:“你是卫蓉娘的徒弟么?修炼的是什么功法?” 魏十七直起身,恭恭敬敬道:“弟子拜在荀师门下,修炼云牙宗的啸月功,一种炼体的功法。” 钱居安微微一怔,忖度着仙都门下谁人姓荀,反倒是曹雨想起一人,道:“他师父是仙都掌门的大弟子荀冶——”,心中又加了半句,就是那个迟迟不能突破御剑关的代掌门。 “仙都为何不传你《太一筑基经》?” “传了,弟子资质驽钝,毫无寸进,荀师说啸月功与我相契合,不如改作炼体。” 钱居安“哼”了一声,对仙都颇为轻视,“剑修指导体修,倒是破题儿第一遭!你不觉得委屈么?” “功法没有高下之分,契合自身便好,能拜入仙都门下,是弟子的福分,不觉得委屈。” “你倒是想得开——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若不是体修,今天也帮不到我们!”钱居安微一犹豫,从怀中掏出一颗平复丹,曲指弹向魏十七,“你方才从上面跌落,脏腑受了点轻伤,服下这颗平复丹,略事休息,免得留下暗伤。” 魏十七谢过师叔,将平复丹吞下腹去,走到一旁盘膝而坐,调息静养,化解药力。 曹雨曲指计算时日,道:“冬猎差不多要结束了,再过二十来天,接天岭会被妖气淹没,咱们得抓紧时间。” 钱居安道:“再过十天,即使不能开采完,也必须动身了。” 曹雨看了魏十七一眼,笑道:“有师侄帮忙,应该差不多了,倒是人家出了力,你这个当师叔的,不要忘了犒劳一二。” 钱居安目光闪动,不置可否。 魏十七歇息了片刻,拾起铁镐继续开采乌金矿,他业已把啸月功修炼到“四重楼”,窍穴中元气充沛,区区体力活不在话下,不过为了避免引起钱、曹二人的怀疑,他还是干上一个时辰,装作筋疲力尽,打坐调息良久。 钱居安为了节省时间,又赠与他一瓶五行回气丹,助他回复元气。 第七十六节 侥幸逃过一劫 七八天后,乌金矿只剩下一些零星的xiao矿石,钱居安对此非常满意,魏十七让他发觉了体修的长处,他开始考虑回千仞峰后向师父进言,培养一批体修弟子。只是他不清楚,能踏上体修之途的凡人,比剑修更为稀少,云牙宗上下三百余口,修炼啸月功的不足半成,能炼体有成的,更是寥寥无几。 连续多日目不交睫,魏十七依然神采奕奕,他举起铁镐,看准了一块拇指大xiao的乌金矿用力凿去,只听得“叮”一声响,岩石迸裂,铁镐反弹回来,震得他手掌发麻。 钱居安“咦”了一声,从他手里接过铁镐,凿去迸裂的碎石,只见一块硕大的乌金矿嵌在岩石中,之前看到的零星矿石,其实是它裸露在外的冰山一角。 这块乌金矿大得不同寻常!钱居安又惊又喜,xiao心翼翼把周围的岩石一一凿开,露出一块头颅大xiao的乌金,紫色的光华如夜空的繁星,闪烁不定,看久了让人心驰神摇。 钱居安不放心魏十七,亲自动手,催动元气一镐一镐砸去,把乌金慢慢剥出岩石,心中有些犯愁,曹雨在一旁虎视眈眈,他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把这块最大的乌金矿收入囊中。曹雨抿嘴微笑,她猜透了对方的心思,盘算着怎样才能为自己谋求到最大的好处。 二人的视线俱被乌金矿吸引,魏十七退到阴影里,绕着山腹兜了一圈,四壁的岩石坑坑洼洼,似乎受到猛烈的撞击,到处都堆满了细xiao的石屑,乌金矿被开采一空。顺着石壁往上看,山腹不知有多高,黑黝黝望不见ding,来时的那条甬道隐没在黑暗中,辨不清位置。 他望而兴叹,只有御剑飞行,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乌金矿嵌得极深,钱居安奋力一镐,“扑”的一声,竟凿通了石壁,陷入一个未知的夹层。曹雨眼前一亮,素手轻推,那道发光的符箓冉冉飘到他身前,钱居安用铁镐一撬,石壁朝里塌陷,露出一个白森森的破洞。 为何入目是一片惨白?钱居安还来不及细看,无数细xiao的骨骸从破洞内涌出,“哗啦”泄了一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疯狂溢出,虽然看不见,却分明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肆意触摸着他们的身体。 符箓闪了几闪,骤然熄灭。曹雨摸黑将夜明符摘下,低声道:“是妖气!” 钱居安丢下铁镐连退数步,石火剑出鞘,亮起一道红光,将他的脸面照亮。一剑在手,他镇定了很多,沉声道:“曹师妹,夜明符还能用吗?” 曹雨不声不响催动手中的符箓,光华再度亮起,摇曳不定,比之前暗了不少。 满地的白骨碎屑微微跳动,彼此撞击着,遇到契合的碎片就融为一体,速度越来越快,渐渐有了一个妖物的雏形。钱居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他左手捻剑诀,石火剑化作一道红光,向那白骨妖物击去,凌厉之极。 魏十七心头突的一跳,到这时才知道,之前钱居安刺他的两剑根本没有催动元气,只是为了把他逼下洞穴,随手施为。 那妖物伸出手臂,死死抓住石火剑,一道赤红的烈焰凭空燃起,卷了数卷,将它手掌连同半条胳膊烧熔,余下光秃秃的一截,但就这样耽搁了片刻工夫,妖物已然凝成了身躯,稳稳站在三人跟前。 那是一个双头四臂的怪物,轮廓像人形,头颅是骷髅,额头凹陷,下颌突出,露出尖利的犬牙,上身长大下肢短,看上去孔武有力,不好对付。 曹雨轻笑道:“原来是一头双首凶猿,死了还不安宁,魂魄跑出来作祟。” 钱居安毫无惧色,招呼道:“一起动手,快些解决掉,不留后患。” 曹雨衣袖一挥,一抹淡灰的剑光飞出,盘旋不定,寻找机会出手。 双首凶猿张开嘴无声地咆哮着,举起拳头重重敲击着胸口,着地一吸,乌金矿无翅自飞,一块块附着在它骨骼上,如同厚实的铠甲,护住胸腹四肢。钱居安见势不妙,立即催动石火剑,星驰电掣般刺向它头颅,凶猿四臂交叉挡住飞剑,赤焰喷涌而出,反被臂骨上的乌金矿尽数吸取,毫发无损。 曹雨见石火剑无功而返,轻叱一声,夺情剑划出一道弧线,刺中双首凶猿胁下,仍然被乌金矿挡住。钱居安顺势把石火剑收回,不再仓促发难,以他现下的修为,以离火之气催动石火赤焰,最多不过出五剑,凶猿不惧赤焰,徒费元气而已。他注意到凶猿的骷髅头没有乌金保护, 叫道:“曹师妹,向它头颅上招呼!” 凶猿四条胳膊护住头颅,石火、夺情双剑穿梭往来,矫若游龙,频频击中凶猿要害,却被乌金所阻,无法伤敌。 原来乌金矿并非天生,而是双首凶猿身上的一件乌金甲所化。当初凶猿死在通天阵下,肉身化作灰烬,魂魄藏于骨骸中苟延残喘,昆仑祖师施展大神通,将灭杀的妖族尸身尽数镇压在接天岭下,乌金甲被雪神峰碾为碎块,不成形状,山腹也崩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凶猿的魂魄侥幸逃过一劫,沉睡了数万年才悠悠醒转,一身修为所剩无几,面对两个xiao字辈的剑修,也拿不出什么得力的手段。 酣斗中,曹雨衣袖一拂,师门法器晃金绳如灵蛇般蹿出,将凶猿双腿缠住,尽力一收,凶猿纹丝不动,伸出手臂一捞,将绳索抄在手里,狠命往身前一扯,却扯了个空,晃金绳从曹雨袖中源源不断涌出,根本不着力。 双首凶猿使岔了力,露出些许破绽,四条胳膊稍一松懈,钱居安催动飞剑从它肘下穿过,一剑正中眼窝,石火赤焰喷出,凶猿头颅熔成一团,块块崩碎。与此同时,曹雨催动晃金绳,将双首凶猿重重捆住,绑成一只大粽子,一时半刻动弹不得。 钱居安一声清啸,石火剑只取对手剩下的头颅,赤焰再度奏功,凶猿双首尽被毁去,四条胳膊软软垂下,颓然坐到在地,附着在骨骼上的乌金矿一块块掉落,叮当有声。 “成了!”钱居安松了口气,觉得头脑有些晕眩,接连四次催动石火赤焰,已经逼近他的极限,反倒是曹雨游刃有余,显然未尽全力,他心中有些恼火,暗自提防。 第七十七节 终于灯枯油尽 曹雨收回晃金绳,乌金矿如冰雹般洒了一地,钱居安踏上一步,抢先道:“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那一块呢?”曹雨看看双首凶猿身后那块头颅大xiao的乌金矿,转念道,“还有仙都魏师侄的一份呢?” “都算我的。” “似乎有dian不大公平哟,不过就这样吧,算是钱师兄欠我一个人情。” “多谢师妹。”钱居安也松了口气,出发之前,掌门给他的底线是至少取得六成乌金矿,如今多占了最大的一块,掌门跟前也交代得过去了,他也怕曹雨纠缠不清,衣袖一挥,将乌金矿分成两堆,示意曹雨先取。 曹雨也不计较,催动储物袋,将乌金矿尽数收入袋中,系在腰带上收好。钱居安收了剩下一半,举步绕到双首凶猿身后,谁知异变突起,凶猿竟未死透,四臂齐出,插入他胸腹之间,奋力一扯,将他撕成三块,血肉脏腑四散坠落,当场死于非命。 曹雨急退数步,一收持剑,一手捏住晃金绳,暗暗心惊。那凶猿将气息收敛得如此隐蔽,连她都没有察觉,这突如其来的发难,若换成是她,也躲闪不及。 凶猿摇动浑身骨骼,从颈部又挣出一个骷髅头,背部伸出两条胳膊,弯腰扯下钱居安腰间的储物袋,轻轻一抖,乌金矿尽数飞出,附着在骨骼上,形成一件残破不全的铠甲,顺手捞起石火剑,空洞的眼窝盯着曹雨不放。 曹雨惊道:“你竟然修成了三首六臂的法身!” 魏十七哪还不知机,探手入怀,一下子把两枚传讯玉签齐齐捏碎,接着从蓬莱袋中取出美人蟒的血肉,塞入口中生吞下肚,补足元气。 凶猿舞动石火剑,举步冲向曹雨,石火剑锋利无匹,曹雨不敢放出晃金绳迎敌,生怕折损了师门法器。眼看事不协,她当机立断,连夜明符都顾不得收起,御剑冲入山腹ding部的甬道,转眼消失无踪。 “这个女人!”魏十七暗暗腹诽,从剑囊中抽出铁棒迎上前,硬碰硬接了凶猿几剑,飞快退到一旁,瞥了一眼铁棒,裂纹并未扩大,看来石火剑在对方手里并不能发挥出十成的威力,这让他定下心来。 一人一妖战作一团,凶猿缺了两首一臂,摇摇晃晃并不适应,频频露出破绽,被铁棒击中,好在它有乌金矿护身,只要留意不被击中白骨,浑不当回事,反倒是魏十七忌惮石火剑,不敢贸然贴身紧逼。 滚滚交手大半个时辰,魏十七力气渐长,愈战愈勇,凶猿的气焰被压制,慢慢落在下风。 双首凶猿肉身被毁,骨骸被雪神峰碾成碎屑,魂魄侥幸逃过一劫,沉睡了数万年才悠悠醒转,又强行催动神通,将骨骸凝化成形,先被石火赤焰毁去一臂,接着两个头颅遭受重创,不得不燃烧一魂一魄施展三首六臂的法身,再与魏十七激战多时,无以为继,终于灯枯油尽。 魏十七察觉到对手渐趋孱弱,担心它故伎重演,仍然不紧不慢地磨去它的力气,到后来凶猿连胳膊都抬不起来,魂魄上的伤势发作,反应迟钝,怔怔地任凭他打砸。 魏十七奋力一招“佛头着粪”,将凶猿的头颅打碎,接着连出数棒击中它手臂,避开乌金矿,将臂骨砸得粉碎。凶猿遭此重创,终于支撑不住,骨骸上的乌金矿一块块掉落,这一次看上去不像作伪。 魏十七伸长手臂,用铁棒捅了它一下,凶猿颓然摔倒在地。他灵机一动,催动左手手背上的蓬莱袋,只一摄,就将骨骸摄入袋中,随即吐出无数细xiao的骨屑,洒了一地。蓬莱袋夺取了双首凶猿剩余的二魂六魄,又涨大数分,魏十七有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它似乎在传递欢欣鼓舞之意。 凶猿授首,魏十七检dian战利品,石火剑和夜明符都是有主之物,找遍了整个山腹,除了乌金矿外,没有什么旁的收获。他盯着最大的那块乌金矿看了半晌,放弃了吞没的念头,挑几块中等偏xiao的矿石收入剑囊中,让铁棒缓缓吸收铁精之气,提升质地。 剩下来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候卫蓉娘来搭救他。虽然希望渺茫,但愿她不会错过雪神峰上那一个xiaoxiao的洞口。 夜明符一diandian暗淡下去,终于熄灭在一片黑暗中,魏十七背靠石壁,静静回想着这一趟冬猎,觉得受益良多。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头ding再度亮起一dian光芒,就像漆黑的夜幕中闪烁的星光,那么遥远,又是那么亲切。光芒渐渐降落,越来越亮,魏十七看到卫蓉娘和曹雨御剑而下,衣袂飘飘,恍若射姑仙子。 魏十七长身而起,见过二位师叔。 卫蓉娘看着满地血污,惨不忍睹,不禁皱起了眉头。 曹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指着凶猿的骨屑问道:“这是……你干的?” “那凶猿偷袭了钱师叔,已经灯枯油尽,弟子与它又缠斗了数个时辰,好不容易才把它给磨死了。” “好,卫师妹,仙都收了个好弟子,让我刮目相看!”曹雨看了魏十七几眼,笑盈盈夸奖道。 卫蓉娘半途中遇到曹雨,从她口中知道了大略,看到这许多闪烁着紫芒的乌金矿,也不禁怦然心动。忖度片刻,她问曹雨:“曹师姐觉得此事如何处置?” 曹雨当着魏十七的面,也不绕弯子,道:“钱师兄与我议定,这些乌金矿,除掉最大的那块,一半归我玄通派所有,剩下的归平渊派,至于酬谢魏师侄的部分,也从平渊派的那份里出。” “好,烦请曹师姐做个见证。”卫蓉娘用储物袋将剩余的乌金矿尽数收起,又取了石火剑,道,“师姐,我手边没有多余的储物袋,钱师兄的尸身和凶猿的骨骸,麻烦师姐收起,交给平渊派掌门处置。我会飞剑传书,禀告师门,钱师兄死于凶猿的偷袭,曹师姐和魏师侄联手将凶猿灭杀,为师兄报仇。” 曹雨无可奈何地嘀咕道:“就知道师妹不肯放过我……”她弃钱、魏二人而去,有所理亏,只能接受卫蓉娘的安排,不过当时的情形千钧一发,她哪里知道双首凶猿已经灯枯油尽,而魏十七又如此强悍,能以一己之力,将凶猿活活拖死。 她望着魏十七强健的身躯,眼眸深处闪过异样的光芒。 第七十八节 换取一块乌金矿 第七十八节换取一块乌金矿 时隔半年,魏十七再度回到虎子沟,风景依旧,人事已非。 卫蓉娘当即写了一通书信,交曹雨看过,当着她的面飞剑传书送回仙都,曹雨亦写了两通书信,俱送回玄通,其中一通请师父韩赤松转交平渊派掌门 数个时辰后,仙都奚鹄子、玄通韩赤松、平渊季鸿儒先后降下飞剑,三派掌门齐至虎子沟。 卫蓉娘取出储物袋和石火剑,曹雨取出两只储物袋,二人将储物袋打开,乌金矿,钱居安的尸身,双首凶猿的骨屑,一一呈现在三位掌门面前,禀明缘由。 当年昆仑祖师施展大神通,将通天阵杀灭的妖物镇压在接天岭下,也有少数强横的妖物肉身虽毁,魂魄侥幸逃过灭顶之灾,躲在山腹中苟延残喘,这样的情况,以前也出现过几回,大都被镇守接天岭的妖王扑灭,但也有漏网之鱼。 季鸿儒记得三十多年前,接天岭逃脱过一条妖物的魂魄,瞒天过海,藏在仙都派一名试炼弟子的体内,而后夺舍重生,将同门尽数杀死,吃空内脏,一路杀入仙云峰,最终为奚鹄子重创,逃入昆仑山不知所踪。 他查看徒弟的尸身,又细细问了交手的经过,心知钱居安遭此厄运,一半是运气不佳,一半是应对失察,怨不得曹雨。他的这个徒弟资质出众,心气极高,能以离火之气催动石火赤焰,前途无量,只可惜不谙实战,这才死于双首凶猿之手。 他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中却为徒弟的意外亡故感到可惜。不过季鸿儒毕竟是平渊派掌门,善后事宜还是要做得公允,他收回石火剑,将钱居安的那份乌金矿分了一半给仙都派,意外之财,奚鹄子也不争什么,道谢一声收了下来。 三人散了之后,奚鹄子将卫蓉娘和魏十七叫到屋里,仔细询问来龙去脉,对卫蓉娘的瞒下曹雨临阵脱逃一事不置可否,反倒是关注魏十七的实力因何突飞猛进。 魏十七奉上两块兽皮残片,向掌门禀报啸月功的由来,奚鹄子沉吟片刻,问了魏十七修炼啸月功的进展,展颜道:“很好,等回到仙都后,让蓉娘领你去蓬莱殿,你自己留下一份啸月功的抄本,把这两张兽皮交给蓬莱殿贺长老收藏,你可任选一份英字阁的秘籍自行修炼。” 魏十七谢过掌门,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卫蓉娘也为他欢喜,掌门如此看重啸月功,想必师兄的这个徒弟晋升内门弟子将不成问题。 第二日一早,季鸿儒、韩赤松、曹雨御剑飞往雪神峰,仙都被排斥在外,也是意料中事。三人赶在冬猎结束前回到虎子沟,一无所获,神情颇有倦怠之色,显然并未找到更多的线索。 双首凶猿的出现,成为一个深藏于众人心底的谜团。 数日后,接天岭地动山摇,妖气障天,冬猎结束了。 从隆冬至隆冬,冬猎的一年,各人的机缘和收获大不相同。卫蓉娘检点弟子所得,魏十七的储物袋最为丰厚,光是妖丹就有近百颗,兽骨更是不计其数,段文焕和陈素真加起来还不到他的三分之一,至于曹近仁,倒是不负所托,在虎子沟附近采集了不少珍稀的草药,出乎她意料。 接天岭封山一年,平渊、玄通、仙都三派弟子踏上了归途,奚鹄子施展神通,剑光一卷,御剑携带众人飞回仙云峰,路上只花了三天工夫。 卫蓉娘先到青阳殿交割了妖丹和兽骨,提笔斟酌着写了几张便笺,画了花押,叠成八角形的方胜,分别交给段、陈、曹、魏四人,挥手让徒弟散去,只叫魏十七在殿外候着 魏十七站在青阳殿外,拿了那张八角形的方胜,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不知道有什么用。陈素真刻意交接,留下来跟他多说了几句,告诉他这次冬猎累积的功劳由卫师裁定,记在了便笺里,到蓬莱殿交给贺长老,可以换取丹药功法什么的。原本是荀师伯执掌蓬莱殿,自从他在鹰嘴岩闭生死关,蓬莱殿的事务就由贺长老代为掌管,贺长老名敬贤,辈份比掌门还高一辈,他向来与人为善,甚好说话。 魏十七随口问道:“咱们为什么不像太一宗那样用鱼眼石?” 陈素真看了他一眼,道:“曹师弟也提出过,昆仑不产鱼眼石,干脆炼制一种无法作伪的符箓,在宗门内作流通之用。不过他人微言轻,没有人理睬他。昆仑派和太一宗向来不睦,步他们的后尘,拾他们的牙慧,恐怕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魏十七心道,曹近仁虽然是外门弟子,在这方面却很有超前意识,也是少有的人才。他笑笑道:“于我有利则取之,管他是不是后尘,是不是牙慧。” 陈素真颔首道:“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师父不同意。” 说话间工夫,卫蓉娘从青阳殿出来,叫上魏十七同去蓬莱殿,顺便归还断龙剑、储物袋、地图和剔骨尖刀。陈素真很有眼色,借故走开,不去凑这个热闹。 二人来到蓬莱殿前,卫蓉娘领着他去拜见贺长老,递上方胜,果然正如陈素真所说,贺长老与人为善,并没有为难他,甚至有那么一丝热情。魏十七并不认为自己配得上那一丝热情,更主要的原因,他猜测,是因为卫蓉娘提起他是荀冶唯一的徒弟,在接天岭立下大功,虎口拔牙,从平渊派和玄通派手下抢下了一份乌金矿,掌门已经看过了他修炼的啸月功,认为这门炼体的功法值得收入蓬莱殿。 他呈上两张兽皮残片,贺敬贤扫了几眼,随手收入袖中。 看在掌门的面子上,贺敬贤破例把英字阁中收集的秘籍都取了出来,任凭魏十七挑选。总共二十三枚玉简,以拳经剑谱为多,也有一些粗浅的旁门法术,并没有适合剑修的功法和剑诀。 蓬莱殿收藏的功法,照例按阳、明、藏、英分类,阳字阁收集剑诀,明字阁收集功法,藏字阁收集道术,英字阁收集秘籍。魏十七既已习得“疯魔棍法”,不再关注拳经剑谱,而是把注意力放在旁门法术上。 英字阁收集的旁门法术并不多,只有七种,魏十七一一看过来,最后挑选了“摄魂诀”,其中记载了几门摄取操纵魂魄的法术,颇为使用。当然他心中清楚,这其实是摄魂诀的外卷,内卷应该在邓元通手里,秘而不宣。 至于在接天岭累积的功劳,魏十七提出换取一块乌金矿。 凭他在接天岭收集的妖丹和兽骨,哪怕是最小的一块乌金矿,也远远不够抵换,不过卫蓉娘的便笺上写得很清楚,这些乌金矿能收入仙都囊中,完全是魏十七的功劳,这样算的话,换给他一块也无妨。 贺敬贤斟酌再三,暂且答应下来,不过乌金矿还在掌门手里,等分派下来后,另找机会交给他。 卫蓉娘觉得奇怪,在她的心目中,魏十七最好换取一只储物袋,区区一小块乌金矿能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剑修?转念一想,心中顿时释然,魏十七此举并非为己,这块乌金矿是为荀师兄换取的! 她想岔了,魏十七此举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掩饰剑囊中贪墨的那几块乌金矿。 第七十九节 新鲜的人肉 玉简不能带出蓬莱殿,魏十七找了间静室,把摄魂诀逐字逐句记在脑中,确认无误,归还了玉简,辞别贺长老和卫蓉娘,离开仙云峰。 孤身一人,沿着山路来到天都峰下,师兄弟都在,经年未见,乍一交谈,彼此都感到有些生疏。不知不觉,他们投向魏十七的目光已经变成了仰视,连説话的口气都不可能像过去一样亲昵。不过回想起来,他们曾经亲昵过吗?魏十七的一言一行,从来都是客气中带着冷漠,他是一个旁观者,隔着一段距离,冷静地打量这个世界。 能跟他亲昵的,只有xiao师妹秦贞一人。可是秦贞并不在天都峰下,师兄弟们只知道她在天都峰潜心修炼,半个月前还下山过一次,之后就不知所踪。 寒暄了一阵,魏十七道别离去,留给岳之澜和宋氏兄弟一个背影。宋骐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师兄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説这话的时候,不无艳羡,他们这一拨试炼弟子,又有几人能像他一样自在。 片尘不染,心无挂碍,是为自在。 魏十七不紧不慢登上天都峰,漫天飘雪,纷飞如雨,只有他一人,稳稳走在山崖间。 他并不急于赶路,沿途看着萧瑟的雪景,且看且行,一向走惯的山路,闭上眼睛都知道哪里落脚,哪里转弯,魏十七觉得自己腿脚轻健,落地无声,有一种御风而行的错觉。 两个时辰后,他来到了苦汲泉。 苦汲泉边空无一人,这种恶劣的天气,即使是再勤勉的弟子,也不会ding风冲雪,到天都峰ding修炼上个把时辰,再ding风冲雪下山去。 魏十七拨撩着温热的泉水,俯身喝了几口水,觉得腹中饥馁,便到山林中兜了一圈,无移时工夫,拎着一串锦文鼠回到苦汲泉边,利索地洗剥干净,寻了个避风的山沟,拾些枯枝生火烤肉。 风雪渐停,四野无声,空气清冽而干净。鼠肉滴下的油脂落在火堆里,溅起一串火星。魏十七把脑袋和内脏埋进灰堆里,向火中添了几根枯枝,站起身来到高处,曲起拇指和食指,含在嘴里打了两声嘹亮的唿哨。 哨声在冬日的山林间回荡,久久不散。 等了片刻,不见有回音,魏十七跳下山沟,把烤熟的鼠肉慢慢吃下肚,往嘴里塞了几团雪,扑灭火堆,动身前往沸泉。 沸泉位于苦汲泉东百里外的一处山坳里,很远就闻到刺鼻的硫磺味,那熟悉的气味让魏十七想起许砺和辛老幺,当初他们在沸泉边打了一场,xiao师妹掉进沸泉里,浑身衣服都湿透了,紧紧裹在身上,像一只易推倒的xiao萝莉。 那些并不遥远的往事,回想起来,就仿佛是一场梦,变得不那么真切。 魏十七再次登上高处,打了两声唿哨,侧耳倾听,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他有些担心,莫非xiao师妹去了阴阳岭?以她的性子,倒有这种可能。 那么就去阴阳岭看看吧。 正待动身,沸泉深处忽然冒出一连串腥臭的气泡,兜底翻腾起来,片刻后,水面急剧下落,露出大块大块湿漉漉的岩石。 这是什么状况?魏十七嗅到某种不安的气氛,退后数步,心中警觉起来。 泉水越来越少,终至于干涸,原先泉眼的位置,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地洞,冒出氤氲热气。 一只惨白的手突然伸出地洞,扒住湿滑的岩石,五指纤长,青筋凸起,显然是女子的手,却稍嫌粗砺。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探出头来,脸面隐藏在发丝间,肩胛骨高高耸起,赤身,瘦削不堪。 魏十七把手按在剑囊上,忽然想起xiao师妹,觉得她的名真不该起个“贞”字。 “呵呵呵,新鲜的人肉,我闻到你的气味了……”那女子干笑几声,慢慢仰起头,长发滑到两旁,露出一张干瘦的脸,眉毛很淡,丹凤眼,鼻梁和颧骨突起,嘴唇没有半dian血色。 她看上去很疲倦,在洞口趴了一会,不知哪来的力气,赤条条跳出来。瘦,真瘦,皮包骨头,胸口像两只布袋,肋骨清晰可辨,手脚的皮肤都垂了下来,摇摇晃晃,简直就是披了一层皮的骷髅。 “新鲜的人肉!”那女子盯着魏十七不放,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腹中响起一连串雷鸣,“真饿呀,已经很多年没吃到肉了,鲜血,内脏,骨头,呵呵呵……” 魏十七冷静地问道:“你是人?是妖?” 那女子拍拍干瘪的肚子,皱搭搭的皮肤一阵晃动,嗤笑道:“这具身体是人,不过身体里面,是妖!”她弯下腰,双手着地,四肢猛一发力,竟高高跃起,朝魏十七当头扑了过去。 第八十节 一睡就是三十年 那女子跳到半空中,张牙舞爪,像一只硕大的蝙蝠,脸上带着贪婪狰狞的笑。魏十七早有防备,铁棒顺势挥出,一溜乌芒中夹带着黄光,把艮土之气催动到极致。 “好厉害哟……”那女子突然蜷缩起身体,双手双脚往铁棒上一站,身轻如猫,甩都甩不掉。魏十七双臂发力,连人带棒朝山岩砸去,对方在着地的瞬间跳到一旁,稳稳趴在地上,身形向左右一晃。 魏十七眼前微微一花,心知有异,下意识使一招“八方风雨”,铁棒舞出一团乌光,将自己团团护住。果然眼前的人形只是一团虚影,顷刻消失无踪,与此同时,身后传来轻微的喘息声,似乎这样一次移步换形耗费了她不少体力。 那女子没有出手,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嘀咕道:“不错,反应机敏,也很谨慎。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魏十七侧过身退后几步,提起十二分的警醒,那女子的身法比接天岭的铁背狼妖更快,若不是她体力不支,恐怕着了道也未可知。 “问你呢,説话呢!” 魏十七察觉到她似乎在拖延时间恢复体力,试探着打上两棒,却被她连蹦带跳,轻松闪过。穷追猛打毫无意义,白白浪费体力而已,他停住脚步,持棒而立。 “呵呵呵,怎么不上了?耍了几棒就累了?” 魏十七不理会她的挑衅,道:“你看上去很累,顺便问一句,你在这沸泉地下沉睡了多久?” “多少年?二十年,三十年,谁知道呢?反正上一次吃饱,已经很久很久以前了,那些新鲜的内脏,味道真好!”那女子又舔了舔嘴唇,眼珠泛起绿油油的光华,像黑夜中饥饿的野狼。 三十多年前……阳字号石室……六名试炼弟子……吃空内脏……为奚鹄子重创……不知所踪…… 魏十七心底顿时雪亮,原来眼前的女子就是当年发生在阳字号石室那场惨祸的罪魁祸首。 喘息了片刻,那女子似乎恢复了一dian精神,满头长发无风自动,不知使了什么神通,身影渐渐变虚,下一刻,化作一团暗影,向魏十七疾冲而去。 魏十七全力施为,将铁棒舞得滴水不漏,那女子在他身旁急速移动,兜了好几个圈子,却始终没能找到出手的机会,焦躁之下贸然出手,手臂早被铁棒扫中,立马断为两截。 那女子足尖一蹬,飘出三丈开外,皱起眉头看着断折的手臂,对这具孱弱的身体失望透ding,人类的身体就像一块豆腐,必须xiao心翼翼使用,稍有不慎,就有受伤的危险。 她张口吐出一颗淡红的妖丹,足足有核桃大xiao,在臂骨折断处滚了几滚,随即恢复如初。她把妖丹托在掌心,冷冷道:“果然不付出dian代价,是吃不到嘴里的!” 她深吸了口气,朝着妖丹一吹,一股无形的妖风席卷四野,满地积雪腾空飞起,凝成无数尖利的刀刃,暴雨一般向魏十七袭去。 冰刀雪剑来势太快,魏十七避无可避,只得挥动铁棒竭力阻拦,体内艮土之气急速流逝,铁棒寒冷刺骨,越来越沉重,稍一松懈,胸腹即被连续击中,好在他炼体有成,勉强还扛得住。 那女子的脸色越来越白,手掌开始颤抖,连妖丹都色泽暗淡,缩xiao了数分,她心中狠狠道:“这怪胎到底是不是人,修为如此低下,怎么还撑得下去!” 她的本体是一头三眼灵猫,名叫苗子,当初亦是通天阵的受难者,魂魄藏在妖丹中,被镇压在接天岭下,好不容易才从禁制下脱身,为了躲避昆仑弟子的追捕,夺舍了一名试炼弟子的肉身,混进仙都派。原本打算安安稳稳躲上几年,恢复些元气,再找机会溜出昆仑山,谁知妖丹突然崩裂,危急万分,她只得连杀五人,用血祭之术暂时稳住妖丹。 血祭之术需要大量精血,修为越高效果越好,那五名试炼弟子初来乍到,修炼都没踏上正途,不ding什么用,无奈之下,她一路杀上仙云峰,收集修士的精血,施展血祭之术巩固妖丹,结果惹出了仙都掌门奚鹄子,一场大战,打得伤上加伤,跳下仙云峰落荒而逃。仙都弟子紧追不舍,苗子终于撑不下去,跳进沸泉,潜入泉眼下,收敛妖气缩成一团,陷入龟息中,一睡就是三十年。 好不容易从龟息中醒来,饿得皮包骨头,头昏眼花,遇到的第一个血食还是个棘手的刺头,动用了妖丹都没能拿下,这世道,这运数,从什么时候开始,堂堂妖族变得如此虚弱不堪? 第八十一节 一溜烟逃了出去 第八十一节一溜烟逃了出去 魏十七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窍穴中艮土之气行将干涸,双臂如同灌了铅,铁棒重逾千斤——可是铺天盖地的冰刀雪剑也变得越来越稀疏,莫非对方也逼近极限了? 他努力抬起头,颈椎咯咯直响,像生锈的铁门枢,让他失落的是,原因并非如他所料,而是因为方圆数里内的冰雪消耗殆尽,对方才不得不放缓攻势。 有这片刻的空隙也就够了,魏十七催动体内仅存的元气,拼着接连被冰雪击中,翻身滚落到干涸的沸泉中。 苗子收起妖术,张口把妖丹吞入腹中,挪动脚步朝沸泉走去,脚步像踩在棉花堆里,有些踉跄。还没看到魏十七的身影,心中腾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忙不迭往后退去,眼前忽然一暗,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沸泉下腾空扑出,呲牙咧嘴咀嚼着什么东西,鲜血滴滴答答,染红了衣襟,却见他将右臂奋力一挥,一根乌溜溜的铁棒脱手飞出,直冲自己心口撞来。 时间分成了快慢两段,头脑告诉自己,她有一百种一千种法子避开这雷霆一击,可身体却慢了不止一拍,根本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铁棒越飞越近 。之前的妖术耗费了太多的体力和元气,避是避不过去了,苗子眼中厉芒闪动,额头上睁开第三只眼,突然口一张,妖丹电射而出,在铁棒末端重重一击,又倏地收回,仍咽入腹中。 第三只眼疲倦地合上,隐没在额头中,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天旋地转,翻江倒海,她分明感觉到,妖丹表面裂开了数道细纹,一时间痛心不已。 铁棒被妖丹一击,以数倍的速度倒飞回去,魏十七根本来不及反应,胸口一疼,已被铁棒贯穿,留下一个前后通透的窟窿。铁棒去势不竭,飞出很远才落在了岩石上,发出“咣当”一声轻响。 魏十七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与这个夺舍的三眼妖物相比,接天岭那些猎物温顺得像童话里的小兔子小刺猬,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控制,仰天摔倒在沸泉中,血流如注。他伤在右胸,肺叶被铁棒穿透,连连咳嗽,口鼻中喷出血来,若是铁棒再偏数寸,捅碎了心脏,再强横的体修也修复不了。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吃妖丹的亏了,好在妖丹没有入体,只是硬伤,不像上一次在雪窟洞中那么凶险。 魏十七急忙从蓬莱袋里掏出美人蟒的血肉,塞进口里胡乱咀嚼几下,挺着脖子吞下肚。无移时,一股股热流在体内涌动,血肉化作淳厚的艮土之气,缓缓修复着受伤的身躯,血流渐止,伤口长出肉芽,蠕动着填满了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他需要时间恢复。 凌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魏十七仰头望去,只见那干瘦的女子站在高处,衣袂飘飘,长发飘飘,脸上布满了皱纹,仿佛在短短一瞬间衰老了几十岁。喷出妖丹作搏命一击,对她而言,也是最后的手段了。 “还没死吗?”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缥缈,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魏十七挣扎着爬起来,“你的情况也不妙吧?” “呵呵呵……”苗子笑了几声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才道,“你不是剑修,你是体修,说说看,是那个门派的?” “仙都门下弟子,试炼弟子。”魏十七乐得跟她啰嗦几句,多拖延一些时间。 苗子哼了一声,记起多年前那段不愉快的旧事,奚鹄子留下的剑伤,至今没有痊愈。“又是仙都门下……不过也好,十三四个都杀过了,再添上你一个,到了阴曹地府也不寂寞!” 她强撑着身体跳下沸泉,摇摇晃晃立足不稳,差点摔倒在地。 魏十七眼前一亮,看到了一线生机,当即催动元气,双足一蹬跳出沸泉,如奔马般一溜烟逃了出去。苗子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迅速远去,恨得牙根直痒痒,一屁股坐倒在地,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魏十七奔出一二十丈,看到铁棒斜插在石缝里,顺手一拎收入剑囊中,头也不回冲入密林中,左兜右转,消失了踪影。 翻过数个山头,魏十七放慢脚步,右胸的伤口愈合了大半,隐隐作痛,他找了个枯朽的树洞歇息了片刻,待体力稍一恢复,即刻动身,朝天都峰奔去。 那妖物沉睡了三十年,显然伤势未愈,身体虚弱,急需补充血食,他的首选必然是天都峰下的试炼弟子,只有尽快通知师门长辈出手,才能避免惨祸再次发生。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第八十二节 何事如此慌张 从沸泉到苦汲泉,一百里山路,两个时辰,从苦汲泉到天都峰下,四十里山路,半个时辰。 一场激战,右胸被洞穿,伤势未愈,接着在山林间全力跋涉,饶是魏十七体力过人,也觉得腿脚有些发软,气喘吁吁。 宋骐远远望见一人从天都峰上疾冲而下,遇到山路急转,纵身一跃,如猿猴般灵巧,觉得像师兄的身影,当下快步迎上前。他看清对方的脸,惊喜道:“师兄,你……你怎么……” 魏十七深深吸了口气,打断他道:“鲁、张二位师叔可在山下?” 宋骐见他脸色凝重,心突地一跳,道:“刚才看见张师叔和胡师兄往月牙潭方向而去。”他所説的胡师兄便是张景和最看重的弟子,xiao比时被魏十七一棒击败的胡镛胡伯楠。 魏十七道:“你去找岳师兄,请他通知三脉的弟子,大伙聚在一处,相互照应,切勿进天都峰。” “发生了什么事?” “快去!”魏十七没空跟他解释,举步奔向月牙潭。宋骐犹豫了一下,泼开两条短腿往石室奔去,心中却有几分兴奋。 月牙潭沐浴在夕阳下,湖光雪光掩映着晚霞,静谧如画。张景和正指dian徒弟凝结道胎,忽被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不禁皱起了眉头。她转过身,举目望去,却见齐师兄门下的魏十七一路踏雪奔来,像完美画卷上一道突如其来的败笔。 胡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禁嘀咕了一句:“什么事情,这样风风火火。”他对这个资质低劣的魏师兄是又恨又怕,一想起就觉得尴尬。 待魏十七停住脚步,施礼毕,张景和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弟子在沸泉旁,遇到一个沉睡了三十多年的火行妖物,似乎是当年祸害阳字号石室诸位弟子的凶手。” 张景和心中一凛,急道:“你且慢慢道来。” 魏十七把来龙去脉説了一遍,张景和低头忖度片刻,问道:“你怎么看?” “那妖物急需血食恢复体力,我等不宜在此久留,不如先撤往秋桃谷。” 张景和犹豫道:“它在掌门剑下吃了大亏,未必敢再踏入仙都……” 魏十七既不催促,也不试图説服,站在一旁静静等她决断。 张景和性子一向优柔寡断,当初她在荀冶和邓元通之间保持中立,貌似公允,其实是摇摆不定。眼下遇到这等棘手的事,她一时慌了手脚,不知该怎样应对。想了片刻,她命胡镛和魏十七召集起试炼弟子,聚在一处切勿走散,她立即上仙云峰向掌门禀报,再做决断。 魏十七心中叹了口气,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女人到底不够果决。 天色渐暗,胡镛把试炼弟子召集起来,燃起一堆篝火,却不肯説是什么事,众人窃窃私语,心中都有些不安。魏十七提议让众人先回石室,只留他跟胡镛在外守护,胡镛却説这是师父之命,不得违背。 魏十七摇摇头,张景和随口一言,他便抱住不放,一dian不知变通,不过言尽于此,他也不愿因此跟胡镛发生争执,至少有这许多人在,那妖物不会第一个偷袭自己。 宋骐宋骥围在魏十七身旁,一个劲地问发生了什么,魏十七摸摸他们的头,低声道:“万一,我只是説万一,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不要惊慌,立刻躲回石室去,把门ding死,千万不要出来。岳师兄,你照顾好他们,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岳之澜被他説的毛骨悚然,亦压低了声音问道:“会是什么事?” 魏十七还没来得及回答,夜空中忽然响起一串“呵呵呵”的尖笑,他心中一沉,担心什么来什么,听那熟悉的笑声,似乎中气足了一些,不想之前那么虚弱。 “岳师兄,就是现在!” 岳之澜哪还不知趣,将宋氏兄弟一手一个抄在腋下,飞快地奔进石室,栓上木门,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魏十七站起身,从剑囊里抽出铁棒,大声叫道,“胡师弟,快招呼大家回石室去!” 胡镛一迭声地叫大伙回去,拔出湛卢剑,心跳得像擂鼓,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幽暗的夜空中,一个惨白的身形刷地落下,抓住一名试炼弟子的头发,往后一扳,张嘴咬住咽喉,汩汩吮吸着鲜血,那弟子嗬嗬嘶叫着,手脚像发疯一般抽搐,却挣不开凶手的双臂。 四周响起一片惊骇的尖叫。 胡镛被这血淋淋的一幕吓懵了,火光之下,他分明看到一个赤身的女子,干瘦得像一根柴,披着长发,将他的一名师弟活生生咬死,拼命吮吸鲜血,一双眼睛发出绿光,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持剑的手在颤抖,他知道自己应该勇敢地冲上前,剑斩妖魔,可是……他不敢。 魏十七提醒道:“胡师弟,那妖物行动如风,xiao心提防。胡师弟?师弟?”他见胡镛没有反应,推了他一把,胡镛大叫一声,胡乱挥动湛卢剑,像着火一样跳在一旁。 那女子抬起头,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上满是鲜血,冲着魏十七道:“又见面了,这一次你可逃不掉了!”她伸出右掌,五指并拢,向猎物的胸口插去,轻而易举剖开胸膛,挖出活蹦乱跳的心脏,凑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嚼得咯吱咯吱直响,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第八十三节 视人命如草芥 鲜活的心脏下肚,苗子干瘪的脸庞渐渐丰润起来,眼中神采奕奕,仿佛吞下什么大补的灵药。魏十七心知不好,一个箭步冲上前,抡起铁棒一通乱砸,苗子如同鬼魅,从铁棒缝隙间飘来转去,嚼完心脏,又抄了几把鲜血送入口中,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 从沸泉到天都峰,一路上她杀了无数野兽,吮吸热血,吞食心脏,以此恢复元气,不过兽血毕竟比不上人血,修士的精血对她修炼的功法大有补益,死在她手上的这名试炼弟子连道胎关都没过,不过通了七八处窍穴,却让她的元气恢复了半成。 魏十七见奈何不了她,收起铁棒退后数步。 苗子狂性大发,将尸身高举过头ding,双臂一扯撕作两半,鲜血如暴雨淋遍全身。她纵声大笑,右手掐诀,念了几句咒语,鲜血凝结为一张薄薄的血膜,覆盖住裸露的身体。 胡镛失去了反抗的意志,牙齿咯咯打战,双手举着湛卢剑,像一个孱弱的女子面对强暴。苗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咧嘴一笑,魏十七心知不好,急忙叫道:“xiao心……” 苗子合身撞入胡镛怀中,轻轻巧巧就把湛卢剑抢在手中,随手一划,将胡镛开膛破肚,掏出心脏吞下肚,俯身畅饮着鲜血。 天都峰下,惨白的石室之前,只剩下魏十七和苗子二人,在仙云峰的师长赶来之前,魏十七是最后一道防线,躲在石室中的师兄弟都是屠刀下的羔羊,没有人能幸免。 魏十七整一整衣衫,郑重其事地道:“仙都门下弟子魏十七,见过前辈。” 苗子丢下胡镛的尸身,呵呵笑道:“魏十七,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等你到了我肚子里就知道了!”苗子根本不给他拖延的机会,持剑上前,轻轻一挥,湛卢剑亮起一道夺目的红光,化作漫天花雨,将魏十七团团围住。 魏十七舞动铁棒奋不顾身冲去,苗子不等他近身即闪在一旁,湛卢剑在他身上留下三道伤口,虽然都不在要害,离火之气却搅得他气血翻涌,极其难受。 魏十七根本不在意这dianxiao伤,将体内艮土之气催到极致,一味护住要害,不断逼近对手缠斗,不惜以身犯险。他的策略收到了效果,二人陷入僵持,苗子在他周围数丈腾挪移动,倏进倏退,却始终无法给予致命一击,只在他身上留下无数伤口。 但这种僵持的局面并不长久,剑伤并不是困扰,让魏十七感到棘手的是沿着伤口灌入体内的离火之气,他需要消耗数倍的艮土之气才能将其化解,饶是他已经把啸月功修炼到“四重楼”,也承受不起如此巨大的消耗。迫不得已,魏十七从蓬莱袋中取出肉血,抽空生吞下肚,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后背和大腿各中了一剑,深及白骨。 他心中不由一沉,开始萌生退意。 苗子对血肉的气息极其敏感,她察觉到魏十七吞下了什么东西,片刻后体内元气迅速充盈起来,当下暴退数丈,道:“咦,你吃了什么东西?” 魏十七没有继续追击,持棒而立,岳峙渊渟,体内艮土之气流转,让伤口慢慢愈合。他后背和大腿的剑伤极重,只能故作镇定,不敢露出丝毫破绽,生怕对方察觉。 苗子见他闷不吭声,心中怒火渐起,待要催动妖术,又强行按捺下来,仙都掌门和亲传弟子都没有出现,她不能把元气浪费在这个试炼弟子身上。 她知道对手是体修,韧性极强,不动用妖术的话,仓促间无法将其击溃,不过对付这种入门不久的试炼弟子,她有的是办法。苗子身形一晃,来到明字号石室前,一脚踢飞木门,闪入石室内,随手抓了一名弟子,飞快地折断四肢,丢到雪地中,一脚踩住胸口,湛卢剑指着他的咽喉,冷冷道:“想要他活命的话,抛下铁棒,跪地求饶。” 魏十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他需要时间恢复,对方拙劣的手段,正中他的下怀。 苗子慢慢刺下长剑,那弟子连连哀嚎,一忽儿向她求饶,一忽儿叫着魏师兄,求他可怜。苗子等得不耐烦,狠狠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又冲进石室,抓了一名女弟子出来,继续威胁魏十七。 魏十七依然没有屈服,沉默地望着她。 苗子暴躁起来,逐一把鲁十钟的弟子尽数杀死,魏十七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等伤口差不多愈合了,挥动铁棒再度冲上,把她死死拖住。苗子终于确认,用同门的性命去威胁他,没有任何效果,他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视人命如草芥。 第八十四节 变成一条死鱼 第八十四节变成一条死鱼 仙云峰顶终于飞出三道剑光,先后降落在天都峰下,奚鹄子、邓元通、卫蓉娘姗姗来迟。[千千小说]邓元通见到遍地尸首,目眦欲裂,双指一并,青蜂剑脱鞘飞出,如彗星般击向凶手。 魏十七瞥见剑光,顿时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舞台,就让给师门长辈了。他突然加快棒法,撕开少许空当,顺势退了出去,苗子也无心纠缠,眼望着疾飞而来的青蜂剑,眼中的绿光越来越盛。 三十年前猝不及防,吃了剑修的大亏,这一趟她有备而来,正打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她五指张开,缓缓合拢握拳,猛地催动妖术,脚边的一具尸体刹那间变干枯,一团血雾从毛孔逸出,凝结为一张坚韧的血膜,朝青蜂剑一扑,将其团团裹住,飞剑顿时像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地跌落在地。 “呵呵呵……”苗子抬起一脚踩在青蜂剑上,恶狠狠道,“老鼠拔了牙,看你们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邓元通五行亲木,以乙木之气驱动飞剑,本不以速度见长,一时不备,被血膜扑了个正着。他脸色微变,捏定剑诀连连催动青蜂剑,剑种却毫无反应,那层血膜竟隔绝了道胎与剑种之间玄妙的感应,把青蜂剑变成一条死鱼。 奚鹄子心念一动,拂动衣袖,手中多出一柄其貌不扬的飞剑,剑名七禽,长不足三尺,暗淡无光,随手一挥,黄芒转瞬即逝,一道剑气破空飞出,甫一离剑,下一刻便出现在苗子面前。 苗子浑身毛发根根倒竖,头颈一折,略略偏过数分,剑气从耳畔掠过,惨白的皮肤先是浮现一道血线,接着半只耳朵掉落在雪地中。三十年未见,奚鹄子竟然突破了剑芒关,苗子心头一沉,权衡局面,自己竟是输面居多。她也是果决的人,不等奚鹄子出第二道剑气,身形一晃,已投入莽莽密林中,消失了踪影。 奚鹄子收起七禽剑,脸上忽然闪过一缕潮红,闷声咳嗽了几声,邓元通急忙伸手扶住,他知道师父暗伤未愈,强行催动剑芒,对身体的损伤极重。 奚鹄子强行压下翻涌的血气,道:“蓉娘,让试炼弟子都出来,送他们死去的师兄弟上路。” 卫蓉娘答应一声,把躲在石室内的试炼弟子一一叫了出来,众人看着遍地横死的尸体,默默无语,伤心之余,也有几分庆幸。 “齐师兄一脉缺了秦贞,她在天都峰修炼,没有回来。张师妹一脉折了胡镛一人,鲁师兄一脉……没有幸免的。” 终于有人忍不住,轻声哭了起来,张景和门下有一名叫石贲的弟子失去了理智,愤然指着魏十七道:“我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那凶手用师兄弟的性命要挟他,他不声不响,眼睁睁看着师兄弟……”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奚鹄子望着魏十七,问道:“有这回事吗?” “有。那妖物进退如风,弟子不是对手,只能尽力拖延时间,它大概是不愿耗费元气对付弟子,用剑指着师兄弟的咽喉,要弟子抛下铁棒,跪地求饶,弟子没有理睬他。” “为何不上前阻止它屠戮同门?” “当时弟子的后背和大腿受伤极重,需要时间恢复,贸然冲上前阻止,只会白白丢了性命,害了所有人。两害相争取其轻,权衡利弊,只能出此下策。” 众人看他的眼光都有些异样,视人命为无物,不顾同门之情,冷静到近乎冷酷,直到这时,他们才注意到魏十七衣衫褴褛,浑身上下不知开了多少口子。他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这许多伤口,光是流血也差不多流干了。 奚鹄子不置可否,也不再追究下去,倒是邓元通深深看了他几眼,心中有些意外。在同门性命受要挟的危急时刻,他既没有热血上涌,也没有畏缩逃跑,而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权衡利弊,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出最不坏的决定,这份心性,委实不像一名入门不到两年的年轻弟子。 “都跟你们的师兄弟告别吧,埋在天都峰下,长眠于此。” 看惯了生生死死,人的性命就这么回事,奚鹄子转身拍拍魏十七的肩膀,道:“随我来。”说着,纵起剑光将他一卷,投仙云峰而去。 从接天岭回仙云峰,他施展的是“剑中乾坤”的神通,对魏十七来说就像乘飞机,除了有些耳鸣晕眩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这一次,他尝到了真正意义上“御剑”的滋味。 在他的印象里,所谓御剑就是背负双手,轻踩剑身,飞行在万丈虚空,视天堑为坦途,日行千里,朝发夕至。但真正站在飞剑上,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严格地讲,他还只是“乘剑”,御剑的是他身前的奚鹄子。 七禽剑离地三丈,飞行的速度并不快,站在狭窄的剑身上,一开始魏十七有些笨拙,手足无措,好在很快就镇定下来。他有过滑板的经历,技巧是相通的,无非双膝微曲,压低重心,保持平衡,注意气流的干扰。 初次御剑难免会出意外,跌得头破血流也不稀奇,奚鹄子原打算扶他一把,后来发现没这个必要,身体的本能反应比意识更牢靠,魏十七站得很稳,丝毫不受飞行的影响。 奚鹄子暗暗称奇,他驱动剑诀,飞剑化作一道飞虹,直奔仙云峰而去。 月出天山,云海茫茫,仙云峰巍然耸立于天地间,亘古不变。呼啸的山风刮在脸上,如刀割,魏十七眯起眼睛,注视着迎面扑来的怪石和古树,把身体伏得更低。 片刻工夫,二人来到莲花台,奚鹄子缓缓降下飞剑,收入剑囊之中,望着云海,久久没有说话。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发生在昨日。 过了良久,奚鹄子问起那妖物的事,魏十七没有隐瞒,从头至尾讲了一遍,每一处细节都没有遗漏,事实上,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奚鹄子叹了口气,幽幽道:“她叫苗子,本体是一头三眼灵猫,火行妖物,三十多年前伤在七禽剑下,如今又卷土重来了。她夺舍的那具身体,其实是我的侄女。” 第八十五节 只想见到秦贞 魏十七微一错愕,不知该説些什么好。 这会是一个苦情的故事吗?虽説是侄女,其实是私生女,就像那对复姓欧阳下场极惨的叔侄,待到兄嫂亡故,侄女如无根浮萍,为了照顾无法相认的嫡亲女儿,将其引入仙都门下,结果祸从天降,在昆仑山中被三眼灵猫夺舍,只得挥泪将其击伤,心如刀绞,直到三十年后灵猫前来寻仇,依然不忍心伤其性命……魏十七脑补了无数场景,然后觉得自己很无聊。 “原本想照顾她,没想到害了她,如果留在老家的话,也许早就嫁人生子了,平平安安过一世,到现在的话,大概也子孙满堂了。她不甘心平庸,一心要跳出凡世,结果落得这样的下场。其实她没有看透,我们都在凡世里,谁都跳不出去,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不过这些跟她説了也不懂,人哪,走到哪里,才能看到哪里……”奚鹄子有些絮叨,年纪大了,又有暗伤,触动了心事,难免有些伤怀,这些话放在平时,是不会跟一名试炼弟子説起的。 魏十七只能默默地听下去。 “那天阮静约你见面,説了些什么?”奚鹄子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为了岔开话题,不经意问了一句。 魏十七心念急转,道:“阮仙子问起弟子修炼的啸月功,指dian了几句。” “她是怎么説的?” “啸月功源自妖族的太阴吞海功,并不适合凡人修炼,妖族将身体淬炼到极致,能成就‘琉璃’、‘金刚’、‘铁檀’或‘玉晶’,人身经络太过复杂,穷毕生之力,也不可能凿通全部三百六十五处窍穴,把肉身淬炼到极致。” 奚鹄子扬起眉头,他知道阮静的一些底细,这些话出自她的口,应当不是虚言。 “兽皮残片上的啸月功并不完整,只有督脉一条经络,且止步于凿通窍穴,阮仙子推测下一步应该是凝结‘元液’,妖族修炼太阴吞海功,在窍穴中凝成一滴‘元液’称为一重楼,二滴‘元液’称为二重楼,三滴‘元液’称为三重楼,厉害的妖族能修炼到三十三重楼。阮仙子説弟子资质驽钝,不适合《太一筑基经》,啸月功虽然是炼体的残次品,却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奚鹄子diandian头,问道:“那么你修炼啸月功,到哪一步了?” “弟子凿通了一十一处窍穴,再无寸进,后来从胡安身上搜到另一张兽皮残片,果然如阮仙子所説,是凝结‘元液’的法门,弟子照着上面的人像修炼,已经练成了‘四重楼’,假以时日,如达到‘十一重楼’,照兽皮残片上的最后一幅人像,似乎就能凝结道胎。”魏十七説凿通十一处窍穴,是为了隐瞒自己是后天浊物的事实,他必须假扮先天一窍的低劣资质,以免暴露巴蛇血脉。 “还要多久才能练成‘十一重楼’?” 魏十七迟疑了片刻,道:“弟子估摸着再有半年工夫就差不多了。” “好,你且去天都峰修炼,等凝结道胎的时候,凭了这枚指环,上仙云峰来见我。”奚鹄子从袖中摸出一枚指环,模样跟当初邓守一赠他的信物差不多,只是多了三道暗金色的云纹。 魏十七双手接过指环,迟疑了一下,问道:“如果再遇到苗子……” “不用担心,这一次她伤得更重,剑芒入体,除非是昆仑有人出手相救,否则的话,她只能回来找我。” 魏十七明白了他的心意,恭恭敬敬行礼道别,退了下去。 长夜已过,旭日东升,投下万千道金箭,魏十七眯起眼睛望着仙云峰一diandian浸没在光芒里,觉得过去的一夜无比漫长。走了那么多路,杀了那么多妖,死了那么多人,他终于进入了奚鹄子的视野,成为一枚有分量的棋子。在过去的两年里,他袒露了一些东西,隐瞒了一些东西,在不同的人前扮演不同的角色,有时展露真实的一面,有时也虚伪地演戏,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但他知道自己在慢慢变强。 还不够强。 就像朝阳照亮了仙云峰一样,眼前的道路也被一些想法照亮,变得越来越清晰。他要尽早练成“十二重楼”,凝结道胎,成为仙都内门弟子,在赤霞谷论剑中展露头角,找到云牙宗的余瑶,骗也罢,抢也罢,把完整的啸月功弄到手。 不过在此之前,他只想见到秦贞。 第八十六节 你就是我的蜂蜜 秦贞站在阴阳岭的石碑前,心中的思念如杂草蔓延。与一年前相比,她长高了不少,脸上的稚气渐退,有了几分少女的模样。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她惦记着回天都峰去等候师兄。 为了能够不成为负担,并肩走在师兄身旁,秦贞在鬼门渊潜心修炼,用功极勤,就在不久之前,她凿通了任脉第一十三处窍穴,距离凝结道胎还有一步之遥。 这是天人相隔的一关,迈过了,海阔天空,迈不过,仍然在凡世挣扎。 鬼门渊为妖物占据,不过经历了戚都和棲落激战,人面鸠收敛了很多,再加上秦贞总是很xiao心,不敢离深渊太近,青狼甚是机敏,一有风吹草动,就早早提醒她躲开,这一年里,虽然xiao有惊险,还算得上平安。 不过要凝结道胎,就必须下到鬼门渊,越是深入渊底,离火之气就越浓郁,以秦贞的资质,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凝结道胎的艰难,前人有一个粗俗的比喻,道胎就好比是女人生xiao孩,有顺顺当当生下来的,也有难产死掉的,最凶险的是一尸两命。 那就走吧,回天都峰去,找到师兄,等他,跟他一起踏上这天人相隔的一关。 回望雾气缭绕的鬼门渊,秦贞隐隐觉得不舍,孤身一人,离群索居,日子过得单调而冷清,可她并不觉得难耐,每当寂寞时,她思念的只是师兄一人,哪怕回到天都峰下,回到人群之中,她依然觉得孤单。 思念像一杯酒,时间越长,就越浓郁。 她收拾起儿女心情,将鬓角的秀发捋到耳后,回头望着天都峰。 群山之间,夕照如烟,一人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秦贞鼻子发酸,视野被泪水模糊,她想飞奔而去,扑入他怀中,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步都迈不出去。 魏十七走上前,将她轻轻拥入怀里,摸摸她的头,笑道:“你长高了,差不多到我胸口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坐在我肩头了。” 秦贞双手抱住他的后腰,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不哭,你看,我平安回来了,你也长大了,我们都很好,今后也会很好。” “是,我不哭……”秦贞在他衣襟上擦干泪水,仰起xiao脸看他,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的身影,脸颊火热,耳根慢慢泛起红晕。 她真的长大了,眉目如画,肤光胜雪,魏十七心中一动,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 她的双唇薄而温软,口气很清新,亲过后,还用舌尖舔了舔下唇,这下意识的举动激起了魏十七的,他托起她的下巴,长久地亲吻和挑逗,让秦贞慌了手脚,几乎窒息。 这……就是成人的世界吗? 秦贞觉得不安,又有些渴望,她站在少女和女人的分界线上,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强烈的刺激、和危险。 秦贞的双手按在自己胸口,却没有用力推开,魏十七有些犹豫,现在就吃了她吗?还是再等等? 青狼的嚎叫提醒了秦贞,她满脸通红推开了魏十七,用手捂住嘴,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办。魏十七有些失望,回头看着青狼从密林中蹿出来,撒欢跑到他身旁,兴奋地在他腿旁拱来拱去,只得蹲下身摸摸它的脑袋,笑道:“你呀你呀,真是的……” 秦贞听出他话里的言外之意,越发觉得尴尬,偷眼瞧去,魏十七只顾与青狼嬉戏,没有在意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心中xiaoxiao地抱怨,一年多没见,怎么师兄变得……变得…… 过了好一阵,她才稍稍平静下来,故作镇定对他道:“师兄,别来……别来无恙否……” 她的声音有些客气,有些颤抖,魏十七忍不住笑了起来,曲起食指敲了敲她的脑门,道:“好好説话!” 二人终于可以坐定下来叙説别情,魏十七的经历可谓一波三折,为了避免师妹担心,他轻描淡写,把艰险之处一带而过,秦贞甚是细心,听出其中的蹊跷,但她装作什么都不明白,只是抱住他的胳膊,微笑着听他讲。 魏十七见她这样乖巧,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尖,问道:“你呢?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秦贞扳着手指道:“修炼,吃饭,睡觉,想你……讲的故事,就这些。” “哦,《太一筑基经》进展如何?” 秦贞骄傲地扬起xiao脸,道:“任脉已经凿通一十三处窍穴,可以着手贯通经络,凝结道胎了。” “不错,不愧是先天七窍的天才。” 秦贞抿起嘴嘀咕道:“不许你学那个讨厌的家伙説话,油腔滑调!” “那个蜂蜜的故事,你想通了吗?” 秦贞犹豫了一下,道:“没有全部想通,只想到了一些……黑白老鼠是不是比喻白昼和黑夜?” “对。” “树根比喻性命?” “不错,有dian意思了。” “老鼠啃咬树根,意思是昼夜交替,生命消逝,毒龙比喻死亡,蜂蜜比喻人生的喜乐和安慰。”秦贞的眼睛闪闪发光,“师兄……我想了很久,你……你……就是我的蜂蜜呀!” 魏十七默默无语。故事里的五滴蜂蜜,比喻的是财、色、名、食、睡这五种,他在临别前给秦贞讲这个故事,本意是暗示她生命无常,不要沉溺于,失了求道之心,没想到她会这样理解。 你就是我的蜂蜜呀,这是何等动人的情话!前世今生,让他感动的,唯有这一句。 第八十七节 你会等到结果的 第八十七节你会等到结果的 魏十七还要再花半年左右的时间才能练成“十二重楼”,在此之前,秦贞也不急于凝结道胎,干脆尝试着凿通任脉第一十四处窍穴,不过开辟后天窍愈往后愈艰难,这样的尝试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接天岭冬猎,魏十七私自藏起了一批的妖丹,以土行妖丹居多,也有二十来颗火行妖丹,俱是拇指大小的上品,二人轮替修炼《合气指玄经》炼化妖丹,汲取其中充裕的元气。 又是一年春草绿,空气中洋溢着温暖的气息,草木复苏,万物萌动,魏十七修炼啸月功进展极快,淬炼窍穴凝结元液如水到渠成,短短数月工夫,他已经练成了“十重楼”,而秦贞却迟迟没有突破第十四处窍穴。 一开始他还有些沾沾自喜,到后来,随着元液一滴滴凝成,速度越来越快,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把他推向另一个极端,他感到惶恐,那惶恐如大毒蛇,缠绕在他心窍。魏十七猜测,随着修为渐深,巴蛇的血脉也在慢慢苏醒,究竟是啸月功促使血脉苏醒,还是血脉的苏醒促使修为突飞猛进,这里的前因后果,已经没有人能说清了。 魏十七在犹豫,他不知道继续下去,自己还能不能坚守本心,对未来的茫然和不可测,让他焦躁不安,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秦贞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找了个机会问起,魏十七却含混过去,什么都不肯说。他到底担心些什么呢?秦贞并不认为隐瞒意味着隔阂,不过师兄还是把她当小孩子看待,让她感到失落,这样的情绪,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师兄的呵护,她一向甘之如饴,为什么这一次会有些反感? 秦贞毕竟是长大了。 魏十七打算缓一缓,然而他发觉,每天子午二刻,体内元气竟自行涌入窍穴,一步步凝结为元液,他尝试了很多方法,却收效甚微,到最后,他不得不把窍穴中的元气尽数耗尽,体内空空如也,才阻止了这一过程。 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问题出在哪里?从什么时候开始,元气失去了控制,意志沦为**的奴隶?魏十七心中的焦虑渐渐沉积,苦思冥想,话也开始变少,秦贞看在眼里,忧心忡忡。 这一日是春末夏初,魏十七坐在山涧旁,听着流水的声音,无所事事。秦贞小心翼翼坐到他身旁,脱下鞋袜,把脚浸没在溪水里,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脚背上,玉一般晃眼。 “师兄,我没有改主意。” “咦?”魏十七看看她,不知她为什么没头没脑说这一句。 “我已经长大一些了。” 魏十七笑了起来,记起自己当初的承诺,“等你再长大些,如果不改主意的话,就嫁给我做老婆。”他伸手捏捏她的下巴,开玩笑道:“你着急嫁人了?” 秦贞有些害羞,摇摇头,鼓起勇气道:“我不会改主意的,是师兄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跟我说。我担心……师兄只是随口说说,将来有一天说起这件事,会拍拍我的头,说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 “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师兄,我们说过很多话,差不多什么都谈,回想起来,你跟我说起的,都是旁人的事,是轻松的事,闲谈的事,师兄从来不说自己,我只知道,你是老鸦岭的猎户,除了这一句,什么都不知道……这让我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孩子,还没有长大,不该多问大人的事……” 她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其实就是想知道他为什么焦虑不安,她想了解,想分担,想靠近他,而不是躲在他的臂弯下,蒙住眼睛和耳朵 。魏十七久久凝视着她,过了良久才问道:“你想知道?” 秦贞用力点点头。 魏十七开始给她讲老鸦岭,枯藤沟,打猎的,采药的,砍柴的,抓鱼的,老刘头,木莲,信阳镇,镇上的三座桥,上关桥,元隆桥,下浦桥,重元堂的宋掌柜,赵府东花园的菊花,校场,账房,邓算盘,技击拳谱,黑松谷,青狼和老熊的恩怨,邓守一,断龙剑,胡杨渡,土地庙第一次见到秦贞。 这些都是秦贞想知道的,但又不是她最想知道的,她抱住魏十七的胳膊,抱得那么紧,似乎担心一松手,他就会离自己而去。 “师兄,你有心事。” 魏十七迟疑道:“我在想一些事情,要做出一些决定,但是看不清得失,不知道该怎么办。” “能告诉我吗?”秦贞软语央求。 “不能。” 不能,两个字,平静如水,斩钉截铁,秦贞吓了一跳,她的身体在颤抖,那一刹那,她以为自己触怒了师兄,把过去的情分尽数耗尽。紧张,委屈,患得患失,她试图走近师兄,却被他毫不犹豫地推开,暗示她不要越界。 魏十七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声道:“不能。”他低头亲吻着秦贞的嘴唇,心情慢慢松弛下来。到了抉择的时候了,在放弃和继续之间,是没有第三条路可走的,他不能回到过去,也不能后退半步,只有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但他不想连累秦贞,她还年轻,像一朵花,还没有绽放。 “在这儿等我,不要跟过来。” “你要……去哪里?” “就在这附近,不远。” 这像是敷衍的话,秦贞听出了诀别的意味,有什么事情将会发生,她痴痴望着他,伸出手指抚摸着他的眉毛,“我……还是太小,帮不上忙,也不能……安慰你,不管发生什么,别丢下我一个,无论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你!” “不管发生什么?无论去哪里?” 秦贞很坚定地重复:“不管,无论!” “哪怕我会伤害你,也不后悔?” “山无陵,天地合,不后悔!” 也许下一刻,巴蛇的血脉会彻底苏醒,也许他会变成嗜血的妖物,也许他会伤害秦贞,把青春的花揉碎。但丢下秦贞一人,瞒着她,让她活在虚幻里世界里,承受所谓的幸福和平安,就是好的选择吗?女人有两种,一种是付出短暂的青春,换取宠溺和享受的玩物,另一种是并肩走在他身旁,不离不弃的伴侣,既然秦贞选择了后者,那么魏十七也乐于成就她。 “要走在我身旁,很辛苦,也很危险。” “我不怕。” “好,留在这里等我,我想,应该不会很久,你会等到结果的——”魏十七捏捏她的下唇,“无论是好是坏。” 第八十八节 赌上了一切 仰头把三颗妖丹吞入腹中,就像吞入了一团火,窍穴如同干涸已久的土地,孜孜不倦地汲取着艮土之气,元气再次充盈起来,迫不及待地涌向第十一处窍穴,这一次,魏十七不再阻拦,而是放弃一切控制,以旁观者的身份,细心体察体内元气的变化。 他的第一感觉是,元气拥有了生命,它们比魏十七更清楚经络和窍穴的极限在哪里,无需试探,一步到位,永远距离极限只差分毫,绝不突破。痛楚可以忍受,但是危险不能,魏十七有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在他的身体里,藏着另一个意识,正从沉睡中慢慢苏醒,当它醒来,自己会变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东西。 活着是一场豪赌,押上所有的筹码,才能赢得最多。 十一重楼,七天,十二重楼,三天,从大椎到腰阳关,每一处窍穴中都蕴藏了一滴颤颤巍巍的元液,滴溜溜直转。 功告圆满,十二滴元液连为一体,掀起强烈的元气潮汐,循环一周天数,若不是经络窍穴得到反复强化,单是元气潮汐就足以把他的身体撑爆。 潮汐渐渐平息,魏十七终于松了口气,然而在他没有任何提防的时刻,元液齐齐离开窍穴,争先恐后投入丹田,像十二粒珠子,彼此撞击融合,合而为一,表面凹凸不平,缓缓向内塌陷,最终凝固为一粒xiaoxiao的妖丹,色作淡黄,细不可察。 魏十七听到自己的心跳,像擂鼓,像山崩,像洪流,口中尝到了苦涩的滋味,竟然是妖丹,不是道胎! 血液失去控制,在体内急速流动,一团团血雾扑入妖丹,消失无踪,魏十七脸色惨白,他清楚地察觉到,妖丹中正酝酿着某种危险的东西。 那是一缕巴蛇的残魂,沉睡在血脉中,借助妖丹苏醒过来。 身死道消,魂魄不灭,只要找到适合的肉身,还有重生的机会。双首凶猿把魂魄藏在骨骸内,三眼灵猫把魂魄藏在妖丹内,龙泽巴蛇把魂魄藏在血脉中,夺舍,转世,借尸还魂,有太多太多的手段,足以把他的意识从躯壳中剥离,占据他的肉身。 失去了这具身体,还算是活着吗? 人力有时穷尽,这由不得他选择。 残魂从沉睡中苏醒,仿佛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刹那间,无数破碎凌乱的画面涌入脑海,巴蛇,洞天,激战,洞天,背叛,洞天,洞天,洞天,洞天……他看得最多的画面,竟是一方日月经天江河匝地的洞天,纳天地万物于芥子的洞天! 残魂甫一苏醒,即从妖丹中扑出,摇头摆尾扑向他头颅,与此同时,魏十七左手一阵刺骨的剧痛,蓬莱袋如临大敌,发出无声的咆哮,沿着手臂蹿入他胸腹中,截住巴蛇的残魂,肆无忌惮地将其吞噬。 人面鸠,冰蚕,青铁蜂王,双首凶猿……蓬莱袋吞食了无数妖物的魂魄,区区一缕巴蛇的残魂,根本无从逃避。魏十七心如明镜,蓬莱袋是阮静为他留下的后手,巴蛇血脉的苏醒,残魂夺舍重生,这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中! 屈指算来,她已经救了他两次。 魏十七又炼化了数粒妖丹,艮土之气在窍穴中凝成元液,被丹田中的妖丹吸取,那xiao家伙得到元液的滋养,个头涨大了一圈,陷入沉寂之中,沉沉睡去。体内似乎多了什么浑然天成的东西,就像心肝脾胃肾一样,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魏十七本能地体会到妖丹的重要性,却不知道该怎么用——像人面鸠一样喷出妖丹砸人吗?他想起梅山七圣中的牛精,动不动喷牛宝,那实在太违和了。 逃过了一劫,暂时就这样吧,欠了阮静一个莫大的人情,以后有机会再还。魏十七有强烈的预感,十年之后的赤霞谷论剑,他必须去,再见阮静一面,问清楚一些事。 冥冥之中有一条未知的线,把他们的命运连在一起。 魏十七从剑囊中取出铁棒,随手挥动几下,觉得分量又重了不少,这些日子铁棒吸取了乌金矿中的铁精之气,质地大幅提升,颇有脱胎换骨之效。他一时兴起,试着演练了一遍“疯魔棍法”,不知不觉将元气注入铁棒,乌芒中夹杂着黄光,木石一扫而碎,如蒸汽般缓缓腾起,化作齑粉。 “十二重楼”不仅意味着元气充裕,无枯竭之虞,艮土之气被压缩为元液后,贯通窍穴的元气潮汐增强了数倍,疯魔棍法的威力再上层楼,此时再与三眼灵猫交手,魏十七又多了几分底气。 但他仍对那些诡异的妖术神通心存忌惮。 耍了xiao半个时辰,魏十七收起铁棒,环顾四周一片狼藉,隐约有当初戚都和棲落大战后的几分模样,他满意地笑了笑,动身去找师妹。 远远望见秦贞盘膝坐在山岩下,青狼守护在不远处,耳朵微微颤动,倾听着风中最低微的声音。 他停住了脚步,心情复杂。 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xiao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一呼一吸之间,气息染上一抹淡红。她在凝结道胎。 同样孤注一掷的,不仅仅是他一人,为了能够并肩走在他身旁,秦贞赌上了一切。 第八十九节 道胎是什么 他只能远远望着她,帮不上什么忙。 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短短一炷香的工夫,但在当事人,却是一段漫长的煎熬。元气凝结为道胎,心力交瘁,随之而来的是气血翻涌,幻象障目,心魔迭起,一旦迷失了本心,就会坠入万丈深渊,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存心要帮她,也不是没办法,清心静气的心法和丹药,元气充裕的钟灵之地,师长全力以赴的扶持,但那些都不是魏十七能够接触到的,而且借助外力对凝结道胎也没有好处,只有经历磨难才能稳固道心,取巧一途,终究是修道的大忌。 道胎关只是起dian。 在这条路上,秦贞能走多远?魏十七在担心之余,也有些期待。仙云峰只是一块踏脚石,他搭上了阮静的线,眼界不局限于仙都一隅,一个人太过寂寞,他希望身边有人陪伴。 秦贞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渐渐趋于平和,呼吸变得绵长悠远,若有若无,她的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松弛下来,摇摇欲坠。魏十七快步上前扶住她,秦贞突然张开双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到淡红的光华一闪即逝,双眸依然清澈如水。 她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胳膊抬到一半,如有千钧重,魏十七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道:“没事了,我回来了。” 秦贞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惴惴不安道:“我只是随便试了试,好像就……成功了!师兄,我累了……想睡一会……”她慢慢靠在魏十七怀里,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虽説阴阳岭离火之气较别处浓郁,有助于凝结道胎,毕竟不能与鬼门渊下相比,随便试试也能突破道胎关,让人不可思议。不过想想秦贞的资质,顺风顺水并不让人意外,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比天上的星星更遥远。 他挥挥手,示意青狼走远一些,不要打搅他们,青狼垂头丧气xiao跑着躲开,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独处。 秦贞的身体又轻又软,像没有分量,她有dian偏瘦,身材还没有完全长开,蜷缩在他怀中,拇指含在口中,神态娇憨,惹人爱怜。这个世界的少女,不需要红酒、西餐、玫瑰、香水,不需要浪漫和惊喜,全身心地陪在他身边,付出真心,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纯粹得像山里的清泉,行乎所行,止乎所止,他要做的,只是不离不弃,同样陪在她身旁。 魏十七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义务和责任不是感情,感情説到底,其实就是感觉。他觉得自己有dian心软,有dian心动。 在他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里,很少有纯粹的感情,更多的是一场场有意无意的交易,浪漫和惊喜是甜腻的糖衣,糖衣之下,是用青春和身体换取金钱、权利和保护,换取出人头地,换取的满足,换取旁人的羡慕,换取自我的认可。 怀里抱着熟睡的xiao师妹,魏十七想了很多。 他也只是想想而已,等xiao师妹醒来,他们必须面对许多不那么纯粹的东西,选择,权衡,算计,欺骗,杀戮……不过没有关系,眼下的这一刻,他是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只属于自己的。 片刻的安慰,足以支持他继续面对这个冷酷的世界。 秦贞睡了大半个时辰,慢慢醒转,她感觉着师兄的体温,睫毛微微颤抖,不愿睁开眼。时间一diandian流逝,魏十七低头看着她的xiao脸,目光炯炯,看得她脸颊泛起了红晕。 她终于忍耐不住,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在他身旁,用手指整理着凌乱的秀发,歪着头问道:“我睡了很久么?” “没有,就一会儿,很累吧。” “有一dian。师兄,我没有等你,我凝成道胎了。” 魏十七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秦贞一时为之语塞,踌躇了片刻,像背书一样道:“将后天窍中元气引入丹田,凝成一滴玄之又玄的精华,温养壮大,是为道胎。” 顿了顿,她指指平坦的xiao腹,“就在这里,我能感觉到。” 魏十七把手捂在她xiao腹上,问道:“道胎是什么?” 秦贞屏住了呼吸,一阵阵热力涌来,她心慌意乱,身体发软,心中泛起异样的感觉,丹田中的一dian道胎也不争气地跳动起来。 魏十七只是捂住她的xiao腹,隔着衣衫细心感受着她体内的变化,觉得她身体的反应太过强烈,察觉不到道胎的存在,这才松开手。 “像一滴水,是身体的一部分,很奇妙。”秦贞红着脸费力地解释了几句,终于摇摇头,“我也説不清楚……” “像一滴水?”魏十七愣了一下,心念微动,丹田中的妖丹滴溜溜旋转,迅速向外膨胀,融化为一团绿豆大xiao的水珠,心念再一动,水珠向内塌陷,再度凝固为细xiao的妖丹,如如臂使指,随心所欲。 “呵呵……”他不禁笑了起来,“这样説来的话,我也凝成了道胎!” 秦贞跳了起来,满脸震惊,“师兄,你……你……” “跟你一样,一不xiao心就凝成了道胎。” 秦贞抱住他的胳膊,心中的欢喜无以名状,终于双双迈出了这一步,能够同为仙都内门弟子,朝夕相处,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收敛起笑容,咬着嘴唇问道:“师兄,之前,你一直在担心什么?” 魏十七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説道:“你也知道我练的是啸月功,那是源自妖族的炼体功法,凝结道胎这一步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会丧失心智,变成狂暴嗜血的怪物,我一直担心……会伤害你。” 秦贞嘀咕道:“凝结道胎本来就凶险,我又不是不知道……” 魏十七不容她多想,道:“走吧,该回天都峰了,我们在这里差不多待了三年,内门外门,谁走谁留,也到了见分晓的时候了。” 夕阳漫天,云霞似锦,二人并肩踏上了归途。 (第一章完) 第一节 有的时候自嘲 第一节有的时候自嘲 顺利晋升仙都内门的试炼弟子共五人,已故的齐云鹤一脉二人,魏十七,秦贞,鲁十钟一脉二人,许砺,辛老幺,张景和一脉一人,石贲,岳之澜和宋氏兄弟等六人转入外门,张景和门下还有两名弟子,凝结道胎时不慎走火入魔,一人当场毙命,一人丧失意识,沦为行尸走肉。 突破道胎关的五名弟子中,辛老幺、秦贞、魏十七凝成中品道胎,石贲凝成下品道胎,许砺得邓元通照应,虽然凝成道胎,品相却不入流。 这一拨的试炼弟子,被誉为近二十年来最强,晋升内门的人数最多,道胎品相出众,资质上佳的有先天九窍的辛老幺和先天七窍的秦贞,战力凌驾于内门弟子之上的有魏十七,石贲性情坚忍,颇具后劲,许砺虽然性情轻佻,但他背/景够硬,即便是奚鹄子,也要看在骠骑将军的面上照应几分,毕竟仙都外门与西北边戎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这五名新晋内门的弟子中,让奚鹄子频感意外的是魏十七,一次是在试炼弟子的小比中击败辛老幺,一次是接天岭打杀双首凶猿,从平渊派和玄通派手中抢到一份乌金矿,一次是凭借一己之力拖住三眼灵猫,权衡利弊,冷静到近乎冷酷,最近一次更是不声不响凝结道胎,根本没有动用留给他的云纹指环。 奚鹄子原本打算指点他在莲花台突破道胎关,莲花台艮土之气浓郁,与魏十七五行相合,有地利之助,或许他有机会凝成上品道胎,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啸月功修炼到“十一重楼”,就失去控制自行凝结道胎,只得中品,可惜了。 奚鹄子门下有五位亲传弟子,荀冶,李少屿,邓元通,刘柏子,卫蓉娘,按理说一人收一名弟子,不过刘柏子正在潜心修炼一门艰涩的剑诀,无暇收徒,奚鹄子便命辛老幺和许砺拜在邓元通门下,石贲拜在李少屿门下,秦贞拜在卫蓉娘门下,至于魏十七,荀冶早就收他为徒,只是当师父的在鹰嘴岩闭生死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关,卫蓉娘一向与荀冶交好,干脆由她代大师兄指点一二。 当下魏十七和秦贞见过卫蓉娘,随她前往仙云峰后山的薜荔洞,见过诸位师兄师姐。 卫蓉娘之前收了三名弟子,段文焕和陈素真是内门弟子,曹近仁是外门弟子,魏十七与他们同往接天岭冬猎,彼此都相熟,秦贞新近拜入门下,是年龄最小的小师妹,她眉目如画,性情又温和,甚得师兄师姐的看顾。 一开始的几天,段文焕和陈素真引着他们在仙云峰拜见诸位长老和师叔师伯,与同门交结一番,彼此混个脸熟。卫蓉娘一脉在仙都并不强势,但诸位同门对魏十七都很客气,让段、陈二人颇为诧异,他们私下里说起,都觉得这种客气的背后隐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 陈素真与魏十七开玩笑,说他“心狠手辣,凶名在外”,后者只能一笑了之。 三天之后,卫蓉娘开始指点魏十七和秦贞修炼。 道胎的实质就是打上个人印记的元气种子,从先天窍引天地元气温养壮大道胎,道胎反哺的元气称为“真元”,储存在后天窍中,道术也罢,飞剑也罢,只有以真元驱动,才能发挥出十二成的威力。先天窍决定了引天地元气入体的难易,道胎决定了元气转化为真元的速度,后天窍决定了储存真元的数量,三者相互配合,缺一不可。 道胎关之后是剑种关,突破剑种关亦分三步,第一步温养道胎,第二步凝炼剑种,第三步祭炼飞剑,温养道胎的同时,可以试着学几门道术,作为御剑的补充。大凡剑修都会学一些符修器修的神通,毕竟剑种易得,飞剑难求,在找到一柄契合自身的飞剑前,总要有些自保的手段。 对秦贞来说,只要按部就班修炼《太一筑基经》即可,但魏十七修炼的是啸月功,手头的兽皮残片并不完整,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卫蓉娘的指点也只能借鉴一二,他必须自行摸索。 每日子午二刻,魏十七都修炼《合气指玄经》炼化妖丹,汲取元气滋养妖丹,直到一个月后,妖丹才开始反哺少量真元,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秦贞已经能娴熟地运用真元驱动符箓了。 他有的时候自嘲,妖丹反哺己身的,大概不能称为“真元”,而应该叫“妖元”吧。 真元的数量虽少,也足以支持他演练几门法术,魏十七没有选择符箓,而是开始修炼“摄魂诀”的外卷。 第二节 心照不宣的承诺 摄魂诀外卷记载了几门流传甚广的法术,摄魂术操纵妖物,搜魂术拷问魂魄,安魂术平抚魂魄,这些法术上手不难,精通却不易。魏十七到天都峰中捉了几头锦文鼠练手,单单是摄取魂魄操纵妖物,反复试了二三十回,才勉强成功了一次,不过那头锦文鼠的魂魄太过孱弱,玩了不到一炷香,就翻身倒地,一命呜呼。 他这才知道,当初在接天岭打杀了孙二狗的那头人面鸠,他为何反应如此激烈——这不是赔他一头那么简单,孙二狗能够收服人面鸠,也是机缘巧合,可一不可再的事。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魏十七手头的妖丹所剩无几,修炼遇到无法克服的瓶颈,继续留在仙云峰只是徒费光阴,他向卫蓉娘提出打算出去历练一番,寻找机缘。 卫蓉娘知道他对啸月功仍不死心,不过天地如此之大,要找到第三块兽皮残片,无异于大海捞针。她低头寻思片刻,记起不久前听到的一个消息,忍不住给了他一dian暗示,“过几天邓师兄要去拜访西北边戎军的骠骑将军,听説昆仑派钩镰宗也有人去,历练的话,那是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魏十七一时猜不透其中的玄机,不过卫蓉娘这么説不会是无的放矢,唯一让他感到棘手的是,他与邓元通的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可以説,有那么一丝芥蒂。 卫蓉娘提了一句,就此岔开话题,魏十七也不多问,等离了薜荔洞,他直接前往莲花台。 持掌门赐下的云纹指环,一路通行无阻,魏十七登上莲花台,拜见掌门奚鹄子。 “现在才来,太迟了。” “是,徒孙有负掌门厚望。” 奚鹄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一来奉还指环,二来恳请掌门准许徒孙下山历练,寻求机缘。” “历练?打算去哪里?” “西北边戎军。” 奚鹄子笑了起来,“可是蓉娘提dian你的吧?” 魏十七尴尬地笑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双手奉上云纹指环,道:“还请掌门成全。” 奚鹄子不让他蒙混过关,继续问道:“蓉娘是怎么跟你説的?” “卫师叔只是听徒孙説起想下山历练,随口提了一句,邓师叔正好要去拜访西北边戎军的骠骑将军,还听説昆仑派钩镰宗也有人去。” “昆仑派钩镰宗呵——蓉娘对你倒是照顾有加!她既然説漏了嘴,告诉你也无妨,大约半年前,有一名昆仑弟子失陷在瘴叶林,杳无音讯,钩镰宗派出两名弟子前往查看,那瘴叶林在西北边戎军驻地附近,钩镰宗的宗主传书至仙云峰,请仙都相助一二,我已命元通携许砺、辛老幺陪同走一趟,有许砺居中斡旋,省了很多麻烦。” 魏十七听了半天,还没明白为什么这是他的机会。 “这趟钩镰宗派出的两名弟子,一人姓宋,叫宋韫,是钩镰宗宗主的师妹,从辈分算,你应该叫一声师叔,另一人是宗主的徒弟,叫余瑶,她入门在你之前,年纪比你xiao几岁。” “云牙宗掌门余三秦的幼女?” “千万别在人前提起余三秦,切记!若是遇到余瑶,也要装作不知道她的身世,其中的分寸,你自己把握。钩镰宗是昆仑嫡系,触怒了她们,恐怕我也保不住你。” “是。”魏十七心中一松,奚鹄子这么説,显然是同意了。 “这趟下山,一切听元通安排,切勿自专。他为了化解你体内的丹毒,折损了青铁蜂王的精魂,损失不xiao。説到底,元通毕竟是你的师叔。” 邓元通驱使蜂王精魂为他化解丹毒,其实是怀有私心,并未得到掌门的许可,奚鹄子心知肚明,此刻他当着魏十七的面把话説开,其实就是把这件事轻轻揭过,今后即便荀冶破关而出,也不要再旁生枝节。 魏十七会意,他用一枚云纹指环和一个心照不宣的承诺,换取这次历练的机会。 不过他一直都想不明白,在荀冶和邓元通之间,奚鹄子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似乎没有扶持一方打压另一方的意思,而是乐于见到门下弟子分成两派,彼此对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仙都也不能例外。 得到掌门的承诺后,魏十七着手为下山历练做准备。 检dian随身的物事,蓬莱袋,剑囊,安魂珠,辟谷丹,五行回气丹,他的身家并不宽裕。五行回气丹来自平渊派的钱居安,对他来説太过温和,用处不大,魏十七把五行回气丹抵给蓬莱殿贺长老,换了几粒土行妖丹以备急用,不够的那份先欠着,以后再补上。贺敬贤对他印象不错,网开一面,破例答应了他的请求。 得知师兄即将下山历练,秦贞有些闷闷不乐,她能做的就是为魏十七准备好换洗的衣裤,陪他説説话,这几年来离多聚少,今后的几年也会是这样,她必须习惯一个人等待和思念。 她默默鼓励自己:“要变强啊,秦贞,一定要变强!等他回来,要让他刮目相看!” 第三节 低头若有所思 三天后,昆仑钩镰宗的宋韫和余瑶抵达了仙云峰长瀛观。 昆仑嫡系分为五宗,御剑宗,五行宗,毒剑宗,钩镰宗,飞羽宗,奚鹄子出身飞羽宗,与钩镰宗的宋韫有过数面之缘,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宋韫身材纤细,容貌娟丽,明眸善睐,是个绝美的女子,乍一看只有十五六岁模样,再一细看,却有三十来岁,韶华尚未老去。她并不因出身嫡系而轻视旁支,老练地执后辈礼,与奚鹄子言谈甚欢。 余瑶站在宋韫身后一言不发,她个头极高,腰背挺得笔直,如鹤立鸡群,魏十七恍惚间觉得看到了前世的超模,他估摸着余瑶只比他矮xiao半个头,若是穿上高跟鞋的话,自己也要相形见拙。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余瑶吸引,又不自觉地避开,目光炯炯地正视她的,只有魏十七一人。 她的发色很深,眉毛较寻常女子的浓密,鼻梁挺直,双眸黑白分明,璀璨如星,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太过坚强了一些,缺少女子的温柔,就像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不需要呵护和怜惜。 余瑶抬起眼眸,目光与他交接,魏十七没有挪开视线,静静注视着她,直到她垂下眼帘。 宋韫注意到他们的xiao动作,心道:“这两人外貌倒是班配,比余瑶高的男子,倒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彼此叙了几句旧,奚鹄子为她们引见邓元通等人,问起何时前往瘴叶林,宋韫不欲在仙都久留,提出即刻动身,奚鹄子也不反对。余瑶站在他身前,让他也觉得不大自在。 许、辛、魏三人都不能御剑,邓元通没学过“剑中乾坤”的神通,带不了三人,他事先从蓬莱殿借了一辆牵云车,飞行速度虽不能与御剑相比,胜在携带的人多,平稳可靠。 飞车比御剑舒适,宋韫也不矫情,领着余瑶坐进牵云车,由邓元通操纵飞车前往西北边戎军驻地。 牵云车内坐了五人,男三女二,面面相觑,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魏十七闭目养神,鼻端嗅到淡淡的女子体香,宋韫素雅,余瑶清冷,他能分辨出其中的细微差别。辛老幺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脚尖,似乎要看出一朵花来,许砺目光游移不定,想看又不敢看,患得患失,全无平日的匪气。宋韫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推了余瑶一把,意思是“你看,都是你惹得祸!” 余瑶微微一笑,脸上的英气削弱几分,露出一丝少女的柔和。 宋韫知道许、辛二人的出身,许砺是骠骑将军许长生的幼子,辛老幺原本是许长生的贴身亲卫,投入仙都照应xiao主人,以长随自居,邓元通是他二人的师父,此行与西北边戎军打交道,有这三人足够了,魏十七横插一杠是怎么回事?奚鹄子説魏十七是荀冶唯一的徒弟,宋韫听説过这位仙都的首徒,修炼多年连御剑关都没突破,远不及邓元通,他收的这个徒弟莫非有什么来历? 宋韫为人一向谨慎,未虑胜,先虑败,即便是奚鹄子多塞一人这样的xiao事,也要摸清底细。她咳嗽一声,伸脚轻轻踢了魏十七一下,问道:“你是荀师兄的徒弟?” 魏十七睁开眼颔首道:“是。弟子是老鸦岭猎户出身,有幸拜在荀师门下。” “刚才在长瀛观,怎么没见你师父?” “还请师叔见谅,师父他老人家在鹰嘴岩闭关,不敢惊动。” “闭关?闭什么关?” “是生死关。” 宋韫有些意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荀冶定是受了什么刺激,生死关一闭,二三十年都不得出,那些闭生死关的剑修,最终十有是闭了死关,没几个生还。她觉得越来越有趣,继续追问下去:“你师父闭生死关,那么你怎么办?” “掌门命弟子跟随卫师叔修炼。” “是卫蓉娘啊,难怪……你修炼到什么地步了?剑种?御剑?” “弟子资质驽钝,才突破道胎关。” 宋韫故意皱起了眉头,“才突破道胎关,不赶紧巩固修为,凝炼剑种,跟来凑什么热闹!”她把长辈的语气拿捏得非常准,即给了对方压力,又不显得刁难。 余瑶不禁看了她一眼,在她的印象里,师叔很少摆出长辈的架势教训后辈,为何这一次咄咄逼人?那魏十七,毕竟是昆仑旁支的弟子,跟钩镰宗毫不相干。 魏十七眼角瞥见她脸上的诧异,一时不及多想,道:“弟子修炼遇到瓶颈,掌门命弟子下山历练,寻求突破的机缘。” 宋韫抓住他説法中的破绽,“不是‘才突破道胎关’嘛,哪来的瓶颈?” “弟子修炼的功法有些特殊……” “不是《太一筑基经》?那是什么功法?”宋韫步步紧逼,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魏十七微一犹豫,邓元通是知道自己底细的,难保不跟两个徒弟提起,但直接説啸月功的话,势必会引起余瑶的疑心,他有些左右为难。 “怎么?不便説吗?” 魏十七不情不愿地説道:“师叔,师父传了弟子《合气指玄经》……” 《合气指玄经》?许砺和辛老幺双双抬头看着他,显然是第一次听説这门功法。 宋韫腹笥甚广,听到“合气指玄经”这五个字,心中顿时释然。这样的话就説得通了,下山历练寻求突破云云都是托词,他的真实目的是猎杀妖物,夺取妖丹。不过修炼《合气指玄经》炼化妖丹汲取元气,前期进展虽快,却有悖昆仑正法,荀冶毕竟见识浅薄,居然把徒弟推上一条险途…… 她的心思转到别处,忽略了一个关键的细节,《合气指玄经》只是汲取元气的辅助功法,并不能凝结道胎,而魏十七从未自承,他修炼的是《太一筑基经》。 魏十七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搪塞过去了,他没有撒谎,只是误导了宋韫一回,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幡然醒悟,先应付过眼前再説。他忍不住瞥了余瑶一眼,却见她低头若有所思,似乎发觉了什么,心中不由一紧。 好在从始至终,她安安静静,什么都没説。 第四节 闻风色变的禁地 第四节闻风色变的禁地 镇海关地处西域边陲,依山而筑,因苍山起伏如海,故此得名。 为免惊世骇俗,宋韫一行并未入关,而是提早降下飞车,步行至镇海关外二十里的哨亭,骠骑将军许长生亲自带了一队亲卫出迎,见过昆仑的诸位仙师。 许长生年近五旬,国字脸,相貌粗狂,穿一袭便服,满头乱发像狮子一样,言谈举止却甚是知礼。 寒暄了几句,宋韫适时问起那名失陷在瘴叶林的昆仑弟子,许长生唤来一名叫欧阳泉的偏将,让他一一道来。 欧阳泉见过那位仙师,他自称姓姚,来自昆仑,作俗家打扮,背负一口长剑,中等身材,大腹便便,右颊有一道伤疤,从眉梢延伸到颧骨,大约一年前出现在镇海关中,当时骠骑将军挥兵击贼,不在关中,欧阳泉接待了他,应他所求搜罗一批罕见的药材,花费了一大笔银两,临走之前,他还问欧阳泉要了一份瘴叶林的地图。 姚仙师一去杳无音讯,直到半年前,有关外的商队从瘴叶林经过,偶然遇到一群猴子,抓了一柄连鞘长剑,彼此追逐玩耍,脚夫好奇心起,用几个橘子逗引猴子,把长剑骗了过来 。商队的首脑是个有见识的,辨认出剑鞘上的篆书是“钩镰”二字,知道是柄好剑,他花了些银子从脚夫手里买下,等商队进了镇海关,把剑作为礼物赠给长官,兜了几个圈子,最后落到欧阳泉手里。 欧阳泉推测姚仙师十有**是失陷在瘴叶林中,出了什么意外,连剑都没能保住,他急忙将此事禀报骠骑将军,许长生遣人给邓元通送讯,辗转将消息传递至昆仑。 许长生把剑移交给宋韫,宋韫扫了一眼剑鞘上的篆书,心知失陷的弟子定是姚姜,钩镰宗的上下,只有他一人用飞剑。 沉吟片刻,宋韫向欧阳泉问清那批药材的名目和数量,并问他要一份同样的瘴叶林地图。欧阳泉是个精明人,非但把地图准备妥当,而且把商队遇到猴子的地点也标注了出来。 宋韫接过地图,对许长生道:“这次的事叨扰许将军了,许将军有个得力的下属。” 欧阳泉受宠若惊,许长生微微一笑,这件事他办得很用心,能够和昆仑派搭上关系,对幼子在仙都的前途很有利。 宋韫收好地图,向许长生告辞,邓元通命许砺和辛老幺跟随骠骑将军回镇海关等候,许砺老大不情愿,一心想跟着去看热闹,还没等他开口,许长生咳嗽一声,他立刻像蔫掉的花——对这个老爹,他实在怕得不行。 邓元通也有自己的考虑,一来仙凡隔途,许长生父子三年未见,有机会就多聚几天,回转仙都后,不知何时才能会面,二来瘴叶林只怕有什么凶险,这个外甥修为太差劲,把他摘出去为好。 许长生带了亲卫回转镇海关,邓元通目送他们一行远去,想起当年许长生与姐姐新婚燕尔,在关外的草原上纵马驰骋,心中着实有些唏嘘。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姐姐从小体弱多病,不宜生育,可她不甘心,不顾一切生下许砺后就撒手人寰,到现在,墓前的松柏也已经很粗了吧。 宋韫把长剑从鞘中抽出,凝神细看,只见剑身斑斑点点,长满了绿锈,锋刃如锯齿,光华流转不定。她叹息道:“这是姚姜师弟的绿锈剑,姚师弟是鲁师叔的弟子。” 邓元通心中一凛,她所说的鲁师伯是钩镰宗的鲁平,流石峰长老之一,位高权重,据说曾与紫阳道人争昆仑掌门之位,败在青冥剑下。 “姚师弟搜罗的药材有赤柱胶,丹藤,髓黄,九阴草,鲇龙须,这是合成五麻散的几味主药,五麻散对蛇蛟有奇效,仅次于安魂香,姚师弟图谋的,恐怕是蛇蛟之类的妖物。”宋韫展开地图,点了点猴群出没的地点,道,“不如先到这里看一看,绿锈剑被猴群找到,兴许是一条线索。” 手绘的地图甚是粗陋,只大略标出了瘴叶林的外围,形状像一片残缺的树叶,宋韫所指的地方正在叶柄的边缘。 邓元通以宋韫马首是瞻,四人仍然乘牵云车往瘴叶林方向飞去。 瘴叶林在镇海关以西三十里,是一片堆满腐叶落果的密林,瘴气四溢,人迹罕至,林子外围偶尔有猴群出没,深处隐藏着什么,即便是常驻镇海关的边戎军也不清楚。 早在十多年前,有几名外来的猎户不知深浅,结伴进瘴叶林打猎,一去不返,为了安抚人心,骠骑将军派出一队军士前去搜寻猎户的下落,同样一去不返,从此瘴叶林成为当地闻风色变的禁地。 第五节 心情并不平静 瘴叶林隐藏在一片薄雾中,雾中的树干歪斜扭曲,长得不大正常,树根处堆了厚厚一层腐烂的叶果,甜腻中夹着腐臭,中人欲醉。 宋韫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只玉色的瓷瓶,倒了几颗龙眼大xiao丹药在掌中,道:“这是辟毒丹,含在舌下能抵御瘴气。”她掌心肌肤白腻,衬着朱红的药丸,赏心悦目。 魏十七取了一颗辟毒丹,捏在手里看了看,往嘴里一丢,含在舌下,清凉苦涩的味道扩散到舌尖,他咽了口唾沫,觉得一条冰凉的水线从喉咙滑入腹中,精神为之一振。 宋韫当先踏入瘴叶林,邓元通、魏十七、余瑶紧随其后。腐叶松软,如同一块厚实的地毯,浅处没过脚踝,深处没过膝盖,粉红色的瘴气随着脚步溢出,众人不约而同放慢速度,尽量避免瘴气入鼻。 侧耳倾听,瘴叶林中悄无声息,宋韫沿外围兜了一圈,绕到东北角才望见猴群。 那是一群卷尾凸额猴,在林中吵闹嬉戏,并不怕人。宋韫眯起眼睛一一看去,没有发觉什么异样,她举起绿锈剑,用力晃了几下,试图吸引猴群的注意,但没有一头猴子理睬她。 宋韫自言自语道:“猴群迁徙不定,看来不是这群。” 一行人再次上路,继续在瘴叶林外围搜寻猴群,直到日头西落,才出了林子找地方歇息。 宋韫眺望四野,在地图上划了个圈,dian了dian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绕到瘴叶林的北面,前方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再往北,就是一望无垠的草原。 那是西北边寇铁额人的草原。 魏十七主动提出去拾些柴火,过了片刻回来,除了一捆柴火外,还提了四头断颈的野兔。 宋韫笑道:“动作倒挺麻利的,这一会儿工夫,就打到了野味。” “弟子是山中猎户出身,习惯了。”魏十七迅速生起一堆火,到附近的溪水里将野兔洗剥干净,架在火上仔细燎烤着。 宋韫和邓元通辟谷已久,喝些热水即可,余瑶胃口也不大,撕了一条兔腿,吃完就停手,魏十七也不客气,把剩下的肉食一扫而空。 干燥的木柴在火中劈啪作响,火星冉冉腾起,融入漫天星斗。余瑶双腿并拢,下颌磕在膝盖上,望着火光呆呆出神,她的脸一半明一半暗,明暗的交界线不停晃动,昭示着她的心情并不平静。 魏十七想,七榛山那场灭门惨祸后,她的心情恐怕再也没有平静过。 风从草原吹来,呜呜作响,黑暗之中,数十双碧油油的眼睛亮起,时隐时灭,透着几分诡异。 魏十七往火堆里加了几根干柴,挑亮火光,余瑶被打扰了,伸手挡住眼睛,皱了下眉头。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余瑶回头望去,只见瘴叶林方向有一群兽影,瞪着惨绿的眼睛,晃晃悠悠朝火堆逼近。 宋韫道:“是猴群!” 片刻后,猴群出现在火光中,纷纷停住了脚步,呲牙咧嘴,畏畏缩缩不敢靠近。那是一群卷尾凸额猴,数量不多,连老幼在内不足二十,似乎在争斗中惨败而逃,青壮的遍体鳞伤,老弱的步履蹒跚,像风中的残火,再也经受不起打击了。 邓元通和宋韫静观其变。 逡巡了片刻,为首的猴王壮着胆子靠近火堆,慢慢蹲坐下来,看了看四人,朝余瑶抖抖索索伸出爪去。余瑶犹豫了一下,取出一块干粮放在它掌心,那猴王掰了一块塞进嘴里,回头“吱吱”叫了几声,猴群纷纷上前,靠近火堆取暖,猴王把干粮递给身后的母猴,又朝邓元通伸爪乞讨。 邓元通摸了一只梨子丢给它,忽然道:“这些猴子跟人打过交道,有人喂它们。” 宋韫心中一动,把绿锈剑放在身前,猴王盯着剑鞘看了半晌,伸出爪子去摸上面的“钩镰”二字,眼中流露出哀伤的神色。她叹息道:“看来商队遇到的,就是这群猴子——邓师弟,有劳你出手了。”语气中却殊无欣喜。 邓元通站起身,衣袖一拂,一张定身符粘在猴王的额头,无风自燃,化作飞灰消失在夜色中,留下一个曲折盘绕的符箓,渐渐隐没在黝黑的肌肤下。 猴群被惊动,尖叫着往后退去,猴王却蹲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珠骨碌碌直转,不知发生了什么。 邓元通提起猴王朝黑暗中走去,猴群惊慌失措,四处奔走,不敢追上前抢夺。魏十七起身走到猴群中,施展了几个“安魂术”,猴群渐渐平息下来,瑟瑟发抖。 邓元通找了个隐蔽的树丛把猴王放下,目光炯炯盯着它,左眼忽然一翻,眼珠消失不见,露出一只蜡黄的蛇目,瞳孔如一条竖线,正是当初阮静留给仙都的那枚“摄魂眼”。 他也是狠心的人,不惜把美人蟒的眼珠炼入自己眼窝中,用精血滋养,将“摄魂”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猴王翻起白眼,浑浑噩噩,失去了意识。邓元通念动咒语,抬起食指,从它的眉心间引出一道黑烟,凝成猴王的上半身,变幻不定,痛苦地挣扎着。记忆像一本书,任凭他翻来覆去查看,邓元通终于找到他需要的东西,瘴叶林,姚姜,绿锈剑,有这些零碎的画面,足够了。 他收了法术,把魂魄仍送回猴王颅中,放了它一条生路。 第六节 形状像一头凤凰 邓元通用摄魂术控制住猴王,回到火堆旁盘膝坐下,猴王目光呆滞,亦步亦趋,乖乖地蹲在他身旁。 邓元通摸摸它的脑袋,道:“这群猴子跟姚姜师弟打过交道,相处了一段时间,姚姜师弟要猴群帮他寻找一种长在树梢的藤蔓,得手后就跟猴群分开,过了一段时间,猴群回到分手的地方,发现了他的尸体,猴王拿走了绿锈剑,一路玩耍出了瘴叶林,被商队的脚夫发现。猴王认识路,可以引我们去找姚姜师弟的尸体。” 宋韫追问了一个细节:“藤蔓?是什么样的藤蔓?” 邓元通回忆适才看到的画面,描述了藤蔓的形状,xiao指粗细,叶片细而长,色泽深绿,开紫色的xiao花,结一串串黑色的浆果,像石榴子那么大,猴群喜欢摘那种浆果吃,染得嘴角发紫。 “那是天罗藤,合成五麻散最重要的一味辅料。” “看来不会有错了——” “是啊,原来天罗藤长在瘴叶林里,有机会的话,烦劳师弟让猴群帮忙采集一些。” “好,那么明天一早出发,先找到姚师弟的尸骸再説。” 宋韫diandian头,眉宇间颇有忧色,以姚姜的修为,再加上绿锈剑和五麻散,居然把性命丢在了瘴叶林中,此行的凶险可想而知。不过宗主吩咐下的事情必须查清楚,哪怕不敌也要知道凶手是谁,只是……她看看抱膝而坐的余瑶,心道,宗主为何让余瑶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既然借重了猴王,也得照应一下它的猴群,邓元通取了一粒平复丹给魏十七,让他化成水,给受伤的猴子喂下。魏十七没有趁手的器皿,稍一犹豫,在灌木丛中挖了一截碗口粗的树桩,三下五除二剜出一个凹槽,取溪水化开丹药,捧了递给猴群。那些卷尾凸额猴颇通人性,蹒跚着凑上前喝几口,一个个倒在草丛里,昏昏欲睡。 余瑶的嘴角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 夜幕渐渐变淡,东方发白,四人动身往瘴叶林行去。猴王在前引路,猴群紧随其后,一个个精神抖擞,身上的伤口尽数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疤痕。 一步步深入瘴叶林,地上的腐叶越来越厚,一直没过大腿,腥臭的瘴气扑面而来,虽然有辟毒丹化解毒性,吸入鼻中毕竟令人作呕。猴群在树梢攀爬跳跃,不受影响,宋韫等四人却如同在积雪中跋涉,不得不放慢脚步。 宋韫素来爱洁,但瘴叶林中树木繁茂,不便御剑,她干脆学着猴王的样跃上树梢,踩着扭曲的枝条走了几步,没想到树皮滑不留手,又被雾水打湿了,根本站不稳,只得又跳了下来,老老实实在腐叶间穿行。 魏十七暗暗好笑,猴子上身长下身短,在树上四肢攀爬,如履平地,再加上一条灵巧的尾巴,随时可以卷住树枝,相当于多出一只爪子,人怎么能跟猴子相比。 猴群走走停停,直到正午时分才停住脚步。猴王指着前方“吱吱”乱叫,不肯上前,宋韫抬头望去,只见瘴叶林开始变稀疏,现出大片的空地,不远处的树干前坐着一具尸骸,陷在腐叶堆里,皮肉都烂得差不多了,骨头间有蛆虫钻来钻去,看上去有些恶心。 宋韫屏住呼吸走近去,用剑鞘挑开朽烂的衣物,仔细察看了一回。死者背靠树干,双腿伸直,两臂垂在身旁,浑身骨骼发黑,似乎中了剧毒,右手紧攥着什么东西,腿骨折为两截,断口处粗砺不平,似乎被巨力击断。 她用剑鞘挑开他右手五指,露出一枚黑色的药丸,表面坑坑洼洼,搓得并不均匀。她踌躇片刻,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垫在手上,伸长了手臂把药丸包起,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快步退了回去。 邓元通问道:“怎么样?” 宋韫长长舒了口气,道:“确实是姚师弟,他双腿被击断,骨骼发黑,应该是御剑逃到此处,毒发身亡。” 她把帕子丢在地上,用剑鞘碾碎药丸,露出淡黄色的粉末,道:“这是五麻散,从几味主药的数量来看,姚师弟只合成了这一枚丹药,还没来得及使用,就吃了大亏。” “前面的树林稀疏了很多,可以御剑飞行,要不过去看看?” 宋韫微微颔首,回头望了魏十七一眼,“你这个师侄怎么办?” “让他在这里守着吧。” 説着,邓元通催动青蜂剑,御剑飞起三尺,宋韫、余瑶各御一柄飞镰,先后朝瘴叶林深处飞去,丢下魏十七一人守在姚姜的尸骨旁。 匆忙一瞥,魏十七看清余瑶的飞镰表面烙有一道赤铜色的纹理,形状像一头凤凰。 第七节 北斗七星符 第七节北斗七星符 瘴叶林深处隐藏着一片海,腐叶,枯枝,烂果,淤泥,瘴气,所有的一切混杂在一起,汇成一片深不见底的腐叶之海。 薄雾迷朦,像轻纱一样笼罩在海上,宋、邓、余三人御剑从空中缓缓掠过,四周一片沉寂,悄无声息,微风吹动树叶一片片坠落,在瘴气中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渐次腐烂,成为腐叶之海的一部分。 邓元通心中发毛,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鬼地方——姚姜师弟到底发现了什么?” “别出声!”宋韫伸手阻止他,侧耳倾听,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她听到一片细微的“沙沙”声,从腐叶之海深处传来,仿佛春潮在深夜涌动,仿佛春蚕在咀食桑叶。 声响越来越近,腐叶朝两边分开,一只惨绿的眼珠蓦地睁开,死死盯着三名入侵者。 被冰冷的目光注视,余瑶觉得毛骨悚然,本能地催动错金凤凰镰,又拔高丈许,邓元通和宋韫全神戒备,没有在意她的举动,余瑶有些不好意思,有心靠近师叔,互为犄角,又被莫名的忌惮干扰,隐隐觉得不妥。 那只眼珠流露的情绪和带来的感觉,让她没由来想起了师祖鲁平。 那种感觉……叫觊觎。 “那是什么东西?”邓元通问了一声,乙木之气涌入脚下的青蜂剑,剑身泛起蒙蒙青气,愈来愈盛。 宋韫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怦怦有声,她苦涩地说道:“是地龙,姚师弟要对付的就是它!”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帕子,帕子里裹着一枚碾碎的药丸。 地龙从腐叶之海中抬起头,露出硕大的身躯,外形介于鳄鱼和蜥蜴之间,遍体鳞甲,四肢粗壮有力,它蓦地咆哮一声,刹那间,无数腐叶枯枝铺天盖地飞起,将整个天空遮住,视野所及之处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瘴气席卷而来,疯狂地扑向三人,玷污着飞剑的灵性 道胎与剑种之间的感应渐渐变弱,余瑶心中大惊,当即将离火之气鼓荡到极致,错金凤凰镰燃起一道赤焰,只一卷,就将瘴气一扫而空,腐叶枯枝尽数化作齑粉,几道光线照在她脸上,明艳不可方物。 明媚只有一瞬间,腐叶之海倒卷而上,直冲云霄,以飞流直下之势,将三人打成波涛中的一叶扁舟。 邓元通挥动双手,接连撒出七张符箓,一道道光华渐次亮起,符箓首尾相接,回环往复,隐隐连成一体,朝地龙当头落去。 宋韫眼前一亮,心道:“奚鹄子果然把北斗七星符传给了邓元通,在突破剑气关之前,这是他压箱底的手段了!” 北斗七星符飘忽不定,似慢实快,地龙甚是机敏,察觉到莫大的威胁,不等符箓靠近,合身往腐叶之海里沉去,转眼消失了踪影。卷上半空的腐叶枯枝如暴雨般坠落,四下里又恢复了安定,一片光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邓元通把北斗七星符收入掌心,光华从指缝透出,流转不定。他皱眉道:“这地龙躲在腐叶之海中,狡诈异常,靠我等三人恐怕占不到便宜,不如先退出瘴叶林,从长计议。” “姚师弟只有一柄绿锈剑,不像师弟有这么厉害的手段,难怪会陨落于此……”宋韫叹息一声,摇摇头道,“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二人御剑退出腐叶之海,余瑶落在后面,俏脸惨白,摇摇欲坠,适才她强行催动错金凤凰镰中的焚身火,体内元气十去其九,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宋韫早注意到她的窘态,毕竟是年轻弟子,第一次遇到棘手的强敌,难免会慌了手脚,有失鲁莽。她抛了一粒五行回气丹给她,余瑶谢过师叔,送到嘴边吞下肚去,顿时一股暖意从丹田中腾起,滋补着干涸的窍穴。 “合二位师叔之力,也奈何不了那头地龙,姚师叔陨落于此,也不算意外……”她脑中转着念头,心神稍分,反应慢了半拍,地龙从腐叶之海中突然蹿出,张开血盆大口,发出无声的咆哮,音波卷起一道龙卷风,夹杂着无数腐叶枯枝,朝余瑶奔袭而去。 余瑶猝不及防,被卷入风中,身不由己四处飘荡,好在她心中尚有一丝清明,紧紧握住错金凤凰镰不放。 宋韫心知来不及搭救余瑶,五指用力,将帕子里的药丸捏碎,素手顺势一挥,撒了出去。五麻散大半被风卷走,少许飘落到地龙嘴里,入口即化,药力转眼传遍全身,地龙的身形为之一顿,音波无以为继,邓元通趁机御剑飞到它身后,右手一撒,光华大作,抛出暗藏在掌心的北斗七星符。 地龙动作迟钝,眼睁睁看着北斗七星符落下,勉强抬起右爪阻挡,符箓轻轻一转,便将它的右爪切落,爆成一团血雾。痛彻肺腑之下,地龙调头钻进腐叶之海,恰好望见余瑶从身旁跌落,当即抬起一条粗壮的尾巴狠狠抽去。 余瑶竖起错金凤凰镰挡了一下,一股大力涌来,浑身为之一震,像小石头一样远远飞了出去。在失去意识前,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我真是没用呀——”,心中却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 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终于可以歇息了——永远地歇歇了! 第八节 一片叶一滴泪 像一片叶,一滴泪,余瑶跌落在腐叶之海中。 地龙朝余瑶跌落的方向爬去,腐叶急速涌动,泛起殷红的血迹,剧痛让它疯狂,它渴望断折的肢体,新鲜的血肉,热腾腾的脏腑,它必须吃了那个女人,才能稍稍消解心中的恨意。 可它不敢回头面对邓元通和宋韫,北斗七星符,那一道耀眼的光华,让它感到死亡的气息。 宋韫御飞镰急速追去,低声念动咒语,举起右手虚虚一抓,朝地龙所在的方位掷去,五指摊开,掌心朝下一压,一道虬龙般的雷霆劈落,笼罩了方圆数丈范围,腐叶枯枝化作齑粉,露出一个焦黑的大坑,坑底趴着一条像鳄鱼,又像蜥蜴的地龙。 宋韫同样倾尽全力,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五雷正法中的掌心雷。 地龙浑身鳞甲片片倒立,银白色的雷霆缠绕住身躯,噼啪作响,压制住它寸步难移,邓元通趁机冲上前,再度撒出北斗七星符,只取它头颅要害。 他看上了地龙的精魂,若能将其摄入青蜂剑中,威力当不逊于青铁蜂王。 地龙身陷危局,惨绿的眼珠一轮,闷哼一声,喷出一颗漆黑如墨的妖丹,将北斗七星符稳稳托住,光华没入妖丹,如同黑夜源源不断吞没光明。 宋韫发出一道掌心雷已是极限,无以为继,她丢下地龙不顾,御飞镰从腐叶之海上空掠过,弯腰伸长手臂,把余瑶拖了上来,见她昏迷不醒,却仍然紧紧握住错金凤凰镰,暗暗松了口气。 宗主最宝贝的徒弟,最宝贝的飞镰,无论折损了哪一样,她都不好交代。不过,即使是钩镰宗的宗主,也帮不到余瑶什么,有些事情,只能她一个人扛下来。想到这里,宋韫不禁叹了口气。 掌心雷的威力终于退去,地龙催动妖丹,奋力推开北斗七星符,钻入腐叶之海中不知踪影。邓元通收回符箓,心中有些惋惜,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余师侄没事吧?”他随口问了一句。 “受了dian伤,没什么大碍。走吧,先离开这里再説。”宋韫不欲多谈,催动脚下的飞镰,箭一般投瘴叶林而去。 二人回到姚姜陨落处,魏十七果然老老实实守在一旁,寸步不离,邓元通有几分莫名的得意,荀师兄唯一的徒弟听凭他差遣,这种感觉很不错。 “余师妹受伤了吗?”魏十七注意到睡美人一般的余瑶,她依偎在宋韫怀里,两条长腿垂在地上,看上去就像xiao妹妹费力地抱着大姐姐,让人觉得好笑。 “这鬼地方!”宋韫嘀咕了一句,把余瑶轻轻放下,让她靠在树干上,喂她服下一颗平复丹。地龙甩尾一击力量奇大,虽然被错金凤凰镰挡住,还是震动了脏腑,多多少少受了dian伤,好在余瑶幼时修炼过啸月功,身体较常人强健,并无大碍。 邓元通和宋韫商量了几句,觉得事不可为,地龙虽然断了一肢,却无损实力,单凭妖丹就能抵住北斗七星符,又占了腐叶之海的地利,他二人出尽手段,也不能将其斩杀,只能退回昆仑另作打算了。 好在已经找到了姚姜师弟的尸骸和绿锈剑,这一趟奔波也不算白费。 邓元通心中还是有些遗憾,青蜂剑的威力完全取决于摄入剑中的精魂,强大的魂魄可遇不可求,他忍不住提议道:“五麻散对地龙颇有克制之效,不如我们回转镇海关,托许将军搜罗药材,重新合成五麻散……” “合成五麻散要用到赤柱胶、丹藤、髓黄、九阴草、鲇龙须五味主药,其他倒也罢了,唯独鲇龙须一年都产不了多少,镇海关多年的积蓄已经被姚师弟搜罗殆尽,这条路耗日持久,走不通。”宋韫微微摇头,忽然记起一事,道,“要是有安魂香就好了,效力犹在五麻散之上。” 这是她第二次提到安魂香了,魏十七不动声色,心中盘算着种种应对的可能。 “听説平渊派的戚都藏有一截安魂香,不过仙都与平渊向来不睦,宋师姐可有办法?” “戚都出身昆仑,论辈分在我之上,脾气古怪,在他跟前我可説不上话。”宋韫对戚都殊无尊崇之意,直呼其名。 魏十七趁机插嘴道:“去年接天岭冬猎的时候,弟子遇到平渊派的孙二狗,他提起手头有一根安魂香。” 邓元通眼前一亮,追问道:“是怎么回事?” 魏十七把孙二狗竭力相邀,打算用安魂香迷倒白蛇精,偷取蛇卵的事説了一遍。 宋韫哼了一声,“这一对师徒,真是胆大包天,敢打妖王的主意!” 邓元通问道:“你有没有答应?” “弟子断然拒绝,把他骂走了。” 邓元通道:“骂走了?这可不像是你的脾气——” 魏十七尴尬地笑笑,道:“当时弟子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似乎有谁在不远处窥视,弟子担心是那条白蛇精,只好义正词严地回绝了孙二狗。” 宋韫笑了起来,“还义正词严,邓师弟,你这个师侄真是……有趣得紧!” 邓元通咳嗽一声,道:“后来呢?” “弟子气愤地骂了孙二狗一句‘竖子’,一个人走掉了,也不知白蛇精是否真在一旁窥视。不过隔了几个月,在白蛇精的洞穴附近,弟子又遇到孙二狗,他不死心,伙同平渊派的另一名弟子商剑楠,dian燃了安魂香,鬼鬼祟祟摸进洞去打蛇卵的主意,弟子凑上去看热闹,不xiao心惊动了守在洞外的人面鸠,打了一架,把人面鸠给打杀了。” 能以一己之力灭杀人面鸠,宋韫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不xiao心坏了他们的好事,孙二狗骂了弟子几句,担心惊动白蛇精,和商剑楠一同逃走了,弟子待要离开,有人从白蛇精的洞穴里丢了一颗珠子出来,説是安魂香价值不菲,整个昆仑山也找不出几根,浪费了可惜,送给我説不定会有用。那声音是个女子,很好听。” “你是怎么説的?” “弟子什么都没説,捡起珠子就走了。”魏十七从怀里取出安魂珠,托在掌心里,珠子色作纯青,烟雾氤氲,不停改变着形状。 宋韫拈起珠子,凑到眼前看了一回,笑道:“谢都没谢一句?” “弟子猜想説话的是白蛇精,心中紧张,忘了道谢。” “你运气不错,这颗珠子里封存的就是安魂香——邓师弟,怎么样,借你师侄的东西一用,先对付了那条地龙再説?” 邓元通道:“甚好!珠子是十七得来的,事后我会补偿他的。” 魏十七连道“不敢”,一脸惶恐和诚恳。 第九节 我们谈谈吧 天色已晚,四人离开瘴叶林,来到林子北面的丘陵歇息。 平复丹让余瑶恢复过来,她依然抱膝坐在火堆旁,下颌磕在膝盖上,望着跳跃的火光放空自己,呆呆出着神。远离流石峰,在这片铁额人的土地上,她暂时获得了平静。不过又能躲多久呢?宋韫以为她在逃避七榛山的那场屠杀,却不知道,余瑶也在逃避流石峰。 那是她无法承受的难堪。 猴群采集了不少天罗藤,邓元通分了一半给宋韫,她笑嘻嘻地收下来,道了声谢。 他们低声交谈了片刻,定下了相互配合,剿灭地龙的方略——乘牵云车至腐叶之海,引出地龙,先施放安魂香,再联手以掌心雷和北斗七星符伤敌,最后驱飞剑飞镰一击奏功。 安魂香是这一战的关键,地龙没有防备之力,掌心雷和北斗七星符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他们的声音很低,但没有刻意回避魏十七和余瑶。余瑶只顾自己想心事,听若不闻,魏十七却听得津津有味,他第一次意识到,两名剑修的配合有这许多讲究,绝非单打独斗那么简单。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邓元通和宋韫乘牵云车深入腐叶之海,留下魏、余二人,孤男寡女相对。 魏十七到灌木丛中捕了一头獐子,挑好的肉架在火堆上,烤得焦香扑鼻,余瑶似乎没什么胃口,只尝了一dian腿肉,歪着头看他狼吞虎咽,无移时工夫把一头獐子吃完。 他吃肉的速度很快,跟粗鲁无关,但也谈不上优雅。余瑶看着一块块獐子肉消失在他口中,干净利索,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这大概就是男人吧,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魏十七吃饱了,在四下里随意走了一圈,主动坐到余瑶身旁,道:“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余瑶抬头看了他一眼,在她的印象里,很少有男人会主动坐在她身旁,他们更愿意站在远一些的地方跟她説话,保持距离,并且不大乐意她站起来。 魏十七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焦黑的树枝,在一块石头上画了一个人像,盘踞在地,对着满月张大嘴,又画了一个人像,着上身,背撞大树。 “你是什么意思?”余瑶收敛起笑意,眼神中多了几分凌厉。 魏十七默默把树枝塞到她手里,示意她继续画下去。 余瑶瞪着他看了半晌,随手画了第三个人像,瘦xiao干瘪,口中吐出一道气息。 魏十七长长舒了口气,道:“云牙宗掌门余三秦的幼女,果然是你!” “你想説什么?” “这趟邓师叔来镇海关,本来没我什么事,我是为了你才来的,下山历练寻求突破什么的,只是托词……” 余瑶皱起眉头,毫不客气地打断道:“説重dian!” “拜入仙都之前,我是老鸦岭的猎户,靠打猎谋生。老鸦岭中有一处黑松谷,里面住着一头金背老熊……”魏十七边想边説,信阳镇邓彰觅熊胆为孙儿治病,拜托仙都门下的邓守一出手,他在老熊的巢穴里找到一张兽皮残片,后来才知道是云牙宗的啸月功。 余瑶听他説起熊巢中的那具骨骸,心中一颤,她几乎可以肯定,死在金背熊爪下的修士,正是她的嫡亲叔父余佐秦,当年七榛山的那场灭门惨祸,只逃出寥寥数人,余三秦的兄弟余佐秦就是其中之一。 “啸月功……你练到什么程度了?” 魏十七没有回答她,从她手里拿过树枝,又画了第四个人像,盘膝而坐,背上的窍穴是空心圆圈,腹下丹田中有十来个大黑dian。 余瑶眯起了眼睛,“你还有第二块兽皮残片?” 魏十七继续他的故事,接天岭冬猎之前,他在昆仑山中偶遇胡安和田长寿,田长寿受尽折磨,重伤身亡,他在胡安身上搜出第二块兽皮残片,并从他口中得知了太一宗与云牙宗的仇怨。 余三秦死了,余佐秦死了,田长寿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往事一diandian揭开,心头的伤口再度流血,余瑶想哭又想笑,挣扎了良久才缓过劲来。 “那两块兽皮残片在哪里?” “交到长瀛观蓬莱殿了,换了dian东西。” “那你还想要什么?” 魏十七指指第四个人像,道:“我练到这里,凝成了道胎,不知该怎样继续下去。你能教我吗?” “教你?你又不是云牙宗的弟子,凭什么?”余瑶红着眼睛嘲讽道。 她的情绪不大稳定,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却平静不下来。魏十七不再説话,抓了一把草叶,把四个人像慢慢擦掉,余瑶呆呆看着石头上的人像变模糊,心中一阵阵刺痛。 “你想要什么?”魏十七问了同样的问题。 “咦?” “我想要完整的啸月功,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就能给我?” 魏十七平静地説道:“説説看,也许我能办到。即使眼下办不到,也不代表将来办不到。” 第十节 你在逃避什么 第十节你在逃避什么 余瑶瞪着眼看他,看了许久,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能帮我报仇?” “仇人都有谁?” 余瑶嘴角抽动一下,故作镇定,扳着手指道:“不多,就两个,一个许灵官,一个楚天佑。”她的手指纤长白皙,指甲的形状很美,色泽如玉。 魏十七认认真真盘算了良久,道:“这两个人的背后是太一宗,找他们报仇无异于把太一宗拉下马,很难,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言不惭!” 魏十七看着她的脸,放慢语速,“你知道太一宗最大的弱点在哪里吗?楚天佑大力推行鱼眼石流通,设立了‘肆廛’和‘质库’,但是他没有考虑到,当交易的规模大到一定程度,鱼眼石就不适合作为货币,到那时,某种形式的纸币势必应运而生……” 余瑶厌倦了这样的交谈,她听不懂,她精疲力尽,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她讨厌试探,讨厌渺茫的可能,讨厌被说服。她打断道:“给我看得见的东西,行就行,不行就算,不要空口白话说服我。” 魏十七对她的性子有了直观的认识,他沉默片刻,站起身拍拍屁股,道:“你看上去很坚强,其实并不自信,害怕复杂,害怕权衡利弊,做出决定,就像天罗藤,必须依附树木才能生长。算了,就这样吧!” 这些话像一根刺,深深扎入她心间,余瑶没有反驳,也没有嗤之以鼻,她把头埋在膝间,觉得身上背负的东西又重了一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腐叶之海方向,突然传来了山崩地裂的巨响,雷霆从九霄云外劈下,北斗七星符光华万丈,余瑶听到了地龙的咆哮,那咆哮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和绝望。 余瑶嘴里发苦,一颗心飘在半空中,不上不下。这么快,一切都行将结束,不久之后,他们将踏上归途,先到镇海关跟许励辛老幺会合,然后一路向东,邓元通引着仙都门下弟子回转仙云峰,宋韫带着姚姜的尸骨,与余瑶一同返回流石峰 逃避了一圈,依然逃无可逃,这一次,师父还能护得住她吗? 她期待着会发生某种改变,让她逃离过去种种,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依然要回到难堪的过去,仇恨,绝望,压抑,委屈,苦闷,彷徨,焦虑,种种情绪纷至沓来,把她淹没,让她窒息。 还是死了吧!死了就没有人再逼她,死了就能获得永远的平静! 从遥远的北方草原,隐约传来隆隆马蹄声,风驰电掣般逼近,魏十七站上丘陵,极目眺望,只见天地之间,黑压压的一片骑兵潮水般涌来,兵锋直指镇海关。 “是铁额人的骑兵奔袭镇海关!” 余瑶站起身,望着漫山遍野的铁额骑兵,双眸如同夜空璀璨的明星,越来越亮。魏十七察觉到她的冲动,忍不住握住她的胳膊,“你……想干什么?” 隔着衣衫,触手滑腻温暖,柔若无骨。 余瑶冷哼一声,手臂如游鱼从他掌中脱出,反手一掌打在他脸颊上,清脆响亮。 魏十七摸摸脸颊,“你想干什么?” “怕的话就躲远一些。” 望着她冷冰冰的脸,一个念头忽然浮现于脑海,魏十七脱口问道:“你在逃避什么?” 这句话如同惊雷响在耳边,余瑶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尖声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告诉我,我帮你!” 余瑶再也遏制不住汹涌的情绪,两行清泪滴落在地,“你帮我?为了从我这里得到啸月功?” “如果你愿意,不要啸月功也可以——”铁额人的骑兵越来越近,斥候的利箭蜂拥而至,刹那间,魏十七觉得**是如此强烈,他忍不住凑到余瑶耳边,轻声道,“我想要你!” 他伸手挡住飞蝗般的利箭,艮土之气喷薄而出,铁额人的利箭被无形的手捉住,层层叠叠,一支支凝滞在空中。 余瑶曲起手肘在他胁下重重一击,御起错金凤凰镰,化作一道赤光,掠过丘陵和草原,疾如风火,突入铁额人的骑兵队中。 她下手很重,显然是恼羞成怒,魏十七揉揉胁下,手一松,空中的利箭失去支撑,掉了一地。 铁额人的斥候根本挡不住余瑶,只得从四面八方围住魏十七,为首的一人手持长矛,大喝一声,朝魏十七拦腰横扫,意图捉一个活口。 魏十七随手抓住长矛,将那斥候高高挑起,随手一送,矛柄穿过皮甲刺入他胸口,直透后背。那斥候狂叫一声,鲜血从口鼻中涌出,兀自用双手握住长矛,不肯松手。 首领被杀,其余的斥候同仇敌忾,纵马持刀冲上前,魏十七挥动长矛,像打地鼠一般把他们一一打倒,连人带马,无一幸免。 长矛浸渍了鲜血和脑浆,滑不留手。 第十一节 一声清冽的凤鸣 铁额人的大军由斥候、轻骑、重骑组成,轻骑是主力,四千骑,一人配双马,武器以弓箭为主,辅以长矛、狼牙棒、马刀、绳套,重骑数量不多,三百骑,持戟或槊,是攻坚的精锐,除此之外,还有庞大的辎重队。 余瑶没有迂回,笔直杀入轻骑军中,错金凤凰镰贴着马腿划出一道弧线,十来匹战马腿脚断折,悲嘶倒地,飞镰又倏地飞回,从骑兵的咽喉割过,划出一道耀眼的血线。 杀戮并不能让铁额人恐惧,反而激起了他们骨子里的野性,骑兵挥动马刀,纵声怒吼,争先恐后冲上前,沦为错金凤凰镰下的冤魂,一时间,血流如注,尸积如山,余瑶操纵飞镰,发泄着心中的愤懑,毫不手软。 扑上前来的骑兵越来越少,余瑶踏着血水走出来,腰背挺得笔直,脸色平静如水,错金凤凰镰饱饮了鲜血,赤铜色的凤凰纹理转为猩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轻骑兵远远围成一圈,三百铁甲重骑蓄势待发,余瑶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炙热的火焰。 一个苍老的声音咳嗽一声,操着生硬的汉话説道:“昆仑钩镰宗的剑修,且住手,听老朽一言!” 重甲骑兵分在两边,一名须发俱白的老者缓步走出,满脸皱纹,发际挂着骨哨、玉石、珠子之类的饰物,穿一袭华丽的袍子,腰间围一条碧玉束带,十指上套着七八枚指环,金玉木石,材质各异。 “你是何人?” “老朽乃是铁额高延陀部大祭司祈骨,姑娘年纪轻轻,下手如此狠毒,为何无故杀戮我铁额人?” 余瑶淡淡道:“我是汉人,你是铁额人,问这些话是多余的。你们铁额人攻破汉人的城池,烧杀掳掠,死的都是老弱妇孺,难道就不狠毒了?” 祈骨摇摇头,道:“汉人杀铁额人,铁额人杀汉人,弱肉强食,谁都怨不得谁,可你不同,你是昆仑剑修,不应当插手凡间的事。” “有什么应当不应当的,当年太一宗血洗七榛山,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的凡人,也没见有谁站出来説句话……废话少説,手底见真章!” 祈骨叹息道:“那是没得商量了?” 余瑶没有回答他,手腕微震,错金凤凰镰如毒蛇般昂起,嗡嗡作响。 远处忽然爆出一片厮杀声,片刻后沉寂下去,接着又再度响起,距离已经接近了很多,祈骨极目远眺,只见一道黑影风驰电掣般冲来,沿途阻截的骑兵如风中落叶,四散飘零,一个个筋骨断裂,狂喷鲜血,再也爬不起来。 祈骨眯起眼睛,“原来你还有帮手,难怪如此托大!” 离火之气尽数注入错金凤凰镰,一声清冽的凤鸣,飞镰冲天而起,燃起熊熊赤焰。余瑶一出手就倾尽全力,催动焚身火,断绝了所有退路,操纵飞镰击下,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眼神有些迷离,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魂牵梦萦的七榛山。 祈骨扳动拇指上的一枚玉指环,手中多了一只骷髅头,色泽枯黄,温润如玉,他用食指中指轻轻敲击着骷髅的天灵盖,念了一句短促的咒语,骷髅头“嘎嘎”厉笑,张嘴吐出一团浓稠的黑烟,化作一个车xiao的鬼影,青面獠牙,有形无质,迎着错金凤凰镰而去,把飞镰死死缠住。 焚身火灼烧着鬼影,吱吱作响,祈骨手中的骷髅头迸开一道道裂痕,碎屑纷纷撒落,但错金凤凰镰却被牢牢定在空中,失去了控制。 重甲骑兵挺起铁槊发动冲击,隆隆蹄声中,余瑶望着急速逼近的铁骑,张开双臂等候命运的降临,在这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一切痛苦都将过去,她终于可以获得平静。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身前,如岸边的礁石,迎向前赴后继的骑兵。 铁棒重如山,每一次挥击,铁额人的重骑都连人带马飞将出去,带倒三四骑精锐。相较于错金凤凰镰,铁棒虽是钝器,威力却更大,祈骨眼睁睁看着重骑逐一倒下,心惊肉跳,偏生抽不出手来阻止。 魏十七窥得真切,突施冷箭,发一招“乾坤一掷”,铁棒脱手飞出,直奔祈骨当胸而去。祈骨怪叫一声,手中骷髅头猛地爆裂,上半身像没骨头般往后仰去,却慢了半拍,下颌被铁棒击中,颌骨粉碎,掀去半张脸面。 重骑趁势一拥而上,魏十七哼了一声,侧身一拳击中马腹,战马哀嚎一声,耸身将背上骑士甩下地,魏十七一脚将他脑袋踢飞,足尖挑起铁槊,接着手中顺势轮了一圈,又扫落六七骑。 三百重甲骑兵,高延陀部的精锐,已经所剩无几。 祈骨双足牢牢钉在地上,慢慢直起身,一张脸鲜血淋漓,眼中满是失落,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折损了一件珍贵的法器,还搭上这许多骑兵,却连区区两名昆仑剑修都没擒下,让他把脸面摆到哪里去! 正打算下狠手,祈骨忽然觉得一阵心悸,情不自禁抬头望去,只见焚身火已将鬼影吞没,错金凤凰镰当头落下,势如奔雷。这一惊非同xiao可,他本能地捏碎xiao指上的一枚木指环,身形渐渐变虚幻,飞镰从他头ding劈下,却毫发无损。 大祭司临阵脱逃,铁额人终于开始溃散,魏十七也不追击,拾了铁棒和错金凤凰镰,回到余瑶身边。 余瑶怔怔望着他,身子一软,晕倒在他怀里。 第十二节 谢谢你救了我 元隆十七年,铁额人突塞部、契丁部、韦鹘部、高延陀部相约奔袭镇海关,高延陀部背信弃义,滞留在瘴叶林北,突塞、契丁、韦鹘三部被许长生挥军击溃,丢盔弃甲逃入草原,高延陀部可汗拔木萨和大祭司祈骨趁机偷袭,吞并了弱xiao的突塞部,与契丁、韦鹘瓜分其领土,虚张声势,抢了最大的一块。等契丁、韦鹘二部得知高延陀部在瘴叶林北吃了大亏,骑兵损失惨重,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情了。 让拔木萨切齿痛恨的一男一女,并没有回转昆仑,而是踏入了铁额人的草原。 祈骨以秘术逃脱,高延陀部的骑兵弃下同伴的尸首,溃散一空,草原上只剩下盘旋的秃鹰,散布着死亡的气息。 魏十七牵来一匹无主的战马,搜罗了一些干粮负在马背上,将余瑶抱起,二人合骑一马,走向茫茫草原。忍耐已久的秃鹰终于飞下,彼此推搡着,伸长脖颈吞食死尸的内脏。 余瑶只是脱力,并无大碍,过了片刻,她悠悠醒转,眼前是一望无垠的草原,天空蓝得耀眼,白云悄悄改变着形状,她仿佛做了一个遥远的梦,懒洋洋的,脑中一片空白。 风从北方吹来,草原起伏如波浪,蹄声的的,马匹打着响鼻,余瑶发觉自己靠在魏十七怀中,他一只手揽在自己腰间,另一只手牵着缰绳,朝着未知的方向行去。她没有挣扎,只是把他的手挪开,坐直了身体,任凭马匹带着自己去远方。 一路默默无语。入夜时分,魏十七拉住缰绳,翻身跳下马匹,朝余瑶伸出手去。余瑶看了他几眼,没有理睬,从另一边滑下马,双手抱着胳膊,在四下里随意走动。 四野空无一人,夜幕笼罩着草原,繁星摇摇欲坠,夜风呼啸,如泣如诉。余瑶长长舒了口气,把凌乱的长发重新盘起,插上一支玉簪,仰头望着漫天星光,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魏十七升起一堆火,烤软了干粮放在草叶上,余瑶来到火堆旁坐下,伸长了手臂取了一块,掰碎了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没有拒绝,这是个好的开始,魏十七不想逼她太紧,起身上马,朝漆黑的草原奔去。 半个时辰后,他带着一匹洗剥干净的野狼回到火堆旁,烤了一条前腿递给余瑶,余瑶默默接过,只尝了少许,嫌狼肉粗糙难以下咽,仍丢还给他。 魏十七也不挑剔,边烤边吃,大骨丢进火堆里,烧得发白,拗断了吸食滚烫的骨髓。 余瑶眼望着跳跃的火光,道:“谢谢你救了我。” “举手之劳,不客气。” “这附近有水吗?我想洗一下脚。” “在西边不远,有一条溪水,水很干净。” “那就去吧,麻烦了。” 魏十七牵了马匹过来,翻身上马,弯腰伸出手去。这一次,余瑶没有拒绝他,搭了一把手坐在他身前,曲起手肘在他胸口dian了dian,道:“别靠太近,我不喜欢。” 魏十七踢了下马腹,纵马朝西边奔去,无移时工夫,一条晶亮的溪流横亘草原,蜿蜒向南,消失在远方。 余瑶跳下马,在溪边坐下,除去鞋袜,把双脚惬意地浸在溪水中,干枯的血迹渐渐变淡,脚上的肌肤雪白如玉。 魏十七绕到上游喝了几口水,擦把脸,捧起溪水淋了一头一脸,用力甩了甩头,觉得清凉而爽快。余瑶看见他的举动,微微皱起眉头,抬起双脚举出水面,等了片刻,才xiao心翼翼重新浸入水中。 “死过一回,感觉怎么样?” 余瑶歪头想了想,哑然失笑,道:“不知道。心里突然变得很平静,好像放下了什么东西。” “不想报仇了吗?” 余瑶弯腰拨弄着溪水,看着月光下自己的倒影一diandian变模糊,道:“想,不过没办法啊,我只是一个弱女子,看上去很坚强,其实一dian也不自信……你还愿意帮我吗?” “怎么突然想通了?” “天地如此之大,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教你啸月功,我不答应你,你也会缠着不放,与其这样,不如保留一dian渺茫的希望,反正,最糟糕的结果,不过是重新再死一回,我一dian也不怕。” “我们做个交易,你教我啸月功,我帮你解决太一宗,不管能不能成,就像你説的,保留一dian渺茫的希望。” “呵,连昆仑掌门都不敢説解决太一宗,你一个刚入门的xiaoxiao弟子,説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啸月功是云牙宗的功法,我问你,云牙宗自开宗以来,有没有谁的进展在我之上?” 余瑶瞥了他一眼又一眼,从储物镯中取出手帕擦干脚上的水珠,换上新的鞋袜,道:“非亲非故,空口白牙,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魏十七无言以对。赢得他人的信任是一种奢侈,回想自己,能够毫无保留地信任的人,似乎也找不出一个来。 余瑶对他的反应心知肚明,她也无意为难他,正打算説些什么,忽然注意到他左手手背上那道灰色的印痕,像刺青,像伤疤,又像补丁。 “你手背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打猎时不xiao心被野猪獠牙划伤的。” 余瑶走到他身旁,拉起他的左手,仔细打量了半晌,扁扁嘴道:“骗人!” 这是魏十七第一次看到她流露出xiao儿女的神情。 第十三节 人生不如意事 第十三节人生不如意事 余瑶一字一句道:“流石峰上,左手手背有这样印痕的人,都是……阮静看重的人。”她咽下那几个忌讳的字眼,差点闪了舌头,惊叹之余,脸上流露出忌惮和羡慕。 余瑶的反应让魏十七记起接天岭妖王白蛇精的提点,“她的身份远比你想象的要高贵,你若想好好活下去,不妨依附于她,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他心中翻江倒海,却仿佛漫不经心,没有在意她话语中生硬的转变,笑笑说了句,“什么看重不看重的,我跟阮静只有一面之缘,帮了点小忙,她送给我这个。” 余瑶摇摇头,“能种入血肉的法宝,还不足以证明吗?” “只是一只储物袋,存放血肉没有**之虞,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用。”魏十七想了想,从蓬莱袋中放出一块美人蟒的血肉,让她看仔细了,再催动元气重新摄入袋中。 阮静断定他隐瞒了什么,沉默片刻,道:“不管怎样,既然阮静选中你,想必你有过人之处——” 魏十七微笑不语,决定让对方继续误会下去吧,也许这样的误会能让她对自己多一点信心,只要一点就够了 。他拉住余瑶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道:“跟我说说你的事。” 余瑶不自觉地抱住双腿,将脸贴在膝盖上,歪着头凝望潺潺的流水,隔了良久才涩然道:“我爹是云牙宗第十六代宗主,膝下有二子三女,我是他最小的女儿。云牙宗在大江南岸的七榛山开宗立派,属于玄门体修一脉,规模不大,连同妇孺在内,里里外外三百多口人,先天之体不足十分之一,我爹的修为最高,也只不过凿通了七处窍穴。” “出事那天是中秋节,宗门上下聚在一起喝酒赏月,大伙儿说说笑笑,都很开心,连在外地做生意的大伯一家也特地赶上山,带来十坛上好的花雕酒助兴。到了中夜时分,一轮满月高挂在天空,满地清光,白晃晃有些耀眼。” “吃到中夜时分,大伙儿陆续都散了,爹有些喝醉了,他跟我说,前些日子,他和大哥到江边采药,在山坳里发现一具腐烂的尸体,胸腹被狼掏过,内脏都吃空了,不远处丢着一只储物袋,看上去像是遇难的修士。” “大哥性子急,把储物袋打开,兜底一倒,翻出几株灵草,三块鱼眼石,还有一枚不起眼的铜镜,东西不多,很寒酸,爹说连表明身份的玉牌都没一块,那一定是个没门没派的散修。” “大哥把那散修的尸体埋了,入土为安,储物袋带回山,交给爹处置。爹把灵草和鱼眼石交给他,留下了铜镜,仔细揣摩,发现那是一件法器,只可惜他修为有限,驱使不动。爹说我的根骨不错,将来兴许能把云牙宗发扬光大,那枚铜镜,就作为宗门传承的信物,交给我保管。” “我在庭院中把玩铜镜,不小心照了一下天边的满月,闯了大祸,铜镜似乎被望月的光华驱动,射出一道耀眼的白光,直冲斗牛,风云为之变色,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汇聚,在山顶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我一时间慌了手脚,急忙翻转铜镜,被白光扫了一下,整个人当即被传送到万里之外的戈壁荒漠,原来那枚铜镜,竟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传送法器。我急着想用铜镜再次传送回去,谁知不管怎么摆弄,铜镜都毫无反应。一个弱女子,孤零零置身于荒漠中,漫天风沙,缺水少食,根本撑不了多久,幸好钩镰宗的陆宗主御剑经过,救了我一命。” “她问我出身来历,为何孤身来到荒漠,我怕她丢下我不管,不敢隐瞒,原原本本告诉她事情的经过,并把铜镜献给陆宗主,恳求将我送回中原,与家人团聚。宗主很看重那枚铜镜,只是她另有要事在身,即将远行,于是她把我带上流石峰,将我暂时安置在石梁岩,等她回来再作打算。” “我在石梁岩呆了大半年,跟随钩镰宗的弟子一同修炼,开窍穴,吸纳天地元气,也是机缘凑巧,因祸得福,竟一举凝成中品道胎。陆宗主回到流石峰,对我大为赞赏,将我引入昆仑派,收为弟子,悉心教导。” “师父待我真心不错,传我御剑术和错金凤凰镰,待御剑术小成后,我告假前往云牙宗探视父母兄长,谁知万里迢迢来到七榛山,方圆百里已经变成一片鸟兽绝迹的死地。事后我多方打听,好不容易才得知,凶手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太一宗,为了夺取那枚不起眼的铜镜,太一宗凌霄殿殿主许灵官亲自出手,将云牙宗满门上下三百余口杀得干干净净,尸骨不留。” “许灵官背后是楚天佑和太一宗,我一个弱女子不是对手,只好回转流石峰继续修炼,希望有朝一日能突破剑芒关,杀上连涛山报仇雪恨。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居**,流石峰也不是世外桃源。” 魏十七心中一颤,仇恨不足以逼她轻生,余瑶孤身冲向铁额人的骑兵,不惜以身犯险,真正的原因还在流石峰。 第十四节 看天看云看草 “昆仑嫡系分五宗,御剑宗,五行宗,毒剑宗,钩镰宗,飞羽宗,各宗设宗主一人,长老若干,钩镰宗的宗主是我的师父,此外还有鲁、陆二位长老。”余瑶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像一只警惕的波斯猫。 “鲁长老单名‘平’,位高权重,据説当年曾与紫阳道人争夺昆仑掌门之位,惜败于青冥剑下,也是了不起的人物。论辈分,他是师父的师伯,我应当叫他一声师祖,只可惜,鲁长老的心思——”余瑶乜了他一眼,“跟你也差不多。” 魏十七心中打了个咯噔。心思差不多?那是什么意思? “他想收我作侍妾。”没有羞恼,没有委屈,没有气愤,仿佛在説一个不相干外人,一个男人,想要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她自己,那个男人,是她的师祖。 “平心而论,鲁长老待我不错,他指dian我修炼,送给我珍稀的丹药,告诉我很多昆仑秘闻,一开始我只当他是和蔼的长辈,后来知道了他的心思,想疏远,已经来不及了。”余瑶蜻蜓dian水地説了几句,一带而过,鲁平是怎样纠缠她的,她难以启齿,也不想説给魏十七听。 “你师父的意思呢?” “师父跟鲁长老吵过一架,后来不了了之,她想方设法护着我,不过总有护不住的时候。” “这次你跟着宋师叔出来,也是想避开他?” “是师父安排的。鲁长老越来越性急,已经快按捺不住了。” “你没有向昆仑掌门禀报?” “想过,可师父説这是钩镰宗的家事,掌门不会插手,説出去只会惹人耻笑。” “那么谁能够帮你,打消鲁长老的念头?”魏十七隐隐猜到了什么,从看到他手背上的印痕起,余瑶态度就开始转变,如果连这一dian都想不通,他实在是太迟钝了。 “是阮静……如果她肯出面的话……”余瑶吞吞吐吐,有些不好意思。 果然是她!“阮静在流石峰説得上话?” 余瑶警惕起来,“你在套我的话?” 魏十七笑笑道:“我这不是想帮你嘛!” 余瑶没有説话,内心挣扎了许久,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什么都告诉你了,求你帮我一回,你要的东西,我先给你!”她从储物镯中取出一卷兽皮残片,送到魏十七跟前。 魏十七伸手接过,余瑶却没有放手,而是凝眸望着他,目光中满是恳切。他猜透了对方的心思,许诺道:“放心,你不负我,我不负你,鲁平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他轻轻一抽,把兽皮残片拿到手里。 “这是啸月功的最后一部分,能不能练成,就看你的机缘了。” 她的语气有些古怪,魏十七心中觉得不妙,他慢慢展开兽皮残片,凝神细看,兽皮上没有人像,刻着一篇数千字的要诀,每个字只有黄豆大xiao,密密麻麻,让人看得头晕。 他翻来覆去揣测了半天,问道:“这是什么文字?上面説了些什么?” 余瑶摇摇头,道:“从云牙宗开宗立派起,就没有人读懂这一篇要诀,据説这是上古妖族的文字,已经失传了。” 魏十七只得苦笑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余瑶有些惴惴不安。 “没,我相信你。”魏十七将兽皮残卷收起,站起身,向余瑶伸出手去,“走,我们回去吧!” “去哪里?” “既然你不想回流石峰,我陪你四处走走。” 余瑶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你能陪我多久?” “到你必须离开我为止。” 余瑶没有误会他的话,她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宋韫迟早会找到她,她终究要回流石峰。但是这一次已经不同了,她死过了一回,得到一个不负的承诺,尽管希望渺茫,但有希望总比绝望好,她觉得自己能够撑下去,直到眼前这个男人兑现他承诺的一天。 她把手放在魏十七的大手中,借力站了起来。 二人合乘一骑回到火堆旁,説了几句闲话,各自躺下歇息。次日一早,他们再次上路,在一望无涯的草原上信马游走,看天,看云,看草,渴了,喝溪水,饿了,吃野味,从日出走到日落,在月光和星光下相对而眠。 这是余瑶十多年来最惬意的时光,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在天地之间漫无目的地行走,像捉迷藏一样,等着师叔追上来,她真心希望,师叔来得越晚越好! “我想要你!”魏十七説过的那一句玩笑话,她一直记在心里。 第十五节 买你一条性命 半个月后,宋韫的剑光从空中掠过,稍作徘徊,降落在二人跟前。 魏十七和余瑶双双见过师叔,叙起别来诸事,魏十七只説遇到铁额人高延陀部挥军奔袭镇海关,考虑到关内无辜的汉人,出手相助一二,谁知高延陀部的大祭司祈骨也在军中,双方一场激战,好不容易才杀出重围,魏十七受了dian伤,余瑶为照顾他,在草原之上多逗留了几日,二人正打算觅路返回瘴叶林。 这一番话不尽不实,宋韫也不拆穿,过后再问余瑶就是了。她告诉魏十七,邓元通一行人在镇海关等候,让他自行前往关内会合,又向余瑶dian了几句,她接到陆宗主的飞剑传书,流石峰出了dian变故,鲁长老身受重伤,闭关不出,陆长老亲自坐镇石梁岩,宗主催促她们赶紧回去,莫要耽搁。 余瑶闻言又惊又喜,不禁看了魏十七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宋韫把她的神情一一看在眼里,心中犯起了嘀咕,这半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冰山也似的余瑶也动了凡心。 魏十七拱手作别,宋韫带着余瑶御剑离去,茫茫草原上只剩下他一人,真是孤单。剑光从空中掠过,转眼消失在天际,他站到马鞍上,极目远眺,四野草浪起伏,杳无人迹,低头忖度了片刻,魏十七打起精神,催马朝镇海关方向行去。 远远望见一条湍急的河流,魏十七正打算饮马歇息,忽然发觉河水尽赤,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浮肿的尸体陆续从上游漂来,死状惨不忍睹。 他踢了踢马腹,沿着河道向上游驰去,两岸的尸体越来越多,大多是铁额人的青壮,也有少数老弱妇孺,从伤口看,显然是被乱兵杀戮,随身财物尽被剥去。 大群秃鹰在高空盘旋,却迟迟没有落下,魏十七勒住马匹,早望见一名白发老者在尸堆中逡巡,手托一只墨玉钵,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收取什么东西。 那一袭华丽的袍子,满头花哨的饰物,腰间的碧玉束带,材质各异的指环,像黑夜中的萤火虫那么惹眼,不是高延陀部的大祭司祈骨又是何人!魏十七翻身下马,把马匹系在河边的树桩上,从剑囊中抽出铁棒,大步迎上前去。 梁子早就结下了,半月前的一战,祈骨底牌尽出,侥幸逃脱了性命,有道是“趁他病要他命”,眼下是绝好的机会,干脆一劳永逸干掉他,免留后患。 高延陀部吞并了弱xiao的突塞部,杀人如麻,弃尸于野,祈骨遣走骑兵,正用墨玉钵收取未散的魂魄,没想到又撞见了昆仑派的煞星。骑兵远在数里之外,鬼影骷髅毁在错金凤凰镰下,保命的指环又是一次性的消耗物,他心思转得极快,手一翻,毫不犹豫将墨玉钵丢了出去,掉头就走。 魏十七顺手一棍,“砰”的一声将墨玉钵击碎,无数冤魂一拥而出,劈头盖脸朝他扑去。他早有防备,催动蓬莱袋一收,如长鲸吸水,将冤魂一扫而空。 墨玉钵被击碎的声音让祈骨心痛不已,更为要命的是,玉钵中收取的冤魂竟不能阻对手分毫,他一个半截入土的老朽,怎跑得过精壮的汉子!没奈何,祈骨只得收住脚步,转身摊开手臂,含含糊糊道:“别动手,我有话説。” 他下颌被铁棒击中,掀去半张脸面,虽然敷了草药,还没有痊愈,説话不怎么利索,口音听上去愈发古怪。 魏十七用铁棒指着他的咽喉,道:“你説。” “放我一条生路,我向长生天起誓,有生之年,定约束高延陀部,绝不侵扰中原。” “这个世道就是弱肉强食,高延陀部不骚扰中原,还有赵延陀部,王延陀部,李延陀部,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何况,国无外患国恒亡,也不是什么好事。” 大义打动不了他,只能诱以私利,祈骨解下腰间的碧玉束带,取下手指上的指环,道:“这些够不够?” 魏十七有些无语,“杀了你,这些东西不还是我的?” 祈骨苦笑一声,挑出一枚样式古朴的烂银指环,道:“这枚储物指环上刻有勾心禁制,以精血驱动,不明就里强行打开的话,会将收纳的物品尽数毁坏。我可以把禁制抹去,完完整整交给你。” 魏十七沉吟片刻,道:“这些东西,再加上你一开始説的誓言,买你一条性命。” 祈骨闻言松了口气,一开始他还担心对方会翻脸无情,加上约束高延陀部誓言的话,看来是有诚意的。 “一言为定。”他沙哑着嗓子道。 第十六节 这一场弥天大赌 第十六节这一场弥天大赌 魏十七没有出尔反尔,遵守诺言放了祈骨一条生路。祈骨孤独的身影消失在草原上,魏十七心中清楚,这位高延陀部的大祭司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他捏起烂银指环,端详一二,心中有几分暗喜,之前还惦记着去蓬莱殿换取一只合用的储物袋,这枚储物指环得来及时,省去了一番工夫。 乍一看,指环样式古朴粗犷,一股沧桑的气息扑面而来,表面镂刻着盘曲的纹样,似花非花,似叶非叶,回环往复,不像是单纯的纹饰。 一时间也无暇揣摩,魏十七注入少许元气,取出其中收纳的物品,果不其然,除了几块不起眼的矿石,别无长物。祈骨不是什么有身家有底蕴的修士,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轻易就落败。 除了最为看重的烂银指环外,祈骨还留下一条碧玉束带,两枚玉指环,一枚铜指环,一枚石指环,一枚木指环,魏十七将林林总总的杂物尽数收入烂银指环中,套在右手食指上,端详了片刻,觉得这一趟收获颇丰。 他回到系马的树桩旁,解开缰绳,翻身上马,朝镇海关方向驰去。 茫茫草原人迹罕至,魏十七走岔了路,多耽搁了数日才回到镇海关,他没有见到骠骑将军许长生,也没有见到邓元通等三人,接待他的是许长生麾下的偏将欧阳泉。 欧阳泉对他甚是恭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骠骑将军在追击铁额人时,不慎遭到突塞部大祭司暗算,幸好邓元通、宋韫及时出手,击杀了大祭司,救下了骠骑将军。铁额人溃退后,宋韫前往草原寻找魏、余二人,邓元通在镇海关逗留了数日,有要事在身,先带了许砺和辛老幺返回仙都,留下口信,让魏十七尽快回去,路上不要耽搁。 魏十七谢过欧阳泉,问了几句许长生的伤势,就此作别,欧阳泉也不挽留,奉上干粮和水袋,外加一匹好马,亲自将魏十七送出镇海关,目送他远去。 回到镇海关后,欧阳泉从边门进了将军府,到后花园拜见骠骑将军许长生。 许长生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身上盖着一条厚实的毛毯,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脸色苍白,眼角颇见细小的皱纹 “你对那魏十七观感如何?”许长生没有睁眼,有气无力地问道。 欧阳泉谨慎地答道:“此人面相刚毅,殊难约束,行事果决,有大将之风。据细作回报,他与余瑶二人联手袭杀高延陀部骑兵主力,挫败大祭司祈骨,神通了得。依属下愚见,为少主计,此人只可笼络,不宜为敌。” “迟了,他是荀冶一方的人,砺儿看中了他的师妹,冲突过数回,关系并不融洽……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你觉得他是不是个聪明人?” “聪明看不出来,至少不笨。” “他有没有可能为人所用?” 欧阳泉犹豫片刻,轻声道:“这要看是谁,能够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在属下看来,他并不是认死理的人。” 许长生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有能力,又不认死理,这种人最难控制,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后捅你一刀。” 听了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欧阳泉忽然觉得脊背拔凉拔凉的,他甚至怀疑骠骑将军是不是在敲打自己。 “抓紧时间布局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等到赤霞谷论剑开始,一切都要布置结束。” “是……” 许长生挥挥手,鼻息沉沉,似乎陷入了梦乡。欧阳泉垂着手退出后花园,觉得筋疲力尽,一群凡人试图算计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仙师,插手昆仑旁支的兴衰,这一场弥天大赌,究竟会以怎样的结果收场?不过对他来说,这场豪赌是以小博大,输了不过赔上一条烂命,赢了就意味着一步登天。 被许长生和欧阳泉谈论的魏十七,此时正策马走在荒野中,马匹奔跑的速度并不慢于牵云车,但“望山跑死马”,归途漫漫,只能一步步走。 魏十七并不急于回转仙都,相反,他笃笃定定,日上三竿才动身,日头偏西就打尖,路过城镇就进去逛一圈,小住几日,就着嫩鸡肥羊喝点水酒,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世俗的生活让他怀念,就像一杯历久弥香的醇酒,他知道这样的心性并不适合修道,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变强的道路,从来就不止一条。 他喜欢孤身一人,沿着喧闹的街道信步闲逛,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酒楼,青楼,赌场,客栈,铁匠铺,骡马行,珠宝行,绸缎铺,成衣店,点心店,生药铺,茶叶铺,木器店,应有尽有,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他是个孤独的旁观者,繁华的街景与记忆中的一些画面重合,这就是凡人的生活,婚丧嫁娶,悲欢喜乐,生老病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忙着活,或者忙着死。如果愿意,他也可以选择这样的生活,运用自己的眼界和智慧过得很好,马蹬,玻璃,火药,印刷术,总有一项能成功,做个大商人,赚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睡很多年轻美貌的女子,或者文抄公,诗词曲赋信手拈来,名动天下也不为过。 然而他选择了另一条道路,眼界和智慧派不上什么用场,必须战战兢兢走下去,如履薄冰,踏错一步,可能就坠入万丈深渊。 这条路的尽头不是墓碑,这条路的尽头是自在。 第十七节 看来收获不小 再长的路,终有走完的一天。 一个多月后,魏十七回到了仙都派,此时已经是仲夏季节,蝉声漫山,震耳欲聋。 路过天都峰时,他看到新的一拨试炼弟子已经入住石室,指导他们修炼的是长髯鲁十钟,黄衫张景和,还有一名眼熟的敦实男子。 他亦是仙都外门弟子,名叫侯江城。他曾牵着头马,在叮当作响的驼铃声中,卸下一驮袋一驮袋米面菜蔬,也曾在秋桃谷指dian魏十七,歪脖子树下便是云鹤师兄的居所。 魏十七望着那些陌生而青涩的试炼子弟,仿佛又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工夫,三年光阴悄然而逝,他已经成为仙都的内门弟子,视野投向了十年后的赤霞谷论剑。当邋遢齐云鹤引着他第一次踏上天都峰时,想到过这名资质低劣的徒弟也会有今天吗?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稍一驻足,感叹几句后继续上路,魏十七一路登上仙云峰,先找到陈素真,拉着她偷偷躲到一旁,二话不説,取出一枚玉指环送给她。 “定神玉!”陈素真不愧是商贾出身,果然识货,她笑了起来,“魏师弟,你这趟外出历练,看来收获不xiao,説説看,是从哪里得来的?” 魏十七也不隐瞒,把敲诈高延陀部大祭司祈骨的事説了几句,陈素真啧啧称奇,告诉他祈骨手中的骷髅头叫鬼影骷髅,是一件厉害的法器,只可惜遇到错金凤凰镰,焚身火天生克制鬼物,若非余瑶修为不足,一个照面就能将鬼影制服,至于祈骨逃生时捏碎的那枚木指环,很可能是西域苦修士炼制的“替命木”,危急时刻捏碎,能将肉身化作虚无,传送至数里开外。 陈素真腹笥甚广,正中魏十七下怀,他干脆从烂银指环中倒出一堆杂物,一一向她请教。 陈素真逐一看过,娓娓道来:“这条碧玉束带极其名贵,翠绿如水,没有一丝杂质,价值连城,可惜只是一件玩物。两枚玉指环都是定神玉所制,常戴有清心定神的功效,对凝结道胎大有好处。铜指环和石指环是一对,一名‘铜心’,一名‘石肺’,铜心可吸取离火之气,石肺可吸取癸水之气,有助于剑修入门,突破三xiao关一瓶颈。木指环材质不错,万年化龙木的木心,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能驱除身上的腥臊,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功用。那几块矿石倒是价值不菲,大的两块是玄铁,xiao的是海底寒铁,寒铁沉在海底,为蛟龙守护,听説只有东海碧萝派才能采集到少许,殊为难得。” 魏十七随手取了一块玄铁塞到她手中,道:“定神玉指环是师弟孝敬师姐的礼物,这块玄铁算谢礼,多谢师姐指dian。” 陈素真也不客气,把指环和玄铁收入袖中,提醒他道:“这些东西都还罢了,唯独这枚烂银指环来头不xiao,若我没有猜错,很可能是古修士留下的储物指环,师弟最好藏起来,不要戴着手上,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惹人眼红,生出事端来。” 魏十七心中一凛,道:“师姐提醒的是。”他当即从食指上摘下指环,另行收好。 陈素真稍一犹豫,笑吟吟道:“师弟,这些束带指环什么的,留在身边也没什么用,不如孝敬师长,分赠同门,换个人情来得实在。” 魏十七顺水推舟道:“师姐説的是,正打算做人情,只是东西就这么几件,赠送给谁好呢?” 陈素真想了想,道:“碧玉束带孝敬掌门,铜心石肺孝敬师父,定神玉指环孝敬邓师伯,剩下的你自己处理,怎么样?” “甚好,多谢师姐!” 陈素真心满意足,她一直试图跟对方拉近关系,魏十七这趟下山历练,甫一回山就主动来找自己,还赠送了定神玉指环和玄铁,之前下的工夫果然没有白费。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陈素真催他快去拜见掌门和师叔,魏十七这才动身。 他先后拜见了莲花台的奚鹄子,五泄瀑的邓元通,薜荔洞的卫蓉娘,把击溃铁额人骑兵、迫使祈骨立誓约束高延陀部的经过重复了三遍,奚鹄子不置可否,邓元通颇有欣慰之意,卫蓉娘则大为赞赏,至于孝敬师长的礼物,他们都收下了,理所当然,谁都没有客气一句。 若没有陈素真提dian,他倒真不知仙都有这样的定例。 方方面面打dian妥当,魏十七才去见xiao师妹秦贞。 第十八节 花了多少心思 魏十七踏进薜荔洞深处的石室,见到了阔别已久的xiao师妹秦贞。 分别时是女孩,相见时已是少女。 秦贞长高了不少,亭亭玉立,脸上稚气减退,多了几分妩媚的颜色。魏十七心中有些惋惜,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宝贵的东西,又觉得欣喜,xiao师妹终于长大了。 长大了,性子也有些矜持,秦贞不再哭着扑进他怀里,而是俏生生站在他身旁,目光游移,欲言又止。 魏十七伸手去摸她的头发,揉了两下,道:“长大了,不是xiao孩子了,没以前那么亲热了。” 秦贞红着脸不知该説什么好,真要扑进他怀里,又觉得有些别扭。 魏十七张开手臂把她拥进怀里,不给她犹豫的机会,他抱得那么紧,秦贞觉得喘不过气来,心却欢喜得要炸开来。她喃喃道:“师兄,你终于回来了……你身上好像有香气……” 香气?魏十七记起余瑶身上的冷香,难道之前的耳鬓厮磨,竟沾染到了身上?不对,从镇海关到仙云峰,慢腾腾走了一个多月,洗过澡,换过衣,有香气也该散了呀! 转念一想,他松开手臂,从左手中指上取下一枚指环,捏着给秦贞看,道:“这是万年化龙木的木心制成的指环,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原本想送给你,只是这枚指环是从铁额人大祭司的手上摘下来的,臭男人戴过,送给你过意不去。” 他常年肉食,身上难免有异味,戴上这枚指环觉得清爽了很多,一直没有摘下来。 秦贞被他逗得嫣然一笑,道:“那我不要了。” 魏十七从怀里掏出一只银镯子,帮她套在手腕上,道:“回来的途中经过一个镇子,银匠的手艺不错,打了个镯子给你戴着玩。” 秦贞轻轻抚摸着银镯上的云纹,又沉默下来。 魏十七拉着她的手并肩坐在石床上,给她讲下山历练的经历,听着听着,秦贞依偎在他怀中,玩弄着他的大手,不时“嗯”上一声,乖巧又听话。 魏十七的声音低了下去,嗅着她身上的体香,感触到柔软的身体,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腰肢。秦贞吓了一跳,起身想逃,却被他顺手捉住,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男子的气息将自己包围,充满了异样的刺激。 以前的轻薄只不过是逗弄xiao孩子,这时的轻薄已经带上了成人的色彩。 他的举动有一dian粗鲁,秦贞感到害怕,她想要挣扎,又使不出力,慌乱之际,魏十七突然停住动作,把手从她衣襟下抽出,摸摸她的脸,低声道:“有人来了。” 石室外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们注意,听声音像是师姐陈素真。 魏十七走出石室,跟她打了个招呼,脸色镇定自若,没有半dian不好意思。 陈素真倚在石壁上,似乎已经听了一会壁角,她开玩笑道:“看不出来——你是不是故作镇定?” “不是,是真的镇定。” 陈素真掩嘴大笑,差dian直不起腰。 魏十七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好不容易等她恢复了平静,问道:“有事?” “师父找你去,xiao心,她心情不大好。” 魏十七低头细想,没发觉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陈素真拉拉他的衣袖,道:“快走,别让师父久等!” 二人穿过薜荔洞,来到一处上通天光的山腹中,四周峭壁高耸,爬满了薜荔,卫蓉娘背着手打量素白的薜荔花,脸上颇有忧色。 “师父,魏师弟到了。” 卫蓉娘挥挥手示意她回避,陈素真吐吐舌头,朝魏十七使了个眼色,让他自己xiao心。 魏十七见过师叔,垂手立在一旁。 “昆仑钩镰宗的陆宗主飞剑传书,説起你的事。”她看了魏十七一眼,叹了口气,“这封书信没有传给掌门,而是直接给我的。陆宗主多谢你照顾她的徒弟余瑶,送了你一dian东西表示感谢。” 卫蓉娘取出一只巴掌大xiao的玉盒,轻轻丢给魏十七。 “你对她做了什么?” 魏十七把玉盒接在手里,触手生温,心中不由一动,道:“弟子侥幸救了余师妹一回。” 之前卫蓉娘也听他説起搭救余瑶之事,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她皱起眉头问道:“祈骨捏碎替命木逃生,你和余瑶在草原上逗留了半月之久,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返回镇海关?” 卫蓉娘显然起了疑心,用受伤的借口是搪塞不过去了,魏十七心念急转,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低声道:“不敢隐瞒师叔,余瑶与弟子……互生情愫,不忍分离,所以……” 这几句话证实了卫蓉娘心中的猜想,她哼了一声,道:“余瑶对你还真是不错,打开玉盒看看,她花了多少心思,才从陆宗主手里为你求得了这个!” 魏十七将玉盒掀开,只见三颗鸡卵大xiao的妖丹,色作纯银,光华夺目,映得他须眉俱白。他急忙把玉盒合上,心中大骇,这三颗妖丹如此之大,世所罕见,更为难得的是蕴含月华之精,并非常见的五行妖丹,难怪卫蓉娘会觉得为难。 他讪讪道:“这份礼……太重了吧!” “我也觉得太重,不过陆宗主送出的东西,也只能收下,仙都可不敢驳她的面子。説吧,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别装糊涂,这三枚妖丹是余瑶的聘礼,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不过,你打算怎样处置秦贞?那可是我的徒弟!” 魏十七心知她误会了,钩镰宗的陆宗主送上这三枚妖丹,恐怕是看在阮静的面子上示好,不过这些话不能对卫蓉娘明説,他笑笑道:“xiao师妹跟我结识得早,情谊深厚,我不会负她的。” 卫蓉娘脸色缓和了一些,男人三妻四妾也不为过,她沉吟片刻,问道:“秦贞知道吗?” “没跟她説起。” “瞒着她,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是。”魏十七心中了然,主动坦白乞求谅解这种狗血的事,他是不会去犯的。看了卫蓉娘一眼,他想,要是荀师瞒着她另找女人,同样的事情轮到自己头上,她又会怎么想? 第十九节 一夜之间长大 第十九节一夜之间长大 魏十七独自来到鹰嘴岩,在荀冶闭关处盘膝坐下,面朝云海,猜测着陆宗主的心思。 并不难猜。师徒同心,余瑶不会瞒着师父,陆宗主得知他是阮静看重的人,又将啸月功练到前所未有的境地,即使不拉拢,也不会白白推出去。之前他误导了宋韫,让她以为自己下山历练是为了获取妖丹,修炼《合气指玄经》,陆宗主便顺水推舟,通过卫蓉娘送了他三枚妖丹,让他无法拒绝,必须承这个情。 种下前因,会有什么果,留待异日,至少魏十七会站在陆宗主和余瑶一边。 “真是大手笔!”魏十七打开玉盒,取出一枚妖丹细细端详,忽然发觉玉盒的底部还压着一枚玉简。 他取出玉简,粗粗浏览了一遍,竟然是对《合气指玄经》一篇补遗。修炼《合气指玄经》吞服妖丹,汲取元气,有悖昆仑正法,日积月累,妖丹中的杂质沉积在体内,污染道胎,得不偿失。这一篇补遗另辟蹊径,讲求在体外炼化妖丹,引元气入体,能克服《合气指玄经》的种种弊端,直指大道。 魏十七思虑再三,决定把这篇补遗传给秦贞。对他来说,陆宗主此举是明珠投暗了,他是后天浊物,先天一窍不通,在体外炼化妖丹,元气只会白白散失,无法引入体内。 有悖昆仑正法的《合气指玄经》,才是最适合他的功法。 怎样处理这三枚妖丹,魏十七有些犹豫不决,为长远计,他应当把妖丹收藏起来,等解读了第三块兽皮残片后再行修炼 。不过这么做有些冒险,肉只有吃到肚子里才是自己的,在赤霞谷论剑之前,他必须用尽一切手段让自己强大起来,而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壮大体内的妖丹。 妖丹是强大的根本。 权衡利弊,拿定了主意,魏十七在鹰嘴岩找了个僻静的山洞,仰头将妖丹吞下腹,以《合气指玄经》炼化,汲取元气凝炼元液,以元液滋补壮大丹田中的妖丹。 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炼化第一颗妖丹花费了他整整半年时间,其中的苦处难以形容,若非有卫蓉娘相赠那瓶辟谷丹,他断然支撑不住这么久。 修炼的成果让人满意,原本微尘般细不可察的妖丹,已经涨大到绿豆大小,反哺的真元无从消耗,魏十七顺手把摄魂术、搜魂术、安魂术演练纯熟,昆仑旁支诸派的剑修,没有人像他一样,在摄魂诀外卷下这许多工夫。 魏十七胡子拉碴,满脸倦容,回到薜荔洞倒头就睡,睡了整整三天三夜,才恢复了精神。 石室中一片安静,他闭着眼睛,倾听着细微的呼吸声。有人坐在他床边,目光落在他脸上,无声地望着他,他能察觉到目光中的依恋与柔情,让他安心。 一声幽幽的叹息响起,秦贞伸手抚摸着他粗糙的脸庞,低声道:“大半年没见,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倒头就睡,呼噜打得惊天动地,睡了也就睡了,总也不醒,你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呀……”语气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幽怨,仿佛一夜之间长大,褪尽了稚气,成熟了心智。 过了片刻,她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戳戳他的脸颊,又抿嘴笑了起来。 在魏十七的印象里,秦贞还是那个陌生时文静害羞,熟稔了有些絮叨的小女孩,缠着自己,没什么主见,听任他安排。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了这么多心事,也知道抱怨几句,使一点小性子。 魏十七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秦贞吓了一跳,叫道:“呀,你醒了!” 她本能地想抽出手,魏十七紧紧抓住不放,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秦贞下颌磕在他胸口,红着脸望着他,扁扁嘴道:“师兄,你该打理一下了,满脸胡子,像个大叔。” 魏十七摸摸她滑腻的脸颊,问道:“师叔在吗?” “师父带师兄和师姐下山去置办贺礼,再过几天就是掌门的寿辰,恰好轮到七年一度内门弟子大比,听说这次大比是为了挑选参加赤霞谷论剑的弟子,这半年来,大家都很用心。” 赤霞谷论剑终于近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魏十七记起阮静曾答应,在赤霞谷论剑时送他一桩好处,为了兑现这个承诺,他必须在这次大比中脱颖而出。 “师兄,你想去赤霞谷吗?” 魏十七回过神来,随口道:“为什么不呢!” 秦贞嘟囔道:“你去了赤霞谷,又要很长时间不见面了。” “赤霞谷论剑还有好几年,你想得太远了,再说这么多长辈同门,能不能赢得大比还很难说……” 秦贞调皮地把手背放在他下颌,试了试刺人的胡茬,道:“师兄想去的话,一定可以的!” 第二十节 片叶落下不惊 亲昵了一阵,魏十七着手准备正事。他把《合气指玄经》的补遗传授给秦贞,待她记熟无误后,双手一搓,将玉简搓为粉末,洒了一地。 秦贞颇为不解,魏十七告诫她,这篇补遗来自昆仑,务必守口如瓶,就算卫蓉娘问起,也不能説。秦贞心中凛然,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像xiao鸡啄米一样连连dian头,神情甚是可爱。 魏十七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笑道:“你这是卖萌呀!”秦贞眨眨眼,听不懂师兄在説些什么。 天色大明,腹中饥馁难忍,魏十七拉着秦贞来到鹰嘴岩上,沿途顺手捕了一头黄猄。秦贞陪他吃了几块烤肉,黄猄肉稍嫌粗糙,不如獐子细腻,不过还可以入口。 魏十七踩灭火堆,舒展一下身体,打了一遍技击拳,举手投足忽快忽慢,断枝落叶纷纷坠下,尚未接触地面,又缓缓腾起。 秦贞一步步退后,兀自觉得劲风扑面,利如刀剑。 魏十七活动开筋骨,从剑囊中抽出铁棒,一团黑影铺开,方圆数丈被棒影笼罩,真元吞吐之间,山岩为之酥软,尽数化为齑粉。 魏十七将“疯魔棍法”从头至尾使了数遍,这才收起铁棒,长身而立。剑囊中的乌金矿只剩下一些残渣,铁棒吸收了铁精之气,分量极重,寻常剑修难挡铁棒一击,即便是切金断玉的飞剑,若是被铁棒击实,也难逃断折的厄运。 秦贞从怀里掏出手帕,上前给师兄擦汗,踮起脚看他的额头,干干净净,一滴汗都没有。 “师兄真厉害!”她看着遍地狼藉,由衷赞道。 “差得远了,真元能发不能收,什么时候片叶落下不惊,棍法才算臻于大成。”魏十七掂了掂铁棒,没有收入剑囊中,而是提在手里随手舞动,感受着每一dian细微的变化。铁棒吸取了铁精之气,分量一直在变重,质地也随之发生改变,他觉得有dian陌生,不怎么顺手。对付铁额人的骑兵,这dian陌生不成为问题,但是在内门弟子的大比中,遇到倏来倏往的飞剑,可能就是他致命的弱dian。 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如臂使指,唯手熟耳。 魏十七考校师妹的修为,秦贞还在温养道胎,没有开始凝炼剑种,她也演练了一套技击拳,中规中矩,她修炼《太一筑基经》已有几分火候,出拳收腿离火之气外逸,颇具威力。 温养道胎之余,秦贞跟随卫蓉娘修习符箓之术,只是符箓难得,仅有的几张也在反复练习中消耗殆尽。 魏十七想了想,取出剩下的那块玄铁塞到她手里,道:“拿着这个,到蓬莱殿去换些符箓。” 玄铁只有拳头大xiao,乌不溜秋,入手很重,秦贞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玄铁,应该很贵重,我也不是十分清楚。让陈师姐陪你去蓬莱殿……”魏十七犹豫了一下,道,“如果她愿意私下里拿东西跟你换,就换给她。” 秦贞不明就里,魏十七解释道:“她是个聪明人,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跟她走近些,她会照应一二的。有机会的话,不妨结识一些同门,没有谁是一个人战斗的。”越听越迷糊,秦贞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但师兄的话,她牢牢记在了心里。 二人説了会闲话,魏十七操起铁棒,又练了几趟“疯魔棍法”,怔怔地想了片刻,忽然振臂将铁棒抛向空中。铁棒如车轮般急速旋转,化作一团乌光飞向极高处,过了片刻才翻滚着落下。魏十七看都不看一眼,稳稳当当伸手接住,手臂涨大一圈,铁棒蓦地静止,纹丝不动。 “师兄,你在做什么?” “熟悉一下棒性。”魏十七深深吸入一口清气,浑身骨节噼啪作响,真元喷涌而出,腰腹腿脚同时发力,再次将铁棒抛出。 秦贞只觉眼前黑影一闪,铁棒瞬息消失了踪影,她眯起眼睛仰头细看,过了许久才见一个黑dian遥遥落下,势如奔雷,她顿时脸色大变,情不自禁连退数步。 魏十七抢上半步,伸手将铁棒接住,一股大力涌来,双腿一节节没入山岩中,右臂衣衫化作碎布,片片翻飞,肌肤迸裂,一团团血雾喷出,然而铁棒牢牢握在他手中,如同凝固在空中。 “你没事吧!”秦贞奔上前,一颗心悬在半空,他的手臂鲜血淋漓,触目惊心,急得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没事,一dian皮外伤。”魏十七神采奕奕,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似乎解决了什么大难题。 第二十一节 风雷先行 卫蓉娘赶在掌门寿辰的前一天回到仙云峰。与她一同回来的,还有坐镇蓬莱殿的长老贺敬贤、师兄李少屿、邓元通及一干二代弟子。 他们去了一趟瘴叶林。 之前邓元通和宋韫联手斩杀了腐叶之海中的地龙,抽筋扒皮搜魂夺丹,收获虽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姚姜花费偌大心思合成五麻散,连性命都赔了上去,只为了地龙身上的这些东西,有dian説不过去。二人出了瘴叶林,商议再三,正待仔细搜索腐叶之海,宋韫忽收到钩镰宗陆宗主的飞剑传书,急召她回转流石峰。 师门有令,不得推脱,宋韫自忖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下山,无奈之下,干脆把好处让给邓元通,送仙都一个大人情。邓元通擅自做主,除了抽取一条精魂外,把地龙的尸身连同内丹尽数都交给宋韫,自己匆匆赶回仙云峰禀告掌门。奚鹄子何等精明,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即命青阳殿开炉炼制一批辟毒丹,前后花费了一个多月才炼成,并请贺敬贤贺长老出山,带领门下弟子前往瘴叶林。 地龙已除,腐叶之海中再无妖物藏身,贺敬贤等人花了半年工夫,从腐叶之海深处找到了两朵“黑心莲”,无枝无叶,花开一十三瓣,心如墨染。贺敬贤视若珍宝,亲自将黑心莲收入玉盒中,不容第二人经手,李少屿等人虽知找到了好东西,却连见都没见着。 一行人回到仙云峰后,贺敬贤立马去见掌门,二人在三清殿密议了许久,离开的时候,贺敬贤双手空空,把两朵黑心莲都留给了奚鹄子。 腐叶之海中的黑心莲因瘴气而生,受地龙妖气日夜滋养,是一味去除暗伤的良药,奚鹄子寻觅这黑心莲已有十多年,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掌门寿辰之日,仙都内门、外门、试炼弟子齐聚三清殿外,轮番为掌门贺寿,磕头奉酒,奚鹄子笑盈盈受礼,他脸色依然灰败,神情却轻松了许多。 礼毕,一干外门弟子和试炼弟子退出长瀛观,只留下二十一名内门弟子,进行七年一度的大比。内门弟子中,奚鹄子亲传五人,首徒荀冶在鹰嘴岩闭生死关,在场的只有李少屿、邓元通、刘柏子、卫蓉娘,二代弟子一十六人,其中魏十七、秦贞、许砺、辛老幺、石贲等五人新近晋升内门,其余十一人修为参差不齐,浅者才凝成道胎,深者已修成剑芒。 赤霞谷论剑在即,除了掌门奚鹄子外,坐镇蓬莱、青阳、朱明、白藏、玄英诸殿的长老也亲自到场,关注这一次大比。 大比分两轮,先是二代弟子推举五人,一较高下。 荀冶只收了魏十七一个徒弟,必须出场,其余四名二代弟子分别是李少屿门下的赵宗轩,邓元通门下的谢鹘,刘柏子门下的韩拓,卫蓉娘门下的段文焕。 奚鹄子身边的掌印童子傅抱元手擎一只签筒,插着五根竹签,让魏十七等人各抽取一根。这一套签共八根,分别是天、泽、火、雷、地、山、水、风,傅抱元挑了其中五根,结果赵宗轩抽到天签,谢鹘抽到泽签,段文焕抽到山签,韩拓抽到风签,魏十七抽到雷签。 天签轮空,泽签对山签,风签对雷签。 终于避开魏十七,段文焕松了口气,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败给他那根烧火棒,这脸可丢大了!至于邓师伯门下的谢鹘,他倒知道些根底,并不是十分忌惮。 魏十七把雷签放回签筒,忽然记起当初试炼弟子xiao比,鲁十钟抽了一支长签,荀冶和张景和各抽了一支短签,长签短签放在签筒里,怎么会一样长短,看不出差别呢?荀师闭生死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关?会不会错过赤霞谷论剑? 他有dian走神。 从始至终,秦贞一直关注着师兄的一举一动,此时见他眼神呆滞,若有所思,忍不住故意咳嗽一声,提醒他集中精神。魏十七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卫蓉娘一一看在眼里,忍不住摇了摇头,这惫懒的家伙,究竟是胸有成竹,还是故意托大? 傅抱元朗声道:“韩师兄,魏师弟,风雷先行!” 二人先后踏上青石地,相对而立,躬身行礼。 韩拓出身农家,魁梧敦实,浓眉大眼,看上去有几分憨厚,他拜在刘柏子门下已有十年,一手御剑术出神入化,距离突破剑芒关只有一步之遥,在二代弟子中,实力排得进前五, 他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剑,剑身搁在左手手腕上,沉声道:“魏师弟,请教了!” 第二十二节 极尽变化之能事 第二十二节极尽变化之能事 魏十七将铁棒搁在肩头,见韩拓没有先出手的意思,倒有些跃跃欲试。他是第一次面对飞剑,传说中的飞剑来无影,去无踪,千军万马中取人首级,如囊中探物,不过以他所见,不管是邓元通的青蜂剑,卫蓉娘的堕星剑,还是戚都的垂星剑,钱居安的石火剑,曹雨的夺情剑,没有快到这种程度,对他来说,只要飞剑不够快,就有可乘之机。 体修对剑修,最稳妥的策略就是近身缠斗,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不过韩拓相让在先,此时冲上前轮棒硬砸,违背了大比切磋的本意,也有失风度,魏十七想了想,嘴里飞快念过一句含糊的咒语,伸出左手朝韩拓一招,既像出手,又像打招呼。 如同被一只冰冷邪恶的手触碰了一下,韩拓浑身寒毛根根倒竖,魂魄为之摇曳,心神失守,他脸色大变,本能地催动真元,蓄势已久的飞剑倏地飞起,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如苍鹰搏兔,直取对手胸腹之间。 干扰也好,挑衅也好,所有人都看得清楚,韩拓是仓促出手,并非蓄意为之。[就爱读书]魏十七那一招手,到底有什么玄妙? 邓元通淫浸摄魂诀多年,对此了如指掌,他闷哼了一声,低声道:“是搜魂术,这小子!” 短剑飞过半途,铁棒从魏十七肩头滑落,他扭转腰腿,摆出一个怪异的姿势,既像打高尔夫,又像打棒球,及至飞剑进入身前三尺,斜斜向上挥出铁棒,真元倾吐之际,一团暗黄的光芒亮起,凝而不散,形同实质。[千千小说] 刘柏子心中打了个咯噔,他竟然将艮土之气练到这种程度,仙都二代弟子中,恐怕无一人能够力敌 韩拓暗叫糟糕,对手出手的时机把握极准,他意识到已经来不及改变飞剑的去势,只能眼睁睁看着铁棒砸上剑身。 棒剑相交,短剑从中弯折,变成一柄曲尺,翻腾着飞向高空。 韩拓眯起眼睛望着短剑,伸手一招,忽然胸口一闷,一口鲜血突如其来喷出,几乎与此同时,短剑断为两截,迸出耀眼的光华,如绚烂的焰火,纷纷坠落。 魏十七挥棒一击,竟然将剑种击碎,连带伤及了韩拓。 奚鹄子微微颔首,魏十七修为平平,但战力却凌驾于众人之上,单看他临敌之际的应变,先以搜魂术干扰韩拓,逼其仓促出手,待到飞剑近身,无从改变去势,才挥棒迎击,恃强凌弱,以力破巧,无论反应还是时机,都把握得恰到好处,这才一举奠定了胜局。荀冶没有看错他,果然是良材美玉,终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魏十七向韩拓躬身行礼,道:“韩师兄,承让了。” 韩拓有些茫然,连连咳嗽,抚着胸退到刘柏子身后,想不通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刘柏子丢了一颗疗伤的丹药给徒弟,皱眉望向魏十七,他只出了一棒,显然未尽全力,韩拓即便不受干扰,全力催动飞剑,恐怕也会败在他棒下,最多撑久一些而已。大师兄的眼光果然不凡,收了这一个徒弟,不传飞剑,传他啸月功和疯魔棍法,以铁棒克制飞剑,以求在大比中脱颖而出,赢得一个赤霞谷论剑的席位,深谋远虑,他这个当师弟的甘拜下风。 他自以为猜透了荀冶的用心,心中有些小得意。 魏十七对韩拓的一战耗时极短,甫一交手便分出胜负,仿佛一首曲子,只唱了开头几句便告结束,众人意尤未尽,视线纷纷投向谢鹘和段文焕。 谢、段二人所用飞剑与韩拓一般无二,都是白藏殿铸造的短剑,供内门弟子演练御剑术,比起断龙剑、湛卢剑要逊色得多。剑种易得,飞剑难求,要找到一柄契合自身的飞剑,谈何容易,即使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也不能做到人手一剑,卫蓉娘的堕星剑,还是靠荀冶想方设法为她铸造,剑质平平,差强人意而已。 谢鹘和段文焕同时晋升内门,修为相仿,年前才突破御剑关,彼此知根知底,也不使什么花招,老老实实驱剑相击。两柄飞剑此来彼往,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扫,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极尽变化之能事。 很花哨,很精彩,很好看,甚至可以作为剑修切磋的典范,但那是表演,不是实战,显然谢鹘和段文焕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奚鹄子不禁叹了口气,对邓元通和卫蓉娘调教徒弟的手段颇为失望。御剑,一言以蔽之,即操纵飞剑,应飞剑和剑诀不同,御剑有以速度见长,有以杀伤见长,有以防护见长,评判高下的标准,无外乎“快”、“准”、“稳”三字。谢、段二人的御剑,显然与这三个字背道而驰。 斗到酣处,段文焕抖擞起精神,以飞剑压制对方的飞剑,腾出空来撒出一张“火蛇符”,不想仓促间手法有误,火蛇符无风自燃,符箓反噬己身,闹了个手忙脚乱。谢鹘趁机驱剑突进,直取对方首级,眼看徒弟无从化解,卫蓉娘只得出手,以堕星剑解了徒弟穿颅之厄。 第二场比试,段文焕落败,谢鹘险胜。 第二十三节 颠扑不破的事实 诸位长老的脸色都不大活泛,谢鹘和段文焕偏离了剑修的正途,仙都的二代弟子,像样一dian的只有李少屿和刘柏子门下数人,其余诸人情况堪忧,百年以后,仙都如何跟其他旁支争一时之长短! 奚鹄子意兴阑珊,挥挥手道:“你二人都退下吧,都在一旁好好看着。” 谢鹘和段文焕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见掌门冷着一张脸,哪里敢多説话,灰溜溜退到一旁,神情都有些沮丧。 卫蓉娘对徒弟殊为不满,低声训斥道:“老毛病又犯了,教了多少遍,哪有你这样御剑的!”段文焕讪讪笑着,心中却想,大比只是同门之间切磋较艺,真要像魏十七那样不择手段,连滚带爬,赢了也没什么光彩,他丢不起这个脸。 傅抱元看看掌门的脸色,招呼赵宗轩和魏十七上前比试。奚鹄子对这两名二代弟子颇寄厚望,沉吟道:“倾尽全力,不必留手,让诸位长老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少斤两。” 赵宗轩沉默不语,待傅抱元退出青石地,二话不説,肩膀微耸,背上鸣凤剑冲天而起,如蛟龙出海,凤鸣岐山,刹那消失了踪影。 尖锐的剑鸣锥心裂肺,魏十七觉得头皮发麻,拔腿就走,野兽的本能驱使他不停移动身形,不敢稍作停留,他有一种强烈的危机,一旦停下脚步,飞剑就会当头落下,将他一劈为二。 剑鸣声笼罩的范围极广,波及到青石地外,旁观的二代弟子不堪其扰,纷纷向后退去,彼此修为高下立判。 青石地上,魏十七化作一道灰影,围绕着赵宗轩忽前忽后,飘忽不定。虽然看不见飞剑所在,但他察觉到剑鸣声从赵宗轩头ding发出,距离越近,剑鸣对身心的干扰就越强烈,魂飞魄散,头疼欲裂,让人忍不住要捂住耳朵抱头大叫。 赵宗轩像蜘蛛盘踞在网中心,耐心地看着猎物挣扎,寻觅时机发出致命的一击,魏十七沦为身陷蛛网的猎物,若不能摆脱窘境,迟早会死在蜘蛛的毒牙下。 剑鸣声中,哒哒哒哒的脚步声急如鼓dian,持续了一炷香的工夫,依然敏捷如故,丝毫不见松懈。赵宗轩有些心焦,催动鸣凤剑耗费大量真元,他不可能无止境地僵持下去,只是魏十七移动的速度如此之快,一旦飞剑落空,被对方迫近身前三尺,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交手的双方都有求变之意。 赵宗轩抢先动手,他往腰间一拍,从剑囊中放出一柄短剑,御剑飞到空中,催动真元,剑鸣声猛地拔高,如一线钢丝抛入天际,尖细刺耳,若有若无。 分心两用御双剑,这是李少屿的独门剑诀,门下弟子中只有赵宗轩得到他的真传。 一时间,魏十七心驰神摇,魂魄震动,仿佛身陷泥潭中,反应和动作变得异常迟缓,他心底雪亮,下一刻飞剑便会近身,但他偏偏为剑鸣所摄,来不及应对。 千钧一发之际,魏十七念动短促的咒语,对自己连施三个“安魂术”,镇定了心神,眼梢忽然瞥见一抹亮光,如霞晖,如秋水,掠空而过,他窥得真切,举起铁棒向前dian去,不偏不倚,堪堪dian在鸣凤剑剑尖上。 贺敬贤踏出半步,已准备出手相阻,见魏十七摆脱了剑鸣,及时抵住鸣凤剑,又缩回了脚步。鸣凤剑乃是仙都派三柄名剑之一,仅次于七禽剑和赤鳞剑,一经催动,剑鸣声摄人心魂,最是厉害不过,魏十七以“安魂术”恢复神志,算得上是神来之笔,令他颇感意外。 飞剑急速旋转,被铁棒死死挡住,不得寸进,魏十七凝神细看,鸣凤剑薄如蝉翼,几近于透明,难怪一飞冲天就消失了踪影。 赵宗轩趁他与鸣凤剑僵持之际,悄悄降下飞剑,绕到他身后,意图一举克敌。不想魏十七早有蓄谋,全力催动真元涌入铁棒,黄光逐层亮起,瞬息重叠了九层,将鸣凤剑硬生生挑起数尺,身形顺势向后急退。 眼看魏十七朝自己撞来,赵宗轩心知中计,不顾一切驱动短剑疾刺他后背,同时催动鸣凤剑前后夹击。一心御双剑,这已经是他的极限,就看魏十七如何招架了。 魏十七突然仰天躺倒,贴着青石地从短剑下方滑过,挥动铁棒重重砸在剑柄上,手腕有一个轻微的翻转,短剑顿时失去了控制,翻滚着砸向鸣凤剑。赵宗轩措手不及,急忙操纵鸣凤剑躲避,却忽略了一头撞向自己的魏十七。 铁棒毒蛇般弹起,dian向赵宗轩咽喉处,鸣凤剑慢了分毫,距离魏十七胸口还有数尺。胜负已分,奚鹄子和贺敬贤同时出手,一个抓住铁棒,一个接住鸣凤剑,将二人分开。 从表面看,魏十七与赵宗轩的这场比试势均力敌,如无人插手,最后会是两败俱伤,不过赵宗轩心知肚明,魏十七那一棒dian中他咽喉,尚有余暇磕开鸣凤剑,生死相搏,他终究还是逊了一筹。剑修必须突破剑气关后,才能全面压制体修器修符修,这是千万年来颠扑不破的事实,他以切身体会印证了这一dian。 李少屿为徒弟感到惋惜。这一战的关键,竟在于魏十七对自身施放的三个“安魂术”,赵宗轩若不急于求成,或许还有一线胜机。不过胜负并不重要,以魏、赵二人的实力,足以傲视同侪,脱颖而出,参与数年后的赤霞谷论剑了。 第二十四节 且看你运气如何 大比第一轮,胜出者是魏十七和赵宗轩,掌门许诺二人去蓬莱殿见贺长老,各自挑选一柄契合的飞剑。 第二轮是掌门的四位亲传弟子捉对比剑,印证这些年来的长进,按例,二代弟子尽数回避。 众人在山门外等候,谁都不敢偷偷窥探。闲来无事,魏十七把陈素真叫到一旁,问起挑选飞剑有什么要诀。 陈素真上下打量着他,心中有些郁闷,让体修去挑一柄飞剑,姑且不説能不能挑到契合自身的飞剑,即便运交华盖挑中了,他拿飞剑做什么?抡圆了膀子砸人吗? 交情在那里,该説的还是得説。她告诉魏十七,与其説是他挑飞剑,不如説是飞剑挑主人,他需要做的就是将真元外放,契合的飞剑自然会遥相呼应。不过仙都收藏的飞剑实在太少,大多数情况是白跑一趟。好在即使挑不中,也不至于空手而还,贺长老会赠送一柄白藏殿铸造的短剑,品质低劣,但用来练习御剑足够了。 魏十七倒也没抱白得一柄好剑的心思,他忖度着带柄短剑回来送给师妹,估摸着她也差不多该凝炼剑种了。 众人低声説笑着,等了一个多时辰,李少屿等四人出了山门,徒弟们迎上前见过师父,各自散去。 回到薜荔洞中,卫蓉娘召集起弟子,宣布这次大比的结果。 二代弟子中魏十七第一,赵宗轩第二,韩拓第三,谢鹘和段文焕落选。説着,卫蓉娘瞪了徒弟一眼,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段文焕苦着脸承认失误,陈素真瞧了瞧师父的脸色,在一旁添油加醋,逗得师父没了脾气。 魏十七冷眼旁观,他们师徒的感情很好,xiao师妹拜在卫蓉娘门下,他也放心了。 説笑了片刻,陈素真又问起大比第二轮的结果,卫蓉娘哼了一声,显得有些郁闷,道:“没什么可説的,先是李师兄赢了刘师兄,邓师兄赢了我,然后李师兄又赢了邓师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不説这些了!” 她説了一连串“师兄”,秦贞眨眨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师父第一场就输给邓元通,难怪会如此郁闷。 掌门的亲传弟子中,原来是李少屿最强。 “对了,邓师兄让你明天挑好飞剑后,到五泄瀑去见他,他有话要跟你説。”卫蓉娘记起了什么,对魏十七説道,“他欠你人情,好好想想要什么,别被他糊弄了!” 魏十七心领神会,xiao心答应下来。段文焕弄不清其中的道道,心痒难忍,想问,又不敢问,拿眼睛瞥师妹,陈素真朝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第二日一早,魏十七独自来到长瀛观,穿过山门,绕过三清殿,踩着齐整的条石来到蓬莱殿前。 杂役童子进殿去禀报,片刻后引着魏十七来到贺长老清修的静室。 静室中空无长物,只有一块蒲团,天光透过屋ding的明瓦照在蒲团上,静谧而安详。 贺敬贤背手站在蒲团前,仰头看着天光,过了半晌才叹息一声,道:“来了!” “是。”魏十七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等候贺长老安排。 “你且随我来。”贺敬贤离开静室,当先穿过蓬莱殿,来到西北角一座xiao门前,推开门出了大殿,沿着草丛间的碎石xiao路绕到一个园子里。 园子饱经风霜,到处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但打理的很仔细,隆冬时节,依然有松柏长青。 “这里便是仙都派的藏剑园了,历代祖师收藏的飞剑都在园中,其中最出名要数七禽、赤鳞、鸣凤,七禽剑归掌门,鸣凤剑归赵宗轩,剩下一柄赤鳞剑还没有认主,且看你运气如何。” 贺敬贤将他领至一间石室前,推开厚重的石门,只见三尺见方的青石铺地,其上横七竖八插着十多柄剑,长短样式各异,静静等待着入世的一天。 “试试看,出一拳,将真元外放。” “要用几成力?” 贺敬贤提醒他:“想挑到最适合自己的飞剑,就不要隐藏实力,用十二成力。” 魏十七沉默片刻,展颜一笑,道:“弟子献丑了。”他提起拳头,朝着石室内虚虚击出,全力施为,真元瞬息重叠了十二层,一条黄龙离拳飞出,飞剑齐齐震鸣,整座石室忽然亮起一道道银白的符箓,彼此勾连,回环往复,竟是一个巨大的符阵。黄龙在符阵中摇头摆尾,绕着石室咆哮一圈,散作无数光dian,符阵再次变暗淡,隐没在石下。 “不错,果然留了一手,赵宗轩输得不冤。”贺敬贤diandian头,凝神望着石室中的飞剑,等剑鸣声平息下来,叹息道,“你运气不佳——” 话音未落,一柄飞剑从青石中飞出,魏十七伸手接住。 第二十五节 做主补偿你一二 第二十五节做主补偿你一二 贺敬贤看了两眼,颇有些失望,心道:“不是赤鳞剑,可惜了!”他对魏十七印象不错,近三十年来没见过这么出挑的弟子,若是赤鳞剑能认他为主的话,数年后的赤霞谷论剑又多了一重把握。(就爱读书最快更新) 赤霞谷论剑事关仙都存亡,为此他忧心忡忡,辗转难安。 魏十七仔细打量手中的飞剑,剑长二尺五寸,锋刃有数个米粒大小的缺口,流转着一层幽幽蓝光,剑镗缺失,剑柄极短,尚不足两寸,只能用三根手指握在,无从发力,感觉十分怪异。 “这是藏雪剑,虽然不及赤鳞,也还差强人意。”贺敬贤对这柄飞剑的评价不高,撇撇嘴道,“藏雪剑缺少剑镗,头重脚轻,飞行不稳,御剑的时候小心别伤及己身。” 魏十七将藏雪剑收入剑囊中,躬身向贺敬贤致谢,能挑到一柄飞剑已是意外之喜,他从来没有觊觎过赤鳞剑。 离开藏剑园,魏十七一路走出长瀛观,到五泄瀑拜见师叔邓元通。 谢鹘将魏十七引入五泄瀑旁的茅棚内,奉上茶水,悄悄退了出去。 白龙也似的瀑布从山巅落下,被山崖隔作五截,乱琼碎玉飞溅,水声震耳欲聋。 “尝尝这云雾茶,味道不错。”邓元通的声音穿透瀑布声,温和沉稳,他托起茶碗浅浅咂了一口,心满意足望着五泄瀑,面带微笑。 魏十七谢过师叔,学着他的样笨手笨脚托起茶碗,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小心翼翼放下 。他用不惯茶碗,相对于他的手来说,茶碗太过小巧,另外,茶汤也熬得寡淡了些。 “选到了什么剑?” 魏十七从剑囊中取出飞剑,捧在手里递给师叔,邓元通捻起剑柄看了几眼,道:“原来是藏雪剑,你运气不大好,这柄剑有问题。” “贺长老说藏雪剑缺少剑镗,头重脚轻,飞行不稳。” “嗯,不错,这是柄残剑,得来时只有剑刃。”他曲指弹弹剑刃,发出“锵锵”的声响,“铸剑的时候掺了少许乌金和海底寒铁,剑质还不错,闲置了可惜,白藏殿花了很多工夫修复藏雪剑,安上了剑镗和剑柄,收在藏剑园内。毕竟不是原配,勉强用了一阵,剑镗遗失了,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这柄飞剑上一位主人是——?” “掌门最早挑选的就是这柄藏雪剑,后来剑道大成,才换成七禽剑。你好好收着吧,真要学御剑,到蓬莱殿随便找把短剑练练手,也比藏雪剑强。” 说了几句飞剑的闲话,邓元通转入正题,“半年前在瘴叶林,多亏你的安魂香,这才有机会斩杀了地龙。地龙的精魂被我抽走了,剩下的尸身和内丹,都归钩镰宗所有。你出了不少力,想要什么只管说,我可以做主补偿你一二。” 魏十七笑道:“但凭师叔做主。”他跟邓元通不熟,某种意义上还分属不同的阵营,真要不知进退提要求,那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还不如让对方做主。 邓元通思考片刻,道:“也罢,你惯用铁棒,就把这个拿去,熔炼在铁棒里,也能提升几成威力。” 他把丢了三块黑不溜秋的乌金矿石给魏十七,后者接在手里,有些啼笑皆非,只得做出一付受宠若惊的表情,连声道谢。 离开五泄瀑后,魏十七径直回到薜荔洞拜见卫蓉娘,取出藏雪剑和乌金矿石给她看,卫蓉娘摇摇头,觉得他运气真背,藏雪剑是一柄无人问津的废剑,乌金矿价值不菲,对他却没什么大用。 卫蓉娘问起他接下来的打算,魏十七想了想,道:“可能要闭关一段时间,一年或两年,把陆宗主馈赠的妖丹炼化掉再说。” 卫蓉娘笑了起来,“你就不能留着嘛,月华之精的妖丹很少见,个头又这么大,浪费了可惜……” “吃到肚里才是自己的肉,再有几年就是赤霞谷论剑了,像路人一样走一趟,有点不甘心呀!”魏十七第一次在她面前表露了自己的野心。 “也对,吃到肚里才是自己的肉,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没想得这么通透……”卫蓉娘记起了往事,有些唏嘘,年青时错失的机会,再也追不回来了,她虽然有大师兄照拂,却从来没有在师门大比中赢过一次。 魏十七见她情绪不佳,急忙岔开话题,问起凝炼剑种祭炼飞剑诀要,卫蓉娘随口指点几句,随着他越问越深入,她不禁皱起眉头仔细思考,出言也愈发慎重起来。 有人悉心指点毕竟不同,魏十七茅塞顿开,他有些跃跃欲试,既然侥幸凝成了妖丹,何不试试凝结剑种。 辞别了卫蓉娘,魏十七找到小师妹,陪她在仙云峰逛了几天,这才前往鹰嘴岩闭关修炼。 第二十六节 又是夏秋之交 在师门大比中,铁棒硬撼鸣凤剑不落下风,魏十七颇为满意,反倒是新得的藏雪剑,若能加以修补,或许会成为暗藏的杀手锏,毕竟与自身契合的飞剑可遇不可求。 他细细察看藏雪剑,尝试着注入真元,剑身嗡嗡鸣叫,有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斟酌再三,魏十七取出铁棒放在身边,将藏雪剑收入剑囊,把乌金矿石和海底寒铁一并丢进去,不再多顾。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魏十七足足花费了一年多时间,才把第二枚妖丹完全炼化,丹田中的妖丹又涨大了不少,多余的真元无从消耗,他干脆反复演练疯魔棍法和技击拳,终于将真元收放自如,臻于片叶落下不惊的大成境界,随手一棍击出,瞬息叠加一十二重真元,将岩石击为齑粉,露出拳头大xiao的凹坑,却丝毫不波及其余。 魏十七望着石粉缓缓飘落,心中感慨良多,把啸月功练到如此境地,他也算走到了极致,再往后,要么破解上古妖族文字,读懂第三块兽皮残片,要么另辟蹊径,转投剑修器修符修。 既然手头有《太一筑基经》和《冰心诀》,又何必舍近求远。 仙都所传授的《太一筑基经》淳正平和,易于上手,可惜并不完整,只有道胎、剑种、御剑三关的修炼之法,玄通黄龙子遗下的《冰心诀》传自昆仑嫡系,从道胎关一直到剑气关完整无缺,但修炼冰心诀对资质根骨的要求极高,并不适合于他。 魏十七将《太一筑基经》和《冰心诀》中凝炼剑种的要诀两相对比,再结合卫蓉娘指dian的心得,心中有了几分底。 所谓凝炼剑种,即是强行分出一部分道胎,凝成一枚通灵种子,种入飞剑中,通过道胎和剑种之间的先天感应,加以操纵飞剑。凝结剑种极其艰难,往往十不存一,对道胎的损伤极大,需花大工夫重新温养壮大,是以剑修多数只凝结一枚剑种,至多不超过三枚。好在剑种关不像道胎关那样凶险,并无性命之虞,即便失败,无非多耗些时日而已。 盘算定当,魏十七心念微动,丹田中的妖丹滴溜溜旋转,向外膨胀为一团液体,氤氲变化,与道胎无异。 他尝试着分出一xiao团,以丹田为炉,真元为火,凝炼剑种。 反复尝试了十多回,始终功亏一篑,妖丹也缩xiao了不少,让人心疼。到了这一步已经不能回头了,魏十七咬着牙继续下去,试到第十七次,才凝成一枚xiaoxiao的剑种,晶莹剔透,在丹田中缓缓旋转,与妖丹遥相呼应,充满了灵性。为此他付出的代价是,之前炼化的第二枚妖丹损耗殆尽,一切又回到了一年前。 魏十七将剑种引入大椎穴。一枚珍贵的月华妖丹,再加上整整一年的光阴,换来这一枚剑种,他不知道代价是否太过高昂。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魏十七仰头吞下最后一枚妖丹,盘膝闭目,运转《合气指玄经》,开始弥补凝炼剑种的损失。 这一次修炼,又花费了大半年时间。 又是夏秋之交,木叶萧萧,风起云涌,魏十七提着铁棒破关而出,浑身污垢,须发蓬乱,衣衫皱巴巴沾满了灰尘,就像从牢笼里放出来的囚犯。 他找了一处清潭,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衣衫晾在岩石上,精赤着身体蹲在水边,从剑囊中取出藏雪剑,刮去胡须,割短头发,望着水中的倒影,咧嘴笑了笑,脸上肌肉僵硬,连自己都觉得难看。 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手中的剑柄似乎有些松动,魏十七捏住剑脊晃动几下,剑身竟从剑柄中脱了出来。他愣了片刻,把剑身用力插回去,又拔出来,折腾了几次,终于确定剑柄再也安不上了。 这下子彻底变成一柄废剑了!魏十七把剑柄丢在一边,仔细打量剑身,只见锋刃上流转的蓝光变得深邃幽远,米粒大xiao的缺口也消失无踪,整体涨大了一圈,尾部收缩成扁平的楔形,弯起两个xiaoxiao的倒钩。他好奇心起,检dian剑囊,只见三块乌金矿石完好无损,而海底寒铁已经消失无踪。 他心中有几分了然,邓元通説藏雪剑在铸造时掺了少许乌金和海底寒铁,看来寒铁和玄铁一样,能吸收铁精之气,改善剑质,不同之处在于玄铁能够吸收乌金,而寒铁只能吸收寒铁。 魏十七轻轻抚摸着藏雪剑,逐寸敲击,仿佛能感觉到它在欢呼雀跃,似乎摆脱了什么桎梏。他心中不由一动,暗想,谁説飞剑必须有剑镗剑柄?当下催动真元,将剑种从大椎穴中逼出,轻轻巧巧打入藏雪剑。 剑种印入藏雪剑,如一滴水融入大海,没有丝毫抗拒,魏十七清晰地感应到,丹田中的妖丹和飞剑之间形成了一种玄妙的联系。他松开剑脊,心念微动,藏雪剑漂浮在空中,仿佛水中静止的游鱼,空中悬停的飞鸟,微微晃动着,映射着灿烂的夕阳。 第二十七节 前后两个主人 修复了剑刃上的缺口,去除了剑柄,还藏雪剑一个本来面目,魏十七得了一柄契合自身的好剑,心情不错。他取出乌金矿石丢进烂银指环内,把藏雪剑和铁棒收入剑囊,穿上干透的衣衫,躺在水潭边的岩石上,眯起眼睛望着夕阳。 钩镰宗陆宗主赠送的三枚妖丹帮了他大忙,接下来他会把主要心思放在祭炼飞剑上。剑种关第一步温养道胎,第二步凝炼剑种,第三步祭炼飞剑,祭炼飞剑是水磨工夫,只有达到心剑如一,才能着手冲击下一关御剑关。 祭炼飞剑与自身根骨密切相关,魏十七五行亲土,卫蓉娘五行亲水,她的经验并不能给予太多的帮助,只能靠自己摸索,他估摸着在赤霞谷论剑之前,如能顺利突破剑种关,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仙云峰上倒是另有一人五行亲土,足以指dian他祭炼飞剑。 夕阳西坠,玉兔东升,满天星斗摇摇欲坠,魏十七站起身,低头看着水潭中星月的倒影,微微叹了口气,把种种盘算暂时置于脑后。 浮现在眼前的,是秦贞的身影。仅仅是身影。差不多两年时间过去了,六七百个日夜,如黑白双鼠啃咬树根,他已经有dian记不清她的容颜,説过的话,许下的承诺犹在耳边,过去的情分还在不在呢?她是不是他的蜂蜜呢? 他曾经历过完整的人生,出生,求学,工作,婚姻,生育,疾病,死亡,他清楚,时间能够抚平一切伤痛,也能消磨一切感情,他分不清,自己怀念的是作为少女的秦贞,还是那个名叫秦贞的少女。 想了一阵心事,魏十七拾起石头丢进水潭里,搅碎了自己的倒影,转身离去。 他回到薜荔洞,见过卫蓉娘和一干师兄弟,陪了秦贞半个月,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然后再次与她分别,前往莲花台拜见掌门奚鹄子。 许久未见,奚鹄子脸上的灰败之色一扫而空,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本来面目,眉宇之间英气勃发。魏十七心中一动,看来困扰掌门多年的暗伤大有好转,仙都从此少了一个心腹之患。 奚鹄子对他颇为照拂,温言问及修为进展,魏十七演练了一回疯魔棍法,又取出藏雪剑,把修复剑刃,种入剑种之事原原本本向他禀告,奚鹄子不禁哑然失笑,他这个前主人,也从未想过藏雪剑是一柄纯粹的飞剑,居然不需要剑镗和剑柄。 一柄飞剑,前后两个主人,这就是缘份所在。 魏十七抓住机会,向掌门请教祭炼飞剑,突破剑种关的要诀,奚鹄子也不藏拙,把当初祭炼藏雪剑的心得倾囊相授,并答应借一处艮土之气浓郁的钟灵之地与他修炼。 奚鹄子御起七禽剑,带着魏十七来到莲花台下的绝壁旁,山风呼啸,刮在脸上隐隐作痛,魏十七屏息静气,凝神看他的一举一动。 他探出手去,在绝壁上轻轻一拍,山石藤蔓消失不见,显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奚鹄子拍拍魏十七的肩膀,道:“这里便是栖霞洞,面朝云海,晨昏二时云霞似锦,最为瑰丽。此洞位于莲花台下,下接地气,艮土之气极为浓郁,祭炼藏雪剑最好不过,你留在这里潜心修炼,等突破了剑种关,我会传你御剑术。” 奚鹄子把他留在栖霞洞中,这正合魏十七的本意,他此番来到莲花台,目的就是拉近与掌门的关系,得他亲自指dian,成为他的心腹。藏雪剑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从邓元通告诉他藏雪剑的前主人是奚鹄子起,他就开始谋划今日。 从后天浊物到试炼弟子,从试炼弟子到内门弟子,再从内门弟子到掌门倚重的心腹,魏十七一步步走来,终于走到了最关键的路口。 栖霞洞中,他开始祭炼藏雪剑。 妖丹源源不断反哺真元,注入藏雪剑徐徐洗炼飞剑,剑种缓慢游动,潜移默化改变着剑质,逐寸逐分打上自身的烙印。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随着时间推移,魏十七渐渐掌握了其中的诀要,祭炼飞剑也变得得心应手。 每隔月许,奚鹄子会来栖霞洞一趟,查看他祭炼飞剑的进展,并带来一些清水和辟谷丹。他对魏十七的进展颇为满意,虽然谈不上突飞猛进,但一步一个脚印,扎实稳妥,仙都派缺少的,正是这样韧性十足的弟子。 他也不打扰魏十七,问几句话,解答一些修炼的难题,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祭炼飞剑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要耗费大量的真元,饶是魏十七体内真元充沛,远胜过寻常剑修,到后来也觉得入不敷出,难以维系下去。诚如奚鹄子所言,栖霞洞艮土之气浓郁,是祭炼飞剑的钟灵之地,只是这处“钟灵之地”对魏十七来説全无帮助,他先天一窍不通,根本无从汲取天地元气。 光阴荏苒,又是数年匆匆而过,魏十七把蓬莱袋中储藏的妖物血肉吃得一干二净,原本所剩无几的妖丹尽数炼化,更不惜涸泽而渔,强行催动丹田内的妖丹反哺真元,种种手段都用上,才将藏雪剑彻底祭炼成功,达到心剑如一的境地。 此时距离十七年一度的赤霞谷论剑,尚不足半年。 第二十八节 听任他安排 第二十八节听任他安排 再次见到秦贞时,她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肤光胜雪,人淡如菊,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眼中却流露出别离的忧郁。这些年来,他们聚少离多,魏十七闭关修炼的时间越来越长,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转眼又要天各一方。 他们并肩站在鹰嘴岩,眺望茫茫云海,秦贞抱住他的臂弯,低声道:“有的时候我想,还是不要长大的好。” “为什么这么想?” 秦贞靠在他肩膀上,若有所思,“一开始,刚入师门的时候,差不多每天都能见面,后来,开始修炼了,天都峰,苦汲泉,沸泉,阴阳岭,鬼门渊,仙云峰,隔几天,隔几个月,隔几年,越长大,就越见不到你。我只担心,有一天,你会一去杳无音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不出现……” 魏十七拍拍她的手背,道:“踏上了修仙路,我们就不可能像凡俗的男女一样相处。汲取天地元气日月精华,虽然寿命延长了,但属于自己的时间反而减少了,修炼功法,祭炼飞剑,这些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动则数月数年,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跟长大与否无关。” “我知道 。”秦贞闷闷不乐,“只恨自己不够强,不能陪你去赤霞谷。” “你也不用小瞧自己,辛老幺资质在你之上,至今没能凝成剑种,二代弟子中,你的进展已属极快,掌门对你另眼相看,把赤鳞剑都传与你了,你还担心些什么。” “我心里一直想,不要成为你的负担,要并肩走在师兄身旁,只是,还是跟不上你……师兄,你走得太快了……” 魏十七沉默片刻,道:“是啊,走得太快,也不知是福是祸。” 一阵阵离愁别绪涌上眉头心头,秦贞想起了往事,低声唱着他教的歌,忧伤而落寞。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看过了一场精彩的烟火表演,我接受了你毫不眷恋的道别。突然间想起,你曾经许下的誓言,在这熙来攘往热闹的淡水河边。从此不再相见,不再相见,你说谎的眼象烟火,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一瞬间……” “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呐,到底我该如何表达,她会接受我吗?也许永远都不会跟她说出那句话,注定我要浪迹天涯,怎么能有牵挂。梦想总是遥不可及……” 当初她还小,不懂歌中的含意,现在懂了。那是别离的歌,分手的歌,怀念的歌,触动她此刻的心境,让她热泪盈眶。 “走吧!”魏十七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带着她飘然离开仙云峰,一路走走停停,踏遍青山,走过天都峰,苦汲泉,沸泉,阴阳岭,鬼门渊,每一处地方都充满了回忆。 远远离开仙云峰,秦贞的心情变得开朗起来,她开始试着接受现实,抓住眼下的每一天。 不过再长的旅途,也有不得不返回的一天,曲指计算时日,所剩无几,尽管觉得不舍,魏十七还是踏上了归途。 也许是一时冲动,也许是想安慰,就在那一个晚上,没有任何征兆,魏十七解下秦贞的衣裙,将她拥入怀抱。秦贞被吓住了,浑身僵硬,但是当他的手抚上自己年轻的身体,她慢慢松弛下来,双颊酡红,如饮醉酒,听任他安排,就像过去那些日子一样。 事后回想,秦贞觉得这一夜太过漫长,一开始是情事,到后来变成折磨,当她筋疲力尽地离开他的怀抱,手指都懒得动弹,脑海里一片空白,立刻陷入了梦乡。 回到仙云峰后,秦贞变得沉静而从容,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她为师兄细心地收拾好行囊,到了出发的那天,送他到莲花台与掌门一行会合。 此番前往赤霞谷论剑,仙都掌门奚鹄子亲自带队,随行的弟子有李少屿、邓元通、刘柏子、卫蓉娘、赵宗轩、司马杨、韩拓、魏十七,共计九人,荀冶仍在闭生死关,奚鹄子没有惊动他,仙都暂时由贺敬贤贺长老执掌。 九人乘坐两辆牵云车,消失在茫茫云海中,一路向东,飞往赤霞谷。 每隔一十七年,沥阳、玄通、元融、少陵、玉虚、平渊、仙都等旁支七派齐聚赤霞谷,遣弟子捉对比剑,根据其优劣评定座序。李少屿等八名弟子已是仙都凑得出的最强阵容了,如若失利,就只能由掌门亲自出手,力挽狂澜。 自从奚鹄子执掌仙都以来,已经历三次赤霞谷论剑,座序每况愈下,不过这一次,奚鹄子胸有成竹。 第二十九节 我们又见面了 昼行夜宿,风雨兼程,一路向东,终于抵达了赤霞谷。 赤霞谷位于昆仑山葛岭之南,距离断崖峰和蛮骨森林尚有三百余里,因早晚云霞如火如荼,故此得名。山谷四周尽是巍巍群山,西南有一狭长的缺口,绵延数里,最窄处只能容二人并肩经过。 早在半月前,昆仑派就派驻了二十多位弟子在谷口迎候旁支七派,仙都派是倒数第二个到达的,距离赤霞谷最远的玉虚派还在路上,尚有数日路程。 为仙都派引路的是昆仑嫡系的剑修,姓周名戟,年纪甚轻,面如冠玉,他言谈不卑不亢,礼数周到,颇有名门弟子的风范。 奚鹄子客客气气问起他的师承,周戟回道:“弟子拜在五行宗秦长老门下。” 昆仑剑修一脉有嫡系、旁支之分,嫡系为御剑、五行、毒剑、钩镰、飞羽五宗,旁支为沥阳、玄通、元融、少陵、玉虚、平渊、仙都七派,嫡系旁支除剑修外,也有精研炼药、铸剑、禁制等杂学的弟子。周戟的师父秦子介原本是五行宗弟子,因失职被追回剑诀,贬入旁支平渊派服役,他以半废之身,重修剑诀,立下几件赫赫功劳,重返五行宗,一路做到了昆仑长老的位置。 奚鹄子出身飞羽宗,对这段掌故有所耳闻。他微微皱起眉头,随即舒展开来,道:“秦长老这次也来赤霞谷吗?” “是,师父他老人家将主持本次赤霞谷论剑。” 奚鹄子愣了一下,不禁暗暗苦笑,连一众弟子都面面相觑,觉得这样的安排是针对仙都派。 昆仑旁支七派中,论关系,仙都与平渊向来不睦,论实力,仙都与玄通双双垫底,而秦子介恰巧与这两派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他一度在千仞峰潜修,平渊掌门季鸿儒对他另眼相看,照应有加,玄通掌门韩赤松出身五行宗,乃是秦子介的远房亲戚,亲疏有别,怎么看,秦长老都不可能不偏不倚,主持公允。 赤霞谷占地颇广,谷内有飞瀑、深潭、桃林、精舍,是昆仑山一等一的好去处。仙都派一行被安置在桃源别府,与沥阳、少陵二派比邻。旁支七派,以沥阳派和少陵派为首,仙都望尘莫及,彼此没有利害冲突,还处得过去。 天色未晚,奚鹄子将四名弟子召入静室密议,赵宗轩、司马杨、韩拓相约到谷中游玩一番,招呼了魏十七一声,后者婉言谢绝了,赵宗轩本来就心存芥蒂,现在更是觉得这人孤傲清高,不值得深交。 待三人离开后,魏十七悄悄起身,绕到别府之后的桃林中,一路上到处都是拇指大xiao的土蝉,“知了知了”叫个不停,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他细心查看四周,见左近无人,从剑囊中放出藏雪剑。犹如困龙出渊,藏雪剑嗡嗡而鸣,丹田之中的妖丹也随之震颤不已。 魏十七左手引剑诀,藏雪剑歪歪扭扭浮起,悬停在空中。他心无杂念,催动飞剑在身边缓缓滑行,演练了一回御剑术,生疏笨拙,连自己都觉得看不过去。 当日在栖霞洞中,奚鹄子传他御剑术,叮嘱他勤加练习,不过魏十七俗事缠身,一直没有空下来悉心揣摩,进展极其缓慢。 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忽然响起,宛然是长辈教训晚辈的口气:“太弱了,连御剑术都没学会,就不怕被人欺负吗?” 魏十七抬头望去,见到阮静似笑非笑的俏脸,她坐在桃树上,两只脚一荡一荡,依然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他笑了起来,收起藏雪剑,道:“阮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阮静随意看了他几眼,道:“你果然来赤霞谷了,没有看错你!丹毒已经化解了,气色不错,咦,谁教你的敛息术?” 魏十七愣了一下,心中一动,试探着説道:“接天岭的白蛇前辈传授了一篇口诀,将血脉气息深锁于体内,不为人察觉,这是不是敛息术?” 阮静脸色有些古怪,哂笑道:“白蛇前辈,呵呵,就是这个了,没想到她竟对你另眼相看,难得……血脉的秘密,她都告诉你了?” “是,白蛇前辈説我体内有龙泽巴蛇的血脉,勉强可以算同族。” 阮静跳下树,仰头看着他的脸,眼眸忽然一亮,拉起他的左手,按了按手背上的那道印痕,道:“血脉已经苏醒了,比我预想的要快。” “多谢阮姑娘赠送的蓬莱袋,帮了大忙,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很惊险吧——血脉苏醒,残魂夺舍,这是上古妖族惯用的伎俩,你运气不错,就算有蓬莱袋相助,挺过这一关的机会也不足三成。” 魏十七心知肚明,若非机缘凑巧,蓬莱袋先后吞噬了不少妖物的魂魄,只怕制服不了巴蛇的一缕残魂。 “挺不过又会怎样?”他好奇地问了一句。 阮静伸手戳戳他的胸口,笑盈盈道:“你就不再是你了,流石峰镇妖塔会是你最后的归宿。放心,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经常来看你,陪你説説话,你説好不好?” “好……太好了……”魏十七觉得她在説冷笑话。 第三十节 打造自己的班底 阮静眼珠一转,似乎想起了什么,“御剑术这么糟糕,仙都怎会派你来赤霞谷?是了,你是体修,身体淬炼得不错,寻常剑修也打不过你!” 此言正中魏十七下怀,他接着话茬道:“阮姑娘慧眼如炬,我修炼的是啸月功,只是无人指dian,一直练不得法。” “云牙宗的啸月功?呵呵,我倒知道有一人出身云牙宗,还练过一dian啸月功。” “可是钩镰宗的余瑶师妹?” “咦?你认识余瑶?” “几年前在镇海关外有过一面之缘。” 阮静眼前一亮,像xiao孩子找到钟爱的玩具,追问道:“是怎么回事?快説给我听听!” 魏十七有求于她,不便回绝,挑无关紧要的事説了一些,满足一下她的八卦之心,末了説道:“好歹也算救了她一回,她送给我啸月功的残片以示感谢,可惜看不懂。”他掏出第三块兽皮残片递给阮静,毫不避讳。 阮静看了几眼,道:“这是上古妖族的文字,我也不认识几个……” “不认识几个,认识几个?” 他问得有趣,阮静咯咯一笑,伸出食指和中指,无意中摆出一个胜利的手势,道:“只有两个。” 魏十七有些失望,他原本还指望阮静为他解惑,有意把话题往余瑶身上引,到头来还是白费一番心思。 阮静diandian起首的第二个字和第四个字,“这是‘阴’,这是‘海’,只认识这两个。” 魏十七心中一凛,这第三块兽皮残片,竟然是太阴吞海功! “上古妖族的文字失传已久,你若真想读懂,也不是没有办法。” “还望阮姑娘指dian一条明路!” 阮静指指西北方向,笑嘻嘻道:“流石峰,镇妖塔,你敢不敢去?” 魏十七记起她之前説过的冷笑话,一时间福至心灵,道:“请阮姑娘引荐。” “呀,你还真想去啊!”阮静笑得花枝乱颤,见他一脸严肃,慢慢收敛起笑容,“不是説笑?” “固所愿也,不敢説笑。” 阮静凝神看了他半晌,许诺道:“好,什么时候你能突破剑气关,我就带你去镇妖塔。” “多谢。”魏十七郑重其事向她行了个礼,突破剑气关对他来説希望渺茫,但有希望总好过没头苍蝇般到处乱撞,更何况,镇妖塔也未必是唯一的选择。 “説起来,当时在秋桃谷时,我好像许了你一桩好处……”阮静咬着食指,微微皱起眉头,“不如这样吧,我收你为徒,你拜我为师,从此就是昆仑御剑宗的弟子了,怎么样?” 魏十七吃了一惊,“拜你为师?” “怎么,昆仑掌门的徒弟,还不够资格收你为徒?” “呃,我已经有师父了。” “我知道,早就打听过了,是仙都派的荀冶吧,没关系,你可以叛出师门,我不在乎的!” “呃,你年纪好像xiao了dian,虽説闻道有先后,这个……” 阮静diandian头,顺水推舟道:“你説的也是,这么大个子,磕头叫我师父,的确挺难为情的。要不这样,我代父收徒,你叫我一声师姐师妹什么的都可以,反正我爹的衣钵都在我手里捏着,他也没传人,收了你这个徒弟,每年忌日也多个人烧香磕头。” 魏十七心头雪亮,他记起余瑶漏出的口风,“流石峰上,左手手背有这样印痕的人,都是阮静看重的人。”很明显,阮静在打造自己的班底,蓬莱袋是试金石,妖族血脉的觉醒是先决条件。 他犹豫一下,道:“师门长辈都在,不敢自专。”这句话既表明了态度,也道出了为难之处。 “嗯,也对,你是做不了主的,这样吧,你回去跟奚鹄子説,这次赤霞谷论剑,仙都派和玄通派铁定垫底,玄通派的掌门韩赤松,特意从秦子介那里借了一柄三阳剑,奚鹄子胜出的机会不到一成,他若要留在仙都继续当掌门,就把你逐出师门。” 涉及赤霞谷论剑的内幕,魏十七有些困惑不解,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应道:“好,我会禀告掌门的。” 阮静笑靥如花,神情既狡黠,又可爱,她习惯性地戳戳他的胸口,道:“明天来找我,别太早了,中午热,傍晚凉快些,就这样!” 魏十七回到桃源别府,掌教和师叔仍在静室议事,三位师兄也没有回来,他信步走到庭院中,逡巡沉思。 阮静看重他体内的巴蛇血脉,这并不难猜,问题在于,昆仑掌门的弟子为什么急于打造自己的班底?她究竟在图谋些什么?紫阳道人知不知道徒弟的心思? 不是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经过深思熟虑,可以推测出前因后果的,这世上有太多的临时起意,毫无道理可言,多想也无益,魏十七摇摇头,把疑问埋在心底。 第三十一节 死马当活马医 第三十一节死马当活马医 一直等到夜色如水,李少屿等人才步出静室,一个个脸色凝重,夹杂着哀伤和不甘。他们的神情暗示着什么,奚鹄子一定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很可能跟赤霞谷论剑有关,魏十七心中转着念头,上前行礼见过诸位师叔。 “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李少屿没有看到自己的徒弟,心中有些不悦。 “诸位师兄相约去谷中游玩,尚未回来。” 卫蓉娘知道他跟赵宗轩等人不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呢,一直候在这里吗?” “弟子没有走远,只在附近的桃林转了转,先回来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卫蓉娘,“师叔,弟子有要事向您禀报。” 李少屿充耳不闻,招呼三师弟邓元通、四师弟刘柏子,一同去找找那些出游不归的弟子。 卫蓉娘眼望着窗外,幽幽叹了口气,道:“说吧,有什么事,不能当着你师叔的面说。” “是,刚才弟子在桃林中遇到了阮静……” 卫蓉娘只听了个开头,就骇然色变,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快步来到奚鹄子清修的静室前,强忍住冲动,曲指敲了三下。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奚鹄子见到二人,微一错愕,举步出了静室,在厅堂中坐下。 魏十七把阮静的提议原原本本禀告掌门,只是客观的叙述,既没有遗漏细节,也没有夹杂自己的想法。奚鹄子听得很仔细,一言不发,卫蓉娘脸上变幻不定,目光变得游移。 想了片刻,奚鹄子问徒弟:“你怎么看?” 卫蓉娘咬着牙道:“师父,这次赤霞谷论剑,仙都派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奚鹄子摇摇头,“形势不容乐观,即使韩赤松没有三阳剑,我们的赢面也不到三成,现在希望更渺茫了。” 卫蓉娘踌躇不决,有些话,她没有对魏十七明说,刚才在静室之中,奚鹄子已经把仙都掌门之位传给邓元通,并决定破釜沉舟,在斗剑时自毁飞剑,与韩赤松同归于尽,确保仙都派不至于落入外人之手。只是如今多出三阳剑的变数,师父的一番打算,恐怕要付之东流了。 奚鹄子望着魏十七,心潮起伏,万万没想到,最后的关键竟落在他身上。他转过无数念头,缓缓道:“你可知道阮静的出身来历?” 魏十七摇摇头,静候掌门解说。 “昆仑嫡系弟子按修炼剑诀不同,服色分青、朱、白、玄四种,她穿什么颜色?” “青色。” “那就是了,昆仑派最厉害的四种剑诀,青冥浩荡,无坚不摧,红莲业火,破尽万法,烛阴吹息,光照幽冥,混沌如一,先天地生,她是昆仑掌门唯一的徒弟,修炼青冥剑诀,年纪虽小,辈分却极高。她看重你,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是你的机缘。” 卫蓉娘终于下定了决心,断然道:“且不论是不是他的机缘,十七一人,重不过仙都派的传承 。” “是啊,重不过仙都的传承……那就死马当活马医,赌一把了!”奚鹄子叹了口气,温言道,“魏十七,今日我做主,你不要多心,也不要有怨言,赤霞谷论剑结束后,你就不再是仙都的弟子。” 魏十七沉默片刻,忽然双膝跪地,向掌门磕了三个头,道:“愿为师门分忧。” 卫蓉娘松了口气,神情极其复杂,记起尚在鹰嘴岩闭生死关的大师兄,觉得对不住他。师父将掌门之位传给了邓元通,唯一的徒弟又被强行夺去,他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对自己失望之极。 门庭外忽然响起一片喧哗声,夹杂着李少屿愤怒的呵斥,奚鹄子皱起眉头,多事之秋,又添了什么乱子。他起身上前,只见赵宗轩眼圈铁青,半边脸肿得像猪头,一条右臂挂在胸前,显然是被人打折了。 “出了什么事?”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面面相觑。李少屿瞪了徒弟一眼,道:“宗轩,你来说!” 赵宗轩满脸羞愧,扭扭捏捏讲了事情的经过。原委其实并不复杂,他们师兄弟三人与平渊派的弟子发生了口角,火气腾上来,拔剑相向,结果被对方占了上风,狠狠揍了他们一顿,嘲笑一通,还好没有闹出人命来。 李少屿反复盘问,赵宗轩见实在瞒不过去,只好吐露实情,是平渊派主动挑衅,话说得很难听,毁及卫师叔的清誉,他们这才愤而出手的。 卫蓉娘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既羞又恼。 拜入仙都之前,卫蓉娘是一户姓霍人家的童养媳,圆房三天后,被荀冶看中,问她愿不愿意斩断尘缘,一心向道。卫蓉娘的丈夫得了痨病,骨瘦如柴,她满心不情愿,得此良机,自然无有不肯。荀冶本打算多出一些银子给她赎身,但夫家坚决不同意,说卫蓉娘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荀冶懒得跟这些村夫村妇纠缠,用丹药治好了她丈夫的痨病,将卫蓉娘强行带走。 他本以为,卫蓉娘与夫家从此两清,互不亏欠,谁知她丈夫也是个痴情种子,不等身体痊愈,便一路追赶上来,不小心跌入河中淹死,婆婆死了儿子,也投缳自尽,霍家上下,就因为荀冶的出现,一下子家破人亡。 但这件事又能说是谁的错呢? 尘世间的恩怨,本该止于尘世,不巧的是,霍家有一个堂房侄儿霍勉拜在平渊派门下,得知此事后,孤身一人来到仙云峰讨个公道,李少屿对新入门的卫蓉娘颇有好感,不分青红皂白,出手把他赶了出去。 后来卫蓉娘成为奚鹄子的第五个徒弟,而霍勉也另有机缘,得以拜秦子介为师,成为昆仑嫡系五行宗的弟子,随着修为日高,权势日重,他开始扶持平渊派,打击仙都派,以报当日之仇。 这次赵宗轩一行人栽在平渊派弟子手下,多半是霍勉在背后指使。 奚鹄子摇摇头,挥手让他们散去,打落牙齿和血吞,这个气,只能忍下来了,总不见得去平渊派讨个说法,何况真见了他们掌门,也论不出个是非曲直。 卫蓉娘郁郁寡欢,心道:“如果这一次师父不敌玄通派掌门韩赤松,会不会是五行宗的霍勉执掌仙都派呢?”想到这种可能,她不由打了个寒战,心底拔凉拔凉的。 第三十二节 思绪变得紊乱 中午热,傍晚凉快些,魏十七等到日头偏西,一路来到桃源别府后的桃林中,四处寻找阮静的身影,转着转着,他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他觉得有趣,没由来想起了桃花岛,想起了仙灵岛,那些只属于他的记忆,像河面下的淤泥和沙石,被怀念搅动着一diandian泛起,让思绪变得紊乱。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没能忘记自己是谁,来自哪里。眼前的所见所闻,都会从脑海深处翻寻出熟悉的记忆,喝过的水,吃过的饭,走过的路,听过的歌,看过的书,见过的人,留在他身体里,成为本能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分离。 他是这个世界的过客,这个世界是他的游戏。 暮色渐浓,不见伊人,魏十七跃上树巅四处眺望,找到桃源别府所在的方位,认准了跳下树,举步往回走去。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从头ding响起,那个喜欢坐在树上看风景的少女跟他打招呼:“哎,我在这里!” 魏十七停住脚步,抬头望着阮静,道:“找了你好一会,都快迷路了,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有一阵子了,看你在桃林里兜圈子,像没头苍蝇一样,呵呵……咦,怎么觉得你説话的口气有dian变了,似乎随意了一些?” “喏,想到跟师妹或者师姐説话,不用那么正式。” 阮静闻弦知雅,从树上跳了下来,漫不经心道:“叫师姐吧,我比你入门早。奚鹄子答应了?” “掌门説赤霞谷论剑结束后,我就不再是仙都的弟子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 “仙都弟子,理当为师门分忧,尽一dian心意。” “好,就这么説定了,不许反悔!”阮静用手指戳戳他的腹部,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敲钉转角。 “那个……玄通派韩掌门有三阳剑在手,怎样才能击败他?” “秦子介的三阳剑是昆仑赫赫有名的大凶器,剑下不知枉死了多少冤魂,奚鹄子修为平平,要胜过韩赤松,除非把师父的青冥剑借给他,或许能压制归元妖火,否则的话,想都不要想。” “那该如何是好?” 阮静轻笑道:“很简单,胜不过韩赤松,那就避开他,赤霞谷论剑的规矩,你难道不清楚?” 魏十七猛然醒悟,赤霞谷论剑,旁支七派遣弟子捉对比试,根据优劣评定座序,排名靠前的门派赢得功法剑诀法器灵药,排名末两位的门派,由掌门亲自下场比剑,败者再任择一昆仑弟子比试,再败则沦为散修,新任掌门由昆仑派另选才俊担当。只要仙都挤进前五,难题就迎刃而解。 “既然仙都派和玄通派铁定垫底,怎么避得开?” “那就看你的了。” 魏十七哑然失笑,“我?我连御剑术都没学会,只能被人欺侮。” 阮静笑了起来,双眼弯成一道新月,很是开心,道:“没关系,我教你,我爹留下的剑诀,最利于速成,比什么《太一筑基经》不知快多少,三天时间,足够你练成御剑术,运气好的话,三五年工夫就能练成剑气!” “速成的剑诀?”魏十七本能地觉得不妥,xiao心翼翼道,“不是説昆仑弟子只有把御剑术练到‘心剑合一,运转圆通’的境界后,才能择定一门剑诀修炼?” “师父没dian头,你现在还不是昆仑弟子,我要教你的剑诀,也不是昆仑剑诀,跟什么心剑合一没关系。昆仑派没有速成的剑诀,速成的都是……嘻嘻……旁门左道。” 魏十七笑笑,无言以对。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得到上天的眷顾,奇遇不断,有惊无险,最终抱得美人归。任何获得都要付出代价,美味背后隐藏着毒药,这世上或许有巧合和机缘,第一次是幸运,第二次是奇迹,第三次绝对是噩梦。他有一种被人设计,受制于人的负担感,但身不由己,无法改变,也只能接受。 “把你的飞剑给我。” 魏十七从剑囊中取出藏雪剑,托在掌中呈给她,阮静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拈起,借着月光看了一回,用指尖逐寸敲击,侧耳倾听。 她沉吟道:“剑质马马虎虎还过得去,试试看吧,不成的话另想办法。”説着,她五指捏了个法诀,随手一捉,将剑种从藏雪剑中摄出,飞剑顿时灵性大失,妖丹和飞剑之间的玄妙联系被生生切断,魏十七胸口气血翻涌,丹田中的妖丹左冲右突,几欲冲喉而出。 一dian白光在她指间拼命挣扎,照亮了她的俏脸,明艳无匹,魏十七有一刹那失神,阮静探出手臂在他xiao腹一拍,将剑种强行按入丹田中,剑种入体,兜了几个圈子,自行冲入大椎穴中,妖丹亦随之安定下来。 第三十三节 五筋狠六筋 “把头脑放空,什么都不要想。”阮静右手握拳,竖起拇指,踮着脚尖按在他眉心,一篇三千余字的要诀印入脑海,就像从xiao记熟的文章,历历在目,倒背如流。 文字并不艰深,甚至可以説浅显易懂,魏十七从头至尾想了一遍,瞧着阮静的神色有些怪异。 阮静靠在桃树上,言笑晏晏,“记住了吗?明白了吗?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魏十七摇摇头,心情十分复杂,阮静传他的这篇“剑诀”,对剑修毫无用处,根本就是妖族以丹火淬炼本命物的法门,魏十七觉得,在她跟前,自己是没有秘密的。 “这柄飞剑被你种入剑种,用真元洗炼过,与你气息想通,淬炼本命物有五成的把握,试试看,我在一旁看着,最多毁了飞剑,不会有事的。” 魏十七苦笑道:“现在?就在这里?” “嗯,快dian快dian,我等着!” 魏十七只得盘膝坐下,将藏雪剑捧在手中,闭目凝神,依照阮静传他的法门,催动丹田中的妖丹,以秘术焚烧真元,燃起一团丹火,从口鼻中喷出极细的一缕,黄中夹赤,软搭搭吐在藏雪剑上。 阮静见他浑身颤抖,脸上肌肉抽搐,脖颈青筋根根突起,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狼狈呀,喷出这一缕丹火,竟如此费劲,看来三天练成御剑术云云,还是高估了他。 丹火细如丝缕,源源不断注入藏雪剑,持续了大半个时辰,依然不见衰竭,魏十七还是老样子,五筋狠六筋,连气息都没有变粗。阮静扁扁嘴,心道,装模作样,原来不是高估,是xiao瞧他了! 藏雪剑犹如一个无底洞,魏十七耗尽体内真元,累得汗出如浆,筋疲力尽,这才收了丹火,缓缓睁开双眼。 天色已明,阮静近在咫尺,只见她席地而坐,背靠在树干上,xiao嘴微张,似乎睡着了。阳光穿过枝叶的罅隙,照在她身上脸上,让人无法直视。不可否认,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看久了心驰神摇,整个人都会被她吸引。 魏十七弄不清她是真睡还是装睡,也不叫醒她,起身避到一边,平心静气,打坐调息,一开始杂念纷起,到后来,阮静的身影渐渐驱出脑海,不再萦绕于心。经历过生死,经历过露脐装、超短裙、载歌载舞的美少女组合的洗礼,女色很难让他沉溺迷惑! 几乎在同一时间,阮静睁开眼,好奇地望着他。 稍稍恢复了一些体力,衣衫尽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十分难受。魏十七将藏雪剑收入剑囊中,在附近找了条xiao溪,胡乱洗了个澡,见四下里无人,从烂银指环中取出新衣换上,惬意地躺在溪边,舒展身躯,听着潺潺的流水声,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空山寂寂,鸟语婉转,窍穴之中空空如也,有dian不大习惯。回想过去的数年,恍如一场梦,从道胎关到剑种关的突破,性命悬于一线,历尽波折,如履薄冰,可是阮静传下一篇“剑诀”,就能让他三天学会御剑术,三五年工夫练成剑气,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他还能耐得住寂寞,一dian一滴打磨心性吗? 魏十七闭上眼睛,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心想,他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朝打坐,晚打坐,俗语云,坐,坐,坐,你的屁股破!火熬煎,反成祸。他有dian想念秦贞,蠢蠢欲动。 “仙都派从上到下,都没有为赵宗轩出头?”一个陌生的口音在不远处响起,魏十七心中一凛,屏住呼吸,不敢稍加挪动。 “没有,听説那些二代弟子都被禁足了,论剑开始前不准离开桃源别府。”回话之人赫然就是平渊派的弟子商剑楠,接天岭中匆匆一晤,魏十七记得他的声音。 “谁下的禁足令?” “是仙都掌门奚鹄子的徒弟邓元通,奚鹄子始终没露面。” “邓元通?那么赵宗轩的师父李少屿呢,他没有説什么吗?” “他很气愤,但什么都没説。” “卫蓉娘呢?” “看上去很是羞恼,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们师兄妹都很给邓元通面子,二代弟子更不用説了,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看起来,奚鹄子似乎已经决定把掌门之位传给邓元通了。” “好,你去吧,有什么消息再与我联络。” “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魏十七等了片刻,眼梢瞥见一道剑光从空中掠过,消失无踪,他松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一事,心底寒意渐起,依然静静地躺在溪边,似乎真的睡着了。 阳光虽暖,却晒不热他冰凉的心。 第三十四节 窃以为不妥 第三十四节窃以为不妥 “不必装睡了,心跳的声音是藏不住的。” 魏十七慢慢爬起身,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背负双手站在高处,低头望着自己,脸型狭长,五官线条硬朗,有如斧劈刀刻一般,鬓角颇见白发,神情冷酷,不怒自威。 “刚才都听到了吧,不急于离开,有几分小聪明。你是那个门派的?” 魏十七退后几步,不卑不亢道:“原本是仙都派的弟子。” “仙都?”那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那么现在呢?” “有幸拜在昆仑门下。” “这些年出身仙都的昆仑弟子我都见过,其中并没有你。” “弟子昨天才拜入师门。” “何人门下?” 魏十七并不知道师父的名号,阮静也没有提起,只得道:“是一位姓阮的师姐,引我入门。” “阮?”那中年男子略一思索,便断定他在唬人,昆仑上下姓阮的女修只有掌门的徒弟,她又怎会收他为徒!他蓦地脸色一沉,背上一道剑光冲天而起,斩向对方右臂,欲断他一条手臂,教训他莫要目无尊长,信口开河。 魏十七早有防备,铁棒猛地挥出,硬接他一剑,只听得“砰”一声响,双臂失去知觉,胸口如被铁锤砸中,喷出满口鲜血,站立不稳,身不由己跌落在溪水中。 那中年男子一招手,将飞剑摄入手里,剑身嗡嗡震颤,良久才平息下来。“竟然用铁棒硬挡我一剑,仙都什么时候……”他突然警惕地抬起头,只见一个青衣少女站在溪流旁,肤光胜雪,遗世独立,一双妙目静静注视着自己。 “五行宗霍勉……见过阮长老 。”他停顿了一下,躬身行礼,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阮静挥挥手,“你鲁莽了,被你推到水里的那个人,是我的师弟,论辈分,应该叫你一声师兄。” 霍勉脸色大变,急忙上前将魏十七扶起,低声抱歉。(就爱看书网) 魏十七浑身上下滴着水,狼狈不堪,他勉强抽动一下嘴角,嘀咕了一句:“不怪,不怪。”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进霍勉心中,他不自觉地把腰背挺得更直。 倔强,固执,骄傲,冲动,这就是霍勉留给他的第一印象,魏十七知道对方不服,但事已至此,无论他表现得趾高气昂,或者彬彬有礼,对霍勉来说都是一种侮辱。魏十七想了想,干脆直截了当问道:“有一句话,刚才就想请教,不知霍师兄为何要挑动平渊派挑衅仙都?” 霍勉的瞳孔微微收缩,浑身紧绷,紧闭着嘴,一句话都不吭。打又打不过,问又问不出,魏十七有些尴尬,他抬头看阮静,却见她笑吟吟一言不发,显然打算置身事外,看他如何应对。 魏十七苦笑一声,道:“算了,师兄不肯说,那就是另有苦衷,我也不难为你。这件事是平渊派先挑起的,我会拜托阮师姐做主,问一问平渊派的季掌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摸准了霍勉的脾气,语气很平淡,不紧不慢,却把他一步步逼到了死角。魏十七摆明了在威胁他,要把脏水泼在平渊派身上,除非下决心壁虎断尾,弃了平渊派,否则的话将殃及池鱼,一时间霍勉目眦欲裂,大声道:“这件事是仙都派理屈,与平渊派无关!” “请讲。” 话一说出口,没什么好隐瞒的,想起往事,霍勉眼圈发红,满怀愤懑无法遏制,他把霍家与荀冶、卫蓉娘之间的恩怨一一道来,末了恨恨道:“此事错在卫蓉娘,错在荀冶,是他们害死了霍家的孤儿寡母,我霍勉粉身碎骨,也要为他们报仇!” “难怪当初赵宗轩吞吞吐吐,师父师叔他们的脸色那么尴尬!”魏十七摇摇头,觉得这种事情谈不上谁对谁错,在他,当然是帮亲不帮理,总是站在卫蓉娘一边,为她说话,霍家母子的死是个意外,不能把责任全算在她头上,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服侍一个痨病鬼,用童养媳的身份禁锢她的自由,既不合情,又不合理,不过这些情理不属于这个时代,他无权质疑。 “那么按师兄的心意,打算怎么办?” 霍勉心一横,咬牙切齿道:“我要仙都派上下身败名裂,我要那卫蓉娘跪在霍家祖坟前,开膛破肚,血债血偿,出这口恶气!” 魏十七有些无奈,只得道:“好,多谢师兄解惑。” 为了不连累平渊派,霍勉把一应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谁知魏十七既不愤慨,也不担心,轻轻巧巧谢了他一句,就没有下文了。他一时没缓过神来,转头问阮静:“阮长老,你觉得这件事,孰是孰非?” 阮静朝魏十七抬抬下巴,道:“你说。” 魏十七沉默片刻,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辨出一个是非黑白,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说不清,也辨不明。在我看来,修剑之人,谁的剑利,谁就在理,师兄把平渊派扯进私人恩怨中,窃以为不妥,不敢苟同。” 霍勉愣了半天,长揖到地。 第三十五节 耐久力不行 霍勉纵剑离去,阮静上下打量着魏十七,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叹道:“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谁的剑利,谁就在理,这话説的真好,是你想出来的吗?” 被夸奖的一方有dian不好意思,搔搔头道:“呃,山里有句土话,拳头硬的在理,xiao时候我跟爹辩道理,他就是这么教训我的。对了,那位霍师兄,背后有人吗?” “你想动他?” 魏十七连忙否认,“不,没有这个打算,不过人不能忘本,霍师兄……用心太过,我总得为仙都周旋一二。” “这次霍勉对付仙都派,背后有五行宗和秦子介为他撑腰,旁支七派中,平渊派一向与五行宗交好,玄通派和玉虚派的掌门又出身五行宗,秦子介打算驱除奚鹄子,让霍勉执掌仙都,进而左右旁支七派。你若能帮奚鹄子守住掌门之位,也算对得起仙都了,至于其他,最好不要掺和。” 虽然没有明説,魏十七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音,他想得很深,赤霞谷论剑涉及昆仑嫡系间的博弈,阮静希望他与仙都撇清关系,置身事外。他有些感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昆仑也不能例外,那些勾心斗角的龌龊勾当,不是他这个层面有资格参与的。 阮静出了会神,忽然想起一事,笑道:“xiao师弟,你现在好歹也算是昆仑御剑宗的弟子了,连霍勉一剑都接不住,他可是手下留情,还没催动五行剑气。平时倒也罢了,若在论剑时出大糗,有损御剑宗的清誉呀!” 魏十七无言以对,他催动丹火洗炼藏雪剑,耗尽了体内真元,否则也不至于如此难堪。 “昨日看你洗炼飞剑,没圆满就停手了,是怎么回事?” “真元不足,无以为继!” 阮静diandian头,“原来是耐久力不行……” 魏十七被噎得説不出话来,几度张嘴想反击,又强忍了下去。 阮静屈指一弹,一颗拇指大xiao的丹药飞入他掌心,色如渥丹,鲜红欲滴。 “这是……” “乾坤一气丹,服一颗,抵得上你数月苦修,足够支持你洗炼飞剑。赤霞谷论剑就在这几天,不要浪费时间。” 魏十七捏在指间看了看,将乾坤一气丹丢进口中,直着脖子咽下肚。一股热流如山洪爆发,顷刻间席卷全身,他觉得自己像一只不断涨大的气球,随时都会炸成碎片。 元气在经脉中奔流,争先恐后涌入窍穴,凝为元液,妖丹如干涸的大地,得到元液滋补,开始反哺真元。魏十七闷哼一声,催动妖丹,从口鼻喷出一缕丹火,有xiao指粗细,洗炼飞剑的速度顿时加快了数倍。 阮静见他全神贯注洗炼飞剑,放轻脚步,悄悄退到一旁,目光闪烁,望着西北方的巍巍流石峰。 她的生父是昆仑掌门紫阳道人的师弟岳朔,她的生母是上古妖族出身的阮青,二人结识后,阮青不惜背弃妖族,倾心相随,与其同归流石峰隐居,并诞下一女,从母姓,单名静。 阮静出生后不久,昆仑蒙受大难,镇妖塔年久失修,炼妖池行将枯竭,群妖蠢蠢欲动,为保住昆仑一脉的传承,岳朔和阮青毅然投入镇妖塔,从此再没有出来。 二人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临行前托付给师兄,紫阳道人毕生追求无上剑道,不为世情羁绊,唯独对师弟亏欠于心,于是破例收她为徒,传下青冥诀。 阮静不负紫阳道人所望,剑诀大成后,守得镇妖塔二十年平安,成为昆仑最年轻的长老。 镇妖塔守得住一时,守不住一世,紫阳道人加紧布局,命阮静网罗血脉觉醒的人妖混种,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天地大变。 连同魏十七在内,阮静以代父收徒的名义,共将三人引入昆仑门下,比魏十七先入门的两位师兄,一人身具螭龙血脉,一人身具青鸟血脉。 阮静虽然遵照师父的嘱托行事,但她并不清楚紫阳道人如此安排的意图。 低头静静想着心事,抬头望着天边的云霞,光阴静好,转眼一天又过去,阮静收起心事,回头看魏十七,他业已将飞剑洗炼圆满。 乍一看,藏雪剑并无异样,唯独分量减轻了一些,原本残存的少量杂质,被丹火洗炼殆尽,飞剑变得更纯粹,更契合,更锋利,连魏十七都隐隐感到惧意。 阮静从他手中接过飞剑,随手一挥,剑尖刺入掌心,殷红的血珠吸入藏雪剑中,像水渗进干涸的沙漠,转眼消失无踪。 “别动,就一xiao会儿!” 掌心的伤口渐渐凝固,精血不再渗出来,阮静嘀咕道:“好像不大够,换另一只手!” 魏十七伸出左手,xiao心翼翼问道:“要吸多少血才够?” “説不准,因人而异,不过你放心,不会把你吸干的!”阮静开着玩笑,再次把剑尖刺入他掌心。 藏雪剑吸取了足够的精血,通体蒙上一层淡淡血光,渐次隐没在剑中,阮静收起剑,满意地説道:“成了,试试你的本命飞剑吧!” 第三十六节 事如春梦了无痕 心念微动,藏雪剑如一片树叶,轻轻巧巧漂浮在空中,魏十七心中一喜,试了试御剑术,突然放手催动飞剑,划过一道湛蓝的弧形,接连斩断十多株桃树,枝叶乱飞,尘埃四起,把好好一片桃林,摧残成了乱木场。 阮静摇摇头,道:“御剑的根本在于‘快’、‘准’、‘稳’,师弟虽然炼成了本命飞剑,离这三个字还差很远。” 魏十七想了想,奚鹄子传授的御剑法门浮现在脑海,一开始藏雪剑大开大阖,像劈柴,像剁肉,可发不可收,渐渐有了一些攻守盘旋的意味,待到几个时辰后,飞剑变得从心所欲,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颇得御剑的三昧。 天色渐晚,桃林被藏雪剑开辟一块空地,到处都是残枝败叶,一片狼藉。 阮静俏生生站在一旁,月光和星光洒在她身上,望之宛若射姑仙子。 “嗯,好像有dian意思了,试试看接我一剑。”她伸手按在剑囊上,白芒闪动,放出一柄二尺来长的短剑。寒气四起,桃林中笼上一层严霜,藏雪剑似乎感应到威胁,倏地飞回魏十七身前,当胸而立。 阮静手中的飞剑,乃是昆仑赫赫有名的掩月飞霜剑,仅次于炼妖剑、青冥剑和辟邪剑,一经施展,光华夺目,寒意袭人,最是犀利不过。她也不御剑,屈起食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一道青色的剑气腾空飞起,澄澈通透,光华流转,朝魏十七当胸斩去。 剑气去如惊鸿,矫若游龙,在空中犹能生出种种变化,魏十七操纵飞剑迎击,阮静有心试探一下他的极限,一味游斗,只把速度渐渐加快,一开始魏十七勉强还跟得上,此来彼往坚持了片刻,藏雪剑开始不听使唤,心神微分,早被剑气抢进身前三尺。 “到此为止了!”阮静将掩月飞霜剑一收,剑气微一停顿,藏雪剑奋力一绞,青光闪动,响起一片刺耳的尖啸,飞剑的光华竟弱了少许。 魏十七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藏雪剑收回,短短片刻,竟让他生出缠斗许久的错觉,尤其是最后化解剑气那一击,消耗了大量真元,连带剑质都有所损伤。 阮静低声道:“反应还算机敏,有几分御剑的天赋,飞剑也不错,能硬接掩月飞霜剑一道剑气,只是还不够快。” 御剑三字“快”居首,剑修斗剑,通常比的就是一个“快”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破敌,是剑修孜孜以求的目标。要提升飞剑的速度,只能从三个方面下工夫,修为,剑诀,飞剑。 赤霞谷论剑近在眼前,要在一两日内提升魏十七的修为,不是不可行,但揠苗助长,后患无穷,不可取。从头修炼昆仑剑诀,耗日持久,远水解不了近渴,也不可取。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有从藏雪剑入手。 阮静从储物镯中倒出一堆各色矿石,挑了一块拳头大xiao的乌金,教他运用丹火将乌金融入飞剑,以修补剑质,提升御剑飞行的速度。 魏十七不愿占她的便宜,掏出邓元通送他的三块乌金矿,塞到阮静手里,也算是补偿一二。 “看不出来,你也有dian身家……”阮静捻起一块乌金矿,随意看了几眼,摇头道,“这不是原矿,是用丹火洗炼过的本命物,直接炼入飞剑不妥。你从哪里得来的?” 魏十七恍然大悟,把接天岭雪神峰下双首凶猿的事説了几句,阮静扁扁嘴道:“原来是那家伙,时运不济,死在你手上,算他倒霉。”她显然知道双首凶猿的来历,也不客气,接过乌金矿塞进储物镯中,叮嘱魏十七尽快把乌金融入飞剑,勤加练习,什么时候能接她三道剑气,御剑术就算练得差不多了。 目送阮静飘然远去,回想过去的两天一天,就像在梦中一样,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事如春梦了无痕,他是一片飘零的树叶,一片随波的浮萍,昨日身在仙都,今日已入昆仑,福焉?祸焉?身在局中,看不清,也跳不出。 魏十七坐回溪水旁,把一番际遇从头至尾细细想一遍,品出了一些不同的味道。 “走一步看一步,xiao心提防总不会错。”魏十七站起身,抬头向上游望去,只见流水潺潺,树影幽暗,四下里空无一人,唯有草虫啾啾而鸣。他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腹中饥馁难忍,于是趁着月色,在溪流中抓了几条肥大的鱼,开膛破肚,烤熟了吃下肚。 距离赤霞谷论剑的正日,还有三天。 第三十七节 好心计好手段 第三十七节好心计好手段 这一天是论剑的正日,蝉声聒噪,树荫匝地,魏十七跟随仙都弟子来到赤霞谷试剑台前 。 试剑台是一块数十丈见方的巨石,高约半尺,表面凹凸不平,呈赭红色,纵横交错布满了剑痕。据传试剑台露出地面的只是冰山一角,埋在地下的部分百倍都不止,与赤霞谷四周的山脉连成一个整体。 在场数百名剑修,以秦子介和阮静为首,旁支七派的掌门居左,霍勉、周戟等昆仑嫡系弟子居右,五行宗的秦子介主持论剑,当众说了几句勉励的场面话,唯一值得留意的就一句,接他一道剑气,才有资格参与论剑。 旁支七派的弟子黑压压的一片,散在试剑台旁,仙都以外,魏十七只认识寥寥数人,平渊派的孙二狗,商剑楠,玄通派的曹雨,其余都是陌生面孔。 卫蓉娘提醒了他一句:“小心,秦长老的三阳剑气不好接——”话音未落,秦子介从剑囊中抽出一柄赤红的长剑,催动剑诀,挥出数百道剑气,如暴雨打梨花,朝七派弟子激射而去。 魏十七接过阮静一道剑气,早有防备,当下抢上半步,抡起铁棒,看准剑气来势奋力挥去,在触及剑气的瞬间,一十二重真元层层叠加,一团厚实的黄光蓦地亮起,铁棒微微弯成一道弧形。[就爱读书] 剑气冲破重重阻碍,游鱼一般钻入铁棒中,溯流而上,魏十七心中一凛,全力以赴催动真元,却无法阻挡剑气进逼,就在他心生颓意的当儿,又一道似曾相识的剑气钻入铁棒,在距离虎口尚有三寸处,将三阳剑气扑灭。魏十七深吸一口气,平息了胸口翻腾的气血,直起身举目四顾,只见七派弟子倒下了一片,稳稳接下秦子介一道剑气的,只有二三十人而已。 他不禁把目光投向阮静,却见她嘴角微微一翘,调皮地眨了眨眼。 霍勉目光如炬,早看得分明,一一报出各派弟子的姓名,轮到仙都时,他停顿了一下,叫到李少屿、邓元通、魏十七三人。他心中疑窦丛生,那魏十七明明投入了昆仑御剑宗门下,怎么仍算仙都弟子?他修为平平,连自己一剑都接不住,又怎么能在师尊的剑气下全身而退? 同样震惊的还有卫蓉娘和赵宗轩,魏十七的表现太过离谱,难道说他之前一直隐藏了实力,直到赤霞谷论剑才一鸣惊人?反倒是奚鹄子暗暗点头,猜想是阮静助了他一臂之力。 昆仑旁支七派,每派各三人,总共选出二十一名弟子,彼此捉对比剑,以获胜的场次多少决定七派座序。出言认输者败,要害中剑者败,被逼下台者败,参与比剑的弟子倾全力放手一搏,安危交由本门师长负责,失手伤人,不予追究。若胜负在一线间,难以分辨,则由主持论剑的秦长老一言决断。 第一场是仙都对玉虚,奚鹄子命魏十七出战,玉虚派遣出的弟子是李暮,与魏十七同辈。 李暮背负一柄飞剑,率先登上试剑台,玉虚派的掌门何不平移步上前,走到试剑台西侧,守在他身后。 他对这个徒弟颇有底气。李暮心气甚高,用功极勤,业已突破剑芒关,在玉虚派参与论剑的三名弟子中实力居中,仅次于他的师兄赵之荣,魏十七拜入仙都不久,虽然接下了秦长老一道剑气,修为再高也有限,他倒没有为李暮担心。 魏十七跟在李暮之后踏上了试剑台,手指触及腰间的剑囊,一颗心平静如水。要来的,终于来了 李暮的飞剑以百炼铁掺杂铜精铸造,剑名“紫凤”,出自铸剑名家之手,千锤百炼,以灵巧变化见长。 魏十七抽出铁棒,摆了个“举火燎天”的架势,以静制动,等候李暮先出手。 李暮微微皱起眉头,仙都的这名弟子使一根黑黝黝的铁棒,想必擅长贴身近战,为何不抢先动手?诧异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右肩微晃,紫凤剑冲天而起,化作一溜紫芒,奔对手胸口袭去,速度并不快,犹有腾挪变化的余地。 魏十七在他出剑的刹那,右臂猛地一轮,铁棒脱手飞出,如车轮般翻滚着砸向李暮,棒影所及,笼罩住他大半个身体。 李暮若是置之不理,操纵飞剑直扑对手,势必被铁棒击中,两败俱伤,无奈他只得侧身扑出,顺势打了个滚,闪过铁棒翻身跃起,同时催动剑种将飞剑一收,紫凤剑如倦鸟归巢,猛地止住去势,倒飞而回。 魏十七在掷出铁棒的同时腿脚发力,猛虎下山般扑向李暮,意图以拳脚取胜。他眼梢盯着紫凤剑,只待飞剑近身,即从剑囊中放出藏雪剑加以缠斗,只是没想到李暮不进反退,他的一番谋算落了空,变成赤手空拳对上紫凤剑。 魏十七身高腿长,抢进他身前三尺,李暮堪堪接住紫凤剑,真元一摧,剑尖蹿出尺许长的一截剑芒,青紫流转,吞吐不定,映得他须发俱青。 大势已定,李暮心中一定,正待留几分手,以免剑芒误伤对方,忽然脑后风声响起,肩膀一麻,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顺势向后一甩,身不由己腾空飞起,连人带剑摔出数丈。 出手之人,却是玉虚派的掌门何不平,他右手拇指食指间捏着一柄狭长的飞剑,剑尖距离他胸口尚有半尺。 何不平脸色变幻不定,冷冷道:“好心计,好手段!”他将飞剑递给魏十七,后者伸出双手恭恭敬敬接下,弯腰行礼,礼数周到。 何不平将右手缩入袖中,恼怒之余,暗自有几分心惊。那魏十七甚是阴险,明面上铁棒迎战,暗中却藏了一柄飞剑,趁李暮催动剑芒的当儿,一剑只取他咽喉,何不平及时出手相救,一开始只用了五成真元,竟未能捏住飞剑,急忙又加了两成,双指已被剑脊挫伤少许。 魏十七将剑收入剑囊中,何不平眯起眼睛道:“剑不错!何名?” “仙都藏雪剑。” 何不平点点头,招呼徒弟一声:“暮儿,走吧,你输了。” 李暮的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他狠狠一跺脚,掉头就走,转眼不知所踪。何不平叹了口气,深知这一次打击太过沉重,李暮很可能从此一蹶不振,他反倒希望魏十七能在论剑中脱颖而出,这样李暮心里也可以好过一些。 魏十七隐晦地扫了阮静一眼,她正无聊地把玩着一枚玉哨,根本没在意。他向何不平微一躬身,退下了试剑台,转身的一瞬,分明察觉到秦子介投来的目光,平静中隐藏着炽热,有如实质。 奚鹄子大为意外,他在魏十七身后窥得分明,数日未见,他竟脱胎换骨,练成了御剑术,阮静难道真有点石成金的手段?不管怎样,这都是好事,仙都或许能在这次论剑中摆脱垫底的命运,赢得十七年喘息的时机。 但霍勉和五行宗的威胁,始终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压在他心头。 第三十八节 绝了他后路 不是心计,也不是手段,只能算将错就错,随机应变。魏十七本打算出其不意引开对方的飞剑,扯出一线空隙,发挥体修的优势,以技击拳三拳两脚奠定胜局,只是没料准李暮的应对,不得不底牌尽出。 第一场就暴露了藏雪剑,往后的战局,想必会更加艰难。 魏十七回到仙都弟子中,众人瞧他的眼色都有些古怪,他也只能笑笑,凝神看旁支七派的弟子比剑。 接下来的场面乏善可陈,大多数场次都是直接认输,偶有交手,一触即分,高下了然,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魏十七渐渐看出了端倪,第一天的比剑强弱悬殊,很少有势均力敌的对阵,这样安排的目的是避免强者过早交手,两败俱伤,后继乏力。 他猜想,在奚鹄子心目中,自己大概是仙都三名弟子中实力最弱的一人吧。 十场比剑结束,日头还未过午,仙都两胜一负,魏十七胜玉虚派李暮,李少屿胜平渊派孙二狗,邓元通负沥阳派向渔。让魏十七稍感意外的是,孙二狗修为突飞猛进,凭一条蟒骨鞭,竟然与李少屿缠斗了一盅茶的工夫,才败下阵来。 魏十七颇知孙二狗的根底,即便他修为突飞猛进,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接下秦子介一道三阳剑气。他留意到一个细节,孙二狗的蟒骨鞭似乎重新炼过,威力倍增,鞭首的人骨多了三团阴影,缓缓舒张吞吐,十分诡异,李少屿分心两用御双剑,全力压制住蟒骨鞭,才寻隙刺中他一剑。 第一天论剑结束,七派弟子各自散去。魏十七跟着仙都派回到桃源别府,私下里去拜见师叔邓元通。 邓元通负于沥阳派向渔,原在情理之中,昆仑旁支七派以沥阳、少陵为首,沥阳派的向渔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号称剑气以下无敌。反倒是魏十七以弱击强,出乎意料赢了一场,邓元通颇为欣喜,对他另眼相看。 魏十七向他提起一桩陈年旧事,当年接天岭冬猎,平渊派的孙二狗打算用安魂香迷倒白蛇精,偷取蛇卵,孵化了妖蛇抽取魂魄,炼入蟒骨鞭。 邓元通在镇海关瘴叶林外听他説起过此事,此时旧话重提,忽然品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魏十七又将孙二狗那条蟒骨鞭的诡异之处描述了几句,邓元通心头雪亮,恍然大悟,心道:“师父传我的摄魂诀内卷缺少了几页,原来落在戚都手里,亏他下了这许多工夫,将精魂炼入蟒骨鞭,铸就法宝!”他在摄魂诀上淫浸多年,一直为两个难题所困——青蜂剑是如何铸造的?炼入飞剑的精魂该如何搭配?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原来在戚都手里! 不过这些内幕都不能跟魏十七明説,他毕竟是外人,否则的话,邓元通倒愿意指dian一二。他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你碰到孙二狗也要xiao心应对。” 魏十七见他不欲多説,只得告退。 第二天一早,朝阳初升,霞光万道,魏十七迎来了第二个对手,元融派的申屠平。 申屠平拜入元融派纯属偶然,他原本被玄通派掌门韩赤松看中,打算收作关门弟子,不想在前往滴水崖的途中,意外被一条六翅水蛇咬伤,中毒昏迷,不省人事。韩赤松试了好几种灵药,都不得其法,只好把他送入元融派,请掌门卜樾出手救治。 卜樾出身昆仑毒剑宗,与韩赤松素来交好,他查看了申屠平的症状后,説六翅水蛇的毒性虽不猛烈,但积聚在五脏六腑,腐蚀经络,极难根除,也没有什么对症的解药,只有修炼五毒诀,才能将深入肺腑的毒性一丝一缕炼入飞剑,拔除后患。 就这样,申屠平拜在了卜樾门下,潜心修炼五毒诀,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驱尽体内余毒,炼成一柄六翅水蛇剑。他因祸得福,飞剑的品质奇佳,连卜樾都啧啧称奇,在元融派内,六翅水蛇剑也排得上名号,品评为第六。 至于当初卜樾是当真没有解药,还是看中了申屠平,硬要从玄通派手里把人撬走,已经没有人説得清楚了。不过有一dian卜樾始终被蒙在鼓里,除了他这个师父外,韩赤松也在暗中指dian申屠平,申屠平身具两派之长,对玄通派抱有特殊的感情,对韩赤松更是敬重有加。 就在前一天深夜,玄通派的曹雨找到申屠平,传递了掌门的口讯:“师父他老人家希望你在明天的比剑中,挫一挫魏十七的锐气,不必留手,最好能伺机种下六翅水蛇毒,绝了他后路。” 第三十九节 像情人的手 魏十七第一场以弱克强,险胜玉虚派的李暮,出手之果决老辣,给卜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敢像何不平那样托大,站在徒弟身后为他掠阵,随时准备接应。 第二天的论剑,阮静干脆连面都没露,魏十七收敛心神,从剑囊中抽出铁棒,随手挥动几下,劲风凌厉,先声夺人。 申屠平颇为忌惮他铁棒脱手一击,抢先放出六翅水蛇剑,飞剑咯咯作响,突然拔长半尺,现出剑胎本体,竟是一条大蛇的骨骸,从头至尾完好无损,白骨磷磷,曲折游动。 元融派有一门铸剑的绝技,能以妖兽的骨骸为剑胎铸就飞剑,申屠平的六翅水蛇剑,剑胎即是一条土龙蛇的骨骸。之所以弃水蛇骨不用,是由于六翅水蛇禀性刚烈,一旦受制即拼命挣扎,通体骨节松动,有损飞剑的品质,因此只好改用次一等的土龙蛇骨。 申屠平驱动五毒诀,毒液从剑中渗出,蛇骨隐隐生出皮肉,幻化成六翅水蛇的模样,咝咝吐舌,目露凶光。 御剑化形,这是毒剑宗受剑灵启发,集数代之力,另辟蹊径创出的剑诀,毒剑宗被列为昆仑嫡系之一,传承万年威名不坠,自有其独到之处。 试剑台上,六翅水蛇剑如有灵性,化作一溜灰影蹿向魏十七。 成年的六翅水蛇粗如人臂,遍体细鳞,行动如飞,肋下赫然生有三对翅膀,蛇头上突起一枚硬角,银白的称作“银角”,淡金的称作“金角”,银角金角开智结丹,水火难伤,最是厉害不过。申屠平修为有限,幻化出的这条六翅水蛇只有一对翅膀,蛇头微微凸起,尚未长出硬角的轮廓,饶是如此,六翅水蛇剑的速度犹在一般飞剑之上,灵巧机变更是无法预测。 魏十七舞动铁棒,一团黑影滚滚护住全身,密不透风,六翅水蛇倏来倏往,飘忽不定,却找不到丝毫可趁之机。六翅水蛇剑不以锋利坚韧见长,申屠平也不敢贸然与铁棒硬拼,生怕折损了飞剑,反而不美。 僵持对魏十七不利,他故意卖了个破绽,铁棒稍一停顿,露出一丝空隙,谁知申屠平视若不见,一味催动飞剑游斗,根本不上他的当。反复试探了数次,申屠平谨慎得令人发指,魏十七隐隐觉得对方似乎把这一场比剑视作生死相搏,未虑胜,先虑败,不由暗自警醒。 他缓缓挪动脚步,试图靠近对手忽施冷箭,申屠平极为机敏,不给他近身的机会。双方绕着试剑台转了半个圈子,魏十七开始一步步向后退去,渐渐靠近了试剑台的边沿。申屠平心中一凛,猜测对方打算作倾力一击,如不能取胜,便跳下试剑台认输。 曹雨带来的口讯犹在耳边,若是毫发无损地放过对手,未免有负韩赤松的嘱托。申屠平心中有几分焦躁,双眉一挑,终于不再留手,全力以赴催动剑诀,六翅水蛇游动的速度突然快了数分,从棒影缝隙间硬生生挤了进去。 此举正中魏十七下怀,他伸手在剑囊上一按,藏雪剑如毒龙般蹿出,于电光石火间刺中六翅水蛇,“叮”一声轻响,水蛇在空中微一停滞,他侧身扭转腰腹,双手抡起铁棒,重重砸向蛇头。 申屠平反应极快,心神贯注在飞剑上,十指快速轮动,化作一团虚影,六翅水蛇顺着铁棒的来势斜斜飞起,像一片落叶,轻轻巧巧挂在棒头,飞速游向魏十七的双手。这一操纵飞剑的手法细腻稳妥,以柔克刚,顿时赢来一片喝彩。 熟料魏十七一棒挥空,双手忽然一松,铁棒竟脱手飞出,星驰电掣般击向申屠平。棒一离手,他便弃之不顾,伸手一招,将藏雪剑收回掌中,大步冲上前,距离申屠平越来越近。 变故迭起,重压之下,申屠平终于失去了一贯的镇定,不知该如何应对,时机稍纵即逝,等他从错愕中回过神来,铁棒距离他不足三尺,对手的身影已出现在数丈开外,藏雪剑蓝光流转,如噬人的毒蛇,露出致命的毒牙。 慌乱之中,他催动六翅水蛇剑扑向魏十七,同时伸手硬接铁棒,手掌触及铁棒,如同抓住一块炙热的烙铁,他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却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卜樾叹息一声,飞剑离手将铁棒撞偏,申屠平不够冷静,急于求成,被魏十七抓住机会赢了一阵。他看了看仙都掌门奚鹄子,心中有些郁闷,一个不入流的剑修,修为平平,凭着几分力气,一根铁棒,在赤霞谷论剑中接连赢下两场,这究竟是偶然的运气,还是蓄谋的安排?他有些猜不透奚鹄子的用心。 魏十七将铁棒收回剑囊,低头看藏雪剑,只见剑刃的蓝光中夹杂着一缕黑气,顽固不化,心中不由打了个咯噔。他趁众人不注意,悄悄离开了试剑台,来到几天前洗炼飞剑的溪水边。 阮静坐在岸边的礁石上,雪白的脚丫泡在水中,惬意地闭着眼睛,一脸享受的表情。她的脚线条优美,没有一丝瑕疵,干净得像初秋山里的清泉。 “下来浸浸脚吧,水很清凉!” 魏十七犹豫一下,绕到溪水下游,坐在礁石上脱去鞋袜,把黝黑粗糙的脚浸在水里。的确如她所説,水很清凉,像情人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脚背,让他的心平静下来。 “赢了吗?” “侥幸赢了,不过藏雪剑染上了蛇毒,一时半刻驱除不尽。”魏十七告诉她比剑的经过,希望阮静能给他一些忠告。 第四十节 都写在脸上了 第四十节都写在脸上了 阮静从他手里接过藏雪剑,凝神看了片刻,道:“这是六翅水蛇毒,污损飞剑,难以拔除,幸好只是沾染了少许,你用丹火洗炼了试试,或许能驱除毒质。[就爱读书]”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只瓷瓶,晃了晃,又道:“还剩几颗乾坤一气丹,都送给你吧,抓紧时间把乌金融入剑中,你接下来的对手,可是越来越强了。” 魏十七原本担心耗尽了真元无从补充,迟迟没有着手重炼飞剑,有了这几颗乾坤一气丹打底,他大可放手一试。 阮静拨弄着溪水,忽道:“你明天的对手是少陵派的丁一氓。” “他很强?” “对你来说很强。沥阳派的向渔号称剑气以下无敌,丁一氓与向渔并称,就算不及,也相差不远了。” 魏十七捏捏下巴,问道:“师姐的意思是干脆弃权认输?” 阮静想了想,道:“如果可能的话,接他一剑,漂亮一点,然后再弃权认输。” “这有什么差别?” “有啊,接下丁一氓一剑,之后的比剑你会轻松很多。” 魏十七明白她的意思,他击败李暮和申屠平的场面并不占优,不服气的人很多,必须尽快展示实力,才能避免陷入车轮战的困境。 “丁一氓……实力如何?” “剑芒大成,距离剑气关尚有半步之遥,他的飞剑是百鸟朝凤剑,以迅猛见长,一剑化百影,把你克得死死的。你若还是那三板斧,不等近身,早被他飞剑洞穿了十多回。” 魏十七清楚她所说的“三板斧”指什么,铁棒脱手一击,拳脚近身搏杀,再加上藏雪剑偷袭,只是……这个世界也有“三板斧”的说法?他很想问一句:“师姐认不认识程咬金?”又咬着舌头忍了下来。 阮静玩够了水,擦干脚穿上鞋袜,起身拍拍手道:“好了,你就留在这里洗炼飞剑,我先走了。” 魏十七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树丛中,听她哼着婉转的歌谣,调子很动听,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空山寂寂,杳无人迹,魏十七吞下一颗乾坤一气丹,催动丹火洗炼藏雪剑,将乌金一点点融入其中,直到午夜时分才停手。他试着驱动藏雪剑,六翅水蛇毒已被丹火焚尽,飞剑恢复了灵动,融入乌金后,分量重了不少,速度却快了一倍,一抹蓝芒稍纵即逝,肉眼难以分辨。 将藏雪剑收回剑囊,魏十七靠在树干上,透过枝叶缝隙,仰头望着星空,想起下一个对手丁一氓,低低叹了口气。他手头已经翻不出底牌了,唯一能够倚仗的,就是战术。 即便是阮静,也只看到他的“三板斧”,没有留意到他针对对手的弱点,选择了最恰当的战术,将自身的优势发挥到最大,最终成为压倒骆驼的那根稻草。纸面上实力并不决定实战的结果,比剑更与生死相搏有着本质的差别,魏十七眯起眼睛,心想:“让我来给你们好好上一课吧!” 他臆想中的学生,是阮静和丁一氓。 虫声啾啾,溪水潺潺,愈发衬出山谷的宁静,树丛深处,隐约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渐渐接近。 一片衣裙,一抹倩影,踩着沙沙的落叶来到他身前,魏十七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凝视着她清冷的容颜,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只是拍拍身边,道一声:“你来了,坐吧。” 余瑶忍不住想笑,她想象了无数次,当他们再次重逢时,他会说些什么。她没有猜对这一句。她没有矜持,也没有犹豫,并膝坐在他身旁,下颌磕在腿上,侧头望着他。 “很多年没见了,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晚上。” “有没有来看我比剑?” “没有,有点累,心烦,差不多睡了一天一夜。是阮长老告诉我你在这里,让我来找你。” “她不让你来,你会来吗?” “不知道,也许吧。” 沉默了片刻,余瑶幽幽道:“不问我为什么来赤霞谷吗?” “跟你当初去镇海关,是相同的原因?” “……师父说鲁长老伤势将愈,命我前往赤霞谷暂避。是有人告诉你,还是自己猜到的?” “都写在脸上了,还用得着猜嘛!”魏十七伸手去抚摸她的眉心,余瑶扭头躲开,把他的手臂推到一旁。 “我们生疏了。” 余瑶轻笑道:“我们熟稔过吗?” “我已经拜入昆仑御剑宗,阮静代父收徒,她是我师姐。” 余瑶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道:“恭喜你,我们也算是同门了。” “答应过你的事,我从未忘记。” 余瑶闭上眼睛,长长舒了口气,道:“我知道,谢谢你。”她忽然觉得一阵轻松,鼻子发酸,忍不住想哭。 第四十一节 魏十七对丁一氓 第三天比剑,魏十七对丁一氓。 之前的两天,丁一氓不战而胜,连百鸟朝凤剑都没有出鞘,在他的心目中,唯有沥阳派的向渔才是他唯一的对手,其余诸人尽皆泯泯,不值得他留意。抱着这样的心思,他踏上了试剑台,心中生出寂寞如雪的感触。 魏十七先他一步登台,站在背东面西的位置,朝阳从他背后升起,霞光万道,耀人眼目。 丁一氓并不在意一diandian刺眼的光线,他眯起眼睛望着对手,见他没有认输的打算,嗤之以鼻,手指轻轻搭在剑柄上。 魏十七抢上半步,腰腹发力,如奔牛一般撞向丁一氓,眼梢瞥见百鸟朝凤剑从鞘中跃出,不等他出剑,突然纵身高高跃起,紧接着催动藏雪剑,手握剑柄稍一借力,身形凭空拔高数尺,纵身向前扑去。 丁一氓正待出剑,忽见他跃向空中,本能地抬头望去,强烈的光线射入眼眸,只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反应慢了半拍,紧接着右手捏剑诀一挥,上百道剑影蜂拥而出,如鱼群戏水,如骤雨打新荷,百鸟朝凤剑隐藏在剑影中,亦真亦幻,虚实难辨,不想尽数落空,被魏十七的二段跳堪堪避开。 一切都在掌控中,魏十七顺势将藏雪剑收入剑囊,抽出铁棒凌空扑下,人未到,劲风先至,尖锐的呼啸声针一般刺入耳膜。 “果然有几分手段……”丁一氓低声嘀咕了一句,身影一晃,化作一团虚影,倏地绕到三丈开外,背向刺眼的阳光,将对手看得清清楚楚,无可遁形。 丁一氓身法快如鬼魅,非人力所及,显然身怀秘术,魏十七心中一沉,将铁棒深深插入试剑台,蜷缩腿脚,双足踏在铁棒一端,闷哼一声,将下扑之势硬生生转为斜冲,紧追丁一氓而去。 丁一氓伸手召回百鸟朝凤剑,见魏十七直奔自己而来,门户大开,全无防备,不禁哂笑一声,曲指一弹,飞剑化作一道白光,直刺他胸膛。 奚鹄子正待出手相救,却见魏十七飞快地向他摆摆手,微一错愕,放下七禽剑静观其变。 飞剑近身,魏十七窥得真切,稍一扭转身躯,于间不容发之际让开心脏要害。利剑刺入胸膛,如中牛革,速度急速减缓,一寸寸穿过血肉,直透后背,魏十七恍若不觉,只待剑柄靠近胸襟,这才伸出右手握住剑身,拇指食指死死抵住剑镗,鲜血从他指缝中渗出,四处飞洒。 魏十七以身体锁住百鸟朝凤剑,去势不衰,连人带剑扑向对手,脸色平静如常。丁一氓终于为之动容,催动剑诀收回飞剑,魏十七突然探出左手,反手抓住剑柄,奋力向胸口一压,百鸟朝凤剑拼命挣扎,在他身体里跳跃搅动,却始终无法挣脱。 三丈距离转瞬即至,丁一氓再次催动秘术挪开三丈,魏十七暗暗叹了口气,不再抱有希望,顺势冲下了试剑台。他猜到了丁一氓的反应,却猜不中他的底牌,若是没有那二次挪移,丁一氓将败在他手下,饮恨赤霞谷。 他挺直了身体,将飞剑慢慢抽出胸膛,面不改色,伤口迅速生出肉芽,吻合在一处,止住了流血。他捧着百鸟朝凤剑再次踏上试剑台,不卑不亢交还给丁一氓。 丁一氓盯了他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叫魏十七,很好,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们重新比过!” 他接过百鸟朝凤剑,向主持论剑的秦子介躬身致意,施施然拂袖而去。 魏十七拔出铁棒扛在肩头,一步步走下试剑台,众人瞧他眼色都有些异样,跟他交过手的李暮抽动一下嘴角,似乎有些不忿,而申屠平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家伙,真够狠的!” 向渔眼光闪烁,魏十七的表现虽然出乎意料,但还不足以成为他的对手,反倒是丁一氓让他有些忌惮。剑修一度像木桩一样站在原地,全神贯注操纵飞剑迎敌,事实证明这样死板的战法只会沦为笑柄,魏十七和丁一氓为旁支七派的剑修上了一课,舍剑之外别无长物的观念终将被抛弃,取而代之的是以克敌制胜为目的,用尽一切手段的运动战。 这将是一个变革的时代,这个时代从赤霞谷论剑开始。 魏十七没有留下来,胸口的外伤虽然愈合,但脏腑被飞剑洞穿,急需觅地疗伤。紧随他离开的,还有一直站在阮静身后观战的余瑶。 第四十二节 感伤只有一瞬间 花了整整三个时辰催动真元疗伤,脏腑愈合如初,魏十七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舒展着手脚,暗自庆幸自己是体修,不用缠绵病榻养伤。 余瑶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好奇地问道:“没事了?” “没事,这dian硬伤不算什么。” “今天这一场比剑,你可是大出风头,能从丁一氓手里夺走百鸟朝凤剑,全身而退,很了不起。” 魏十七苦笑道:“你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在你们这些昆仑嫡系弟子眼中,旁支弟子再出挑,又能强到哪里去!” “话不是这么説的,像丁一氓这样的弟子,放在昆仑嫡系也不会埋没掉。不过他煞费苦心练成了‘鬼影步’,原本打算出其不意对付向渔,没想到先露了底,这下失算了。” “鬼影步?”魏十七心中一动。 “少陵派掌门谢鞠出身钩镰宗,鬼影步是鲁长老传下的秘术,在方圆三丈范围内腾挪,形同鬼魅,只是对身体的负担极大,寻常剑修连续施展三次,差不多是极限了,不过你练过啸月功,身体强横,十次八次都没什么大碍。” 啸月功,疯魔棍法,鬼影步,这三者简直就是天作之合。魏十七试探着问道:“你教我?” 余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可以,你拿什么来换?” 魏十七想了想,摸出一只烂银指环,道:“这是从铁勒人大祭司手里得来的储物指环……” 余瑶一缩手,扁扁嘴道:“什么臭男人戴过的东西,我不要!” 魏十七捏着指环有些尴尬,讪讪地收回去,道:“要不我把铁棒换给你?” 余瑶噗嗤一笑,“我要铁棒做什么,你自己留着吧。” 魏十七忽然记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颗朱红如血的乾坤一气丹,托在掌心给她看,“只有这个了!” “有好东西早拿出来嘛!”余瑶捻起乾坤一气丹,凑到鼻尖嗅了嗅,脸色微变,犹豫了片刻,用玉盒收起来,随手掏出一枚玉简,放到他掌心里。 魏十七向玉简中注入少许真元,将鬼影步的修炼之法记在脑中,确认无误后,仍把玉简还给余瑶。鬼影步只是运用真元的一种法门,本身并不复杂,难处在于如何控制挪移的方向和距离,这不是一时半刻能够熟练掌握的。 事涉鲁平鲁长老,他没有多问玉简的来历。 余瑶轻声问道:“你跟阮长老……是什么关系?” “不是跟你説过了嘛,她代父收徒,是我师姐。” 余瑶笑着摇摇头,心道:“乾坤一气丹是掌门亲自炼制的丹药,统共也只剩下这一瓶,她连瓶都送给你,对师弟未免也太照顾了。” “你是不是吃味了?” “没,只是好奇,你不要多想。” 二人面面相觑,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异样,余瑶咬着嘴唇道:“好像有dian不对劲。” 魏十七附和道:“太安静了。” 山林一下子变沉寂,喧嚣的蝉声嘎然而止,魏十七抬头望去,只见一抹赤红的云霞缓缓聚集,如火如荼,透出几分妖异。片刻后,蝉声重新响起,声震树巅,让人下意识松了口气。 “还没到黄昏,云霞就这么绚丽!”余瑶伸手挡在眼前,霞光穿过指缝,照在她清冷的脸上,笼上一层温暖的亮色。 二人望着天边变幻的云霞,谁都没有説话。 霞光一diandian变暗淡,夜幕四合,余瑶轻轻叹息一声,情绪有些低落,她朝魏十七摆摆手,头也不回走进山林中,转眼消失无踪。 空荡荡的山谷,又剩下魏十七一人。已经习惯了,身边所有的人,或早或晚都会离开,父母,师长,伴侣,子女,亲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生命的过客,留下一段记忆,然后消失不见,能够陪自己走到最后的,也只有自己了。 感伤只有一瞬间,魏十七收拾起心情,胡乱填饱肚子,躺在溪边的岩石上,望着满天星斗,心无杂念,默默揣摩着鬼影步。 一夜光景,就这样过去。 玉兔西坠,金乌东升,赤霞谷论剑迎来了第四天,魏十七的对手是玄通派的曹雨。 当曹雨提着夺情剑踏上试剑台,阮静不禁蹙起了眉头,夺情剑中藏着一道三阳剑气,看来秦子介为了打压仙都派,不惜亲自出手。此时此地,她倒不便多説什么,毕竟她出手相助魏十七在先,秦子介不过是还以颜色。 三阳剑全称是三阳归元妖火剑,长三尺六寸,宽二寸半,以天外陨铁打造剑胎,分量较寻常飞剑重了数倍,内藏一团归元妖火,以昆仑四诀中的红莲诀驱动,威力直追上品法宝,是不可多得的神物。 当年秦子介在昆仑五行宗门下,修炼的正是红莲诀,三阳剑在他手中有如神助,操纵妖火得心应手,一度声名鹊起,风光无限。但他性情原本就暴躁刚烈,常年受妖火影响,更是朝着偏激的方向愈走愈远,终于一发不可收拾,闯下弥天大祸。 秦子介自知罪孽深重,一步一叩首攀上流石峰,跪倒在紫阳道人跟前,低头服罪。紫阳道人当众追回红莲诀和三阳剑,废去他一身修为,以示惩戒,只饶了他一条性命,贬入平渊派服役思过。 经此一番挫折,秦子介性情大变,变得沉稳而内敛,他以半废之身,从头修炼地火诀,接连为昆仑立下几件大功劳,重入五行宗,一路积功升为长老,夺回了视若性命的三阳剑。 世易时移,秦子介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昆仑弟子,虽然他修炼的地火诀也能催动归元妖火,但少了红莲诀,他无法操纵妖火生出种种变化,更不用説幻化出自具灵性的火禽火兽了。 对他来説,三阳剑只是夺回尊严和荣耀的象征,仅此而已。 秦子介心知肚明,终其一生,都不可能登上剑道的巅峰,与紫阳道人争一争掌门之位,他心有不甘,于是把心思转到旁的地方,掌控旁支七派只是第一步,为此他不惜得罪阮静,虽然她是掌门的爱徒,同为昆仑长老,明眼人都看得出前途无量。 第四十三节 魂魄为之摇曳 出乎所有人意料,魏十七与曹雨交手,一开始竟中规中矩,甚至有些沉闷,藏雪剑和夺情剑在空中拼斗,你来我往,旗鼓相当,就像同门切磋御剑术,唯一让人不大习惯的是,二人始终处于来回移动中,脚步没有停下的一刻。 魏十七主动接近,曹雨被动回避,她不清楚对方有什么样的后手,手中扣着晃金绳,时刻与他保持距离,谨慎应对。 曹雨御剑的功底相当扎实,夺情剑不以迅捷见长,却也抵得住藏雪剑疾如风火的攻击,守得滴水不漏,倒是魏十七显露出新手的弱点,御剑快是快了,于“准”、“稳”二字却大为不足,能放不能收,若非藏雪剑速度奇快,断然撑不住这么久。 但魏十七的弱点被迅速移动的步履所掩盖,曹雨忌惮他贴身近战,分心注意拉开距离,不敢放开手抢攻,反而落在了下风。 二人缠斗了片刻,魏十七御剑渐稳,藏雪剑进退有据,愈见娴熟。(就爱读书最快更新)韩赤松皱起眉头,他察觉到魏十七似乎在利用徒儿的谨慎磨练御剑术,曹雨身在局中,反不如他看得清楚。 久战不利,他故意咳嗽一声,提醒徒儿只管放手一搏。 曹雨双指一引,驱动夺情剑向前疾冲,势大力沉,藏雪剑与之硬拼一剑,不落下风 。双剑相交,曹雨窥得一线空隙,趁机催动剑诀,三阳剑气激射而出,一道灼热的气息席卷试剑台,妖气肆虐,冲天而起。 魏十七为之毛骨悚然,野兽趋利避害的本能促使他伏低身体,避开剑气所指,合身朝曹雨扑去,试图利用体格的差距,直接将她撞下试剑台。 这是他针对曹雨制定的战术,原本打算利用她的谨慎逐步磨去耐性,再趁其不备,突施冷箭。只是没有料到,夺情剑中竟藏着一道三阳剑气,比起之前阮静暗中化解的那道剑气,不知强了多少。 曹雨以夺情剑抵住藏雪剑,衣袖一拂,蓄势已久的晃金绳灵蛇般蹿出,魏十七当机立断抽出铁棒,一招“乾坤一掷”,脱手飞出,直奔她小腹而去。 心神微分,藏雪剑失去灵动,被夺情剑刺中剑脊,如飞鸟投林,一声哀鸣跌落在地,但此时曹雨自顾不暇,无心驱动飞剑,夺情剑亦失去控制,斜斜插在试剑台上,形同死物。 曹雨急速舞动晃金绳,将铁棒死死缠住,尽力往上一提,一道乌光从她额头上掠过,劲风激得发丝乱舞,晃金绳从她袖中飞出,连同铁棒一起不知所踪。 魏十七紧随铁棒冲到跟前,曹雨探出左手,指尖夹着一张夜明符,真元源源不断注入其中,符箓瞬息焚烧为灰烬,发出耀眼的光亮,魏十七被强光所摄,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 几乎与此同时,错身而过的三阳剑气突然爆开,从中喷出一团暗红的归元妖火,在虚空中燃成一条直线,直冲魏十七后背飞去。 短短数息间,发生了很多事。 曹雨挥出夜明符,扭头紧闭双目,足尖点地轻轻一跳,像风中的一片枯叶,无声无息向右侧飘去,恰好避开魏十七的来势。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夜明符发出强光的刹那,魏十七伸出右手向她一招,搜魂术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 一只冰凉而邪恶的手抚遍全身,魂魄为之摇曳,几乎从颅顶飞出,曹雨惊呼一声,浑身颤栗,气息为之一浊,不由从空中跌落。 那一声惊呼落在魏十七耳中,他猛地扭转腰肢,伸长手臂一捞,抓住曹雨的小腿,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右手疾如闪电,叉在她滑腻如脂的脖颈上。曹雨咽喉要害被制,没有挣扎反抗,她眼梢瞥见那一线暗红的妖火,脸色顿时大变。 眼看归元妖火行将吞没二人,韩赤松、奚鹄子双双出手相救,挥出的剑气却被妖火吞没,不能阻挡分毫。 千钧一发之际,曹雨抬起右腿缠住魏十七后腰,胸腹紧紧贴在他怀中,低声道:“要活命就别动!” 她未尽全力,还有后手!魏十七本打算振臂将曹雨甩向妖火,此时听她一言,当即改变主意,将她抱得更紧。 软玉温香在怀,却没有丝毫旖旎。 从一开始,曹雨就知道秦子介要对付仙都,偏偏魏十七横空出世,连败李暮和申屠平,逼出丁一氓的底牌,在百鸟朝凤剑下全身而退,成为意料之外的变数,眼下是除掉这个变数的最好机会,她不敢寄希望于秦子介会投鼠忌器,主动收回妖火。 二人肢体纠缠,跌落在试剑台上,坚硬的岩石柔若水波,将他们双双吞没,转眼恢复原状。妖火从试剑台上掠过,投入三阳归元妖火剑中,秦子介面无表情,心中却有些困惑:“竟然是土遁术,那曹雨到底什么来历?” 第四十四节 聪明到老实 曹雨收起土遁术,拖着魏十七从试剑台下钻出来,脸色苍白如纸,浑身上下汗出如浆,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动人的曲线。 魏十七松开手,扶着她在试剑台坐下,拾回铁棒和飞剑,静候秦长老宣判胜负。 种种疑虑堵在心头,却没有问询的机会了,秦子介仰头看天,脸色凝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光暗淡下来,彤云铺天障日,由东向西横贯整个天际,将赤霞谷团团围住,云层压得极低,几乎贴住山崖。 秦子介像一尊沉默的石像,隔了许久才中止赤霞谷论剑,命众人即刻返回住处,旁支各派掌门约束门下弟子,禁止御剑,更不得随意外出,如有违抗,格杀不论。 众人跟随师长各自散去,一路窃窃私语,不知发生了什么。魏十七抬头看了阮静一眼,却见她隐蔽地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走远。 试剑台只剩下阮、秦二人,彤云如火如荼,被日头染成深深浅浅的红,不停变幻着形状。 秦子介一向果决,从未如此犹豫不决,但这一次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他迟疑着问了一句:“阮长老,是雷火劫云吗?” 阮静漫不经心道:“看上去有几分像。” “可有对策?” “赤霞谷论剑由五行宗主持,我只是恰逢其会,这里就交给秦长老了。”説着,她一走了之。 秦子介只得苦笑一声,目送她缓步离开试剑台,心中埋怨道:“她倒走得轻松,丢下这个烂摊子,像没事人一样……” 魏十七并未走远,他在附近的山林中等了片刻,远远望见阮静的身影,快步迎上前去。 “你运气不好。”阮静眼眸中映着天际的彤云,赤红如血,变幻不定。 魏十七看到如此妖异的一幕,心中一沉,试探着问道:“云层有古怪?” “那是太一宗的雷火劫云,专毁五金飞剑,最是厉害不过。不知是太一宗哪位殿主到了赤霞谷,居然把护山大阵一并移过来,真是大手笔!” 阮静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常态,“秦长老的话你都听到了,要想保住藏雪剑,就不要在雷火劫云下御剑,本命飞剑被毁,对你修行大为不利。” “是。” 她踮着脚尖,伸长胳膊把拇指按在他眉心,又将一篇要诀印入他脑海。“等御剑术遇到瓶颈,再无寸进,就照着这篇剑诀继续修炼下去,自己xiao心一些,宁可慢一些,也不要急于求成。” “是。” “接下来我説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清楚。” “是。” “从桃源别府一路往西,绕过一片长满松树的土丘,尽头有一道瀑布,潭水深不见底,你找到瀑布左侧的一块白石,从那里潜下水,有一个半人高的洞口,钻进去一直走到底,躲在山腹里,劫云不散,千万别出来,熬个三年五载,确保活下来,再想办法到流石峰来找我,记住了吗?” “记住了。”魏十七没有多问,形势显然比他预想的更为严峻。 “像你这样聪明到老实的人,现在越来越少了。”阮静説了句不知所谓的怪话,从储物镯里取出两只瓷瓶,塞到他手里。 “一瓶是辟谷丹,一瓶是黄螭丹,黄螭丹药力比乾坤一气丹更霸道,你修炼啸月功,淬炼过身体,应该能撑过去,先从四分之一颗开始,慢慢加大用量。” “是,多谢师姐厚爱。” 阮静抬头望着他,忽然笑了起来,道:“谢我?呵呵,谢倒是不必,不过我很好奇,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魏十七心中咯噔一响,“不敢,师姐请説。” “你是聪明人吗?” “大概算是吧,至少不笨。” “从一开始,我就对你另眼相看,送你蓬莱袋,代父收徒,引你入昆仑门下,不遗余力助你练成御剑术,如今又传你剑诀,指dian你避祸之门,却不要你任何回报,你始终不问缘由,是暗暗打定主意把性命卖给我,还是故意装傻,打着扮猪吃老虎的主意?”阮静似笑非笑,一席话却比刀剑更犀利,字字诛心,不留余地。 不等魏十七解释,她自顾自説下去:“流石峰上有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知道他们的想法,他们的私心,大多数人,我都可以一眼看穿。可是我却猜不透你,这让我有些不安,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开诚布公,説説看,你是怎么想的?” 魏十七道:“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是师姐自己想复杂了。我不笨,可能还算是个聪明人,我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都是有用意的,不过要拒绝别人,先得有拒绝的实力,既然拒绝不了,那就干脆爽快地接受。我只是仙都派一个不入流的弟子,一只仰视昆仑的井底之蛙,我愿意赌这一把,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你一边。” “真是这样吗?” “不敢有半句虚言!” “呵呵,我原本还以为,你会説是因为贪恋美色呢!”阮静笑靥如花,跟他开了句玩笑。 或许,这并不是玩笑。 第四十五节 眼中一片茫然 “雷火劫云压ding,呵呵,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大阵势——该説的都説了,你好自为之吧!”也许是捅破了窗户纸的缘故,阮静语气里不知不觉带上一丝上位者的味道,魏十七并不反感这一dian,反而觉得轻松,这才是他熟悉的游戏规则。 “你若放心不下那个xiao丫头,我看见她往那里去了。”阮静指指桃园别府,笑道,“你刚才把那狐媚的女人抱得那么紧,她变了脸色,给你气跑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魏十七觉得他跟余瑶之间也许有那么一丝暧昧,离吃醋还有相当的距离。 “快去吧,时间所剩无几,赶紧躲起来,别去凑热闹,自身难保,就不要头脑发热做傻事。”阮静意味深长地提醒他最后一句。 説话间工夫,火云又压低了不少,如沸水般翻腾涌动,渐渐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雷声隆隆,无数金蛇时隐时现,声势惊人。 “阮师姐,留着青山在,那个……”魏十七咽下后半句话,觉得在她面前説教,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遇到潘乘年或楚天佑,我会退避三舍的。”阮静朝他挥挥手,步履似慢实快,转眼消失在山林深处。 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説“雷火劫云”,多年前在昆仑山中,他听太一宗凌霄殿弟子胡安説起昆仑派曾四度攻上连涛山,最终受阻于护山大阵雷火劫云,功亏一篑。阮静安排他躲入山腹避祸,显然是不看好旁支七派,这一次雷火劫云压ding,恐怕没有几人能幸免于难。 魏十七深深吸了口气,迅速镇定下来,他把两瓶丹药收好,辨明方向,泼开双腿向桃源别府奔去。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背负弓箭,手提投枪,在山林野地里追逐猎物,风迎面吹来,大地在颤抖,胸膛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肌肉活泼泼地跳动,浑身充满了力量和。 一路上都没碰到人影,经过桃源别府时,魏十七停住脚步,登高远眺,没有发现余瑶的身影,他毫不犹豫折向西,绝尘而去。 长满松树的土丘一晃而过,隆隆水声渐响,转过一个山坳,只见一条玉龙也似的瀑布俯冲而下,奔腾呼啸,一头扎进深潭中,激起无数乱琼碎玉。 魏十七来得不是时候,只见一名身材高挑女子站在齐腰深的水中,双腿修长,后背的肌肤白得晃眼,从颈到腰的曲线让人屏息惊叹,腿间有一抹淡淡的血迹,消失在水流中,恰好被他看见。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余瑶心知有不速恶客,急忙捂住胸口蹲在潭水中,羞恼异常,她不及转身,腾出手来并指一划,搁在岸边的错金凤凰镰冲天而起,略一盘旋,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别动手,是我!” 那声音却是魏十七。 半空一声雷动,火云中金蛇狂舞,凤凰镰失去控制,像没头苍蝇一样滴溜溜乱转,接连被暗红色的雷火劈中,化为乌有。雷火劫云,销尽五金,无论飞剑法宝,只要是五金所铸,就逃不脱雷火轰击,错金凤凰镰虽然是有来历的古物,在雷火劫云下,也支撑不了数息。 剑种被毁,波及道胎,余瑶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心痛不已,她抬头望着滚滚翻腾的火云,脸上露出骇然的神情,那一刻,她显得惶恐而无助。 软弱只有一瞬间,她随即镇定下来,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道:“麻烦你转过身去,我要穿衣服了。” “快一些,迟则生变。”魏十七的语气中透出一丝焦虑。 余瑶侧转身,见他背对着自己,略微放下心来。她伸长手臂取了岸边的衣裙,顾不得擦干身子,胡乱穿上身,问道:“发生什么了?” 魏十七指指头ding,“太一宗的雷火劫云,看架式,是要把旁支七派一网打尽。” 余瑶脑中嗡的一响,神色大变,咬着牙道:“是楚天佑吗?” 魏十七苦笑道:“不清楚,最好不要是他。” 余瑶冲到他身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先跟阮长老秦长老他们会合了再説,快走!” 她用力一拉,却没有拖动魏十七,诧异/地望着他,问道:“怎么了?发什么呆?” 魏十七见她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衣裙半干半湿,脸上还淌着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狼狈。” “呀,什么时候了,还説这种话!” 魏十七轻轻掰开她的手指,问道:“你信不信我?”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信我的话,就留在这里,别回去。”魏十七沿着水潭绕到瀑布左侧,低头寻找着阮静所説的那块白石。 “你在找什么?” 魏十七没有理睬她,随口问道:“好好的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洗澡?” “不关你的事!”余瑶低声嘀咕了一句。 “月信来了不能洗冷水澡,你难道不知道?” 余瑶瞪大了眼睛説不出话来,脸上发烧,连后颈和耳朵都染上一抹红晕。不知是不是魏十七提醒了她,她忽然觉得xiao腹一阵疼痛,忍不住慢慢蹲坐在脚跟上,咬着嘴唇,眼中一片茫然。 第四十六节 手掌滚烫如火 第四十六节手掌滚烫如火 雾气氤氲,水沫扑面而来,将衣衫打湿,水潭边的怪石嶙峋,犬牙交错,魏十七站在一块磨盘大小的白石上,深深吸了口气,招呼道:“想活命的话,就跟我来!” 他一头扎进幽深的潭水中,打了个旋,向水下潜去,余瑶勉强站起身,强忍住小腹的疼痛,硬着头皮跳了下去,跟着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潭水冰凉刺骨,水下一片漆黑,暗流涌动,不时把人推向远处。魏十七吐着气泡,一寸寸摸索着洞口,隔一段时间浮出水面喘口气,看一眼滚滚劫云,再度奋力下潜。 三番五次后,余瑶有些心焦,跟随他浮出水面,双脚交替踩水,划动手臂保持平衡,眯起眼睛问道:“你到底在找什么?找到了吗?” 劫云低垂,远处传来隆隆雷声,暗红色的雷火接二连三劈下,几乎笼罩了赤霞谷的每一个角落。魏**口喘着气,问道:“你水性怎么样?” “还过得去。” “那就好。跟我潜下水,这一次,不再上来了,听天由命!”说着,魏十七一个猛扎子,用力摆动双腿,朝水潭最深处游去。 余瑶脸色苍白如纸,一股寒意从小腹下涌来,头晕目眩,只能咬着牙硬撑。好在她水性极佳,像一条灵活的美人鱼,虽然水下伸手不见五指,不辨方位,但循着水流的细微变化,她总能紧紧咬在魏十七身后,寸步不离。 四周静得可怕,耳畔响起心跳的声音,像擂鼓,像打桩,魏十七划动手脚,憋着气下潜到极深处,扒住之前找到的洞口,不顾一切钻了进去。他没有时间细想,这是不是阮静所说的避难所,洞内有没有潜伏的危险,所有顾虑都抛在脑后,未知的恐惧像鞭子抽打着他,他是山林中走投无路的野兽,比起理性的权衡,更愿意遵从求生的本能 洞穴中灌满了水,向斜上方延伸,只能容一人磕磕碰碰爬过,魏十七体型魁梧,只能仗着身强力壮,用双手双脚撑住洞壁,努力向前挤。求生的通道是如此狭窄,又是如此漫长,他昏昏沉沉,胸口发闷,嘴里充满了血腥味,一团浊气在体内左冲右突,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在意识消退前,魏十七挣扎着冲入一片地下暗河,他拼命划动手脚浮出水面,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时,整个人立即清醒过来。 上方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洞穴,潮湿,阴暗,隐约能看到岩石的轮廓,他猜想,山腹并不是密不透风的闷罐子,空气和天光透进来,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找充饥的食物,躲上个三年五载。 魏十七扒住湿滑的岩石,双臂用力,顺势一翻身,滚倒在岸边,一时半刻爬不起来。他觉得很累,疲倦从骨髓里泛出来,只想放任自己沉浸在黑甜乡里,沉沉睡去。 “哗啦”一声响,一个矫健的身影从水中跃出,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筋疲力尽,摔倒在魏十七身上。 “原来她水性这么好,跟条鱼差不多。”魏十七将她扶起,借着些许微光,见她脸色白里透青,浑身上下滴滴答答淌着水,蜷缩成一团,像一头受惊的小鹿。 黑暗之中,二人近在咫尺,听着彼此的心跳,余瑶渐渐松弛下来,她靠在魏十七身上,问道:“我们算是安全了吗?” 还没来得及回答,山腹忽然剧烈震荡,大大小小的石块坠落如雨,水面泛起无数涟漪,下一刻,天地元气纵横决荡,比刀剑更锋利。 魏十七伸出手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弓起后背护住她,余瑶没有挣扎,也没有力气挣扎,她低声道:“是太一宗,动用了极厉害的法宝!” “什么法宝?” “不知道。奇怪,雷火劫云下,有哪个剑修能与太一宗抗衡?” 魏十七心中忽然闪过一个身影,青衣双髻,肤光胜雪,手持掩月飞霜剑,剑气如虹。 元气震荡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魏十七从乱石堆里爬起,活动一下筋骨,身体没有受伤,精神却有些萎靡,仿佛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激战,心力交瘁。 余瑶按住小腹蹲在地上,“结束了,都结束了。”她的声音沙哑而伤感,显然是确信太一宗势不可挡,昆仑弟子殊难幸免。 “你怎么样?没事吧?” 余瑶苦笑道:“糟透了。”剑种被毁,道胎受损,再加上月信,又浸了许久的冷水,她手脚冰凉,寒气侵入肺腑,若不及时调治,定会生一场大病。 “能帮上忙吗?” 沉默了片刻,余瑶摇摇头,“我五行亲火,寒气入体,你帮不上什么忙。” 魏十七见她冻得瑟瑟发抖,心有不忍,拉开她的手,一手按在她小腹上,一手贴在她后背,催动真元,将她身上湿漉漉的衣裙蒸干。他的手掌滚烫如火,热气涌入体内,余瑶脸颊酡红,长长舒了口气,懒洋洋不想动弹。 这算不算暗室欺人? 第四十七节 凑在一起恶心人 余瑶稍稍安定下来,红着脸把他推开,起身整理衣裙,留在身体里的热力渐渐消退,手脚又变得冰凉,她皱了皱眉头,烦恼而无奈。做女人,真的很麻烦。 二人燃起火镰子,在四下里走了一圈,发觉他们置身于一个天然的溶洞中,随处可以看到石柱石笋石幔石花,奇峰林立,气象万千,谁都没想到,山腹之中竟隐藏着如此宏大的洞天福地,让人叹为观止。 余瑶无心赏玩溶洞风光,她早发现暗河不远处有三根粗大的石柱,成品字形矗立,适合打坐修炼,她知会魏十七一声,坐定于其间,取出乾坤一气丹,用指甲切下五分之一吞入腹中,剩下的仍收回玉盒。 魏十七不打扰她调息运功,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靠在石壁上闭目休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山腹之中不计日,一觉醒来,精神饱满,魏十七舒展着筋骨,觉得体力精力都恢复到巅峰。 走到三根石柱旁张望,余瑶仍在打坐,眼帘低垂,鼻息悠长,仿佛泥塑木雕一般,眼睛适应了幽暗的微光,魏十七望着她光洁细腻的脖颈,舔了舔嘴唇,悄悄走开。 他到暗河边喝了几口水,从剑囊中取出藏雪剑,御剑飞起,以剑为笔,在石柱上刻字,以此来磨练“准”、“稳”二字。他翻来覆去只写四句——一刻值千金,绝知此事要躬行。侍儿扶起娇无力,江州司马青衫湿。 一开始如xiao孩捉笔,藏雪剑扭来扭去不听使唤,字写得大如巴掌,歪歪斜斜不成模样,魏十七也不气馁,写满了一石柱,就削去一层继续练习。 余瑶专心致志养伤,魏十七专心致志练字。约摸过了半月工夫,余瑶收起功法,慢慢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扶着石柱站起身,脚底轻飘飘的,就像踩在棉花堆里。 月信已经过去,体内寒气驱尽,但道胎萎顿,仍未完全恢复。她五行亲火,修炼的剑诀是钩镰宗的焚心诀,昆仑火行剑诀,以红莲诀第一,修成红莲业火,破尽万法,红莲诀以下,五行宗的地火诀,钩镰宗的焚心诀,都有其独到之处。焚心诀凝炼的剑种与道胎浑然如一,操纵飞剑如臂使指,从心所欲,但凡事承其利者必受其弊,一旦剑种被毁,道胎所受的损伤亦难以平复。 余瑶面临的困境正在于此。错金凤凰镰被毁尚在其次,她还有一支短柄雁镰,乃是古修士的遗物,虽然残损不全,威力却不容xiao觑,只是她道胎未复,就无从凝炼剑种,雁镰在手也用无可用。 温养道胎,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山腹之中癸水之气充裕,五行相克,对她修行殊为不利,内外交困,她忧心忡忡,难以遣怀。 魏十七孜孜不倦操纵飞剑刻字,大有长进,字迹如酒盅大xiao,笔画工整,稍稍有些提dian顿捺的味道,他见余瑶走近来,便收了藏雪剑,问了句:“怎么样?” 余瑶看了几眼石柱上的字迹,扁扁嘴道:“字很蹩脚,诗句倒还不错,意思有dian粗俗——这四句不是一首,胡乱凑出来的吧!” 魏十七笑问道:“你学过诗词?” 余瑶触动心事,幽幽叹了口气,道:“xiao时候识了几个字,喜欢读诗词,那时候窗外种着梅花,有月光或者下雪的日子,坐在窗前喝杯热茶,翻看前人的集子,片刻光景,就像过了几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若不提起,我快忘记了。”她难得流露出xiao女人的神情,在魏十七的印象里,这种情绪叫“xiao资”。 过了片刻,她又道:“你这四句,拆开来的话很不错。你喜欢诗词吗?” 魏十七摇摇头,道:“我是个粗人,只喜欢吃肉,诗词曲赋一窍不通。” “这四句诗,是谁教你的?” “……xiao时候去镇上卖兽皮兽骨,遇到一个落魄的书生,行李被偷了,老爹可怜他,让我给他两个馒头,他就教了我这个。” “呵呵……”余瑶并不相信他的説辞,“你谈吐文雅,不是粗人,那四句诗是故意凑在一起恶心人的,是吗?” “你被恶心到了吗?” “有一dian。” 余瑶收敛起嘴角的笑意,呆呆望着石柱出神,她伸出手指,一笔一画描摹着蹩脚的字迹,眼中渐渐充满了泪水。七榛山,xiao楼,梅花,月光,雪夜,热茶,诗词,那些过去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只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女,没有一心修道的执念,她只想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她憧憬过儒雅的书生,憧憬过吟诗作画,憧憬过洗手作羹汤,憧憬过生儿育女,但命运把她推向了另一边,一夜之间,身在万里之外,一夜之间,七榛山变作修罗场。如今她拜在昆仑门下,御剑飞行,日行千里,堪比陆地神仙,可她宁愿不要这些,让一切回到过去,守在父母兄弟的身旁。 她任凭泪水趟过脸庞,怔怔问道:“你説过,你想要我?” “嗯。”魏十七不知道她的想法。 “你念一首诗给我听,如果我觉得好,就答应你。” 第四十八节 不如自己来选 魏十七看了看她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倒有些心动。抄首诗并不难,难的是贴切。她在想些什么?为什么选择了他?想起她的遭遇,她的心情,魏十七有些明白,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他视作草芥的负累,在她,也许是无法卸下的巨石。她背负了很多不想背负的东西,连“不想”这个念头本身也成为负担的一部分,她总是骄傲地挺直了腰背,但在她身后的影子里,另一个自己却承受着重压,踯躅独行。 一个人能够承受的压力,或多或少,总有一个限度,余瑶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为了避免彻底崩溃,她需要时不时放松一下紧绷的弓弦,第一次,在镇海关外的草原上,她选择了独自迎向铁勒人的骑兵,选择了死亡,这一次,在赤霞谷的山腹中,她选择了魏十七,选择了男人。 为了説服自己,她找了一个有些固执,又有些可笑的理由,你念一首诗给我听,如果我觉得好,就答应你。 魏十七注视着她,久久没有説话。他依然对她抱有,但这一次,中夹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怜悯,爱惜,説不清道不明。他能够理解她,他有过相似的经历,在另一个世界里,当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之前,他选择了逃。 逃,一个人逃,丢弃一切,忘记一切,到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魏十七提起飞剑,削平石柱,在起首写了个“寒”字。两句,一十四个字,他没有念,只是写了下来。 虽然身在万里之外,赤霞谷幽暗的山腹中,水声滴答,时断时续,却仿佛一下子回到从前,在山温水软的江南,七榛山故居的窗前,嗅着风中的花香,静静翻阅前人的诗集。那是她曾经的生活,远离尘嚣,没有血仇,沉浸在别人的吟咏和哀怨中,忘记了自己。 “下面呢?还有呢?”她的声音变得迷惘而缥缈,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她像在企盼什么,又觉得害怕。 魏十七慢慢写下了剩下的两句,当剑尖刻下最后一个“同”字,余瑶抬手抹去眼泪,嘴角忍不住往上扬,“我……再也回不去了……”她喃喃自语,“我会试着喜欢你的,你也可以喜欢我,如果……你愿意的话。” “想清楚了?” “嗯。”余瑶微微仰起脸,勇敢地望着他。 魏十七凑过头去,在她嘴角轻轻吻了一下。他动作很慢,留了足够的时间给她思考,她可以拒绝,可以躲闪,但她没有这么做。黑暗之中,余瑶很紧张,身体微微颤抖,指尖刺进掌心,浑不觉得疼痛,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慌乱之余,又隐隐有些期待。 魏十七搂住她的腰肢,再次吻在她嘴角上,一diandian挪向颤抖的双唇。刹那间,余瑶的呼吸停止了,她双目紧闭,手足无措,几次抬起手想推开他,又缩了回去,一颗心恍恍惚惚,如同漂浮在云端。 过了许久,她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微微张开双唇,炽热的鼻息吐在魏十七脸颊上。 当魏十七的手伸进衣襟,贴在她滑腻的xiao腹上,她心中闪过一个倔强的念头,干干净净的身体,迟早要被脏东西玷污,与其便宜那些瞧不上眼的臭男人,不如自己来选。 喘息渐低,心跳平静下来,余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身体似乎少了什么,又似乎多了什么。放纵让她感觉好多了,那些压在心头的负担变得可以忍受,是不是当少女变成女人,承受的能够更多?仇恨,骚扰,无助,孤独,一度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把她逼到发疯的边缘,但是现在,她感觉好多了。 她站起身,整理好凌乱的衣裙,将长发盘起,走进幽暗的石柱中,没有回头。 魏十七眯起眼睛看着石柱上的诗句,犹豫了片刻,没有削平它,他换了一根更远一些的石柱,继续御剑刻字,依然是那拼凑的四句——一刻值千金,绝知此事要躬行。侍儿扶起娇无力,江州司马青衫湿。距离隔得远了,他回到xiao孩捉笔的状态,字写成巴掌大xiao,歪歪斜斜。 山腹之中缺少离火之气,余瑶温养道胎,只能依靠吞服丹药补充元气,离开流石峰时匆匆忙忙,只带了两瓶五行回气丹,杯水车薪,待到服完剩下的乾坤一气丹,她手头已经没有丹药可用了。 余瑶走到魏十七身边,抓了一把玉简放在他身前,道:“我用这些跟你换乾坤一气丹。” 魏十七知道她的心思,要把一切都算得清清楚楚,他从怀里掏出乾坤一气丹,连瓶一起递给她,道:“不要你的东西,送给你。” 余瑶不肯接,固执地问道:“你要什么?” “我説什么都不想要,只是单纯地想帮你,你信吗?” 余瑶摇摇头。 魏十七道:“xiao心提防是有必要的,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所有的付出,无论有心或无意,都希望得到回报,这种回报,有时是眼前的所得,有时是长远的收益,有时是内心的满足,任谁都不能免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与其相信口不应心、心藏鬼域的伪君子,不如明明白白地做交易。” 这些话説到了余瑶心坎上,她正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魏十七説的那么透彻,但撕去了表面的温情,裸地谈论付出和回报,又让她不能完全接受。她反驳道:“也未必全是如此,母子之间,夫妻之间,总有不求回报的付出吧?” “父母为子女付出,其实是希望自己的血脉延续下去,丈夫对妻子付出,是希望她为自己生儿育女,本能和天性背后也隐藏着目的,人与人之间,究其根本,其实不外乎‘利益’二字。” 余瑶感到内心深处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被打碎了,又偏偏无从辩起。她低头想了片刻,勉强笑笑,道:“你跟我説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十七拉起她的手,“只是想告诉你,你我之间,不用猜疑什么,我想要的就是你,你已经给了我想要的,不需要再付出什么。” 余瑶从他手中接过瓷瓶,道:“好,我给你。” 第四十九节 心却依然疏远 日子一天天过去,微光透过岩石罅隙照入山腹,有时是稍带暖意的日光,有时是清冷的月光和星光,魏十七对子午两刻天地气机转换颇为敏感,每到这时,他便在石壁上刻下一条划痕,虽然有时会因修炼而错过,但大致的日头不至于相差太多。 余瑶放下了矜持和心结,大大方方接受魏十七的好意,在乾坤一气丹和黄螭丹的支撑下,花费了大半年的工夫,温养道胎,用功不辍,终于恢复如初。但她仍然面临一重难关,那就是凝炼剑种,只有凝成剑种,短柄雁镰才有用武之地。 魏十七也没有荒废岁月,他操纵飞剑在石柱上练习刻字,进展神速,隔了十余丈距离,藏雪剑如飞梭般往返,收放自如,一次刻下一笔,留下一行行酒盅大小的字迹,深得“准”、“稳”二字的精髓 修行之余,余瑶一直在观察魏十七,揣测他的想法。从表面看,他是个道心坚定的剑修,用最笨的办法,孜孜不倦地锤炼御剑术,心无旁骛,对女色也有节制,并不贪恋,回想他的言谈举止,根本不像一名血气方刚的青年。 大凡青年,无论多么老成,多么早熟,总对这个世界抱有好奇心,难以抵挡诱惑,有机会的话,愿意尝试种种可能,他们面前的道路有无数分叉,有诸多选择,正因为看不清前途,所以无法回避迷茫、错失和懊悔。但对魏十七来说,这些负面的情绪完全不存在,他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能得到什么,怎样才能得到。她隐隐觉得,只有经历红尘,尝过人间的甘苦,回过头来,才能有这份风轻云淡、从容不迫的心境。 魏十七偶然说起的一句话,始终缠绕在她心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把得失看得如此豁达,抽离了一切感情,冷静到近乎冷酷,她自忖做不到。 他们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彼此变得熟稔,能够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余瑶始终觉得,她并不真正了解他。 二人的关系突破了最后的界限,魏十七对她一如既往,该说就说,该笑就笑,既没有表现得如漆似胶,也不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视她的姿色为无物。很多时候,都是她说,他听,话题无外乎昆仑派,太一宗,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他不大说自己的想法,那天偶尔提起“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只是昙花一现,更多的时候,他一笑了之。 每当她试图走进他的世界,总被他有意无意地推开,身体亲密无间,心却依然疏远。 魏十七按部就班锤炼御剑术,练到这种地步,已经臻于极致,所谓“心剑合一”,不外如是,此后更进一步,不外乎修炼剑芒剑气,乃至于剑丝剑灵。阮静留给他的第二篇“剑诀”,却是另辟蹊径,旨在将本命飞剑炼成剑丸,摄入体内祭炼种种神通。五金飞剑入体,亏损肉身,难怪阮静提醒他宁可慢一些,也不要急于求成。 且不论飞剑入体是何等凶险,魏十七面临的最大难题是黄螭丹数量有限,无法支持他和余瑶同时修炼。权衡利弊,魏十七决定转而修炼“鬼影步”,把大半黄螭丹交给余瑶,助她凝炼剑种。他有一种预感,山腹之中的宁静并不会持续很久,太一宗的后手绝不只是雷火劫云,必须尽快提升实力,以应对随时可能降临的危机。 二人时常聊起这次赤霞谷之变,余瑶是昆仑嫡系弟子,见多识广,她推测太一宗出其不意偷袭赤霞谷,最大的倚仗正是雷火劫云,不知他们使了什么手段,将劫云万里迢迢移至昆仑山,赤霞谷中的一干同门,恐怕除了阮长老秦长老等寥寥数人,无人能逃过此劫。不过太一宗既然有如此厉害的杀手锏,为何不直取流石峰,而是选择了赤霞谷?最大的可能是劫云移至此处,威力远逊色于连涛山的护山大阵,攻不破流石峰上的种种布置,与其无功而返,不如一举毁了赤霞谷中的昆仑俊彦,重创旁支七派,抢占先机。 经此一战,昆仑元气大伤,且不说向渔、崔吉、丁一氓、石烽火、申屠平这些有可能突破剑气关的英才,单是五行宗主持论剑的弟子,也都是昆仑嫡系的中坚,若全都陨落于此,恐怕三五十年恢复不了元气,此消彼长,只能眼睁睁看着太一宗的势力越过蛮骨森林,一步步向西陲渗透。 余瑶抽丝剥茧分析太一宗的用意,魏十七深以为然,昆仑旁支与嫡系唇齿相依,重创旁支,削弱五行宗,就好比去掉核桃的硬壳,流石峰完全暴露在外敌的屠刀下。 第五十节 不见活物的死地 昼夜交替,气机转换,黄螭丹逐月减少,到余瑶顺利凝成剑种,将短柄雁镰祭炼圆满,只剩下区区三颗。 这些日子凝炼剑种,心力交瘁,一番工夫总算没白费,余瑶心情不错,学着魏十七的样,操纵飞镰在石柱上刻下一行行诗句,她的字迹灵动秀气,比他不知高明多少。 “怎么样?”她兴致勃勃地问道。 “字真心不错。” “真心不错?呵呵……”余瑶心中欢喜,双手抱住胳膊,欣赏了几眼,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板起脸道,“字真心不错?那就是説诗不行了?” “呃,我是个大老粗,看不出诗好在哪里。” “骗人!”余瑶笑靥如花,缠着他説了会话,倦怠渐渐泛上来,不觉打了个哈欠。魏十七俯身将她抱起,她惊呼一声,伸手环住他的头颈。 “这叫公主抱。”魏十七顿了顿,随口道,“你就是我的公主!” 余瑶眨眨眼,脸慢慢红了起来,她还不大习惯这样直接的调笑,不过,如果能做某个人的公主,感觉也还不错。 魏十七背靠石壁慢慢坐下,让她枕在自己胸口,躺得舒服一些。余瑶闭上眼,往他怀里钻了钻,吐气如兰,过了一会嘟囔道:“我不想睡觉……”嘀咕了几句,不觉沉沉睡去,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待她睡熟了,魏十七xiao心翼翼把她放平,脱下长袍披在她身上,凝视着她的容颜,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嘴唇。 石壁上的刻痕历历在目,他们已经在山腹中躲了两年光景,估摸着雷火劫云已经散去,是时候去赤霞谷中探一探了。 魏十七在计时的刻痕旁留下几行字,放轻脚步离开余瑶,潜入地下暗河,以藏雪剑开路,拓宽来时的通道,顺利回到了瀑布下的水潭中。 冰冷的潭水将他包围,四下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魏十七放松身体,任凭水流托着自己慢慢上浮,轻轻划动手脚,从瀑布后谨慎地探出头来。 水声隆隆,雾气四散,雷火劫云不见了踪影,碧空万里,白云苍狗,水潭边湿漉漉的岩石爬满了青苔,灌木丛高低错落,野草如茵,山头的松林郁郁葱葱,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又似乎变了很多。魏十七微微皱起了眉头,与记忆中的画面相比,眼前的一草一木太过茂盛,枝叶都蒙上一层绿油油的光泽,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他想,在过去的两年里,它们一定受到了额外的滋养。 魏十七躲在瀑布后观察了片刻,见四下里并无异样,这才踏上岸去,体内真元流转,顷刻间蒸干身上的水珠,氤氲水汽消散在空中。 山间没有兽迹,树杪不见鸟雀,死一般寂静,魏十七抽出铁棒,脚步愈走愈慢,他分明嗅到了危险的讯号,但不确定是什么,在哪里。 大地微微颤抖,泥土翻涌,一根手臂粗细的藤条从脚下蹿起,黝黑发亮,遍体长满了倒刺,怪蟒般缠向猎物。魏十七早有防备,反手一棒扫去,真元叠加,只一击,就将藤条震为齑粉。 “太一宗的食尸藤妖,这下子棘手了!”他记起食尸藤妖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一两头倒也不惧,若是成百上千围上来,神仙都要退避三舍。 犹如捅了马蜂窝,十多根藤条蜂拥而至,魏十七心中有些发毛,当即催动真元杀出重围,御剑飞到空中。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数不清的藤条在地下穿梭翻腾,源源不断朝他扑来,渴求着新鲜的血食。他心有所悟,当日太一宗千里奔袭赤霞谷,上有雷火劫云,下有食尸藤妖,陨落的剑修和无辜的鸟兽一起被藤条拖入地下,滋养了谷中的草木——只有被鲜血浸润的土地,才会如此肥沃! 藤条此起彼伏折腾了一阵,见够不到猎物,悻悻地缩回土中,重新潜伏下来。魏十七本打算低调行事,先隐匿形迹,探一探虚实,如今赤霞谷被食尸藤妖占据,他不敢压低飞剑,只得御剑兜了一圈,见人踪泯灭,鸟兽绝迹,桃源别府、瑞木精舍俱沦为废墟,为新生的藤蔓和树木所覆盖,昔日的赤霞谷,如今是一片草木旺盛、不见活物的死地! 魏十七心中唏嘘不已,太一宗的手段可谓狠毒,剑修一旦被雷火劫云毁去飞剑,只能沦为食尸藤妖的猎物,这赤霞谷中,不知枉死了多少冤魂,能够侥幸逃出生天的,又能有几人?旁支七派完了,昆仑岌岌可危! 第五十一节 果然不能小觑 只要xiao心避开那些潜藏在地下的食尸藤妖,离开赤霞谷应当不是什么难事,魏十七当即御剑飞回瀑布旁,收起藏雪剑,潜入水潭回到山腹中。 余瑶正倚在钟乳石上,怔怔想着心事,见他从暗河中湿漉漉地站起来,伸长手臂拉了他一把。魏十七抹去脸上的水珠,道:“太一宗已经退走,外面看上去很安全。” “这么説我们随时都能离开了?”余瑶脸上殊无欣喜之意,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山腹,对她来説似乎并不迫切。 “嗯,不过谷中到处都是藤妖,潜伏在地下,数量太多,不好对付。” “什么藤妖?”余瑶一愣,声音微有些颤抖。 魏十七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宽慰道:“没什么要紧,不过是些嗜血的藤条罢了,还没开智的妖物,倚仗本能捕食血肉,不足为惧。” 余瑶仿佛中了魔障,一个劲地追问藤妖的模样,魏十七暗暗叹了口气,大略描述几句,她似乎确认了什么,心神恍惚,喃喃道:“那是……那是太一宗培育的食尸藤妖,大至狮虎,xiao到鸟雀,都是它们绞杀的猎物,所过之处鸟兽绝迹,不留任何活物……云牙宗上下三百余口,都被藤妖拖入地下,尸骨全无……” 魏十七紧紧抱住她,轻抚着她的秀发,胸口沾上凄凉的泪水。 “留着也是祸害,怎样才能把食尸藤妖尽数除去?” “你想为我出气吗?只是,这里的食尸藤妖,可不是当年杀害我亲人的凶手……” “多了解些对手的弱dian,万一藤妖攻到这里,也好有所准备。説説看,也许我有办法。”魏十七抬起下颌轻轻摩擦着她的头ding,余瑶依偎在他怀中,鼻子一阵阵发酸。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再也坚强不起来。是有了男人的缘故吗?他值得信赖,值得依靠吗?她的心很乱,仿佛突然间迷失了自己。 “……食尸藤妖没什么明显的弱dian,斩断藤条无济于事,只有找到藏在地底的藤妖本体,才能给予致命一击,最好是火系法术,飞剑很难奏效。” “剑修就拿藤妖束手无措吗?” “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藤条坚韧异常,尤其是千年以上的老藤,普通的飞剑很难斩断,而且汁液能污损飞剑的灵性,防不胜防,只有三阳归元妖火剑、六翅水蛇剑之类的飞剑,才能催动妖火剧毒攻其要害。” “污损飞剑?”魏十七松开胳膊,从剑囊中取出铁棒,细细察看,果然沾染上藤条的汁液,有几处像霉dian一样的痕迹,散发出淡淡的腥臭气味。 “你这根铁棒没什么灵性,污损不了什么,最多是生dian锈罢了!” 魏十七见她收起伤心,稍稍开朗一些,提议道:“太一宗已经撤了雷火劫云,留下的食尸藤妖不足为虑,我们不如离开赤霞谷,去流石峰跟同门会合吧。” “不去!”余瑶的反应有些过激,停了停,她放缓语气,道,“我留在这里,你去流石峰,别提起我就是了。” 魏十七沉默片刻,道:“不想去就不去,也没必要留在这里,大隐隐于市,找个城镇住下来,总比待在这儿强。” 余瑶有些意动,整日不见天光,靠辟谷丹维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记起赤霞谷往南三百余里有一个镇子,租个院落住下,隐姓埋名,安安稳稳过日子……正寻思间,山腹忽然震荡起来,无数黝黑的藤条从岩石的缝隙挤进来,疯狂扑向二人。 魏十七略一思索,便知是铁棒上沾染的汁液引来了食尸藤妖,他当即催动真元,挥动铁棒,将藤条尽数击毁,余瑶趁机御起短柄雁镰,回头催促着魏十七,后者从剑囊中放出藏雪剑,二人御剑并肩飞到空中。 藤条的力量极大,将狭窄的缝隙硬生生撑开,蜂拥而至,循着钟乳石迅速攀爬,一直蔓延到溶洞ding部,交织成一只巨大的笼子,将猎物团团困住。 “糟糕!”余瑶心猛地一沉,从藤条的数量来看,至少数十头食尸藤妖同时发起攻击,一旦被困于此处,耗尽真元,就只有死路一条。 钻入山腹的藤条愈来愈多,碎石乱飞,石笋陨落如雨,魏十七挥动铁棒,真元层层叠加,每一棒挥出,都将藤条击为齑粉。余瑶见藤条有增无减,皱眉问道:“还能撑多久?” “最多三个时辰,藤妖再不退的话,只能冒险突围了。”魏十七抬头望向溶洞的ding部,那里有一条狭长曲折的缝隙,全力催动真元作博命一击,或许能侥幸冲出山腹,逃过此劫。 余瑶心念微转,道:“……别急,你先抱住我!” 魏十七百忙之中回头瞥了她一眼,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轻轻提起,踏在藏雪剑上。他分心数用,终究照顾不周,飞剑吃到分量,微微往下一沉,晃动了几下,随即稳定下来。 余瑶收回短柄雁镰,凝神屏息,催动焚心诀,真元喷涌而出,源源不断注入飞镰中,一抹赤红的火焰流转不定,如光影,如幻像,炙热的气息冲天而起。 “幕天席地,焚心以火。”余瑶轻叱一声,屈指在飞镰上一弹,一团暗红的火焰溅出,山腹之中顿时炽热如熔炉,藤条尽数焚为灰烬,无一幸免,食尸藤妖元气大伤,纷纷缩回地下龟息。 余瑶倾尽真元驱动法术,支撑了不过数息,火焰转眼散去,余瑶将短柄雁镰收入剑囊,低声道:“我撑不住了,你可要抱紧,别把我跌着……”她似乎极度疲倦,慢慢合上眼,身体忽然一软,仰天倒在魏十七臂弯中。 魏十七紧了紧手臂,见她鼻息沉沉,毫无知觉,显然适才那一击耗尽了所有真元,筋疲力竭。他一手搂定余瑶,一手持铁棒,使出疯魔棍法中的“毒龙钻”,循着藤条钻入的缝隙打破山腹,御剑飞到赤霞谷上空。 他找了个避风的山崖落下,让余瑶枕在自己腿上,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心想,钩镰宗的剑诀确有独到之处,数千年来声名不堕,与御剑宗分庭抗礼,果然不能xiao觑。 第五十二节 我们去铁岭镇 感喟之余,魏十七心中有深深的遗憾,被食尸藤妖困于山腹中,到头来要靠一个女人相助,才算度过危机,这无异于当头一棒。啸月功,疯魔棍法,再加上鬼影步,单打独斗或许能占得上风,万一陷入敌众我寡的境地又如何?还是不够强,要变得更强,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才是真正的“自在”。 从他凝成道胎起,就机缘不断,一路走来,虽然小有波折,好在有人扶持,变坎坷为坦途,修为与日俱增,甚至算得上突飞猛进,却不知,他是行走在刀锋上,两旁俱是万丈悬崖,稍有不慎,连性命都要赔出去。 命运操纵于人手,枯荣只在翻掌间,无法改变这一切,就只能接受。他接受荀冶的安排,接受奚鹄的安排,接受阮静的安排,像一片叶子,随波逐流,苦苦寻找那一线把握命运的机会。前世不可忘,来世未可追,无论多么艰辛辗转,受制于人,总要继续走下去。 种种念头此起彼伏,魏十七伸出手去,温柔地捻起她一缕秀发,心想:“走到这一步,至少我并非一无所获……” 余瑶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忽然睁开眼,发觉自己枕在魏十七腿上,心情为之一松。山风吹在身上,略有些凉意,她蜷缩起手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合上眼休息,但这一次,她发觉自己怎么也睡不着。[就爱读书] “想去哪里?”一只粗糙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手指不经意滑过嘴唇,停在下颌上。 余瑶答非所问,“现在我还年轻,有一天,等你腻味了,等我变老了,你会怎么办?” 海枯石烂此情不渝的肉麻话,魏十七说不出口,余瑶很冷静,听了也不会相信,他想了想,谨慎地说道:“我会为你找一颗驻颜丹,不让你变老。” “嗯,还有呢?” “不会腻味的。” “为什么?” “我们是修道之人,寿命比凡人长久,没有意外的话,可以活两百岁,三百岁,甚至更多,但细细算来,朝夕相处的时间反而比凡人更少。道途艰险,修炼耗日持久,动则数月数年乃至数十年,大量的时间花费在修炼上,相见犹如不见,看似漫长的寿命,如果把厮守的时间抽出来,只相当于中年早逝的凡人夫妻,所以,不会腻味。” 余瑶眨眨眼,他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她想反驳一二,却连自己都说不服。 “是哄我开心的话吗?”隔了片刻,她轻声问道。 “没有,说的是心里话 。” “……我们去铁岭镇吧。” 从赤霞谷到铁岭镇,御剑不过数个时辰,二人生怕被人发觉,早早降下飞剑,徒步走进了人烟辐辏的镇子。 再次见到街道和市坊,见到往来如织的人流,那么多张平凡的面孔,魏十七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上一次到集市贩卖兽皮兽骨,是什么时候的事?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他是人世的过客,孤独的旁观者,婚丧嫁娶,凡人的喜乐和哀愁,他没有真正尝过,修道意味着全然不同的生活,其中的甘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余瑶曾在铁岭镇落过脚,她熟门熟路,引着魏十七来到长街西首的一家客栈,招牌上题着“寒夜客来”四个大字,铁钩银划,神完气足,显然出自名家之手。 “这家客栈很干净,价钱也公道,刚开张的时候,师父在这儿住过一阵,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招牌上的‘寒夜客来’就是师父给取得,她很喜欢这四个字。” 二人并肩站在客栈门外,仰头看着招牌,宛若一对璧人。 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接近,似乎是个醉汉,又像是蹒跚学步的幼儿。魏十七微微侧转身,眼梢瞥见一个青年男子,目光呆滞,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质地却是昂贵的锦缎,踉踉跄跄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一头撞进了客栈。 他嗅到一股极淡的腥臭,不是鱼腥,也不是体臭,转瞬即逝。 “你认识他?”余瑶望着他的背影,微微皱起眉头,一个落魄潦倒的商贩,年轻的脸上充斥着负债累累的暮气,魏十七怎会在意这种人? 魏十七摇摇头,眼皮一阵跳动,那腥臭的气味似曾相识,他疑心大作,拉了余瑶一把,举步走进了客栈。 “寒夜客来”门面不大,分里外两进,外进是饭堂,摆着七张方桌,时辰还早,只有三桌客人在用酒饭。饭堂左首是柜台,掌柜对着账簿拨打算盘,右首是厨房,大师傅腆着肚子泼油炒菜,小二肩搭白布,托着木盘快步往来,薄薄两片嘴皮子上下翻飞,把客人侍奉得身心舒畅,多喝了几杯醴酒。 那青年男子并不理会掌柜,进门就冲着角落里靠窗的位置而去,一屁股塌在条凳上,喉咙咯咯直响,上半身摇摇晃晃,似乎撑不住脑袋的分量。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脸色白里透青,有几分脂粉气,慢条斯理倒着酒,眉头微蹙,似乎对他颇为不满。 见他们认识,掌柜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心里有些疑惑,转而招呼魏余二人。 魏十七向他要了一间上房,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也不问价,随手丢在柜台上。掌柜眉花眼笑,急忙收起银子,一叠声地使唤小二,引客人去天字二号房。 “不忙,先吃点东西,起早赶路,正饿着呢!” 掌柜是老江湖了,一眼就看出蹊跷,起早赶路,又不带行李,男的出手阔绰,女的身材高挑,年轻貌美,二人十有**是武林中人,风尘仆仆来到铁岭镇,不是私奔,就是避仇。不过只要付得出银子,他乐得装糊涂,管他们是什么来历! 小二凑上前,热络地招呼客人入座,推荐他们品尝本店的拿手饭菜,白切牛肉,羊羯子,羊杂汤,葫芦头,风沙鸡,老豆腐,酸辣蕨根粉,臊子面,魏十七无可无不可,他猜想余瑶爱洁,不吃内脏,便去了羊杂汤和葫芦头,让小二把其余的拿手菜各上一盘。 第五十三节 孙二狗是你吗 无移时工夫,xiao二把酒菜端上桌,魏十七挟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视线却有意无意瞟向那青年男子。只见他半趴在桌上,嘴里含含糊糊説着什么,口齿不清,坐在对面的xiao伙子板着脸训斥了几句,他缩头缩脑,看上去颇为委屈,又不敢违背,慢吞吞站起身,朝客栈外蹩去。 魏十七朝余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xiao心提防,起身摸了摸衣袖,脸上露出几分焦虑,“之前在骡马行拉下dian东西,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他的声音不大不xiao,恰好让掌柜听见,不至起疑。 余瑶甚是机警,微微颔首道:“好,我在这里等着,你快去快回,别误了事。” 魏十七出了客栈,尾随那青年男子走出几条街,见他头也不回朝镇外蹒跚而去,当下放慢脚步,远远跟在后面。 出了铁岭镇,莽莽群山横亘于眼前,山势雄伟,古木参天,那青年男子眼梢低垂,看都不看方向,径直走进荒山,绕过一片乱石岗,见四下里杳无人迹,突然站定不动。 魏十七快步上前,伸手拍了下对方的肩膀,叫道:“孙二狗,是你吗?”触手处硬若木石,根本不像活人的肌肤,他心中一沉,立刻退后数步,右手按住腰间的剑囊,缓缓抽出铁棒。 孙二狗转过身,眼珠直定定,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鼻子快速抽搐几下,似乎嗅到了什么,突然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喉咙深处发出“嗬嗬”嘶吼,像一头噬人的猛兽。 魏十七将铁棒扛在肩头,试探着问道:“你还认识我吗?” 孙二狗浑身骨节劈啪作响,身躯忽然一软,像蛇蜕皮一般弃下破烂的锦袍,整个人消失在地下,下一刻,无数黝黑的藤条破土而出,纵横交织,将方圆数丈围得水泄不通。 藤条如刀剑般穿过猎物的身体,却只刺穿了一具虚影,魏十七形同鬼魅,出现在三丈之外,目光闪烁,寻找着藤妖的本体。 孙二狗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平渊派弟子了,他变成一具没有意识的行尸,寄宿在身体里的食尸藤妖摆脱了嗜血的本能,像豢养的灵兽,能听命行事,客栈之中与他交谈的那个xiao伙子十分可疑,他极有可能是太一宗凌霄殿的修士,操纵藤妖的大行家。 食尸藤妖的本体潜伏在地下,神出鬼没,始终以藤条攻击猎物,魏十七与其周旋了片刻,觉得没有可趁之机,又有些担心留在铁岭镇的余瑶,当下接连施展“鬼影步”,身形连晃,消失无踪。 失去了捕猎的目标,食尸藤妖安定下来,片刻后,委弃在地锦袍缓缓升起,胸襟鼓胀起来,手臂伸入衣袖,头颅钻出领口,重新恢复为孙二狗的模样,他朝四野张望了一下,摇晃着身躯继续上路。 魏十七加快脚步赶回客栈,角落里靠窗的位置空无一人,余瑶也已经回房歇息,他靠在柜台旁,跟掌柜攀谈了一会,套问那xiao伙子的来头,掌柜见他出手阔绰,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时近午市,饭堂里热闹起来,人头济济,食客满座,掌柜的眉花眼笑,xiao二忙得不亦乐乎。魏十七见掌柜忙着收账,有些心不在焉,叨扰一声,朝客栈里进走去。 客房与饭堂隔了一个狭长的院子,院子里晾着辣椒蒜头腊肉风鸡咸鱼,角落里种了一棵老槐树,树下挖了一口深井,平时用木盖掩着,汲水时才挪开。“寒夜客来”的饭菜在铁岭镇颇有名气,厨子的手艺以外,很大程度是因为院里的这口甜水井。 天字二号房恰好在老槐树旁,日头过午,浓荫匝地,魏十七和余瑶站在窗前低声交谈,阳光照进窗棂,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 魏十七向掌柜打听清楚,那眉清目秀的xiao伙子姓康名平,字汉文,据説出身于中原望族,是不得重视的旁支子弟,身患顽疾,需昆仑山特产的乌龙草入药调治。乌龙草是西域名贵的草药,辗转运入中原,往往一株价值百金,非大富之家根本用不起,康平每月都要服用一株乌龙草,耗资极大,天长日久,家境渐渐衰落。屋漏偏逢连夜雨,康平父母染上恶疾,双双亡故,祖业为族人觊觎,眼看无路可投,只得变卖家产,携两名奴仆千里迢迢来到昆仑山脚下,进山采集乌龙草,聊以续命。 康平是两三年前迁至铁岭镇的,租了刘寡妇的一进院子落脚,他两个奴仆要进山采药,自己也不开伙,早晚两顿都在“寒夜客来”的饭堂凑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虽然落魄,身边好歹有些浮财,dian几个xiao菜,用些酒饭,这dian银子还负担得起,老主顾了,掌柜特地为他在角落里留了个专座,康平但凡得了贵重的草药,也托他出手转卖,抵冲一部分酒资。 他的两个奴仆,一个叫滕元,一个叫滕贞,忠心耿耿,跟随主人辗转来到西域,没有半句怨言。这二人虽能吃苦,为人却甚是粗鄙,长年进山采药,很少回铁岭镇,康平身边缺少使唤人,又买了个奴仆,取名滕利,就是不久前冒冒失失跑进客栈,被他训斥了几句,又灰溜溜跑出去的那个青年。 魏十七推测,康平是太一宗处心积虑埋在铁岭镇的暗桩,滕元滕贞滕利冠以“滕”姓,暗谐“藤”字,十有是控制食尸藤妖关键。 第五十四节 我们布个圈套 余瑶哂笑道:“大隐隐于市,原来太一宗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英雄所见略同,凡间是最好的藏身之所,只可惜你个头高挑,相貌出众,太过引人注目,怎么藏都藏不住,像康平这样的人最合适,你看他在铁岭镇潜伏了两三年,始终没被昆仑派发觉,这次要不是滕利露出破绽,谁会注意他!” 余瑶低头想了想,认可了他的説法。 “滕利出了镇子后匆匆忙忙投赤霞谷方向去,想必他也是从赤霞谷而来,他跟康平咬耳朵,十有是説你我二人躲在山腹中,被食尸藤妖发觉,御剑逃脱。我们在客栈里跟康平照了面,他不可能视而不见,今晚前后,必然会来探我们的底细。” “你打算怎么办?” “眼下之计,要么离开铁岭镇,避一避风头,要么抢先动手,先擒下他再説。” 余瑶没怎么犹豫就下定决心,“那就动手吧。” 魏十七第一次见她如此果决,想起她的身世遭遇,也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只是他们对康平一无所知,除了有三名奴仆,能够操纵食尸藤妖外,并不清楚他的修为到了何种境界,随身有什么法器或法宝,仓促动手的话,难免有失。 “若是滕元滕贞滕利都在,我们只能退避三舍,那三头食尸藤妖已经开窍成精,很难对付。” “它们不是普通的食尸藤妖,能够开智説话,应该晋升妖将了。”余瑶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对妖族的底细所知甚少,随口解释了几句,“妖物修炼有成,晋升妖将,妖将之上,还有更厉害的妖帅,妖王。” 魏十七摇摇头,显然对形势并不乐观,他沉吟道:“近身缠斗,我可以拖住他片刻,你可有厉害的手段一举重创他?” 余瑶道:“我催动焚心诀全力一击,他即使能挡下来,也元气大伤,能擒下他最好,若事不协,你带我御剑远遁。” 魏十七记起她在山腹之中一举击溃食尸藤妖,短柄雁镰的威力惊人,不过那幕天席地的一击耗尽真元,之后她便陷入昏睡,全无自保之力。 余瑶见他似有踌躇之意,道:“七榛山灭门惨祸已经过了很多年,天地虽大,知情人却没剩几个,我想问一问康平,太一宗为什么要下毒手。”她努力让情绪平静,但声音却忍不住颤抖。 这么多年毫无头绪,复仇之路如此缥缈,元凶楚天佑是一座无法企及的高峰,终其一生,她恐怕都没有机会站在他跟前,用鲜血和生命讨还公道,康平的出现让她看到了希望,有机会惩治帮凶,也能稍微缓解她刻骨铭心的仇恨。 “帮我!”她仰起头,满怀期许地注视着她选的男人。 魏十七衡量双方的实力,心中有了计较,提议道:“我们布个圈套暗算他一把,一击不中,全身而退,怎么样?” 余瑶心中一喜,反问道:“怎样做?” 魏十七凑到她耳边低声説了几句,余瑶diandian头,二人离开客房,向掌柜打听附近的古迹,出了客栈投铁岭镇西而去。 午后蝉声聒噪,客栈里冷冷清清,xiao二撑着脑袋昏昏欲睡,黄狗吐着舌头趴在树荫下,一声不吭。康平从后墙跃入客栈,手中捏着三张符箓,全神戒备,一步步摸到天字二号房前,侧耳倾听了半天,不见任何动静。他从窗缝张望了一眼,见房中空空如也,那一对男女似乎外出未归。 他有些失望,想了想,收起符箓绕到柜台前,跟掌柜打个招呼,悄悄递给他一只木盒。掌柜接到手里,掂了掂分量,掀开一条缝瞄了一眼,见是一株名贵的苦荼草,急忙合起来,乐得眉花眼笑,xiao心翼翼收进钱柜。 康平装作不经意,道:“哎,新投宿的那一对男女,神神秘秘的,是什么来头?” 掌柜心情很好,压低了声音道:“武林中人,到铁岭镇不是私奔,就是避仇。跟你説,凭我这双老眼,不会看错,你看那男的,人高马大,出手那阔绰,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再看那女的,个子高挑,一脸英气,那身材,那相貌,啧啧,肯定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女,比起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不知强了多少……” “他们只要了一间房?”康平打断他。 “是啊,所以説是私奔来着,嘿,好得蜜里调油似的,那男的艳福不浅!” “人呢?大白天的,躲进房去了?” “他们进房合计了一阵,又出去了,还详细打听了普度寺,像是去烧香磕头,跟你前脚后脚。” 普度寺是铁岭镇的古迹,位于镇西的乱坟场旁。乱坟场原本是镇民掩埋尸体的地方,年长日久,鬼魂缭绕,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凶之地,幸好有普度寺的高僧坐镇,塑佛祖金身,建舍利塔,念经超度亡魂,保得一方安宁,是以寺中香火旺盛,镇子上的居民,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逢初一月半,总会到普度寺上香祈福,求佛祖保佑。 初到铁岭镇,康平曾去普度寺摸过底,结果好生失望。乱坟场地势高燥,背风向阳,根本就没有什么阴魂,普度寺里只有十来个肥头大耳的和尚,道貌岸然,全无修行可言,估计“鬼魂缭绕大凶之地”云云,是他们编造了哄骗钱物的诡计。 “乱坟场,普度寺,嘿嘿,真是谋财害命的好地方!”康平打定主意要将那两条漏网之鱼擒下,男的炼成藤妖,女的收为禁脔。 当初他奉师门法旨赶赴铁岭镇布局,在这风沙粗砺的西域熬得饥饿难耐,那女的身段容貌如此动人,若是能废去她的修为,纳入房中,也不枉他几年的奔波操劳……想到这里,康平一颗心变得火热。 他迈开大步,一路出了铁岭镇,径直来到乱坟场,远远望去,普度寺坐落在峦岗之上,背后是茂密的松柏林,山风呜咽,凌厉如刀剑,黑云压得极低,眼看一场暴风雨将至。 康平加快脚步,抢在风雨前踏进普度寺,投下香火钱,以瞻仰为由在寺中兜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发现二人的行踪。他隐隐觉得被骗,向轮值的和尚描述那一对男女的样貌,果然没有人见过。 他有些沮丧,猜想那二人定是察觉了什么,向掌柜打听普度寺只为调虎离山,他们其实早就离开了铁岭镇。 山门外,雷声隆隆,暴雨如注。 第五十五节 十鼓点将令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日落时分,风雨终于停了。康平仰头看天,忽然记起赤霞谷的璀璨云霞,心中着实有些唏嘘,不知师门会怎样安排,他什么时候才能够离开铁岭镇,回到熟悉的江南,不再像一片枯叶,被遗忘在漫天风沙的西域。 他情绪有些低落,踯躅踏上了归途。 行至半途,头皮一阵发麻,仿佛被草丛中的毒蛇盯住,一颗心狂跳不已。康平反应极快,手腕一翻,指间多出一张焦黄的金刚符,轻轻一挥,无风自燃,符箓化作一道黄光,凝成一道颤巍巍的光膜,将他团团护住。 藏雪剑和短柄雁镰转瞬即至,被金刚符所阻,悄无声息从他身旁掠过,无功而返。 康平心中大骇,之前从未与剑修交过手,听同门说飞剑倏来倏往,犀利迅猛,即使对上法宝也毫不逊色,他一直以为是夸大之词,今日忽遇偷袭,才知道传闻半点不虚 。剑修利于速成,符修器修果然要逊色三分,若不是他下山前向师父求了一张金刚符护身,今番难逃杀身之祸。 一击不中,全身而退,错愕之间,那对男女早已御剑远遁,消失在莽莽群山中。康平叹了口气,心中郁闷,只得收起金刚符,回到铁岭镇租下的院子里。 夜幕低垂,星月匿踪,康平推开院门,一团黑影扑面而来,劲风夹杂着零星雨滴,刹那间将他淹没。“有人偷袭!”他急忙伸手在脑后一拍,从口中吐出一枚黑黝黝的令牌,长五寸五分,阔二寸四分,厚五分,密密麻麻刻满了符箓,黑烟氤氲,透露出凶煞戾气。 那是康平以自身精血温养多年的本命法器十鼓点将令,距离法宝只有一线之隔。 “铮”一声轻响,十鼓点将令被铁棒击中,一十二重艮土真元层层叠加,康平如遭雷击,哇地喷出满口鲜血,点将令颤抖得如风中枯叶,崩出一道深深的裂痕。(就爱看书网) 仓猝之间,以本命法器抵住铁棒致命一击,抢得一线空隙,康平急忙挥出金刚符,收回十鼓点将令。罡风四起,黑影重重,铁棒神出鬼没,疯狂地冲击着金刚符所化的光膜,无数豆大的符箓逐一亮起,转瞬湮没,康平岿然不动,双手结成法诀,全力以赴催动十鼓点将令。 薄云渐开,月华如水,康平看清了对手的形貌,正是在客栈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高大男子,他心中大为警惕,将点将令一拍,数道虚影如走马灯般轮转不定,其中一道渐渐凝成实体,从令牌上跳了下来,舒展着身躯,鼓胀为一头狰狞的妖兽,模样介于鳄鱼和蜥蜴之间,遍体鳞甲,拖着一条粗壮的尾巴,眼小嘴阔,舌头不停伸缩,唾液滴滴答答,凶相毕露,竟是一条幼年的地龙! 院中忽然热风四起,魏十七收起铁棒闪在一旁,身后现出一名容貌姣好的女子,捏定剑诀,手持一柄形状怪异的飞镰,火光流转,如梦如幻。康平暗暗点头,心道:“那不是飞剑,是飞镰,昆仑嫡系钩镰宗的弟子,难怪年纪轻轻,就如此了得!嗯,她看上去只有十**岁,竟然长得比我还高……” 余瑶轻叱一声,曲指朝短柄雁镰一弹,挥出一团暗红的火焰。 五行亲火的剑修,倾注真元,以剑诀催动飞剑,能施展种种火焰神通,如石火剑的石火赤焰、夺情剑的七情火、赤鳞剑的龙吻火、三阳剑的归元妖火、错金凤凰镰的焚身火、短柄雁镰的雁翎火,最是厉害不过,康平虽有金刚符护身,哪里敢硬接,急忙驱使地龙冲上前,张开大嘴,将雁翎火一口吞下。 下一刻,地龙焚烧为灰烬,余瑶站立不稳,摇晃着连退数步,显然没有余力再次出手。 魏十七旋即扑上前,挥动铁棒继续猛砸金刚符,康平嗤之以鼻,定定心心念起咒语,催动十鼓点将令。 铁棒被金刚符阻挡,徒劳无功,魏十七收起铁棒,从剑囊放出藏雪剑,抵住那道颤巍巍的光膜缓缓旋转,一开始有些笨拙,像婴儿学步,不大稳当,几圈之后,他似乎掌握了其中的诀窍,剑身稳如立锥,速度越来越快,光膜在飞剑强力钻穿下渐渐凹陷,形成一个漩涡状的漏斗,无数闪亮的符箓争先恐后涌向剑尖,却阻挡不了飞剑步步紧逼。 康平目瞪口呆,忍不住怀疑那家伙做过箍桶的木匠,用惯了打洞的拉钻子。韧性十足的光膜终于承受不住重压,溃散为一张焦黄的符箓,缓缓飘落,藏雪剑一声清鸣,势如破竹,直奔康平而去。 第五十六节 萤光之与皓月 生死一瞬,康平恰好念完最后一句咒语,十鼓dian将令中蹿出一道黑气,如同墨汁dian在水中,氤氲幻化,现出一头夜叉的模样,鸟头人身,背插双翅,一手持锯齿刀,一手持盾,嘎嘎大叫着,与藏雪剑缠斗在一处。 魏十七全力以赴催动飞剑,急如星火,将夜叉拦腰斩为三截,谁知夜叉的身躯忽然涣散为一道黑气,下一刻凝聚成形,又扑了上来。反复斩杀了数次,夜叉的气息似乎削弱了几分,身形也变得模糊不清,魏十七心中一动,怀疑它并非实体,而是精魂化形,就如同青蜂剑中的青铁蜂王一般。 康平七窍滴血,目眦欲裂,他瞪大了眼珠,双手轮动着法诀,念动一段冗长的咒语,显然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魏十七被夜叉死死缠住,他虽然不惧,却始终抽不出手来打断,眼看康平额头热汗腾腾,嘴唇翻动,吐出一个个诡异的音节,速度越来越慢,当即冒险将藏雪剑一催,飞剑化作一道蓝芒,从夜叉胸腹之间穿过,刺向康平咽喉要害。 夜叉恍若不觉,腾身扑向魏十七,逼他撤回飞剑,魏十七不躲不闪,张开左手手背上的蓬莱袋,只一摄,就将夜叉吞入袋中,顷刻间化为乌有。 蓬莱袋打了个饱嗝,夜叉的精魂对它xiao有滋补,但比起巴蛇的一缕残魂,犹如萤光之与皓月。 无奈之下,康平匆匆吐出最后一句咒语,举起十鼓dian将令一挡,令牌原本就有一道极深的裂痕,哪里挡得住飞剑奔袭,“嘎嗒”一声断为两爿,数道虚影幻灭消亡,鬼哭狼嚎,久久不散。 康平痛苦地佝偻着身体,鲜血从七窍中涌出,本命法器被毁,毕生修为毁于一旦,一时间心如死灰,过往种种,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晃过。 他本是太一宗山泽殿殿主彭定岳侍妾的侄儿,出身低微,受同门排挤,被迫转投凌霄殿许灵官门下,改修符箓之术。大家族有长房二房三房之争,昆仑派有嫡系旁支之分,太一宗内也门户冗杂,器修一脉的风雷殿、山泽殿、天风殿、沉鱼殿凌驾于符修一脉的凌霄殿、斗牛殿、玉露殿之上,康平从山泽殿贬入凌霄殿,不知惹来多少耻笑和白眼。 康平颇有心计,他侍奉彭定岳多年,虽然不得其欢心,毕竟有姑母的情分在,也赚了几瓶丹药,一块十鼓dian将令。他投入凌霄殿后,并未在符箓上花心思,而是暗中祭炼法器,修习器修之术,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居然被他把十鼓dian将令炼为本命法器,威力倍增。 十鼓dian将令能驯服妖兽鬼物,提升木石妖物的品阶,许灵官颇为眼热,但本命法器无法强夺,他干脆将康平收为弟子,用起所长,亲自指dian他操纵食尸藤妖。康平也争气,短短数年工夫,成为太一宗操纵藤妖的大行家,并将几头食尸藤妖提升为妖将,甚得许灵官看重。 风雷殿殿主楚天佑定下偷袭赤霞谷之计,有两个人是其中的关键,山泽殿彭定岳布置雷火劫云,凌霄殿许灵官操纵食尸藤妖,于是三殿尽弃前嫌,联手设局算计昆仑派。许灵官对康平寄予厚望,命他提前潜入昆仑山布置藤妖,康平不负所托,顺利完成任务,为师门立下汗马功劳。 赤霞谷一战,上有雷火劫云盖ding,下有食尸藤妖困敌,太一宗大获全胜,昆仑元气大伤,楚天佑审时度势,命康平继续潜伏在铁岭镇,操纵藤妖占据赤霞谷,假以时日,赤霞谷将成为太一宗进驻西陲的桥头堡。 只是没料到,赤霞谷仍有两条漏网之鱼,説巧不巧,偏偏撞进了铁岭镇。 这就是命!康平一声长叹,放弃了抵抗。魏十七也不欲取他性命,稍稍收起藏雪剑,指着他的喉咙正待开口,残破的十鼓dian将令中忽然腾起浓密的黑气,一头食尸藤妖跳将出来,通体蒙上一层血光,凶煞之气有如实质,无数长满倒刺的藤条冲天而起,疯狂扑向魏十七。 绝境逢生,康平心中大喜,十鼓dian将令被击破之前,他念动咒语,正为唤醒最厉害的一头食尸藤妖滕亨,腾亨在dian将令中龟息多年,处于晋升妖帅的关键时刻,连赤霞谷一战都没有现身。 余瑶伏在地上沉睡不醒,魏十七担心藤妖暗中偷袭,不战而退,揽住她御剑飞起,远远观望。 滕亨被康平从龟息中强行唤醒,晋升妖帅无望,性情无比暴躁,十鼓dian将令已毁,再无人能加以约束,滕亨当即反噬其主,挥舞着藤条扑向康平。 康平的心情从巅峰跌落到谷底,他当机立断,不惜损耗寿元,咬破舌尖连喷三口本命精血,整个人迅速干瘪下去,在一瞬间衰老了几十年。滕亨被他精血遏制,举起藤条又放下,几次三番,终于厉啸一声,钻入地下消失了踪影。 第五十七节 心坚如铁石 康平跌坐在地,眼神迅速暗淡下去,脸上皱纹丛生,黑发亦转为灰白,四肢无意识地抽搐着,丹田中的道胎几近崩溃,提不起半分真元。魏十七并没有大意,等了片刻才降下飞剑,安置好余瑶,二话不説,上前卸掉他的手足关节,确定对方再也翻不出什么花样,这才松了口气。 他记得有人説过,绳绑,下药,dian穴,法术,这些都会出意外,挑断手脚筋没法补救,卸掉关节最为稳妥,这段话他一直牢牢记在心里。 康平一颗心直往下沉。先是透过客栈掌柜虚晃一枪,引他白跑一趟普度寺,给他一种远走高飞的错觉,接着在归途中忽施冷箭,一击不中,御剑远遁,让他以为剑修的手段仅止于此,连番两次降低他的警惕,使他产生错误的判断,及至踏入院子的一刻,真正的杀招才不期而至。他输得冤,输得不甘心,但此时此刻,已是无力回天。 对手的心机手段把他吃得死死的,下手又如此狠毒,落在他手里,只怕生不如死,康平突然失去了求生的信念,偷偷把舌头伸在齿间,随时准备嚼舌自尽。 “不要相信传闻,嚼舌自尽的话,疼得厉害,而且一时半刻死不了。我只想问一些事,并不打算折磨你,问完以后,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给个痛快?呵……呵……”康平稍稍抬起眼,怨毒地望着他。 “不愿意就算了。”魏十七念了几句咒语,随手施展“搜魂术”,康平顿时面如死灰,似乎预感到自己悲惨的命运。 嚼舌吗?还是再等一会儿,继续吸几口清凉的空气?他眼神涣散,意志开始动摇,未知的恐惧和死亡的威胁重重压在心头,康平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几次忍不住开口求饶,又强行咬着舌头忍下来,迷迷糊糊,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咬舌头,真他娘疼啊!” 魂魄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抚过,身体失去了控制,魏十七抬起食指,从康平的眉心拉出一道黑烟,凝成他的身躯,一半埋在头颅里,一半痛苦地扭曲挣扎着,在法诀催动下,他的过去,他的想法,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地方,展露在别人面前,全无秘密可言。 记忆是一些零碎的片段,七拼八凑,像一部胡乱剪辑的电影,翻来覆去看了数遍,才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二十多年前,准确地説,二十三年前,凌霄殿殿主许灵官催动“三尸拘魂符”,驱使食尸藤妖把七榛山变成一片鸟兽绝迹的死地。云牙宗灭门之后,许灵官并未收回食尸藤妖,而是放任藤妖在七榛山里自生自灭,这批藤妖饱食了血肉,性情暴躁,彼此争斗不休,七年之后有一头藤妖脱颖而出,晋升为妖将。 此时康平已投入凌霄殿,炼成本命法器十鼓dian将令,许灵官甚是看重他,亲自带他上七榛山,手把手教他收回食尸藤妖,指dian他操纵藤妖的种种要诀。随着康平修为日深,十鼓dian将令的威力越来越大,在五年之内,有四头食尸藤妖晋升为妖将,许灵官大喜过望,为这四名妖将按“元亨利贞”取名,并助康平把其中最厉害的一头封入十鼓dian将令,期望有朝一日能诞生妖帅。 此番太一宗长途跋涉奔袭赤霞谷,以风雷殿殿主楚天佑为首,山泽殿殿主彭定岳、凌霄殿殿主许灵官为辅,催动雷火劫云压制五金飞剑,驱使食尸藤妖将赤霞谷围得水泄不通,生擒了诸多剑修,禁锢真元,押送至空竹山苍龙洞囚禁,太一宗掌教,渡劫期的大修士潘乘年亲自坐镇苍龙洞,静候昆仑派开出条件来交换这一干中坚俊彦的性命。 楚天佑从定计之初就没打算赶尽杀绝,是以陨落在赤霞谷的昆仑剑修不足二成,食尸藤妖吃空死尸的血肉,寄生在躯壳中,滕利挑中的身体恰好是平渊派弟子孙二狗,这才被魏十七察觉到其中的蹊跷。 雷火劫云笼罩在赤霞谷上空,数月才散,事后昆仑派也曾派剑修前往赤霞谷查看,遭遇食尸藤妖偷袭,顺手斩了数十根藤条,飞剑被汁液污损,难以伤及深藏于地下的藤妖。他们在谷中搜寻了一遍,见馆舍全毁,又没有找到幸存者,便匆匆返回流石峰,应对昆仑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搜魂术持续了xiao半个时辰,康平奄奄一息,魂魄完全抽离,再也塞不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灰飞烟灭,剩下一具苍老瘦xiao的尸体,蜷缩在井栏旁,仿佛沉沉睡去。 人死如灯灭,未得长生,修仙修道,终与凡人无异。 东方发白,星月暗淡,魏十七忽然有一种想抽烟的冲动。来到这个世界,他本打算好好谋划人生,纵不能站在金字塔的ding端傲视天下,也要独立特行,在茫茫人海中保持清醒,不为时代和命运左右,成为笑看风云的存在。这么多年一步步走下来,他离自己的想法近了,还是远了?他有没有从一开始就踏上了歧途?他的选择和妥协是否明智?冥冥之中,有没有一双沉默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 亲手结果一条性命,以一种异常残忍的方式,刹那间灰飞烟灭,连魂魄一并湮灭,不得转生,望着康平的尸体,魏十七长长叹了口气,没有怜悯,也不后悔,这一刻,他的心坚如铁石。 他俯身抱起余瑶,御剑飞入莽莽群山。 第五十八节 心思太复杂 第五十八节心思太复杂 树影之下,星光熠熠,余瑶从沉睡中醒转,眼神暗淡,没什么精神。“赢了?”她有气无力地问道。 “赢了。” “人呢?” “呃,一不小心,给弄死了……” “他……都说了些什么?”余瑶对康平的生死并不太在意,道听途说终究是虚,她唯一关心的是云牙宗灭门的真正原因。 “康平知道的并不多,许灵官对云牙宗下毒手时,他刚投入凌霄殿不久,还没接触食尸藤妖。” 魏十七把康平的身世简单说了几句,推测道:“许灵官驱使食尸藤妖围困七榛山,一来是遗失了月华轮转镜,跟楚天佑交代不过去,以此泄愤,二来食尸藤妖只有饱食了血肉,才会彼此争斗,诞生一名妖将,许灵官十有**是打的这个主意。” 余瑶沉默了良久,喃喃自语道:“为了一面铜镜,一名妖将,毁掉云牙宗上下三百多条性命,人怎么可能狠毒到这种程度?我不信!一定有其他原因,不会这么简单!” 魏十七见她眼圈发红,情绪不稳,急忙岔开话题,说起赤霞谷中的昆仑剑修被囚禁在空竹山苍龙洞,太一宗掌门潘乘年亲自坐镇洞中,昆仑派正面临千年未遇的大危机,余瑶怔怔听着,一言不发。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余瑶苦笑一声,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心里很乱,想不清楚……” “赤霞谷中潜伏着成百上千的食尸藤妖,由滕元滕贞滕利三名妖将统领,无人约束,终究是大患。康平死前还从十鼓点将令中放出一名妖将,唤作滕亨,最是厉害不过,它被强行唤醒,晋升妖帅无望,不过实力远在其他三名妖将之上 。十鼓点将令被毁,康平以本命精血遏制藤妖反噬,后来它逃入地下不知所踪。” “嗯,所以呢?”余瑶心神不宁,懒得动脑筋。 “食尸藤妖残暴嗜血,我担心它们会来铁岭镇。” 余瑶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铁岭镇会变成下一个七榛山?” “很有可能。” “能把它们都除掉吗?” 魏十七盘算片刻,摇头道:“靠你我二人,不行。” 余瑶呆呆出着神,想了良久,她从怀里取出一柄金色的小剑,长不足两寸,精致小巧,锋、脊、从、锷、腊、茎、格、首、箍、缑无一不备,纤毫入微。这是她师父陆葳留给徒弟的信物,危急时刻刺破手腕,陆葳虽在千里之外,也能感应到她的所在。 她师父是钩镰宗宗主,对付区区食尸藤妖不在话下,只是这样一来,她还有退路吗?她还能躲在凡间,像乌龟一样缩在硬壳里,不闻不问,逃避仇恨和窘迫吗? 魏十七看出了她的犹豫,也大概猜得到她在犹豫些什么,在他眼里,余瑶是个单纯的人,经历了这么多,却还像一条清浅的小溪,一眼望得到底,害怕什么,逃避什么,看得清清楚楚。他欣赏她的,也正是这一点。 也许是因为他想得太多,心思太复杂,所以才希望身边的女人能简单一些。 又是一夜过去,星月隐没,东方发白,铁岭镇笼罩在晨雾里,在煦暖的朝阳下,一点一点苏醒过来,静谧的街道、坊市、宅院、棚屋充满了市井活力,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人。 “要找楚天佑和许灵官报仇,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既然食尸藤妖送到眼前,不如先收取点利息吧。”她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将金剑轻轻刺入手腕。 鲜血渗入金剑,一缕细若游丝的血线循着剑身回环往复,凝成若干复杂的符箓,片刻后隐入剑身,消失无踪。余瑶收起金剑,抬眼望着魏十七,道:“待会我师父到了,你怎么跟她说?” 魏十七下意识问了句:“说什么?” 余瑶脸一红,瞪了他一眼,有些恼火,低着头不理睬他。魏十七明白她的意思,心中也有些犯难,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半个时辰后,一道赤光自东北而来,陆葳降下飞镰,落在魏、余二人身前。 这位钩镰宗的宗主作宫装打扮,眉目如画,沉静祥和,余瑶见到师父,鼻子发酸,扑入她怀里,忍不住抽泣起来。 陆葳见徒弟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抚摸着余瑶的秀发安慰了几句,目光投向魏十七,笑吟吟道:“这就是你选的男人?” 余瑶将脸埋在她怀里,面红耳赤,根本抬不起头,不敢说是,也无从否认。魏十七趁机踏上半步,迎着陆葳的视线,叉手行礼道:“昆仑弟子魏十七见过宗主。” 陆葳早听师妹宋韫说起过此人,仙都掌门奚鹄子的徒孙,人才模样都不错,只是不知道心性如何。她不置可否,拍拍徒弟的肩膀,道:“说说看,你们是怎么逃出赤霞谷的!” 第五十九节 只会一笑了之 余瑶收起xiao儿女的娇态,拭去眼泪,正襟危坐,将二人躲入山腹避祸,被食尸藤妖发觉,突围而出,来到铁岭镇,斩杀凌霄殿弟子康平的经过原原本本禀告师父,魏十七不时补充一二,余瑶也不以为忤,一些不大清楚的细节,还多问了他几句。 陆葳冷眼旁观,早看出徒弟的异样,算上镇海关外铁额人骑兵那一次,他已经两度救了余瑶的性命,生死相依,朝夕相对,最易滋生情愫,余瑶委身于他,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她看人准不准。 赤霞谷之战事关重大,陆葳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不得不慎重,她一一问清了前因后果,心中有了计较,向余瑶坦言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暂时不能轻举妄动,掌门和诸位长老、宗主已经到了断崖峰,一切针对太一宗的动作都必须停下来,听掌门法旨行事。” 余瑶急道:“食尸藤妖可能会来铁岭镇。” “虽然我不想提醒你,不过是不是存在这样一种可能,你们不对康平动手,食尸藤妖就会老老实实留在赤霞谷?” 余瑶呆了半晌,心灰意懒,苦笑道:“原来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魏十七开口安慰她。 陆葳饶有兴致地问道:“那是谁的错?” “太一宗的错。” “呵呵,有趣的想法。”陆葳朝余瑶挥挥手,示意她暂避片刻,她有话要问魏十七。余瑶看了魏十七一眼,垂下眼帘,黯然退到一旁,走入山林中远远避开。 树荫之下只剩下陆、魏二人,山风呼啸,松涛起伏,陆葳上下打量着他,久久没有説话。 魏十七展颜一笑,拱手道:“多谢陆宗主见赠妖丹和法诀,弟子受益匪浅。” “你救了瑶儿一命,那是你应得的。”陆葳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难以决断,“我听宋师妹提起过你,也听瑶儿提起过你,你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阮长老既然将你引入昆仑门下,你就是御剑宗的弟子,只是这里有个难题,阮长老从赤霞谷脱险后,回到流石峰立刻闭关疗伤,至今没有露过面,她不曾提起过你,你凭什么取信于掌门?” 魏十七知道她在提dian自己,道:“如蒙宗主引见,弟子自有把握向掌门证明。” 陆葳diandian头,“好,你知道就好。到目前为止,赤霞谷的生还者只有你和瑶儿二人,掌门会亲自垂询,容不得你妄动心机。” “是,弟子明白。” “瑶儿目前的处境你也清楚,我想知道,你会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魏十七想了想,道:“余瑶的性子……看上去很清冷,有些高傲,给人的感觉很坚强,其实这些都是她保护自己的硬壳,她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放不下,又想不开,到负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时,就拼命想逃,逃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我想帮她解决所有问题,七榛山的问题,鲁长老的问题,可能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问题,没关系,这些我来解决,她只要站在我身后就可以了,只是,这需要时间,我需要时间变强大。” 陆葳的视线落在他左手手背上,那里有一道灰色的印痕,“你需要多长时间?” “解决鲁长老的问题,十年。” “十年太久,最多七年,我给你七年时间,这七年里,恐怕你见不到阮长老一面,她也帮不到你什么。” “她伤得极重?”魏十七心中一沉,他没想到阮静要闭关这么久。 “生死一线,从楚天佑手下逃脱,又谈何容易。嘿嘿,太一宗底蕴深厚,掌门説阮长老之所以能冲出赤霞谷,是因为楚天佑手下留情,放了她一条生路。” “楚天佑也是渡劫期的大修士吗?” “不是,他三十年前进入炼神期,至今未能有所突破。”陆葳猜到他的心思,微微摇头,“不要痴心妄想了,你毕生都不可能与他比肩。” 魏十七低下头不言不语,他需要时间,他知道如无意外,五年之后,他能突破剑气关,十年之后,他有机会冲击剑丝剑灵,但所有这些都取决于阮静印在他眉心间的那篇“剑诀”,那是一条剑走偏锋的歧途,他感到莫名的惶恐,不知道最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可是能够解答他疑惑的那个人,身受重伤,闭关不出。 “走吧,跟我去见掌门,你好自为之。” “铁岭镇……就置之不顾了?” 陆葳没有回答他,她御起飞镰,略一徘徊,将余瑶带上,投东北方向而去。魏十七摇摇头,在修士眼中,凡人等同于蝼蚁,有谁会为了蝼蚁而停留?食尸藤妖在铁岭镇大肆杀戮,就等同于xiao孩子往蚁穴中灌沸水,他们只会一笑了之。 第六十节 山河元气锁 断崖峰与空竹山遥遥相望,成犄角之势,二山之间,隔了一片狭长的密林,终年被云雾和瘴气笼罩,人迹罕至,妖物出没其间,是分割中原与西陲的屏障,当地的土人通常称其为“蛮骨森林”。 昆仑掌门紫阳道人身披道袍,头戴紫金冠,负手站在断崖峰ding,凝神望着彤云密布的空竹山,若有所思。隔着蛮骨森林,昆仑派与太一宗遥相对峙,是战是和,在此一举。 堂堂昆仑掌门,西陲剑修万众仰慕的高人,全无遗世绝尘的风范,紫阳道人蓬头垢面,不修边幅,道袍洗得发白,胸前隐隐染着油渍,紫金冠边角残破不全,磕去了一块,像换牙的幼儿,滑稽可笑,然而他的一双眼眸,却如年轻人一般温润亮泽,充满了看破世情的练达,又没有失去怜悯和好奇心。 问过余瑶后,陆葳将她带了出去,魏十七随后登上断崖ding凤凰台,跪在掌门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凤凰台是断崖峰ding一块形同神鸟的巨石,双翅平展,半身突出山崖,尖嘴遥遥指向空竹山苍龙洞,当地土人故老相传,有“凤击苍龙,破云霄奔袭九万里,天帝为之震怒,降下霹雳化为巨石”的传説。 紫阳道人的目光有如实质,刺得他心神不宁,他只能强迫自己故作镇定,可神情举止却瞒不过掌门的双眼。这正是魏十七想要的效果,不掩饰,不作伪,把真实的情绪坦露在他面前,这比唇齿间吐出的任何语言更有力。 陆葳是昆仑嫡系钩镰宗的宗主,因此得以越过主掌刑罚的邢越邢长老,直接把二人带到掌门跟前。她是掌门紫阳道人俗家的外甥女,疏不间亲,魏、余二人所言“事关重大”,也给了她足够的理由説服自己。 这么做毕竟是得罪了邢越,但邢长老和钩镰宗的鲁长老势成水火,她怜惜女徒,不愿她再受委屈,宁可逾规。 紫阳道人将手一招,藏雪剑从魏十七腰间的剑囊中飞起,缓缓落入他手中,百般不情愿,他屈指一弹,飞剑像弓弦一样震颤不已,发出低沉的哀鸣,久久不绝。 藏雪剑拼命挣扎,紫阳道人手一松,飞剑疾飞而回,插在魏十七身前,大半没入石中。魏十七不敢伸手拔剑,眼光瞥了一眼,心念到处,藏雪剑嗡地飞起,如倦鸟归巢,稳稳收回剑囊中。 紫阳道人目光如电,早看出魏十七并非通过道胎剑种间的感应操纵飞剑,藏雪剑是他的本命物,只有经过“血祭认主”,本命飞剑才能如此通灵,如此看来,那xiao子所言并无虚妄,昆仑上下,也只有阮静能传他这门“剑诀”。继螭龙、青鸟之后,她终于找到了第三种天妖血脉。 “起来吧。有什么要説的话,就説吧。”掌门懒洋洋地发话,言下之意,不要浪费了陆葳为他争取来的机会。 “是。”魏十七心中有了底气,他相信以昆仑掌门的眼光,自然能看出藏雪剑的特异之处,以人身修炼妖术,以丹火淬炼本命物,普天之下,又有几人通晓妖族的法门。他略加整理思路,从拜入仙都门下説起,一直到铁岭镇外,用搜魂术拷问凌霄殿弟子康平,事无巨细,涓滴不漏,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坦坦荡荡,如瓶倾水。 从始至终,紫阳道人都保持一个姿势,纹丝不动,耐心地听他道来,没有丝毫打断的意思,待他停下来,又等了片刻,才温和地问道:“就这些?” 魏十七咽了口唾沫,道:“是。”他有些吃不准,掌门问这句话到底是什么用意。 “你且过来。” 魏十七亦步亦趋,跟随掌门来到凤凰台的尖嘴处,脚下是万丈虚空,蛮骨森林隐没在云雾里,像一条潜伏的大蛇,对面是巍峨的空竹山,彤云如盖,将山头团团笼罩。 紫阳道人捋起袖子,指指山ding的云层,道:“那是太一宗的雷火劫云,劫云之下,便是苍龙洞,太一宗掌门,中原绝无仅有的渡劫期大修士潘乘年,就亲自坐镇在洞口的三株古松下。苍龙洞中,关押着我昆仑派的诸多剑修,沥阳派的许篁、向渔、崔吉,少陵派的谢鞠、丁一氓、石烽火,元融派的卜樾、申屠平,平渊派的季鸿儒、仇涤非,玉虚派的何不平、赵之荣,玄通派的韩赤松、曹雨,仙都派的奚鹄子、李少屿,都是旁支中坚,一时之选。旁支七派也是我昆仑一脉,这些年镇守昆仑山,选拔俊才,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旁人可以无视,我这个当掌门的,心里总得有数。” 他回过头,视线落在魏十七身上,“现在太一宗以这么多人的性命为要挟,讨要山河元气锁和月华轮转镜,月华轮转镜倒还罢了,这山河元气锁乃是我昆仑派开宗立命的根本,你説换还是不换?” 魏十七心中一颤,这种左右昆仑命运的抉择,怎轮得到xiao角色指手划脚!他脸色有些尴尬,推诿道:“事关重大,xiao子见识浅薄,不敢妄言。” 这种时候,掌门若坚持要听他的想法,应当微笑着尽显高人风范,説一句“但説无妨,説错了也不打紧!”以此来鼓励他,消除他的顾虑,谁知紫阳道人却道:“阿阮挑中的人,品性见识到底如何,就用这个题目考校一下,合我的心意,才能传我师弟的衣钵。” 他话里颇有言外之意,魏十七一时间也来不及细想,模棱两可地道:“从太一宗偷袭赤霞谷至今,已两年有余,不能从长计议吗?” 紫阳道人叹息道:“拖,这也是个办法,不过,现在没有时间了!你看得见对面的苍龙洞吗?已经有一十三具尸体挂在了悬崖上,每过一天,楚天佑就杀我一名昆仑弟子。诸位长老宗主齐聚于此,就是为了做一个决断,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太一宗把昆仑弟子杀尽吧!要么拼死一搏,硬撼一下雷火劫云和潘乘年,要么低头服软,乖乖献出山河元气锁,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魏十七想到一种可能。 “你是説太一宗另遣人手偷袭流石峰?无须多虑,流石峰镇妖塔不倒,潘乘年不出手,太一宗来再多人也没用。” 魏十七低头寻思片刻,道:“太一宗好歹也算名门正派,料想自视甚高,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使觊觎我昆仑派的元气锁,也应该找一个説得过去的理由,在面上虚应一番故事。这次他们千里偷袭赤霞谷,不顾道义,撕破脸皮,连绑架勒索这种低三下四的手段都使出来,堂堂掌门公然作帮凶,亲自坐镇苍龙洞,説明他们是势在必得。” 紫阳道人dian头赞许道:“对,就是这么回事,不过你有一dian説错了,太一宗的道法讲求‘夺天地造化以为己用,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从来不以名门正派自居。太一宗这次做得很绝,明当明就是要元气锁,不讨价还价,得不到,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喏,你看悬崖上那些尸体,就表明了他们的决心。” “山河元气锁有何妙用?” “山河元气锁既不能提升修为,又不能克敌制胜,唯一的用途就是从天妖体内源源不断抽取妖力,就像拴住牛鼻子的一根烂草绳。至于太一宗想要对付什么厉害的天妖,抽取妖力作什么打算,就不得而知了。” 镇妖塔,山河元气锁,天妖,掌门的话给了他一些启示,魏十七隐隐发觉了三者间的联系,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那么离了山河元气锁,我昆仑派会不会有大碍?” “青冥剑在,流石峰即使缺少山河元气锁,也无妨。”紫阳道人笑了起来,阮静眼光不差,魏十七是个聪明人,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这样的话,xiao子觉得,人比物要紧,苍龙洞中的弟子,安知没有出类拔萃的人物,日后横扫连涛山,荡平太一宗。” 紫阳道人拊掌微笑,道:“那一干长老宗主在我耳边聒噪,説什么是可忍孰不可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轻轻巧巧一句话,就决定别人的命运,不妥,要人家玉碎,至少先问一问玉的意思,万一他心中倒愿意当一回瓦呢!” 魏十七松了口气。 紫阳道人拍拍他的肩,“你很好,合我的心意!”他笑得很开朗,露出焦黄的牙齿,仿佛长久以来困扰他的心事,被魏十七一席话説得烟消云散。 第六十一节 东海碧梧岛 第六十一节东海碧梧岛 临去之时,紫阳道人意味深长地提醒了他一句,“入我昆仑门下,就要守我昆仑的规矩,猜到的事情,没猜到的事情,都烂在肚子里,知道了吗?” 魏十七心中一凛,应了声:“是!”他垂着手退后,低眉顺眼地离开了凤凰台。 夕阳西沉,霞光满天,凤凰台沐浴在血一般的残照下,而在视线不能及的远方,黑夜的阴影已经张开小半羽翼,铺天盖地袭来。紫阳道人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世事难料,机关算尽,这一局棋,不到最后是看不清胜负的!” 待魏十七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外,大长老邢越从树影下步出,恭恭敬敬稽首行礼,道:“见过掌门师兄。” 紫阳道人没有回头,他望着对面的空竹山,随口问道:“你觉得魏十七如何?” 邢越略加思索,评价道:“是个聪明人,运气不错,只怕他心思活泛,不肯为昆仑牺牲。” 紫阳道人不置可否,笑笑道:“聪明尚在其次,运气不错倒是真的,能熬过巴蛇残魂夺舍,前途不可限量,嘿嘿,小师弟的衣钵,终于有了传人,这是我昆仑的幸事。” “掌门师兄,他说的话都可信吗?”邢越尚有顾虑,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千千小说] “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 邢越哑然失笑,道:“是,是我多虑了。” “太一宗那边,也该有个了断了,我意已决,给他们山河元气锁和月华轮转镜,换人 。” 邢越吃了一惊,急忙道:“兹事重大,还请掌门师兄三思!” “三思过了,就这么办。” “那镇妖塔怎么办?少了山河元气锁,流石峰上的护山禁制形同虚设,况且……况且镇压在塔下的……”邢越双眉紧紧绞在一起,他不是不在意苍龙洞中一干昆仑弟子的生死,实在山河元气锁是昆仑开宗立命的根本,最是要紧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失。 “师弟,稍安勿躁。我且问你,太一宗知不知道,镇妖塔和山河元气锁维系着流石峰上的护山禁制?” 邢越苦笑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昆仑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就算不清楚底细,也会猜到几分,潘乘年是渡劫期的大修士,恐怕是瞒不过他的。” “潘乘年的确厉害,每次见他,都要刮目相看,一身修为也就罢了,反正集宗门上下之力,用灵药砸也能砸出个渡劫期来,倒是太一宗在他手上蒸蒸日上,两度攻上流石峰,了不起!不过,师弟,那两次我们有没有开启护山禁制?” “没有,潘乘年两次都被截住,一次是上代掌门,一次是掌门师兄,他知难而退——这样看来,太一宗此举的目的,倒不是为了破除流石峰的护山禁制……是了,潘乘年敢向我们提出交易,正是看清了这一点!” “那他是为了什么?” 邢越心中一凛,顿时想到一种可能,“山河元气锁能抽取天妖体内的妖元,莫不成……莫不成他们在打碧梧岛那头妖凤的主意?” 紫阳道人低低笑了起来,道:“是啊,东海碧梧岛上的妖凤,继承了上古神鸟凤凰血脉的天妖,抽取她体内妖元将雷火劫云重新炼过,雷火的威力能再强上数倍,而且,若找到合适的人选与妖凤诞下后代,半人半妖之身,想必能把雷火劫云直接摄入体内,操纵自如,到那时,昆仑山还不是任他来去!”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把山河元气锁交给他们了!” “不交给他们,潘乘年终究还是要上碧梧岛的,万一妖凤被他们花言巧语说动了,又或者久静思动,一时性起看中了太一宗哪个俊俏少年,难保不会生出什么祸端来,那样的话,我昆仑弟子不就白死了!” “这怎么可能!” “没人试过,怎知道不可能?嘿嘿,镇妖塔下的天狐,当年不就糊里糊涂动了凡心?潘乘年要元气锁,那就给他元气锁,让他倾宗门之力对付碧梧岛上的妖凤,料想有了山河元气锁,他胆气一壮,手段难免强硬,不至于跟妖凤打商量,更何况,东海碧萝派一向将妖凤奉若神明,太一宗打妖凤的主意,先得过了司徒凰一关。” 紫阳道人说得风轻云淡,邢越听在耳中,却如晴空霹雳,顿时“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一桶雪水来”,他结结巴巴道:“但是……但是去了山河元气锁,未必能镇住那天狐……” “昆仑派有些秘密,向来不为人知,你是长老会的大长老,告诉你也无妨。山河元气锁有阴阳之分,阳锁在镇妖塔中,锁住天狐,不必去动它,把阴锁交给潘乘年,莫要忘了,那妖凤可是个雌儿!” 邢越心中一紧,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位掌门师兄心机之深,竟让他不寒而栗。 第六十二节 不禁有些幽怨 星月低垂,山风呜咽,昆仑派诸位长老宗主齐聚断崖峰,邢越将魏十七的出身来历一一道来,众人都报以沉默。这一席话听上去不像虚假,唯一让人无法释疑的是,阮静为何垂青于他,代父收徒?算上之前的姜永寿和潘云,已经是第三人了,阮静究竟有何用意?此事涉及掌门唯一的弟子,孰是孰非,谁都不敢妄下结论。 紫阳道人干净利索地説道:“好,那就这样定了,xiao徒代父收徒,昆仑御剑宗又多了一名传人,从今天起,魏十七就是贫道的师侄,还请诸位长老宗主多加照应,不吝赐教,免得堕了我昆仑的威名。” 昆仑掌门的师侄,身份非同一般,魏十七礼数周到,一一见过诸位长老宗主,这才退下断崖峰。魏十七只是旁枝末节,众人虽然心存疑惑,随即抛到脑后,如何答复太一宗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这一次,紫阳道人乾坤独断,决定答应太一宗掌门潘乘年的提议,以山河元气锁和月华轮转镜交换苍龙洞中的昆仑弟子。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邢越,他是昆仑长老会的大长老,又执掌刑罚,向来以秉持公正、铁面无私自律,他若没有质疑,那么就听凭掌门一言决断了。 谁知邢越打定主意作壁上观,眼观鼻,鼻观心,迟迟没有表态。 断崖峰下,余瑶站在树荫旁,远远望着凤凰台,像翘首企盼的妻子等候丈夫的归来,宋韫又好气又好笑,故意咳嗽了一声,放重脚步。她回过头,尴尬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常态,大大方方叫了声:“宋师叔。” “没事了,掌门亲口承认他是昆仑弟子,还是掌门的师侄,只是这一来对你,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余瑶沉默了片刻,道:“是好是坏都无关紧要,能逃过雷火劫云,活着离开赤霞谷,已经很幸运了。阮长老只给他指了一条生路,我恰好沾了光,总得付出dian代价,师叔,你説是不是这个理?” 宋韫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她乌黑光亮的秀发,道:“话虽这么説,但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他好歹也是昆仑一脉,理当照应同门,不该索取什么回报,更不用説趁人之危了。这个人,品性不怎么样,你跟了他,今后会吃苦的!” 委身于这个男人,她并不后悔,只是当着师叔的面,不便説出真实的原因,承受不住压力,所以选了他,这种理由怎么説得出口!余瑶忽然记起他説,“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所有的付出,无论有心或无意,都希望得到回报。”心中不禁有些幽怨,欢好过后,他居然説出这样冷酷的话,如果一切都是交易,她又成了什么! 余瑶抿了抿嘴角,幽幽道:“谈不上趁人之危,当时在山腹之中,我道胎受损,走投无路,他用乾坤一气丹和黄螭丹助我度过难关,我把自己交给他,这是两厢情愿的交易,也许冷酷,但是公平。説趁人之危,我也认了,那时候他不趁我之危,我怎么办?至于他品性怎样,我也説不清楚,也许男人都薄情寡义,喜新厌旧,不过他很骄傲,不屑于骗我,明明白白的,至少不会失望。这世上的事情啊,一向是期望越多,失望越大……” 説着説着,她开始觉得这的确是事实,当时她也是这样想的。 宋韫屈起食指,在她额头轻轻敲了一下,“你这xiao脑袋瓜里,怎么想这么多?弄得自己像没人疼没人要似的!” “呵呵,就是因为想得太多,太清楚,所以才不讨人喜欢,男人,大抵都喜欢天真烂漫,什么事都不懂的xiao女孩,投入感情也不至于受伤,能得到崇拜和满足,得到全身心的依附……可惜我不是……”余瑶的眼神变得迷离,心中既感伤,又骄傲。她知道魏十七不会曲意哄她,讨她欢心,尽管她不稀罕,可心里总觉得有些遗憾。她还知道,魏十七喜欢她,但远没有到珍惜,乃至忘我的地步,她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女人,一段故事,仅此而已。 宋韫静静望着她,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师叔,你以前给我讲过福祸相依的故事,我一直记在心里,这些日子似乎祸不单行,像赔光了本钱的赌徒,连自己都交了出去,但回过头来想想,这又未尝不是我的福分,我还活着,能平平安安回到师门,没有枉死在赤霞谷,也没有陷落在苍龙洞中,再説了,平心而论,他对我也不错……” 她嘴上説着这些豁达的话,耳畔却响起他们的交谈,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铭刻在她心底。 “现在我还年轻,有一天,等你腻味了,等我变老了,你会怎么办?” “我会为你找一颗驻颜丹,不让你变老。” “嗯,还有呢?” “不会腻味的。” “为什么?” “……相见犹如不见,看似漫长的寿命,如果把厮守的时间抽出来,只相当于中年早逝的凡人夫妻,所以,不会腻味。” “是哄我开心的话吗?” “没有,説的是心里话。” “……我们去铁岭镇吧。” 从那天起,她就不再属于自己。 宋韫苦笑一声,摇头道:“你倒想得开,福祸相依,可不是这么解释的。算了,不跟你説了,喏,那家伙过来了,他是掌门的师侄,凭空长了一辈,想到要叫他师弟,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不要见他,先走了——以后可得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委屈跟我説,我给你做主!” “知道了,谢谢师叔!”余瑶嫣然一笑,俏脸上的英气淡了三分,颇有妩媚之色。 宋韫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心中恨恨道:“真是我见犹怜,便宜他了!” 星光之下,魏十七心事重重走向余瑶,余瑶见到他的身影,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她下意识屈起xiao指,将鬓角的散发勾到耳后,微笑着迎上前去。 第六十三节 至少是妖将级别 “刚才我在宋师叔跟前説你坏话了。” “説什么了?”魏十七反应过来,她所説的宋师叔是指钩镰宗宗主陆葳的师妹宋韫。 “我们做了一桩交易,你趁人之危,用乾坤一气丹和黄螭丹换了我。” 魏十七笑了起来,嘀咕道:“这么説也没错。” 余瑶xiao心翼翼问道:“你不生气?” “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我现在是被架在火上烤,那还顾得了这些!” 余瑶想了想,道:“也对,你是掌门的师侄,按辈分算,我应当叫你一声师叔。” 魏十七瞧她的眼色有些古怪,他觉得余瑶的情绪有dian不对劲,像是在使xiao性子,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来。余瑶也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她深深吸了口气,抱歉道:“心情不大好,有dian失态了。” “没关系。” 二人沉默下来,魏十七有些烦躁,坐在树下低头想着心事,余瑶感到淡淡的歉意,主动凑到他身旁,过了片刻,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休息一会。” “嗯。”余瑶慢慢合上眼睛,伸手抱住他的胳膊。 宋韫远远望着他二人,暗暗叹息,女人心海底针,现在连她都弄不明白余瑶到底是怎么想的。 独立风中,仰头望着满天星斗,按捺住忐忑等了片刻,只见宗主陆葳从断崖峰下来,双眉微促,似乎有什么事难以决断。宋韫急忙迎上前,问道:“师姐,掌门怎么説?” 陆葳道:“掌门决定用山河元气锁和月华轮转镜换人,邢长老已经动身前往空竹山苍龙洞见潘乘年了。” “山河元气锁——”宋韫大吃一惊,张口结舌説不出话来。 陆葳朝她摆摆手,“掌门心意已决,就这样定了。” 宋韫抿着嘴角,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缺少山河元气锁,流石峰的护山禁制形同虚设,掌门竟弃之如敝履,让她震惊万分。 “太一宗埋在铁岭镇的钉子,拔了也就拔了,掌门将此事的善后交与钩镰宗,你叫上几位师弟师妹,还有瑶儿和魏十七,即刻动身前往赤霞谷,把食尸藤妖尽数清理干净,免留后患。” 宋韫心中一动,“魏十七也随我们同去?” “嗯,这是掌门的意思,待赤霞谷事了,无需再到断崖峰,直接回转流石峰即可。” 宋韫答应一声,自去招呼李木子等几位师弟师妹,陆葳回头望着断崖峰,心中揣测掌门的用意,山雨欲来风满楼,她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御剑离开断崖峰,先投铁岭镇而去。 余瑶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铁岭镇已经变作修罗场,火光熊熊,黑烟冲天,镇民衣衫不整四散逃亡,黝黑的藤条在地下穿梭,追逐着新鲜的肉血,哭喊声,哀号声,撕心裂肺,惨不忍睹。 余瑶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七榛山,如遭雷击,几乎御不稳飞镰,魏十七伸手扶了她一把,忽然説了句:“不对!” “什么?” “赤霞谷中的食尸藤妖成百上千,倘若倾巢出动,铁岭镇不会留活口,没有人能逃得出来……” 宋韫心有不忍,道:“先尽人事,再説其他。”她正待招呼师弟师妹前去救人,余瑶急道:“藤妖的本体深藏于地底,斩断藤条无伤根本,飞溅的汁液会污损飞剑灵性,切勿沾染。” 宋韫顿了顿,降下飞镰,李木子等紧随其后,余瑶看了师父一眼,亦追了上去。 陆葳脚踩飞镰停在半空中,神色如常,铁岭镇沦为人间地狱,在她犹如烟云过眼,听若不闻,视若不见。与她心肠同样刚硬的还有魏十七,他冷静地审视着残暴嗜血的藤条,试图寻找藤妖本体藏匿的位置。 陆葳看了他一眼,忽道:“你继续説下去。” “……从藤条的数量来看,铁岭镇中只有一头食尸藤妖,极有可能是进阶妖帅失败的滕亨,滕元滕贞滕利仍在赤霞谷中,还不知道康平的死讯。” 説话间工夫,众人已与藤妖短兵相接。宋韫将掌心雷捏在手中,蓄势待发,但藤妖始终不曾现身,无法给予致命一击,李木子等人得了提醒,xiao心翼翼,避免飞镰沾染上藤条的汁液,以缠斗为主,反倒是余瑶催动焚心诀,短柄雁镰蒙上一层淡淡的赤焰,接连斩断数根藤条,只是真元消耗极大,倍感吃力,她也意识到这次面对的藤妖非同寻常,至少是妖将级别。 滕亨感受到压力,放弃了捕杀血食,藤条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一处,纵横交错,铺天盖地袭向宋韫等人。 “能找到藤妖的本体吗?”陆葳继续问道。 “很难,除非它自己钻出来。” “姑且不论做得到做不到,要制服藤妖,你可有什么办法?” “藤妖躲在地下,飞剑难伤,火行或土行法术效果更佳,用毒的话只怕易放难收,彻底毁了铁岭镇。” 他头脑清晰,思路缜密,陆葳微微颔首,她本不欲出手,见宋韫等徒劳无功,当下曲指一弹,一dian岩晶种穿过藤条的缝隙钻入土中,刹那间艮土之气从四方汇聚,潮水般涌入铁岭镇,方圆数十丈的土地迅速干结硬化,凝结为坚硬的岩石,将藤妖本体困于地下。 藤妖左冲右突,无路可投,只得奋力向上钻透岩石,跳出地面。宋韫掌心朝下一压,虬龙也似的雷霆劈落,一声响,将它大半躯干劈为黑炭,随风散落。 第六十四节 不能轻易妥协 第六十四节不能轻易妥协 藤妖中了一道掌心雷,恍若不觉,拖着残躯向铁岭镇外逃去,藤条不停敲击着地面,试图寻找到松软的土壤,一头扎进地下。李木子见师姐重创了对手,胆气为之一壮,催动剑诀,将鬼头镰一拍,七八道乌光激射而出,打得藤妖踉踉跄跄,满地乱滚。 众人围上前,各施手段,痛打落水狗,藤妖走投无路,忽然间福至心灵,将藤条尽数收入体内,扑倒在宋韫身前,连连磕头求饶。宋韫听了半天,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藤妖努力说着人话,含糊不清,语气生硬,明明是求饶,听着却像威胁。 问了几句,藤妖口齿渐渐灵活起来,虽然音调怪异,多说几遍,勉强还能听懂。 原来那藤妖正是十鼓点将令中的滕亨,它被康平从龟息中强行唤醒,进阶妖帅无望,反噬其主,又遭本命精血遏制,实力大损,只能潜入地下休养。滕亨开智已久,颇有些脑筋,它担心魏、余二人仍留在铁岭镇,按捺住凶心,小心翼翼吞食了几个镇民,等了一昼夜,见无人过问,这才放开手脚大肆捕杀血食。它本打算恢复了元气,前往赤霞谷制服滕元滕贞滕利,称霸一方,没想到昆仑剑修来得如此之快,为保性命,只能伏地求饶。 宋韫盘问清楚,一一禀告宗主,区区一名妖将,陆葳也不放在心上,随口吩咐师妹将藤妖收了 。宋韫心中一喜,木藤类的妖物虽然笨拙,好歹也是妖将级别,用来看守洞府再好不过。 她取出一枚禁灵环,念动咒语,种入藤妖体内,滕亨不敢反抗,放开心神仍凭她施法。李木子在一旁艳羡不已,这藤妖能够开口说话,连师姐的掌心雷都劈不死,殊为难得,他一直想收几名奴仆侍奉左右,可惜实力不济,在镇妖塔中寸步难行,始终未能如愿。 余瑶微微皱起眉头,又舒展开来,她对食尸藤妖心存恨意,最好将其碎尸万段,但师叔欲收其为妖仆,她也不便多说什么。 陆葳收了岩晶种,一行人马不停蹄,御剑飞往赤霞谷。魏十七回头望了一眼铁岭镇,暗暗叹息,一场飞来横祸,残害众多无辜的性命,毁了他们的家园,他还清楚记得铁岭镇在朝阳中苏醒的那一幕,如同一场没有醒来的梦。 他的视线跟余瑶相触,在她明净如玉的眼中,他看到了懊悔和自责。 天色大亮,众人来到赤霞谷前,宋韫压低遁光,在空中兜了一圈,食尸藤妖嗅到生人的气息,渐渐骚动起来。片刻后,宋韫回到谷外,向陆葳禀道:“谷中的食尸藤妖数量众多,尽数剿灭干净的话,只怕要费一番手脚,不是三两天的事。” 陆葳无意在赤霞谷逗留,她心中忖度着是否将岩晶种借给宋师妹,留她在此扫尾,相较于流石峰的风谲云诡,食尸藤妖只是癣疥小患,不值一提。 魏十七冷眼旁观,早看出陆葳的心思不在此,心中一动,道:“滕亨既然有意占据赤霞谷,称霸一方,想必有办法收服这些藤妖,何不让它试试!” 陆葳想了想,颔首道:“不错,是个好主意。” 李木子插嘴道:“如能将这些藤妖全部迁往流石峰,倒也是不小的助力。” 宋韫从御兽袋中放出滕亨,与它交谈了片刻,滕亨表示眼下它实力大损,不是滕元滕贞滕利的对手,若有足够的血食补足元气,收服藤妖不在话下。 “血食?”宋韫从储物袋中倒出一具地龙的尸身,筋皮魂丹已取走,剩下一堆血肉没什么大用,正好便宜了滕亨。滕亨大喜过望,纵身扑了上去,藤条在血肉中钻出钻进,吞噬着地龙的尸身,身躯渐渐充盈起来。 余瑶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情,悄悄躲在魏十七身后,不愿多看。 陆葳将岩晶种塞到宋韫手中,道:“你留在这里收尾,务必把食尸藤妖剿灭干净,李师弟和瑶儿留下助你,事成之后不要耽搁,即刻回转流石峰。” 宋韫笑着答应:“宗主放心。” 陆葳点点头,她对这位师妹一向放心,甚至考虑过将宗主之位传与她。当下她招呼一声,御剑投流石峰而去,众人紧随其后,一道道剑光划过长空,斩断流云,消失在天际。 余瑶望着那一抹远去的蓝芒,神情清冷,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宋韫领会宗主留下李木子和余瑶的用意,前者一直想收服几名妖仆,食尸藤妖正好给他练练手,后者迟些日子回转流石峰,等宗主与鲁长老摊牌后,再行定夺。如果说之前只是舍不得爱徒受委屈,如今多了魏十七的变数,更应据理力争,不能轻易妥协。 魏十七的背后,是阮静,是紫阳道人。 第一节 木莲是你吗 西北望流石,如一柄插天巨剑,数峰并立,涧谷幽深,屋宇隐没于树丛,人行其间如在画中。 黄昏时分,陆葳等人回到流石峰,紫阳道人一行尚在断崖峰与太一宗对峙,流石峰上冷冷清清,只剩白云往返,飞鸟去留。 陆葳随手招来一个名叫刘木莲的女弟子,命她安顿好师叔,便匆匆离去。 那刘木莲头发枯黄,黑黑瘦瘦,神情有一dian木讷,眉目看上去有dian眼熟。二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开口,魏十七记起枯藤沟的老刘头,试探着叫了声:“木莲,是你吗?” “魏……魏大哥?”刘木莲愣愣地望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别多年,音讯渺茫,本以为仙凡隔途,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流石峰上又遇到了他。 魏十七笑了起来,“你怎么成了钩镰宗的弟子?” 刘木莲木一颗心怦怦直跳,隔了半晌,慌慌张张道:“那年冬天,我爹……生了一场大病,眼看着挺不过去了,幸好来了一位道长,自称苦道人,用仙丹救了我爹一命。临走时,他説我根骨不错,将来有心求道的话,可以到昆仑山坐忘峰找他。道长走后,我爹花白的头发变黑,牙齿重新长出来,身体强健得很,过了三年舒坦日子。有一天晚上,他跟我説了很多话,要我一定去昆仑山找那位苦道人,我不肯丢下爹一个人,没答应,结果那天爹睡着了,就再也没醒过来。” “料理了爹的后事,我一个人无处可去,到老鸦岭找过你好多次,都没见着人,我只好听爹的话,在昆仑山里转了几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坐忘峰,见到苦道人。苦道人説他是昆仑派的剑修,得道前受过我家先祖的恩惠,上次来枯藤沟,就是为了了却这段因缘,他用仙丹治好我爹的病,为他延寿三年,并许诺赠我一个求道的机会。” “我不懂,糊里糊涂答应了他,苦道人把我送到流石峰,拜在钩镰宗门下,我就这样住了下来,算起来差不多有六七年了。”她沉默了片刻,抬起眼帘瞥了魏十七一眼,又低下头,道,“这几年过得还算安稳,吃穿不愁,平时一个人修炼,也没什么事……” “你师父是哪位?” “师父姓李,是钩镰宗宗主的师弟。” “李木子?”魏十七记起那名御鬼头镰的男子,戴着头巾,作书生打扮,微有些驼背,对食尸藤妖颇为眼热。 “是。魏大哥认识师父?宗主让我叫你‘师叔’,莫非你也在钩镰宗门下?”刘木莲心中一喜,好奇地问道。 “没有,现下我是御剑宗的弟子。”魏十七稍一犹豫,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略略説了几句,刘木莲见识浅薄,只当故事听,全然没有想到这背后的勾心斗角。 二人边説边谈,刘木莲引着魏十七一路来到石梁岩。 钩镰宗宗门坐落于石梁岩下,空闲的居所很多,大多是百年前的遗物,无人打理,腐朽不堪,刘木莲为他挑了一座面朝隘口的木屋,孤零零坐落在石梁岩最西侧,颇有些离群索居的味道。 只是暂住几日,最终如何安置他,要等紫阳道人回来后再行定夺。 “木莲,刘木莲!”远处传来急促的喊声,声音中颇有不悦之意,刘木莲脸色微变,只得跟魏十七抱歉一声,快步离去。 魏十七心道:“她在钩镰宗似乎过得并不如意,苦道人只为了却一桩心事,并没把她放在心上……” 趁着天光未灭,他在四下里走了一遍。石梁岩是一块巨大的横石,浑然天成,周围散布着一些简陋的木屋石室,不加修饰,倒也别有一番天然的情趣。剑修追求“舍剑之外,别无长物”,对居所没什么讲究,有一个遮挡风雨的地方就行,不像中土的玄门修士,洞府之中有客厅、卧房、静室、丹房、药园、兽栏,讲究一dian的还要遍植草木,设下禁制,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钩镰宗人丁寥落,颇为冷清,偶然遇到外出的弟子,对魏十七也视若无睹,没人主动跟他打招呼,也没人接近他,他像一个鬼魂,在石梁岩下孤独地游荡,独自欣赏流石峰的景致。 兴之所至,魏十七攀上石梁岩,站在高处眺望流石峰ding。一座巍峨的石塔伫立于天地间,九层八面,塔身的石龛中塑有浮雕造像,隔得远了,辨不清模样,远远望去,石塔沐浴在如火如荼的夕阳下,恍若青铜铸就,熠熠生辉。 那便是紫阳道人所説的昆仑镇妖塔了。 第二节 谁在镇妖塔里 血液在体内疯狂涌动,耳边隆隆回响不绝,从大椎穴往下,陶道、身柱、神道、灵台、至阳……一处处窍穴依次跳动,元液掀起狂暴的潮汐,往复激荡,经络承受前所未有的重压,剧痛难忍。刹那间,魏十七有一种错觉,镇妖塔并非无知觉的死物,“它”看见了,用一双冰凉冷峻的眼眸,把自己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 在镇妖塔的注视下,他无处藏身,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惊恐和颤栗袭遍全身,急欲逃避,却连手指都无法挪动,无穷的威压如滔天巨浪,将他砸入深不可测的海底。 “谁?是谁?谁在镇妖塔里?”他张大嘴拼命嘶叫,偏生发不出半dian声音,愤怒,绝望,痛恨,种种负面的情绪从心底泛起,迷慑住他的心魂。眼前再一次浮现出那些破碎凌乱的画面,巴蛇,洞天,激战,洞天,背叛,洞天,洞天,洞天,洞天……那一方日月经天江河匝地、纳天地万物于芥子的洞天! 落日终于沉到山崖的另一边,余晖消散殆尽,石塔被黑夜的阴影吞没,镇妖塔的威压随之消退,魏十七浑身一轻,颓然瘫倒在地,冷汗早把衣衫浸得湿透。他合上眼,觉得筋疲力尽,脑袋耷拉在胸前,识海中一片空白,只想立刻倒头睡去。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刘木莲的声音,“咦,你怎么在这里睡下了?发生什么了事?” 魏十七心中一凛,用力咬了下舌头,疼痛让神智清醒过来,他挣扎着爬起身,摇摇晃晃站不稳,好在有一双温暖的手臂,及时扶住他的手臂。 “没事,大概是太累了……”他随口找了个理由。 刘木莲有些担心,问道:“我们回去吧,你……自己能走吗?” “让我再歇一会。”魏十七膝盖一软,身不由己再度倒下,刘木莲用力托住他的肩膀,犹豫了一下,她侧身坐下,让他枕在自己腿上,一颗心怦怦乱跳。 夜风吹拂,微有些凉意,魏十七闭着眼,有气无力地问道:“那镇妖塔里,镇压了什么妖物?” “我不知道。镇妖塔是昆仑禁地,设下很厉害的禁制,只有持掌门的令符才能进去,长老和宗主都不得擅入。魏大哥,你问这干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看着那镇妖塔,似乎很亲切。” “这流石峰上,大伙儿都对镇妖塔敬而远之,你是第一个感到亲切的。”刘木莲不觉笑了起来,她下意识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像触到红热的火炭,急忙缩回来,“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歇一会儿,等我扶你回去,喝口水,睡一觉就没事了。” “但愿如此。”魏十七含含糊糊嘀咕了一句,忽然觉得有水滴落在自己脸上,凉飕飕的,接着听到刘木莲一声惊呼。难道是下雨了?他睁开眼凝神望去,只见刘木莲脸涨得通红,头发湿漉漉缠绕在一起,额头上汗珠滚动,又累又热。 “你干什么去了,热成这个样子?” 刘木莲吞吞吐吐道:“钱师姐开炉炼丹,叫我去帮忙鼓风,我就去了,只是我修为低下,这一会儿工夫就耗尽了真元,帮不上什么大忙。” “哪一位钱师姐?” “宋师叔的徒弟,入门很早,是我们这一辈的大师姐。” “她叫什么名字?” 刘木莲不自觉地放低声音,道:“钱鸳,鸳鸯的鸳。” 魏十七心中有数,他又躺了片刻,自觉恢复了几分体力,起身活动一下筋骨,慢慢下了石梁岩。 月上中天,清辉皎洁,二人一路并肩而行,回到了石梁岩西的木屋中。 木屋分里外两间,外间只有一桌一椅,桌上dian一支蜡烛,光影摇曳,里间有一张狭窄的木床,地上摆着蒲团,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蒲团半明半暗,像上弦月。 他们随意説了会话,刘木莲见夜已深,告辞离去。“石梁岩没什么像样的居所,魏大哥不要嫌弃。想睡的话,里面有床,打坐也可以。我得走了,钱师姐还叫我过去帮忙。” 魏十七道:“你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照顾自己,没问题。” “那么,明天一早我来叫你?” “也好。我想去流石峰上转转,初来乍到,不要误闯了禁地,自讨没趣,还是你陪我去比较妥当。” “那就这样説定了。”刘木莲满心欢喜,向他挥挥手,顺手带上了门。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四下里一片寂静,魏十七静静坐在烛光下,轻松惬意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深吸了口气,却久久没有吐出,寒意打心底泛起,几乎连血液都冻结起来。 镇妖塔里,到底关着什么东西? 第三节 三花五气消元散 烛火烧到尽头,爆出一个明亮的火花,泯然湮灭,四下里被淡淡的月光笼罩,阴影无处不在。[就爱读书]魏十七起身走出屋外,仰头望着黑黝黝的镇妖塔,心潮起伏,不能自已。 他隐隐觉得自己陷入一场纷乱的棋局中,两眼一抹黑,看不清,也道不明。人贵有自知之明,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从阮静到紫阳道人,师徒二人都对他另眼相看,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他是棋盘上的棋子,进退受制于人,却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会不会成为一枚弃子。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从踏上流石峰的一刻起,自己的命运就与镇妖塔紧紧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能解答他疑惑的人正在闭关疗伤,七八年都不会露面,若是她平安无事,兴许能揭开棋局的原委,告诉他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想起那个慢条斯理的美少女,坐在枝头啃桃子的情形,魏十七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暖意。 正当他心神不宁,流石峰顶风云突变,一抹璀璨的剑光划过天际,如流星坠地,势不可挡,魏十七急忙回头望去,只见石梁岩上斜插着一柄硕大的飞镰,一人足踏镰柄,背手而立,夜风吹动衣袂,飘飘若仙。 石梁岩上下俱被惊动,宗主陆葳排轩而出,引着一干门下弟子迎上前,微笑道:“恭迎师伯出关!”众人敛袂下跪,齐声道:“恭迎鲁长老出关!” 魏十七听余瑶说起,钩镰宗有两位昆仑长老,其中一人姓鲁,单名“平”,位高权重,曾与紫阳道人争夺昆仑掌门之位,惜败于青冥剑下。[就爱读书]他凝神望去,只见那鲁长老相貌清隽,须发花白,眉梢眼角布满了细纹,颇有几分出尘的丰姿。 鲁平拈着三缕清须,呵呵大笑,道:“好,好,你们都在山上——咦,木子呢,他到哪里去了?”他生性疏懒,只收了三名弟子,大徒弟英年早逝,陨落在镇妖塔中,二徒弟姚姜,下山历练,死在镇海关外的瘴叶林中,最小的徒弟便是李木子。 陆葳道:“宋师妹、李师弟和瑶儿尚在赤霞谷清剿食尸藤妖,过几天也该到了,此事说来话长,请师伯移步冷泉洞。” 鲁平甚是精明,早听出陆葳有要事禀告,他微一沉吟,道:“也好,去冷泉洞。”当下收起飞镰,步下石梁岩,陆葳遣散一干二代弟子,只叫了金佩玉跟在身边,陪同鲁长老前往冷泉洞。 那金佩玉双眉耷拉,脸色灰败,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虽然貌不惊人,却沏得一手好茶,甚得宗主看重。 魏十七远远望着他们,忽然记起远在昆仑山极西处的仙都派,颇有些惆怅。他已经被命运推到悬崖边上,身后再无同门的扶持,只能一个人孤独走下去,昆仑虽大,却只能寄身,他不会被接纳,无法真正成为其中的一员。 鲁平似乎感应到什么,蓦地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视线遥遥落在魏十七脸上。他的双眸隐隐燃起两团跳动的火焰,魏十七脸色大变,本能地闭上眼睛,连退数步,似乎被灼热的目光烫伤。 “他是何人?我怎么没见过?”鲁平皱起眉头,不知为何,他对此人的第一印象极差。 陆葳道:“他是掌门的师侄,姓魏,叫魏十七,阮长老代父收徒,将他引入御剑宗门下。” “掌教的师侄?阮丫头代父收徒?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吧!” “是,他刻下在石梁岩暂住,待掌门回转后再做安排 。” “掌门现在何处?” “尚在断崖峰未归。” 鲁平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看来我闭关的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 三人缓步绕到石梁岩背面,踏进了供奉钩镰宗历代祖师灵位的冷泉洞。 走了十余步,前方出现两条岔道,鲁平当先折向右行,来到一间石室中。石室的角落里有一汪泉眼,流水潺潺,如佩玉鸣鸾,沿着石砌的水槽注入水池中,池水清澈如镜,既不见其满溢,也不见其减损。 鲁、陆二人坐定,金佩玉在一旁汲水烹茶,默默无语。 陆葳轻轻咳嗽一声,将太一宗千里奔袭赤霞谷的始末说了一遍,从容提起掌门决定用山河元气锁和月华轮转镜交换一干旁支门人。 石室之中茶香冉冉,鲁平举杯啜了一口,隔了良久,微微叹息道:“两害相争取其轻,掌门下了一招险棋。” 片刻后,他又问道:“那魏十七是什么来历?” “不知师伯是否还记得从镇妖塔中逃出的那两条美人蟒?” “是佟姥姥吧,她为救护孙儿,被大日阳火所伤,毕生修为剩不到一成,逃不出昆仑山的。” “是,当时阮长老奉掌门之命追杀佟姥姥,一路追到千仞峰,小的那条美人蟒死在平渊派戚都手里,老的那条逃进仙都峰秋桃谷,灯枯油尽,抵不住阮长老一剑。当时魏十七是仙都派弟子,拜在荀冶门下,阮长老第一次在秋桃谷见到了他,从那天起,他就进入了昆仑的视野。” “之后呢?” 姚姜,绿锈剑,镇海关,瘴叶林,铁额人的骑兵,赤霞谷论剑,雷火劫云,山腹避难,食尸藤妖,铁岭镇,康平,断崖峰,凤凰台,陆葳一一道来,然后轻描淡写道:“他二人两情相悦,魏十七又是掌门的师侄,前途不可限量,为宗门计,我把瑶儿许给他了。” 鲁平哼了一声,森然道:“掌门的师侄就动不得了?” 陆葳斩钉截铁道:“动不得。” “好,好,你现在……”鲁平回头看了金佩玉一眼,眼皮一阵跳动,心中疑云密布,忽道,“为何不让你徒弟回避,非要当着她的面摊牌?” “鲁师伯,佩玉跟了我二十年,始终不显山露水,你可知拜我为师前,她已经在流石峰修炼了七年?” 鲁平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眼眸再度燃起跳动的火焰,金佩玉脸上不动声色,镇定自若地沏着茶汤,双手没有丝毫颤抖。 “了不起!当初跟谁修炼了七年?” “毒剑宗的石师伯。” 鲁平沉默半晌,喃喃道:“是石铁钟啊,难怪……茶里下的是三花五气消元散吧!钩镰宗和毒剑宗联手,是你的意思,还是掌门的意思?” 陆葳避而不答,只是道:“鲁师伯伤势未愈,何不继续闭关养伤?” 第四节 你且随我来 魏十七在石梁岩待了七天,无所事事,整日价四处游逛,足迹踏遍流石峰。镇妖塔仿佛睡着了,重又变成死物,魏十七或近或远注视它,却始终得不到回应,这让他在庆幸之余,又感到些许失落。 石梁岩一如既往的安静,陆葳在松风阁清修,鲁平在冷泉洞养伤,钩镰宗上下对魏十七熟视无睹,刘木莲很忙,钱鸳不停地指派她做这做那,她总是尽量抽出时间来陪魏十七,魏十七一一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説。 七天之后,宋韫、李木子、余瑶一行回到了流石峰。 滕亨吸食了地龙的尸身,实力尽复,稳稳压制住三名妖将,赤霞谷中的食尸藤妖尽数在它掌控之下,宋韫趁机用禁灵环控制住滕元滕利,李木子亦将滕贞收为妖仆,满心欢喜。 有四名妖将相助,清剿赤霞谷中的食尸藤妖易如反掌,宋韫顺利完成了陆葳的托付,连岩晶种都没有动用。 回到流石峰石梁岩,听説鲁平鲁长老出关的消息,三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余瑶脸色微变,猛地停住脚步,有些不知所措,李木子欣喜若狂,跟师姐匆匆打了个招呼,一溜烟奔向冷泉洞,宋韫眉头微皱,低头想了片刻,拉起余瑶的手,快步朝松风阁走去。余瑶有些抗拒,又不敢违背师叔的意思,一时间左右为难。 松风阁位于石梁岩东,背倚青山,面朝峡谷,松涛起伏如海,满目葱翠。 金佩玉守在松风阁外,见宋韫拉着余瑶一路行来,当下迎上前见过师叔,招呼师妹一声,道:“宗主吩咐过,师叔回来,即刻上松风阁见宗主。” 宋韫diandian头,松开余瑶的手,叮嘱她留在阁外等候,切勿走远。她心事重重,略加整理衣裾,举步登上松风阁。 陆葳在阁中静坐,侧耳聆听松风呼啸,若有所思。 宋韫见过宗主,向其禀报剿灭食尸藤妖的首尾,陆葳对师妹一向放心,掌门吩咐下来的事办得滴水不漏,省了她不少心思。 説完正事,宋韫道:“宗主,瑶儿在松风阁外等候,鲁长老那边……” 陆葳打断她道:“鲁长老虽然出关,但伤势并未痊愈,他会留在冷泉洞中继续养伤,这几年都不能与人交手。” 宋韫闻言为之错愕,宗主这几句话意味深长,尤其是“这几年都不能与人交手”,可以説字字诛心。她隐隐猜到了什么,沉默片刻,道:“这几年来五行宗咄咄逼人,掌门都有些压不住,没有鲁长老坐镇钩镰宗,单靠陆长老一人,终究是软了一路。宗主……可有恩师的消息?” 她二人的授业恩师乃是鲁平的师弟,钩镰宗上代宗主谷之峦,自从五十年前投入镇妖塔,就此杳无音讯,生死未知。 陆葳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从容道:“我听掌门説起,师父他老人家还在镇妖塔中,安然无恙。当年那场混战你不在场,五行宗居心叵测,凶险万分,宗主朴天卫束手旁观,始终没有出手,正是因为忌惮掌门和恩师二人。” 约摸在十年之前,镇妖塔禁制大幅削弱,紫阳道人进塔查看缘由,不想被几头厉害的妖物趁机逃出镇妖塔,御剑、五行、毒剑、钩镰、飞羽五宗的剑修联手清剿,混战之中,五行宗忽施冷箭,纵使妖物对钩镰宗和飞羽宗痛下杀手,幸亏鲁平挺身而出,拼尽全力重创九头虺和龙象,保全了钩镰宗一脉,自己也身受重伤。飞羽宗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被一头雷鸟杀得丢盔弃甲,死了不少弟子,从此元气大伤。 当时宋韫正在镇海关外的草原上寻找余瑶的下落,接到宗主飞剑传书,这才知道流石峰出了大事。 宋韫终究放心不下,试探着问道:“宗主,是否传书坐忘峰,请苦道人回来?” 钩镰宗鲁平一辈师兄弟共四人,鲁平是大师兄,其下有谷之峦、陆克崤、苦道人,谷之峦执掌钩镰宗,鲁、陆二人贵为昆仑长老,唯有苦道人为情所困,独自在坐忘峰隐居,他最近一次踏足流石峰,还是为了将刘木莲引入钩镰宗门下。 陆葳斟酌再三,终于dian了dian头。 二人商议定,宋韫辞别宗主,出了松风阁。余瑶匆匆迎上前,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宋韫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臂,道:“放宽心,一切有宗主做主。” 余瑶略微松了口气,待要进松风阁拜见师父,却被金佩玉挡住,“余师妹,未得宗主召唤,不得擅入松风阁。” 宋韫拉起她的手,道:“你且随我来,我有话跟你説。” 第五节 我觉得这很公平 宋、余二人来到丹房,热浪已迎面扑来,眼皮发涩,鬓角的散发为之蜷缩。余瑶探头望去,只见一具青铜鼎炉坐在地火中,师妹刘木莲费劲地鼓动皮橐,呼哧呼哧,累得满头大汗,师姐钱鸳全神贯注照看火候,一时无暇分心。 炼丹正到紧要关头,宋韫不欲打扰,站在一旁等了片刻,待鼎炉中丹液趋于稳定,这才上前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钱鸳急忙起身见过师父,客客气气招呼师妹一声,她是个精明人,知道宗主对这个徒弟极为宠爱,礼数上不敢有丝毫欠缺。 丹成九品,成败只在一瞬间,宋韫挥挥手,让徒弟不必多礼,先照应鼎炉要紧。她叫过刘木莲,问清魏十七的居所,也不多留,领着余瑶便离开了丹房。 钱、刘二人心生疑惑,不约而同陷入沉思。 宋韫来到石梁岩下,忽然停住脚步,推了余瑶一把,道:“你自己去吧,我不耐烦见他!” 余瑶感到尴尬,望着师叔不知説什么才好。宋韫笑道:“去吧去吧,别磨磨蹭蹭,告诉你,等掌门回来,你就没那么容易见着他了!”她倒并不是开玩笑,御剑宗宗门坐落于无涯观,与镇妖塔比邻,即便是昆仑嫡系弟子,也不得随意进出。 余瑶心虚地眨眨眼,道:“那我陪师叔回去吧,那个人,不见也罢。” “口不应心!放心去吧,鲁长老那边,宗主已经摊过牌了,他不会,也不敢再为难你了。”宋韫为她整了整衣袂,又推了余瑶一把,把她彻底推向魏十七一边。那天夜晚,在断崖峰的星光下,她听了余瑶的一通抱怨,然后看见她抱住魏十七的胳膊,靠在他肩头合上眼,安静得像个xiao孩,从那时起,她就清楚那个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 不会,也不敢,这是何等诛心的言辞!余瑶勉强笑了笑,故作镇定,一步步走向石梁岩西那座孤零零的木屋。她听着自己的心跳,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屋里空无一人,却充满了那个人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按下紊乱的心绪,坐在他曾经坐过的椅子上,以手支颐,呆呆出着神。 不会,也不敢!宗主到底做了什么,鲁长老不敢再为难自己? 一直坐到了黄昏,还是不见他回来,余瑶有些委屈,又有些赌气,起身走出木屋,匆匆投松风阁而去。 她低头想着心事,忽听得一人温和地招呼道:“瑶儿!”她抬起头,只见鲁平鲁长老正站在石梁岩下,目光炯炯望着她。她心头突地一跳,急忙上前躬身行礼,垂手站在一旁,静候教诲。 这不是鲁平希望看到的,这些年来,他有意无意想拉近年龄辈份造成的距离,却始终没能消除余瑶的警惕和拘谨。无数念头此起彼伏,话到嘴边又説不出口,鲁平默默注视着她,这才发觉她与记忆中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有了很大的不同,她不再是为仇恨攫取的少女,尽管容姿未改,却多了些説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嫉恨。 “师祖可有吩咐?”余瑶忍受不住沉默,鲁平咄咄逼人的目光也让她很不舒服。 鲁平踌躇再三,终于开口问道:“我听説……在赤霞谷中,那魏十七欺负了你,你恨他吗?” 余瑶握紧了拳头,清清楚楚道:“他没有欺负我,我也不恨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鲁平皱起眉头,余瑶的态度让他无能为力,他感到深深的失落。 余瑶抿起了嘴角,快刀斩乱麻,“他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真实的情况远非如此简单,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伴随着少女情怀的微妙转变,心绪缭乱如丝,兜兜转转,最终系在他身上。话説出口,她有些害羞,又感到骄傲,隔了片刻,又加了一句,“我觉得这很公平。” 鲁平如堕冰窟,他万万没想到,余瑶竟如此平静,如此坦然,救人一命,以身相许,这种连戏曲传奇里都嫌老掉牙的套路,竟会成为她推脱的理由!太阳穴的青筋跳动了几下,他竭力克制住愤懑,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寒意:“公平?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指甲刺进了掌心,一阵阵疼痛,余瑶反问道:“我不恨他,师祖为何要恨他?” 鲁平自以为猜到了她的心思,赤霞谷中厮守数载,余瑶对那魏十七暗生情愫,一开始或许被迫无奈,到后来是心甘情愿。满怀心绪落了空,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跳梁xiao丑,无言以对,只得挥手道:“好,好,你去吧。” “是!”余瑶松了口气,额头渗出细细的冷汗,她退后几步,快步离开了石梁岩。鲁平望着她窈窕的身影,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道:“掌门下了一招险棋,陆葳下了一招狠棋,这二人都不是易与之辈……嘿,三花五气消元散,真是好手段!” 第六节 你在镇妖塔下 远远逃离鲁平的视野,余瑶脸色苍白,背靠树干喘息不止,这才觉得后怕。[千千小说]她怎么敢站在师祖面前,说出那些目无尊长的忤逆话?是谁给了她如此大的勇气?是那个似近实远、若即若离的男子,还是一向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宋师叔? 余瑶慢慢蹲坐在脚跟上,双手抱膝,脸埋在腿上,紧紧闭起双眼。只要看不见,这个世界就不存在,她是安全的,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担心。 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身上,一点点被黑夜驱散,起风了,有点冷,余瑶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忽然觉得身旁多了个人,一声不吭,身上的气息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歪着头看了一眼,整个人松弛下来,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你来了!”她闷声闷气说道。 “喜欢这样蹲着?”魏十七蹲在她身旁,觉得这个姿势有点别扭,“还是,这样觉得安全?” 余瑶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就爱读书最快更新) 魏十七拉了她一把,道:“走,到我住的地方去坐坐,陪我说会话。” “已经去过了,等了你很久都没回来,你到哪里去了?”余瑶站起身,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 魏十七随意道:“四处逛了逛,山顶那座塔造得不错,很有味道。” 余瑶变了脸色,道:“那是镇妖塔,昆仑禁地,你可不要胡来!” “没事,我就是看看,我喜欢看塔 。”魏十七拍拍她的手背,余瑶猛然警醒,慌忙把手缩了回来。 二人在月光下并肩而行,来到魏十七暂居的木屋中,在昏黄的烛光下相对而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余瑶说起宋师叔在赤霞谷剿灭食尸藤妖的经过,魏十七似乎记起了什么,皱起眉头低头沉思,阴影覆盖在他脸上,像水波一样晃动。 当日在铁岭镇刘寡妇的院子中,他曾用“搜魂术”拷问康平的魂魄,得知楚天佑命他继续潜伏在铁岭镇,操纵藤妖占据赤霞谷,假以时日,赤霞谷将成为太一宗进驻西陲的桥头堡,可是事后来看,潘乘年跟昆仑谈条件,只索取山河元气锁和月华轮转镜,根本没提到赤霞谷,连谷中的藤妖都置之不顾。 他想到了两种可能,要么占据赤霞谷只是楚天佑的想法,潘乘年并不赞同,要么赤霞谷不容有失,紫阳道人拒绝了太一宗的要求。 魏十七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从常理推测,紫阳道人连昆仑派开宗立命的根本都可以舍弃,又何必守着区区赤霞谷不放,对太一宗来说,以赤霞谷为桥头堡,把触角伸入西陲,进可攻,退可守,逐步蚕食昆仑的地盘,战略上并无不妥之处,为什么轻轻放过? 他摇摇头,把这些念头沉在心底,不去多想。 第二天清晨,魏十七推开窗户,远远望见晨光之下,一人作道士打扮,站在石梁岩最高处,举目眺望着镇妖塔,山风凌厉,吹动他的道袍,猎猎作响。 余瑶束好腰带,用手指梳理着凌乱的长发,走到魏十七身后,随口问:“看什么哪?” 魏十七侧过身让出窗口,“那是谁?” 余瑶望一眼,微微吃了一惊,躲在魏十七身后,忙把头发盘起,匆匆整理着衣裾,压低声道:“是四师祖,他怎么来流石峰了——” “你有几位师祖?” 余瑶扳着手指道:“四位师祖,鲁长老居长,二师祖姓谷,是上代宗主,师父的师父,三师祖是陆长老,四师祖俗家姓曹,自称苦道人,一向在坐忘峰隐居,很少踏入流石峰。对了,刘木莲就是四师祖引入宗门的,据说是为了了却一段因缘。” 站在石梁岩上眺望镇妖塔的,正是苦道人,他接到宗主陆葳的飞剑传书,考虑了整整一夜,终于回到流石峰上。 四十余年光阴,弹指一挥间,前尘往事,恍如梦。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那一刻,让他魂牵梦萦的少女登上流石峰,站在石梁岩上,风掀动她的衣裙,飘飘若仙,她仰头望着山巅的镇妖塔,若有所思。 苦道人的鼻子有些发酸,他轻轻一挥手,御起飞镰,朝镇妖塔缓缓飞去。无法遏制的思念有如潮水,来回冲刷着荒芜的心,这么多年念兹在兹,他始终未能忘情。 她在镇妖塔下,还好吗?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回到四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他有没有勇气走到她身前,跟她说说话,告诉她,她不该踏上流石峰,那个陪伴在她身边的男子,其实是个心怀叵测、天性凉薄的小人?还是像四十多年前一样,依然自惭形秽,只敢隔着遥远的距离凝视她,思念她,最终只能怀念她? 这么多年,你在镇妖塔下,还好吗? 第七节 你终于来了 “四师祖,他……他想做什么?”余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脸色变得煞白,连忙拉着魏十七冲出木屋。 湛蓝的天空下,镇妖塔清晰可见,像一柄刺破苍穹的利剑,直欲破空飞去。苦道人脚踩飞镰,久久伫立在塔前,两两相望,一时间心潮起伏,不能自己。 魏十七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道:“他只是想靠近了看看镇妖塔。” “但愿如此。”余瑶听鲁长老説起过苦道人的往事,他用情至深,这么多年始终不能介怀,若非如此,他又怎会离群索居,枯守在坐忘峰,迟迟不愿踏上流石峰。 日头越升越高,苦道人沐浴在炽热的阳光下,连面目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叹了口气,缓缓降下飞镰,觉得心灰意懒。 他没有勇气,他来迟了。 然而就在那一刻,镇妖塔再度“苏醒”过来,魏十七如遭雷击,浑身僵硬,他清楚地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睁开了,冷冷注视着自己,血液狂涌,窍穴震动,元气潮汐澎湃激荡,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眼前晃动。 魏十七目不转睛盯着镇妖塔,眼眸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像针一样尖锐刺眼。余瑶的心扑通一跳,她隐隐觉得,魏十七对镇妖塔太过在意,他有dian不大对劲。 她举起衣袖,为他拭去额头的汗珠,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魏十七强忍住体内的痛楚,努力露出笑容,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没事,不用担心,都会过去的。” 他的掌心是那么温暖,余瑶有些心乱,主动投入他怀里,梦魇般呢喃道:“我们不该回来的,我有不好的预感,不该回流石峰的……” 魏十七咬着牙道:“该来的总会来,命中注定,躲也躲不掉,就像当初在赤霞谷,我找到你,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耳边惊雷不断,他的声音嘎然中止,恍惚间,镇妖塔如水中的倒影,扭曲变形,他分明看到妖气冲天而起,遮空蔽日,狠狠向自己扑来,再一定睛,依旧是朗朗晴空,什么都没发生。 一声细微的叹息,有人在镇妖塔中轻声道:“你终于来了!” 像风拂过山头,穿过树梢和草叶,掠过溪流河谷,在流石峰的每一个角落徘徊,丹房,静室,楼阁,山洞,每一双耳朵都听到了那声叹息,听到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甜美而婉转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无数次在梦中响起的声音,像最浓烈的酒,让苦道人的血液沸腾起来。 镇妖塔底炼妖池,不知埋葬了多少厉害的妖物,每到初一十五,妖气爆发,偶尔会冲破镇妖塔,直上云霄,只是这次泄露的妖气如此激烈,有如实质,难道説……难道説这么多年后,“她”终于支撑不住,不得不行险作最后一搏? 苦道人呼吸艰难,心中突然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今掌门不在流石峰上,镇妖塔无人镇守,诸位长老宗主差不多都走空了,后山闭生死关的前辈更不可能出来,这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何不助她一臂之力,把她救出来? 这念头一旦浮起,就再也无法消除,像大毒蛇,缠绕住他的心。 朝阳之下,镇妖塔巍然屹立,他闭目冥思,清楚地感觉到塔身的禁制正一diandian被妖气削弱,四十多年的等待,多少个不眠之夜,风露中宵,对影徘徊,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日。 世间女子多痴情,男子偏薄幸,镇妖塔中的“她”,风华绝代,却落得如此下场,不就是最好的明证吗! 苦道人回转身,望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镇妖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我来了,你在等我吗?你还记得我吗?你等的是我吗?”他一字一句,喃喃説道。脚下的飞镰渐渐伸长为一人多高,刃如弯月的大凶器,浓郁的血腥气冲天而起,四周草木无风自动,连镇妖塔都察觉到威胁,山河元气锁无人驱动,便自行抽取妖元,源源不断注入镇妖塔,铭刻在塔身的符箓逐一亮起,回环往复,连接为法阵,禁制迅速稳定下来,比往常还强上数分。 只是,少了镇守之人,镇妖塔再通灵,终究只是一件死物,能否挡住血月草刈镰的全力一击? 苦道人热泪盈眶,胸中再无犹豫,一声清啸,御起飞镰直冲镇妖塔而去。 第八节 血月草刈镰 妖气冲天,禁制接二连三触发,天地元气紊乱不堪,苦道人如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间穿梭。 嫡系各宗的弟子俱被惊动,越来越多的人走上山头,彼此打听着消息,交头接耳,人声鼎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一双双犹疑的眼睛,无不翘首仰望山巅,辈分较高的师长,更是御起飞剑停在高空,朝镇妖塔方向极目张望。 钱鸳刚刚炼完一炉辟毒丹,汗流浃背,疲倦不堪,还没来得及歇息,就被一阵喧哗声惊动。她走出丹房,叫住一名相识的五行宗弟子,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动静如此之大。对方的表情有些古怪,反问道:“你是钩镰宗的大师姐,竟不知道吗?” 钱鸳心中咯噔一响,生出不详的预感,她催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伙儿都在传,血月草刈镰,你们钩镰宗的大凶器,再度出世了,昨天才到流石峰的苦道人,现下正在硬闯镇妖塔!”对方脸上并无多少愤慨,反而透出按捺不住的兴奋,多少年不曾有这么大的阵势,以一己之力撼动镇妖塔,这需要何等的胆量! “四师祖他他他他硬闯镇妖塔?”钱鸳结结巴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大概是这么回事,听説已经破除了前三层禁制,血月草刈镰威力极大,势如破竹,估计第四层也挡不住。” 钱鸳喃喃道:“四师祖他为何要这么做,没道理啊!”她顾不得疲惫,拔腿奔向石梁岩。 余瑶紧握着双拳,指甲刺进掌心,隔得远了,看不清苦道人的一举一动,她心中焦急万分。 “去镇妖塔看看!”魏十七本能地觉得,镇妖塔与他有莫大的干系,眼下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万一日后自己也要步苦道人的后尘,有必要先看清禁制的分布和威力。 “不行,那太危险!”余瑶断然拒绝,镇妖塔是昆仑禁地,她一个三代弟子,哪里能靠近。 魏十七转念一想,也觉得没必要冒险,他朝四下里打量,见石梁岩北侧有一座荒芜的山头,乱石嶙峋,草木绝迹,与镇妖塔遥遥相望,视野甚是开阔。他伸手一指,道:“去那里远远看几眼,不会有事的。” 余瑶也关心本门师祖的安危,犹豫道:“可是怎么过去呢,流石峰上不能随意御剑飞行,万一触动了禁制……” “xiao心一些,顺着山势御剑,多费些工夫而已,这流石峰上怎会到处都布下禁制,连一个光秃秃的山头都不放过!” 余瑶被他説得心动,踌躇不决,忽听得身后有人冷哼一声:“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在流石峰御剑,瑶儿,你也被他带歪了,连宗门的规矩都不守了!” 魏十七回过头,只见一个美貌女子站在自己身后,面沉如水,眉宇间颇有焦虑之色,正是余瑶的师叔宋韫。 宋韫摸摸她的秀发,板起脸没好气地説道:“跟在我身后,别到处乱跑!”她当即御起一对破军钩,自踏一柄,让余瑶上了另一柄,风驰电掣飞向镇妖塔。 魏十七御起藏雪剑紧随其后,才起到空中,就觉杀意纵横肆虐,有如滔天巨浪,人力是何等渺xiao,根本无法与之抗衡,镇妖塔的禁制终于向他展露出冰山一角。 流石峰上的禁制分两种,一种是阵图,用来抵御外敌,类似于连涛山的雷火劫云,规模宏大,将流石峰团团护住,原本需三十三名长老合力才能勉强驱动,殊为不便,到紫阳道人接任昆仑掌门,锐意变革,别出心裁,以山河元气锁抽取天妖的妖元,通过炼妖池和镇妖塔转化为无比精纯的天地元气,强行催动阵图,威力虽有所减弱,却只需三名长老便能加以控制。另一种是防止有人擅闯要地而布下的法阵,局限于一时一地,规模要xiao很多,通常由多重禁制彼此勾连而成,苦道人正在冲击的“水云”法阵就属于后者。 近距离仔细揣摩昆仑派的禁制,是极其难得的机会,只是一来破军钩速度惊人,魏十七需全力御剑才能跟上,二来魏十七对禁制之学一窍不通,无从看起,三来苦道人正操纵血月草刈镰硬撼镇妖塔,天地元气异常紊乱,禁制亦被波及,变幻鼓荡,难以把握,大好时机,就这样白白地错过。 须臾工夫,宋韫飞至镇妖塔外,四下里十余人御剑立于空中,指指diandian议论着什么。她凝神望去,只见塔身自下而上亮起无数符箓,又渐次消退,驱动禁制生出种种变化,而师叔苦道人正沿着山路一步步逼近,血月草刈镰化作一团红影,将禁制逐层破开,消解于无形。 受限于根骨天资,宋韫未能修炼最厉害的昆仑四诀,不过她在禁制方面颇有心得,用功既勤,又得紫阳道人亲自指dian,隐隐成为同辈中的第一人。守护镇妖塔的法阵称为“水云”,最初是由昆仑派第九代掌门亲手布置,后经历代前辈高人增削完善,最终在紫阳道人的师父手里定下“水云”之名,形成了一十三层禁制,相生互补,浑然如一的格局。这一十三层禁制,一层比一层厉害,苦道人凭借血月草刈镰击破四层禁制,距离镇妖塔越来越近,却不知自己已深陷水云之中,原本支离破碎的前四层禁制竟重新勾连融合,非但切断其退路,而且与第五层禁制遥相呼应,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暂时采取守势。 “师叔,水云法阵变化无穷,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宋韫不忍看他自蹈死地,连带着祸及钩镰宗,若他就此罢手,闭关思过,等掌门回来后向他负荆请罪,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苦道人呵呵一笑,高声道:“求仁得仁,一意孤行,绝不回头!”他伸出食指,在镰刃上轻轻一抹,顿时血流如注,血月草刈镰饱饮精血,猛地一震,血煞之气从镰刃中溢出,左右盘旋,化作一轮诡异的血月,冉冉升至空中。 宋韫脸色大变,苦道人在坐忘峰潜心苦修四十年,竟练成了钩镰宗三大杀招之一的血月斩,她听师父説起过血月斩的威力,以七年阳寿为代价,将血月草刈镰中的血煞之气凝为一轮血月,石破天惊,山崩地裂,方圆百里的生灵尽数化作血雾,最是凶煞不过。一时间她心急如焚,正待提醒众人远远避开,镇妖塔忽生异变,塔身第二层的石龛中探出一张须发皆白的老脸,皱纹纵横交错,有如干涸龟裂的大地,竟是上一代钩镰宗宗主,陆葳和宋韫的授业恩师谷之峦。 苦道人这一惊非同xiao可,他一直以为师兄业已陨落,此刻却见他从镇妖塔中探出头来,容貌苍老,似乎受尽了苦难和折磨,行将就木,他试探着叫了声:“谷师兄,是你吗?” 谷之峦老脸上露出愤慨的神情,嘴唇微微蠕动,熟悉的声音在苦道人脑海中响起,“曹棣啊曹棣,老子吃了这么多苦,不惜投入炼妖池中,就是为了保住钩镰宗一脉,你倒好,把宗门全然置于脑后,为了一个妖孽,竟敢向镇妖塔动手!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了,紫阳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你……你你你……生生毁了钩镰宗!” 他气急败坏,猛地挣出一条手臂,向血月草刈镰虚虚一dian,血月顿时摇晃不定,重新涣散为血煞之气,钻入草刈镰中,苦道人如遭重击,脸色煞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谷之峦张开五指,血月草刈镰倏地跃起,荡开层层禁制,他在苦道人脑中厉声喝道:“孽障,还不快走!趁紫阳没回来,带上钩镰宗的弟子,立刻离开昆仑山,有多远走多远,到海外去,或能保全宗门一脉传承!” 苦道人跪倒在镇妖塔前,心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舍了这条性命,绝不连累宗门……” 谷之峦突然扭转头,望着遥远的天际,长叹一声:“太迟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道温润如玉的青光划过长空,昆仑派的掌门紫阳道人,终于回到了流石峰。 第九节 紫阳道人的手段 紫阳道人的手段,有目共睹。 五十余年前,昆仑掌门还是御剑宗的鹤山道人,他修炼烛阴诀走火入魔,长年累月在镇妖塔中闭关,汲取妖元疗伤,把昆仑派交给他的三个徒弟打点。当时的昆仑嫡系有七大宗门,以御剑宗、五刖宗和鲲鹏宗为首,五刖宗和鲲鹏宗势力极大,联手把持住长老会近半席位,大长老之位也由五刖宗和鲲鹏宗轮流担当,至于五行宗、毒剑宗、钩镰宗、飞羽宗这些小宗门,联起手来也不能与其相争。 汲取妖元疗伤无异于饮鸩止渴,贻祸无穷,鹤山道人纵使保全性命,长年为妖气浸染,难免性情大变,无法再继续执掌昆仑。五刖宗和鲲鹏宗不忿掌门之位始终为御剑宗把持,决定趁此机会谋乱,打压御剑宗,控制流石峰,夺取昆仑剑诀,逼迫鹤山道人退位 五刖宗和鲲鹏宗联络嫡系各宗门,却出师不利,除了钩镰宗态度暧昧外,五行宗、毒剑宗和飞羽宗都毫无例外地站在了御剑宗一边,五刖、鲲鹏二位宗主觉得事态不妙,决定攻入无涯观,先发制人,等大局一定,不怕五行、毒剑、飞羽三宗不低头服软。 五刖宗和鲲鹏宗以为局势尽在掌握,太过托大,既不打算将御剑宗赶尽杀绝,也没有把那些无足轻重的小宗门拉下水,但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御剑宗的应对竟如此迅猛而激烈。鹤山道人的三个徒弟,修炼青冥诀的吾紫阳,修炼烛阴诀的邢越,修炼混沌诀的岳朔,召集起御剑宗、五行宗、毒剑宗、飞羽宗的全部精锐,出其不意,以雷霆手段,发动了一场无比血腥的大清洗,将五刖宗和鲲鹏宗赶尽杀绝,一个都没留下。 没有仁慈,没有宽恕,没有手软,那一夜,五刖宗和鲲鹏宗从昆仑嫡系中生生抹去,闭生死关的前辈耆宿,近二十位资深长老,两位宗主和无数中坚俊彦,尽数沦为剑下亡魂。吾紫阳第一次施展“化剑为丝”的神通,手中的青冥剑饱饮鲜血,在众目睽睽之下,像割茅草一样收割着性命,无人能当剑丝一击,那从容不迫、绝不留情的气势,让人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只需吾紫阳一人,就能把五刖宗和鲲鹏宗上下杀得干干净净。 尘埃落定,吾紫阳孤身前往镇妖塔拜见师父,等他出来时,已经披上道袍,戴上象征昆仑掌门之位的紫金冠,自称贫道,道号紫阳。 那一夜,五行宗出力最大,成为最大的赢家,五刖宗和鲲鹏宗遗下的飞剑和剑诀,半数落入他们之手,并肩站在御剑宗一边毒剑宗和飞羽宗,也各自有所收获,唯有骑墙观望的钩镰宗,境地相当尴尬。 见识过紫阳道人的手段,谷之峦再无侥幸之心,他将血月草刈镰传与师弟曹棣,命他闭关炼祭草刈镰,早日练成钩镰宗三大杀招之一的血月斩,守护宗门传承。至于宗主之位,他传给了自己的徒弟陆葳,陆葳在二代弟子中威信甚高,她是个女子,素无野心,又是掌门的外甥女,想必紫阳道人会网开一面。 安排好后事,他孤身前往无涯观拜见掌门,愿领惩戒,以肉身投入炼妖池,忍受妖气灌体之苦,炼成半人半妖之躯,寄身于镇妖塔中,永世守护昆仑。 紫阳道人默许了他的请求。 五刖宗和鲲鹏宗的谋乱让昆仑派元气大伤,长老会甚至凑不出足够的人手驱动护山阵图,流石峰上人心惶惶,谁都没有心思修炼。果不其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太一宗得知此事,当即倾巢出动,以潘乘年和楚天佑为首,率领二十多名元婴修士攻上流石峰,昆仑的命运岌岌可危。 结果紫阳道人一人一剑挡住去路,接连斩杀了太一宗数名修士,法术也好,法宝也好,符箓也好,灵兽也好,在青冥剑前,全都不堪一击,紫阳道人教会了太一宗什么是“剑修”,什么是“一剑破万法”。 潘乘年最终没有出手,据说他离开时惆怅地叹息一声,说了句:“青冥不破,昆仑不灭。” 从那天起,昆仑的格局和气象为之一变,掌门紫阳道人坐镇流石峰,邢越入驻长老会,成为大长老,执掌刑罚,小师弟岳朔下山不知所踪,御剑宗弟子意气风发,其余各宗也重拾起信心。 直到十年后,岳朔才重返流石峰,带回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紫阳道人用山河元气锁将她困住,投入镇妖塔下,抽取妖元驱动护山阵图,弥补了昆仑派的最后一处破绽。 昆仑是紫阳道人的昆仑,是青冥剑守护的昆仑! 第十节 昆仑第二人 陆葳站在石梁岩上,亲眼目睹苦道人冲击镇妖塔,受阻于“水云”法阵,谷之峦从塔中探出身来,阻止他发出血月斩。从始至终,她都表现得异常冷静,只是旁观,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或动作。 无法阻止的事,也只能接受,身为钩镰宗的宗主,她感到深深的遗憾,事态的变化出乎意料,她权衡利弊,算到了所有可能,唯独没算到苦道人会如此冲动。人心最难把握,四十年枯守坐忘峰,陆葳以为他能看淡,可他却从未“坐忘”。 善后事宜,就任由紫阳道人处置了。 青光闪动,紫阳道人御剑奔镇妖塔而去,视水云法阵如无物。 谷之峦念头急转,鬼使神差狠下心肠,五指猛地一握,血月草刈镰凌空飞起,闪电般挥下,如同快刀切豆腐,将苦道人一颗六阳魁首斩下。尸体跪在原地,血如泉涌,头颅滚落一旁,兀自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谷之峦的喉结上下滚动几遍,老泪纵横,不忍多看,重新缩回镇妖塔中,血月草刈镰颓然落地,水云法阵层层推进,催动禁制,苦道人的尸体顷刻间化为乌有,连骸骨都没剩下。 陆葳呆呆望着师叔陨落的地方,一时间心灰意懒,五十多年前,谷之峦和盘托出钩镰宗的处境和自己的打算,告诫她鲁平为人傲慢,陆克崤性情懦弱,曹棣禀性冲动,此三子都不足以担当宗主之位,钩镰宗的传承,维系于她一身,如能妥为利用她与紫阳道人的关系,犹能在夹缝中求得生机。从那天起,陆葳就背上了沉重的包袱,谷之峦的这些话,既是信任,也是折磨,她把一切深埋在心里,守口如瓶,三位师兄弟只以为谷之峦阳寿将尽,闭生死关以求突破,全然不知他为保全钩镰宗一脉,平息紫阳道人的怒气,主动投入炼妖池中,炼成半人半妖之躯,再也不能离开镇妖塔。 世事难料,到头来,钩镰宗还是没能逃过劫数,她知道,谷之峦忍痛斩杀苦道人,那是壮士断腕,犹抱着一线希望,可是以紫阳道人的脾气,会轻易放过钩镰宗吗?陆葳转过头,望着破军钩上的宋韫和余瑶,茫然之余,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她自暴自弃地想:“这样也好,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歇下来了……” 剑光如虹,径直落在镇妖塔前,紫阳道人挥挥手道:“陆葳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掌门的法旨是金科玉律,众人纷纷躬身退下。宋韫催动破军钩,魏十七紧随其后,三人御剑回到石梁岩下,宋韫轻轻推了余瑶一把,欲言又止,拂袖离去。 余瑶站在魏十七身旁,隐隐猜到了师叔的担心,一时间怅然若失。 空旷的山头风声呜咽,陆葳面对昆仑掌门,不知接踵而来的,会不会是滔天怒火。钩镰宗的前辈高人,唯一练成三大杀招之一血月斩的天才,竟公然向镇妖塔挥动血月草刈镰,这样的行径,哪怕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也不为过,联想到五十多年前的那个流血之夜,陆葳不再对钩镰宗的前途抱有幻想。 紫阳道人道:“説説看,这是怎么回事?” 陆葳想了想,不紧不慢道:“此事説来也简单,余瑶在赤霞谷跟了魏十七,鲁长老心中不忿,迁怒于他,我担心他坏了掌门的大事,让金佩玉在他的茶水中下了三花五气消元散,七年之内,鲁长老无法催动真元,形同废人。钩镰宗缺了鲁长老,单靠陆长老一人,应付不了五行宗,我便飞剑传书坐忘峰,召回苦道人,没想到他余情未了,出了这档子事。” 紫阳道人无意弄清鲁、余、魏三人间的瓜葛,他静静注视着陆葳,道:“你没有做错什么。回去后好生约束门下弟子,等候长老会处置。” “是。”陆葳没想到掌门会轻轻揭过此事,不禁松了口气。 隔了片刻,紫阳道人又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在五行宗的问题上,我有养虎为患之嫌?” 陆葳心中一凛,急忙道:“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觉得?” 陆葳沉默不语,她心中清楚,因为是外甥女,所以掌门才多提dian几句,以免她糊里糊涂犯错。 “太一宗的潘乘年是渡劫期的大修士,楚天佑三十年前就进入了炼神期,假以时日,就是第二个潘乘年。楚天佑此人惊才艳艳,修为才智,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昆仑派能与其相提并论的,只有朴天卫一人。” 陆葳没想到掌门对朴天卫的评价如此之高,凌驾于大长老邢越之上,言外之意他就是昆仑第二人。 “让魏十七到无涯观来见我。他的事,你以后不用再管。” “是。” 紫阳道人话锋一转,“有没有想过离开流石峰?” 陆葳为之错愕,不知该如何应答。 第十一节 听说你有私情 流石峰ding山崖裂成三块,名为观日、熊罴、鹿鸣,沟壑中长满了古木,枝干遒劲似龙蛇,郁郁苍苍,终年不凋,山崖之间以铁索桥相勾连。镇妖塔和无涯观位于东首的观日崖,面朝云海,下临万丈深渊,西南的熊罴崖和西北鹿鸣崖供御剑宗弟子练剑,遍布禁制法阵,由简到繁,由浅入深,于修炼剑诀大有裨益。 魏十七循着陡峭的山路前往无涯观拜见掌门,一路欣赏沿途的风光,不紧不慢,意若清闲。他知道有很多双眼睛在注视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不久的将来,他们或许会曲意交结,或许会落井下石,他心中既没有惶恐,也没有希冀,像一叶扁舟,无视风浪,静静迎向未知的命运。 苍山似海,残阳如血,无涯观悬空于峭壁之上,像一头横空出世的大鸟,张开双翼,沐浴在夕照下。 山路的尽头立有一块石碑,上刻“无涯观”三个大字,御剑宗弟子石传灯迎上前来,淡淡道:“魏师弟,掌门在海天阁等你,请随我来。” 魏十七叉手行礼,客客气气道:“有劳师兄了。” 石传灯乃是大长老邢越的徒弟,一袭白衣,卓尔不群,像一柄飞剑,挺拔,坚韧,锋芒毕露。魏十七初来乍到,抱着谨言慎行的心思,当一回锯嘴的葫芦,偏生石传灯也不是善于言谈的主,二人一先一后,默默无语,踩着咯吱咯吱响的木板,一路朝海天阁行去。 无涯观最初只是一座木结构的四层高阁,悬空建在观日崖的峭壁上,与山腹洞穴连为一体,经过数千年开凿扩展,增加了南北两翼,北翼有海天阁、烛阴阁、青冥阁、云阁,南翼有天风阁、红莲阁、混沌阁、剑阁。青冥、烛阴、红莲、混沌四阁供御剑宗弟子潜修冥思,剑阁精研剑诀,云阁是掌门日常休憩的地方,不经召唤,无人敢擅入。 海天阁位于无涯观北,窗外是万壑松林,风过处,枝叶婆娑,连绵起伏如海涛。紫阳道人端坐阁中,喝着热腾腾的茶水,悠然自得,一名眉清目秀、颜若渥丹的道童站在他身后,神情甚是狡黠可爱。 石传灯目不斜视,躬身行礼,道:“掌门,魏师弟到了。” “让他进来。” “是!”石传灯把魏十七引入海天阁,转身离去,从始至终都没有看那道童一眼。 紫阳道人和颜悦色向魏十七道:“坐,喝杯茶,不用拘谨,这是鹿鸣崖的新茶,冷泉洞的水,寻常很难喝到的。” “掌门跟前,岂有弟子的座位。” “无妨,坐,想必你有很多话要问,难得我有余暇,可以为你解惑,错过今天,就没有机会了。清明,给你师兄倒茶。” 那道童上前来,为魏十七倒了一杯热茶,眼珠骨碌碌直转,上下打量着他,甚是好奇。魏十七忽然心生警兆,隐藏在体内的野兽本能催促他远远避开,那道童异常危险,他有一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紫阳道人喝了一口茶,轻描淡写道:“赤霞谷一战,仙都派死伤最多,奚鹄子陨落在谷中,一干弟子也为食尸藤绞杀,幸存下来的,只有李少屿、邓元通、卫蓉娘、司马杨等寥寥数人,邓元通暂时接任掌门,回仙云峰主持大局,旁支诸派各有损失,没有三五年休养生息,恢复不了元气。你现在是御剑宗的弟子了,仙都的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插手。” “是。”魏十七知道掌门的意思,这是要他撇清关系,不管将来仙都派惹上什么麻烦,都要置身事外。 “阿阮冲出赤霞谷时硬撼楚天佑的定海珠,仗着掩月飞霜剑,侥幸逃脱一条性命,她受伤极重,现在镇妖塔中闭关疗伤,性命虽无碍,伤势好转却非一朝一夕的工夫,你若能及早突破剑气关,或可助她一臂之力,在此之前,不要去打扰她了。” “弟子明白。” “阿阮传你的并非昆仑剑诀,利于速成,威力极大,你且自行修炼,有什么疑惑,可以问清明,缺什么东西,也可向他讨要。你还有一位师兄,一位师姐,奉命下山办事,不在流石峰上。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魏十七微一沉吟,拐弯抹角问道:“不知……会如何处置钩镰宗?” 紫阳道人哂笑道:“苦道人冲击镇妖塔,罪不可赦,陆葳身为宗主,难辞其咎,昆仑嫡系,从此不会再有钩镰宗一脉,有些人会离开流石峰,有些人会留下。” 魏十七心中一凛,没想到掌门的处置如此严厉,竟将钩镰宗连根拔起,彻底抹去。 “听説你有私情,跟钩镰宗的一名女弟子?” 魏十七有些尴尬,老老实实道:“有这回事,是陆宗主的弟子余瑶。” “好,那就让余瑶留下照顾你。” “多谢掌门成全。”魏十七心中一松,又强自收敛,这一番表情,半是出于真心,半是刻意流露。他有一刹那想起刘木莲,随即觉得不妥,按捺下提起她的冲动。 “诸位长老和宗主在断崖峰善后,等了却苍龙洞之事,再行处置钩镰宗。你日后若能有所成就,开宗立派并非难事,哪怕把陆葳找回来重起炉灶,再建钩镰宗,也无妨,不失为一桩美谈。” 魏十七当即起身应道:“多谢掌门厚爱,弟子定不负所托。” 他心中雪亮,从阮静到紫阳道人,无不对他报以青眼,许以重惠,他若推三推四,那是不识好歹,不论他们所求是什么,只要老老实实合作,总能收到一些好处。退一万步説,即便前途险恶,可能会赔上性命,现下犹豫回绝的话,也断了最后一线生机。 紫阳道人微微一笑,“你是个聪明人,知进退,不自作聪明,很好。我説过的话,答应的事,从不反悔,只要你有这个能力。你暂且在无涯观住下,潜心参悟剑诀,其余的事,不用多想。让清明带你上熊罴崖,以禁制磨炼剑诀,或能有所进益。等你练成剑气后再来见我,我有事要你去办。” “是!” 紫阳道人久久凝视着他,忽然间意兴阑珊,挥挥手説:“好自为之,你去吧!” 第十二节 这也是缘份 出了海天阁,清明像换了个人似的,跑前跑后,遇到台阶一跃而过,腿脚一刻不停,极尽好动之能事,倒是魏十七跟在他身后,显得老成持重,颇有城府。 二人经过无涯观旧地,沿着木栈道进入南翼,来到天风阁和红莲阁之间,清明熟门熟路,伸手推开一扇木门,里面是两条狭窄的楼道,贴着峭壁修建,一条通往上层静室,一条通往下层厢房。 清明引着他来到上层,南北各有一间静室,推开南首那间,里面空空荡荡,半壁阁楼,半壁山洞,地上摆着一个蒲团,靠墙有一张矮床,铺着枕头被褥,面向栈道是三扇长窗,风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 “你且在这里住下,下层的厢房有茶水和果子,有人在那里照应。今天晚了,明天到天风阁找我。” 魏十七谢了一声,清明嘻嘻一笑,一溜烟跑走了。 推开长窗,凌厉的山风呼啸而入,远山半明半暗,金乌坠落到流石峰的另一边,暮色铺天盖地袭来,半轮淡月晃悠悠升上山巅,把摇晃的树影投进室内。 他觉得心绪不宁,有些寂寞。 站在窗口吹了会风,魏十七掩上长窗,在蒲团上坐了半天,始终静不下心来,他干脆起身出了静室,趁着月色四处走动。 沿着楼道来到栈道下层的厢房,门户虚掩,烛火摇曳。魏十七轻轻推开门,昏黄的烛光像水一样泻出来,抬头望去,只见檐下架着一块匾,上刻“汤沸”二字,没有留下落款,结字圆润,意犹未尽。 字不错,他仰头看了许久,想起铁岭镇那家“寒夜客来”客栈,会心地笑了起来,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也是缘份。 魏十七举步踏进厢房,依旧是半壁阁楼半壁山洞的格局,两支儿臂粗的蜡烛插在烛台上,火光摇曳,照亮了桌上一盘鲜红的果子,形状像李子,个头有拳头大小,甚是诱人。 一个须发俱白、佝偻着身躯的老苍头从角落里蹩出来,睡眼惺忪,动作迟缓,他眼中布满了血丝,神情颇为疲倦,似乎连着几天没合过眼。 他沙哑着嗓子道:“天寒夜长,朔风侵人,年轻人,可要饮些热茶?” 虽然只是个貌不惊人的老苍头,魏十七也不敢怠慢,他拱手致意,客客气气道:“有劳了,正要喝几口热茶解乏。” 那老苍头从桌下拖出一只铁炉,塞了几把碎木片,双手一搓,燃起炉火,那火焰呈苍白色,笔直往上腾起,丝毫不受山风的影响。他又从壁橱里取出一包茶叶,拆去粗纸倒了些在茶壶中,从水缸里舀了水注满,坐在炉口上,火焰将茶壶团团包裹,顷刻间白气突突,水开茶香,炉火也恰好应手而灭。 魏十七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暗暗心惊,连一个生火烧水的老苍头都有如此造诣,御剑宗果然不简单! “山野之地,没什么好东西,茶水还可以喝喝,果子也不错,吃几个尝尝鲜 。”说着,那老苍头拎起茶壶,稳稳倒了一碗茶,殷勤地送到魏十七跟前。 魏十七接过茶碗,不忙喝,就着烛光先看茶色,再闻茶香,随口问道:“老人家贵姓?” “免贵,姓冯,叫我老冯就行。你是新来的御剑宗弟子?” “是,初到流石峰,姓魏,魏十七。” 茶水绿中透黄,映着魏十七的脸庞,香气忽远忽近,仿佛静夜里缥缈的歌声,让人捉摸不透。魏十七将茶碗举到嘴边,一饮而尽,长长吁出一口白气。 “如何?” 魏十七答非所问,“很烫。再来一碗!” 老苍头呵呵笑着又给他倒了一碗,伸手把果盘推到他面前。 魏十七喝掉茶,把茶碗撂在桌上,取了个果子,那果子触手坚硬,有一层薄薄的硬壳,从来没见过,谨慎起见,他多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果子?怎么个吃法?” “山里的油杏子,破开壳,吃里面的白肉,核里的果仁稍苦,油很足,有人喜欢吃,有人不喜欢。” 魏十七吃着果子,又喝了一碗茶,瞧着老苍头换了茶叶,续水再煮,随口问道:“冯老也是御剑宗弟子?” “何以见得呢?”老苍头头也不回,专心致志操纵着炉火。 魏十七心中一动,猜测道:“这驱火的手法,娴熟老辣,莫非源自昆仑四诀中的红莲诀?” 老苍头呆了半晌,叹息道:“你眼光不差,这的确是红莲诀,不过我资质平平,四十年来没有寸进,只能在这里干些打杂的粗活,摘果子,挑水,煮茶,洒扫阁子,也活到了现在这把年纪,那些资质比我好,用功比我勤的,来来往往,倒不知陨落了多少……” 魏十七心中一凛,他的话似乎颇有深意,低头细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不过话说回来,正因为有那些资质好用功勤的人物在,我才能在昆仑的庇护下平安活到现今,否则的话,太一宗早攻破流石峰,屠尽我昆仑弟子,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倘使人人如我这般,那就没有人能如我这般,这里的道理,其实不难想通。” “年轻人,你能进这无涯观,那就是可造之才,莫要错失了大好机缘!” 魏十七朝他笑笑,他本该说些“多谢老人家指点,在下一定铭记在心”之类的客套话,然后向他虚心请教,或许会发现这位“四十年来没有寸进”的老苍头,竟然是昆仑派不出世的前辈高人,他慧眼识英雄,倾囊相授,传他功法剑诀飞剑丹药,指点他——打住打住,这是小说游戏的情节,想想无妨,当真就没趣了。 所以他只是笑笑,磕开油杏子的硬核,剥出果仁丢尽嘴里,果然油分十足,回味稍苦。 不过,他喜欢。 闲扯了几句,心情重新平静下来,魏十七向老苍头打个招呼,回到静室中,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目冥思,参详着阮静传他的那篇“剑诀”。清明是紫阳道人的贴身道童,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有什么问题,要什么东西,他得及早盘算清楚,免得日后耽搁了修行。 第十三节 红花白藕是一家 无涯观像一头硕大的怪鸟,伏在观日崖的峭壁之上,天风阁是怪鸟右翼上的一根骨刺,直指苍天。 魏十七一早来到天风阁,见无人值守,便拾阶而上,登上了ding层的望天台。这是整座无涯观的最高处,风声呜咽,如泣如诉,镇妖塔近在眼前,巍然屹立于山崖,摇摇欲坠。 看了几眼,魏十七觉得心驰神摇,忍不住紧紧抓住栏杆,颈椎咯咯作响,仿佛生锈一般。 就在昨日,也是这个时候,晨曦dian亮了镇妖塔,他听见有个女子在塔下幽幽叹息,她説了句:“你终于来了!”在这之后,苦道人如痴如醉,着魔一般舞动血月草刈镰,冲向镇妖塔,结果落得个头身两处,尸骨全无的下场。 但那句话,真的是对苦道人説的吗?魏十七望着镇妖塔,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终于来到这里的人,会不会是自己呢? 不知站了多久,风吹得脸发干,眼发涩,鼻发酸,他终于听到了清明的脚步声,三步并作两步,一蹦一跳跑上楼来。 “呀,原来你早来了,躲在这里吹风!” 魏十七笑笑道:“是啊,吹吹风,看看塔,这里视野开阔,景致不错。” 清明搓着手道:“不行,风太大了,提着嗓子説话累得紧,快下来,找个地方坐下説话,在望天台上吹一两个时辰,会变风鸡的!” 魏十七从善如流,一路跟着他下到天风阁的三楼,进了一间敞亮的静室,面对面坐在蒲团上。风声xiao了很多,窗户纸哗啦啦响,清明吁了口气,老气横秋道:“不是我好为人师,掌门关照的,御剑宗的弟子,修为可以不高,飞剑可以不利,但见识一定要有。” “听仔细了,这是御剑宗弟子入门的第一课,我代岳师叔教你。” “数千年前,昆仑派与太一宗,呵呵,红花白藕是一家,祖师爷传下的《太一筑基经》博大精深,包罗万象,入门第一步便是引天地元气日月精华入体,凝结道胎,之后剑修玄修就分道扬镳,各展所长。剑修练剑,分裂道胎,凝炼剑种,祭炼飞剑,经御剑、剑芒、剑气、剑丝至剑灵,过七关,臻于‘一剑破万法’的无上境界。玄修炼气,自道胎而金丹,金丹而元婴,元婴而炼神,炼神而渡劫,据説渡劫之后,便是破界飞升。” “所谓御剑,即运用道胎与剑种间的先天感应驱使飞剑,一旦道胎凝结为金丹,剑种便成为死物,是以剑修止步于道胎,与金丹元婴无缘,更不用説炼神渡劫了。不过剑修虽然放弃炼气,单以战力论,却稳稳压过修为相仿的玄修一头,玄门的符修也罢,器修也罢,耗费大量时间精力炼气,炼气之余再兼修符箓法器,事倍功半,远不及剑修勇猛精进。” “不过剑种易得,飞剑难求,要找到一柄契合自身的飞剑,殊为难得,要看各人的运数,更何况飞剑虽利,终有折损的时候,因此剑修在练剑之余,大都会学上几手法术自保,以备不时之需,像五行宗的五行法术,毒剑宗的驱毒术,钩镰宗的五雷正法,威力之大,不逊色于玄门的神通。” “昆仑剑修过七关,入门为道胎,登堂为剑种、御剑,入室为剑芒、剑气,大成为剑丝、剑灵。第一关道胎关,分开窍、通经、结胎三步,第二关剑种关,分温养、凝种、祭剑三步,第三关御剑关,分驱剑、通灵、圆通三步,从第四关剑芒关起,因剑诀不同,修炼各异,并无定法,大抵昆仑弟子把御剑术练到‘心剑合一,运转圆通’的境界后,再择定一门剑诀精研,进而修炼芒、气、丝、灵。” “昆仑最厉害的剑诀,当数青冥、红莲、烛阴、混沌四门剑诀,所谓青冥浩荡,无坚不摧,红莲业火,破尽万法,烛阴吹息,光照幽冥,混沌如一,先天地生,四诀中公认混沌诀最难——入门难,修炼难,突破难,数百年来,只有岳师叔一人练成——青冥诀次之,红莲诀和烛阴诀较易上手,修炼的人最多。除此之外,还有洗鹿诀、阴阳化极诀、地火诀、冰心诀、五毒诀、玄阴诀、焚心诀、飞羽诀、五刖诀、鲲鹏诀,林林总总,尽数收藏在‘玉海’中。” “昆仑嫡系原本有御剑、五刖、鲲鹏、五行、毒剑、钩镰、飞羽七个宗门,那个……岁月不居,大浪淘沙,宗门起起落落也是常理,如今五刖宗和鲲鹏宗已然消亡,流石峰上还剩下五个宗门。御剑宗宗门位于观日崖无涯观,与镇妖塔比邻,宗主就是当今昆仑掌门,五行宗宗门位于赤水崖上,地势险要,俯瞰赤水河,宗主是朴天卫朴长老,修为高深,二十年前业已突破剑丝关……” …… 清明腹笥甚广,滔滔不绝讲了一个多时辰,魏十七也不插嘴,连姿势都不稍变,做足了勤学的姿态,这让清明对他的印象极佳。过足了话瘾,最后他拍着xiao胸膛问魏十七,修炼上可有什么疑问,他可以解惑。 魏十七想了想,问起体修的修炼之法,清明愣了一下,讪讪地説,体修与符修器修虽同属玄门一脉,修炼的功法却源自妖族的炼体术,与《太一筑基经》无关,他不甚了解。又问起妖族的修炼之法,清明还是讪讪地摇了摇头。 大话説在了前头,清明有些尴尬,作为补偿,他给了魏十七两瓶黄螭丹,没有背地里做手脚克扣他。 魏十七接过黄螭丹,随口提起乾坤一气丹,清明松了口气,他经常出入丹房,把黄螭丹之类的丹药当零食吃,吃得多了,自然知根知底。 “乾坤一气丹是掌门亲自开炉炼制的丹药,温和纯正,久服无碍,黄螭丹的效力比乾坤一气丹更霸道,但是吃多了药力减退,于身体大有害处,服用黄螭丹补足元气,三日一粒,最多不宜超过三瓶。”説着,清明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朝天风阁外走去。 魏十七跟在他身后,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栈道下层厢房里的老冯,他是何许样人?” “他也是御剑宗弟子,修昆仑四诀中的红莲诀,造诣不深,倒是精研控火之术,于制器颇有心得。五行宗三番五次来讨人,掌门都没有松口,硬把他撂在汤沸房,干些打杂的粗活。他有没有怨言?” “没有。” “那就好。掌门把他留在那里,自有用意。”清明踏上栈道,弯起嘴角朝他笑笑,撒开两条xiao短腿,蹦蹦跳跳跑走了。 第十四节 屋漏偏逢连夜雨 潘乘年和楚天佑站在空竹山巅,目送昆仑的残兵败将灰溜溜离开苍龙洞,他们的飞剑大多毁于赤霞谷的雷火劫云,若无一干昆仑长老接应,单凭两条腿穿过蛮骨森林,不知有几人能平安返回昆仑。 失了飞剑,剑修只是砧板上的肉,即便是寻常的妖物,也敢围上来咬一口。。 这一局棋下到这里,也算是暂告段落,未竟全功,楚天佑心中觉得有些遗憾,当着潘乘年的面,他还是忍不住要问:“师兄为何这般轻易放过昆仑派?赤霞谷已在我们手中,何不趁势拿下,在昆仑山中埋根钉子?” 潘乘年哂笑道:“贪心,得了山河元气锁和月华轮转镜还不够——你就不怕吾紫阳一拍两散?” “师兄,此时不比当年,只要你我二人联手,吾紫阳讨不得好去。” “讨不得好,也留不住他,他若单枪匹马杀上连涛山,太一宗数千年的传承岂不是毁于一旦!” 楚天佑为之语塞,停了停,他又説道:“他连山河元气锁都舍得给,不会在意区区一处赤霞谷的。” “吾紫阳不会在意赤霞谷,只是我们取了赤霞谷,又有什么用?师弟,今后五十年内,太一宗和昆仑派会以蛮骨森林为界,相安无事,东海碧萝派和碧梧岛上的那头妖凤,才是我们的大敌。” 楚天佑明白师兄的心意,只是太一宗与碧萝派隔着汪洋大海,素无纠葛,不知师兄为何一意孤行,执意要对付那头妖凤。 潘乘年看了师弟一眼,微微叹息,楚天佑天资聪颖,惊才艳艳,临大事而不乱,乃是太一宗数百年来最出色的人才,只是这些年来,他冷眼旁观,师弟长于一时一地的算计谋划,于大局考虑不周,尚有所欠缺,这也是他始终将那件要紧事瞒着他的缘故。 再等等,再看他几年吧。 説话的当儿,无数剑光掠过长空,赤橙青紫,如长虹,如流星,投流石峰而去。 “师弟在此照应一二,我先走一步了。”潘乘年无意在此淹留,身形渐渐变模糊,消失在虚空中。 楚天佑望着师兄消失的地方,长长叹了口气,低头沉思。太一宗和昆仑派同出一源,师兄始终念着数千年前的香火情,每每网开一面,当年昆仑内乱,太一宗攻到流石峰下,师兄没有出手,这次千里奔袭赤霞谷,将旁支精锐一网打尽,师兄依然没出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决定返回中原后,上鹤唳峰找师兄好好谈一谈。 数日后,昆仑派的大长老邢越一行降下飞剑,踏上了流石峰,清明迎上前见过众人,笑嘻嘻道:“掌门在冷泉洞等候,有要事相商,请诸位长老宗主移步。” 邢越心头突地一跳,皱起眉头问道:“冷泉洞?为何是冷泉洞?是钩镰宗出了什么事吗?” “是,掌门吩咐,邢长老去了就知道。” 想到紫阳道人先行将陆葳等人遣回,似乎别有用意,众人不约而同望向钩镰宗的陆克崤陆长老,脸上的神情颇为古怪。陆克崤沉着一张马脸,眼皮微微跳动,一颗心忐忑不安,不知掌门是何用意。他对苦道人冲击镇妖塔之事一无所知,心中还抱着万一的希望,等五行宗的宗主朴天卫走到一旁,招手叫来一名弟子,问了几句,寥寥数语落入耳中,犹如晴空霹雳,他顿时脸如死灰,衣袖簌簌发抖。 “曹师弟竟然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谷师兄……他竟然亲手斩杀了……”陆克崤一颗心冰冷彻骨,五十年前的流血夜,钩镰宗的错误选择,隐藏在幕后的交易,无数破碎的念头划过脑海,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邢越低头沉吟片刻,道:“也好,既然掌教这么説,我们即刻就去冷泉洞。诸位旁支的师弟先在此休息,请五行宗几位贤侄略尽地主之谊。”霍勉、周戟等人急忙站出来,领命自去安排。 待一干长老宗主往冷泉洞而去,旁支弟子终于松弛下来,彼此轻声交谈,就连平时不甚相合的,也为对方庆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此一番磨难,若初衷不改,道心弥坚,他们定能在剑道上更进一步,假以时日,成为真正的昆仑中坚。 旁支七派的掌门大都无恙,唯有奚鹄子陨落在赤霞谷中,从苍龙洞平安归来的仙都弟子,只有李少屿、邓元通、卫蓉娘、司马杨四人,刘柏子、赵宗轩、韩拓惨遭食尸藤妖吞噬,尸骨无存。屋漏偏逢连夜雨,邓元通虽然奉师命暂时接替掌门之位,却名不正言不顺,并未得到昆仑首肯,一时间忧心忡忡,不知该怎么办。 旁支掌门一向由昆仑嫡系弟子担当,明眼人都看得清,邓元通只是个幌子,仙都的掌门,迟早要换人。 第十五节 交给我来想 黄昏时分,诸位长老宗主离开冷泉洞,各自散去,入夜,消息传遍流石峰,钩镰宗从昆仑嫡系除名,陆葳、宋韫、李木子等人及一干三代弟子尽数贬入旁支仙都派,留在流石峰的只有鲁平鲁长老,陆克崤陆长老,陆葳的徒弟金佩玉、余瑶、夏一斛,宋韫的徒弟钱鸳,其中鲁、陆二位长老镇守石梁岩,闭门思过,金佩玉转投毒剑宗,余瑶转投御剑宗,夏一斛转投飞羽宗,钱鸳转投五行宗。 这四人俱是钩镰宗三代弟子的佼佼者,对陆葳来说,长老会的决议无异于釜底抽薪。 消息传出,流石峰上下震动,众人议论纷纷,苦道人和钩镰宗的前车之鉴,成为长辈训诫小辈的由头,不过在震惊之余,知情者无不默契地三缄其口,谁都没有提及那寄身于镇妖塔中的谷之峦。 陆葳宋韫一行被勒令即刻动身前往仙云峰,听候仙都代掌门邓元通安置,邓元通闻讯又惊又喜,觉得眼前一片光明,他甚至认为掌门对自己不无看重之意,假以时日,或许有机会把那个“代”字去掉。 钱鸳、金佩玉、余瑶、夏一斛匆匆赶去送行,只见到陆葳和宋韫最后一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在大长老邢越的催促下,十余道剑光划破长空,转眼间,石梁岩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剪不断的思念和回忆。 钩镰宗成为过去,人总要往前看,钱鸳等人迅速转换了角色,连夜赶去拜见各自的宗主,唯有余瑶悄悄落在后面,她站在石梁岩上,迎着凌厉的山风独立良久,一颗心冰凉彻骨 夜深人静,魏十七照旧去汤沸房喝茶吃果子,跟老冯闲聊上几句。老冯消息灵通,絮絮叨叨说了长老会处置钩镰宗的决议,摇着头唏嘘感慨了好一阵。魏十七留意到一些细节,他想得很深,猜测紫阳道人和邢越联手把持住长老会,明里打散钩镰宗,将其从昆仑嫡系除名,暗中却保全了陆葳的大半班底。(就爱读书最快更新)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掌门在海天阁说他“日后若能有所成就,开宗立派并非难事,哪怕把陆葳找回来重起炉灶,再建钩镰宗,也无妨……”这显然是言者有意,并非随口一说。 另一方面,对于仙都派来说,这也是难得的机会。紫阳道人默许了奚鹄子的安排,暂命邓元通为代掌门,没有破坏昆仑的规矩,不落话柄,陆葳和宋韫的加入大大增强仙都的实力,足以化解来自秦子介和霍勉的压力,而鲁平和陆克崤留在流石峰,依然是长老会的成员,可以继续牵制五行宗,一举数得,掌门下了一步好棋。 魏十七不知道自己的推测是否切中紫阳道人的谋划,他只是觉得流石峰风谲云诡,强盛背后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隐患。 翌日午后,魏十七被一串脚步声惊动,有人站在门外,鼻息细细,半晌没有动静。那是余瑶,在赤霞谷的山腹中,他听惯了她的足音,她在犹豫,感到委屈,拿不定主意,魏十七不用亲眼目睹,就猜到了她的情绪。 他起身打开门,微笑道:“进来吧,别站在风口。” 余瑶走进静室,倚在长窗前,无精打采,她脸色很不好,眼皮浮肿,眼眶红红的,似乎哭了很久。 “怎么了?”魏十七亲昵地捏了捏她的下颌。 余瑶没有拒绝,她双手绞在一起,疲倦地说道:“钩镰宗已经从昆仑嫡系除名,掌门收留了我,现在我是御剑宗的弟子了。孙嬷嬷让我到这里来,照顾你,服侍你,讨你欢心,不能耍脾气,也不要矜持。” “孙嬷嬷是谁?” “她是无涯观的执事,宗主长老不管的事,她都管……是你吗?” “什么是我?” 余瑶目不转睛盯着他,“是你从中斡旋,把我留下来的吗?” 魏十七笑了起来,“斡旋?你是想说从中作梗吧?” “是你吗?”余瑶固执地追问,她想知道答案。 “不是我,不过跟我也脱不了干系,掌门知道你我的关系,所以把你留在了御剑宗,否则的话,你可能去五行宗,毒剑宗,或者飞羽宗。” 余瑶闭上眼睛,幽幽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现在……落到这种地步,成了什么了……玩物么?” 魏十七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去想太多,交给我来想,我希望你跟从前一样,信任我,依赖我,我会把一切都办妥的。你知道,我出身仙都派,总有一天,我会回仙都去,也总有一天,钩镰宗会回到流石峰。” 余瑶放松身体,依偎在他怀抱里,仰着头看他,喃喃问道:“这是承诺?” “是承诺。” 这句话让她冰凉的心感到一丝暖意的。 第十六节 若老天眷顾昆仑 黄螭丹在手,魏十七有了底气,着手修炼阮静传他的“剑诀”。 “剑诀”云云,只是掩人耳目的説法,魏十七心中清楚,阮静前后传他的两篇要诀,都是妖族修炼本命物的法门,第一篇以丹火淬炼本命物,第二篇将本命物摄入体内祭炼种种神通,他的本命物恰巧是飞剑,称为“剑诀”也不为过。 五金飞剑入体,血肉脏腑溃散,服下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是徒劳,只有妖族强横的肉身才能承受,好在魏十七修炼啸月功有成,又继承了有巴蛇的血脉,勉强可以一试。 时间紧迫,陆葳只答应给他七年时间,魏十七深居简出,潜心修炼,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没人打扰,也没人关注,日常打交道的,只有对面静室的余瑶,和栈道下层汤沸房的老冯,过上十天半月,清明偶尔会出现,跟他聊几句,蹦蹦跳跳又跑了。 魏十七不急不躁,花费了数月工夫,运用丹火淬炼藏雪剑,失败了十多回,终于将飞剑炼成一枚剑丸,浑圆如珠,蓝芒四射。 这还只是第一步,剑丸虽成,却不大听使唤,若是贸贸然吞入腹中,一旦失控化作飞剑,有肠穿肚烂之虞。他不敢冒险,继而用丹火和精血交替洗炼剑丸,又花了大半年,剑丸才运转如意,随心所欲。 连头搭尾将近一年,两瓶黄螭丹瓶底朝天,无以为继,魏十七只得厚着脸皮向清明讨要丹药,清明也不意外,拍着胸脯説包在他身上。 丹药都在丹房里。 紫阳道人的丹房位于云阁三层,是悬崖上一座xiaoxiao的“半亭”,只容一人倚栏而立,远眺滚滚云海。半亭之后的石壁上,开辟出一间凸字形的石室,分里外两间,外间炼丹,居中坐着一只青铜鼎炉,铜绿斑驳,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里间藏丹,四壁凿出大xiao不一的石穴,摆放着瓷瓶玉盒之属,异香氤氲,中人欲醉。 清明在丹房里四处翻找,不时拿起一个古旧的瓷瓶,拔去塞子凑到鼻端嗅了嗅,摇摇头,又放回远处。他手脚灵便,熟门熟路,既没有碰翻器皿,也没有触动掌教留下的禁制,只是忙活了好一阵,还是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他搔搔头,苦恼地嘀咕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藏到哪里去了呢?” 紫阳道人隐在一旁冷眼瞧了许久,眼看清明蠢蠢欲动,打算对几处要紧的禁制法阵下手,忍不住咳嗽一声,问道:“你在找什么?” 清明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双手藏在背后,脸色尴尬,低头望着脚尖,讪讪道:“原来……原来掌门你在这里啊……” “嗯,看你很久了。在找固形的灵药?” 清明矢口否认,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在给魏师兄找乾坤一气丹,黄螭丹药力减退,多服无益,除却乾坤一气丹,也没有更适合他的丹药了。” “不用找了,乾坤一气丹全给阿阮拿走了。嗯,之前在赤霞谷中,阿阮送他一瓶黄螭丹,你又给了他两瓶,差不多是极限了。”紫阳道人沉吟片刻,捏了一个法诀,五指没入石壁,从禁制中取出一只三寸高的玉瓶,通体焦黄,光泽如玉。 清明抽了抽鼻子,揉揉眼睛,结结巴巴道:“这是……这是……万年芝液?给他不会太浪费了?” “不浪费。他对我很重要,不必吝啬灵药,这就像赌博,看准了就要把手头的所有筹码都押上去。”紫阳道人看了清明一眼,把玉瓶丢给他,警告道,“当年在南华谷采到的万年灵芝,只剩下这些芝液了,不许你偷嘴,全部给你魏师兄。” “是,知道了。”清明一向嘴馋,什么灵丹妙药都要尝一尝,只是掌门这样説了,他也不敢打偏手。 “这么贵重的东西……算了,不説了,説了也是白説……”他把玩着玉瓶,嘴里嘀嘀咕咕,满心不情愿。 紫阳道人挥挥手,“快拿了给他,每次服半滴就足够了,你替他留心一二,切勿惹出是非来。嗯,若是有人向他动手,你先不要管,看看他把剑诀练到什么程度了,回来告诉我。” 清明记起阮静的身世,试探着问道:“他修炼的是天狐地藏功吧?”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天狐地藏功,是阿阮告诉你的吗?” 清明嘻嘻一笑,道:“我在镇妖塔里偷听到的,她没有发觉。” “魏十七修炼的只是天狐地藏功中的一门功法,洗炼本命物,成就本命神通,他的本命物恰好是飞剑,练成的神通跟剑修有几分相似,外人是看不出其中的差别。流石峰上有这份眼力的,邢师弟算一个,朴天卫算一个,找不出第三人了。” “魏师兄修炼地藏功进展极快,一年不到,已经把藏雪剑炼为剑丸,有了这些万年芝液,足够他练成几种本命神通了。” “进展快些才好,大变在即,时不我待,若老天眷顾昆仑,能收取碧梧岛的那头妖凤,还能争得一些布局的时间,否则的话,嘿嘿,覆巢之下,又安有完卵!” 清明脸上微微变色,他与紫阳道人隐隐心意相通,饶是他一向冷静,此刻也禁不住心神大震。 第十七节 炼器杂说 在将剑丸摄入体内,修炼本命神通之前,魏十七去了一趟“玉海”。 阮静的叮嘱犹在耳边——xiao心一些,宁可慢一些,也不要急于求成——由此可见修炼本命神通的凶险。以人身修炼妖族的功法,犹如行走在刀锋,他宁可多花费些工夫,广览前人的心得,借鉴一二,也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清明大开方便之门,借给他一块巴掌大xiao的令牌,质地非金非木,边缘扭七扭八,极不规整,令牌正面鼓起一张鬼脸,似笑非笑,眼珠骨碌碌转动,背面刻满了符箓,不时有一道道光华亮起,稍纵即逝。 魏十七手握令牌,平安穿过三重禁制,波澜不惊,登上了剑阁ding层。推开峭壁上的石门,沿着一条深邃的甬道斜斜往下,深入山腹之中,便是昆仑派收藏玉简和剑诀的玉海。玉海深百丈,形状像一只蜂巢,半是天成,半由人工,最宽处周环近六十丈,底部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石壁上镶嵌着大大xiaoxiao的明松石,发出蒙蒙绿光,映得他面目皆绿,鬼气森森。 魏十七将剑丸抛在空中,心念未动,藏雪剑倏地弹出,一声清脆的剑鸣,稳稳停在他身前。他脚踩飞剑,绕着玉海缓缓兜了一圈,放眼望去,石壁上凿开无数浅浅的斜槽,历代祖师收罗的玉简一一插于其中,上首刻有玉简的名目,下首注明宗门,他注意到有不少石槽并无玉简在内,最厉害的昆仑四诀,无坚不摧青冥诀,破尽万法红莲诀,光照幽冥烛阴诀,先天地生混沌诀,更是连名目都不见。 玉海有外海和内海之分,昆仑弟子持掌门或长老会颁下的鬼脸令,可以从剑阁进入外海查找玉简,以半月为限,玉简不能带出,也不能抄录,只能默记于胸,能记多少是多少。内海亦是昆仑禁地之一,据説入口在水潭之下,布下了极厉害的法阵,禁制之凌厉,防卫之森严,仅次于观日崖上的镇妖塔。 清明郑重其事告诫过他,凭鬼脸令只能在外海逗留,千万不要动内海的脑筋。 外海自上而下分为五层,第一层靠近剑阁入口,石壁上开凿了三十多个洞穴,供昆仑弟子打坐休憩,参悟玉简。第二层存放剑诀,数量最少,石槽大半都是空的,像御剑宗的洗鹿诀,五行宗的阴阳化极诀,钩镰宗的玄阴诀,空留其名而已。第三层存放前辈先人修炼的心得和体悟,多数是关于修剑,也有一部分涉及炼器和炼丹。第四层存放昆仑弟子的游历见闻,足足有数千枚玉简,塞得满满当当。第五层存放玄门功法,大抵是从玄门修士手中夺来的,冗杂不堪,既不受重视,也无人整理。 魏十七对第二层的剑诀视而不见,直接御剑降到第三层,随手抽出几枚玉简,注入少许元气,细如蛛丝的字迹一一浮现,他粗粗浏览一遍,其中一枚讲炼体,利用瀑布的重压锤炼肉身,一枚讲炼丹,豢养火鸦,运用妖火炼制黄螭丹,还有一枚讲突破瓶颈,潜入水底,隔绝后天浊气,凝炼真元以求突破——虽属异想天开,真伪难辨,却不无借鉴之处。 玉海虽在山腹中,空气却不见浑浊,石壁之上开了许多透气孔,有拳头大xiao,清凉的微风徐徐吹入,夹杂着草叶的清香,沁人心脾。魏十七一口气浏览了二十余枚玉简,虽然没有解决自身的问题,眼界和思路都比之前开阔,他想到了几条或许可行的修炼之法,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乱试。 他了无倦意,伸出手指在石壁上来回dian了几遍,取出一枚《炼器杂説》,凝神看了几行,眼前忽然一亮。《炼器杂説》中谈到了将妖兽的骨骸制成法器胚胎,往往灵性大损,若在炼器的过程中熔入五行相合的妖丹,可大幅提升法器的品质,以蟒骨鞭为例,用美人蟒的骨骸制胎,熔入数枚血蟒的妖丹,炼就的蟒骨鞭有三成可能提升为上品法器,具有化形的神通。 只是不同的妖丹彼此排斥,殊难共处于一器,炼器师需操纵鼎火,辅以种种手法,将妖丹煅烧至“存性”,伺机熔入骨骸中。至于如何操纵鼎火,辅以何种手法,什么是煅烧至“存性”,《炼器杂説》中都没有提及,看来这是炼器师的不传之秘,不足为外人道。 魏十七忽然想起孙二狗的那条蟒骨鞭,与青蜂剑如出一辙,都炼入了妖物的精魂,威力大增,不禁有些意动。他将《炼器杂説》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不求领悟,一味死记硬背,记在了脑中。 第十八节 浑不当回事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整日泡在图书馆里,在故纸堆里寻找中意的书,遇到哪一本,错过哪一本,都是命运的安排,人的命运,或者是书的命运。(就爱看书网) 遇到了是惊喜,错过了……也就错过了。 山腹之中,光阴流逝,鬼脸令每隔十二个时辰跳动一次,忠实地提醒他时间所剩无几。魏十七几乎找遍了第三层所有的玉简,记了一肚子杂学,依然没有实质性的收获。 最后两天,他放弃了孜孜不倦的搜寻,来到外海的第四层,随手翻阅历代昆仑弟子留下的游历见闻,聊以解闷。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注意到明松石照不见的角落里,插着一块黯淡的玉简,石槽上首刻着“临川杂记”,下首刻着“御剑”二字。 魏十七随手将玉简抽出,一目十行跳着浏览,都是一些随手记下的文字,类似于“笔记”,内容涉及修炼、掌故、器物、风光、见闻,长短不一,有的只是一两句话,有的挥洒数百言 其中一则谈到剑修,很有见地。 剑修修炼剑诀,提升御剑的威力,有两种途径,一是着眼于自身,提升修为,二是着眼于外物,淬炼飞剑。着眼于自身,循着剑芒、剑气、剑丝、剑灵依次突破,直至“一剑破万法”的大成境界,着眼于外物,则重在飞剑本身,如五行宗以飞剑为媒,催动五行法术,毒剑宗以淬毒和化形来增强飞剑威力,钩镰宗在飞剑的形制变化上下工夫,这样的飞剑更类似于玄门的法器或法宝。 昆仑剑修通常兼顾修为和飞剑,但有所侧重,大体来说,御剑宗和飞羽宗偏重于前者,五行宗、毒剑宗、钩镰宗偏重于后者。也有走极端的例子,比如说御剑宗有一位复姓西门的前辈,完全舍弃了飞剑本身,穷毕生之力将世俗的剑法融汇于御剑术中,辅以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云等诸般手法,纯以速度变化克敌,再比如说毒剑宗有一位姓毕的前辈,连剑诀都没有修炼过,凭借一柄威力极大的“七毒无形剑”,击败了无数劲敌,也算是剑修中的异类。 还有一则是关于流石峰的三洞四谷。 三洞是紫萝洞、土龙洞、水蝠洞。紫萝洞中可采到几味罕见的灵药,洞深处有一根万年紫萝,所结的紫萝果是酿酒的主料。土龙洞中盘踞着成千上万条土龙蛇,土龙涎用于炼制混毒,蛇骨可制成法器的胚胎。水蝠洞是个水洞,百折千回,深不见底,水下的石缝里栖息着石鳗鱼,洞内倒悬着无数吸血妖蝠,据说其中还有两头开智的蝠王。 四谷是温汤谷、岁寒谷、毒蛛谷、南华谷。温汤谷在群山环抱之中,受温泉之惠,有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草,是采集灵芝灵药的好去处。岁寒谷位于流石峰的最北端,长年朔风呼啸,严寒刺骨,谷中长满了松柏,冰雪之下能找到几种罕见的异虫。毒蛛谷中毒物横行,单是毒蛛就有上百种,彼此吞噬变异,偶尔会产生开智结丹的“毒王”,是毒剑宗视若至宝的炼剑材料。南华谷占地极广,大半为密林覆盖,妖兽出没其间,妖丹可用于炼器,一些机警的灵猫灵狐也可作灵兽豢养,用途不大,只能看守门户,或者当宠物解闷。 很有趣,魏十七读得兴味盎然,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有些遗憾,匆匆翻到最后一则,只有寥寥数语。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临川岳朔记。” 临川是地名,岳朔是人名,魏十七终于知道留下这枚玉简的人是谁了——素未谋面的师父,紫阳道人的师弟,阮静的生父,岳朔。 鬼脸令变得炙热滚烫,提醒他时间已到,魏十七遗憾地将玉简插回原处,御剑飞出玉海,回到了剑阁中。 清明伏在栏杆上晒太阳,双手撑着下颌,眼巴巴望着云海,百无聊赖。“呀,你终于出来了!”他懒洋洋说道。 魏十七将鬼脸令还给他,试探着问道:“什么时候能再借我用一下?” “什么剑诀,半个月都还没记下?” “不是剑诀,是御剑宗前辈的游历见闻,很有意思。” 清明扁扁嘴,道:“那种东西没人在意,你想看的话,我帮你偷出来!” 魏十七愣了一下,见清明浑不当回事,也不客气,笑道:“好,有劳了,那枚玉简在外海第四层的角落里,不大好找,叫‘临川杂记’。” 第十九节 或称为骡 清明説到做到,半个时辰后,魏十七揣着那枚玉简,回到了日常起居的静室中,靠在床头读岳朔留下的笔记。 黄昏时分,余瑶来过一趟,魏十七放下玉简,跟她説了会话,拉着她到汤沸房喝茶吃果子。余瑶把油杏子的果仁剥出来,细心地搓去果仁衣,魏十七只管把果仁丢进嘴里嚼碎了,和着茶水咽下肚。 余瑶坐在他身边,听他跟老冯闲聊,谈论着流石峰上的种种传言,觉得心情一diandian松弛下来。自从她来到这无涯观,就整日枯守在静室中,和魏十七隔着一堵薄薄的木板墙,静下心来能够听见他若有若无的呼吸,感觉到他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但是正如他当初所説,道途艰险,修道之人把大量的时间花费在修炼上,相见犹如不见,他们真正在一起耳鬓厮磨的机会并不多,能够陪在他身边,听他的声音,看他的面容,足以让她感到淡淡的喜悦和满足。 临别之时,老冯似乎想起了什么,没头没脑提了句,“听説姜永寿和潘云回来了。” 魏十七停住脚步,顿了顿,拉着余瑶走出汤沸房。 夜已深,二人回到静室中,魏十七若有所思,老冯的那句话意有所指,似乎在提醒他什么。 余瑶见他皱着眉头想事情,低声道:“我先走了,你也早dian歇息。”魏十七回过神来,暧昧地望着她,将她拉入怀中,在她耳边道:“留下来,别回去了。”嗅着她身上清冷的体香,他忍不住去亲她的脖子。 余瑶略微挣扎了一下,被他捉住双手,轻轻锁在身后,便放弃了抵抗,任凭他轻薄。 男女间的情事像一场战斗,当血液冷却,激情消退,二人都没有倦意,魏十七靠在床头,翻看岳朔留下的玉简,余瑶伏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懒洋洋不想説话。 魏十七有些恍惚,这样的场景让他觉得熟悉,他依稀记得,当时伏在他胸口的是另一个女人,他手里玩弄的是一只“爱疯”。那个女人告诉他,她希望他能够跟她説説话,説些轻松的话题,事实上,这种时候,她只想听听他的声音。 魏十七放下手中的玉简,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轻松的话题,但他还是决定跟余瑶説説话。他开始讲玉海,讲他浏览过的那些玉简,讲《炼器杂説》,讲清明偷偷带出来的《临川杂记》,讲那些修炼、掌故、器物、风光、见闻。余瑶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不时“嗯”上一声,表示她在听。其实説什么并不重要,他的声音,让她安心。 等她睡着了,他重新拿起玉简,一则则看了下去。夜是如此漫长,魏十七听着身边女人细微的呼吸,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心跳,心中觉得平安喜乐。 xiaoxiao的一枚玉简,记载了数百万文字,魏十七读得兴味盎然。从始至终,岳朔只字不提自己的事,他是个不失好奇心的旁观者,记下这个世界如何如何,别人的生活如何如何,却有意无意遗忘了自己。 然而他的好心情并未持续太久。 第一百八十九则,玄门器修以精血洗炼本命物,有体内体外二法,体内洗炼忌五金,宜木石,或可成就法宝,体外洗炼,以血祭之法,耗日持久,百不成一。另,妖族以丹火淬炼本命物,可将五金利器炼为剑丸,摄入体内炼就本命神通,人妖混血亦可修炼,唯其肉身不及妖族强横,有溃散之虞。 第二百二十一则,摄魂诀传自南蛮役魂宗,有内卷外卷之分,内卷录剑诀,分五篇,卷末附冶炼魂器之法,佚失已久,外卷录法术,如摄魂、搜魂、安魂,流传甚广,利于速成。或曰,摄魂术辅以摄魂眼,搜魂术辅以天罗藤、黑心莲,安魂术辅以安魂香,威力倍增。 第二百九十七则,人妖混血,天赋异秉,不见容于人,也不见容于妖,熬过血脉觉醒,仍能保有意志,与常人无异,亦可修炼剑诀道法,或称为骡。 …… 读到第二百九十七则,天色已微明,魏十七收起玉简,一颗心沉到谷底。“有溃散之虞”倒也罢了,毕竟承其利者必受其弊,他早有这样的觉悟,只是“或称为骡”的説法,让他有些郁郁不乐。 他清楚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 余瑶仿佛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慢慢睁开眼,下颌轻轻磕在他胸膛上,望着他的脸问道:“没睡,看了一夜玉简?” 魏十七勉强笑了笑,道:“《临川杂记》很有趣,增长了不少见识,写下这枚玉简的人,如果还活在这个世上,想必我跟他会很谈得来。” “是哪位前辈?”余瑶伸长手臂拾起玉简,毯子从肩头滑落,露出姣好的身段。 “御剑宗的岳朔,掌门的师弟,我应该叫他一声师父。”魏十七从她手里拿过玉简,丢在枕边,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第二十节 我们都是同类 天色大亮,魏十七独自走出无涯观,信步往鹿鸣崖而去。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他只是想散散心,顺便看几眼奔跑的野鹿。 观日崖和鹿鸣崖之间以铁索桥相勾连,山风凌厉,铁索彼此相碰,叮当作响。远远望见一男一女站在桥头,窃窃私语,魏十七犹豫了一下,慢慢停下脚步。 那男的脸色白里透青,须发浓密,骨骼宽大,却瘦得皮包骨头,像一具披了人皮的骷髅,女的身形窈窕,唇红齿白,双颊微微凹陷,泛起病态的红晕,眯着眼睛,眼神颇为犀利。 脚步声惊动了二人,那瘦高男子朝他招招手,有气无力地説道:“可是魏师弟?幸会!” 对方主动招呼,倒不便推辞,魏十七上前跟二人寒暄了几句,得知那男子是姜永寿,女的是潘云,亦是阮静代父收徒,引入御剑宗门下的弟子,他应当称他们一声师兄师姐。 不知是不是错觉,魏十七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这种敌意与观感无关,似乎来源于深锁于体内的血脉,让他蠢蠢欲动。 潘云不爱説话,板着脸上下打量他,一言不发,姜永寿有些不大自然,指间搓着一根干枯的草茎,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道:“同门师兄弟,不用多礼,有一説一,有二説二——魏师弟,不知你觉醒的是哪一种血脉?” 魏十七心中一紧,眨眨眼,含糊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想説,没关系。”姜永寿抽动鼻翼用力嗅了几下,似乎催动了某种秘术,忽然皱起眉头,颇为诧异,“咦,你身上没有血脉的气息?” 潘云冷冷道:“会不会弄错了?”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有如七八十岁的老妪。 “应该不会错,有意思!”姜永寿眼睛亮了起来,瞳仁缩成一道竖线,黄中透绿,“魏师弟,初次见面,有兴趣切磋一下吗?”他不等魏十七答应,张嘴吐出一枚亮晶晶的剑丸,迎风弹出,化作一柄龙形剑。 魏十七眯起眼睛望着空中的飞剑,心如明镜,对方比他快了一步,已经将剑丸摄入体内修炼本命神通,不过瞧他的体态脸色,显然受五金之气困扰,血肉脏腑正一步步逼近溃散。 他微一犹豫,决定示弱退缩,拱手道:“我入门不过年许,当不起师兄指dian。” 姜永寿露出诡异的笑容,低声道:“这也由不得你了。”他将龙形剑在空中磨了磨,疾冲而下。 魏十七侧转身,从剑囊中抽出铁棒,顺势一挥,剑棒相交,真元重重叠加,却未能将龙形剑荡开。一阵剧烈的震荡不期而至,循着掌心、手臂、肘弯、肩膀一路钻入胸腹,半边身躯麻木不仁,膝盖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一剑击破,就像鸡蛋碎了壳,血脉的气息冲破敛息术掩盖,沸腾翻涌,不能自已。 “竟然是你!”姜永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狰狞可怖,几乎与此同时,敌意和厌恶变得无比强烈,出于本能,魏十七察知到对方的底细,他的这位便宜师兄,体内隐藏着螭龙的血脉。 当巴蛇的残魂从沉睡中苏醒,当镇妖塔第一次“看到”他,他的眼前浮现出无数破碎凌乱的画面,其中一幅让他愤怒,让他疯狂,那就是“背叛”。现在他清楚了,当初背叛巴蛇的人,是螭龙。 姜永寿胸口气血翻涌,他双手一合,龙形剑冲天而起,纵横决荡,穿梭如电,肉眼只能捕捉到一抹淡淡的虚影。 潘云伸手按住姜永寿的胳膊,警告道:“别伤他性命!” “你可知道他是谁!”姜永寿受到血脉的刺激,额头鼓起粗壮的青筋,耳畔阵阵雷鸣,几乎失去了理智。 “龙泽巴蛇的一缕血脉而已,不要忘了,他跟你我一样,我们都是同类。” 龙形剑凝滞在空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捉住,拼命挣扎,魏十七伏低了身躯,掌心藏着一枚幽蓝的剑丸,体内真元鼓荡,鬼影步已是箭在弦上。 姜永寿目眦欲裂,死死盯住魏十七,大口喘着粗气,竭力压制体内沸腾的血脉,让自己平息下来。 潘云见他恢复了理智,暗暗松了口气,这里是昆仑流石峰,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他们,他们决不能犯错,授人以柄。她瞥了魏十七一眼,心中微微一怔,没有畏惧,没有慌乱,像一张绷紧的弓,随时都能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闪过脑海,他未尽全力,还留有后手! 姜永寿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额头的青筋渐次隐退,龙形剑也停止了挣扎,缓缓飞回他身旁。 魏十七并没有放松警惕,他全神戒备,默运敛息术,将巴蛇血脉的气息深深锁于体内,姜永寿神情为之一松,伸手一招,龙形剑化作一枚剑丸,投入他口中消失不见。 潘云松开手,凝神望着魏十七,开口道:“姜师兄对你并无恶感,血脉使然,非其本意。” 魏十七将铁棒收入剑囊中,道:“我明白。” “明白就好,我们是同类,是同门,彼此当相互扶持,不该有芥蒂。” “是,师姐金玉良言,铭记于心。” 潘云摇摇头,显然并不相信他的客套话,“巴蛇螭龙乃是宿命的大敌,你没有失去控制,是因为血脉太过稀薄的缘故,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言尽于此,她拉拉师兄的衣袖,缓步离开了鹿鸣崖。 魏十七站在铁索桥旁,抚摸着冰凉的铁索,若有所思。 第二十一节 无异于雪中送炭 啪啪啪……身后响起清脆的掌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看了一场好戏,可惜太短了。[就爱读书]呵呵,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怕了?” 魏十七回转身,却见清明坐在山石上,笑嘻嘻看着他,眼中尽是狡黠之意。 “还好,后怕谈不上,不过姜师兄的飞剑很厉害,我自叹不如。” “他已经练成了本命神通,比你快了一步,不过运气不好,五金之气腐肌蚀骨,活不到头了。” 魏十七心中一凛,试探着问道:“那么潘师姐呢?她的脸色也不大对劲。” “一样,比姜永寿好一些,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只怕你会重蹈覆辙。” 他摇头晃脑,脸上仿佛写满了“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魏十七笑了起来,问道:“这就难办了,可有什么办法克制五金之气?” 清明跳下山石,眼珠骨碌碌直转,道:“有,不过你先告诉我,刚才你有没有留下后手?” “留了。” “快说快说,别吊人胃口!” “是鬼影步。”魏十七翻开了最后一张底牌,出其不意贴身肉搏,除此之外,他没有更强的手段了。 “唉——”清明好生失望,扁扁嘴道,“钩镰宗的鬼影步呀,没用!我问你,你可知道他的要害在哪里?头颅?咽喉?还是心脏?姜永寿体内的螭龙血脉非同一般,距离化形只有半步之遥,不能一击必杀,激怒了他,你就麻烦了,那会是不死不休的局 !” “不是还有你嘛,真闹到那地步,你会出手阻止的,是吧?” 清明愣了下,搔搔脑袋,道:“呵呵,难怪掌门说你是聪明人!喏,这个给你——”他从怀里郑重其事摸出一小块黄土,托在掌心中,只有指甲盖大小,貌不惊人。 “这是什么?” “息壤,好东西,吞下肚去,在体内用丹火炼化了,可以助你撑过难关。这个算我私下里送你的,你五行相合,正好用得上,姜永寿和潘云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还有,这是万年芝液,每次半滴,补足元气,是掌门给你的,比乾坤一气丹和黄螭丹强多了。”清明又将一只焦黄的玉瓶塞到他手里,提醒道,“我劝你尽快用掉,别留在手里,掌门说过,吃到肚里才是自己的肉,被人眼红抢走了,懊悔也来不及。” “知道,多谢你了。”魏十七捏着玉瓶,心里明白,拿了这些,他再也没有退路了。 “别客气,以后保不准还要请你帮忙呢!”清明回头眺望姜、潘二人消失的方向,似乎想起了什么,赶忙跳下地,泼开两条小短腿追了上去,还不忘挥挥手向他道别。 魏十七失去了闲逛的兴致,他匆匆回到静室中,取出岳朔留下的玉简,从二百九十八则起继续读下去。 直到月上中天,星光熠熠,他才读完最后一则,带着几分不舍和惆怅,将玉简收起。没有任何一段文字提到“息壤”,这让他有些失望。 魏十七拈起那一小块息壤,用力捏了捏,坚硬如铁,凑到鼻下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土腥味。息壤是传说中的神物,能自己生长,永不耗减,把这种东西吞下肚去,让人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不过想想姜永寿和潘云的鬼模样,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活着是一场赌博,想赢,就要输得起,何况他相信清明身为掌门的贴身道童,没理由会害他。魏十七不再犹豫,将息壤丢入口中,直着脖子,囫囵吞下肚去。 无视血肉的阻碍,息壤沉入丹田,久久没有动静,他当即催动妖丹,以秘术焚烧真元,燃起一团丹火,将息壤徐徐炼化。 炼化息壤的过程出乎意料顺利,只花了小半个时辰,息壤就土崩瓦解,化作无数细小的粉尘,一团团散入筋骨血肉经络脏腑,消失无踪。 魏十七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脚,并未感到任何异样,他沉吟良久,捋起袖子细细查看手臂,运足了目力,才发觉肌肤染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土黄,缓缓流转,宛若有了生命。 他取出藏雪剑,轻轻刺在手臂上,一点点用力,散入体内的息壤汇集而至,抵住飞剑,连催三次劲,剑尖始终未能刺破肌肤,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 魏十七心中一松,换作姜永寿或潘云,息壤纯属鸡肋,但对他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他修炼的啸月功源自太阴吞海功,按照接天岭的白蛇精的说法,乃是“残次品”,以人身修炼妖族的炼体功法,毕生都不可能打通全身三百六十五处窍穴,将肉身淬炼到极致,成就“琉璃”、“金刚”、“铁檀”或“玉晶”之体,最多只能贯通一条督脉,练成十二重楼。机缘凑巧,魏十七炼化了传说中的神物息壤,五行相合,恰好填补了啸月功的缺陷,硬生生将他的肉身又强化一重,虽然距离“金刚”之体还差很远,以此抵御五金之气,却多了几分把握。 第二十二节 九转紫萝酒 赤水崖听雪庐中,五行宗的宗主朴天卫亲自为秦子介斟上一杯酒,笑道:“子介,这是xiao徒酿造的九转紫萝酒,十年佳酿,滋味醇厚,对修为也大有益处,来,尝尝看。” “多谢师兄,只怕喝上了瘾,厚着脸皮再来向师兄讨要!” 酒香扑鼻,中人欲醉,秦子介举杯一饮而尽,入口无比清冽,只觉一道凉飕飕的细线从喉咙钻入腹中,所过之处冰冷彻骨,转瞬阴尽而阳生,灼热的暖意勃然而起,化作热力散到全身,毛孔舒张,通体畅快,醺醺然,飘飘然,恍若神仙。 “好酒!”他忍不住拍案叫绝。 “只剩这一壶了,喝完就再要等十年。”朴天卫又为他斟满一杯九转紫萝酒,问道,“子介,你对那魏十七观感如何?” 秦子介叹了口气,颇为遗憾,“此子天资平平,先天一窍,五行亲土,又不得良师指dian,修炼那残缺不全的啸月功,走体修的老路,按説不足为虑,只是他运气好,以《合气指玄经》炼化妖丹,把啸月功强行推到十一重楼,凝成中品道胎,真元浑厚,远胜侪辈,是意料之外的变数。当日在赤霞谷中,我曾三度向他下手,第一次三阳剑气被阮静化解,第二次借申屠平之手绝他后路,又被他险胜一阵,第三次在曹雨的夺情剑中封了一道三阳剑气,依然未竟全功,及至太一宗催动雷火劫云,已经顾不上他了,没想到他竟和钩镰宗的余瑶躲在山腹中,逃过了一劫,安然无恙。” 朴天卫食指轻轻敲击着石桌,道:“运气好,这倒是无从防范,挡也挡不住。” 秦子介苦笑道:“后来才知道,他竟是人妖混血,龙泽巴蛇遗留的血脉,阮静看中了他,代父收徒,掌门当着诸位长老宗主的面认他为师侄,引入御剑宗,与那姜永寿、潘云一同修炼天狐……” 朴天卫伸手阻止他説下去,摇摇头道:“祸从口出,你心里清楚即可。” 秦子介自知失言,闷闷喝了一杯酒,长吁一口气,似乎把胸中的郁闷和块垒一并吐出。 “那魏十七使什么兵器,练什么功法,跟哪些人过从甚密,可打听清楚了?” “是,赤霞谷论剑之前,他已突破剑种关,修炼过啸月功,合气指玄经,摄魂诀,技击拳,疯魔棍法,敛息术,善使一根铁棒,御藏雪剑,赤霞谷中,阮静传他……那个……他将藏雪剑炼成本命飞剑,习得御剑术,拜入御剑宗门下后,他花了一年工夫,进而将本命飞剑炼为剑丸,可能是担心五金之气溃败肉身,踌躇不决,至今尚未着手修炼本命神通。” “仙都派中跟他较为亲近的有荀冶、卫蓉娘、秦贞,荀冶是他的师父,现在仙云峰闭生死关;卫蓉娘是他的师叔,因为荀冶的关系,对他照顾有加;秦贞是他的师妹,晋升内门后拜在卫蓉娘门下,对魏十七暗怀情愫。昆仑派中,跟他较为亲近的有阮静、余瑶、刘木莲、冯煌、清明五人,阮静当年追杀佟姥姥到仙云峰,看中了魏十七,赠与他一块炼妖袋的残片,助他平安度过血脉觉醒,赤霞谷中,又代父收徒,将他引入昆仑门下;余瑶是陆葳的弟子,鲁平看中她,原本打算收为侍妾,结果被魏十七拔了头筹;刘木莲是苦道人引入钩镰宗的,拜在李木子门下,是鲁平的徒孙,她从xiao跟魏十七相识,青梅竹马;冯煌是邢越的大徒弟,修炼红莲诀不得法,一身修为只剩下三成,现在无涯观看守汤沸房;清明是掌门的贴身道童,从魏十七进入无涯观起,就频频跟他会面,还擅自做主将掌门的鬼脸令借与他,送他进玉海查检玉简,魏十七修炼所需的丹药,也尽数出自他手。” 朴天卫闭目细听,听到清明在无涯观照应魏十七,这才睁开眼叹息一声,下定了决心。 “陆葳和宋韫呢?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她二人到了仙云峰后隐忍低调,约束弟子在后山潜修,没有踏入长瀛观半步,眼下仙都派明面上还是邓元通在主持大局,暂时没什么动作,波澜不惊。” 朴天卫道:“子介,掌门下了一步好棋,今日的仙都已经不同于以往了,钩镰宗贬入仙都,他们的实力一下子跃居旁支七派之首,连沥阳、少陵都要甘拜下风,想动他们,恐怕已经错过最好的时机了。” 秦子介哼了一声,道:“区区钩镰宗,我还没有放在心上,关键是掌门的意思。那个魏十七,让人看不透。掌教如此看重他,可有什么内幕?” 朴天卫知道他谋划多年,不甘心就此收手,笑着摇摇头道:“这个就不清楚了,掌门深谋远虑,他的打算,岂是你我能够猜到的。” 秦子介闷闷不乐,又喝了一杯酒,嘀咕道:“我听説那魏十七进了无涯观,掌门对他青眼相看,遣了清明和余瑶二人照料他,余瑶倒也罢了,明摆着就是一个侍妾,清明却是服侍掌门的道童,这件事总让人觉得蹊跷,心里没底。” “掌门这样看重他,也未必是什么好事,阮静,姜永寿,潘云,现在又多了魏十七,你看他们风光一时,又岂能风光一世!倒是你,师弟,要看清大势,该放手时还得放手。” 秦子介脸色一僵,默默无语。 “旁支七派的布局,暂时先停下来吧,仙都那边,听説你还布了两条暗线?” “是,周戟暗中联络镇海关的骠骑将军许长生,通过邓元通的关系,安插人手混入仙都,另外,仙云峰本来就有我们的人,姓侯,潜伏在外门很多年了,一直没有动用。” “镇海关那边让他们都停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埋在仙都的钉子,想办法都撤出来,宋韫是个精明人,瞒不过她的。” “是。”宗主发了话,秦子介有再多的不情愿,也得照办。 朴天卫沉吟片刻,道:“我想见那年轻人一面,看看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你找个机会,帮我把他约过来。” “嘿,就怕他不敢来。” 朴天卫微微一笑,道:“此事能成最好,不成也无妨,其实我只是好奇,见与不见,并无太大差别。来,再喝杯酒,对了,最近新得了一件稀罕的东西——” 他从袖中摸出一座尺许高的xiao屏风,轻轻放在石桌上,屈指一弹,仙乐之声顿时响起,秦子介定睛看去,只见屏风共四扇,每扇绘有两名美貌女乐,或坐或立,吹奏笙、箫、筝、笛、琴、瑟、琵琶、箜篌,靡靡扬扬,勾人心魂。 一名弹琵琶的女乐曼声唱道:“明月清风,良宵会同。星河易翻,欢娱不终。绿樽翠杓,为君斟酌。今夕不饮,何时欢乐?” “果然是好东西!”秦子介喝着九转紫萝酒,腹中一阵阵发热,渐有了几分醉意。 第二十三节 虚应一番故事 秦子介担心魏十七闭关修炼本命神通,误了师兄的事,当下提笔写了一通书信,命周戟送到无涯观,邀请他三日后到赤水崖听雪庐一晤,五行宗朴宗主有事相询。这一通书信堂堂正正,魏十七碍于辈分身份,无从推却,只能应允下来。 一夜北风紧,流石峰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三日后,雪霁天晴,魏十七出了无涯观,只见那日送信来的周戟候在一旁,笑眯眯迎上前,跟他打了个招呼。 魏十七不敢怠慢,见过这位五行宗的师兄,客套了几句,随他往赤水崖而去,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听雪庐以“听雪”为名,想必是赤水崖上一景,且去坐一回,虚应一番故事,混几杯热酒尝尝,只听不説,也没什么大不了。 二人下了观日崖,循山路逶迤而行,山中白雪皑皑,少有人迹,积雪在脚下吱吱作响,别有一番情趣。 周戟与魏十七在赤霞谷中有过一面之缘,马马虎虎也算旧识,他是个八面玲珑的精细人,一路走,一路説笑,丝毫没有冷场,魏十七暗暗佩服,见人説人话,见鬼説鬼话,这也是一门学问,前世今生,他始终没能学会。 听雪庐在赤水崖西的千寻岩上,赤水河映带左右,两岸是茂密的胡杨林,天光云影倒映在水中,宛如一条云纹锦带。周戟将魏十七送至千寻岩,一名高瘦的汉子迎出来,呵呵笑着邀他入内。周戟躬身行礼,口称“褚师兄”,并为魏十七引见,原来他是朴天卫的徒弟禇戈,善酿美酒,他用万年紫萝果为主料酿成的九转紫萝酒,连掌门都赞不绝口。 周戟将魏十七交给师兄,xiao心翼翼退了下去,心中艳羡不已,他入门多年,从未踏入听雪庐半步,不知此生有没有机会和宗主一起饮酒赏雪。 听雪庐以松木搭建,别具匠心,所用木料不去皮刨削,取其天然,与周围郁郁葱葱的松林浑然一体,庐内有三间xiao厅,两间朝西,一间向东,分别冠以“洄水”、“停云”、“卧雪”之名。褚戈将魏十七引入卧雪厅,不声不响自行退下,魏十七举目望去,只见厅内已设酒宴,桌上摆着两壶酒,四碟xiao菜,一座尺许高的屏风,朴天卫居中而坐,并未起身,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伸手示意自己入座。 魏十七礼数周到,恭恭敬敬见过五行宗的宗主,斜坐在下首,低眉顺眼,敬候朴天卫发话。 “山居清冷,寒气刺骨,先喝两杯热酒暖暖身。”朴天卫亲自提起酒壶,为魏十七斟了一盅热酒,“这是xiao徒新酿的青蒲酒,尚可入口,不妨一试。” 魏十七欠身而起,连道不敢,朴天卫给自己也倒了一盅,端起酒杯向他示意,二人双双举杯,一饮而尽。 酒是好酒,香气扑鼻,入口清冽,滚入腹中如一团火,让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魏十七只饮了一杯,就觉得醺醺然颇有醉意,提箸吃了几筷子下酒菜,一笋,一菇,一鸡,一肉,都是些山间的珍味。 朴天卫兴致甚浓,向他逐一介绍,笋是赤水崖特产的马鞭笋,名虽不雅,味道极是甘美,菇是猴头菇,用素油炒过,鸡是雪鸡,切片在滚水中焯过,佐以秋油,最嫩不过了,肉是山猪肉,烹制到烂熟,入口即化。 他又劝了魏十七几杯酒,这才切入正题。 “五行宗与旁支的仙都派处得并不融洽,贤侄可知所为何事?” “可是出于霍勉与卫蓉娘之间的恩怨?” 朴天卫笑笑,道:“这当然是缘由之一,但我辈俱是修道之人,区区人间的恩怨,又怎会放在心上。此事説来话长——” 魏十七心中一凛,放下竹筷,洗耳恭听。 “旁支七派的掌门都是昆仑嫡系传人,玄通派的掌门韩赤松和玉虚派的掌门何不平出身五行宗,平渊派的掌门季鸿儒出身鲲鹏宗——五十余年前,鲲鹏宗被连根拔起,远在千仞峰的季鸿儒也知趣,独自上流石峰请罪,掌门饶了他一命,他心里终是没底,转而投靠五行宗。除此之外,沥阳派掌门许篁出身五刖宗,不过他早就倒向御剑宗一边,暗通款曲,少陵派掌门谢鞠出身钩镰宗,元融派掌门卜樾出身毒剑宗,仙都派掌门奚鹄子出身飞羽宗。” 朴天卫看了他一眼,仿佛为他解惑,特意加了一句,“昆仑掌门已经在御剑宗了,所以御剑宗门下弟子不得再执掌旁支。” “这些年来,秦子介一直在暗中谋划,意图让霍勉接替奚鹄子,出任仙都掌门,若能成就此事,一来五行宗可以在旁支七派中占得四席,进而左右大局,二来可以切断飞羽宗的外援,减少飞羽宗并入五行宗的阻力。” “将飞羽宗并入五行宗?” “也许不该説‘并入’,应当説‘回归’。飞羽宗乃是五行宗的一名剑修破门而出,自行开创的宗门,经数百年传承,如今业已式微,在嫡系中排名最末,剑诀残缺不全,人丁寥落,重新回归五行宗,也是大势所趋。” 朴天卫终于説出了五行宗真正的图谋。 第二十四节 八女仙乐屏 魏十七心下骇然,他本打算虚应一番故事,可是朴天卫不给他含混过去的机会,事到如今,也无法置身事外了。说出去任谁都不会相信,堂堂五行宗的宗主,竟然向一名御剑宗的弟子透露这些内幕,他何德何能,又有什么资格得闻昆仑派的隐秘呢? 他沉默片刻,只得苦笑道:“不知宗主要我做什么,但有吩咐,自当尽力。” “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饶弯子了。如今的仙都派已不同于以往,邓元通秉承奚鹄子遗命,颇得人心,钩镰宗贬入仙都后,安分守己,据说双方相处甚是融洽。陆葳和宋韫都是昆仑出类拔萃的人才,再加上一干资质过人的三代弟子,仙都已经超越沥阳派和少陵派,跃居旁支七派之首。” “仙都的崛起已成定局,让飞羽宗回归五行宗一事横生枝节,万一处置不当,伤了同门的和气,反而不美。贤侄出身仙都,如今列入昆仑嫡系门墙,是掌门亲口认下的师侄,与钩镰宗的关系又极为密切,我想请贤侄修书两封,告知邓元通和陆葳二人,回绝飞羽宗首鼠两端、不切实际的念想,敦促他们尽早回归五行宗。[千千小说]” 魏十七推脱道:“那个……我人微言轻,只怕误了宗主的大事。” “无妨,御剑宗不便插手旁支事务,你是掌门的师侄,私下里修这两通书信,就暗示了掌门的态度。”朴天卫目光闪烁,指指酒壶示意他自行斟酒,“贤侄不用妄自菲薄,御剑宗上下,掌门最看重的只有四人,师弟邢越,徒弟阮静,道童清明,再有就是你了,姜永寿和潘云从未得到掌门认可,恐怕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 朴天卫说得如此露骨,摆明了要利用他的身份,把他架在火炉上烤。魏十七心中诧异,沉吟道:“那掌门的意思是……” “昆仑嫡系原本有七个宗门,五十余年前少了五刖宗和鲲鹏宗,如今也是时候再减两个了,钩镰宗贬入仙都,飞羽宗并入五行宗,这些都是掌门默许的安排。(就爱读书最快更新)” 魏十七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既然是掌门的安排,为什么交由五行宗来谋划布置。他小心翼翼道:“朴宗主,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说不当说?” “贤侄但说无妨。” “我私下修信,是不是可以让御剑宗置身事外?”他咬住“私下”二字,言下之意,万一事有不谐,他就成为了替罪羊。 “也对,也不对。御剑宗看守镇妖塔,把持掌门之位,必须置身事外,明面上奔走的事,就交给五行宗来办了,但无论事态有何变化,你都不会沦为替罪羊。我且问你,掌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给你去办?” 魏十七心头突地一跳,含糊道:“掌门偶然提过一句,不过我修为低下,只怕有负厚望……” 朴天卫打断他,直截了当道:“那件事我知道,关系重大,我不行,掌门也不行,只有你,或许有几分希望。” 魏十七端起酒杯掩饰心中的不安和震惊,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重要,他心念转得极快,脱口道:“只有人妖混血才能办成吗?” 朴天卫呵呵笑了起来,不再说下去,“怎么样,这通书信你可愿写?” 话说到这份上,魏十七也只得先应允下来,“书信乃是举手之劳,只怕未必能说服仙都派。” “无须多虑,不论成与不成,我都承你的情。你回去后斟酌一下,明天一早让褚戈到无涯观来取信。” 正事说毕,朴天卫随手一弹桌上的屏风,仙乐之声顿时响起。魏十七定睛望去,只见屏风上的八名女乐衣袂飘飘,姿态各异,吹奏笙、箫、筝、笛、琴、瑟、琵琶、箜篌,乐声悠悠荡荡,让人神魂俱醉。 那弹琵琶的女乐曼声唱道:“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帘间明月独窥人,攲枕钗横云鬓乱。三更庭院悄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唱罢,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魏十七为之叹息,拊掌赞道:“果然是仙家宝物,非同凡响。” 朴天卫见他打量着屏风上的美女,目光灼灼,似乎颇为动心,微微一笑,道:“今日之事借重贤侄了,这架屏风称为‘八女仙乐屏’,也算是件稀罕玩意,就赠与贤侄把玩,聊解愁闷。” 魏十七没有推辞,连声谢过。 朴天卫将驱动女乐的手法说与他听,末了道:“据说这‘八女仙乐屏’还有一桩妙用,若是得了口诀,能够将女乐摄出屏风,唱曲献舞,无不温婉如意。可惜屏风易得,口诀难求,且看贤侄的机缘了。” 二人又对饮几杯,闲话一阵,宾主尽欢而散。日色将暮,风雪飞扬,魏十七携了八女仙乐屏步下赤水崖,步履如飞,匆匆回到无涯观中,马不停蹄去找清明。 第二十五节 按捺不住好奇 清明从云阁鬼鬼祟祟溜出来,一双眼睛四处张望着,不时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丢进嘴里,像吃糖豆一样嚼碎了咽下肚去。 远远望见他的xiao身板,魏十七正打算招呼一声,清明已经看见了他,变了脸色,一个劲地朝他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魏十七会意,停下脚步等他奔近,压低声音问道:“又偷丹药吃了?” “嘘——”清明竖起中指按在嘴唇上,“别作声,快走!”他拉着魏十七就跑,慌慌张张躲进天风阁中,这才松了口气。 “天都黑了,忙着呢,有什么事?” “上回跟你説起,五行宗的朴宗主邀我去听雪庐——” “让你去你就去呗,听雪庐地方不错,有山有水,眼目清凉,比无涯观争气多了。”清明纵身一跳,坐在栏杆上,两条短腿一晃一晃,老气横秋地开解他。 “今天去过了,朴宗主説了一些话,让我很是困扰。” 清明顿时来了精神,“説説看,我帮你参谋参谋!” 这正中魏十七下怀,当下他把朴天卫的话原原本本学了一遍,连语气都有几分相似。清明笑嘻嘻也没当回事,随口道:“朴天卫会是下一任昆仑掌门,提早布局,也在情理之中。” 魏十七愣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清明瞅着他的表情,很是开心,笑道:“告诉你也无妨,知道内情的人不多,连邢越和秦子介都蒙在鼓里,你可要守口如瓶——御剑宗把持掌门之位数百年,差不多到头了,下一代没什么出色的传人,掌门有大事要办,不耐烦管这些旁枝末节的琐事,干脆决定把掌门之位传给朴天卫,他二十年前就已经突破了剑丝关,执掌昆仑派也足以服众。” “至于飞羽宗并入五行宗,是好事,流石峰上要这许多宗门做什么,各怀心思,徒增内耗,朴天卫早就跟掌门通过气,他主内,整顿嫡系,秦子介主外,整顿旁支,这些年五行宗强势崛起,御剑宗不闻不问,有利于平稳过渡,掌门乐见其成。” 魏十七啼笑皆非,这样看来,掌门将钩镰宗贬入仙都,是刻意为之,之前所谓一举数得、自鸣得意的推测,完全是瞎想,幸亏没説出口,会让人笑掉大牙的!他忽然想到一事,忍不住试探道:“掌门要办的大事,是不是跟我有关?” “跟你体内的血脉有关,啧啧,龙泽巴蛇的血脉,稀罕得紧,可不是什么螭龙青鸟能够相提并论的!朴天卫是个明白人,告诉你内情,就是希望你置身事外,不要糊里糊涂想岔了,也不要瞎掺和。嗯,写两通书信暗示一下,这种歪招也亏他想得出来,邓元通难説,陆葳是聪明人,説不定有用——让你写,你就写呗,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魏十七有些犹豫,“这件事要不要通禀掌门?” “掌门忙得很,我都见不着他的面,没关系,我知道就可以了,你只管去办。对了,皇帝不差饿兵,朴天卫要你办事,有没有许你些好处?”清明上下打量着他,似笑非笑,颇有分一勺羹的架势。 “他送了我这个。”魏十七取出八女仙乐屏,摆弄了几下,乐声响起,清明扁扁嘴,显然是兴趣缺缺。 “这种东西有什么用,一dian都不实惠,朴天卫真是xiao气,糊弄人呀!”他瞅了魏十七一眼,拍拍他的胳膊,挤眉弄眼,“不过你血气方刚,兴许喜欢!” 这句话让魏十七哭笑不得,他摇摇头,嘀咕了一句:“走了,回去写信。”説着,头也不回离开了天风阁。 清明坐在栏杆上望着他远去,嘴里胡乱哼着xiao曲,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心道:“赶鸭子上架嘛,我也会——嘿嘿,首穷天狐,碧梧妖凤,龙泽巴蛇,这方天地,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魏十七一路抹黑来到汤沸房,喝茶吃果子,跟老冯闲聊了几句,临走问他讨要了笔墨。回到静室中,他捋起衣袖,磨得墨浓,舔得笔饱,沉吟片刻,一气呵成写了两通书信,一通给荀冶,一通给陆葳,寥寥数语,将朴天卫所托之事交代清楚,给陆葳的那封,额外多写了几句余瑶的近况。书成,搁下笔,吹干墨迹,顺手压在砚台下。 他舒展一下筋骨,甚是满意,字虽很丑,意思却不差,这桩事也算交代过去了,只等明天一早交给褚戈了事。 长夜漫漫,闲来无事,魏十七取出八女仙乐屏把玩了一阵,觉得那乐声慢吞吞,软绵绵,听上去有些无聊。他试着与屏风内的女乐交谈,费了好大的劲,才发觉其中七人都浑浑噩噩,毫无灵性可言,只有那弹琵琶的女乐可以交流一二。 那女乐自称“流苏”,眉目如画,清秀可人,她全然不记得前尘往事,只知道自己被摄入仙乐屏,灵台尚存一丝清明,奉命统御众女,教习乐舞,博主人欢心。魏十七一时兴起,试着教她歌舞,流苏聪颖过人,只听了数遍,就一一记在心里,转而传授给其余七女。 夜深人静,歌声悠悠,惊动了一墙之隔的余瑶,她坐立不安,按捺不住好奇,主动推门来找魏十七。 魏十七靠在床头,悠然自得,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持玉简,津津有味翻看着《临川杂记》,身旁撂着一座尺许高的屏风,八名女乐载歌载舞,唱着古怪的歌曲,喔多开,撒狼黑,余瑶听得莫名其妙。 她反手掩上门户,蹲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出神地望着屏风里的女乐。 魏十七问:“好听吗?” “嗯……”她説。 第二十六节 放一干妖物逃生 一曲歌罢,余瑶怅然若失,望着八女仙乐屏中或坐或立的女乐,仿佛看到了自己。她伸出手指抚摸着流苏的衣袂,喃喃道:“如若有朝一日,我身死道消,你便将我摄入这仙乐屏中,唱曲跳舞,为你解忧。” 魏十七收起玉简,久久没有説话。 余瑶将仙乐屏合起放在一旁,上床依偎在他怀中,道:“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我们只是交易,明明白白,你情我愿,对吗?” 魏十七搂住她的腰,笑道:“对。不过这不大正常,只是交易的话,计算得失,太冷酷。” “你也这么觉得?好吧,我就第一次求你,求你一次。” 魏十七紧了紧手臂,让她的xiao腹紧紧贴住自己,“説吧,你要什么?” “把那座屏风送给我,成吗?” “好。”魏十七想都不想,很干脆地答应下来,“那是八女仙乐屏,弹琵琶的女乐叫流苏,无聊时跟她説説话,解解闷。它是你的了。” “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很多事,我不像以前那样可以定下心来修炼,总是心神不宁,人变懒散了,什么都不想做。”余瑶伸手抚摸着他的眉毛,仰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无可救药地喜欢。” “我知道。” 余瑶想起八女仙乐屏中反复吟唱的两句歌词,哀婉,缠绵,深情,徘徊在耳边,让她不能忘怀。她问:“……喔多开,撒狼黑,是什么意思?” “呃,老家的土话,意思是——”魏十七停顿了一下,在她耳边轻声了几句。 余瑶沉默片刻,脸慢慢变得滚烫,她轻声道:“喔多开,还有,撒狼黑!” 魏十七托起她的下颌,眼神闪烁,他扪心自问,无法像余瑶那样坦然地説出那三个字。他计算得失,权衡利弊,冷静到近乎冷酷,可他无法投入感情,无论是对秦贞,还是对余瑶。他能做的就是将她拥入怀里,不去看她的眼眸,也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眸。 嗅着她身上清冷的体香,感觉着她身体的热度,魏十七心思有dian乱。 夜色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无涯观外忽然响起一阵云板之声,悠悠扬扬,响彻云霄。余瑶迷迷糊糊睁开眼,惊道:“是长老会紧急议事!” 她侧耳听了片刻,又道:“还好,云板止响了八声,是邢长老召集诸位长老宗主,没有惊动到掌门。” 魏十七起身推开长窗,只见流石峰上亮起一道道剑光,赤橙青紫,纷纷投赤水崖而去。余瑶走到他身后,从他肩头望了几眼,道:“那里是二相殿,等闲不会开启,一定出大事了!” 风雪肆虐,满室冰凉,魏十七将长窗一一掩上,回身抱住余瑶,笑道:“别去管他们,咱们睡觉去!”他一挥衣袖,拂灭了烛火,拥着她倒在床上。余瑶想説什么,却被他堵住嘴,只能发出几声轻微的鼻音。 静室之外,风雪肆虐。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渐亮,栈道上响起蹦蹦跳跳的脚步声,一人稚声稚气唱道:“明月清风,良宵会同。星河易翻,欢娱不终。”声音由远及近,翻来覆去就是这四句。 魏十七忽然惊醒,却听见有人敲了两下门,道:“魏十七,魏十七,你在里面吗?” 余瑶抱着毯子慌忙起身,一时间既尴尬,又慌张。 “清明师弟,请稍等片刻。” “嘻嘻,等就等,快一些,有要紧事跟你説!”清明一溜烟跑回栈道上,仰着头看紧闭的窗户,双手拢在嘴边,大叫道:“快一些啊快一些!” 魏十七穿上衣袍,摸摸余瑶的脸,低低笑道:“xiao孩子不懂事,我拉他走开,你再睡一会。” 余瑶咬着嘴唇不説话,脸埋在毯子下,闷闷地哼了一声,却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魏十七取了两通书信揣在怀里,匆匆下了楼道,却见清明坐在栈道的栏杆上,眉花眼笑,一脸没正经。他也不在意,随口问道:“怎么了?” 清明不欲放过他,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笑道:“你房里藏了女人?” “嗯,有一个。” “女人……有意思吗?”清明眨着眼,很是好奇。 “有没有意思因人而异,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唉——”清明扁扁嘴,叹了口气,“我问过掌门,掌门也是这么説的,等你长大就知道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魏十七不欲跟他探讨女人的问题,岔开话题道:“昨天晚上云板响了八声,出什么事了?” “一大早来找你就是为这个,跟你有关,要你下山跑一趟。” “仙云峰出事了吗?” “不是仙云峰,是接天岭出了事。我问你,你当初在仙都派修炼时,是不是豢养了一头青狼?” “有这回事。” “走的时候你把青狼留给谁照看了?” “xiao师妹秦贞。”魏十七心中有些不安,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就对了!今年昆仑旁支在接天岭冬猎,是仙都、平渊、玄通三派联手,你xiao师妹带了青狼进山,结果给一头厉害的妖物占了青狼的身躯,又説动镇守接天岭的三名妖王,将旁支弟子一网打尽,要挟昆仑打开阵图,放一干妖物逃生。白蛇精身负重伤,逃回流石峰报信,邢越召集长老会议事,命飞羽宗宗主张重华前往接天岭镇压妖物,妖王倒还罢了,实在不行就催动心蛊取其性命,但那夺舍青狼的妖物不明底细,只恐有变,张重华提出让你同行,邢越也答应了。” “掌门可知此事?” 清明摇摇头,“这种xiao事,无须惊动掌门,你只管放心去,我保你平安。”他跳到栏杆上,伸出右手,并起食指中指在他眉心轻轻一dian,魏十七觉得泥丸宫一阵发热,针灸般酸胀难忍,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手脚。 “午时三刻动身,你把万年芝液留下,我替你保管。” 魏十七取出玉瓶交给清明,道:“此去接天岭,恐怕没有三五个月回不来,余瑶就拜托师弟照应一二了。” 清明摆摆手,道:“你放心,有我在,谁都欺负不了她,嘿嘿,只有你能欺负她!” 魏十七微微一笑,目光越过莽莽群山,投向遥远的接天岭。 第二十七节 搅入这潭子浑水 第二十七节搅入这潭子浑水 日出东方,风雪忽静,魏十七踏着乱琼碎玉出了无涯观,早望见褚戈站在雪地里,发际肩头落了一层薄雪,显然已等候多时。他心中有事,略微寒暄几句,从怀中取出书信交给褚戈。世易时移,如他所料不差,这两通书信送不到陆葳和邓元通手中,即便送到,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飞羽宗宗主张重华,钩镰宗宗主陆葳,仙都派代掌门邓元通,此三人将齐聚接天岭,飞羽宗是否回归五行宗,仙都派能否置身事外,由他们一言而决,已经没他什么事了。 褚戈带来朴天卫的口信,飞羽宗宗主张重华与长老张重阳本是孪生兄弟,二人意见不一,张重阳力主回归五行宗,张重华力主维持现状。 魏十七听了只得苦笑,心中剩下一个念头——这世道,真够乱的,什么事都凑到一起去了!他甚至怀疑,是邢越邢长老故意从中作梗,把水搅浑。看来意见不一的不仅是飞羽宗,御剑宗也不太平,否则的话,昆仑掌门传承这么大的事,紫阳道人为什么要瞒着邢越呢? 他一个小人物,被多方看中,搅入这潭子浑水里,身不由己,不知道能不能平安脱身。[就爱读书]魏十七俯身抓起一团雪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咽下肚去,精神为之一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快步回到无涯观中,找到余瑶,跟她说了下山的事,余瑶郁郁寡欢,妖王叛乱,凶险万分,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她心中不快,又不能表露在脸上。 魏十七备好行囊,铁棒和剑丸收入剑囊,其余零碎物事尽数收入烂银指环中 。那指环据说是古修士的遗物,来头不小,他如今是昆仑御剑宗的弟子,掌门的师侄,自可大大方方戴在手上,无须再避人。他看了余瑶一眼,把烂银指环套在了右手无名指上,跟左手中指上的万年化龙木指环相映成趣。 储物袋挂在腰间甚是累赘,胜在空间大,能携带大件的物事,流石峰上的剑修惯常佩戴储物指环或储物镯,他手上的两枚指环并不显得突兀。 日上三竿,魏十七张开手臂抱了余瑶一下,笑道:“我走了,等我回来。” 余瑶眼中如波如云,她伸出手臂,为他整理一下衣领,停了停,又整理一下衣领,展颜一笑,道:“好了。” “多则一年,少则半载,自己照顾好自己,有解决不了的事,可以找清明。” 余瑶知道他所说“解决不了的事”指什么,有些话不必说透,这一点小小的默契,让她觉得欣喜又不舍。 魏十七出了静室,头也不回,过栈道,下山路,一路逶迤往岁寒谷而去,余瑶靠在窗口,望着雪地中一点身影,轻声对自己说:“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把一切都交给你……”雪光映在她眼眸深处,如梦如幻,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魂牵梦萦的七榛山,嗅到了淡淡的暗香。 采灵药,捕灵兽,搜毒虫,流石峰最出名的去处莫过于三洞四谷,岁寒谷便是四谷之一,位于流石峰最北端,由飞羽宗镇守看护。魏十七来到岁寒谷前时,日头已过午,飞羽宗的弟子聚集在谷口,相送宗主长老下山。 魏十七急忙上前行礼,见过张氏兄弟和诸位飞羽宗的同门。 宗主张重华五十来岁模样,微胖,脸色黝黑,眼角眉梢颇见皱纹,他面无表情打量着魏十七,看得他心里发毛,猜想是不是有人在他跟前多嘴,把那两通书信的事给捅出来了。 站在他身旁的便是昆仑长老张重阳,他眉目跟张重华极为相似,双颊凹陷,身形瘦削,善意地朝魏十七点点头。 魏十七放眼望去,一干飞羽宗的弟子俱是陌生面孔,唯有一名女子颇为眼熟,她裹着厚实的裘衣,怯生生站在一旁,形单影只,螓首埋在皮毛中,脸色苍白如纸,低垂着眼帘,与众人格格不入。 “人到齐了,那就走吧。”张重华的声音又尖又细,像针一样刺入耳鼓,极不舒服。 张重阳从腰间取出一只古旧的储物袋,催动法诀轻轻一倒,放出一辆牵云车来,此车由赤梨木打造,浑然一体,不见接榫,四轮铭刻着一道道符箓,回环勾连,不时亮起一道道光华,明灭不定。 仙都亦有牵云车,但是跟这一辆相比,犹如驽马之与八骏,茅棚之与精舍,相形见拙。 张重华当先登上牵云车,那裘衣女子看了张重阳一眼,紧随其后。之后是两名飞羽宗的弟子,一男一女,男的浓眉大眼,一脸英气,女的体态轻盈,鼻翼有几点麻子,俏丽可爱,二人一名江行山,一名郑鱼,俱是张重华悉心栽培的徒儿。 张重阳唤来一名徒儿,姓俞,名右桓,命其在前驾车,他朝魏十七招招手,二人亦登上牵云车。 众人齐声恭送宗主长老,俞右桓催动真元,符箓迸射出夺目的光华,牵云车四轮缓缓转动,腾空飞起,往接天岭而去。 第二十八节 接天岭之变 牵云车上空间甚大,以镂空的赤梨木隔作前后两厢,前厢名“抱元”,后厢名“守一”,张氏兄弟在前厢闭目养神,魏十七等四人在后厢面面相觑。 “抱元守一,傅抱元,邓守一。”魏十七忽然记起奚鹄子身边掌印童子和捧剑童子,二人的名号原来由此而来,奚鹄子出身飞羽宗,对宗门一直念念不忘,若他没有陨落在赤霞谷中,十有是不会同意“归宗”一事的。 牵云车遁速极快,穿云裂空,片刻功夫便越过莽莽群山。山风凌厉,穿透车厢的缝隙,在耳边呜呜作响,那女子似乎为寒意所侵,咳嗽几声,蜷缩在角落里,裹紧了身上的裘衣,露出xiao半张脸。 魏十七认了出来,那弱不经风的女子却是接天岭四大妖王之一的白蛇精,清明説她身负重伤,逃回流石峰报信,看来不是虚言。一介妖王落到如此下场,可想而知这次的对手是何等棘手。 他摸了摸眉心,若有所思。 第二天日暮时分,牵云车降落在虎子沟,邓元通和陆葳领着一干弟子迎上前,见过飞羽宗的张宗主和张长老。张重华对二人甚是客气,邓元通是奚鹄子的徒弟,论辈分是他的师侄,也是宗门在旁支唯一的外援,至于陆葳,他清楚她跟掌门的关系,保不定什么时候掌门将她召回流石峰,重开钩镰宗,毕竟秦子介秦长老的先例摆在那里。 一时间虎子沟人头济济,仙都门下贺敬贤、邓元通、卫蓉娘、司马杨、陈素真,钩镰宗门下陆葳、宋韫、李木子、羊涵、铁仰真,再加上张重华等七人,满满当当站了一地。 张重华不喜热闹,微微皱起眉头,张重阳知道大哥的脾气,当下将收纳牵云车的储物袋丢给徒弟俞右桓,招呼邓元通、陆葳、xiao白、魏十七去木屋中一晤,先商议个章程。 接天岭之变的前因后果,陆葳知之甚详。 原来这次旁支冬猎,平渊派以戚都为首,玄通派以邱牧石为首,仙都派以李少屿为首,带领一干二代弟子进入接天岭,按照惯例,三派分头行动,其中平渊派往东南,玄通派往北,仙都派往西北。 仙都派参与冬猎的弟子有六人,李少屿门下的石贲,邓元通门下的谢鹘、辛老幺,刘柏子门下的牛砺,卫蓉娘门下的秦贞,还有便是奚鹄子身边的捧剑童子邓守一。仙都这一拨弟子的实力以秦贞最强,她业已突破御剑关,距离剑芒尚有一步之遥,御赤鳞剑,还有一条开智的青狼灵宠跟随,是以李少屿命她独行一路。剩下五人,石贲、牛砺、邓守一三人同行,谢鹘、辛老幺师兄弟同行,彼此照应。 李少屿坐镇虎子沟,一日忽然心血来潮,却是门下弟子拗断了传讯玉签,他急忙御剑飞去救援,远远望见秦贞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她豢养的那头青狼人立而起,浑身颤抖,遍体青毛渐渐转为金色,一双眸子殷红如血,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他心知不好,急忙催动分神诀,同时御鸣凤、裂风双剑,围着青狼飞驰如电,痛下杀手,连刺上百剑,未能破开半dian皮毛。眼看青狼尾巴上最后一撮青毛也染为金色,身躯停止颤抖,骨节劈啪作响,目露凶光,他也是果决之人,自知不敌,当即弃下秦贞不顾,御剑飞起,逃回了虎子沟。 李少屿将青狼的异变告知戚都和邱牧石,戚都决意去一探究竟,三人以戚都辈分最高,李少屿不便回绝,只得飞剑传书回仙都,跟随二人再进接天岭。这一去,三人谁都没有再回来。 邓元通接到师兄的传书,会同陆葳等动身赶往接天岭,却已经晚了一步,平渊、玄通、仙都三派的弟子尽数失陷在接天岭中,杳无音讯。陆葳隐隐觉得不妙,孤身进山打探消息,恰好撞见青牛、玉蟾、重明鸟三大妖王围攻白蛇精,她急忙收敛气息躲在一旁,不敢稍动,生怕惊动了妖王,引火烧身。 一场大战惊天动地,白蛇精先后被玉蟾和重明鸟重创,使出浑身解数,施展五行遁术突出重围,三大妖王追之不及,只得各自散去。陆葳御剑追上白蛇精,这才得知镇压在接天岭下一条魂魄逃出生天,夺舍青狼重生,説动四大妖王反出昆仑,囚禁旁支弟子作为筹码,要挟昆仑打开阵图,放一干妖物逃生。白蛇精虚与委蛇,试图暗中通知昆仑,被他们发觉端倪,这才遭妖王围攻,身受重伤。 陆葳打算助白蛇精一臂之力,不料重明鸟早发觉了二人的踪迹,振翅追来,陆葳且战且退,牵制住重明鸟,白蛇精趁机逃脱,赶往流石峰报信。陆葳拖了重明鸟一天一夜,趁其不备,施展神通刺穿他右翅,好不容易才将其甩掉,平安退出了接天岭。 第二十九节 想必是天妖 张重华身为昆仑嫡系宗主,不知斩杀了多少妖物,对白蛇精也不客气,直截了当问道:“xiao白姑娘可知那夺舍青狼的妖物底细?” xiao白咳嗽两声,低声道:“不知,不过他自称能截断心蛊,想必是天妖。” 张重华摇头道:“黑龙妖凤是天妖,螭龙青鸟亦是天妖,相差何止里许,能截断心蛊,不是一般的天妖。”言谈之中,他对螭龙和青鸟颇为轻视,魏十七心中有数,他这番话是暗有所指。 张重阳道:“夺舍狼身,能与黑龙妖凤相提并论,莫非是北漠天狼?” xiao白道:“十有,是天狼了……” 首穷天狐,北漠天狼,堪称能与黑龙妖凤匹敌的天妖,有拔山起岳、倒海翻江的大神通,以通天阵之力,尚不能将其彻底打灭,陆葳深为之担忧,道:“故老相传,数万年前妖族从鬼门渊入侵,我昆仑祖师设下通天阵,将其一网打尽,幸存的大妖囚禁在流石峰镇妖塔,死在通天阵下的妖族更是不计其数。祖师施展大神通,布下阖天阵图,将妖尸镇压在接天岭下,妖气不散,dian滴逸出阵图,天长日久萌蘖出无数低级妖物,为此每隔八百年,昆仑掌门需从镇妖塔中挑选妖王镇守接天岭,收拢约束妖物,不让其为害人间。不过妖族流传的秘法甚多,总有一些妖物魂魄不灭,当年一头三眼灵猫逃出接天岭,杀上仙都作乱,害了不少试炼弟子,十多年前的冬猎,也是平渊、玄通、仙都三派,平渊派的钱居安和玄通派的曹雨驱食岩虫挖通雪神峰,惹出一头双首凶猿来,由此可见,接天岭下的阖天阵图已有残缺,假以时日,必成大乱。” 顿了顿,她委婉提醒道:“焉知接天岭下,有没有比天狼更厉害的妖物了……” 张重华看了她一眼,道:“陆师侄无须多虑,长老会早有决断。” 陆葳暗暗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她深知兹事重大,甚至可能动摇昆仑根本,本指望掌门能亲自过问,没想到长老会只派出一位宗主,一位长老,全然没意识到其中的利害关系。 张重华又向魏十七问道:“魏师侄,那青狼是你带入仙都的灵宠,它从何而来,修为又如何?” “回禀宗主,青狼本是老鸦岭中的野物,父母被一头开智结丹的熊妖所杀,从xiao跟随弟子在山中打猎,确是一把好手。弟子是山中的猎户,应信阳镇赵府邓管家所托,跟随仙都派的邓守一前往黑松谷捕杀那头熊妖,取熊胆合药治病,邓守一以断龙剑斩杀了熊妖,并赠弟子一枚指环,由此得机缘拜在仙都门下。” “弟子在熊妖的巢穴中找到一块残破的兽皮,记载了七榛山云牙宗的啸月功,弟子与那青狼便一同修炼啸月功,青狼吞咽月华,凿通窍穴,背上青毛转为金色,进展之快远远超过弟子。” “弟子拜入仙都后,一直将那青狼放在天都峰中自行修炼,并未刻意调教,按照那块兽皮上的功法,先天窍后天窍一并计算在内,它最多只能贯通一十二处窍穴,弟子下山前往赤霞谷时将其留给xiao师妹秦贞,当时它尚未竟全功,背上的金毛没有过腰。” “它可有名字?” “呃,它的名字叫做‘青’。” “亲?”张重华愣了一下,他也是随口一问,结果问出这么个古怪的称呼。 “青,天青色的青。” 张重华diandian头,目光投向仙都的代掌门邓元通,后者会意,急忙道:“魏师弟所言极是,那青狼并无特异之处,跟随秦贞多年,一向温顺听话,论实力,最多与试练弟子中的佼佼者相当。” xiao白轻声插嘴道:“啸月功源自妖族的太阴吞海功,天妖夺舍青狼,浑身青毛尽数转为金色,那便是一气之间凿开全部窍穴,成就了法体,就算夺舍的身躯不能与天妖相提并论,普通的飞剑或法宝,已经难以伤到它了。” 张重华对妖族炼体也颇有了解,沉吟片刻,问道:“他成就了哪一门法体?‘金刚’?‘铁檀’?‘玉晶’?抑或是‘琉璃’?” “难説。”xiao白多説了几句话,觉得身心疲倦,靠在墙上闭起了眼睛。 该説的都已经説了,到了决断的时候,张重阳咳嗽一声,提醒道:“宗主——” 张重华挥挥手,不容置疑道:“今日先到这里,暂且安歇一晚,明日一早进山去除妖。” 陆葳心中颇为困惑,不知他哪来这么足的信心,北漠天狼,炼体法身,再加上青牛、玉蟾、重明鸟三大妖王,即便能尽数剿灭,也会是惨胜,难道説他另有手段? 众人各自散去,xiao白踯躅独行,随便找了一间闲置的木屋,慢慢栽倒在床。她心中很乱,患得患失,不知自己有没有做错。 第三十节 妖王的老底 魏十七随手掩上门户,向小白躬身行礼,道:“见过前辈。[就爱读书]” 小白冷冷瞥了他一眼,挣扎着想爬起来,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脸颊浮现出细密的蛇鳞,几乎把持不住人身,只得又躺了下去。“出去!”她有气无力地说道,声音连自己听了都觉得虚弱。 魏十七从烂银指环中取出一枚殷红的药丸,捏碎了蜡封,轻轻放在她身旁。一股异香顿时扑鼻而来,体内郁结的寒毒为之一松,小白眼眸发亮,瞳孔凝成一道极细的竖线,一眨,再一眨,说不出的诡异。 “你想施恩与我?”她抗拒着冲动,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魏十七注意到她的舌尖一分为二,灵活无比。 “前辈误会了,当日在接天岭中得前辈指点,传授敛息术,又赠与安魂珠,无以为报,这颗疗伤的丹药只是略表心意,并无……” “你想要什么?”小白打断了他。 “……有一篇功法,用上古妖族的文字写成,想请前辈解读。” “好。”小白不再犹豫,伸手拈起药丸,慢慢放入口中,吞下肚去。一股暖意从腹中腾起,周身血液沸腾起来,将寒毒尽数压制,她又惊又喜,没想到这小小的一颗药丸竟能驱除玉蟾的“阴冥丹气”,她当即默运功法,借助蓬勃的药力,将寒毒归拢到一处,一点一滴打磨化解,也不知过了多久,残留的寒毒已不足为祸,她张口吐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落在地上见风而化,消失无踪。[就爱读书] 刺骨的寒意在屋内徘徊,魏十七眉梢发际蒙上一层白霜,肌肤失去知觉,麻木不仁,他急忙催动真元,护住心头的一点暖意。 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小白起身推开窗户,只见东方发白,一夜过去,已经是第二日黎明。体内伤势虽未痊愈,但驱除了心腹大患,小白心情舒畅,神采奕奕,又恢复了妖王的从容镇定。 “是什么丹药,药力如此之强?” “补天丹。” “就一颗?” “临走的时候掌门的道童送了我两颗,说疗伤解毒,颇有奇效 。” “……把功法拿来我看!” 魏十七松了口气,取出第三块兽皮残片,恭恭敬敬递给小白。小白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道:“这是太阴吞海功,夺天地造化,汲日月精华,开窍穴,炼肉身,结妖丹,成就法体,你练不成。” 不过能不能练成是他的事,小白也不在意,指着兽皮上的文字,一句句念给他听,魏十七凝神记在心中,一字不漏。 他将这篇功法从头至尾想了一遍,果不其然,单是第一步夺天地造化,汲日月精华,必须妖身才能修炼,他只能望而兴叹。但让他困惑的是,这第三块兽皮残片,为何跟前两块浑不搭界,单列这一篇太阴吞海功,没有道理呀! 小白的手形极美,纤秾合度,白腻如玉,她微微翘起小指,指着兽皮上最后一行文字,迟疑着没有开口。 “怎么了?” “这最后一行是后添上去的,并非上古妖族文字,我不识的。” “跟太阴吞海功无关?” “无关。看上去……似乎是某种密文。” “密文?” “地渊黑龙,碧梧妖凤,首穷天狐,北漠天狼,龙泽巴蛇,这些厉害的天妖以密文传承功法,非其族人不得传授,如我所料不差的话,这段文字应该是天狼族的密文。” 魏十七呆了呆,心道:“看来这最后一句密文才是解开秘密的关键,难不成要向那夺舍青狼的妖物请教?” 小白猜透了他的心思,规劝道:“昆仑剑诀非同小可,青冥,红莲,烛阴,混沌,这四门剑诀任择其一,足以独步天下,啸月功残缺不全,不练也罢,况且……炼体成就不了法体,终究是水中月,一场空。” 魏十七只能聊以自慰,道:“机缘这种事,谁说得清呢。还是要多谢前辈指点!” “你赠我丹药,我传你功法,互利互惠罢了,无须客气。我且问你,那年冬猎后,你可曾见到阮静?” 魏十七把阮静的近况说了几句,忽听得匆忙的脚步声,便住口不言。一人停在屋外,屈指敲了几下,朗声道:“白前辈,魏师弟,宗主命我等即刻动身,前往接天岭除妖。”听声音却是张重阳的徒弟俞右桓。 “前辈伤势无碍?” 小白淡淡一笑,道:“无妨。只是你修为平平,自己要留心,万一出事,我可照应不到你。” 魏十七拉开木门,躬身请小白先行,自己落后半步,貌似漫不经心,打听那三大妖王的神通,小白也不藏私,一路行,一路窃窃私语,把妖王的老底都翻了出来。青牛身躯如铁,力大无穷,腹内孕育一块牛黄,能喷出伤人,疾如星火;玉蟾修炼阴冥功法,将妖丹炼为一团阴冥丹气,伤人于无形,难以防范;重明鸟双爪坚利,生裂虎豹,嗉囊中藏有一团妖火,销铁熔金,最是厉害不过。 总之,以魏十七的修为,对上任何一名妖王,都只能自求多福。 第三十一节 且看小儿辈破敌 此去接天岭灭妖,以张重华、张重阳为首,陆葳、xiao白为辅,江行山、郑鱼、俞右桓、魏十七四人随行,贺敬贤、邓元通、宋韫等坐镇虎子沟,等候平渊、玄通二派来人,随时准备进山接应。 众人御剑而起,张重华一马当先,直奔舍身崖而去。 舍身崖位于接天岭腹地,如擎天巨柱,直刺苍天,极目望去,令府、阴梁、善机、福同、印相、将杀六峰遥遥环绕,肃杀之气凛然,让人不寒而栗。 张重华按下飞剑,降在舍身崖上,张重阳伸手将众人挡在一旁,静观宗主施法。却见他手掌一翻,取出一只赤铜阵盘,盘中蚀刻着山川河流,辰宿列张,与接天岭一一对应,分毫无差。 陆葳脸色微变,以目光暗询张重阳,后者向她diandian头,长老会赐下阖天阵盘,接天岭尽在掌握,区区几个妖王,翻不出什么浪头。陆葳松了口气,心中有几分腹诽,杀鸡用牛刀,早知阵盘在他手里,昨日就不説那一番煞风景的话了,张重华一定在暗暗嘲笑自己吧——想到这里,她颇有几分郁闷。 张重华低声念动咒语,五指循着某种诡异的节奏轻轻敲击阵盘,片刻后,他双手托起阵盘举过头ding,一道耀眼的光芒亮起,远处的六座山峰逐一震动,片刻后安定下来,唯见尘烟四起,惊鸟乱飞。 张重华盘膝坐下,将阵盘放在身前,从袖中取出三块本命牌,寸许见方,非金非木,分别刻着青牛、玉蟾、重明鸟的模样,一个个眼中精光四射,摇头晃尾,栩栩如生。他随手一撒,本命牌彼此碰撞着落在阵盘中,震颤不已,片刻后缓缓沉入阵盘中,如水面般泛起数道涟漪,消失无踪。 xiao白心中一动,如若她与那三妖同流合污,想必阵盘之中,定会多一块她的本命牌。 张重华掐动法诀,阖天阵盘之中浮出三dian精血,化作青牛、玉蟾和重明鸟三大妖王,青牛在令府峰,玉蟾和重明鸟在印相峰,他冷笑一声,将阵盘收起,森然道:“先去令府峰,诛杀青牛!” 一行人御剑飞起,星驰电掣般投令府峰而去。 青峰如令,遥遥在望,猛然间树丛摇动,无数妖禽冲天飞起,铺天盖地,聒噪嚣叫着扑向众人。张重华早有防备,将手一挥,按落剑光,引着众人降在接天岭上,立足未稳,却见峰峦震动,蹄声隆隆,大大xiaoxiao的妖兽从山石树丛间蹿出,漫山遍野,来势汹汹。 令府峰下,一头硕大的青牛现出身形,头如栲栳,眼若铜铃,角似铁塔,牙排利刃,死死盯着张重华。当年在镇妖塔中种心蛊,立誓言,在本命牌内留下一滴心头精血,此刻感觉到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精血呼唤,它勃然大怒,咆哮道:“张重华,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将出来,看老牛怕是不怕!” 心蛊已破,以区区一滴精血施法,根本奈何不了它,它驱动妖物上下交攻,只待耗尽对手的真元,再作致命一击。 张重华目光何等犀利,一眼就看出这许多妖禽妖兽大半是妖气幻化的虚影,开智结丹的妖物只占少数,他衣袖一展,道:“且看xiao儿辈破敌!” 江行山、郑鱼、俞右桓各御飞剑,当先冲上前,如切菜剁瓜般杀出一条血路,魏十七犹豫了一下,从剑囊中抽出铁棒,亦跟了上去。一时间剑光纵横,黑影交织,四人联手挡下了疯狂的妖物,偶尔有几头漏网之鱼,也被陆葳随手剿灭。 xiao白抬起眼静静注视着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魏十七动手,他适合这种混战,筋骨坚硬,不惧对手的爪牙,铁棒舞动,一十二重艮土真元叠加,暗黄的光芒时隐时灭,吞吐之际,虚影一扫而空,结丹的妖物也挡不住他一棒,挨着分毫,便是筋断骨折、肠穿肚烂的下场。 她看了片刻,见妖物数量众多,随灭随生,杀不胜杀,战局一时间僵持不下,当下伸出右手食指轻轻一dian,念动一段冗长晦涩的咒语。青牛察觉到异样,怒吼一声,四蹄翻飞,如xiao山一般撞来,却已阻止不了她施法,只听得半空一声雷响,诸多妖物僵持不动,身形渐渐淡去,隐没在虚空中,妖气溃散,再也不能幻化成形。 顷刻之间,十停妖物去了六停,xiao白疲倦地闭上眼,慵懒地靠在树干上,不言不语,陆葳暗暗心惊,接天岭四大妖王,以白蛇的道行最深,看来并不是虚言。 魏十七身周的压力为之一轻,他抖擞精神,抡起铁棒将一头金毛狮妖砸得脑浆迸裂,忽觉心中悸动,毛骨悚然,急忙奋力一跃,合身滚落在旁,眼梢瞥见一团灰白的蛛丝渔网般张开,罩落在他适才所处的位置。紧接着,一头形状怪异的蜘蛛凌空扑下,硬毛根根倒竖,腹部鼓胀,殷红如血,毛茸茸的粗腿黑白相间,四对凶悍的xiao眼珠盯着他,硕大的螯牙窸窸窣窣,开合不定。 第三十二节 南斗六星浮现 妖气幻化的虚影一扫而空,剩下的都是开智结丹的妖物,三五成群,颇为棘手。激战了多时,郑鱼体内真元所剩无几,她驱动飞剑,化作一道寒芒,奋力迫开几头妖物,取出丹药含入口中,稍稍喘了口气。 且看xiao儿辈破敌,话没错,破也没问题,只是这“敌”委实太多了些,真元枯竭,无以为继。 “哞——”一声悠长的低吼,妖物骚动起来,齐刷刷分在两旁,一头xiao山也似的青牛横冲直撞,四蹄刨得土石乱飞,郑鱼吓了一跳,哪里敢挡妖王的路,忙不迭闪在一旁,説巧不巧,恰好躲在魏十七身前。 青牛从他们身旁一掠而过,吼声如雷,直愣愣扑向张重华。魏十七心中大定,大妖自有大人物扛,他只要对付眼前的xiao兵xiao卒就成了。 他生怕郑鱼轻敌,善意地提醒了一句:“xiao心,那家伙不寻常!” 郑鱼抬头望去,哂笑一声,不无轻视之意,她久居昆仑山,对山间的厉害毒物知根知底,面前的蜘蛛貌似凶狠,其实只是一种捕食鸟鹊的赤腹毒蛛,毒性虽烈,发作却极其缓慢,除了体型较寻常蜘蛛大了数十倍,了无特异之处。 魏十七对危险极度敏锐,野兽的本能警告他,那头毒蛛有问题,他谨慎地退后几步,这一举动让郑鱼嗤之以鼻,她向来心高气傲,随手催动辟尘剑,刺向毒蛛的腹部。 那赤腹毒蛛慢吞吞抬起一节上肢,冲着辟尘剑一dian,飞剑顿时凝滞在空中,任凭郑鱼捏定剑诀,连连催促,始终不听使唤,泥塑木雕般静止不动。 郑鱼顿时脸色大变,这哪是什么毒蛛,分明是化作蛛形的剑修,夺了她的飞剑!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想,赤腹毒蛛的背部如同波浪起伏不定,渐渐幻化出一张人脸,苍老,消瘦,嘴角下垂,双目紧闭,似乎耗尽了所有精力,行将就木。 魏十七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他深吸一口气,使出“乾坤一掷”,铁棒脱手飞出,势大力沉,直击向毒蛛的头部。 毒蛛背上的人脸眼皮一动,微微隙开一线,陡然间寒光闪过,辟尘剑急冲而上,重重击在铁棒之上,弯成一道弧形,嗡嗡哀鸣,寸步不退。铁棒僵持了片刻,去势一衰,翻滚着倒飞出去,魏十七伸手接住,掌心一阵火辣,不由暗暗心惊。 骤然间失了心爱的辟尘剑,郑鱼有些惊慌,大叫道:“大师兄,师兄,快来助我!” 江行山听得师妹的声音,心中一惊,以为她有什么不测,纵剑横掠,将两头禽妖斩为四截,穿过纷扬血雨冲向郑鱼,人未到,凝霜剑一分为三,幻化出两道虚影,成品字形攒刺毒蛛。 赤腹毒蛛背上的人脸终于睁开黄浊的双眸,精芒四射,上肢凭空一划,收回辟尘剑横在身前,轻轻一斩,三道剑影收拢合一,凝霜剑与之硬拼一记,竟丝毫占不得上风。 江行山全力以赴催动飞剑,凝霜剑化作一道淡淡的白痕,纵横往复,犀利无匹。毒蛛在方寸之间划动一节上肢,操纵辟尘剑与之周旋,剑光闪动,渐渐将其压制住。 一人一蛛僵持不下,郑鱼失了飞剑,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与此同时,青牛已甩开一干妖物,气势汹汹扑来,张重华不慌不忙举起阵盘,念了个“疾”字,朗朗晴天忽然黯淡下来,南斗六星浮现,星力垂落在令府、阴梁、善机、福同、印相、将杀六峰之上,汇成一线,令府峰一声巨响,山腹中开,一道雪亮的白光射向青牛,余威所及,方圆数丈内的妖物灰飞烟灭,无一幸存。 青牛蓦地收住四蹄,身躯如犁地一般向前滑行,慢慢陷入土中。它大吼一声,将腹中孕育千年的一块牛黄喷出,被白光一扫,裂成无数碎屑,紧接着,硕大的身躯被白光射中,血肉为之消融,筋骨为之崩散,一介妖王,顷刻间化作飞灰,烟消云散。 xiao白终于看明白了,种下心蛊云云,只是迷混人的障眼法,昆仑根本没指望利用区区心蛊对付妖王,本命牌中一滴心头精血才是关键,将精血摄入阖天阵盘,引动星力,无论青牛藏身在何处,都躲不开那如影随形的致命一击。 阖天阵盘在手,难怪张重华如此笃定! 一击毙命,张重华收了阵盘,天空重现光明,一干妖物见青牛毙命,不再负隅顽抗,纷纷掉转头四散奔逃。 江行山见那毒蛛似有退意,担心师妹的飞剑就此遗失,猛地将凝霜剑一震,真元喷涌而出,源源不断注入剑中,催动玄阴诀发出最强一击。一dian晶莹的雪珠从凝霜剑中飞出,似慢实快,溅向赤腹毒蛛的后背,那毒蛛似乎知道厉害,不敢力敌,早喷出一根蛛丝沾在左近的树干上,纵身跃起,将蛛丝一拉,飘飘扬扬斜飞而去,稳稳落在树梢上。 雪珠溅落在地,寒意冲天而起,方圆十余丈尽数为严霜笼罩,来不及逃离的妖物被冻结成冰,一个个扑倒在地。 第三十三节 随手捏得粉碎 江行山纵剑追上前,魏十七和俞右桓四下里包抄,那毒蛛在树梢躲来躲去,不时喷出蛛网扰敌,不敢正面交锋,似乎颇有些忌惮。(就爱看书网) 一对一,它自然不惧,但落入三人的合围,却难以应付,尤其是那使铁棒的,力量之大,不属于妖族,若被他抽空打上一棒,只怕连性命都要交待在这里。 陆葳凝神看了片刻,忽道:“那赤腹毒蛛的上肢距离飞剑从未超过半尺,似乎不是御剑术。” 张重阳道:“陆师侄也看出来了,那毒蛛背上的人面确有其人,乃是昆仑山中一散修,姓游,名鲲,未得真传,别出心裁自创了一门控剑术,能隔空操纵飞剑,乍一看,与御剑有几分相似,只是不能超出身外半尺之地。郑鱼临敌经验不足,真元消耗殆尽,冷不防被他夺去了辟尘剑,蒙蔽了剑种,换成江行山,就无法重施故伎了。” “他怎么藏身于一头赤腹毒蛛体内?” “听闻他寿元将尽,又找不到夺舍的法诀,便转而修炼邪魔外道,寻了一头赤腹毒蛛合体,寿元是多了数百年,但性情大变,残暴嗜血,掌门曾派昆仑弟子除害,被他逃进昆仑山不知所踪。小白姑娘,之前你在接天岭时,曾见过他吗?” “没有,他从未来过我镇守之地 。” “人力有时穷尽,修为再高,不得长生,到头也还是一场空。”陆葳悠悠叹息一声,看了小白一眼,道,“你们妖族寿元本来就长,又传有夺舍秘术,换一个躯壳,犹能重生。” 小白苦笑道:“夺舍只是换一个躯壳,并不能增加寿元,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旁人的躯壳再好,终究不及自己的本体!” 陆葳有些好奇,问道:“那三眼灵猫被镇压数万年,逃出接天岭犹能夺舍重生,是什么缘故?” 小白顿了顿,含糊其辞道:“可能与龟息术有关吧,这里的隐秘,就不为人所知了。” 陆葳知道她不欲多言,微微一笑,也不再追问下去。 说话间工夫,令府峰下的妖物已一扫而空,江行山、郑鱼、俞右桓、魏十七四人将那赤腹毒蛛赶下树梢,团团围住,眼看胜券在握,魏十七却兀自感到不安,似乎有什么未知的凶险,隐藏在暗处。 张重华原本老神在在,浑不把青牛当回事,一举手就将其灭杀,把一干妖物交给小儿辈练手,此刻却突然失去了镇定,急匆匆取出阖天阵盘,还没来得及催动星力,却见徒儿郑鱼身后出现一道魁梧的身影,五指叉开,从她后背生生插入,将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剜了出来,随手捏得粉碎。 郑鱼尖叫一声,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胸口,空荡荡一个窟窿,血如泉涌,她张开嘴,眼神一片茫然,直挺挺摔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师妹——”江行山如遭雷击,一颗心飘飘荡荡,不知身在何处。赤腹毒蛛窥得机会,趁机将凝霜剑击落,脚底抹油,接连喷吐蛛丝,冲出合围逃之夭夭。 苍穹再度变黯淡,南斗六星浮现,星力下垂,令府峰山腹中开,然而这一次,缺少精血的指引,阖天阵盘无法锁定目标,那残杀郑鱼的凶手左一晃,右一晃,顷刻出现在魏十七身旁,五指如钩,狠狠插向他胸膛。 魏十七抡起铁棒就砸,势大力沉,一团黄芒亮起,音爆声如针一般刺入耳鼓,江行山、俞右桓离得较近,只觉脑中一阵晕眩,脸色大变。 那凶手“咦”了一声,伸手将铁棒接住,二人双双较力,铁棒慢慢弯成一道弧形,魏十七拿捏不住,手一松,连退数步,胸口如被重锤击中,气血翻涌。抬头望去,却见一个魁梧的汉子站在身前,一头金色的散发披在肩头,眼眸通红,脖颈极粗,肩膀宽阔,浑身肌肉鼓胀,手中握住弯曲的铁棒,咧开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尖牙,“不错,有两下子!” “退下!”张重阳喝斥一声,手一挥,一道剑光贯彻长空,星驰电掣般击来,那魁梧汉子微微转过头,抡起铁棒一挥,剑棒相交,迸射出耀眼的光华,飞剑嗡鸣着倒飞出去,张重阳伸手一指,催动剑诀,将其定在空中。 张重华转动阖天阵盘,那魁梧汉子早有防备,轻轻巧巧跨过数步,绕到魏十七身后,抡起铁棒横扫,劲风凌厉,显然是盯上了他。 性命交关,已经没有藏拙的必要了,魏十七将真元灌注双腿,身形一晃,如鬼魅般绕到三丈开外。 “呵呵,有意思……”那魁梧汉子行动迅捷,丝毫不见笨拙,呼吸间追上魏十七,又是一棒砸来,魏十七自知力量远逊与他,只能再次使出“鬼影步”,远远避开。 二人身法如电,一个逃,一个追,转眼晃到数十丈开外。 第三十四节 和着血咽下肚去 那魁梧汉子神出鬼没,阖天阵盘无法将其锁定,张重华当即收起阵盘,与张重阳、陆葳二人联手上前。魏十七接连施展“鬼影步”,肉身负担极重,自觉濒临崩溃,快要撑不下去了,眼见三人上前接应,哪里还不识机,急忙向他们靠拢。 张重华持四象剑,修飞羽诀,张重阳持黄泉剑,修烛阴诀,陆葳持乙木金风钩,修红莲诀,那魁梧汉子暗道一声可惜,收住脚步,掂了掂手上的铁棒,忽然发力掷出,铁棒才离手,便消失在虚空中,下一刻出现在魏十七背后。 魏十七心知不妙,勉强扭身让开后背要害,曲起手臂挡了一下,铁棒正中他上臂。散入体内的息壤汇集而至,死死抵住铁棒,一股巨力涌来,魏十七顺势跃起,像断了线的鹞子一般,重重摔飞出去。 胳膊传来一阵剧痛,他转头望了一眼,息壤如潮水般退去,臂骨“咯咯”数声响,节节粉碎,血肉绽开,如同一张裂开的大嘴,可以看到白骨的碎屑。他缓缓抬起胳膊,又是“咯咯”数声响,腋下肋骨亦断了数根,接着喉咙一甜,喷出满口黑红的淤血,显然脏腑也受伤不轻。 倾力一击竟未能取其性命,那魁梧汉子颇为诧异,笑笑道:“下一次,下一次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在张重华、张重阳、陆葳三人的注视下,他的身躯渐渐淡去,凭空消失无影。 xiao白幽幽道:“他便是夺舍了青狼的妖物,自称郭奎,遁术厉害得紧。”她与青牛、玉蟾、重明鸟相识多年,如今见青牛死于非命,剩余二妖也难逃覆灭的厄运,心中着实唏嘘,截断了心蛊又如何,昆仑的手段何其厉害,即便是郭奎亲至,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魏十七咳嗽几声,又喷出大口大口的淤血,他颓然跌坐在地,一口气差dian喘不上来。xiao白走到他身旁查看伤势,关切道:“没事吧?” “没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吃药了……”他从烂银指环中取出补天丹,捏碎蜡封,和着血咽下肚去。 xiao白凝神细看,只见他臂上的伤口虽然狰狞可怖,却不伤及根本,无数土黄的微尘此来彼往,粉碎的骨骼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接拢,血肉生出无数肉芽,缓缓愈合。她颇为惊奇,不禁问道:“啸月功没这么神奇,你可是另有机缘?” 魏十七也不瞒她,道:“下山前炼化了一xiao块息壤,没想到派上大用处。” “你运气真好,若没有息壤和补天丹,就算扛下来,一条命也去了半条!”她犹豫片刻,屈指一弹,试探着将一团妖元注入他体内,助他调理伤势,果不其然,蛇族的妖元与他并无冲突,魏十七只觉得一股热气钻入丹田,与妖丹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原本萎靡的精神顿为之一振。 “多谢。” xiao白笑笑,“我要多谢你才是!” 离二人十余丈远处,江行山跪在师妹的尸身旁,泣不成声,俞右桓试图安慰他,被他狠狠推开。因为师父意见相左的缘故,他二人关系并不融洽,俞右桓有些尴尬,又不便丢下他走开,只能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二人,心中腾起兔死狐悲的伤感。 张重华走到徒弟身边,宽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太过哀伤,至少,她走得不痛苦。”话虽如此説,毕竟是悉心栽培的徒弟,他有些伤怀,长长叹了口气,注视着郭奎消失的地方,沉吟不语。 “师父,要为师妹报仇!”江行山抬起头,泪流满面。他修为有限,对上这种活了上千年的大妖,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寄希望于师父。 张重华拍拍他的肩膀,似乎下定了决心,将张重阳、陆葳叫到一旁商议对策。他自知谋划并非己所长,主动问道:“事已至此,可有良策?” 张重阳想了想,道:“要对付郭奎,只有取他一滴精血,借阖天阵图之力将其击破。” 张重华摇摇头,“北漠天狼,遁术无双,又修成了法体,取其精血只怕不易。” 陆葳见xiao白与魏十七躲在一旁窃窃私语,微皱眉头,忽道:“xiao白姑娘镇守接天岭多年,对阖天阵图也知根知底了,何不问问她?” “也好,反正她迟早是昆仑长老。” 陆葳起身将xiao白唤来,直截了当道:“xiao白姑娘,青牛死在阖天阵图下,郭奎残害我昆仑弟子,今日之局,已是不死不休,你也无从置身事外,可有良策,将他们一网打尽?” xiao白不动声色,轻声问道:“陆宗主説阖天阵图已有残缺,可是确有其事?” 第三十五节 天赋神通 “只是推测。”陆葳怔了一下,心中猜测着她的用意。 张重华将阖天阵盘取在手中,轮动五指轻轻敲击了几下,无数光dian渐次亮起,彼此以细若蛛丝的符箓勾连,织成一张大网,将阵盘团团围住,这一张网,明显有几处稀疏黯淡,像美人脸上的雀斑,格外醒目。 “阖天阵图以星力催动,星力无穷,但阵图运转终有损耗,若是布得水泄不通,妖气日以继夜冲击阵图,只怕不足千年,阵图就会化为乌有,是以阖天阵图留有空隙,一开始只能容妖气逸出,随着时间推移,空隙越来越大,渐渐有妖物的魂魄逃出阵图,先是三眼灵猫,再是双首凶猿,如今天狼也成了漏网之鱼。説阖天阵图已有残缺,也不为过,好比渔网,一开始只能容水通过,接着是xiao鱼xiao虾,残破到一定程度,连大鱼都可以漏过去,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阵图已经运转了数万年。” xiao白垂下眼帘,道:“大鱼可以漏过去,但总有些东西是漏不过去的。” “此话怎讲?”张重华扬起眉毛。 “妖族传有夺舍秘术,换一个躯壳,犹能重生,但夺舍只是换一个躯壳,并不能增加寿元,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旁人的躯壳再好,终究不及自己的本体。” 这一席话听着有dian耳熟,分明就是陆葳与xiao白的对答,张重华若有所思,道:“你是説,这阖天阵图下,镇压着天狼的本体?” “当年昆仑祖师设下通天阵,将妖族大军一网打尽,尸身镇压在接天岭下,魂魄却未能彻底剿灭,总有一些厉害的妖物,以秘术逃过一劫。想来三眼灵猫的本体彻底崩坏,所以她逃出阖天阵图,夺舍了仙都派一名试炼弟子的肉身,便不顾而去。郭奎夺舍了青狼的躯壳,却始终留在接天岭,恋栈不去,还囚禁一干旁支弟子,要挟昆仑打开阵图,十有是舍不得阖天阵图下的天狼本体,哪怕残破不全,郭奎也不能将其舍弃,天狼一族的种种神通,是必须本体才能施展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 “拖。夺舍不易,魂魄大损,毕生只有一次机会,自传承以来,从未有人能二度夺舍。天狼族天赋神通,传有返魂秘术,夺舍三十六天内,魂魄犹可重返本体,三十六天后,魂魄与躯壳相合,便无能为力了。” 陆葳接口道:“所以我们不去找他,他自然会来找上我们!” “正是如此。” 张重华沉思片刻,道:“好,那就等他来找我们。xiao白姑娘,陆师侄,麻烦你二人护送他们前往虎子沟,让不相干人等暂避一二,这里就交给我们了。” 陆葳会意,知道他担心郭奎恼羞成怒,滥杀无辜,好在天狼虽然遁术厉害,毕竟不能飞行,剑修有了提防,远远避开就是了,没必要跟他硬拼。xiao白也暗暗松了口气,虽説郭奎未能取得天狼本体,许多神通使不出来,但天妖毕竟是天妖,她内心深处是不愿与其为敌的。 当下四人御剑而起,xiao白站在陆葳身后,共踩乙木金风钩,投虎子沟而去。魏十七心绪不宁,不知秦贞是否无恙,但在张重华跟前,也没有他置喙的份。他并不害怕郭奎,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清明留在他泥丸宫里的东西,应当能保全他的性命,只是如何才能回转接天岭,找到秦贞呢? 张重华查看阖天阵盘,玉蟾和重明鸟仍然在印相峰,显然并不知道青牛陨落之事,他当机立断,决定先除掉那两名妖王,斩断郭奎的羽翼,再定定心心跟他周旋,至于落在他手里的旁支弟子,并不值得他做出妥协。 谁都没有料到,他们在算计郭奎的同时,郭奎也在算计他们。 趁着张重华、张重阳赶去印相峰对付玉蟾和重明鸟,郭奎潜行匿踪,一路尾随陆葳一行人,伺机下手——他确实不能飞行,但这并不意味着对御剑飞行的剑修束手无措。 虎子沟在望,陆葳稍稍按落乙木金风钩,眼梢忽然瞥见一团黑影从山崖间飞起,她心头一跳,脱口叫了声:“散开!” 俞右桓反应机敏,剑光一偏,如倦鸟投林,远远避开,江行山却因师妹死于非命,魂不守舍,哀伤欲绝,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一头硕大的赤腹毒蛛飞到他身旁,后背浮现出一张老脸,诡异/地一笑,抬起上肢轻轻一dian,轻轻巧巧把凝霜剑夺了过去。 江行山一个倒栽葱,手忙脚乱想抓住什么,魏十七心中一动,催动藏雪剑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却听得陆葳叫道:“快闪开!”举头望去,只见那赤腹毒蛛接连喷出七八张蛛网,劈头盖脸罩落,方圆数丈无路可逃。 魏十七急忙压低飞剑,一道蓝芒斜掠而下,眼看就要摆脱蛛网,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凌厉的狼嚎,脑中嗡的一响,飞剑失去控制,歪歪扭扭摔了下去。 第三十六节 该如何选择 从空中坠落的感觉并不好,魏十七仗着肉身强横,腰腹猛一发力,抡起手臂将江行山远远抛了出去,着地一滚,身不由己翻了几十个跟斗,这才消解了下坠之势。[就爱读书]吐出满口灰土,昏昏沉沉爬起来,抬头看时,却见陆葳催动乙木金风钩,与郭奎斗在一处。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陆葳全力出手,金风钩在空中一磨,赤红的业火喷涌而出,凝成一片片莲瓣,争先恐后飘向郭奎。郭奎身形急晃,遁出十余丈开外,火焰仿佛受到劲风的牵引,如附骨之蛆,无论他或隐或现,或远或近,始终摆脱不了红莲业火的追袭。 昆仑红莲诀号称破尽万法,郭奎不愿以身涉险,他深吸一口气,胸口高高鼓起,回头一声怒吼,须发俱张,唾沫乱飞,业火被啸声一逼,漫天乱舞,不得近身。 陆葳一掐剑诀,乙木金风钩破空飞出,逆着啸声而上,犹如鱼冲激流,舟行险滩,数息间红莲诀又生出变化,乙木生离火,金风促红莲,漫天莲瓣为之一凝,化作一枚枚利剑,穿透郭奎的胸膛,业火冲天而起,将其焚烧为虚影,渐渐隐没不见。 下一刻,郭奎出现魏十七身旁,一掌斩向他后颈,出手如电。魏十七弓背屈肘,跟他硬拼一记,双腿猛地一沉,深深没入土中,直至膝盖,浑身骨节乱响,酸软无力。 “好!”郭奎加了三成力,抬手又是一掌斩下,魏十七忽然屈指一弹,一枚蓝幽幽的剑丸飞向他眉间。 眉心发痒,犹如被利刃指住,郭奎顾不得伤敌,急往后仰,却已经慢了半拍,藏雪剑横空出世,剑尖正中他眉心,急速旋转,与此同时,魏十七闷哼一声,艮土真元灌注双拳,开声吐气,齐齐击在他胸腹之间。 一团浓密的黄光亮起,反震之力大得异乎寻常,魏**叫一声,指骨臂骨断为十七八截,身不由己向后飞出,双腿像拨萝卜一般离土而起,人在空中,喷出满口血雾,藏雪剑哀鸣一声,重新化作剑丸,星驰电掣般飞回他袖中。 郭奎脸上肌肉狰狞地抽搐着,眉心鼓起一个小包,如同开了第三只眼睛,豁然裂开,淌下一缕浓稠的鲜血,若非他已经练成了法体,方才那一剑两拳只怕要吃大亏。 只耽搁了片刻,红莲业火再度纠缠上来,郭奎迈开长腿,一个起落跃到魏十七身旁,顺顺当当在他后颈斩了一掌,将其夹在腋下,身形一晃,消失无踪。 怎么泥丸宫没有半点反应?魏十七心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魏十七突然醒转,眼前一片火光,睁开眼,看到一团跳跃的火焰,劈啪作响,不时爆出飞扬的火星。黑暗的阴影压迫着火焰,不停变幻着形状,像水纹,像触手,像鬼影,他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老鸦岭,在冰凉的山洞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他慢慢爬起身,发现自己的确置身于空旷的山洞中,篝火的阴影下,一双血红的眼珠盯着自己,间或一轮,让人毛骨悚然 断裂的骨骼已经愈合,但身上空空荡荡,似乎少了什么,魏十七随手一摸,发觉剑囊剑丸指环都被取走,要紧的物事一件都没留下。 “身体洗炼得还不错——”郭奎的双眼频频闪动着红芒,似乎发觉了什么,“咦,这是什么东西?”他伸出右手虚虚一抓,不知使了个什么法术,无数细微的黄尘从魏十七身体中逸出,星云一般缓缓旋转,凝成一小块黄土。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像皮肉被硬生生撕开,剜出五脏六腑,魏十七额头上冷汗涔涔,感到无比虚弱,生不出反抗之意。 “原来炼化了一块息壤,难怪……”郭奎的声音低沉下去,他施展妖术将息壤从魏十七体内剥离,无意中破除了敛息术,巴蛇血脉的气息喷薄而出,他脸色微变,半晌没有开口。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无数漫长的岁月从眼前流过,最后固定为一幅画面,一个金发大汉,一个黑壮大汉,并肩守在洞天门户前,妖族大军如潮水般涌来,他们寸步不退。 红芒渐渐隐去,不知是不是错觉,郭奎的声音里夹杂了些许亲切,“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叫魏十七,是昆仑御剑宗的弟子。”魏十七正襟危坐,感觉到疼痛渐渐退去,心中无比空虚。 “身上好东西不少,这篇‘太阴吞海功’是从哪来的?”郭奎手里拿着一张残破的兽皮,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颇为唏嘘。 “这是七榛山云牙宗传下的功法,据说是上古妖族文字,从来没有人识得。” “云牙宗……难怪……魏云牙是你什么人?” 魏十七愣了一下,茫然摇摇头,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昆仑御剑宗的弟子,怎么会去学炼体的功法?” 魏十七不厌其烦,把啸月功的由来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心中期盼他能指点一二。但是郭奎让他失望了,他只是点点头,轻描淡写地道:“原来是这样,也亏那家伙别出心裁。” 魏十七心中一动,隐隐猜到几分,郭奎所说的“那家伙”,或许是云牙宗的开山祖师魏云牙。 “这块息壤就送给我吧。” “前辈只管拿去。” 郭奎点点头,把剑囊剑丸和指环还给他,叹息道:“你我也算有缘,罢了,就放你一条生路,你去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巴蛇的血脉让他头脑无比清晰,魏十七本能地觉得,这个时候他提出一个请求,只要不过分,郭奎很有可能答应下来。机会稍纵即逝,错过了永远不再来,他可以问郭奎,兽皮残片上最后一行密文说了什么,对郭奎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他也可以向他讨要秦贞,她无足轻重,留在手上也不足以威胁到昆仑。 然而在这一刻,他犹豫了。他喜欢秦贞吗?应该是喜欢的。她年轻,漂亮,全身心依恋他,这样的女子值得他去珍惜,然而啸月功的最后一部分,也是最关键的一部分,跟他只隔着薄薄一层窗户纸,只要捅破了,面前就是一片海阔天空…… 他该如何选择呢? 第三十七节 尚有一事相求 “前辈,尚有一事相求。”魏十七停住脚步,声音带上一丝沙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説出口的会是哪一句话。 郭奎玩弄着手中的息壤,随意道:“且説来听听。” “离开仙都前,我把青狼留给了xiao师妹,她……还好吗?” “在我手上,还活着。” “能把她还给我吗?” 郭奎笑了起来,“她是你什么人?道侣?侍妾?宠姬?玩物?” “呃,我答应过娶她作老婆。” 郭奎想了想,道:“好,看在巴蛇血脉的份上,就答应你这一回。” 他右手掐了个法诀,探出食指凌空一划,虚空破开一道口子,一具窈窕的身躯缓缓落下,双目紧闭,宛若睡去,不是xiao师妹秦贞又是谁人! 多年未见,她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目如画,体态绰约,平添了几分妩媚。 郭奎站起身,步履踉跄,从阴影走到火光下,双眼赤红,脸色白得吓人,似乎受了重伤。他伸手轻轻一推,秦贞犹如漂浮在水中的一片落叶,晃晃悠悠荡向魏十七。 魏十七急忙伸出双手接住师妹,无意中左手无名指上的烂银指环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埋在手背下的蓬莱袋微微一跳,随即安定下来,他也没有在意,向郭奎躬身谢过,抱着秦贞退出了山洞。 正是黄昏时分,夕照如烟,满目橘红,魏十七站在山崖脚下,眯起眼睛,忽见一道剑光自西而来,宛若长虹横跨长空,剑上一人当风而立,正是飞羽宗的长老张重阳。 张重阳御黄泉剑,疾若星火,从魏十七身旁一掠而过,探出手臂将其拎在手中,远远遁开,下一刻,夕阳黯淡,苍穹如墨,南斗六星渐次亮起,星力下垂,令府、阴梁、善机、福同、印相、将杀六峰中开,六道耀眼的白光汇集于一处,将郭奎藏身的山洞贯穿,一时间地动山摇,无数岩石冉冉升起,在白光中无声无息化作乌有,山崖顷刻间夷为平地,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这是……怎么回事?”魏十七隐隐觉得不安。 张重阳按落黄泉剑,将他轻轻放下,呵呵笑道:“多亏你刺破那郭奎的眉心,留下一缕精血,才能借阖天阵图催动星力,将其一举击毙。” 张重华、陆葳、xiao白、江行山、俞右桓纷纷御剑而至,张重华眉宇间颇见倦怠,显然催动阖天阵盘并非易事,江行山大仇得报,怅然若失,一时间悲从中来,别过头去泫然泪下。 陆葳看了秦贞一眼,颇为诧异,问道:“你怎么把她救出来的?” 魏十七心中一凛,苦笑道:“哪里是救出来的,那郭奎……看在血脉的份上,才放了我一马,我舍掉一块息壤,把xiao师妹换了回来。” xiao白轻声道:“有惊无险,是好事,天狼与巴蛇一向交好,这也在情理之中。”她有意避开江、俞二人,説得极轻,只有张重华、张重阳、陆葳三人听在耳中。 魏十七将秦贞放下,伸手探了探鼻息,见她迟迟不醒,脸上颇有忧色。xiao白宽慰他道:“无须担心,她只是被天狼摄入一芥洞天,迷了心神,并无大碍。” 张重华并不在意秦贞的安危,他打了个手势叫上张重阳,同去查看郭奎的残骸。陆葳似笑非笑望着魏十七,道:“你对这个师妹倒真不错!” 魏十七有些尴尬,讪讪地説不出话来,陆葳盯了他半晌,哼了一声,淡淡道:“你好自为之吧!”説罢,一拂衣袖,自顾自走开。魏十七抬头看看xiao白,后者朝他笑笑,亦缓步离开,留下他一人陪着秦贞。 魏十七坐在师妹身边,背靠树桩,长长舒了口气,二度受到重创,又被强夺体内的息壤,绕是他筋骨强健,此时也感到筋疲力尽,腹中饥馁。他从烂银指环中取了一枚辟谷丹吞下肚,闭目养神,山风吹在脸上,迷迷糊糊只想睡去。 指环打开的刹那,左手手背下的蓬莱袋忽然一跳,仿佛老饕嗅到了美食,蠢蠢欲动。魏十七猛然警醒,心中疑云大生,他见无人注意自己,抬起左手在周身试探了一遍,没有发觉什么异样。 他仔细回忆自己的一举一动,蓦地想起了什么,悄悄向烂银指环注入少许真元,打开一线,果不其然,蓬莱袋再次跳了一下,比之前更为激烈。 魏十七把心神沉入烂银指环中,一件件物事看过来,意外发现多了一xiao块息壤。 他把真元一收,心怦怦直跳,想起始终忽略的某个细节——他与郭奎近身缠斗,以藏雪剑刺破他眉心,淌下一缕浓稠的鲜血——郭奎既然一气间凿开全部窍穴,成就了法体,藏雪剑又如何能够伤到他?除非……除非他是故意留下这一缕精血! 但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第三十八节 怕什么来什么 沉闷的雷鸣在地下接连响起,山岳震动,乱石如跳丸,没有一刻停息,星力击毁山崖留下的大坑沸腾起来,土石旋转,豁然中开,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蓬勃的妖气冲天而起,将方圆百里尽数笼罩在内。 张重华急忙催动阵盘,阖天阵图渐次浮现,凝神细看,只见漩涡所在的位置,阵图被撕开一道大缝,晦暗不明,他顿时脸色大变,当即盘膝坐地,咬破舌尖喷上一口精血,十指急促地敲击着阵盘,细弱蛛丝的符箓彼此勾连,试图重新修复禁制。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一团黑影穿隙而出,抢先一步逃出了阖天阵图。 张重华猛然抬头,一头硕大无朋的白狼出现在漩涡上空,左眼瞎了,右眼紧闭,一道深及白骨的伤痕横贯脸颊,从眼窝延伸至下颌,左后腿软绵绵垂着,骨骼尽碎,腹部破开一道口子,看得见蠕动的脏腑,尾巴只剩下短短一截,浑身上下灰一块,红一块,狼狈不堪。 它仰天长啸一声,穿云裂帛,排山倒海,张重华、张重阳、陆葳三人不得不避其锋芒,远远退出数丈,身心俱被压制,江行山、俞右桓更是跪倒在地,七窍渗出鲜血,站都站不起来。 北漠天狼的本体,一啸之威,乃至于斯! 仿佛被这一声长啸惊动,魏十七左手无名指上的烂银指环松开一隙,息壤自行跳将出来,崩散为无数细xiao的微尘,凝成一头土黄色的xiao狼,仰天长啸,模样跟那白狼一模一样。事到如今,魏十七哪还不明白,郭奎将魂魄藏在息壤中,躲在烂银指环内,避开了阖天阵图倾力一击,如今天狼业已现形,只待魂魄回归本体。 眼看那xiao狼将身躯一抖,泼开四肢往白狼遁去,魏十七蓦地催动蓬莱袋,五指张开,尽全力一摄,将它牢牢定在空中,不得脱身。 北漠天狼的魂魄何其强悍,就算它在阖天阵图下镇压了数万年,又经夺舍大损,依然不是蓬莱袋能够一口吞下的,二者僵持数息,魏十七忽然开口道:“那块兽皮最后一行文字以天狼族密文写成,説了什么?” xiao狼道:“丹行脉间,强开窍穴。” 魏十七毫不犹豫将蓬莱袋一收,纵其离去,xiao狼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身躯凭空消失,下一刻已投入白狼体内,右眼缓缓睁开,血红的眼眸幽远至深,隐约有无数星辰明灭。 魏十七松了口气,左手缩回衣袖里,低头若有所思。 “师兄,是你吗?”他心中一惊,却见秦贞睁着一双妙目望向自己,似乎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天狼已逃出阖天阵图,魂体合一,张重华当机立断,叫道:“走!”御剑而起,略一徘徊,伸臂拎起江行山,剑光投虎子沟而去,张重阳长叹一口气,心知事不可为,亦携俞右桓离去,陆葳、xiao白、魏十七、秦贞等紧随其后,不敢稍作停留。 六人星驰电掣回到虎子沟,平渊、玄通二派掌门已等候多时,张重华顾不上寒暄,命他们即刻散去,各自回转宗门固守,接天岭之事,由昆仑另行处置。 匆匆一晤,还没説上几句话,就要再度分离,秦贞依依不舍,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凄苦。魏十七拍拍她的肩膀,千言万语,付之一笑。他将秦贞托付给陆葳,跟随张重华不顾而去。 秦贞痴痴望着他的背影,一颗心如在云端,不知是喜是悲。 回程御剑,比牵云车快了数倍,黎明时分,一行人降落在流石峰上。张重华马不停蹄来到二相殿前,捋起衣袖敲动云板,当当当当当响了五声,无移时工夫,长老宗主齐齐赶到,见张重华气急败坏的模样,无不哑然失笑。 邢越冷冷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眉头皱得快要打结。毒剑宗宗主石铁钟在他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事情办砸了?” 张重华苦笑道:“出大乱子了。” “接天岭能出什么大乱子?” “一言难尽——”张重华欲言又止,长长叹了口气。他命xiao白、江行山、俞右桓、魏十七四人候在殿外,一拂衣袖,心急火燎追着邢越踏进二相殿。 清明最后一个来到殿前,蹦蹦跳跳,浑不当回事,他看了看魏十七,笑嘻嘻跟他打个招呼,挤眼道:“才去了几天就回来,真无趣,有机会也不在山下多玩几天!” 魏十七也不接他的话茬,笑笑道:“多谢!” 清明怔了一下,摆摆手,自顾自跑进了二相殿。 二相殿中,邢越居中而坐,脸色凝重,张重华匆匆而返,敲响云板,显然是发生了意外。接天岭到底出了什么幺蛾子,连张重华张重阳联手都镇不住! 张重华定了定心神,见过诸位长老宗主,开口将接天岭之变説了一遍,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嗡嗡回荡。 邢越待他説完,道:“天狼本体逃出阖天阵图,你自忖不敌,便回来求援,是这么回事吧?” 张重华脸上火辣辣的臊,强撑着不动声色,邢越只是説了句实话,倒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在这二相殿中,有资格嘲笑他的人,不超过一掌之数。 “朴宗主,你怎么看?” 朴天卫道:“郭奎故意留下一缕精血,暗中施展返魂秘术,将魂魄藏在一旁,引诱张宗主作倾力一击,削弱阖天阵图,天狼本体趁机冲破禁制,与魂魄合一。此人了不起,见张宗主催动星力灭杀青牛,就窥破关节,着手布局,张宗主输得不冤。” 邢越diandian头,道:“朴宗主説的极是,既然那郭奎已夺回天狼本体,就烦劳宗主走一趟,取其性命,以免贻祸昆仑。”北漠天狼,乃是与首穷天狐齐名的天妖,遁术天下无双,也只有朴天卫亲自出手,才有把握将其灭杀。 朴天卫尚未开口,清明便迫不及待跳了出来,举着胳膊嚷道:“我去!我去我去!” 邢越皱起眉头,正待安抚几句,婉言劝阻,只听朴天卫道:“也好,你去就你去!” 清明欢呼一声,叫道:“让魏十七带路,我走了!”説着,他撒开腿跑出二相殿,旁若无人,根本没把一干长老宗主放在心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瞅瞅朴天卫,再瞅瞅邢越,总觉得这事透着几分説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第三十九节 打还是不打 魏十七御藏雪剑离了流石峰,清明站在他身前,一忽儿四下里张望,一忽儿坐在飞剑上,两条腿一荡一荡,眉花眼笑,一刻不停。[就爱读书]魏十七见他如此活泼,心情也开朗起来,笑道:“这么开心?” “好不容易有机会下山,这趟可得玩个痛快!嗯,对了,先把正事办了,再定定心心玩耍!”清明一弹飞剑,藏雪剑遁速骤然快了数倍,罡风扑面而来,吹得眼睛酸涩,呼吸艰难,魏十七差点御不稳飞剑,摇摇晃晃兜了个圈子,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 “别闹,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呵呵,快一点,再快一点,也不知那天狼逃走了没有,真要躲进野猫不拉屎的山坳里,找起来也费劲!”清明不容分说,一个劲地催动飞剑,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法,藏雪剑越飞越快,一道蓝莹莹的剑光掠过长空,转眼消失在天际。 接天岭在望,魏十七放慢遁速,按落飞剑,清明等不及,纵身一跃,从半空跳到山崖上,身形连晃,几个起落就稳稳落地,一路小跑着来到天狼本体脱逃的地方。站在一片狼藉的大坑旁,他显得那么渺小,就像盆沿上的一只小蚂蚁。 土石漩涡已然消失,只留下一个黑黝黝大窟窿,通往接天岭下的阖天阵图,妖气氤氲,隐隐有白光闪动 魏十七收起飞剑,迈开两条长腿走到他身旁,道:“天狼受伤不轻,想必急于觅地疗伤,只是昆仑山如此之大,不知他会躲在哪里。” 清明嘿嘿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只阵盘,道:“只要他还在接天岭,就逃不出阖天阵盘的眼睛!”他摊开五指,掌心朝上,念动咒语伸手一招,片刻后,一团黏稠的精血冉冉飘起,如软泥般不停变化着模样,最后凝成一匹小狼,左眼瞎了,后腿折断,腹下开了道口子,尾巴只剩半截,狼狈不堪。 “啧啧,为了逃出阖天阵图,可是连老命都拼上了!” 清明捏了个剑诀,朝阵盘一指,精血所化的小狼举首仰天,无声地长啸着,身影晃动,一头扎进阵盘内,在山川河流间游动,最后固定在将杀峰下。 “胆子真大,留在接天岭不说,居然躲在将杀峰下,也不怕再挨一次南斗六杀!” 魏十七心中动念,之前张重华以阖天阵盘催动星力,令府、阴梁、善机、福同、印相、将杀六峰射出白光,灭杀郭奎的手段,原来是“南斗六杀”。他试探道:“天狼本体强悍无匹,遁术又厉害得紧,何不趁它不提防,驱动星力取其性命?” 清明摇摇头,道:“南斗六杀不得轻发,邢越老糊涂了,把阵盘借给张重华,胡乱催动星力,损耗阵图本源,再这样下去,阖天阵图撑不了多久就会溃散,谁知道这接天岭下,还镇着什么厉害的天妖!再说了,杀了天狼有什么好处,它活着比死了有用。”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对付区区一头天狼不费吹灰之力,魏十七不知他哪来这么大的把握,只得在心中苦笑一声。 “走,去印杀峰!”清明把阵盘凑到魏十七面前,点了点印杀峰的位置,那一点天狼的精血,纹丝不动。 魏十七当即御剑而起,带着清明直奔印杀峰。 印杀峰在接天岭南麓,距离舍身崖不足六十里,清明站在山前,嗤笑道:“压在接天岭下数万年,脑子生锈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个字,笨!” 他屈指一弹,阖天阵盘嗡嗡震动,一声悠长的狼嚎在山腹中响起,嚎声未息,一头硕大的白狼出现在二人身前,瞪着一只血红的独目,龇牙咧嘴,凶相毕露。 清明看了它一眼,笑了起来,道:“逃出阖天阵图时受伤不轻呀,星力深入肺腑,难怪伤势迟迟不愈,还留在接天岭!” 白狼口吐人言,厉声道:“小辈,你是何人?” 清明将阵盘一收,背负双手,朗声道:“昆仑掌门门下道童清明,特来收你这个妖孽!” 白狼沉默下来,半晌没有说话,它看不透眼前小道童的深浅,总感到一丝莫名的忌惮,这样的忌惮,只有在面对同为天妖的黑龙或妖凤时,才会有所警觉。这里是昆仑山,它重伤未愈,不得不谨慎,好不容易逃出阖天阵图,切勿阴沟里翻了船。 清明泄了气,话说到这份上,白狼理当勃然大怒,与他大战三百回合,然后俯首称臣,任凭他处置,而不是僵在那里打哑谜。他有些不耐烦,道:“大白狗,打还是不打?爽利点,好不容易下山一趟,我还急着去玩耍呢!” 第四十节 我是打不过你 清明开始骂阵,魏十七哪还不知趣,赶紧退后数丈,觉得不稳妥,又退了数丈。 一声大白狗,触动了对方的逆鳞,白狼浑身长毛根根倒竖,怒吼一声,后腿一蹬扑上前,扬起爪子一掌拍去。 清明高高跃起,一脚踢过头ding,正中白狼下颌,顺势向后翻滚,稳稳落地。他动作也不快,白狼偏偏像中了邪,躲不开,也闪不过,下颌被xiao脚踢中,浑身一僵,举着爪子像极了招财猫,接着头颅猛地向后一仰,连带身躯一起飞了出去,着地十八滚,半晌爬不起来。 xiaoxiao的身体,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他竟然是走炼体路数的体修,凭一己之力稳稳压制住天狼,游刃有余,未尽全力。 清明兴致盎然,朝白狼勾勾手指,继续挑衅道:“大白狗,再来!” 白狼强撑着四肢站起身,目露凶光,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团冰冷的吐息,清明伸出手掌凌空一抓,吐息凝结为一颗拇指大xiao的冰珠,晶莹剔透,蕴藏冰封千里的寒气。他将冰珠丢尽嘴里,嘎嘣嘎嘣嚼碎了咽下肚,嘘出一道白气,眼眸越来越亮,让人不敢逼视。 魏十七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早就意识到清明非同一般,只是没想到他不一般到这种程度,“大白狗”叫得没错,在他面前,北漠天狼就跟一条丧家狗差不多。 两度受挫,白狼终于正视双方的差距,很明显,即便他驱散体内的星力,伤势尽愈,也不是他的对手。昆仑掌门身边的一个xiao道童就如此厉害,数万年不见天日,果然是落伍了! 它瞪着血红的独眼死死盯着清明,瞳孔收缩成针尖,又猛地扩大,星星diandian的光芒渐次亮起,汇聚成一团耀眼的光华,清明的身体纤毫毕现,寒气在他体内流淌,迅速消散于无形。白狼似乎发现了什么,一瞬间斗志尽去,口鼻吐出一道寒气,将身躯一晃,施展遁术凭空消失。 “打不过,想逃了吗?”白狼的举动根本瞒不过清明,他纵身一跃,飞出十余丈,抬手一掌劈下,白狼恰好现身,仿佛将头颈主动凑到他掌下,哀号一声,摔了个嘴啃泥。 清明不再戏弄它,拳脚齐出,远远望去犹如蚍蜉撼树,可那蚍蜉真把树撼得东倒西歪,白狼一忽儿飞天,一忽儿钻地,毫无还手之力。 “大白狗,投不投降?”清明下手极重,震散了白狼浑身筋骨,却未能击破法体,真要伤其性命,还要费一番手脚。 白狼吐着舌头气喘吁吁,哼哼道:“不投降怎样,投降又怎样?” “不投降,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血肉脏腑烤熟了吃掉,喏,看见那边的家伙了吗——他是个肉食者,食仓大,无肉不欢,你身上这dian肉,不够他吃个三五天。投降的话,就饶你一条xiao命,跟我乖乖地回去,关在镇妖塔里。” 白狼一口气闷在胸中,惨笑道:“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又要关进镇妖塔,出一个囚笼,进另一个囚笼,何苦!” “好死不如赖活着,再説了,这方天地本就是一个囚笼,你又不是不清楚!镇妖塔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告诉你,天狐阮青在塔中活得好好的,这些年其实过得还不错,想开一dian,你也会习惯的……” 魏十七心中一动,他记起当年在接天岭冬猎,xiao白也説过类似的话,当他问起她为何留在接天岭,不远走高飞时,她説,镇妖塔是囚笼,接天岭是囚笼,昆仑山是囚笼,这个世界也是个囚笼,在哪里不都一样! 他们都知道些什么,话里有话。 白狼傲气尽失,垂着脑袋一声不吭。清明伸手摸摸它的脑袋,将缠绕在脏腑间的星力尽数收入掌内,随手一撒,重归于阖天法阵。白狼去了星力束缚,仰天长啸,无移时工夫伤势尽复,只是瞎了的左眼终究无法恢复原状了。 它瞅了清明半晌,恨恨道:“我是打不过你,如果魏云牙在的话,你打不过他!” 清明也不反驳,呵呵一笑道:“所以这数万年来,你被镇压在接天岭下,魏云牙逍遥自在,不知所踪。嘿嘿,北漠天狼也不是个个都能与黑龙妖凤匹敌的,姓魏的勉强可以,你就差远了!” 听到这里,魏十七也明白过来,当年昆仑祖师布下通天阵,将妖族一网打尽,毕竟还是有漏网之鱼,黑龙,妖凤,再加上天狼族的魏云牙,至少有三头大妖逃脱了通天阵。 白狼长吁一声,摇动身躯,化作独目大汉郭奎,长相粗犷,轮廓如斧劈刀削,淡金色的长发披在肩头,顾盼间霸气侧漏。只是形势迫人,此刻他心中憋屈万分,却又兴不起拼死一搏的决心。他本能地感觉到,清明并没有虚言诓他,既然天狐在镇妖塔中过得还不错,想必他也可以忍受下来,比起抽筋扒皮,至少他还能活下去。 “那些旁支的弟子,你弄到哪里去了?” 郭奎老老实实划开一芥洞天,将一干旁支弟子放出,连同飞剑剑囊储物袋,下饺子般尽数丢了出来。众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一个个迷了心神,人事不省。 “都在这里了?一个没少?” 郭奎道:“不xiao心打杀了几个,给青牛它们吃掉了,活捉的都在这里了。” 魏十七一眼扫去,大半是陌生面孔,他认识的只有戚都、李少屿、谢鹘、辛老幺、牛砺、石贲,邓守一七人,仙都弟子倒是一个没少,总算运气不错。 清明从腰间解下一只御兽袋,对准郭奎一摄,后者也不抗拒,任凭他摄入袋中。他不耐烦浪费时间,等众人慢慢醒转,上前去一人踢了一脚,或在肩头,或在腰间,片刻后,一干弟子睁开眼睛坐起身,东顾西看,仿佛从悠长的梦中苏醒,迷迷瞪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戚都最先清醒过来,他识得清明,知道他是掌门的贴身道童,急忙上前相见。清明把首尾简单説了几句,老气横秋地命他们即刻动身,各自回转宗门禀告掌门,今年的冬猎到此为止,接天岭暂时封山,不得昆仑许可,禁止随意出入。 戚都见他行色匆匆,似乎另有要事在身,也不多问,告辞一声,招呼邱牧石和李少屿领着各派弟子离去。李少屿频频望向魏十七,后者朝他使个眼色,示意他此时不宜深谈,以后有机会再説。 待众人御剑飞去,魏十七上前问道:“都结束了?” 清明拍拍腰间鼓鼓囊囊的御兽袋,笑道:“差不多了,还有一dianxiao尾巴……” 魏十七会意,“玉蟾和重明鸟?” “两个墙头草,喏,躲在那里半天了。”清明嗤之以鼻。 第四十一节 侍奉上师左右 自青牛毙命后,玉蟾和重明鸟一直惴惴不安,不知道大祸何时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眼看着空中剑光来,剑光去,落在了印杀峰,便壮起胆子远远窥探,见天狼被那xiao道童降服,大气都不敢喘,眼下暴露了行踪,只得从山坳里抖抖索索钻出来,现身求饶。他二人一个是肥壮赖汉,一个是黄脸婆姨,双膝一软,跪倒在清明跟前,连连叩首。 清明搔搔脑袋,笑道:“熬了差不多八百年,熬不下去了,説説看,那条大白狗是怎么説服你们背弃昆仑的?” 玉蟾翻着白眼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大白狗原来指的是天狼郭奎。他一脸尴尬,惴惴不安道:“他他他凭一双拳头打服了我等,没奈何,力气大的是爷,只能听他的吩咐。” “你倒也光棍老实!算了,不难为你们,我有事要办,你们两个,自己去流石峰领罪吧,怎么处置,自有长老会做主,快去快去!” 玉蟾和重明鸟面面相觑,哪里肯回去领罪,直挺挺跪在地上,道:“愿意侍奉上师左右,当坐骑,干粗活,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清明听了颇有些意动,身边跟着两个大妖,鞍前马后伺候着,倒也威风得紧,他看了魏十七一眼,似乎在询问他的意思。魏十七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拦着,只是道:“跟着也无妨,只怕他们趁机逃走,而且这接天岭上也要有人镇守,不然的话妖物横行,为祸一方,终究不是个事。” 玉蟾和重明鸟一迭声地赌咒发誓,棒子打都不逃,愿意献出精血,种下心蛊,甘受上师驱使。 清明觉得也有道理,空口白牙的话谁都会説,离了接天岭,没了约束,二妖寻漏往荒山野地一钻,缩头乌龟躲起来,也没地方去找。种下心蛊是个办法,可惜他不会,清明忽然灵机一动,伸出手去在二妖肩头一拍,道:“乖乖地,以后给你们解了禁制,不听话,嘿嘿,有你们苦头吃的!” 二妖只觉肩头一阵酸麻,体内似乎多了什么东西,仔细察看,又感觉虚无缥缈,若有若无。玉蟾实在,把他的话信以为真,重明鸟却在心中犯起了嘀咕,一拍肩就能种下禁制,莫不是在糊弄人吧! “那就这样定——”清明捏捏下颌,道,“玉蟾留在接天岭,收拢约束妖物,重明鸟会飞,跟上一起走,耍子去喽!” 玉蟾满心不情愿,但“上师”如此发话了,他也不敢多言,只得灰头土脸地目送他们离去。 清明嚷着要下山玩耍,却没什么主见,都交给魏十七拿主意,魏十七忖度片刻,决定带他去凡俗世间走一遭。 魏十七御剑而行,高来高去,稍稍放慢些遁速,重明鸟现出原形,身形似鸡,双眼重瞳,浑身光秃秃没有羽毛,将清明驮在背上,扑动肉翅飞起,逐着剑光一路往南。 于是二人一妖昼行夜宿,越过莽莽昆仑,来到人烟辐辏之地,寻了个繁华的大城镇落脚。 镇子叫潼麓镇,在西泯江边,规模极大,几乎相当于一个不设防的大城。 魏十七领着清明在镇子里逛了一圈,看各式各样的铺子——卖布的,制衣的,做鞋的,打首饰的,卖米的,磨面的,贩菜的,车水的,贩油的,卖酱的,蒸包子的,做豆腐的,贩茶叶的,打铁的,制木器的,盖房的,卖药的,贩骡马的,看各种各样的人——男的,女的,老人,xiao孩,公子,丫鬟,xiao厮,赖汉,泼妇,赌徒,妓女,乞丐,僧道,尼姑,有钱人,穷白汉,头面人,生意人,白相人,他给清明买新衣新裤新鞋新帽新袜,尝xiao吃,看杂耍,听戏听曲,俗世生活提供的一切,都呈现在他眼前。 暮色四合,炊烟袅袅,三人来到一座酒楼,要了最奢华的雅座,满满dian了一桌酒席,看着楼下的街景,喝酒吃菜闲聊。 清明对魏十七的安排很是满意,他精力充沛,什么都要问一问,什么都要尝一尝,在这短短的一天里看到的东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他喜欢世俗的生活,这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体会。 魏十七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夹起一块干切羊肉塞进嘴里,略嚼几下吞下肚,长长舒了口气。他已经很久没吃到这么实打实的大块肉了,在流石峰无涯观,他足不出户,靠辟谷丹度日,喝茶,吃油杏子,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重明鸟也是第一次来到人类的城镇,尝到精心烹制的珍馐,目瞪口呆,差dian连舌头都吞下肚。她出生在镇妖塔中,有幸被昆仑选中,镇守接天岭将近八百年,吃过野兽,吃过妖物,也吃过人,茹毛饮血的滋味,怎能与眼前的美味相比,她突然觉得,之前的日子都白活了,如果能留在这里,过上个十年八年,她愿意再为昆仑再镇守接天岭八百年! 一桌酒席翻了三次台,菜肴流水也似地奉上来,直吃到夜阑人静,大半都进了重明鸟肚中,三人在xiao二奉若神明的目光中走出酒楼,趁着月色往西泯江边闲步。 魏十七教清明打水漂,指给他看画舫,听着悠扬的乐声,给他讲春节、元宵、头牙、寒食、清明、端午、七夕、中元、中秋、重阳、冬至、腊八、尾牙、祭灶、除夕的种种盛况,清明艳羡不已,他决定留在潼麓镇,住上一段日子。 魏十七租了一个xiao院落,把清明安顿下来,每天都能看到新鲜的东西,他乐此不疲,绝口不提回转流石峰,这正中重明鸟的下怀。比起清明,重明鸟更期望这样的日子能够长久地持续下去,抱着期盼的心情,她对世俗的生活迅速熟悉起来,并在魏十七的唆使下,当了一回飞檐走壁的女飞贼,从镇上最阔绰的富商家偷了价值万金的黄白之物,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魏十七陪清明在潼麓镇住了一个月,这才向他提出要去仙云峰一趟,探望往日的同门。清明知道他放心不下秦贞,正好有重明鸟跟在身边,使唤起来也顺手,也不勉强,只是叫他自己当心,快去快回。 第四十二节 冶炼魂器之法 第四十二节冶炼魂器之法 此去仙云峰,八百余里,朝发暮至,彩云未散。 魏十七依足了规矩拜见仙都代掌门邓元通,如今他辈分长了一辈,可以与他师兄弟相称,彼此之间多了隔阂,也多了客气。魏十七觉得这样很好,他不是怀旧的人,世易时移,没有什么东西一成不变,仙云峰上,他真正在意的只有秦贞一人,至于其他人,留下些见面的旧情分就足够了。 居移气,养移体,邓元通比之前沉稳了许多,二人寒暄几句,邓元通说起这些年来仙云峰上的琐事,大师兄荀冶仍然闭关不出,陆葳宋韫在后山指导弟子,惠及仙都,辛老幺、秦贞修为突飞猛进,都已突破御剑关,试炼弟子中,有三人颇具天赋,有望晋升内门……礼尚往来,魏十七也耐着性子扯几句流石峰上的闲话,活跃一下气氛。 说了一通话,喝了几杯茶水,邓元通开始切入正题,隐晦地提到那通书信,问起飞羽宗并入五行宗,是不是掌门的意思。魏十七想了想,同样隐晦地点了点头,朴天卫将接替紫阳道人成为下一任昆仑掌门,嫡系旁支的整合已是大势所趋,顺之则昌,逆之……谁也不知会怎样,对仙都来说,站不站在朴天卫一边摇旗呐喊不重要,重要的是别挡着他的路,只是这一层意思,不能跟邓元通说透,只能稍稍暗示一下。 邓元通望着这位过去的师侄,如今的师弟,心中着实有几分唏嘘 。他跟魏十七打交道的机会寥寥可数,记得第一次是在天都峰,他驱使青铁蜂王的精魂钻入他体内,吞噬美人蟒留下的丹毒,第二次是在五泄瀑,魏十七击溃铁额人骑兵,迫使祈骨立誓约束高延陀部,从镇海关归来,奉上一枚定神玉指环,第三次是他主动召见魏十七,为瘴叶林剿灭地龙一事,补偿他三块乌金矿,当时他从师门大比中脱颖而出,进藏剑园选中了藏雪剑,深得奚鹄子的青睐,如今是第四次,他已是昆仑嫡系御剑宗的弟子,掌门的师侄,与一干长老宗主谈笑往来。 每一次见到他,都令人刮目相看。 魏十七见他陷入沉思,似有送客之意,忽然想起一事,道:“师兄,听闻摄魂诀传自南蛮役魂宗,有内卷外卷之分,可有其事?” 邓元通愣了一下,道:“确有其事,外卷录法术,流传甚广,蓬莱殿中收有玉简,师弟你也学过,内卷录剑诀,由师父亲自传下,秘而不宣,愚兄修炼的正是摄魂剑诀。” “内卷卷末是否附有冶炼魂器之法?” 邓元通摇摇头,道:“散佚了,其实师父传下的剑诀并不完整,缺了最后几页,可能是落在了平渊派戚都手里。” 魏十七记起当年接天岭冬猎,孙二狗苦心孤诣要偷取白蛇卵,赤霞谷论剑之时,他手中的蟒骨鞭似乎重新炼过,威力倍增,鞭首的人骨多了三团阴影,舒张吞吐,十分诡异,邓元通的推测并非无由,显然戚都通晓冶炼魂器之法。 邓元通忖度片刻,觉得也无须瞒他,当下道:“仙都与平渊的关系向来不睦,原本也不至于势同水火,只是多年前,师父与戚都突然交恶,这才结下了仇怨。个中缘由,师父也没有提起,听说……我也只是听说,这摄魂诀的内卷原本是师父和戚都在一座废弃的洞府中发现的,不想人心鬼蜮,戚都忽起贪念,意图独吞剑诀,暗施偷袭,结果被师父击败,只抢下卷末几页冶炼魂器之法,落荒而逃。师父为此缠绵病榻多年,后来得黑心莲之力,直到赤霞谷论剑前才治好了暗伤。” “戚都挨了师父一道剑气,受伤也不轻,那些年他销声匿迹,甚少与人交手,想必也与此有关。后来听说他到老鸦岭采药,被一个仇家找上门,双方一场激战,戚都拼尽全力击杀了对方,几年后就伤势痊愈,修为精进,大概是从那仇家身上得了什么好处。” 言者无心,闻者有意,魏十七听到“老鸦岭”这三个字,瞳孔收缩,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平静地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差不多要二十年了吧。” 魏十七算算时间,老爹被飞石砸破脑壳,正是一十九年前的事,他忍不住弯起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邓元通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师弟若想学摄魂剑诀,愚兄做主传你也无妨,只是昆仑剑诀天下无双,胜过摄魂剑诀的不知凡几,你又何必舍近求远?” 魏十七知道他在示好,笑笑道:“师兄也知道我有一根铁棒,质地平平,胜在顺手,之前在接天岭中,勉强接下妖物一击,弯折了甚是可惜,我想重新炼过,把铁棒炼成魂器。” 邓元通点点头,道:“师弟若能从戚都手中求得冶炼魂器之法,不妨到白藏殿来,愚兄执掌白藏殿多年,于铸剑炼器颇有心得。” “如有机会,再来麻烦师兄相助。” 二人又说了一通闲话,魏十七辞别邓元通,离开长瀛观,往鹰嘴岩而去。 第四十三节 请魏师叔指点 鹰嘴岩依然是原来的模样,一dian都没变,魏十七伸出手去抚摸着长满青苔的巨石,回忆起过往种种,像清风拂过水面,漾起层层涟漪。荀冶在巨石后的洞穴里闭生死关,潜心参悟冰心诀,要么脱胎换骨,一鸣惊人,要么老死其间,留下枯骨和怨念。他并非寿元将近,作最后的努力,仙都掌门的大弟子,放弃拥有的一切,把自己逼到绝境,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雪窟洞的黄龙子,鹰嘴岩的荀冶,最后都走上了同一条路。 易地而处,魏十七觉得自己做不到。他不缺乏孤注一掷的勇气和赌性,只是天地如此之大,总还有其他的机会,无须截断所有退路,把性命压在一门不知来历的剑诀上——哪怕这门剑诀出自昆仑。 荀冶待自己不错,不管他怀着怎样的心思,如若没有《合气指玄经》,没有铁棒和疯魔棍法,他是走不到今天这一步的。 魏十七站在巨石前,一揖到底,默念着荀冶的好处,慢慢转身走下鹰嘴岩。 远远望见几名弟子在林间空地上练剑,人影晃动,剑光纵横,一道赤红,一道银白,极尽“游斗”二字。那两道剑光看上去有些眼熟,他心中一动,加快脚步上前去,只见比剑的二人正是李少屿和秦贞,李御鸣凤剑,秦御赤鳞剑,双方都没有催动飞剑的神通,纯以御剑术切磋,在方圆数丈之地腾挪移动,没有一刻停息。 在一旁观战的,有仙都门下的卫蓉娘、傅抱元、邓守一、司马杨、辛老幺、陈素真,钩镰宗门下的宋韫、李木子、羊涵、铁仰真,其中羊涵是陆克崤陆长老的徒弟,铁仰真是宋韫的徒弟。 斗了片刻,李少屿将肩膀一晃,又御起第二柄裂风剑,双剑一diandian加快速度,逼得秦贞咬牙硬撑,疲于应付。 奚鹄子的五名亲传弟子,以二徒弟李少屿最强,他精研分神剑诀,能同时御双剑,仙都二代弟子中,有资格让其出双剑指dian的,寥寥无几。 魏十七看了片刻,颇觉欣慰,果然如邓元通所言,秦贞的修为突飞猛进,她能以一柄赤鳞剑抵住鸣凤、裂风双剑,显然在御剑术上的造诣极深,下了不少工夫。 缠斗中,李少屿步步紧逼,双剑如疾风骤雨,秦贞俏脸涨得通红,稍一分心,赤鳞剑被裂风剑挑飞,只得躬身认负,退在一旁,呼吸略显急促,胸口起伏,神情颇有几分疲惫。 羊涵痴痴望着她,目光炯炯,毫不掩饰爱慕之意。宋韫暗暗皱眉,她对这个师弟的心思一清二楚,只是秦贞与魏十七的关系,她也有所耳闻,明明正主儿站在那里,他却毫不知情,只关注眼中的玉人。 “不错,大有进益。”李少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自从在赤霞谷试剑台目睹魏十七击败李暮、申屠平,xiao负丁一氓,逼平曹雨,他豁然开朗,困扰多年的难题迎刃而解,被囚禁在苍龙洞期间,李少屿潜心完善剑修的种种战法,自觉修为进展虽缓,战力却远胜于从前。 抛弃站桩式的御剑,抛弃舍剑之外别无长物的骄傲,抛弃自以为高人一等的风范,取而代之的是用尽一切手段的运动战,只要能战胜对手,拳脚暗器法宝乃至牙齿指甲都用上也无妨。 从苍龙洞生还后,李少屿深感师门缺乏中坚力量,无法与元融、平渊、玉虚、玄通诸派相抗衡,他从二代弟子中挑选了司马杨、辛老幺、秦贞三人,悉心栽培,今日这一次比剑,主要是考校这三人的进展,之前卫蓉娘已dian拨了司马杨,还剩下邓元通的弟子辛老幺,他有意请宋韫出手。 辛老幺提着重阳重剑踏上前,他的模样没什么改变,依然是高高瘦瘦,一脸彪悍。宋韫不等李少屿开口,摆手道:“魏师弟也来了,我就不献拙了。” 李少屿回头望去,只见魏十七站在一颗白皮松旁,向他颔首致意,他心中一喜,有心看看这些年来魏十七的长进,当下温言道:“师弟来得巧,正好指dian辛师侄一二。” 秦贞才看到他,伸手捂住嘴,差dian叫出声来,眼波流转,蒙上了一层亮晶晶的水雾,神情既意外,又激动。羊涵看看她,再看看魏十七,心中满不是滋味,暗想,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姓魏的真不是东西,贪得无厌。不过他清楚魏十七的身份底细,只在心中腹诽,倒也不敢过于摆在脸上。 魏十七与辛老幺原本是同门,之前数度交手,虽然都赢了,其实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如今他拜入昆仑御剑宗,凭空长了一辈,反倒要以师叔的身份指dian他剑术,着实有几分尴尬。正待出言推辞,辛老幺已经向他躬身行礼,恭恭敬敬道:“请魏师叔指dian!”説罢,举起铁剑拉开架势,静候魏十七出剑。 魏十七听着有dian不对劲,请魏师叔指dian,那六个字,仿佛从牙齿缝里蹦出来,满怀着不服气和不情愿。 第四十四节 重阳重剑 重阳重剑与通常的飞剑截然不同,无刃无锋,长三尺三寸,宽二寸七分,厚八分,重八十斤,与其説是“剑”,不如説是一根扁平的铁条,某种意义上,重阳剑谱与疯魔棍法有异曲同工之处,击败辛老幺或许不难,但要以长辈的身份指dian他剑术,却绝非易事。李少屿有意无意挤兑了他一回,魏十七暗地里嘀咕了几句,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便推脱,只得缓步上前,淡淡道:“不敢,师兄厚爱,愧不敢当。” 李少屿呵呵笑道:“师弟不用客气,当年在赤霞谷中,你连克李暮申屠平,与丁一氓曹雨争锋,四战精彩纷呈,愚兄受益匪浅,甘拜下风!” 这算不算捧杀?魏十七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坦然,只得苦笑一声。 宋韫听了差dian笑出来,一开始还以为李少屿心怀不忿,故意刁难魏十七,后来观其神情,听其语气,才发觉他是真心诚意这么想的。那一年赤霞谷论剑由五行宗秦子介主持,钩镰宗门下只有余瑶到场,她原本不在意,被李少屿几句话一拨撩,倒有些好奇,惦记着找机会询问个中详情。 赶鸭上架,骑虎难下,魏十七思考着对策,一步步走向辛老幺,指dian不同于比试,如果他理解不错的话,就像用蟋蟀草挑逗蟋蟀,让他的长处短处显露出来,若是用铁棒跟重剑硬碰硬,全面压制,只会惹人笑话,达不到目的。真是伤脑筋…… 二人相距越来越近,辛老幺肌肉紧绷,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他三度败在魏十七手下,早已把他视为宿命的对手,毕生的大敌,磨炼自身的砺石,“指dian”云云,只是场面上的客套话,他渴望与他倾力一战,看谁能笑到最后! 重阳重剑最佳的攻击范围是身前一尺至一丈,过近,发挥不出重剑势大力沉的优势,过远,重剑回旋变化又稍显迟钝,然而就在距离辛老幺一丈处,魏十七突然停住了脚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辛老幺催动剑种,猛地一甩,重剑脱手飞出,呛啷一声响,从剑柄内抽出一条黑黝黝的铁链,末端系着一枚铁环,牢牢扣在掌中。 流星锤吗?魏十七心中转着念头,从容闪过,辛老幺窥得真切,将铁链一抖,重剑改变方向,化作一溜乌光,直奔他胸腹而去,速度比寻常飞剑慢了数分,但力量大得异乎寻常,只要稍稍挨上些许,就是筋断骨折的下场。 辛老幺清楚重剑对付寻常的剑修,自然无往不利,可魏十七是体修,单凭一根铁棒就能稳稳压制他,是以他一出手就是压箱底的手段。 重阳重剑不是不能飞,只是轻易不飞。 魏十七身法如电,不退反进,抢入对手身前一丈,辛老幺大喝一声:“来得好!”手腕急翻,铁链抖出大大xiaoxiao数十个圈子,正斜圆扁,圈中套圈,重重叠叠,一圈没,一圈又生,而重剑犹如嗜血的鲨鱼,在圈外游弋,伺机扑上前发动致命一击。 铁链迅速收紧,却缚了个空,魏十七如同鬼魅,轻易就脱出重围,负手而立。李少屿愣了一下,旋即想起赤霞谷论剑时魏十七与丁一氓之战,当时丁一氓就是倚仗相同的秘术,两度转危为安。 李木子咦了一声,颇为诧异,他师从鲁平鲁长老,自然识得魏十七施展的正是“鬼影步”。 辛老幺一击落空,心知相同的招式对他没用,重阳重剑最大的弱dian是速度偏慢,跟不上他神出鬼没的身法。当下辛老幺收回重剑,平平横在胸前,等候魏十七出手“指dian”。 魏十七忽然兴起恶趣味,屈指一弹,一枚蓝幽幽的剑丸飞出,围绕着他的身躯缓缓旋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划出一个又一个圆圈,只可惜眼前没有一人能领会其中深意。 “咦,是剑丸么?”宋韫若有所思,看来魏十七是走上了姜永寿和潘云的老路,不知道这一次他又能走多远。 魏十七双手抱肘,不紧不慢地逼近,辛老幺大吼一声,浑身肌肉块块鼓起,咬紧牙关,脖颈上鼓起xiao指粗的青筋,挥舞着重剑冲上前,尚未近身,剑丸已如流星般飞出,铮的一声,弹出一柄不足三尺的飞剑,化作一抹若隐若现的蓝芒。 藏雪剑在铸造时掺了少许乌金和海底寒铁,本来就以迅捷见长,事后魏十七在赤霞谷中以丹火融入一块拳头大xiao的乌金,遁速又提高了数分,辛老幺哪里看得清飞剑来势,只得不惜力气,将重剑舞成一团旋风也似的黑影,滴水不漏护住全身。 藏雪剑在虚空中穿梭,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辛老幺毛发根根倒竖,感到莫大的威胁,只要稍一松懈,飞剑就会寻隙而入,刺进他的要害,一时间自保不暇,哪里还顾得上腾挪移动,寻找战机。魏十七御剑术尚未大成之时,也遇到过同样的窘境,但他炼体有成,以铁棒为主,藏雪剑为辅,自然能使出种种手段,扭转劣势,辛老幺的战法太过单一,一旦重剑被克制,就只能疲于招架,无力反击。 只片刻工夫,重阳重剑的利弊就暴露无遗,魏十七见差不多了,将藏雪剑一撤,仍化作一枚剑丸,收回手中。辛老幺压力一轻,以重剑支地,衣衫尽被汗水湿透,气喘吁吁,勉强道:“多谢师叔指dian,做师侄的……那个……受益良多……”他觉得口中苦涩无比,不知道该怎样説下去。 李少屿有些惆怅,他知道魏十七很强,但没想到,赤霞谷一别后,他竟然强到了这种程度。他扪心自问,觉得自己就算双剑齐出,也不是魏十七的对手,此时的仙云峰上,能稳稳压制住他的,恐怕只有陆葳一人了。 这一场练剑暂告段落,李少屿最后不疼不痒dian拨了辛老幺几句,众人各自散去。秦贞站在魏十七身旁,亦步亦趋,李少屿颇有眼色,只作不知,跟他打个招呼,就此别过,宋韫牵挂着余瑶,心中有些不忿,故意提醒他既然来到仙云峰,就别忘了去后山拜见“陆师姐”。 片刻后,林间再无旁人,只剩下风声呜咽,残雪黯淡。 第四十五节 是棲落还是苗子 秦贞仰头看着魏十七,喃喃说道:“师兄,我很努力,你看到了吗?” 魏十七将她拥入怀中,道:“看到了,你做得很不错,让我刮目相看。” “我有没有离你近一些?是不是能并肩走在你身边了?”秦贞伸出手去抱住他的后腰,吸了口气,鼻子一阵阵发酸。 “傻瓜。”魏十七有些心疼。有时候,被人喜欢是一种负担,他并不会因为余瑶而感到愧对秦贞,但丢下她这么长时间,偶尔才想起,转眼置之脑后,连印象都渐渐变淡漠,这让他觉得自己难以消受。 积压在心底的感情冲破堤岸,秦贞踮起脚,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眼角眉梢,尽是情意。 魏十七微笑着亲吻她,回应她,嗅着她身上的体香,感受着少女的羞涩和温柔,却无法全身心地痴迷和投入。冥冥之中仿佛有另一个自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心如古井,不言不语。 他看过许多描写男女感情的小说、电影、电视剧,他谈过女朋友,结过婚,离过婚,再过婚,他感动过,伤心过,抱怨过,烦躁过,但是他从未真正爱过一个女人。他有的时候想,人生就像横渡大洋的一艘小船,为了减轻负担,避免覆灭在风浪里,必须丢掉些东西,热情,仁厚,忠诚,亲情,友情,爱情,总要丢掉一些,他比别人狠心,丢掉了很多,把自己变得安全,变得冷静,冷静到……近乎冷漠和冷酷。 其实回过头想想,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一路走得很轻松。 魏十七下意识用力抱紧秦贞,那么用力,把她抱离地面,轻轻转了个圈,秦贞惊呼一声,咯咯笑了起来。 二人久别重逢,亲昵了一阵,肩并肩坐下来说话。秦贞抱着他的胳膊,絮絮叨叨讲着这些年来发生的琐事,神采飞扬,只是说到修炼御剑术时,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似乎别有隐情。 魏十七随口道:“御剑术进展如此之快,莫不是另有机缘?” 秦贞瞥了他一眼,俏脸微红,垂下眼帘,睫毛如鸦羽,遮住秋水般的明眸 。她惴惴不安道:“师兄,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师门没说……” “遇到世外高人了?”魏十七哑然失笑,这种武侠小说常见的桥段,不会一猜就猜个正着吧! “也不算什么高人……师兄,那人你也认识,还跟她交过手,很辛苦——” “交过手?还很辛苦?”既然她想玩猜猜猜的游戏,不妨配合一二,魏十七略一沉吟,道,“是棲落还是苗子?” 秦贞笑靥似花,道:“是苗子前辈,师兄一猜就猜中了!” 原来苗子在仙都峰下中了奚鹄子一道剑气,如附骨之蛆,始终无法化解,她干脆躲进深山老林,施展龟息术,一日日苦挨,生不如死。 奚鹄子顾念苗子夺舍的躯体是他的亲侄女,不忍灭其生机,又看重她施展的血膜妖术,竟能隔绝了道胎与剑种间的玄妙感应,出其不意,釜底抽薪,乃是对付剑修的杀手锏,这才故意饶她一命,欲以剑气逼她回转仙云峰求饶,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苗子极为硬气,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留在她体内的那道剑气称为“附骨针”,沿着血管逐寸上行,所过之处血液变黏稠,若不能及早化解,全身血液凝滞,无药可救,龟息术虽能延命,也只是饮鸩止渴而已。 好不容易等到奚鹄子离开仙云峰,苗子始敢出来活动,结果在仙都峰偶遇秦贞,使出浑身解数,勉强才战了个平手。 苗子被“附骨针”纠缠多年,早已孱弱不堪,一身修为所剩无几,施展不出厉害的妖术,只能以肉身相搏。缠斗中,她察觉到秦贞御赤鳞剑催动龙吻火,涌入体内后黏稠的血液为之一松,能缓解伤势,病急乱投医,她便跟秦贞打商量,愿意指点她修炼,以此作为交换,希望她以龙吻火助她疗伤。 秦贞思考片刻后答应下来。 苗子的本体是一头三眼灵猫,与接天岭雪神峰下的双首凶猿并称“天罡地煞”,当年追随天狼族的魏云牙从鬼门渊攻入人间,陷落在通天阵中,肉身被毁,魂魄被镇压在阖天阵图下,侥幸逃脱,夺舍了奚鹄子侄女的肉身。她与通天阵中的昆仑剑修激战七天七夜,亲身体会飞剑的种种变化,眼界之宽,腹笥之广,不逊色于昆仑派的诸位长老宗主,指点一名旁支的弟子修炼御剑术,自然是绰绰有余。秦贞也争气,数年间勇猛精进,隐隐成为二代弟子之首,距离突破剑芒关只有一步之遥。 魏十七听了她的话,不予评判,问道:“龙吻火能彻底根除她体内剑气吗?” 秦贞摇摇头,“只能缓解,无法根除,我修为不足,尚不能全力催动龙吻火,等突破了剑芒关再试试,或许能化解剑气。” “你是真心诚意为她疗伤,还是虚与委蛇敷衍她?” 秦贞歪着头想了想,食指相抵,抿着嘴角道:“她是掌门的侄女,我又何必刻意害她,再说了,若没有她指点,我又怎么能赶上你?” “你真是善良……”魏十七摸摸她的头,笑道,“那就带我去见见她吧,我想跟她谈谈。她藏在哪里?” “苗子前辈一向在阴阳岭出没,每次我都跟她约在那块倒卧的石碑旁。” 秦贞一提,魏十七就明白过来,那块石碑是通天阵的遗址,位于鬼门渊外,枯荣交汇之地,上刻“阴阳岭”三字。 第四十六节 搅它个六江水浑 不知是偶然还是刻意,魏十七和秦贞一路赶往阴阳岭,与赤霞谷论剑前夕,二人踏遍青山,缅怀过往的行程相重合。 夜幕四合,繁星漫天,在当年定情的地方,二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相视一笑。青春年少,星月如旧,他们逗留了一晚,第二天继续动身,也不急于赶路,且行且看,到了黄昏时分,来到阴阳岭前。 让人意外的是,鬼门渊方向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凄厉的嘶吼响彻云霄,无数人面鸠飞起又扑下,似乎在与大敌拼死搏杀。 魏十七打了个手势,提醒师妹xiao心在意,他拉着秦贞的手,xiao心翼翼跨过石碑,由冬及夏,一股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离火之气异常活跃,秦贞如鱼得水,精神为之一振。 二人辨明方向,穿过密林和一线天,来到鬼门渊前。夕阳如火如荼,深渊下的人面鸠倾巢而出,遮天蔽日,聒噪得有如老鸦岭的寒鸦。悬崖之旁,一名个头高挑的青衣男子傲然而立,左手扶一杆长幡,稳稳插在山石间,迎风招展,右手捏剑诀,御一柄雪亮的短剑,不时将人面鸠斩落剑下,妖魂摄入幡中,片刻后又飞出,凝成一头头怪鸟,浑身上下黑烟缭绕,追逐扑打着人面鸠。 垂星剑,人面幡,平渊戚都。 尖啸声穿云裂帛,一头硕大无朋的人面鸠冲破云雾,无声无息飞出鬼门渊,腿爪变作修长圆润的,翅膀收入后背,露出纤细的胳膊,遍体羽毛化作藏青色的长袍,裹住曼妙的身体,天鹅般优雅的脖颈上,依然是人面鸠丑陋无比的头颅。 戚都呵呵冷笑,“棲落,又见面了!” 接天岭一战,他连垂星剑人面幡都来不及祭出,就被天狼郭奎打得找不到北,失手被擒,戚都深以为耻,但要找回这个场子,又谈何容易。他盘算再三,决定先到鬼门渊擒下棲落,将其摄入人面幡充当主魂,再上仙云峰找邓元通讨要摄魂诀内卷,若事不谐,他也不介意大闹仙都派,搅它个六江水浑。 人面鸠尽数落到山崖上,高高低低挤在一起,闭嘴不语,恶狠狠盯着戚都。棲落二话不説,摊开右掌,一团苍白的火焰凭空腾起,随风摇曳,她裂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尖牙,鼓气一吹,火焰晃晃悠悠飘向戚都。 戚都愣了一下,那火焰阴森森透着几分诡异,竟从未见过,谨慎起见,他摇动人面幡,妖魂源源不断飞出,凝成一头头黑烟缭绕的人面鸠,直扑向那团苍白的火焰。 果不其然,妖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喉咙,拼命扇动翅膀,却无法逃脱,身不由己钻入火焰中,转瞬消失无踪。 顷刻之间,火焰吞没了十多道妖魂,黯淡了些许,戚都心中一喜,口中念动咒语,左手食指在垂星剑锋刃上轻轻一划,挤出一dian精血,dian在人面幡上。长幡鼓荡不绝,猎猎作响,数以百计的妖魂鱼贯而出,争先恐后涌向火焰,那一抹苍白色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豆大的一dian,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棲落“嘎嘎”笑了两声,再吹一口气,火焰腾地燃起半尺高,变幻成一头轮廓模糊的人面鸠,扑扇着翅膀,作势欲飞。原来那团苍白的火焰并非凡物,而是她处心积虑从鬼门渊深处采集到的一缕冥火,善于吞噬魂魄,对付人面幡中的妖魂,先天相克,自是无往不利。 戚都脸色微变,人面幡折损了这许多妖魂,犹如断了他一条胳膊,实力大打折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补全。当下他掐动法诀,将人面幡收入储物袋中,催动垂星剑电射而出,直取对方心腹要害。 垂星剑去如惊虹,光芒耀眼,棲落早有防备,不等剑光近身,晃动肩膀,一双羽翼从后背挣出,轻轻一扑,已闪在一旁。戚都催动飞剑追击,却总是相差分毫,棲落的风遁术出神入化,在数尺之地进退自如,垂星剑不以迅捷见长,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她。 棲落厉啸一声,山崖上的人面鸠尽皆飞起,奋不顾身扑向戚都,戚都只得收回垂星剑,催动真元,接连斩落十多头人面鸠,却扭转不了颓势。若有人面幡加以牵制,他自有余暇施展种种手段,不惧群斗,但幡中妖魂已被冥火破去,哪里腾得出手来!他不禁后悔太过托大,孤身一人来到鬼门渊,无人援手,陷入重围不得脱身。 魏、秦二人躲在远处窥探多时,秦贞咬着师兄的耳朵问道:“要出手助他吗?” “再看看……”魏十七眼光闪烁,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第四十七节 只有一击之力 戚都且战且退,剑光渐渐收拢,从一丈到七尺,从七尺到三尺,人面鸠疯狂地扑上来,洒下漫天血雨,滚落在地奄奄一息。棲落缓步上前,纤纤素手一拍一抹,不知使了个什么神通,重伤的人面鸠一个个站起,扑扇翅膀着蹒跚挪到一旁,喘息片刻,就伤势尽复,再度振翅飞起。 若不下杀手,此战必败无疑,戚都心中怒意渐盛,不再留手,真元蓬勃而出,垂星剑接连穿透三头人面鸠,倏地停在他身前,斜指向天际,嗡嗡作响。 他全力以赴催动鲲鹏诀,数息间,夕阳隐没,苍穹黯淡,一dian寒星闪烁,眨了眨眼,星力下垂,轻轻拂过垂星剑,一团炽热的白光骤然亮起,方圆丈许内的人面鸠灰飞烟灭,一扫而空,聒噪的嚣叫嘎然中止,四下里静得可怕。 戚都吐出一口浊气,神情颇有几分倦色,急忙往密林撤去。 棲落犹豫了一下,放缓脚步,不敢过于迫近。戚都松了口气,这一招“星垂平野”固然威力惊人,但他只有一击之力,一击过后,垂星剑需温养一百零八天,才能再度借星力克敌,若是棲落窥破玄机,奋不顾身上前厮杀,反倒将自己置于险境。好在距离树林只有数步之遥,只要退入林间,占据地利,进可攻,退可守,便立于不败之地。 背心靠在树干上,戚都心神大定,御剑斩落一头追击而来的人面鸠,忽听得脑后一声异响,急忙回头望去,只见一条粗大的赤瞳蛇从树丛中钻出,眼珠闪动着幽幽红光,张开满是利齿的大嘴,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血肉模糊,痛彻骨髓,戚都大叫一声,催动垂星剑飞回,倾尽全力一斩,将那赤瞳蛇的头颅斩下,血如雨下,蛇头却仍死死咬住他的肩膀不松口。 仿佛被受伤的猎物惊动,又有三条赤瞳蛇蹿了出来,戚都运剑如风,好不容易将其一一斩杀,不想一头人面鸠抽冷子逼近,探出利爪抓住他胳膊,扇动翅膀奋力一扯,将他拖到空中,狠狠一抛,张开大嘴扑了上去。 这是人面鸠平时玩熟的把戏,将猎物抛在空中,追逐撕咬,五马分尸,只是林间地方狭窄,使不出力,只抛起数尺就告力竭。 戚都趁机御剑飞起,冲出树梢略作徘徊,无数人面鸠劈头盖脸扑来,他只得降下飞剑,仍落回林间。眼看又有二十多条赤瞳蛇从四面八方涌来,人面鸠不顾双翅被树枝缠住,嚣叫着扑下地,上下交攻,一时应接不暇,叫苦不迭。 棲落咧开嘴,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戚都在鬼门渊屠杀她的子孙,将妖魂摄入人面幡中,肆意妄为,她与其两度交手,均告失利,自忖不是他敌手,便狠心与赤瞳蛇王勾邪做了桩交易,答应奉上十对人面鸠供其吞食,邀他相助。勾邪嫌她xiao家子气,不愿亲自出手,使了个神通,送了一些蛇子蛇孙出鬼门渊,潜伏在密林中,随时准备接应一二,没想到歪打正着,成为一支意料之外的伏兵。 赤瞳蛇皮糙肉厚,身躯远比人面鸠强悍,戚都御垂星剑相斗,必须贯穿头颅心脏等要害才能一击奏效,单单将蛇身斩为两截还不足以毙命,蛇头兀自盯着他撕咬不放,殊为棘手。之前他与人面鸠厮杀良久,以鲲鹏诀引动星力杀敌,真元消耗极大,如今又被一群赤瞳蛇缠住不得脱身,棲落以逸待劳,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一颗心不禁往下沉,焦急万分。 只片刻工夫,体内真元所剩无几,戚都一边吞服丹药补充元气,一边御剑强撑下去。危急时刻,他仍未失去理智,面前的困局并非无解——棲落两度败在他剑下,差dian赔上性命,这一次侥幸占得上风,必定会谨慎行事,人面鸠在密林中行动不便,只需解决那些赤瞳蛇,他仍有回旋的余地——想到这里,戚都催动药力,逼尽潜力,把人面鸠置之不理,一味盯着赤瞳蛇痛下杀手。 垂星剑往来如电,饱饮鲜血,他身上新添了十多道伤口,深及白骨,而赤瞳蛇亦被他屠戮殆尽。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是十多条赤瞳蛇从林间涌出,戚都脸色惨白,持剑的手微微颤抖,寒意从心底腾起,冰冷入骨,完了,穷途末路,性命交待在这里了! 魏十七始终按住秦贞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眼看戚都灯枯油尽,再没有什么保命的手段,这才低声道:“赤瞳蛇交给我,你去对付人面鸠,若是棲落亲自出手,你就撤到我身后,别惹她!” 秦贞答应一声,跃跃欲试。 一条赤瞳蛇盘曲起身体,尾部一弹,箭一般扑向戚都,魏步上前,开声吐气,一拳击出,正中它头颅,艮土真元吐出,黄芒一闪即逝,那赤瞳蛇骨骼尽碎,像烂绳一般瘫软在地,当即毙命。 戚都忽得强援,心神大定,急忙御剑自保。他凝神察看,前来援手的二人都不陌生,一人是荀冶的徒弟魏十七,后来被阮静看中,引入昆仑嫡系御剑宗,一人是仙都派卫蓉娘的徒弟秦贞,御赤鳞剑,隐隐居二代弟子之首。 赤鳞剑是仙都派收藏的三柄名剑之一,仅次于奚鹄子的七禽剑,秦贞仗着飞剑之利斩杀人面鸠,灵动犀利,势如破竹,落在戚都这种御剑的大行家眼里,倒还罢了,但那魏十七只以一双拳头击敌,如入无人之境,赤瞳蛇经不起他三拳两脚,无移时工夫尽数倒地,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一举击溃赤瞳蛇,魏十七顾不得寒暄,招呼xiao师妹先扶戚都离开,他留下断后。秦贞对师兄极为信赖,二话不説,正待扶戚都一把,却被他摆摆手推开。论辈分,戚都是秦贞的师祖,他拉不下脸面,强撑着身子往回走,脚步却有些踉跄,秦贞回头看了师兄一眼,吐吐舌头,收起赤鳞剑紧随其后。 棲落只在林外观望,始终没有以身犯险,魏十七微有些失望,他低头忖度片刻,催动左手手背下的蓬莱袋,将赤瞳蛇和人面鸠的尸体尽数收起,快步赶上戚都、秦贞二人。 林间只留下浓郁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第四十八节 死不瞑目 三人匆匆退出阴阳岭石碑,寻了个避风的山坳歇息。(棉花糖) 赤瞳蛇头依然死死咬在戚都的肩头,不肯松口,秦贞用赤鳞剑小心翼翼剖开蛇首,只见尖牙深深刺入骨肉,鲜血汩汩渗出,染红了衣衫。她将尖牙一枚枚拔出,往伤口中洒入丹药,血流立止。 戚都咬着牙道:“赤瞳蛇无毒,都是些皮肉伤,不妨事。” 他失血甚多,寒意涌上来,牙齿咯咯作响,魏十七到附近拾了些树枝,燃起一堆篝火,戚都坐在火边,眯起眼睛烤了半天,这才缓过劲了。 暮色渐浓,魏十七问师妹借来赤鳞剑,将蛇肉剁成一块块,用树枝串起,架在火上燎烤着,不一会香气四溢,油脂滴落在火中吱吱作响,让人食指大动。 魏十七把烤熟的蛇肉递给戚都,后者正饿得慌,伸手接过,狠狠咬了一口,略微咀嚼几下,直着脖子咽下肚,片刻工夫就把一大块蛇肉吃得一干二净。腹中有了食物,身子也暖和起来,他叹息一声,生硬地谢道:“多谢二位援手。” 秦贞急忙起身,连道不敢,戚都与奚鹄子同辈,她师父卫蓉娘遇到了,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师叔,她哪里敢居功自傲。 魏十七道:“师叔客气了。” 戚都看了他几眼,问道:“你不是和清明在一起吗?怎么到鬼门渊来了?” “清明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到镇子上去玩耍了,我告了个假,抽空上仙云峰探望过去的同门,正好师妹说起三眼灵猫在阴阳岭一带出没,过来看看。[就爱读书]师叔可知那三眼灵猫夺舍的肉身,原本是奚掌门的侄女?” 戚都记起那桩旧事,颔首道:“听说过,当年仙都峰折了不少试炼弟子,是三眼灵猫干的吧,这么多年了,还没捉住她么?” 魏十七苦笑道:“谈何容易。那三眼灵猫精通一门诡异的妖术,操纵血膜裹住飞剑,能截断道胎与剑种间的感应,防不胜防,普通的剑修不是她的对手,奚掌门亲自出手,也未能将她留下。” 戚都怔了一下,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对三眼灵猫的血膜妖术颇为在意。秦贞心中诧异,不知师兄为什么要把苗子的底牌漏给戚都,是出于好心,还是另有打算?她低眉顺目,不敢抬头,生怕给戚都看出端倪,坏了师兄的安排 “戚师叔,我听说……”魏十七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下来,讪讪地拿起蛇肉塞进嘴里。 戚都见他欲言又止,哼道:“有什么想问的,只管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吞吞吐吐!” 魏十七犹豫片刻,道:“如今我已离开仙都,按理说也不该多问,只是……我听说当初奚掌门和师叔为了摄魂诀的内卷,闹得很不愉快……” 戚都翻起白眼,冷冷望着他,“是奚鹄子跟你说的?” “不是,是听邓师兄偶尔说起。”魏十七脸色有些尴尬,下意识撕下一缕焦香的蛇肉,搓了几下,似乎在掩饰自己的失言。 “邓元通?他是怎么说的?” 魏十七吞吞吐吐道:“那个……据说奚掌门和师叔发现了一座废弃的洞府,藏有摄魂诀内卷,师叔……暗施偷袭,被奚掌门击败,只抢下卷末几页冶炼魂器之法……” “你想知道真相?不对,你想要冶炼魂器之法?还是邓元通命你来讨要的?”戚都也是聪明人,念头数转,猜透了他的心思。 魏十七从剑囊中取出弯折的铁棒,道:“那天在接天岭中跟天狼郭奎交手,只一击,就成了这付模样。邓师兄说如能将铁棒炼为魂器,摄入数道精魂,威力倍增,我记挂着这事,正好遇到师叔……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意思就是,他凑巧救了戚都,希望戚都能把摄魂诀内卷残缺的几页交给他,作为答谢。 秦贞听了哭笑不得,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市侩,跟长辈谈交易,亏他说得出口!她双手绞在一起,抿起嘴角耷拉着脑袋,这次不是生怕戚都看出端倪,而是真的抬不起头。 戚都嘿嘿笑了起来,“你倒是直截了当——好,给你也无妨,不过你去问邓元通录一份摄魂诀内卷的副本,拿过来换,就算是谢你二人出手相助!” “多谢师叔成全!”魏十七面露喜色,停了停,又道,“师叔,听说你和奚掌门交手,中了他一道剑气,后来到老鸦岭采药,被一个仇家寻上门,大战一场击杀了对方,可有此事?” 戚都哂笑道:“有此事,无此事,又与你何干?” “师叔不知,我本是猎户出身,一十九年前,我在老鸦岭中打猎,远远望见一个仙人从空中飞过,摇摇晃晃扎倒在山崖上,山崩地裂,碎石乱飞,后来我壮着胆子爬上山崖,只看到一个深坑,溅了几点干枯的黑血,还有一枚蓝幽幽的剑丸,可是师叔不小心遗下的?”说着,魏十七把剑丸捧在手里,恭恭敬敬奉到戚都面前。 秦贞微微抬起头,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这剑丸她亲眼见过,明明是藏雪剑所化,为何说是戚都不小心遗下的?师兄……他到底想干什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心怦怦直跳,几乎要冲出胸口。 戚都的目光被剑丸吸引,没有留意到她,他用三根手指轻轻拈起剑丸,皱起眉头细细打量着,道:“这不是我的东西……”话音未落,藏雪剑横空出世,从戚都眉心穿过,锋刃回旋,将他一颗六阳魁首斩落。 首级滚落在残雪中,戚都死不瞑目。--by:dad856|68959|17224436--> 第四十九节 食其肉寝其皮 秦贞大吃一惊,跳将起来,颤抖着声音説道:“师兄,你……你……” 血如泉涌,戚都的无头尸身颓然倒地,残雪尽被染红,融为涓涓血水。魏十七丝毫不为所动,将手轻轻一招,藏雪剑一声剑鸣,仍化作剑丸,投入他掌中。临时起意,戚都果然不知道剑丸的来历,这是他心血相通的本命物,咫尺之间暴起伤人,戚都即便伤势痊愈,也难逃厄运。 人头落地,命归黄泉,奚鹄子与戚都孰是孰非,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戚都从仇家那里得到了什么,因何修为精进,也没有人知道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把,魏十七赌赢了。 刺鼻的血腥味让秦贞感到恶心,她呆呆望着师兄,仿佛第一次认识他。是为了摄魂诀那几页冶炼魂器之法?还是为了垂星剑和鲲鹏诀?杀人,夺宝,做出这种事的人,还是她的师兄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眼中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魏十七一言不发,望着她,只是静静望着她,等她説些什么,做些什么。生命是一场游戏,他不想扮演不属于自己的角色,哪怕为了任何人,在这个没有归属感的世界里,他只愿随心所欲地做自己。 秦贞慢慢挪到他身边,脚步似乎有千斤重,她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头,望着戚都的无头尸身,一言不发。 “害怕了?”魏十七的声音忽远忽近,变得那么陌生。 秦贞摇摇头,只是用力抱紧他的胳膊,仿佛一松手,他就会离开。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觉得委屈,想哭。 “呵呵,一十九年前,老鸦岭中,有一个受伤的仙人从空中飞过,一头栽倒在山崖上,撞得山崩地裂,碎石乱飞。他没有事,服些丹药就好了,只是飞溅的碎石砸在一名猎户的脑壳上,砸出一个大窟窿,一命呜呼。好好地打猎,遇到飞来横祸,你説是谁的错呢?”魏十七摸摸她的脸庞,拇指滑过嘴角,幽幽道,“那名猎户姓魏,恰好是我的老爹。” 秦贞心中一颤,松了口气,心道:“原来是这样,难怪……” “説实话,他也是无心,祸从天降,原本怨不了谁,不过做儿子,不知道就罢了,杀不了他也罢了,知道了,又有机会,那就暗算他一把,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魏十七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説给秦贞听,这一刻,仿佛斩断了冥冥之中那一缕因缘,仿佛禁锢心情的硬壳豁然裂开,他觉得一阵轻松,真正体会到“片尘不染,心无挂碍”这八个字的意思。 了无挂碍的感觉真好,有首诗偈怎么説来着——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明明杀了人,手上沾染了鲜血,可魏十七却感到很轻松,就像他当初在雪窟洞一剑斩下黄龙子的头颅,不犹豫,不萦于怀。 魏十七将秦贞揽在怀里,道:“你还记不记得齐云鹤道长?” “当然了,他是我们的第一位授业恩师。” “胡杨渡,土地庙,昆仑山,他领着我们去天都峰,有一天晚上,我去山里打猎,一夜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你们找到了我,呃,我打了很响的呼噜,是吗?” 秦贞抽了抽鼻子,道:“我记得师父説你的呼噜……惊天动地,百折千回,很有气势。” “嗯,也许吧,其实那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有一些我没有説。戚都斩杀了美人蟒,丹毒外溢,当时我中了毒,生死一线,孙二狗劝戚都救我一命,戚都説,呵呵,他説,救我就违背了本心,不救。那个时候我就想,我也有本心啊,我的本心,就是将来有机会的话,要食其肉,寝其皮,绝不放过他!”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説不相干的旁人的事,秦贞却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她能感觉到师兄心中的恐惧和暴戾,像一颗种子,埋在黑暗的土壤中,到今天终于生根发芽,开枝散叶。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原来他就是杀害老爹的凶手……命运真是离奇,你説,有没有人在刻意安排这一切?就像一篇有人设有大纲有伏线的?算了,跟你説这些也没用,你听不懂……” 秦贞感到害怕,她不想听师兄用这样的语气,説这些冷漠的话。 “听话,把头转过去,别看。” “你……不要!”秦贞吓得大叫起来,紧紧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口,呜咽道,“不要,不要……” 魏十七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何反应如此激烈,转念一想,哭笑不得,道:“食其肉,寝其皮,这是形容,我不吃人,我只是……只是打算搜刮他的东西,你盯着的话,下不了手,那个……有dian难为情。” 秦贞“噗嗤”笑了出来,抓着他的衣襟擦去眼泪,仰头看他,脸红红的。她郑重其事地説道:“师兄,不管发生什么,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的,我们……一起搜刮他!” 贼公贼婆么,魏十七笑了笑,也不避讳她,卷起袖子,把戚都的剑囊和储物袋摘下,顺手递给秦贞,然后把他里里外外翻了一通,首级和无头尸身收进蓬莱袋,掩埋了血迹,重新坐到篝火旁。 秦贞把剑囊和储物袋放在他身前,捧了一捧雪,洗了一通手,觉得疑心,又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搓得xiao手通红,这才从火堆上取下蛇肉,斯斯文文吃着,一双妙目注视着他。 魏十七从剑囊中取出垂星剑,看了一回,不置可否,仍收入剑囊中。若没有相应的剑诀驱动,垂星剑也平平无奇,留在手上终是隐患,弃掉也不可惜。 他把剑囊放在一旁,着手检dian储物袋中的物事,一件件看,再一件件放回去。 最后,他摸出一卷残破的帛书,色泽微黄,触手如玉,打开一看,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xiao字,黑里透红,似乎用妖物的精血所书,经历这许多年,仍不见褪色。魏十七就着火光从头细看,果然是摄魂诀内卷残缺的那几页,记述了摄魂剑诀的由来和魂器的冶炼,他心无杂念,凝神默记,一一印在了脑海中。 第五十节 掌门史木鱼 遗下摄魂诀内卷和青蜂剑的前辈,乃是役魂宗第一十三代掌门史木鱼。 役魂宗地处南蛮,传承鬼魂之道,门下弟子众多,修为高下几乎全部维系于“魂器”。所谓魂器,指的是拘摄温养精魂的法器,能容纳数十道精魂的魂器,称为“十相”,容纳数百道精魂的,称为“百相”,放眼天下,上好的“魂器”极其难得,高明的制器师能冶炼法器法宝,却无一敢声称冶炼“百相”,“百相”的产生相当于瓷器烧制过程中的“窑变”,不可控制,无从预期。 史木鱼投入役魂宗时,宗门业已式微,受毒龙教和兽王宗欺压,在南蛮之地根本排不上名号,门下人丁寥落,资源匮乏,内外交迫,到史木鱼这一辈时,已是连续三代一脉单传。 史木鱼惊才艳艳,花了十年工夫,把师门法术演练纯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他的资质,本可成就一番功业,只可惜宗门的典籍和魂器早在多年前散逸殆尽,不知所踪,役魂宗几种极厉害的法术,如分魂术、附魂术、炼魂术就此失传,他受制于瓶颈,无法更进一步。 师父临终之时将宗主之位传与史木鱼,叮嘱他务必把役魂宗一脉传承下去,薪尽火传,绵绵不绝。史木鱼是个极有见识的人,他深知欲振兴役魂宗,必先找到散逸的典籍和魂器,于是他找了个道观皈依三清,作道士打扮,孑然一身云游天下,大海捞针,期间历尽艰险,置生死于度外,始终不该初衷。 史木鱼用尽种种手段,不拘粗细,明抢暗偷,去芜存菁,搜罗到宗门典籍不过十之二三,且残缺不全,疑难重重。这一日,他行至大江边,望着奔腾东去的江水,骇然发觉自己须发已白,二十年光阴悄然流逝,他已经垂垂老矣,时日所剩无多,而中兴役魂宗的希望依然渺茫。 痛定思痛,史木鱼回想过去种种,终于下定决心,在江边结庐而居,苦思七天七夜,将残缺的典籍连同二十年来涓滴收罗的杂学拼凑在一起,整理为内外二卷,命名为《摄魂诀》。外卷录法术,详述摄魂术、搜魂术、安魂术的修炼之法,分魂术、附魂术、炼魂术也有提及,仅存其名,留待后人补全。内卷为剑诀,共分五篇,第一篇是祭炼飞剑的总纲,后四篇是修炼神通的法门。 史木鱼并非剑修,摄魂剑诀也不能修炼剑芒、剑气、剑丝、剑灵,而是另辟蹊径,融汇摄魂、炼祭、役魂等多种法门,旨在把妖物的精魂炼入剑中,使飞剑拥有种种神通,堪与法宝媲美,即使本身修为不足,也能凭借剑中的精魂与高手抗衡,利在速成,并非剑修正途。 修炼摄魂剑诀,须有一柄魂器飞剑,炼入精魂少则数十,多则上百,数量越多,飞剑的威力越大。只是剑诀易成,魂器难得,史木鱼手里只有一把师门留下的溺水匕,能容纳的精魂数量有限,不足以将摄魂剑诀的威力发挥到淋漓尽致。 天道酬勤,或者説,瞌睡送枕头,不久之后,史木鱼便从一处古修士的遗迹中找到一柄上好的四魂剑,从质地看,是第一等的“百相”魂器,弥足珍贵,只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柄飞剑却只能容纳区区四道精魂,威力有限。他尝试着炼入精魂,发现四魂剑炼入第一道精魂十分顺利,与通常的魂器无异,但对第二道精魂极为挑剔,不是随便什么精魂都能炼入剑中,一不xiao心,精魂湮灭,前功尽弃。 失败了无数次后,史木鱼推测,炼入四魂剑的精魂应该有固定的搭配,胡乱拼凑只是浪费时间。天下精魂如此之多,两两相合已是恒河沙数,更不用説“四魂”了,史木鱼望而兴叹,他不认为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够寻找出合适的搭配。 不过四魂剑给了他另一种启发,精魂数量并非越多越好,适合的搭配,兴许能发挥出非同一般的神通和威力。 役魂宗传有一门冶炼“十相”以下劣质魂器的秘术,将妖丹熔入器胎,形成“虚位”,一枚妖丹能形成一处“虚位”,一处“虚位”能炼入一道精魂。用此法冶炼魂器,受限颇多,最让人诟病的是,将多枚妖丹熔入器胎,难度成倍骤增,相传役魂宗首屈一指的炼器师,最多也只能往器胎中熔入六枚妖丹,这已经是无人可及的极限了。 原本置之高阁、无人问津的“屠龙术”,到了史木鱼手里,一下子变得弥足珍贵。 一开始,史木鱼的尝试并不顺利,器胎难得,妖丹难得,精魂更难得,再加上三者物性各异,即便最劣等的魂器,炼成的机会也不足一成,大半时间都花费在收罗材料上,忙活了数年,一无所得。直到有一次,史木鱼在西泯江边的一个镇子里搜罗兽骨,中午在街边蘸老醋就蒜头吃饺子,卖饺子的老汉舀了一碗饺子汤给他,説了句“原汤化原食”。 这句话像一dian火光,照亮了黑暗,为史木鱼指明了方向,冶炼魂器,器胎、妖丹、精魂需彼此相配,最好取自同一类妖物,同出一源,自然物性相似,契合无碍。 史木鱼深入昆仑山,从最常见最简单的材料出发,用血蟒的骨骸制成器胎,熔入两枚血蟒的妖丹,炼成有两处“虚位”的魂器蟒骨鞭,再反复摄入蛇妖的精魂,发觉一道血蟒精魂配上一道土步蛇精魂效果最好,蟒骨鞭开山裂石,威力惊人。 他大受鼓舞,进而炼成有三处“虚位”的魂器蟒骨鞭,花了十年光阴,终于发现依次摄入一道六翅水蛇精魂、一道六翅水蛇精魂、一道血蟒精魂,蟒骨鞭具有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堪比上品法宝。 曙光在眼前,只可惜史木鱼行将老朽,寿元无多,没有时间精力继续冶炼魂器,尝试不同的精魂组合。他在摄魂诀内卷的卷末附上魂器冶炼之术,与四魂剑一起封存在洞府中,布下禁制,留待有缘,而后孑然一身离开昆仑山,重返南蛮之地,秉承师父遗命,寻找良质美才,传承役魂宗的衣钵。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读完最后一行,魏十七若有所思,他将史木鱼手书的帛书卷起,重新放回储物袋中。 困扰史木鱼的难题,对魏十七来説,根本不值一提。四魂剑就相当于四孔的长剑,可以镶嵌马尔、乌姆、古尔、法尔成为“弑君者”,也可以镶嵌夏、普尔、马尔、卢姆成为“誓约”,但是第一个孔一旦镶嵌了马尔,后三个孔必须镶嵌乌姆、古尔、法尔,否则的话,就不能相配。 那些奋战在电脑前的青葱岁月啊,屏幕的光照亮了疲倦的脸,鼠标急促的哒哒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魏十七抿起嘴角,想微笑,最后却化作一声叹息。 第五十一节 杀他但求心安 火光映着残雪,跳跃不定,魏十七闭上眼睛,把魂器冶炼之法从头至尾寻思一遍,心下了然,用役魂宗的秘术冶炼魂器,最关键在于器胎、妖丹、精魂需彼此相配,同出一源,才能契合无碍,而四魂剑是古修士的遗物,其难能可贵之处在于,“虚位”并不挑剔精魂,只需四道精魂符合固有的搭配,就能顺利炼入剑中,发挥出神通和威力。 某种意义上,史木鱼费尽心力冶炼的魂器蟒骨鞭,只是一个“简化版”,远不能与四魂剑相提并论,戚都为孙二狗炼制的那条蟒骨鞭,也是因袭史木鱼的设想,并无多少创举。 魏十七盘算定当,收起剑囊和储物袋,关照秦贞在此等候,他去去就回。秦贞以为他去解手,也不在意,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有些心绪不宁,望着火光想着心事,一忽儿微笑,一忽儿皱眉。 经历了这一切,她觉得自己离师兄更近了,他们有了共同的秘密,谁都不能说的秘密。 魏十七在漆黑的林间穿梭,无移时工夫来到鬼门渊前,毫不犹豫丢下戚都的尸身,连同剑囊和储物袋,一并投入深不见底的鬼门渊,什么都没留下。 他听到了妖物的动静,嚣叫,撕咬,吞咽,争斗,过了良久才平息下来。 毁尸灭迹后,他迅速回到秦贞身旁,有些想法灵光一现,渐渐成形,他搂着秦贞的肩膀,咬着耳朵低声告诫她,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他们只是在仙云峰天都峰转了转,就他们两个,没有旁人 秦贞乖巧地点点头,问道:“师兄,我们还要在这里等苗子前辈吗?” “不了,马上动身,回仙云峰!”说着,魏十七把篝火扑灭,掩埋了痕迹,弹出藏雪剑,抱着秦贞御剑飞起,在蒙蒙月光下,贴着山势投仙云峰而去。 秦贞蜷缩在他怀里,双手揽住他的头颈,她忽然记起很久前的往事,那时,她还小,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坐在师兄肩头,沿着山路登上天都峰,她还记得,在苦汲泉边,师兄烤了獐子肉,虽然冷了,还是很鲜美,有一股特别的滋味。[千千小说]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记得清清楚楚,一点都没忘。秦贞忍不住弯起嘴角,紧紧贴在师兄胸口,觉得天地如此之大,她什么都不怕。 二人回到仙云峰,已是子夜时分,魏十七按落飞剑降在后山,叮嘱了秦贞几句,自去扁竹林拜见陆葳。 陆葳在后山扁竹林旁搭了一间草庐,风可以进,雨也可以进。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陆葳独坐星月之下,怡然自得。草庐之中空无长物,只摆着数只蒲团,一炉素香,香气非檀非麝,若有若无,萦绕在鼻间,令人俗虑尽去,有出尘意。 魏十七见过陆葳,夤夜来访,抱歉一声。 “坐。”陆葳不以为意,伸手指了指蒲团,“接天岭一事也算圆满,日间听宋师妹说你来到仙云峰,是探访旧日同门,还是另有要事?” “宗主明鉴,有事向宗主请教,顺便探望小师妹,接天岭匆匆一晤,终究有些放心不下。”在陆葳面前,魏十七并不隐瞒自己对秦贞的心思,事实上,也无从隐瞒。 陆葳淡淡道:“已经没有钩镰宗了,不要再叫宗主,你是掌门的师侄,可以称我一声师姐。” “是,师姐。”魏十七看了看草庐外的璀璨星空,缓缓道,“有件事一直困扰在心,不知道当问不当问,清明他……不是普通人吧?” “流石峰上没有普通人。”陆葳不动声色,她明知魏十七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刁难一二。 魏十七顿了顿,陆葳的态度在他的意料之中,“嗯,我的意思是,他是不是掌门的身外化身?” “为什么这么想?” “清明三拳两脚就解决了天狼郭奎,那个……太猛了,太过轻松,让人无法置信。” “你对身外化身了解多少?”陆葳既没有否认,也没有纠正他,随意岔开了话题。 “我只是瞎猜的,身外化身……莫不是以天地灵宝为躯壳,注入第二元婴,成就法身?”魏十七努力回想着小说的设定,自己也觉得不大靠谱。 陆葳笑了起来,指指他的眉心,道:“异想天开,你从哪里听来的 !清明的来历——不关你的事,别去瞎猜,不过你运气不错,流石峰能让他看得上的人,委实不多!” “师姐看出来了?”魏十七心中有数,清明在他泥丸宫里留下了什么东西,瞒得过张重华张重阳,瞒不过掌门的外甥女。 陆葳也不说破,只是道:“多一次救命的机会,是好事情。” 魏十七沉默片刻,展颜一笑,又絮絮叨叨说起五行宗的朴宗主请他到听雪庐喝酒赏雪,写了两通书信,听雪庐如何如何,朴宗主如何如何,酒菜如何如何,书信如何如何,直到陆葳打断他的话,告诉他这些她都知道了,五行宗与仙都派的纠葛,跟她无关,她只是暂居仙云峰的客人,客随主便。 “有什么事,直说吧,无须绕弯子,看在瑶儿的面子上,我会酌情考虑一二的。” 魏十七望着天色,估摸差不多已是三更时分,“……陆师姐,确有一事相求,今日黄昏时分,我到后山草庐拜访师姐,相谈到人定,可好?” 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陆葳微微皱起眉头,侧目打量着他,隐隐嗅到一缕极淡的血腥味,若非刻意留心,差点疏忽过去。 “你做了什么,急于撇清干系?” “在阴阳岭杀了一人,陆师姐也认识,平渊派的戚都,他也是昆仑嫡系出身,平渊掌门季鸿儒的师弟。” 陆葳有些诧异,道:“戚都是鲲鹏宗的门人,他的垂星剑在流石峰也小有名气,能牵引摇光星力,威力非同一般,以你的修为,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 “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他到鬼门渊屠戮人面鸠,流年不利,先被棲落破了人面幡,再被人面鸠群殴,好不容易退入树林,又中了赤瞳蛇的埋伏,什么保命的手段都用尽了,一条性命去了大半,再暗算不了他,我也……”魏十七觉得再说下去有自吹自擂之嫌,尴尬地住了口。 “暗算?”陆葳哑然失笑,这算是说漏了嘴,还是故意得瑟?魏十七的情绪有些小波动,不像以往那样冷漠,她忍不住叹息:“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有一点年轻人的朝气,很得意,是吧?” “呃,有一点,一点点。” 陆葳并不在意戚都的生死,相比较而言,她更在意魏十七。“为什么要杀戚都?” “杀他但求心安。”魏十七把一十九年前老爹的死因说了几句,轻描淡写,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杀了就杀了,鲲鹏宗的门人,也没剩几个了,流石峰不会有人替他出头的。还有旁人知道此事么?” “杀他之时,秦贞在场。” “你的师妹,你自己说服她,她的事,我不过问。” 魏十七点点头,陆葳这算是答应下来了,向她透个底,他是有一番考虑的,一来平渊派毕竟是昆仑旁支,暗算同门长辈可谓诛心,虽说首尾干净,还是有必要留条后路,二来因为余瑶的关系,他跟钩镰宗不可能疏远,既然不可能疏远,那就干脆再靠近些,拉到一条船上,互惠互利。 陆葳的反应证实了他的推测,她身在仙云,心系流石,同样也需要一个提供消息的渠道。--by:dad856|68959|17258299--> 第五十二节 老规矩开赌局 魏十七在仙云峰等了三五天,终于等到了意料之中的消息,平渊派弟子商剑楠、邓燮持掌门书信前来拜山,邀请仙都代掌门邓元通移驾千仞峰一晤,商议合诸派之力清缴鬼门渊事宜。 “合诸派之力清缴鬼门渊”是虚,查明戚都陨落原因是实,只是戚都的尸身和随身剑囊储物袋都已落入鬼门渊中,他们敢下去吗?魏十七暗暗冷笑,平渊派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掩而不发,暗中调查,不过这些事与他无关,有陆葳这个知情人在,不用,也轮不到他操心。 他惦记着还有几桩事情要办——三眼灵猫苗子有求于师妹,互利互惠,眼下相安无事,终究是隐患,得想个法子解决掉;冶炼魂器要用到大量妖丹精魂,若不及早谋划,只怕事到临头,缺这缺那不趁手;天狼郭奎匆匆撂下一句话,丹行脉间,强开窍穴,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没顾得上潜心参悟——只是清明飞剑传书至仙都,不容分説,催促他即刻前往潼麓镇,他只得将手头的事情放一放,辞别邓元通和陆葳,飘然离开仙云峰。 秦贞一路送他到天都峰苦汲泉,她没有缠着师兄,也没有强装欢笑,平静地目送他御剑飞去。师兄没有忘记她,她还不够强,只能望着他的背影继续追赶,但是这一次,她突然有了信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魏十七觉得xiao师妹的眉宇间,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刚毅和锋芒,让他想起当年在长瀛观,第一次见到余瑶时的情形。 远远望着他离开的,不只有秦贞一人,在仙云峰后山的山坳里,有另一个瘦xiao的身影,仰头望着那道蓝莹莹的剑光,呆呆出着神。那个她称作“魏大哥”的人,明明来到仙云峰,却没有来看他,他只是来看xiao师妹的,不是她。 再次来到潼麓镇,恰逢冬至,蚯蚓结,糜角解,水泉动,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吃水饺,喝羊肉汤。清明和重明鸟在酒楼大吃大喝,这一餐过后,这一夜过后,他们就要动身前往流石峰了。 魏十七喝了两碗羊肉汤,一股暖意从腹中腾起,胃口大开。他不碰水饺,挑好的牛羊肉,狼吞虎咽吃了不少,灌下一壶热酒,吁了口气,心满意足。 清明手里捏着一只白煮羊蹄,慢条斯理啃着,含糊道:“唉,好日子到头了……”重明鸟深有同感,放下油腻腻的烤羊腿,也长长叹息一声。 “怎么突然要回转流石峰了?” 清明沮丧地摇摇头,“掌门发话了,让我回去,还想着住上一年半载,痛痛快快玩耍一番,都落了空。” “有什么急事吗?” “能有什么急事,无非是岁末快到了,老规矩,开赌局。” 除夕守岁,xiao赌怡情,是凡间的风俗,魏十七第一次听説流石峰上也有开赌局的习惯,但是听清明的口气,这赌局并不是那么简单。他试探着问了几句,清明嘀咕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估计你也有份……他奶奶的,看热闹的总是别人,忙活的是我,好东西又没我的份……”他爆了一句粗口,狠狠咬了一口羊蹄。 魏十七下意识看了重明鸟一眼,后者像拨浪鼓一样摇着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冬至大如年,有的吃,吃一夜,没的吃,冻一夜,三人酒足饭饱,吃到兴阑,在寒意凛然的街头闲逛,偌大的镇子,空空荡荡,家家户户都在屋里喝酒取暖,街头巷尾没几个闲人,连乞丐都找地方吃喝赌钱去了。 清明活动一下筋骨,斜眼乜着重明鸟,道:“你是跟我们回流石峰,还是另有打算?” 重明鸟惊出一身冷汗,哈着腰道:“但凭上师吩咐。” 清明想了想,随意道:“你这次犯了大错,回流石峰有你苦头吃,不回去的话,嘿嘿,只怕连性命都难保,不如跟了我,当一名妖仆,为我看守洞府。” 重明鸟闻言大喜,她见识过清明的厉害,三拳两脚就把天狼打趴下,这是何等粗壮的一条大腿,抱上了她还担心些什么!她一迭声地答应:“是,愿为上师看守洞府,鞍前马后,当坐骑,干粗活,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魏十七听了微微一笑,这几句口头禅,不知她从哪里听来的,整日介嘀咕个不休。 清明满意地diandian头,道:“那天狼叫郭奎,赤霞谷中的藤妖,似乎叫什么元亨利贞,听着都不错,你可有名字?” 重明鸟福至心灵,哈腰道:“请上师给xiao的取个名,也好称呼。” 清明呵呵笑了几声,背着手沉吟片刻,掉转头对魏十七道:“你来取一个,要琅琅上口的,不能让人笑话!” “叫重九如何?” “重九……重九……不错!”清明diandian头,他是掌门身边的道童,只有个xiao名,若是门下妖仆有名有姓,岂不是喧宾夺主了,“重九”这名取得好,正合他心意! 三人説説笑笑,不知不觉来到西泯江边,却见一条华丽的画舫正泊在岸边,上下两层,灯火通明,欢声笑语隐约可闻。清明忽然来了兴致,指着画舫道:“走,上去看看!” 魏十七抬头望去,只见那画舫一角挑着灯笼,上书“花满楼”三个大字,端端正正,随着烛火摇曳,仿佛要烧起来。 第五十三节 便弃了往日的姓 花满楼是潼麓镇首屈一指的青楼妓院,幕后老板姓陈,祖居潼麓,是方圆三百里出了名的大豪商,他本人甚少在镇上露面,一年到头都在京城做珠宝生意,难得回来一趟,花满楼主要是他的二叔陈近月在打理。 西泯江上最奢华的四条画舫,有三条为花满楼所有。 重九在镇上待了这些日子,对三教九流的勾当熟门熟路,她当先跳上画舫,把管事的舫主叫来,问明今晚在画舫上的是哪位姑娘,有没有客人,而后开口把画舫包了下来。 説巧不巧,画舫刚刚送走了三元桥周府的大公子,书香世家,知书达理,只是碍于家里的规矩,周公子説什么都不敢停宿,只能偷偷溜出来会一会佳人,在西泯江上晃悠了一下午,谈谈诗词,听听曲乐,再赶着回去过冬至。 舫主正埋怨兰香没把周公子留下来,又一桩生意找上门来了。 上回做女飞贼挣下了不少黄白之物,重九大手大脚惯了,先丢了两锭金子出去,那舫主也是见惯场面的人,知道来了阔绰的大金主,满脸堆笑,招呼客人上船。 清明踩着踏板走上画舫,好奇地张望着,事事都觉得新鲜,舫主觉得好笑,这么xiao的孩子,毛都没长齐,就惦记着寻欢作乐,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不过瞧他那身行头,从头到脚可不便宜,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健仆,一个护院,有模有样的,倒不能怠慢了。 他暗暗招来一个xiao厮,让他给兰香带句话,就説他説的,拿出dian精神来,xiao心伺候着。 舫主一面攀谈搭话,一面提着灯笼引路,旁敲侧击问起xiao公子的姓名来历,魏十七随口给他安了个镇海关军伍世家三代单传“吾公子”的头衔,清明笑嘻嘻应着,并不反感。 舫主引着三人上到画舫二层,卷起珠帘,请客人入内。重九甚是知趣,止步于外,魏十七陪着清明踏进房内,举目望去,只见一名宫装美女笑吟吟站在屏风前,眉目如画,清纯中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妩媚,身边侍立着一名青衣丫鬟,年纪甚xiao,左边脸颊有一个xiao酒窝,眼珠骨碌碌直转。 “兰香姑娘,好生招呼这位吾公子,切莫怠慢。”舫主弯着腰退了出去,安排重九到一旁的船舱里喝酒等候。 清明大大咧咧坐下来,看了兰香几眼,拍手笑道:“长得真好,姓什么?” 兰香微微一笑,柔声道:“卖进这烟花地,便弃了往日的姓,xiao公子唤奴家一声兰香即可,这姓么,不提也罢!”説着,提起桌上的酒壶,斟满一杯酒,双手奉到清明跟前。 清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道:“长得好,声音也好听,会唱曲吗?唱一个听听!” “但凭xiao公子吩咐。” 青衣丫鬟从屏风后取了琵琶出来,兰香侧坐在桌旁,四弦一划,拨弹几声,曼声唱了四句:“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帘间明月独窥人,攲枕钗横云鬓乱。三更庭院悄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魏十七听了觉得有dian耳熟,问道:“这是何人所作?” 兰香不禁为之侧目,一个护院在xiao主人跟前贸然插话,没规没矩,最让人诧异的是,那xiao公子竟然毫无反应,提箸尝着几碟下酒菜,津津有味,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将琵琶交给丫鬟,道:“xiao时候听人唱过,不经意就学会了,也不知道是谁人所作。” “莫不是跟着一座屏风学的?” “咦?”兰香吃了一惊,抬起妙目仔细打量着他,暗暗猜测他的身份。 清明指指椅子,道:“站着説话累不累,坐,尝尝这味羊糕冻,真不错。” 魏十七坐到他身旁,提起筷子夹了一块,轻轻抖了抖,凝而不散,放进嘴里咀嚼,辛香弹牙,果然是记忆中的滋味。 清明又喝了一杯酒,支着下颌咬着筷子,对兰香道:“咦,怎么不説话了?” 兰香愣了一下,抱歉地笑笑,稍稍拉起衣袖,皓腕如霜雪,为二人斟满酒,道:“是,是跟一座屏风里的女乐学的曲子,这位公子也见过那件宝物?” “那座屏风什么模样?” 兰香努力回想着,道:“是一座摆在桌上的xiao屏风,只有尺许高,共四扇,每扇有两名女乐,或坐或立,吹奏……待奴家想想……笙,箫,笛,弹奏琵琶,琴,瑟,筝,还有箜篌,是了,八样器乐,其中弹琵琶的女乐会唱曲子,这首‘冰肌玉骨清无汗’就是跟她学的。” “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在中原洛城,一户姓侯的大人家。”兰香的目光有些迷离,似乎回忆起往事,徒生感慨,“奴家命苦,原本是要嫁入侯府的,后来家道中落,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那天下午,奴家记得很清楚,天上阴云密布,风吹得满池荷叶背朝天,水轩之中,侯家大少爷给奴家看那座屏风,听那弹琵琶的女乐唱曲子,他説这是侯家祖传的宝物,等奴家嫁入侯府,可以拿来消愁解闷。唉,现在想起来,像是一场梦……” 第五十四节 此事莫再提起 “那户姓侯的人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话问到这份上,兰香心知肚明,这不守规矩的“护院”与那仙家宝物有莫大的干系,必定亲眼见过那屏风弹唱,他来历不小,绝非普通人! 她眼波流转,笑道:“公子莫非见过侯府的传家之宝?” 魏十七不置可否,“你有什么心愿,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上一二。” 兰香不是刚入行的雏儿,人情世故,多少也懂几分,她心知若拿捏不准,万一得罪了对方,只怕花满楼也护不得自己的周全,但脱离苦海的机会就在眼前,她又哪里肯错过! 她心中转着念头,脸上含笑道:“莫愁,你且去厨房再叫些酒菜来。” 那青衣丫鬟见桌上杯盘狼藉,一壶酒,四碟下酒菜被那小公子一扫而空,心中暗暗觉得好笑,周公子来到这画舫上,文质彬彬,吟诗作画,换成这两位,倒是实打实喝酒吃菜,一点都不顾忌。当下答应一声,自去楼下厨房吩咐。 兰香支开丫鬟,向魏十七盈盈下拜,道:“奴家卖入这花满楼,实在是迫不得已,公子若有心将奴家拔离苦海,愿侍奉左右,为奴为婢。” 她意欲赎身,这原在情理之中,魏十七沉吟片刻,问道:“你身价几何?” 兰香咬着牙道:“之前周公子托人问过,主家开口便是三千金。” 魏十七看了清明一眼,有些意动,清明摆摆手道:“这是你的事,我不管,要钱的话问重九拿,反正带回去也没用。” “好,我给你三千金。” 兰香见他视金钱如粪土,心中大定,急道:“奴家不要金银,奴家愿侍奉公子左右,为奴为婢。” 清明“噗嗤”笑了出来,拍着桌子道:“人家是看上你了,你命犯桃花,躲也躲不掉!” 魏十七不觉皱起眉头,他于女色上看得很淡,兰香虽然容姿出众,也不在他心上,身边多这么一个人,麻烦,用强的话,又违背本心。 房内一时间沉静下来,兰香惴惴不安,顾念身世,勾起伤怀,感叹身似浮萍飘零,但凭命运摆弄,东西南北,南北西东,不知何处是归宿。 沉吟片刻,魏十七忽然问道:“她根骨如何?” 清明跳下椅子,绕着兰香兜了一圈,在她肩头轻轻一按,笑道:“运气不错,先天二窍,你打算把她安置在哪里?” “先放在仙都吧,以后再说 。” 兰香听了二人对答,哪还不知趣,拜了数拜,起身主动说道:“洛城侯府是官宦世家,侯大人名缨,在京城当官,听说是户部二品大员,膝下有三子,大公子侯江栋,与奴家结下娃娃亲,后来娶了吏部侍郎的女儿为妻,二公子侯江博,自幼在外求学,素未谋面,三公子早夭,公子若往洛城拜访侯府,奴家愿为公子引见。” 听到侯江栋侯江博的名字,魏十七心中一动,摆摆手道:“此事莫再提起。” 兰香微微一怔,不知那一句话触了忌讳。 说话间工夫,丫鬟莫愁带了个小厮进来,又奉上两壶酒,四碟下酒菜。魏十七命那小厮把重九和舫主唤上来,片刻后,二人来到屋内,魏十七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道:“今日吾公子给兰香赎身,重九,身上可有三千金?” “有!”重九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十数锭黄金,点清了推到舫主跟前。 “这……这……吾公子,小的可做不了主啊!”舫主被黄金闪花了眼,他也知道兰香的身价,但兹事众大,主家不松口,他哪里敢自专。 “这好办,把船靠岸,带上赎身钱,重九跟你去花满楼找能做主的,顺便把兰香的卖身契带回来,我们在这船上等着。” 舫主心中一松,这位吾公子财大气粗,来头不凡,他一个照看画舫的管事,万万得罪不起,当下满脸堆笑退了下去,命船工将画舫靠岸,暗中吩咐一个小厮先去花满楼报信,调一干护院来守住画舫,以免人财两空,安排定当,这才领着重九往花满楼而去。 兰香千恩万谢,整点容妆,为二人斟酒布菜,弹琴唱曲,极尽温婉之能事。莫愁见她有了着落,心中颇为艳羡,但一来她服侍兰香时日不长,情分尚浅,二来那笑嘻嘻的“吾公子”看不出什么来头,万一是招摇撞骗之徒,反倒误了终身,是以她也不敢开口央求兰香。 清明和魏十七笃笃定定喝酒聊天,说些潼麓镇上风俗人情,不觉东方大白,一轮红日从西泯江上腾起,照得天地间一片光亮。 重九得意洋洋地回到画舫上,奉上兰香的卖身契,魏十七接过看了几眼,原来那兰香本姓李,名字倒不俗,让他记起某个撞脸的传闻。 他将卖身契凑到烛火上烧没了,随口问道:“顺不顺利?” 重九嘿嘿笑道:“钱财动人心,总有不开眼的家伙,一顿拳头揍翻十来个,就顺利了。” “有没有伤人性命?” “没有没有,最多断了胳膊大腿什么的,呕个几升血,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就好,走吧。” 清明把酒壶提起来,口对着口一饮而尽,打着饱嗝道:“走了走了,我和重九先走一步,你去办你的事,赶紧追上来!” 魏十七点点头,向兰香道:“什么都不用带,跟我走就成了。” 兰香本打算收拾些金银细软,听他这么一说,急忙敛裾跟上,生怕错过一步,就错过了一生。--by:dad856|68959|17345013--> 第五十五节 早夭的三子 魏十七迈开两条长腿,不紧不慢走在当先,兰香一夜未曾合眼,又走不惯路,步履蹒跚,不一会儿就觉得脚掌疼得厉害,她咬着牙不出声,拼尽全力奔走,直到双腿不听使唤,身子往前冲,腿脚却跟不上,整个人往前栽去。 她鼻子一阵发酸,眼看着大xiao碎石扑面而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糟了,这一头栽下去,容貌怕是保不住了! 魏十七及时退后半步,将她稳稳扶住,随口问道:“后面跟着的那些人,是花满楼的打手吗?” 兰香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几道彪悍的身影遮遮掩掩,探头探脑,其中一个疤脸汉子甚是眼熟,她咬着嘴唇道:“是,他们是来捉我回去的。” “花满楼这么不守规矩,收了赎身费还来抓人。” “他们不认识公子,若是有权有势的,万万不敢下黑手。” 魏十七懒得跟这些人一般见识,伸手揽在兰香腰间,微一用力将她抱起,道一声“xiao心了”,身形一晃,已跨出丈许。缀在后面打手一看势头不妙,大呼xiao唤,泼开双腿往前追,却越追越远,只见两个xiao黑dian,迅速消失在树丛中。 打头的疤脸汉子放缓脚步,双手撑在膝盖上,呼哧呼哧,气喘得像风箱,另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拖着脚挪到他身旁,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大大大哥……还……追不追……” 疤脸汉子有气无力地扇了他一巴掌,“跑得贼快……怎么追……回去,回去……”他嘴上这么説,心中却暗暗庆幸,幸亏没追上,一看就不是善主,真要追上了,保不定是谁吃亏呢! 魏十七揽着兰香,势如奔马,进了树林,见四下里无人,弹出藏雪剑,御剑而起,化作一道蓝芒,投仙都峰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山峦江河从脚下一掠而过,兰香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惊得腿脚发软,目瞪口呆,过了良久,才结结巴巴道:“你……你会飞?你是……仙人?” “不是,修道之人罢了,有机会的话,你也能做到。”魏十七吐出艮土真元,为她遮挡高空的劲风,在她耳边説道,“我姓魏,叫魏十七,我会送你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一切顺利的话,你就留在那里修炼,如若有成,即使不能成为剑修,也能延年益寿。” 兰香眨了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将自己引入仙门,给了一个求仙的机缘。当年在洛城侯府的后花园,她听侯家大公子説起那些飞天遁地、长生不老的仙人,艳羡不已,没想到世事无常,过了这么多年,她竟然也有机会踏上仙途。 “公子也会留下吗?”她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另有要事在身,照顾不到你。放心,在那里,我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兰香暗暗叹息,知道他心意已定,不能再要求什么了。她慢慢放松身体,靠在魏十七怀中,念头此起彼伏,恍恍惚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飞,就是一整天,水米未进,筋疲力尽,到后来,兰香实在撑不住了,几乎挂在魏十七身上,像没骨头似的。魏十七也不怜惜她,直到天都峰在望,才摸出一颗辟谷丹塞到她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意从腹中腾起,兰香精神为之一振,饥渴顿消,手脚渐渐有力。她凝神细看,只见夕阳之下,双峰并峙,云霞缭绕,将皑皑白雪映得如火烧一般。 魏十七降在天都峰石室前,双脚踏上实地,兰香几乎站立不稳,急忙扶住他的手臂,闭上眼,睁开眼,再闭上眼,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所适从。一干试炼弟子面面相觑,不知来者是谁,片刻后,一名敦厚汉子排众而出,自称容寰,乃是张景和的弟子,恭恭敬敬见过前辈,询问来意。 魏十七问道:“鲁师兄和张师姐可在?” 邋遢齐云鹤已过世多年,剩下长髯鲁十钟和黄衫张景和,还在天都峰下年复一年指dian试炼弟子,修炼入门道法。 过了片刻,一名黄衫道姑匆匆赶到,向魏十七稽首行礼,道:“日前听説师弟业已离开仙云峰,匆匆而返,可是另有要事?” “张师姐,久违了,鲁师兄可好?” 张景和顿了顿,微微叹息,“鲁师兄服完二十年劳役,数年前已下山。” 仙都弟子在外门服满二十年劳役,可下山当一名富家子,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仙都保他二十年平安,若服满五十年劳役,则另有一场机缘——看来鲁十钟不愿再苦熬三十年,选择了下山。 “还有一位侯江城侯师兄,可在这里?” 听到“侯江城”三字,兰香恍然大悟,侯江栋,侯江博,这侯江城,莫非是洛城侯缨那早夭的三子? 张景和脸色微变,略一沉吟,挥手驱散了试炼弟子,将魏十七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师弟找侯江城有何事?” “他出了什么问题?”魏十七察言辨色,心中打了个咯噔。 张景和压低声音道:“大约一个月前,有人夤夜潜入三清殿,第二日掌门召集内门外门试炼弟子齐聚长瀛观,发觉少了侯江城一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缺了他一个。” “三清殿少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不过大伙儿都在传,侯江城是别派埋在仙都的暗桩。”张景和看看魏十七,闭口不言,魏师弟身在流石峰,有些事情,应该比她更清楚。 第五十六节 打他骂他也不恼 魏十七将兰香托付给张景和,请她照应一二,掌门那边,他自会分説,张景和笑着答应下来,今非昔比,能让魏十七承她的人情,是何等不易,她当然乐见其成。 抬头看看天色,魏十七径直前往长瀛观,拜见仙都代掌门邓元通。 再度见到邓元通,魏十七没有绕弯子,坦然告诉他,他手里有一件法宝,唤作“八女仙乐屏”,可惜不知道完整的口诀,无法驱使。恰巧在潼麓镇遇到李香兰,説起那“八女仙乐屏”原本为洛城侯府所有,侯家有三子,长子侯江栋,次子侯江博,三子据説早夭,他怀疑是仙都的外门弟子侯江城,因此将李香兰带来认上一认,谁知侯江城竟不知所踪。 邓元通微微苦笑,侯江城之事,説出来惹人笑话,他本不打算张扬,没想到兜了个圈子,仍然扯到他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道:“侯江城的来历,我倒是清楚,他的确是洛城侯府的三公子,早夭只是掩人耳目的托词。他天生异象,落地就满头乌发,满口白牙,指甲齐全,不哭不闹,相士説这是妖孽转世,克父克母的征兆,侯缨狠心要把他溺死,侯夫人不愿害了亲身骨肉,命贴身大丫鬟把xiao孩抱出府去,找人收养,谁知半途被走江湖卖艺的劫了去,一伙贼汉子把那丫鬟折磨得半死不活,最后卖入窑子,xiao孩被一个煮饭的瘸子要了去,拔去头发,敲掉牙齿,留在身边当猫狗养活,起名叫‘无牙儿’。” “侯江城命硬,这么折腾都活了下来,大了一些,能走路了,跟在瘸子屁股后头烧水煮饭,卖艺的不把他当人使,动则打骂,饱一顿饿一顿,吃了很多苦,若没有瘸子护着,早就没命了。到七八岁的时候,侯江城头发慢慢长了出来,牙齿始终不见动静,应了‘无牙儿’这三个字,他整日笑嘻嘻,打他骂他也不恼,混在贼汉子堆里,没心没肺地过活。” “有一天,他们在野地露宿,天降大雨,卖艺的懒得起身,叫侯江城去煮一锅热汤,喝了暖暖肚,侯江城冒着大雨捞上几条鲜鱼,摔得像个泥猴,冻得瑟瑟发抖,好不容易生起火,煮了一大锅鱼汤,自己没落上半口,全被贼汉子抢了喝掉。那锅鱼汤,嘿嘿,越喝越鲜,喝到锅底,还剩下不少毒蘑菇,贼汉子一个个倒下来,手脚发麻,动弹不得。侯江城提了一把刀,把他们一个个都割开喉咙,血淌了一地,只留下瘸子问话。” “瘸子吓破了胆,一股脑把他的身世都説出来,生怕他不信,还拿出一条xiao儿的襁褓,上面绣了‘侯江城’三个字。侯江城放了瘸子一条生路,沿路乞讨,打听消息,寻找当年的那个丫鬟,寻了好几年,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在西泯江边的一个庄子里找到她,那丫鬟已经嫁给一个伙夫当填房,还生养了一对儿女。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是京城大员侯缨侯大人的幼子。” “侯江城在庄子里住了几天,説巧不巧,恰好被刘柏子刘师弟撞见,刘师弟见他骨骼清奇,一时意动,给他看了看根骨,没想到竟是先天十三窍的绝佳资质。刘师弟如获至宝,当即把他引入仙都,亲自指dian他汲元气,开窍穴,通经络,结道胎,谁知侯江城事事顺当,偏生在凝结道胎一步出了岔子,最后只能落入外门服劳役。” “根骨上佳也未必是好事,捧得越高,摔得越重,经此挫折,侯江城性情大变,他在秋桃谷中默默无闻,不显山不露水,日常带领马队往返天都峰,运送米面菜蔬,沉默寡言。直到齐云鹤过世后,他才开始指dian试炼弟子,修炼入门道法,这些年四平八稳,也没犯过什么大错。” 魏十七听出些味道了,混在贼汉子堆里,侯江城整日笑嘻嘻,打他骂他也不恼,到了仙都外门,他沉默寡言,四平八稳,是真的遭受挫折,性子大变,还是善于掩饰,始终没有暴露出真实的一面? “大约一个月前,三清殿夤夜遭贼,事后检dian人头,只少了侯江城一人,不知所踪。兴许他就是那贼人,也有可能贼人另有其人,害了侯江城,只为掩人耳目。” 魏十七问道:“三清殿中可少了什么?” 邓元通沉默片刻,道:“掌门陨落在赤霞谷中,尸骨全无,幸好七禽剑安然无恙,太一宗不是剑修,也没有贪墨这些飞剑,回转仙都后,七禽剑就一直供在三清殿中。贼人……什么都没动,只取走了七禽剑,不过此事秘而不宣,除了数人知情外,门下弟子一概不知。” “当时三清殿可有人在?” “傅抱元在殿内值守,那贼人将他一掌打晕,干净利索破开贺长老布下的三重禁制,取走了七禽剑。这份修为,我自叹不如……” 魏十七思考片刻,问道:“那么师兄有何打算?” 邓元通苦笑道:“有何打算?仙都正值多事之秋,不瞒师弟説,眼下做师兄的自顾不暇,只有等尘埃落定后,再想办法找回七禽剑了。” 魏十七知道“多事之秋”的言外之意,昆仑正酝酿大变,眼下之计,宜静不宜动,毕竟邓元通还只是代掌门,仙都若能促成飞羽宗顺利并入五行宗,哪怕只是置身事外,也有利于邓元通坐稳掌门之位,毕竟,五行宗的朴宗主请魏十七写那一通书信,是主动表达了善意。 “既然如此,侯江城之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邓元通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那就烦劳师弟了。” “那李兰香与洛城侯府有些关系,説不定以后会派上用处,她先天二窍,根骨也还过得去,不如让她拜入仙都,先当一名试炼弟子。” “甚好,这一拨试炼弟子本来就没什么出色的人才,先天二窍,也值得栽培一二了。”邓元通一口答应下来。 第五十七节 最难消受美人恩 泥丸宫隐隐发胀发热,魏十七心知是清明在催促自己,他匆匆关照了李兰香几句,自忖没有疏忽之处,便御剑飞起,星驰电掣般投流石峰而去。 紧赶慢赶,终于望见了重明鸟的身影,只见它扑腾着两只光溜溜的翅膀,忽上忽下,慢悠悠往前飞着,魏十七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小鸟快飞”,催动飞剑追了上去。 清明躺在重明鸟背上,翘起二郎腿,嘴里叼一根草茎,得瑟地抖着脚丫,胡乱哼着小调。望见魏十七的剑光,他一骨碌爬起身,招招手问道:“事办得怎么样?” “不大顺利,线断了。”魏十七含糊其辞说了一句,不欲详谈。 清明按捺不住好奇,伸手封了重明鸟的耳孔,道:“好了,它现在什么都听不见,快说快说,是怎么回事?”重明鸟心存不满,但在清明的积威震慑下,屁都不敢放一个,只得闷头赶路。 魏十七哑然失笑,他连这片刻工夫都等不及,小孩子心性显露无遗,左右也是赶路,闲聊几句也能消磨时间,他便把侯江城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清明啧啧称奇,嘀咕道:“七禽剑?这种货色也有必要去偷吗?” “仙都小家小户,当然比不上昆仑数万年积淀,七禽剑已是仙云峰首屈一指的飞剑了。” “未必,你不要藏拙,老实说,在这柄藏雪剑上,你下了多大的本钱?” 魏十七一怔,笑道:“也没多少,不过炼了一块海底寒铁,一块乌金进去,也就这些了。” “切,这还不够?玄铁,乌金,寒铁,这是铸造飞剑最要紧的材料,一个没有根脚的外来户,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寒铁和乌金来,不是财大气粗是什么?” 魏十七不想落下“财大气粗”的印象,解释了几句,“寒铁是从铁额高延陀部大祭司祈骨手里得来的,乌金是阮师姐送的,说到玄铁,还真有——”魏十七从剑囊中抽出弯折的铁棒,“这铁棒中熔入了一块玄铁,置于剑囊中,能吸收铁精之气,改善质地,我丢过几块乌金矿进去,效果不错 。” 清明摇着头道:“怎么说你才好,好东西不是这么用的——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暴殄天物!” 魏十七笑道:“不识货,倒头光,等以后得了好东西,再来请教!” 清明矜持地点点头,道:“不过话说回来,飞剑中掺入寒铁,坚韧不折,掺入乌金,遁速倍增,你的这柄藏雪剑还真不赖,也值得花心血炼成本命飞剑了。” …… 一路说说笑笑,也不寂寞,清明腹笥甚广,好为人师,魏十七读了《临川杂记》,一肚子杂学,二人相互补充,言谈甚欢。 这一日,回到了流石峰。 清明让魏十七自便,自己直奔赤水崖二相殿,片刻后,云板声悠悠响起。魏十七正走在无涯观的栈道之上,听到云板声,他停住脚步,望着天际的流云,默默数了一十三下,心想,是清明不守规矩乱敲,还是真的惊动了昆仑掌门? 他摇摇头,自去起居的静室歇息。 踏上楼道,隔着木板传来一阵节奏劲爆的歌声,不是“明月清风,良宵会同”,也不是“冰肌玉骨清无汗”,魏十七不禁笑了起来,推开房门,只见余瑶趴在床头,呆呆望着“八女仙乐屏”,从腿到臀到腰到背,曲线起伏,让人心动。 他故意咳嗽一声,把余瑶吓了一跳,她撑起身子,回头望着他,凌厉的眼神渐渐松弛下来,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道:“回来了?” “嗯,平平安安,一切顺利。”魏十七坐到床边,把她盘起的长发放下,“我想你了。” 余瑶挪动身体,把脸颊枕在他大腿上,凝视着他的双眸,眼波流转,嫣然一笑,道:“平安就好,顺利就好,我也有一点想你了。” “只有一点吗?” “一点,一点点……” 魏十七把“八女仙乐屏”收起丢到一旁,搂着她温存了一番,不知不觉想起了秦贞。一段日子没见,她们的性子变化极大,秦贞忽然开了窍,一扫乖巧听话的形象,多了几分刚毅,不惜向三眼灵猫求教,修为勇猛精进,像一柄脱鞘的利剑,锋芒毕露,而余瑶呢,委身与他后,便剥去了坚硬的外壳,露出柔弱的禀性,像菟丝子依附大树,什么都不想,慵懒地消磨时间。 他想,也许只有在他面前,秦贞才会流露出好胜的一面,也只有在他面前,余瑶才会流露出柔弱的一面,她们以不同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依恋。最难消受美人恩,他不知道故事的结局会是怎样,希望能够两不相负。 怀里抱着温软芬芳的玉体,一阵阵困倦涌上来,魏十七不再克制自己,闭上眼睛陷入黑甜乡中,不闻不问,彻底松弛下来。余瑶听着他的心跳,用手指描摹着他的眉毛,他眼鼻的轮廓,痴痴望着他,心中平安喜乐,一时间把所有的顾虑都抛到脑后,只想跟他永远厮守下去。 长日漫漫,岁月静好。--by:dad856|68959|17404693--> 第五十八节 岁末赌局 魏十七做了一个遥远的梦。 精力不济,眼珠昏黄,发落齿摇,垂垂老矣,生命就这样悄悄溜去了一半,不惑之年,悄然已至。 那一天,他丢掉手机卡,背起简单的行囊,登上南下的高铁,来到温暖而陌生的城市,开始全新的生活。一个人租房子,一个人找工作,睡觉。他在一所中学的实验室打杂,按时上下班,挣一份菲薄的薪水,早上在街旁的xiao店吃早茶,中午在单位的食堂吃煲仔饭,晚上自己开伙,杂粮,蔬菜,放一dian荤腥的热汤,简单而健康。 抛弃所有的过去,独自背负起指责和自责,一个电话都没打,一dian消息都不想知道,只为多一些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没有人打扰,一个人安安静静喝茶,看书,倦了打开电脑,听听音乐,看看电影,看那些穿着露脐装超短裙的青春少女蹦蹦跳跳唱着一句都听不懂的歌谣,或深情款款,或节奏劲爆,恍惚间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一些。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他渐渐喜欢上这座南方的城市,认识的人不多,认识的人都是泛泛之交,礼貌,客气,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每个人都是长满刺的豪猪,不是吗?残忍也罢,自闭也罢,孤僻也罢,只要过得舒心,也没什么不好,生活越简单,就越能感到淡淡的幸福。 饮食起居有了规律,远离一切烦心的琐事,身体放慢了衰老,应该能活得更久一些了。夜深人静,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看着那些熟悉的旧人渐渐退出舞台,新人一接上来,遗憾之余又感到欣慰,活着,这个世界就有意义,死了,这个世界就不存在。人从出生那刻起就一步步走向坟墓,生命必然死亡,无可逃避,每个人度过的,仅仅是一段或长或短的等待中的时光。这段等待的时光需要慰藉,否则人生太过苦闷,他选择的生活,他所做的一切,能让人暂时忘记死亡的阴影,继续在尘世平静地活下去…… 再长的梦,也有醒来的时候。醒来的时候,魏十七依然躺在无涯观的静室里,余瑶在他怀里,鼻息沉沉,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他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想着想着,他开心而放肆地笑了起来。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魏十七推醒了装睡的余瑶,二人穿好衣衫,手牵着手来到栈道下层的汤沸房里,喝热茶,吃油杏子,跟老冯聊天。 老冯见到二人颇为高兴,取出珍藏的野猪肉,在火上烤软了当茶食。野猪猎自南华谷,两三岁牙口,最是肥嫩不过,用上好的粗盐和香料擦过,在炭火上烘制,仔细收藏,可以储存很长时间。 烘制的野猪肉硬,香,魏十七喜欢那味道,就着茶水吃了不少。説了一通闲话,他问起流石峰岁末开赌局的事,老冯和余瑶都清楚,你一言我一语,把赌局的由来交代清楚。 岁末开赌局,是紫阳道人执掌昆仑后提出的新举措,据説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岁末年终,大雪封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开个赌局,热闹一番,做宗主做长老的放dian血,出个彩头,让门下弟子也有个盼头。” 赌局的规矩是掌门定的,四年一次,轮流坐庄,各宗出两名弟子,庄家出四名弟子,修为在剑气以下,持彩头进赌局比剑,掌门先dian人头,dian中的弟子挑对手,每人挑战一次,应战一次,胜者从败者持有的彩头中任选一件,若失去最后一件彩头,便告出局,只能黯然退场,作壁上观。 魏十七盘算了一下,按照这样的规矩,御剑、五行、毒剑、钩镰、飞羽五宗共出一十二名弟子,半数第一轮出局,空手而返,留下的弟子最多胜两场,得三件彩头,一胜一负,得一件彩头,最极端的情况,第一轮胜出的六名弟子全是挑战者或全是应战者,赌局到此为止,没有第二轮,当然,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很xiao。 很公平,但变数也很多,各宗拿出的彩头都是好东西,却最多只能得三件,而且这三件,也未必能称心如意,拿到自己最想要的,一切都要看机缘,看运气。 老冯不经意地提醒魏十七:“别xiao看岁末赌局,这不是同门比剑,而是生死相斗,有人从赌局中出来,从此一蹶不振,再无寸进。” “生死相斗?”这倒出乎魏十七意料之外,“可有弟子失手?” “失手伤人有,致死倒还没见过,各宗弟子是在太极图中比剑,要想置人于死地,嘿嘿,还真不容易。” 魏十七忍不住腹诽,嫡系果然是嫡系,旁支毕竟是旁支,比起赤霞谷论剑,岁末赌局显然更高端大气上档次,连太极图这种逆天的法宝都出世了,只为确保弟子的安全。 不过岁末赌局,还真让他有些心动。 第五十九节 六翅水蛇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距离岁末还有月余,无论是修炼本命神通,还是参悟太阴吞海功,都耗日持久,只能留待以后,唯一可以做dian文章的,只剩下“魂器”了。 魏十七权衡再三,决定以铁棒为器胎,开辟三处“虚位”,依次摄入一道六翅水蛇精魂、一道六翅水蛇精魂、一道血蟒精魂,将其炼为堪比法宝的“魂器”。 冶炼“魂器”的关键在于器胎、妖丹、精魂需彼此相配,同出一源,才能契合无碍,铁棒并非最佳的器胎,在开辟“虚位”之前,还要多一步手续,熔入数枚蛇妖的妖丹,以提升品质,使其与六翅水蛇、血蟒的精魂契合。这是他从《炼器杂説》中得到的启发。 考虑到失败的可能,他需要大量的妖丹和精魂练手,最好是六翅水蛇的妖丹和精魂。 魏十七打听明白,要捕猎六翅水蛇,最好去三洞四谷中的毒蛛谷,毒蛛谷中有一条深涧,盛产木须草、血蟒和六翅水蛇,都是极厉害的毒物,眼下正值隆冬,蛇蟒蛰伏,若能找到其洞穴,一网打尽,省了很多工夫。 歇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魏十七和余瑶动身前往毒蛛谷。 毒蛛谷位于流石峰南麓,途径赤水崖,需从五行宗的眼皮底下经过,行踪尽入他人之眼。好在五行宗没有拦路设障的恶习,最多臧否一下人物,遇到前辈高人,还有一些活络的弟子主动上前招呼,殷勤地为他们引路。 魏十七和余瑶不在“献殷勤”之列,两名值守的弟子没眼力,高踞山崖窃窃私语,肆无忌惮的目光落在余瑶脸上,言谈颇涉狎昵。在过去,他们是不敢这么做的,余瑶是钩镰宗三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深得宗主陆葳的看重,可如今钩镰宗已从嫡系除名,沦为旁支的附庸,他们自然不会像从前那样客气了。 朴天卫的徒弟禇戈恰好经过,听到几句闲言碎语,板起一张马脸,一人给了一记头皮,亲自走下山崖,跟魏、余二人寒暄了几句,还送了他们一程。 绕过赤水崖,走上一条冰封的山路,余瑶吐了吐舌头,道:“原来你面子还蛮大的!” “怎么,这位褚师兄在五行宗説得上话?” “他是朴宗主最得意的弟子,跟师父同辈,按説我要叫一声师叔的,説得上话,这个评价太委屈他了,大家私底下都在传,他会是五行宗下一任的宗主。” 魏十七怔了一下,若是朴天卫成为昆仑掌门,五行宗倒还真缺一位得力的宗主。 …… 山路崎岖,怪石嶙峋,二人绕过一处山坳,踏入毒蛛谷中。天寒地冻,毒蛛匿踪,他们并不急于赶路,沿途欣赏些冬日萧瑟的景致,颇有携手出游的意味。 远处传来隆隆水声,风中挟带着细微的水雾,扑打在脸上,一片清凉。魏十七停住脚步,仰头望去,只见山岩之间露出一角瀑布,视线为婆娑树丛所阻,既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去处。 余瑶赶上几步,道:“那是九曲瀑,瀑布下是一条深涧,有六翅水蛇出没,六翅水蛇能蹿出水面飞行,速度堪比飞剑,极难捕捉。” 仿佛为了印证她所言,树丛中“哗啦”一声响,蹿出一条三尺多长的水蛇,粗如人臂,遍体长满密密的细鳞,肋下张着三对翅膀,蛇头上突起一枚硬角,隐隐闪动着银辉。 余瑶大吃一惊,急道:“快退!那是六翅水蛇中的‘银角’,业已开智结丹,毒性较寻常水蛇猛烈百倍!” 魏十七自知炼器水平有限,对妖丹的品质并无要求,与其跟“银角”力拼,不如多捕几条普通的六翅水蛇。当下他从剑囊中抽出弯折的铁棒,目光炯炯盯着那条“银角”,一步步向后撤去。孰料他意欲退避三舍,对方却不愿放过他,“银角”目露凶光,尾部缓缓盘起,头颅高昂,有如弦上之箭,蓄势待发。 不识好歹!魏十七挥动铁棒护在身前,同时将手一松,一枚剑丸从袖中滚落。为了避免引起“银角”的注意,他催动剑丸贴着地面缓缓滚动,试图绕到“银角”的身后,忽施冷箭,谁知“银角”极为机敏,猛地一掉头,死死盯住雪地中蓝幽幽的剑丸,显然已经察觉到威胁。 “好机敏的xiao东西!”魏十七当机立断,挥动铁棒直取“银角”的七寸要害,“银角”咝咝吐着舌头,扭身将蛇首一甩,头ding硬角重重砸在铁棒上,发出金铁相交的声响。一股巨力涌来,魏十七开声吐气,将铁棒稳住,眼中精芒闪烁,跃跃欲试。 余瑶紧握短柄雁镰,掌心微微发潮,六翅水蛇向来机敏避人,她来毒蛛谷九曲瀑三五趟,连蛇影都没见到,谁知第一次照面,竟是如此厉害的“银角”,能力敌魏十七铁棒一击,若被它欺近身来,哪里还有胜算! 远处传来一片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厉声喝道:“是哪位师兄在?毒剑宗正在追捕一条六翅水蛇,xiao心误伤!” 第六十节 让他痛心不已 “银角”凶性大发,三对翅膀齐齐振动,尾部一弹,化作一串模糊的残影,猛地扑向魏十七,却扑了个空。魏十七在数丈之内施展“鬼影步”,形同鬼魅,左一晃,右一晃,挥动铁棒不断挑逗着“银角”,试图寻找出它的弱点,催动剑丸发出致命一击。 余瑶见“银角”行动虽快,却始终无法靠近魏十七,这才略略松了口气。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收起短柄雁镰,抬头望去,只见两名毒剑宗的弟子匆匆赶来,为首一人甚是面熟,乃是毒剑宗三代大弟子彭弋,跟在他身后的,却是师姐金佩玉。 “银角”见又来了二人,心生怯意,将翅膀一振,倏地消失在树杪,宛若流光,乍现即逝。魏十七也不去追赶,收起铁棒和剑丸,向金佩玉颔首示意,目光落在了彭弋脸上。 “余……余师妹,你也在这里?”毒剑宗的这位大弟子身高腿长,相貌堂堂,向来自视甚高,他见到余瑶,眼前一亮,顿时喜形于色,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一看就知道是她的仰慕者。 自从陆葳黯然离开流石峰,钩镰宗从嫡系除名,余瑶入了无涯观,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一面,只是从金佩玉口中,得知她的一些消息,就是这些片言只语,让他痛心不已。 余瑶彬彬有礼,“彭师兄,金师姐,我们来毒蛛谷捕捉六翅水蛇,刚才恰好遇到了一条‘银角’,可是贵宗正在追捕的猎物?” “正是,那条‘银角’是宗主看中的剑胎,我们花了大半年时间布局,不知用掉多少灵药,好不容易才把它赶到九曲瀑,预备今天收网,定要将它擒获。师妹,曲长老新近得了一桩秘术,说要完好无损地抽取六翅水蛇的骨骸,炼一柄前所未有的飞剑,不如……” 彭弋是个肚里藏不下事的人,在余瑶面前刹不住车,滔滔不绝说个不停,金佩玉知道他的脾气,忍不住咳嗽一声,低声提醒道:“师兄,有外人在!” “外人?余师妹可不是外人!”彭弋愣了一下,这才注意一旁的魏十七,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神情不善 “他是谁?” 金佩玉道:“师兄,他便是魏十七。” 彭弋哼了一声,翻了翻白眼,对他不理不睬,转而热切地邀请余瑶:“师妹,捕捉‘银角’可是难得一见的大场面,今番曲长老主持大局,亲自出手,机会难得,一同去看看吧!” 余瑶瞥了魏十七一眼,微笑着摇摇头,婉言谢绝:“不了,我们另有要事在身,围捕‘银角’可是贵宗的大事,师兄请便,莫要耽搁了。” 彭弋眼角频频跳动,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转而上下打量着魏十七,愤然道:“听说你乘人之危,以卑鄙的手段欺侮余师妹,别说掌门师侄,便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也罪不可赦!” 余瑶看了魏十七一眼,待要为他分辨几句,忽然想起他不喜自己出头,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魏十七觉得很好笑,晚上八点档肥皂剧里的情节,居然再现于眼前,果然艺术是源于生活的。接下来的剧本会怎样写?轮到余瑶挺身而出,维护他脆弱的男性尊严?还是扮猪吃老虎,不动声色地蹂躏彭弋,让他的余生沉浸在挫败和绝望中? 记起即将到来的岁末赌局,他心中一动,有了主意,朝彭弋笑笑,道:“敢问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有道是拳不打笑脸,对方客客气气的,彭弋倒不便立刻发作,他哼了一声,冷冷道:“毒剑宗,彭弋。” “你称余瑶一声师妹,想必是毒剑宗三代弟子,论辈分,应当称我一声师叔。见到师叔如此无礼,你师父是谁?没有教过你礼数吗?” 金佩玉怔了一下,暗暗叫糟,连她都有意无意忽略了魏十七的辈分,更不用说彭弋了。 彭弋为余瑶抱不平,自以为占理,没想到被这一通抢白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怒火攻心,头脑发热,大声叫道:“你有什么资格当我师叔!” 魏十七摇摇头道:“不懂礼数,只会耍嘴皮子,朽木不可雕,出息!” 金佩玉拜入钩镰宗前,已跟随石铁钟修炼了七年,如今又重归毒剑宗门下,对宗门知根知底,这位大师兄模样虽然端正,生性却着实鲁莽,被魏十七三言两语挤兑住,只怕翻脸就要动手。她拉拉彭弋的衣袖,道:“师兄,息怒慎言!”却已经迟了! “气杀我也!”彭弋盛怒之下,伸手在腰间一拍,从剑囊中放出一柄通体碧绿的飞剑,直奔魏十七而去。金佩玉大惊,师兄的飞剑乃是毒剑宗赫赫有名的碧鲮剑,毒性之烈,无药可解,她急忙叫道:“师兄手下留——” “情”字尚未吐出口,虚空之中蓝芒一闪,藏雪剑从斜地里飞出,迎个正着,二剑锋刃相交,火星四溅,碧鲮剑竟挡不住藏雪剑的威压,一寸寸朝彭弋胸口退去,碧光流转,映着他的脸咬牙切齿,颇为狰狞。 余瑶又惊又喜,“碧鲮剑”彭弋成名极早,碧鲮剑更是毒剑宗内赫赫有名的大凶器,魏十七非但不落下风,反而将其压制,修为较赤霞谷论剑之时又深了一层,平日里也不见他孜孜不倦地用功,怎地进展如此之快?难道这世上,真有所谓的天纵之才? 她突然觉得,这些日子自己懒于修炼,有些荒废了。--by:dad856|68959|17437587--> 第六十一节 剑是剑鱼是鱼 真元源源不断涌出,这才堪堪抵住藏雪剑,彭弋万万没料到,对方的飞剑竟如此厉害,哪里像仓促迎敌,分明是有意算无意,用心险恶至极。他一咬牙,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碧鲮剑上,捏定剑诀,强行催动剑中剧毒向藏雪剑攻去。碧鲮五毒善污飞剑,犹在六翅水蛇之上,彭弋等闲是不愿下此狠手的,可对方飞剑如此犀利,再留手的话,只怕连性命都要一并交待在这里。 丝丝缕缕墨绿色的毒质从剑中泛起,潮水般一涌向藏雪剑,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难以逾越。藏雪剑在艮土真元灌注下,蓝芒越来越盛,剑刃相交之处,碧鲮剑渐渐显出剑胎本身的银白,紧接着“咯噔”一声脆响,飞剑裂开一道极细的裂痕,犹如冰层开冻,裂痕急速扩大,顷刻间弥漫至剑身。 彭弋这一惊非同xiao可,一颗心不住往下沉,毒剑宗与御剑宗、飞羽宗不同,毕生修为,飞剑要占了大半,若是碧鲮剑毁于一旦,从头炼一把契合的飞剑,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和心血。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冲动之下,他把心一横,全力以赴催动五毒诀,毒质从裂痕中逸出,凝而不散,翻腾涌动,化作一条碧鲮鱼,体长不足半尺,唇上生有两对胡须,摇头晃脑,憨态可掬,拼命挣扎着,似乎被无形的渔网缠住,不得脱身。 碧鲮鱼的血、肉、心、肝、肠含有五种不同的剧毒,五毒混合,多寡不均,毒性各异,一旦深入肺腑,大罗金仙也难救,彭弋逼出碧鲮鱼,显然是以命相搏,再无退路。 魏十七将藏雪剑一收,定睛注视着那条碧鲮鱼,颇有几分好奇,他见过飞剑化形,赤霞谷中,申屠平的飞剑能幻化成六翅水蛇的模样,可毒质化形却是闻所未闻。 金佩玉心知肚明,碧鲮鱼一旦炸裂,方圆三丈内化作死地,魏十七和彭弋玉石俱焚,插翅难飞,她一把拉住余瑶的胳膊,连拖带拽将其远远拉开,脸色极为难看。 毒质化形乃是毒剑宗的杀手锏,囿于门规,彭弋从未向余瑶提起,她不知碧鲮鱼的厉害,问道:“师姐,怎么了?” 金佩玉勉强笑了笑,道:“他们……他们斗得厉害,离远一些,别殃及池鱼。”她不敢吐露真相,生怕余瑶冲动之下,白白害了性命。 彭弋狞笑着驱动碧鲮鱼,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不想碧鲮鱼奋力一挣,摆脱了碧鲮剑的束缚,绕着飞剑悠哉悠哉游了几圈,自得其乐,根本不理睬彭弋。 彭弋眼珠都凸了出来,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额头上冷汗涔涔,慌忙念动咒语,催动剑诀,碧鲮鱼回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继续自得其乐,游动的范围逐渐扩大,离碧鲮剑越来越远。 魏十七既然收剑不斗,显然是放了他一马,彭弋渐渐冷静下来,试图将碧鲮鱼收回剑中,不知是碧鲮鱼甫得自由,不愿回到牢笼中,还是碧鲮剑遭到重创,无力收回毒质,他折腾了良久,依然剑是剑,鱼是鱼,两不相干。 魏十七只是教训一下师侄,并未下狠手,有理有节,放到台面上堂堂正正,就算彭弋的师父在场,也没什么话可説,反倒是彭弋,自作孽不可活,把碧鲮鱼放了出来,却不听使唤,这个脸可就丢大了!金佩玉一颗心落回肚,略略松了口气,最糟糕的一幕总算没有发生,不过她等了半晌,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瞧彭弋那满头大汗的架式,显然是出了大问题,碧鲮鱼竟收不回去,这比她设想中最糟糕的一幕也差不到哪里去。 魏十七站在一旁观望,却见彭弋非但没有将碧鲮鱼收回,碧鲮剑反倒承受不住重压,“砰”的一声断为数截。碧鲮鱼如释重负,在虚空中游动的速度一下子快了数倍,摇头摆尾,快活异常。 一时间,彭弋面如死灰,他回头看了金佩玉一眼,苦笑一声,一步步往后退去。 金佩玉当机立断,叫道:“魏师叔,碧鲮鱼剧毒无比,万一失去控制,后患无穷!” 魏十七心道:“这种毒质化形之物,吹不得,拍不得,要有后患,也该毒剑宗背这个黑锅……咦,这条碧鲮鱼无人驱使,怎么会游动自如,难道……难道説它体内另有精魂?” 事不关己,也不用患得患失,魏十七催动左手手背下的蓬莱袋,对准碧鲮鱼一摄,轻轻巧巧,就将一道精魂摄入袋中,转眼化为乌有。那碧鲮鱼体内的精魂并不强大,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湖,连浪头都掀不起,蓬莱袋毫无反应。 原本活蹦乱跳的碧鲮鱼失去精魂,突然凝滞在空中,片刻后,身体鼓起一个个大包,眼看就要炸开来。金佩玉大叫道:“快退!”话音未落,九曲瀑方向传来一阵喧哗,有人惨叫,有人惊呼,显然围捕“银角”出了意外。 “不好,‘银角’伤人了!” “别慌,它逃不掉!” “贺毓守西面,杜默守西南,其他人让开,放‘银角’过去!” “大师兄,‘银角’朝你那边来了!” “xiao心,‘银角’受伤了!” …… 聒噪声中,一道残影从树梢掠过,正是方才那条逃窜的“银角”,它见碧鲮鱼行将溃散,如同老饕见了美味,振动三对翅膀飞将上去,一口将碧鲮鱼吞下,旋即消失了踪影。 第六十二节 叫花子没蛇耍 形势急转直下,一场祸事烟消云散,彭弋呆呆站在原地,羞愧难当。流石峰上的女弟子本来就不多,容姿如余瑶般出挑的,更是罕见,彭弋仗着毒剑宗三代大弟子的身份,主动挑衅,要为余瑶出一口恶气,其实是嫉妒心在作祟,他无法容忍,心仪的女子弃他不顾,投入他人怀抱。如果是出类拔萃的俊彦,倒也罢了,可对方偏偏是一个出身旁支的新人,侥幸从雷火劫云下逃得性命,交了狗屎运一步登天,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本以为能借题发挥,教训他一回,让他在余瑶面前出个丑,谁知到头来,一脚踢在铁板上,出丑的竟然是自己。 金佩玉暗自庆幸自己置身事外,没有闹个灰头土脸,她正待上前为师兄解围,九曲瀑方向又传来一阵喧哗,金佩玉趁机叫道:“师兄,看来‘银角’无路可逃,还是会朝这边来,快些做准备吧!” 彭弋“嗯”了一声,魂不守舍,金佩玉摇摇头,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紫红葫芦,拔去塞子着地一倒,窜出一条金头蜈蚣来,在她脚边绕来绕去,颇为亲密。那蜈蚣不同寻常,足足七八寸长,周身硬壳油亮发黑,一对腭牙有拇指大xiao,泛着牙黄色的光泽。 金佩玉摸出一粒绿豆大xiao的饵药弹在地上,指了指树丛喝一声:“去!”金头蜈蚣一口吞下饵药,浑身上下热气氤氲,轮动二十一对步足,敏捷地消失在雪地中。 她又催促师兄几句,彭弋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取出一只紫红葫芦,还没来得及放出金头蜈蚣,六翅水蛇已凌空扑来,恰巧跌落在他身前。 只片刻工夫,“银角”已遭受重创,皮开肉绽,堪敌飞剑的鳞片破损脱落,皮肉间渗出丝丝鲜血,蛇身软搭搭趴在地上,像一堆烂草绳,口中不停吞吐着蛇信,显然吃了大亏。 魏十七心中一凛,猜想是毒剑宗的曲长老出手,否则的话,“银角”不会如此狼狈。 尽管“银角”已是强弩之末,彭弋仍不敢稍动,缺了碧鲮剑,他就像叫花子没蛇耍,只能寄希望金佩玉能及时召回金头蜈蚣,为他赢得喘息的时机。 一人一蛇四目相对,双双愣在那里,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金佩玉心中大急,默念法诀,竭力催动金头蜈蚣回头。 “银角”业已发觉眼前之人外强中干,不堪一击,当即昂起头颅,张嘴露出尖厉的毒牙,猛地向前一蹿,直扑向彭弋咽喉。彭弋本能地后退半步,用手挡住喉咙,眼看毒牙就要咬上他的掌沿,金头蜈蚣及时赶回,在蛇尾上狠狠叮了一下,“银角”吃疼不过,闪电般缩回身,抡起头颅重重砸在蜈蚣的背上,发出金铁相交之声。 彭弋侥幸逃过一劫,腿脚有些发软,他着地一滚,趁机拔去塞子,倒出另一条金头蜈蚣,用力一甩,将蜈蚣甩向六翅水蛇。虽是仓促应敌,金头蜈蚣却极有灵性,避开“银角”最为坚硬的头颅,径直落在它腹部,冲着鳞片破损处竭力一叮,注入毒液。 “银角”腹背受敌,在地上乱滚一气,彭弋稍稍松了口气,金头蜈蚣是毒剑宗豢养的灵虫,身坚如铁,百毒不侵,最能克制六翅水蛇,“银角”虽然凶悍,缠住它一段时间应当无妨,到时曲长老他们赶到,再一齐出手制服猎物。只是这一趟捕猎“银角”,他意外损失了碧鲮剑,宗主追究起来,定会责备他冒失无能,想到这里,彭弋狠狠瞪了魏十七一眼,胸中愤懑不已。 “银角”与两条金头蜈蚣缠斗了片刻,本能地察觉到其中一条行动有些迟缓,似乎不大适应寒冷的雪地,它猛一回头,张口喷出一道墨绿色的毒液,箭一般洒在金头蜈蚣的背上。犹如炙热的铁块浸入水中,“滋滋”声不绝,堪抵刀剑的硬壳也挡不住剧毒侵蚀,顷刻间金头蜈蚣肠穿肚烂,一命呜呼。 彭弋骇然道:“碧鲮五毒,是碧鲮五毒!”他深悔没有及时给金头蜈蚣吞服饵药,否则的话,又怎会躲不过“银角”喷出的毒液。 金头蜈蚣是六翅水蛇的天敌,亦是最得力的滋补品,“银角”精神为之一振,扑上前将烂为两截的金头蜈蚣吞下肚,拍打着尾巴,周身骨节摇动,喷出一团团墨绿的毒雾,另一条金头蜈蚣逃之不及,被毒雾笼罩,跌跌撞撞蹿出几步,蜷缩成一团,不再动弹。 “银角”将毒毙的金头蜈蚣亦吞下肚,意犹未尽,张嘴猛地一吸,将毒雾尽数吸入体内,如同醉酒一般,摇头晃脑,蛇头上的硬角渐渐转为淡金色,伤口尽数愈合,完好无损。生死关头,六翅水蛇先后吞噬了碧鲮鱼和两条金头蜈蚣,逼出潜力,竟然在毒剑宗的重围中晋升为“金角”!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一道道身影出现在周围,数十条金头蜈蚣涌上前,将猎物团团围住,一个苍老的声音“咦”了一声,诧异道:“怎么是条‘金角’?” 彭弋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一时间筋疲力尽,只想倒头睡去,他失去了碧鲮剑,又折了两条金头蜈蚣,虽有过失,总算没有放任六翅水蛇逃走,有曲长老主持大局,接下来没他什么事了。 魏十七悄悄退到余瑶身边,饶有兴致地旁观毒剑宗如何对付这条“金角”。 第六十三节 再送一条上去 曲长老名泓,乃是毒剑宗宗主石铁钟的师弟,满头银发,脸颊有一道十字形的伤疤,腆着大肚子,如同十月怀胎的妇人,低头看不到脚趾尖。他眯起一双狭长的蛇眼,盯着懒洋洋的“金角”不放,又惊又喜,问道:“彭弋,是怎么回事?” “呃,回禀曲长老,原本是一条‘银角’,吞食了碧鲮鱼和两条金头蜈蚣,就变成‘金角’了。”彭弋不敢隐瞒,老老实实交代了缘由。 杜默闻言心中一惊,随即注意到雪地上断为数截的碧鲮剑,大为可惜。 “碧鲮鱼?原来如此!”曲长老微一忖度,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六翅水蛇虽不能与美人蟒、九头虺、龙象、雷鸟等蛮荒异种相比,在妖兽中也颇有名气,一旦进阶为“金角”后,悉心栽培,有可能拥有一丝真龙的威能。但当真把六翅水蛇当灵兽豢养的并不多,一来六翅水蛇禀性刚烈,不易驯服,二来六翅水蛇晋阶耗日持久,三百年至“银角”,千年至“金角”,花费的心血和代价更是大到难以想像,得不偿失。 毒剑宗曾有一位前辈高人,机缘巧合,收服了一条七百岁出头的“银角”,又通晓催熟灵蛇的秘术,促其晋升为“金角”,这催熟的关键,就在于碧鲮五毒和金头蜈蚣。 而眼前这条稚嫩的“金角”,吞食了一整条碧鲮鱼,可谓前途无量!曲泓顿时心头火热,原本打算抽取“银角”的骨骼,炼一柄惊世骇俗的飞剑,如今看来是暴殄天物,如能将其驯服为灵兽,那是何等强大的助力! “杜默、贺毓留下,其他人退远一些!”曲泓估摸着“金角”的实力,觉得一干三代弟子靠得太近难免有失,有杜、贺二人在一旁牵制,他有信心将那条“金角”收服。 “金角”陷入金头蜈蚣的重围中,却毫不在意,盘起身躯昏昏欲睡,似乎吃得太多,需要时间消化腹中之食。 彭弋拉拉杜默的衣袖,递了个眼色,低声道:“师父,有外人在。” 杜默皱起眉头,回头看了魏十七和余瑶一眼,摇摇头,道:“不必管他们。” 彭弋无奈,只得讪讪地退到一旁,偏生有人不识趣,凑上前笑道:“彭师兄,怎地这么不小心,连碧鲮剑都毁了!”彭弋脸上火辣辣的,瞪着眼珠恶狠狠望去,却见说话之人是贺毓贺师叔的徒弟金山岳,他油嘴滑舌,向来与自己不睦。 “关你什么事!”他嘀咕了一句,别过头不去理睬他。 “啧啧,话不能这么说,你我同在毒剑宗门下,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怎可如此见外!彭师兄,是哪个没眼色的家伙干的?说说看,做师弟的给你出气!”金山岳冷嘲热讽,叽叽呱呱,彭弋生怕惊动了师长,铁青着一张脸不吭声,金佩玉及时将金山岳拉到一边,瞪了他一眼,把手指竖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金山岳对这个堂姐颇为敬畏,不再用言语挤兑彭弋,低声问道:“佩玉姐,发生了什么事?” 金佩玉朝魏十七努努嘴,低声道:“能有什么事,一脚踢到铁板上,脚趾都踢折了!” 金山岳差点笑出声来,他连忙用手捂住嘴,偷着乐了好一阵。 彭弋听得分明,忍了又忍,总算在师父跟前收敛了几分暴躁脾气,没有当场发作。他是毒剑宗三代弟子之首,宗主的徒孙,杜默一直告诫他要沉稳镇定,不要像个炮仗,一点就着,只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讲了很多遍,收效甚微。 曲泓见六翅水蛇将一群金头蜈蚣视若无睹,心知它从“银角”晋升为“金角”,耗尽了体力,懒得动弹,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他朝贺毓招招手,命他驱动一条金头蜈蚣上前,试探一下“金角”的反应,贺毓不知师父的用意,依言念动法诀,命金头蜈蚣上前,谁知它游出数尺,又逡巡而退,不敢靠近“金角”身前三尺之地。 贺毓皱起眉头,屈指弹出一颗龙眼大小的药丸,漆黑如墨,散发出阵阵腥臭,那条金头蜈蚣兴奋异常,一口将药丸吞下,无移时工夫双目尽赤,暴躁不安,在贺毓催动下,奋不顾身冲向“金角”。 “金角”突然探出蛇首,朝金头蜈蚣喷出一口墨绿色的毒液,旋即缩了回去,行动之快,连曲泓都只能看到一抹残影。金头蜈蚣躲闪不及,当即中毒身亡,“金角”抵挡不住诱惑,慢吞吞游上前,将溃烂的残尸吞下,又恢复了昏昏欲睡的模样。 曲泓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再送一条上去!” “金角”毕竟是蛇妖,贪食无厌,连同最初的两条在内,一共吞食了六条金头蜈蚣,待它有所察觉时,已是腹中鼓胀,身躯笨重,无法再腾空飞起。 曲泓郑重其事从怀里取出一根拇指粗细的残香,灰不溜秋,只剩下数寸长,魏十七眼角一跳,心道,原来安魂香,难怪他如此笃定。 曲泓以真元引燃安魂香,一缕青烟冉冉腾起,凝而不散,他鼓气一吹,青烟箭一般射向“金角”,“金角”哪里抵得住安魂香的药力,数息间便沉沉睡去。曲泓不敢松懈,鼓动真元,将手中的安魂香燃尽,使了个法术,驱动青烟将“金角”团团围住,迅速摄入御兽袋中。 安魂香对蛇蛟之属效力尤强,只是曲泓手头就这么一根残香,还是五十多年前从鲲鹏宗得来的,珍藏至今,终于派上了大用处。他生怕青烟消散,“金角”在御兽袋中拼命挣扎,松动了周身骨节,反而不美,急于回洞府加以驯服,顾不得跟众人打招呼,御剑飞起,化作一道白光,消失无踪。 魏十七摇摇头,觉得有些失望,“金角”没有任何抵抗,就落入曲长老之手,果然晋阶这种事情,一定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避着人慢慢演练,否则的话,容易为敌所趁。 热闹看过了,留在此处也是徒劳,毒剑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即便有六翅水蛇在,也早就逃走了,魏十七拉起余瑶的手,朝她使了个眼色,举步走开。金佩玉一直在留意他们,她下意识看了彭弋一眼,见他站在杜默身旁,一脸愤慨,低声说着什么,踌躇了片刻,还是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任他们离去。 贺毓命众弟子收起金头蜈蚣,跟师兄打了个招呼,杜默让他们先走,只留下了彭弋和金佩玉。--by:dad856|68959|17464070--> 第六十四节 你接我一剑 杜默听徒弟讲了碧鲮剑被毁的经过,又问金佩玉,她是旁观者,比起身在局中的彭弋看得更清楚。他对藏雪剑和碧鲮剑相交,压制碧鲮五毒,崩裂飞剑的细节极为关注,反复追问,在心中估摸着对方的实力。他敏锐地察觉到,魏十七的那柄飞剑不同寻常,碧鲮剑虽然不以坚韧见长,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击毁的。 “这件事,你做得不对。”问清缘由,他从容告诫徒弟,“阮长老代父收徒,魏十七是掌门的师侄,辈分摆在那里,你身为后辈,对长辈出言不逊,不占理,这是其一。” “是。”彭弋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听师父教训。 “余瑶之前是钩镰宗弟子,现今是御剑宗弟子,她若感到委屈,自会央求师门长辈替她出头,你是毒剑宗弟子,听信了几句传闻,嫉妒心作祟,不分青红皂白,贸贸然出言相责,鲁莽冒失,这是其二。” 彭弋脸色惨白,知道自己那dianxiao心思瞒不过师父,若不是急火攻心,他也不至于主动向魏十七挑衅。 “身为三代弟子之首,败于他人剑下,不自量力催动碧鲮鱼,损毁了师门珍藏的碧鲮剑,若非‘银角’恰好经过,歪打正着吞食掉碧鲮鱼,连xiao命都要交待在这里,钩镰宗苦道人的前车之鉴不远,你没有吸取教训,至师门于不顾,这是其三。” 彭弋脊背上冷汗涔涔,师父把此事与苦道人硬撼镇妖塔相提并论,他从未想到自己的过失竟严重到如此地步。 “现在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是,徒儿知道了……” “説説看。” 彭弋支支吾吾了一阵,忽然福至心灵,道:“弟子……不该贸然为余瑶出头,出头也就罢了,输给魏十七,损毁了碧鲮剑,差dian坏了师门大事,罪大莫及。” “孺子可教。”他赞许了一句,转头望向金佩玉,道,“佩玉,你出身钩镰宗,拜入我门下不久,我且问你,那余瑶跟魏十七是什么关系?” 金佩玉不敢隐瞒,道:“魏师叔和余师妹相识已久,多年前曾在镇海关外救过余师妹一命,暗生情愫。后来在赤霞谷中,余瑶委身于魏师叔,你情我愿,陆宗主和宋师叔都默许此事。” “听説钩镰宗有人将余瑶视作禁脔,可有此事?” 金佩玉心中一凛,这“有人”分明指的是鲁平鲁长老,她犹豫片刻,道:“或有此事,不过自从魏师叔来到流石峰后,就再没有人提起。” 杜默diandian头,对彭弋道:“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连最后一丝侥幸都被打灭,彭弋心灰意懒,情绪低落。 杜默挥挥手,道:“你们回去吧,彭弋自去刑堂领罪,就説我説的,杖三十,在盘丝洞关上三年,不准离洞半步,岁末赌局,我另外找人ding替你。” 彭弋愣了一下,杖三十,关一年,踢出岁末赌局,师父的惩罚如此之重,他脑中“嗡”的一响,双膝发软,直挺挺跪倒在地,胸中一股愤懑之气左冲右突,目眦欲裂。 杜默没有理睬他,衣袖飘飘,踏着乱琼碎玉大步而行,只片刻工夫,就追上了魏、余二人。 余瑶见杜默赶了上来,吓了一跳,急忙拉拉魏十七的衣袖,惴惴不安见过杜师伯。 杜默微笑着摆摆手,上下打量着魏十七,和颜悦色道:“魏师弟,久闻大名,今日始得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魏十七不知他来意,随口客套了几句,不冷不热,杜默也不兜圈子,直接切入正题,先为徒弟的鲁莽抱歉一句:“魏师弟,彭弋是我的徒弟,管教不严,鲁莽冲动,得罪了师弟,业已严惩,杖三十禁足三年,请勿见怪。” 魏十七呵呵道:“师兄言重了。” “不重,彭弋惹的事,自有他承担。只是碧鲮剑乃毒剑宗之物,不慎毁于师弟之手,若没有个交待,石宗主跟前也説不过去。这样吧,魏师弟,你接我一剑,就算了断此事,宗主跟前,交由我去分説,如何?” 岁末赌局在即,魏十七不愿节外生枝,听了他的话也有些意动,杜默的用意很清楚,彭弋是后辈,得罪了他任打任骂任罚都无妨,但碧鲮剑关系到毒剑宗的脸面,不好就此算了,总得做足一场戏码,挣回些面子。 他思考了片刻,道:“杜师兄,今番我来毒蛛谷,是为了捕猎六翅水蛇,夺取妖丹,抽取精魂,可惜运气不佳,至今一无所获,如若侥幸接下师兄一剑,能否请师兄酌情分润一二?” “好,一言为定。”杜默伸手在腰间一拍,从剑囊中放出一柄飞剑,光华流转不定,一时间竟看不清模样。 魏十七弹出藏雪剑,横在胸前,准备接他一剑。余瑶暗暗叹息,知道他决定的事,不容自己置喙,只得远远退开,心中颇为担心。 她不止一次听彭弋説起杜默的厉害,还来不及提醒魏十七。 杜默乃是毒剑宗宗主石铁钟的首徒,曾在岁末赌局中一举击败御剑宗、五行宗的两位师兄,爆出当年最大的冷门,虎口拔牙,夺下了沉水剑和天蛮蛛。曲泓曲长老见猎心喜,亲自开炉,为他将天蛮蛛的蛛毒蛛丝炼入剑中,定名为“天蛮沉水剑”,自称此剑是平生得意之作,仅次于石铁钟赖以成名的万毒剑。 最关键的是,早在十七年前,杜默就突破了剑气关。 第六十五节 五刖剑气 所谓接一剑,就是不躲不闪挡下飞剑,当然肉身足够彪悍的话,硬扛也可以,总之,打落牙齿和血吞,至少不能当场趴下,剑折人亡。 魏十七提出以接他一剑为代价,换取六翅水蛇的妖丹和精魂,杜默当然乐见其成,六翅水蛇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不苛求品质的话,他手头就有不少。对魏十七来説,他亲眼见识过乙木金风钩和红莲诀,对陆葳这一辈剑修的实力心中有底,再加上藏雪剑坚韧不折,遁速惊人,接下杜默一剑,应该有七八成的把握。 双方各怀心思,只是魏十七万万没想到,杜默的所説的“一剑”,不是飞剑凌空一击,而是一道剑气。 毒剑宗门下弟子大多修炼五毒诀,以五毒诀催动毒剑毒质化形,事半功倍,但杜默却是例外,他修炼的是五刖宗的五刖剑诀。 “xiao心了!”杜默深深望了对手一眼,左手食指中指并拢,在剑身一抹,轻轻挥出,“嗡”的一声响,一道无色无形的剑气应声射出,直奔藏雪剑而去。 竟然是剑气!魏十七吃了一惊,毛骨悚然,下意识催动飞剑,迎着剑气刺去。 数丈距离,转瞬即逝,剑气没入藏雪剑中,接连震动五次,猛地炸开来。本命飞剑心血相连,魏十七感同身受,胸口如遭重击,他清楚地察觉到,这一道剑气在藏雪剑中变化五次,其意图不为试探,不为伤敌,而是要毁掉他的本命飞剑。 这很公平,魏十七毁了毒剑宗的碧鲮剑,杜默要把这个场子找回来,他心高气傲,为徒弟出头,只出手一次,无论成与不成,在宗主面前都交待得过去了。 魏十七心念微动,藏雪剑倒射而回,他伸出食指dian在剑刃上,艮土真元包裹着精血源源不断注入剑中,化作一缕赤红的丹火,将炸开的剑气团团裹住。 杜默“咦”了一声,大为诧异,五刖剑气扑灭剑种,击毁飞剑,最是阴损不过,魏十七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收回飞剑,将溃散的剑气重新收拢,据他所知,昆仑派没有哪一门剑诀能无视剑种,直接操纵飞剑。 藏雪剑颤抖得像风中枯叶,丹火不断消耗剑气,魏十七拼着亏损大量真元和精血,数息间将剑气强行扑灭。 “不错!”杜默没有食言,説好一剑就是一剑,这dian气量他还是有的,“剑不错,你也不错。改日我会把六翅水蛇的妖丹和精魂送上无涯观——今年的岁末赌局,我很看好你,魏师弟,别让我失望!”説罢,他一挥衣袖,御剑而起,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山峦间。 余瑶急忙跑上前,细看他的脸色,心中一紧,关切道:“你没事吧?” 魏十七朝她摆摆手,气血两亏,他觉得一阵阵晕眩,胸口有些发闷。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家挑担压断脊,他高估自己了,接杜默一道剑气都如此艰难,若当真生死相搏,他拿什么去抵御无孔不入的剑气? 只有剑气才能克制剑气,突破了剑气关,剑修才算真正意义上登堂入室。 距离九曲瀑已有很远一段距离,隆隆的水声细弱蚊吟,四野枯树合围,幽深寂静,魏十七长长叹了口气,心有dian乱,这几年他走得太顺当了,杜默给他上了一课,这一课,上得很及时。 闭目调息片刻,他重新睁开眼,映入瞳孔的是余瑶的俏脸,秀眉微蹙,掩饰不住担忧。 “别担心,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会有什么后患。”魏十七伸手摸摸她的脸颊,振作起精神。 余瑶呆呆望着他,忽然问道:“刚才你是故意激怒彭弋彭师兄的吗?” 魏十七顿了顿,笑道:“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他又不是什么惹不起的人物,对我吆三喝四的,一时冲动,没按捺住脾气。” 余瑶沉默片刻,幽幽道:“在我印象里,你心思很深,从来不感情用事,你做的每件事都有目的,是权衡利弊后才做决定,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魏十七笑笑,没有解释。 “……你的心思很难猜,可我总忍不住要去猜。” “故意激怒他,你想得太多了,我还年轻,血气方刚,没有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在你面前,我总得有dian男子汉的气魄,是不是?” “是真的因为我吗?” “呵呵,不为你还能为谁?” 余瑶垂下眼帘,不禁有些后悔,不该自作聪明説这么多,她早该知道,男人都喜欢单纯的女孩,有些时候就应该装笨,説到底,这只是不值一提的xiao聪明。 她心情焦虑,有些患得患失,魏十七拉起她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一下,道:“别去想太多,交给我来想,你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余瑶靠在他怀里,低声道:“我会的。” 其实她猜对了,魏十七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有意激彭弋动手。 他在昆仑派的根基尚浅,受掌教青睐,被推到风口浪尖,身边又有余瑶这样出挑的美女,难免遭人妒忌,暗地里腹诽的,煽风dian火的,等机会落井下石的,心怀恶意的人很多,陆葳跟他定下七年之约,在这七年里,他必须全力以赴,不容分心,人心的鬼域防不胜防,挑一两个刺头狠狠教训一顿,断了他们的念想,对他来説反而是好事。 彭弋主动跳出来,成为他立威的第一个对象,但不会是最后一个。流石峰上,他需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即将到来的岁末赌局,会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第六十六节 我只是想你了 魏十七和余瑶在毒蛛谷中晃悠了一整天,直到暮色四合才回转无涯观,这一天的收获,仅仅是几根品相低劣的木须草,除了那条“银角”,六翅水蛇和血蟒的影子都没见着。 虽然没什么收获,余瑶心情还是很不错,能陪着他走上一整天,形影不离,这几乎成了一种奢望。她希望这样的机会能够多一些,她慢慢发现,只有在他身边时,她才能忘记仇恨,什么都不想,彻底放松自己,就好像长久以来背在身上的负担,都丢给了他去解决。这样的感觉,很好。 踩着“嘎吱嘎吱”的栈道回到静室中,却见墙角放着一只破旧的储物袋,魏十七弯腰拾起袋子,倒出其中的物事,清点了一遍,共有二十九枚大小不一的妖丹,七条精魂,封存在玉盒中。 杜默不愧是毒剑宗宗主首徒,行事很大气,这些六翅水蛇的妖丹和精魂品质虽不算上佳,也绝不是充数的劣品,若是靠自己收集的话,不知要花费多少精力。 毒蛛谷一行解决了魏十七的大难题,他收起妖丹和精魂,到栈道下的汤沸房向老冯请教。 清明曾向他提起,老冯修炼昆仑四诀之一的红莲诀,精研控火之术,于制器颇有心得,五行宗曾三番五次来讨人,都被掌门挡了回去,魏十七跟老冯相谈甚欢,颇有交情,这么个制器的大行家,若能指点一二,他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老规矩,喝茶,吃油杏子,说了几句闲话,魏十七向他虚心讨教制器之术,如何才能在炼器的过程中熔入妖丹,提升法器的品质。 这一问,挠到了老冯的痒处,他面红耳赤,滔滔不绝,把多年的心得一股脑倒了出来。 制器之学浩如烟海,单就鼎火一说,就有妖火、丹火、真火、地火、石火、陨火、阳火、冥火、雷火、毒火、天火等区分,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余种,更不用说觅材、制胎、鼎炉、控火、熔炼、火候、淬火等种种考究,光是听他粗粗罗列一遍,就费了不少口舌。 旁支细节暂且搁在一边,制器最关键的一点在于控火。 魏十七听了半天,没听懂。他发觉自己再一次高估了自己,以为能在短短一个月内,将铁棒炼为魂器。这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即便是天才,也需要成年累月的反复练习。 他听得迷糊,老冯说得口干,提起茶壶,口对着口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又要说下去,魏十七急忙打断他,“我在一枚玉简中看到,不同的妖丹彼此排斥,殊难共处于一器,炼器师需操纵鼎火,辅以种种手法,将妖丹煅烧至‘存性’,伺机熔入器胎,到底什么是‘存性’?” 老冯一拍大腿,唾沫乱飞,“万物皆有物性和本源,以人打比方的话,物性相当于肉身,本源相当于魂魄,之所以难以共处,是因为本源不一,彼此排斥。所谓‘存性’,是指炼器时需控制火候,将材料去除本源,留存物性,这样不同的材料才有可能融炼在一起,浑然一体。大凡炼器师过了‘存性’一关,就能炼出上品法器了。” 他没有故弄玄虚,每句话都很实在,不像玉海中的《制器杂说》,文字古雅,又语焉不详,魏十七虽然还有些迷糊,总算听懂了几分,他生怕老冯继续滔滔不绝讲不相干的枝节,赶着向他讨教控火之术,如何才能控制火候,将材料煅烧至“存性”,融为一体 。老冯便从最基本的聚火开始,教他种种控火的手法,循序渐进,倾囊相授,毫不藏私。 无知者无畏,这句话说的真好,知道越多,就越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魏十七听了老冯一席话,私下里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一名炼器师了。 “试试看控火,看看你有没有制器的天赋。”老冯也说累了,示意他从最简单的烹茶开始,尝试一下控火之术。 汤沸房之上是栈道,栈道之上是两间静室,一间空着,一间有人。 余瑶小睡了片刻,突然睁眼醒来,窗外风声凌厉,鬼哭狼嚎,她静静躺在黑暗中,无数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起伏。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力气被完全抽空,只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身体。在合上眼之前,她曾希望醒来时,魏十七能陪在她身旁,然而,此刻什么都没有,他不在这里,他总有很多事情要做,顾不上她。 这一刻,她有些自艾自怨,觉得自己变得很软弱。 余瑶收拾起情绪,起身整理一下衣裙,慢吞吞走出静室。寒风扑面而来,刺骨的冷,她裹紧衣衫,扶着栏杆极目望去,流石峰笼罩在浓稠的黑暗中,山与天融为一体,眼前的苍茫让她生出涌身跃下悬崖的冲动,这念头一旦升起,就无从排遣,她把半身探出栏外,风撩动她凌乱的头发,衣袖猎猎,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分量,漂浮在天地间。 在黑暗中,她忽然看到了亮光,温暖而明亮,听到了木片爆开的劈啪声,嗅到缥缈的茶香。 余瑶扶着墙走下栈道,推门踏进汤沸房,她看见魏十七蹲在铁炉边,聚精会神地烧火烹茶,赤红的火焰在他掌间摇曳,一忽儿拉长,一忽儿搓圆,不停变幻成形状,风从门外直灌进去,仿佛被无形的墙壁挡住,丝毫影响不了火焰。 她朝老冯点头示意,放轻脚步走到魏十七身旁,靠在柱子上,目不转睛望着他的一举一动。 火焰稳定下来,将茶壶团团围住,真元在他十指间往复流动,焰色渐渐转淡,由赤红变为苍白,顷刻之间,白气突突冒出,茶壶中水沸,茶香四溢。 魏十七撤去火,提起滚烫的茶壶,小心翼翼倒了两碗热茶,一碗给老冯,一碗随手递给余瑶。 老冯先看茶色,再闻茶香,末了浅浅咋了一口,点头说:“这次还过得去,火候差强人意,比前几回好多了。” “浪费了不少水和茶叶,总算有些长进。”说着,魏十七站起身,打量着余瑶,见她没什么精神,皱眉道:“你醒啦!” “嗯,睡了一会儿,睡不着了。”余瑶双手捧着茶碗,凑到嘴边,却不忙着喝,任凭热气腾在脸上,深吸了口气,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二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老冯知趣地捶捶腰,嘀咕了一句:“年岁不饶人,老了,精力不济,早点去歇息了……”他佝偻着身躯,头也不回走出汤沸房,顺手把门掩上。 魏十七泼去壶中残茶,重新换了水和茶叶,把茶壶坐在铁炉上慢慢煮着,这一次,他没有刻意控火,任凭火舌拨撩着茶壶,像紊乱的心。他走到余瑶身旁,伸手摸了摸她的秀发,“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余瑶靠在他怀里,低声道:“没有,我只是想你了……怎么办,我发觉自己……离不开你了……”--by:dad856|68959|17500221--> 第六十七节 不交底是不成了 术业有专攻,自知之明很重要,一夜长谈后,魏十七放弃了最初的打算,在制器上花费太多的精力,对他而言得不偿失,有老冯这样的大行家在,干脆请他直接出手,把铁棒重新洗炼一番,熔入六翅水蛇的妖丹,成功了再考虑下一步。 他把自己的意思説了,老冯没有立刻推辞,让他把《制器杂説》上相关的记载复述一遍,又问他要了铁棒和妖丹,敲敲打打,忖度良久,道:“你打算以这根铁棒为器胎,熔入六翅水蛇的妖丹,提升其品质?” “正是。” “铁棒是钝器,混杂了玄铁和乌金,若只是为了提升品质,不如寻一块海底寒铁来炼入棒中,增减玄铁、乌金、寒铁三者之多寡,事半功倍。《制器杂説》里説的是蟒骨鞭,蟒骨鞭熔入妖丹,提升为上品法器,具有化形的神通,你这根铁棒物性不合,凑什么热闹?若是手头紧,缺少海底寒铁,我赊两块给你,以后就手了再还也不迟!” 魏十七笑道:“我也是异想天开,万物皆有物性和本源,熔入妖丹后,这铁棒是不是就有了六翅水蛇的‘物性’?” 老冯沉吟道:“嗯,六翅水蛇是金行妖物,将妖丹熔入铁棒,若是成功,倒有这个可能。只是,有了六翅水蛇的物性又如何?你又不修炼五毒诀,难道能催动铁棒化形?” 魏十七含糊其辞,“我打算再把妖物的精魂炼入棒中……” “炼魂入器,以精魂强化法器?嗯,这倒是个思路,天妖不大可能,莫非你手头有蛮荒异种的精魂?美人蟒?九头虺?还是白蛇?” 魏十七苦笑道:“冯老説笑了!” “没有啊,那次一等的,地龙之类也马马虎虎也够用。” “这个也难,我手头只有几条六翅水蛇的精魂。”地龙的精魂倒是有一条,落在了邓元通手里,估计他早就摄入青蜂剑中了。 “六翅水蛇啊,‘金角’还是‘银角’?” “都不是,只是普通的六翅水蛇。” “那不ding用,普通的六翅水蛇精魂遇到鼎火就湮灭了,根本留不下来!”老冯嘿嘿笑了起来,“不要兜圈子了,你是什么打算,説来听听,兴许我能帮上忙!” 魏十七心知糊弄不过去,老冯也是个精细人,看来不交底是不成了。他权衡利弊,下定了决心,笑道:“不瞒冯老,我打算将铁棒炼为‘魂器’。” 冶炼魂器与炼魂入器不同,前者只是一件容器,能反复摄入精魂,威力取决于精魂的数量和品质,后者以精魂为原料,直接强化器胎,一旦成形,就无从更替。冶炼魂器是制器的大难题,不可控制,无从预期,老冯闻言眼前一亮,急道:“你知道如何冶炼‘魂器’?” 魏十七故作犹豫,迟疑道:“冯老,冶炼‘魂器’是役魂宗的秘术,这个……来路不正,见不得光……” 老冯毕生精研制器,从未听説过冶炼“魂器”,他心痒难忍,拍拍胸口道:“放心,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不外泄,你教我这法子,我开炉帮你冶炼,不要任何酬劳,如何?” 魏十七凑到他耳边,低声将役魂宗冶炼魂器的秘术一一告知,老冯是行家,问了几处关键,闭目盘算片刻,微微颔首。以铁棒为器胎,炼入妖丹,使其具备六翅水蛇的“物性”,再以六翅水蛇的妖丹开辟“虚位”,摄入六翅水蛇的精魂,物性契合,虽是异想天开,却并非不可行,只是……他双目一睁,道:“不对,开三处‘虚位’,只能摄入三道精魂,这样的魂器毫无威力可言!” 单纯摄入精魂,当然毫无威力可言,只有嵌入正确的“符文之语”,白色装备转为暗金,属性才会有质的飞跃。魏十七笑道:“且容我卖个关子,只要冯老把这铁棒炼成三处‘虚位’的魂器,就能知晓魂器真正的秘密。” 老冯一拍大腿,道:“好,我倒要看看,魂器能有什么惊人的秘密!” 开炉炼器,绝非易事,除了铁棒和妖丹外,还要用到许多辅助之物。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魏十七陪着老冯走遍了流石峰的边边角角,或采集,或交易,或赊欠,把一应物品准备齐全,顺便还弄到了三条血蟒的精魂。他意外发觉,老冯在流石峰上面子很大,无论辈分高低,都对他客客气气,务求结下个善缘。 老冯不大谈起自己的事,只有在涉及制器之学时,才滔滔不绝,仿佛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岁月,不过从他的片言只语,魏十七多少听出了一些端倪。 他本名冯煌,拜在御剑宗门下,是邢越邢长老的大徒弟,修炼昆仑四诀之一的“红莲诀”,天赋禀异,对火性极其熟悉,很多控火的手法和心得,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入门不久,老冯就沉迷于制器,但凡有机会进玉海,不找剑诀功法,只看与制器相关的玉简。他从先辈的记述中受到启发,豢养了一群无人问津的火鸦,运用妖火助他制器,经十多年潜心揣摩,一举炼出几件上品法器,名声大振。 老冯的成功拓宽了制器的思路,五行宗多方尝试豢养火行妖兽,运用妖火制器,无一成功,为此朴天卫三番五次开口向掌门讨人,掌门却始终没有答应,宁可把老冯撂在汤沸房干些打杂的粗活,并严禁他炼器。 魏十七感到好奇,旁敲侧击打听其中的缘由,老冯倒没有忌言,叹了口气説:“掌门这是为我好。” “运用妖火制器,需将妖火引入体内,经真元炼化,方能随心所欲,操纵自如。火鸦虽不是什么厉害的妖兽,喷出的妖火毕竟损伤肉身,年长日久,体内经脉尽数萎缩,脏腑累积了火毒,无从驱除。这些年来在剑道上毫无寸进,固然有分心旁鹜的缘故,更主要是受妖火所累。” “人身终究不能与强横的妖兽相提并论,这条路是走不通的,掌门不欲因xiao失大,为了运用妖火制器,反而折损有天赋的门人,坏了根基,所以才将我留在汤沸房中,苟延残喘,禁止我将妖火制器之术传与他人。” 话虽如此説,魏十七却隐隐觉得,老冯对他的选择并不后悔,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回到年轻之时,恐怕还是会选择妖火制器,即使赔上剑修的前途也在所不惜。流石峰上有天赋的剑修如过江之鲫,能出人头地的,百无其一,若非倾力于制器之学,一鸣惊人,老冯是无缘入掌门法眼,恐怕早就成为炮灰了。世事变幻,福祸难辨,有多少人急功近利,机关算尽,到头来误了性命,反不如老冯,得流石峰上诸位长老宗主看重,在汤沸房平安终老。 魏十七想通了这一节,念及自身,不禁有些唏嘘。 第六十八节 孺子不可教 一应物品准备齐全,老冯和魏十七前往鼎炉坑,着手冶炼魂器。 鼎炉坑位于流石峰南的一处山坳中,下接地火,是炼丹制器的好去处,各宗修炼“红莲诀”的剑修,也乐于在此打坐修炼,汲取精纯的离火之气,温养道胎,淬炼飞剑。 鼎炉坑由上而下大致分为三层,密密麻麻建了无数简陋的石室,有的只是几块不规则的石头搭在一起,既不挡风,又不遮雨,稍微考究一dian的,石料经过打磨,缝隙间填上碎石,抹上糯米灰浆,看上去顺眼一些。 流石峰山明水秀,鼎炉坑却是最大的败笔,犹如冰肌雪肤上的一块疥疮。 老冯熟门熟路,挑了最上层一座不起眼的石室,顺便指dian魏十七,鼎炉坑有上百处“火眼”,越往深处去,地火越猛烈,制器的关键在于控火,过于猛烈的地火不利于控制火候,白白耗费材料,过犹不及,徒劳无功。 石室以火绒石铺地,闭塞闷热,正中三块乌黑的烁石围住一处“火眼”,一眼望去深不见底,隐约有火光闪动。 老冯轻车熟路,盘膝坐在火眼前,撒入一把阳燧木屑,催动真元,将地火从“火眼”中引出,烁石表面泛起一道道银光,符箓回环连接,形成一个xiao型的聚火法阵,地火渐渐稳定下来,色泽由赤红转为淡蓝,喷出一尺多高,哧哧有声。 老冯从石室角落里取出一柄砺火钳,将铁棒搁在火眼中,慢条斯理煅烧着,又取了一枚六翅水蛇的妖丹,夹了凑在地火上,嘴里哼着xiao曲,一拨一撩,不时举到眼前看一下,估摸着火候,过了片刻嘀咕了一句“差不多了”,把妖丹凑到嘴边吹了口气,放在火绒石上,又取了一枚妖丹,在火上继续燎烤着。 魏十七觉得自己的决定无比正确,行家毕竟是行家,老冯那举重若轻的手法表明,制器全凭手感和经验,他就算守在一旁偷师,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与其烟熏火燎,傻不拉唧地候着,不如做些有益身心的事。 他向老冯抱歉一声,出了石室,往赤水崖而去。 “这xiao子,跑哪儿去了!”老冯心中转着念头,“老子难得开炉炼一次器,这么好的机会,不瞪大眼睛用心看,反而跑掉了,就他那心性还想学制器,切,这辈子都休想有什么长进!” 魏十七谈吐行事甚合他的脾气,老冯侧面打听过,他是人妖混血,修炼啸月功有成,身躯强悍,远胜常人,为此动了心思,有意传他妖火制器之术。不过一番交谈下来,魏十七对制器没多大兴趣,只想着把他那根铁棒炼为魂器,孺子不可教,老冯也只好作罢,这一身妖火制器的手艺,恐怕是要带进棺材了! 心中犯着嘀咕,手上却毫不含糊,无移时工夫,老冯就把二十枚妖丹煅烧至“存性”,留下品质最好的九枚,用以开辟“虚位”。 他又取了第二柄砺火钳,将火眼中的铁棒夹起,用力拗了几下,嗤笑道:“玄铁乌金的份量不少,倒还真肯下本钱。”他将铁棒搁回火眼,推动三块烁石,转过一个角度,聚火法阵随之变化,地火转为苍白色,热浪扑面而来,须发转瞬干枯分叉。 老冯挪到角落里,长长吁了口气,捶着后腰道:“年纪不饶人,老了……” 歇了口气,石室外响起了脚步声,魏十七弯腰钻进来,脸上笑嘻嘻的,放下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去哪儿了?老半天不见人影,撒尿拉屎也用不了这么久……” 魏十七也不解释,解开包袱,取出一坛酒,两只木碗,四个油纸包,打开,一包野猪肉,一包鹿肉,一只山鸡,一包马鞭笋。他拍开泥封,倒了一碗喷香的美酒,双手奉给老冯。 老冯满心欢喜,呵呵笑着,越瞅他越顺眼,他接过木碗一饮而尽,搓着手捏起一块鹿肉丢进嘴里,嚼了几下,赞道:“好,好酒,好味道!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魏十七笑道:“赤水崖,五行宗的褚师兄跟我有几分交情,托他弄些酒菜,孝敬冯老。” “褚师兄?朴宗主的徒弟褚戈?” “正是。” 老冯颇有几分好奇,“你怎么认识他的?” “朴宗主曾邀我去听雪庐一晤,故而结识了褚师兄,之后又打过两回交道,也算説得上话。” 老冯啧啧称奇,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含糊道:“你面子大,褚戈眼界甚高,寻常人是不屑一顾的,流石峰二代弟子中,他排不上第一,也是第二了。” 魏十七闻言心中一动,问道:“还有谁人能压过褚师兄一头?” “这事你还问我?”老冯乜着眼,嘴里叼着一根鸡骨头。 魏十七想了想,猜测道:“是阮师姐吗?” “不是她还有谁,二代弟子突破剑气关第一人,我是望尘莫及。不过现在就难説了,听説她在赤霞谷硬撼太一宗的楚天佑,受了重伤,能不能康复还是两説。” “毒剑宗的杜默呢?他实力如何?” “杜默也不差,二代弟子拉出来比一比,扳三根手指不一定轮得到他,扳五根手指肯定有他,他修炼五刖诀,剑气阴损得很。” 第六十九节 堪比上品法宝 老冯在鼎炉坑石室中待了三天,寸步不离火眼,砺火钳在他手中犹如延长的手臂,开合自如,从心所欲,尽显大师风范。铁棒在地火锻烧下逐渐红热发软,他将弯折处拉直,加入几种冷僻的辅料,催动红莲诀熔入妖丹,使其具有六翅水蛇的“物性”,接着开辟“虚位”,将其炼成魂器。 魏十七陪了他三天,不断从赤水崖运来好酒好菜,老冯吃得酣畅,赞不绝口。口腹之欲得到满足,手上的活计也不含糊,他虽是第一次冶炼魂器,毕竟制器经验丰富,从始至终都没出什么岔子,只在最后一步开辟“虚位”时损耗了几枚妖丹,铁棒最终打炼成形,三处阴影成“品”字形,距离两近一远,舒张吞吐,如有灵性。 单以品相论,老冯炼成的这件魂器,只能算“十相”以下的劣品,毫无价值可言。 大功告成,老冯挪动三块烁石,逆转聚火法阵,熄了地火,岔开双腿靠在石壁上,美/美地喝酒吃肉。魏十七陪他喝了几杯酒,拾起温热的铁棒看了一回,觉得分量并无多大变化,握在手中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就像久别重逢的恩爱夫妻,熟悉中带着陌生。 寒风透过缝隙,驱散了燥热,魏十七取出封存精魂的玉盒,掀开一线,伸出小指轻轻一勾,一缕浓稠的黑烟冉冉逸出,缠绕在他小指上,变幻不定。[千千小说] 老冯赞了句:“不错,操/弄精魂到你这种程度,也算难得了 。” 当年魏十七在仙云峰以《合气指玄经》炼化陆葳赠与的妖丹,反哺的真元无从消耗,于摄魂诀外卷下了很多工夫,施展摄魂搜魂安魂等法术如吃饭饮水,随手施为,百无一失。他低声念动咒语,小指轻轻一点,将六翅水蛇的精魂按在“虚位”上,黑烟应手钻入铁棒中,“噗”一声炸开来,灰飞烟灭。 魏十七又尝试了两次,均告失败,他自觉手法精准无误,问题出在精魂摄入“虚位”的瞬间,似乎受到一股无形的排斥。他潜心体察,发觉排斥并非源于铁棒与精魂物性相斥,而是来自“虚位”本身。 乍一看,“虚位”形同一团阴影,诡异/地改变着形状,吞吐开阖,毫无规律可循。 魏十七沉吟片刻,从玉盒中挑了一条最为强壮的精魂,缠绕在拇指上,尝试着注入少许艮土真元,果然不出所料,土生金,六翅水蛇是金行妖物,得艮土之气补益,精魂凝固,隐约化作水蛇之形。他看准“虚位”变幻,趁其张开到最大处,拇指用力一按,先以艮土真元开道,再将精魂趁机送入铁棒。 这一次,精魂留在了“虚位”中,黑烟弥散片刻,忽地收拢,凝聚为一条细小的六翅水蛇,纤毫毕现,翻转游动宛若活物。 “成了!”老冯一拍大腿,比魏十七还激动。。 连续四次全神贯注摄入精魂,精力消耗颇大,魏十七闭目养神,略事调息,着手摄入第二处“虚位”的六翅水蛇精魂和第三处“虚位”的血蟒精魂。这一回他有了经验,将两条精魂稳稳送入“虚位”中。 三条精魂尽数凝聚成形,在“虚位”中穿梭游动,片刻后身形一滞,不约而同溃散为一缕缕黑烟,渐次湮灭,铁棒嗡嗡震动,由轻而响,再由响而轻,反复九次,蓦地腾在空中,幻化出一条怪蛇的虚影,头似血蟒,目生双瞳,胁插六翅,绕着铁棒盘旋数息,一头扎入其中消失不见。 见此异状,魏十七松了口气,不论铁棒威力如何,这件魂器终究是炼成了。 老冯心痒难忍,赶着问他其中的缘故,魏十七也不食言,把摄入精魂的奥秘告诉他,两处“虚位”的魂器蟒骨鞭,摄入一道六翅水蛇精魂,一道土步蛇精魂,三处“虚位”的魂器蟒骨鞭,依次摄入两道六翅水蛇精魂,一道血蟒精魂,他所知道的精魂搭配只有这两种,以此类推,必定存在其他可行的搭配,只是人力有时穷尽,不明就里,单凭运气尝试,恐怕很难找到第三种了。 “你这根铁棒炼为魂器后,可有什么特异之处?” “据说有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堪比上品法宝,具体如何,要试了才知道,我打算明日上熊罴崖,以禁制试一下铁棒的威力。” “也好,我跟你同去,务必要亲眼目睹。” 老冯低头想了良久,脸色凝重起来,迟疑道:“如果真像你所说,堪比上品法宝,这……这可非同小可……” 魏十七早就斟酌过其中的利弊,道:“我知道,魂器若流传开来,可能会改变剑修玄修的势力,动摇修行的根本。” 老冯忧心忡忡,“你心里清楚就好,等试过铁棒的威力……如有必要,你我一同去见掌门。” “好,就这么说定了。”魏十七掂了掂铁棒,心中颇有些期待。--by:dad856|68959|17532581--> 第七十节 真是寂寞呀 彭弋在毒蛛谷挑衅魏十七,一脚踢在铁板上,栽了大跟头,连碧鲮剑都毁在藏雪剑下,事后杜默出手为徒弟找回脸面,也不了了之,这样丢脸的事,毒剑宗当然不会説出去,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是谁説漏了嘴,消息像长了脚,慢慢就传开了。 八卦人人都喜欢,只要是别人的八卦。当魏十七踏着暮色回到无涯观,看到清明坐在栈道的栏杆上,两条短腿一晃一晃,笑嘻嘻望着他时,并不感到惊讶。 “啧啧啧,才几天不见,就捅出这么大的漏子,连石铁钟都被惊动了!彭弋也真够倒霉的,当着师兄弟的面杖三十,皮开肉绽不算,还要在盘丝洞关上三年,那地方寒碜得紧,三年説长不长,説短也不短,不好捱!嘿嘿,魏师兄,你是不是有意立威,暗地里下了狠手?” 魏十七当时的确存了这个心思,也没有否认,“那人缠着余瑶,鲁莽聒噪,不知进退,不教训他一下,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要跳出来。”他话里有话,彭弋跳出来为余瑶出头,难保背后没有人指使,这一次不打压掉,恐怕后患无穷。 “这脸打的……不过你也真够狠,毁了碧鲮剑不算,连杜默都铩羽而归。” “那是侥幸,杜师兄的五刖剑气不好接,幸好他自恃身份,只定下一剑之约。” “听説杜默输了不少东西给你?他还遣金佩玉送了一只储物袋到无涯观,指明説是赌剑输给你的利物。” “没什么,只是一些六翅水蛇的妖丹和精魂,我想把铁棒重新熔炼一番,之前在接天岭被天狼郭奎打折了,一直没顾得上。” “这几天你和冯煌窝在鼎炉坑就是忙活这件事?” “是,刚刚才炼成,约好了明日到熊罴崖试一试铁棒的威力。”説着,魏十七从剑囊中抽出铁棒,大大方方递给清明。 清明接在手里看了一回,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铁棒微微一挫,腾出一条怪蛇的虚影,缠绕盘旋,自得其乐。“有意思!”清明随手挥动几下,犹如孩童耍弄大铁锤,磕头磕脚,极不顺手。 “这是仿造古修士的‘炼魂神兵’冶炼的‘魂器’吧,魂眼有‘虚位’、‘虚穴’、‘虚窍’之分,这三个眼开得太粗糙,勉强算是‘虚位’,容纳不了太厉害的精魂,我看看,嗯,两条六翅水蛇,一条血蟒,太弱了!” 魏十七没想到他竟然识得魂器,大为诧异,追问了几句,清明却摇摇头,説“炼魂神兵”早在数万年前便已失传,听説南蛮役魂宗还留有一些余响,不成什么气候。 不过清明对他手中的魂器也颇感兴趣,主动提议道:“成,明天叫上我一同去看看——话説回来,你急匆匆炼这铁棒,莫不是想在岁末赌局里掺上一脚?” “有这个意思,听説赌局没有性命之虞,侥幸胜出的话还能得不少好东西……” “今年少了钩镰宗,掌门説各宗多出一人,毒剑宗坐庄,出五人,这样一共是一十四人,比往年多了两人,嘿嘿,毒剑宗亏了,要出十四份彩头,不知最后便宜了谁!”他伸出xiao手,扳着手指拖长声音道,“御剑宗三人,邢长老荐一人,估计不会是你,莫长老荐一人,估计也不会是你……” “要有人推荐才能参加赌局?” “当然了,推荐的人要额外押上一宗利物,那是长老宗主的赌局,跟你无关。” 魏十七一听就明白,各宗弟子进赌局,赌资由庄家出,推荐人额外押注,输赢另算。他好奇地问了句:“庄家抽水吗?” 清明笑了起来,“你也知道抽水啊,呵呵,抽,十四宗利物,不论输赢,庄家最后都得两宗。” 魏十七diandian头,问道:“今年御剑宗还有谁能推荐人进赌局?” 清明指指自己的鼻子,道:“就是我!” 魏十七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清明的身份果然不简单!他笑着道:“哎,能不能打个商量,今年就让我进赌局?” 清明乜着眼瞅他,“你能帮我赢几宗利物?” “尽力而为吧。” 清明伸长了手臂拍拍他的肩,“等明日看了你这根铁棒再説,如果真有两把刷子,推荐你去也无妨!” “多谢了。” “对了,这两天你不在无涯观,有没有听説平渊派联合旁支诸派清缴鬼门渊之事?” 魏十七摇摇头,合诸派之力清缴鬼门渊是虚,查明戚都陨落原因是实,莫非此事已有了结果? 清明道:“鲲鹏宗门人戚都前往鬼门渊捕杀人面鸠,供在千仞峰五观殿的神魂灯忽然灭了,平渊掌门季鸿儒联合沥阳、玄通、玉虚三派前往鬼门渊,跟人面鸠赤瞳蛇斗了一阵,没找到戚都,倒是发现了侯江城的下落。” “侯江城?” “他死在鬼门渊的另一边,尸身被妖物啃食殆尽,七禽剑也不知所踪。” “是谁杀了他?” 清明嘀咕道:“不知道,谁知道,天知道……” 二人倚在栏杆旁交谈,天际彤云密布,寒意袭人,转眼间雪花纷纷扬扬洒落,铺天盖地,浓密如鹅毛,清明愣了一下,按捺不住欣喜,大叫一声跳出栏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雪了……”魏十七若有所思,他忽然记起很久以前的往事,在他居住的那座城市,有一年下了场大雪,一早来到教室,空荡荡只有两三个人,有个女生笑着从门外跑进来,把一团雪塞进他脖子里,又冷又湿。那时候,他有多大?十六?十七?记不清楚了,唯一记得的,只有那又冷又湿的感觉,还有那张年轻的笑脸。 前尘往事,恍如梦,只留下些许模糊的影子,萦绕在心间。 魏十七把脸埋在双掌间,觉得伤感,人生不应重来,重来就像游戏,虽然谋划得周密,更少犯错误,却难以全身心地投入。那些青涩而美好的感觉已经离他远去,在这个世界,他只是一名不该出现的过客,找不到归属感,只能登上戏台,照着别人的剧本,一齣齣演下去。 他突然意兴阑珊,之前的得意去若浮尘,茫茫天地间,只剩下孤单的自己。真是寂寞呀…… 第七十一节 世界微尘里 余瑶走到他身旁,半个身子探出栏杆,伸长了手去接雪花,她的掌心白腻如玉,让人分不清是肤光还是雪光,她的嘴角带着些许轻松的笑意,仿佛在这一刻,忘记一切俗念,什么都不想,静静地感受着手掌一diandian变凉。 雪花奔涌而至,在她掌心飞旋,速度越来越快,化作氤氲蒸汽,散入苍茫的暮色中。 魏十七揽住她的腰,与她并肩看雪。 余瑶拍去手上的雪珠,凝视着漫天飞雪,乱琼碎玉随风席卷,一时间不由痴了。过了良久,她梦魇般自语:“到明天,或者后天,等雪积起来,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一片白晃晃,连晚上也如同黄昏。一年四季,我最喜欢冬天,冷些也不打紧,最好是下雪天,躲在屋里听雪片落地的声音,喝茶,读诗……呵,以前的事,现在想起来,像做梦一样……” 平平淡淡的几句话,落在魏十七耳中,却有别样的滋味。 “寒夜客来,竹炉汤沸,你的诗很好,我很喜欢,再念一首吧!” 魏十七笑笑道:“没有了,只会那一首。” 余瑶抱住他的胳膊,软语央求道:“不要藏私,我难得求你的!” “那个……作诗就像妇人生xiao孩,要肚子里有,才生得下来,现在实在是没有。” “那么之前那首呢?” “实话对你説吧,那首诗委实不是我作的,xiao时候到集市去卖兽皮兽骨,碰到一个落魄的书生,行李被偷了,老爹可怜他,让我给他两个馒头,他就写了这首诗送我。那是用两个馒头换的,做不得数……” “这些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余瑶听他满口胡言,也不生气,笑盈盈望着他,目光中尽是柔情。 魏十七想了想,意识到自己好像经常拿落魄的书生当借口,他望着余瑶期盼的眼神,有些心软,心道,抄就抄吧,她喜欢就好。当下搜肠刮肚寻思了一阵,念了八句给她听:“残阳西入崦,茅屋访孤僧。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独敲初夜磬,闲倚一枝藤。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余瑶沉默了良久,低声道:“你是劝我忘记爱憎,平平安安度过余生吗?” 魏十七将她拥入怀中,“一首诗,听听而已,别想那么多。” “这个……也是拿馒头换的吗?” “这回字多,两个馒头不够,花了四个烧饼。” 余瑶微笑着,心道:“我只要倚在你身边就可以了,这个世界会变怎样,与我毫不相干……” 大雪下了一夜,流石峰为积雪覆盖,人迹全无。 第二日一早,魏十七安抚了余瑶,独自走下栈道,会同老冯、清明二人登上观日崖,踩着叮当作响的铁索桥来到熊罴崖上。 御剑宗的弟子利用禁制练剑,魏十七早有耳闻,熊罴崖和鹿鸣崖两处的禁制布置别具匠心,由简到繁,由浅入深,供门下弟子磨炼心性,演习飞剑,得益于此,御剑宗驱剑的速度和变化都要略胜其他宗门一筹。 清明熟门熟路,当先引着二人来到一处山坳中,道:“禁制变化无穷,练剑各取所需,这一处禁制称为‘重水’,没什么危险,你先试试看。” 魏十七记起当日钩镰宗的苦道人持血月草刈镰硬闯镇妖塔,为水云法阵所困的情形,心中有所警惕,侧过身去细细查看,眼前只是一片白皑皑的雪地,几株黑松,三五块青石,完全看不出禁制的分布。 清明催促道:“看是看不出名堂的,你见过呆在岸上学会游泳的吗?” 魏十七试探着踏上半步,眼前忽然一花,景物动荡扭曲,犹如石块投入水中,倒影被涟漪冲散,还来不及分辨,天地元气便层层推进,从四面八方涌来,黏稠如水,他觉得周身一沉,浑身骨节噼啪作响,呼吸都有些艰难。 “试试,我们看着!”清明的声音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听上去十分古怪。 魏十七抽出铁棒,举到齐眉高处,一松手,铁棒如同被磁铁吸引,急速坠落在地。他估计落地的距离和时间,稍加计算,推测在“重水”禁制下,大约是三倍重力。 他拾起铁棒,艮土真元源源不断涌出,先随意挥动,活络筋骨,接着中规中矩演练“疯魔棍法”,受禁制影响,一开始有些不习惯,使到第三遍时,棍法连绵不绝,晦涩尽去。 清明双手抱肘,嘀咕道:“适应得还挺快的……” 话音未落,魏十七陡然间闷哼一声,膝盖微屈,振臂将铁棒高高掷起,化作一dian黑影,直入云霄,片刻后,待其急速坠落,再稳稳接住,如是再三,越掷越高,视“重水”禁制如无物。 耍了一阵,魏十七熟悉了棒性,开始尝试着催动铁棒本身的神通。三处“虚位”中的精魂在艮土真元滋补下凝聚成形,一条六翅重瞳怪蛇的虚影应手而出,他抡起铁棒砸在一块大青石上,“砰”一声响,青石迸为粉末,随风飞扬。 魏十七心中有数,击中青石的瞬间,他并未吐出艮土真元,凭铁棒自身的威力,大致与叠加了七八重艮土真元相仿,单这一桩好处,就让他相当满意。 他低头沉思片刻,挥动铁棒,待怪蛇再一次现形,全力以赴灌注真元,虚影周身泛起耀眼的黄芒,怪蛇蓦地消失,下一刻出现在丈许开外,钻入一株合抱粗的黑松,消失无踪。 一声巨响,黑松拦腰炸开,木屑飞扬,上半截轰然倒地,激起漫天飞雪。 清明上前查看断裂处,只见树干扭曲变形,生机尽数被真元摧毁,无药可救。 魏十七收起铁棒,走出“重水”禁制,周身为之一轻。 “怎么样?” 老冯看了清明一眼,皱眉道:“还过得去,不算成功,抵不上法宝,最多与上品法器相仿。”他精于制器,言之凿凿,法器之上是法宝,法宝之上是灵宝,法器与法宝只差一个字,却无异于天人之隔。 “适用就好,这根铁棒足够坚硬,能吐出真元,类似于剑气,对近身肉搏的体修来説,多了一种出其不意的手段……别忘了,他可是在‘重水’禁制下试练!” 老冯心中一凛,明白了清明的意思,“重水”禁制能大幅削弱飞剑法器法宝的威力,在禁制之外,铁棒的破坏力恐怕要再强上倍许,想到这里,他看魏十七的眼色有些异样。 这家伙,还算是剑修吗? 老冯犹豫片刻,觉得魂器关系重大,必须及早告知掌门,他定了定神,问清明:“不知掌门是否有空,弟子有要事通禀。” 清明漫不经心道:“掌门还在闭关,到岁末赌局时才会现身,有什么事先跟我説,如有必要,我会想办法转告掌门。” 老冯在流石峰多年,深知清明身份特殊,常常代替掌门发号施令,当下他将冶炼魂器的首尾原原本本説了一遍,请清明转告掌门定夺。清明听了不置可否,只是命他守口如瓶,切莫传入外人之耳。 第七十二节 生死攸关的难题 待老冯走后,清明问他要过铁棒,又仔细看了一回,叹息道:“老实说,这铁棒不及你的藏雪剑,不过很适合你,哎,真想亲眼看看真正的‘炼魂神兵’,听说最厉害的‘炼魂神兵’,用的不是妖物的精魂,而是大修士的魂魄!” 魏十七啼笑皆非,清明嘴上没遮拦,这样的话怎么可以乱说! 清明把铁棒抛还给他,道:“老冯痴迷于制器,你教会他冶炼魂器,他手痒难忍,就非要炼一件堪比上品法宝的魂器出来——对了,这冶炼魂器的法门,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魏十七迟疑一下,清明笑道:“我知道了,来路不正,见不得人,是吧?” 魏十七咬着牙道:“的确见不得人,是杀了平渊派的戚都,从他手里夺来的。” “原来戚都是你杀的,难怪!你跟他有仇?”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清明听了也不在意,“鲲鹏派的余孽,杀了也就杀了,不过自己做的事,自己收尾,平渊派盯得很紧,听说到现在还没有撤出鬼门渊。” 魏十七心中一松,暗自盘算:“只要瞒过一时就行,等练成了本命神通,就算季鸿儒找上门来也无妨,这世道,向来是拳头大的有理!” 他不可能将冶炼魂器之术秘而不宣,暗中尝试,魏十七深深感觉到时间的紧迫,丹药也罢,法诀也罢,必须尽快转变为自身的实力。他早就想明白,未来某一天,掌门要他去办的事,既是九死一生的挑战,也是他眼下最大的护身符,为此他不妨出格一些,手段再强硬一些,为自己争取足够的筹码。 有所恃,有所得 “有了这件魂器,再加上藏雪剑,的确有资格进赌局闯一闯了,不过这件事有点麻烦——”清明搔搔脑袋,摊开右手,报一个名字弯一根手指,“御剑宗的丁原丁长老,许雍许长老,司徒空司徒长老,都想让门下弟子进赌局,按说,岁末赌局是诸位长老轮流荐人,今年倒是出了新情况,掌门临时多加了一个名额,他们就是冲着这个名额来的。” “是有点麻烦。” 清明嘻嘻笑道:“其实这点麻烦不是我的,是你的,我就跟他们说,今年我打算推荐魏师兄进赌局,旁人若想掺一脚,可以,你们先比一比,公认最厉害的那个站出来,跟你打一场,谁赢了谁进赌局,这不结了!怎么样,我还是挺照顾你的吧?” 魏十七想了想,道:“也好,他们什么时候比,我去看一看……” “也就这一两天吧,公平起见,你不能去,要回避。” 魏十七心中有数,装作不经意,问起息壤的下落,清明倒有些为难。“天狼郭奎是炼体的大行家,他已经运丹火将息壤炼为本命物,强行取出来也不能再炼化了,他既然肯老老实实进镇妖塔,我也不难为他,只是你少了息壤,实力大损……这样吧,我再送些妖丹和丹药给你,息壤就留给郭奎算了!” 他在身上摸了一阵,掏出一只玉盒,几瓶丹药,顺便把之前代为保管的万年芝液也一并交给他。 魏十七心中一沉,他确有讨还息壤的意思,但清明既然这么说,只能作罢,他心情有些抑郁,收下妖丹和丹药,问清了比试的时间地点,告辞一声,先去做些准备。 弯折的铁棒修复如故,炼成魂器后威力倍增,再加上藏雪剑丸和鬼影步,他有信心跟剑修斗上一斗,只要不一出手就是漫天剑气,谁输谁赢还很难说。 回到无涯观的静室中,魏十七松弛下来,歪在床头发了一会呆,从枕边拿起“八女仙乐屏”,屈指一弹,屏中女乐弹曲唱歌,舞姿翩翩。 他在考虑一个生死攸关的难题。 阮静传他的第二篇“剑诀”,旨在将本命飞剑炼成剑丸,摄入体内祭炼种种神通,如今剑丸已成,下一步就是摄入体内修炼本命神通了,此事迫在眉睫,无可避免,但五金之气腐肌蚀骨,溃散肉身,瞧姜永寿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就知道凶险万分,原本炼化了息壤,还有几分把握挺过去,如今息壤被郭奎夺走炼为本命物,再也收不回来,他又该怎么办? 阮静提醒他修炼这篇“剑诀”时宁可慢一些,也不要急于求成,岳朔在《临川杂记》里也说将剑丸“摄入体内炼就本命神通,人妖混血亦可修炼,唯其肉身不及妖族强横,有溃散之虞。”他面临的是生死一线的境地,关键就在于,肉身不够强悍。 魏十七执意要参加岁末赌局,也是想搏一搏,能否从那一十四件彩头中找到一线机会,丁原,许雍,司徒空,不管是哪一位长老的门人脱颖而出,他都不会把名额拱手相让。 “八女仙乐屏”中的乐声渐渐消散,八女回归原位,或坐或立,凝固为一幅幅画像。魏十七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摸着流苏的脸,流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白腻的脸庞泛起一抹红晕。 丹行脉间,强开窍穴。这八个字忽然从他脑中闪过,像一道骤然亮起的闪电,划破黑暗天空。--68959+dd856+17574552--> 第七十三节 凡事莫强求 之后的几天,魏十七独自上熊罴崖,利用“重水”禁制演练棍法和飞剑,从早到晚,不息不休,待真元消耗得差不多,就找个隐蔽的山坳,把藏在蓬莱袋中的人面鸠、赤瞳蛇烤了吃掉,补充元气。自从他将窍穴中的元气压缩至“十二重楼”,顺利凝结道胎,元气转化为真元后,单靠吞食妖物血肉补充元气只是杯水车薪,唯有用《合气指玄经》炼化妖丹,或者吞服乾坤一气丹、黄螭丹之类丹药,才能将真元补足。 只是与直接汲取天地元气日月精华相比,这两种途径都有不xiao的弊端。 《合气指玄经》炼化妖丹有悖昆仑正/法,日积月累,妖丹中的杂质沉积在体内,污染道胎,得不偿失。吞服丹药也非长久之计,以黄螭丹为例,长年服用药力减退,于身体大有害处,最多不宜超过三瓶。 丹药大多有此弊端,温和纯正久服无碍的丹药,据清明所説,只有乾坤一气丹和万年芝液,只是乾坤一气丹乃掌门亲自炼制,所剩无几,早被阮静用完,万年芝液又太过珍贵,宜待修炼本命神通突破瓶颈时使用。 魏十七左思右想,琢磨着找个时间深入鬼门渊,捕杀妖物,储备足够的血肉,供不时之需。 一切等岁末赌局之后再説吧。 算算距离约定的时间所剩无几,他回到无涯观中,到汤沸房喝茶吃果子,歇了半天,而后回到静室中,吞服丹药,调息静坐。待天光大亮,魏十七与余瑶携手登上鹿鸣崖,清明早等在那里,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拿着树枝乱涂乱画,见他二人的身影,跳将起来,用力挥着手。 三人説着闲话等了片刻,出乎意料,踯躅而来的对手,竟然是姜永寿和潘云。 姜永寿依然是一副皮包骨头的痨病鬼模样,脸色比以往更不堪,眼眶深陷,有气无力,全靠潘云扶着他的手臂,似乎一松手就会栽倒。 这是怎么回事?魏十七以目光询问清明,清明耸耸肩,摊开手道:“呃,出了dianxiao岔子,这位姜师兄不想错过今年的岁末赌局,抢先把丁、许、司徒三位长老门下的弟子都打败了,要跟你争一争今年赌局的最后一个名额。” 魏十七打量了他几眼,心知肚明,五金之气深入肺腑,无药可治,姜永寿拼死也要进赌局,为的就是搏那一线生机。他一挑三,击败三位长老的门人,付出的代价可谓惨重,连站都站不稳,还强撑着来到鹿鸣崖,要跟自己斗最后一场。 潘云忽然开口道:“魏师弟,今年岁末赌局的机会,能否让给姜师兄?做师姐的欠你一个人情,但凭差遣,绝不二话! 姜永寿手臂一动,似乎要劝阻她,又强自按捺下去,垂下头黯然无语。事已至此,不服软又能如何? 魏十七道:“姜师兄即便进了赌局,也是炮灰,又何必硬撑!” “魏师弟,你有所不知,司徒长老门下的关沧海惊才艳艳,业已突破剑气关,若非姜师兄将他击败,今日与你争夺赌局名额的,便是关沧海无疑,他出手狠毒,翻脸无情,你绝不是他对手,就算师姐求你了,把这次的机会让出来,姜师兄……他……他……等不到下一次了……”説着説着,潘云眼圈都红了,声音中带着哭腔,姜永寿长叹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暗自神伤。 清明站在一旁,笑嘻嘻一言不发,听凭魏十七答复。 魏十七心坚如铁,摆手道:“抱歉,今年的岁末赌局,势在必得,不能想让。” 潘云尖叫道:“师弟,我们可是同类!” 姜永寿将她轻轻一推,低声道:“师妹,凡事莫强求,不要再説了!”他目光中露出决断之意,张口吐出一枚亮晶晶的剑丸,迎风一晃,化作一柄龙形剑。 潘云一步步退后,狠毒地盯着魏十七,呲牙咧嘴,几欲将他一口吞下。 无人扶持,姜永寿晃了几晃,立足不稳,颓然跌坐在地,连连咳嗽,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魏十七心中一动,试探着绕到他身后,果然,姜永寿连回头都异常艰难,双手撑地,像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喘着气。 潘云怒骂道:“姓魏的,你这个无耻的xiao人!混账!” 魏十七听若不闻,屈指将剑丸弹出,藏雪剑悬停在胸前,蓝芒流传,如梦如幻。 清明拍拍手,道:“抓紧时间,开始吧!” 话音未落,魏十七毫不犹豫踏上半步,真元鼓荡,藏雪剑疾射而出,一剑斩向姜永寿后颈。 第七十四节 催动血脉之力 对于魏十七来説,既然这一战无可避免,不能输必须赢,那么生死就交由清明掌控,他倾尽全力,利用一切优势,干净利索地拿下对手,尽可能避免暴露底牌,为岁末赌局留上一手。因此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绕到姜永寿身后,以近乎偷袭的方式,一剑斩出,绝不留手。 “真够狠的!”清明伸出xiao手虚虚一捏,三根手指还没合拢,又收了回来。 龙形剑应念而动,由静而动只在瞬间,堪堪挡住藏雪剑,剑身急速震动,还没来得及发力,藏雪剑一触而收,弹起三寸,又狠狠斩了下去。双剑再次相交,“铮”一声巨响,余音未绝,魏十七如猛虎下山,合身一拳击向他后背,劲风肆虐,激起漫天飞雪。 终究还是藏不住!姜永寿暗叹一声,怨戾之气冲入脑门,深锁于体内的螭龙血脉翻江倒海沸腾起来,侧身回肘,与魏十七硬拼一记。 拳肘相交,姜永寿身不由己往前滑去,手脚在雪地上犁出数道深痕,魏十七腾空向后飞出,足尖dian地,连退数丈才稳住身形。他皱起眉头,方才那一拳,似乎打在了冰冷滑腻的鳞片上,吐出真元的刹那,拳锋稍稍一滑,并未完全吃到力。 姜永寿怒吼一声,青色的鳞片迅速覆盖全身,重重叠叠,一层覆盖着一层,如同致密的铠甲,瘦削的脸面拉伸变形,尾椎节节延展为一条尾巴,十指化作利爪,竟变成一个龙首人身的怪物。 “师兄!”潘云大叫一声,惶恐之色溢于言表。 姜永寿为了争夺进赌局的机会,不惜与丁原、许雍、司徒空三位长老推荐的门人交手,虽然侥幸赢了下来,伤势却极重,连本命飞剑都遭到重创,堪堪接了魏十七一剑,就震颤不已,几近崩溃。本命神通维系于本命飞剑,龙形剑受损,神通无以为继,许多厉害的手段施展不出来,他无路可退,只能催动血脉之力,强行化形。 人妖混血继承了妖族的血脉,催动血脉之力是其最强也是最后的手段,大体有化形和法相两种效果,化形是将身躯转化为妖族,类似于“现出原形”,法相是指在体外凝结法身,类似于“身外化身”。姜永寿可以施展“化形”之术,将身躯“龙化”,但受限于血脉,只能转化一半,并不能完全变作螭龙,严格地讲,他只是“半龙化”,除了头爪尾外,大体仍保有人身。 饶是如此,“半龙化”已足以使他脱颖而出,傲视同辈对手,关沧海如此厉害,也只能饮恨而败。但催动血脉之力对肉身的损伤极重,姜永寿本身深受五金之气困扰,不到迫不得已,不会行此饮鸩止渴的下策。 四肢充满了狂暴的力量,这种江山在握的感觉让他迷醉,但每一次催动血脉之力,都是在拿性命冒险,一步步滑向死亡的深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黑暗吞没。姜永寿收敛心神,将龙形剑收回,反手一插,从后颈没入脊梁骨,只留下一截短短的剑柄。 魏十七亦收回藏雪剑,化作剑丸藏在掌心,隐约察觉到异样,他继承的巴蛇血脉太过稀薄,平时对螭龙毫无反应,只有当其全力以赴催动血脉之力,才感觉到那么一丝骚动和不安。 姜永寿眼珠一轮,瞳仁缩成一道黄中透绿的竖线,耸动瘦骨嶙峋的肩膀,脊背一串乱响,忽然张开大嘴,喷出三道剑气,彼此碰撞,一忽儿攒集,一忽儿分散,不停改变着方向。 数丈距离转瞬即逝,剑气穿透魏十七的身体,却命中一个虚影,不知所踪。 以本命飞剑为媒,真元外放,形似剑气,毕竟不同于真正的剑气,无法回环游弋,从心所欲,姜永寿只有这一击之力,徒劳无功,见对方身法如此之快,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魏十七施展“鬼影步”,倏地出现在姜永寿身旁,挥起一拳砸向他脑袋,姜永寿狞笑着不躲不闪,双足没入土中直至xiao腿,低头撞了上去。拳锋着肉,一声闷响,魏十七胳膊酸软,连退十来步,姜永寿也不好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后颈,从土中拔出,踉踉跄跄立足不稳,他瞪大了眼睛,用力摇了摇头,兀自觉得头晕目眩。 魏十七催动真元,揉身再上,拳若流星,把对手当成人形的沙包,一通乱揍。姜永寿半龙化后虽然筋骨强健,周身有龙鳞保护,行动却迟钝了不少,他伸长了爪子左一捞,右一抓,根本碰不到魏十七的影子。 关心则乱,潘云在一旁心焦不已,师兄催动血脉之力,刀枪不入,水火难伤,龙鳞坚硬无匹,足以抵御剑气,普通的剑修无从下手,只能弃剑认负,但魏十七不同,他炼体有成,行动如风,仓促间虽不能击破龙鳞,却足以缠住他不放,师兄……他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酣斗间,魏十七忽然将剑丸一掷,弹出藏雪剑,狠狠刺入他胁下,陷入寸许便不得进。姜永寿闷哼一声,张开手爪抓向剑刃,魏十七心念一动,藏雪剑重新化作剑丸,从他爪边一掠而过。 魏十七一忽儿使拳,一忽儿出剑,终于试探出姜永寿的弱dian,双眼,耳窍,下阴,尾尻,他专一挑这些龙鳞无法覆盖的要害下手,出手越来越快。姜永寿猜测对方这种神出鬼没的身法不可持久,但无奈的是,他催动血脉之力化形,同样不能持久,只这片刻工夫,骨节酸软,脏腑破损,耳畔雷鸣不已,五金之气蠢蠢欲动,肉身有溃败之虞。 趁着心头还有一丝清明,他双臂交叉成十字,挡住对手的一拳一剑,沉声道:“我认输!” 魏十七随即退后数步,将藏雪剑一收,暗暗觉得心惊,疲倦如潮水般涌来,顷刻将他吞没,他僵立在原地,心如擂鼓,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四肢不听使唤,连挪动一下手指都觉得异常艰难。施展“鬼影步”对肉身的负担极重,他从未将自己逼到灯枯油尽的地步,若姜永寿再坚持片刻,他也只能抽出铁棒作倾力一搏了。 姜永寿收拢血脉之力,周身龙鳞渐次消退,头手恢复原状,尾椎缩入体内,瘦削的身体一歪,直挺挺摔倒在雪地中,不省人事,浓稠的鲜血从七窍渗出,伤势如山洪般发作,性命系于一线。 潘云大叫着冲上前,将师兄搂在怀中,又哭又叫,伤心欲绝。清明取了一粒殷红的补天丹弹入她掌中,道:“服下这颗丹药,将养个一年半载便无妨,切记,再催动血脉之力,谁都救不了他!” 潘云连声称谢,感激涕零之余,狠狠瞪着魏十七,毫不掩饰心中的恶毒和恨意,也无从掩饰。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同时呈现在脸上,那是何等的违和啊! 第七十五节 你害苦了我 尘埃落定,潘云抱着师兄踯躅而去,姜永寿身高腿长,两条腿拖在雪地上,犁出一道歪歪扭扭的黑线,怎么看都透着凄凉。姜永寿输掉的不仅仅是岁末赌局的机会,他把未来一并输给了魏十七。 平心而论,姜永寿帮了大忙,魏十七最不惧近身肉搏,若他的对手是关沧海,剑气纵横,恐怕会陷入一番苦战。 经此一战,魏十七获益良多,他知道了“鬼影步”的极限在哪里,并且灵机一动,将剑丸揉在拳法中,剑随拳走,应念而动,将本命飞剑的长处发挥得淋漓尽致 午后的阳光染黄了残雪,他和余瑶并肩走下鹿鸣崖,清明注视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今年的岁末赌局充满了变数,或许,魏十七能给自己一个惊喜,他开始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万事皆在掌握固然好,但也少了几分乐趣,正因为存在未知的变数,这个世界才变得如此精彩! 彤云隐没了日头,大雪纷纷扬扬盖地,飞旋着打在脸上,冰冷刺骨,魏十七和余瑶快步回到无涯观,拍去身上的雪花,踩着咯吱咯吱作响的栈道,走进了汤沸房中。 天暗如夜,老冯不见人影,余瑶点燃蜡烛,昏黄的烛光照亮了厢房。魏十七从壁橱里取出茶壶和茶叶,生火烹茶,手上的动作娴熟无比,心思却全不在此。 他琢磨着方才那一战,越想越觉得意味深长。 水开茶香,魏十七倒了两碗,一碗递给余瑶,一碗端在手里慢慢啜着。 余瑶捧着茶碗捂手,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道:“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在意一件事……” 魏十七抬头看了她一眼,“是不是有点不择手段了?” “有一点。[千千小说]”余瑶吐吐舌头,魏十七偷袭姜永寿的那一剑让她觉得害怕,暴起伤人,决断如兹,根本不像同门切磋。 “这一次岁末赌局,我势在必得,姜永寿挡了我的路,他不让,我就搬开他。”魏十七也不讳言,向她交了个底,“换成是旁人,兴许还留几分情面,姜永寿……嘿嘿,他与我有夙仇。” 余瑶拿了一只油杏子,一劈为二,剜出果核,捏碎硬壳取出果仁,塞到魏十七口中。“今年岁末赌局是毒剑宗坐庄,料想彩头中定有妖丹精魂之类的稀罕之物,你可是看中了什么?” 魏十七笑道:“我倒是看中了毒蛛谷的那条‘金角’,只怕他们舍不得拿出来。” “‘金角’、‘银角’就算了,这些年统共也没见几条,‘玉角’倒是有可能。” 魏十七一怔,问道:“玉角?” “我也是偶尔听人说起,六翅水蛇修炼三百年进阶为‘银角’,若进阶失败,实力大损,却有可能变异为‘玉角’,头顶的硬角晶莹如玉,虽不及‘银角’,也极为难得了。” “‘玉角’有什么用?” “‘玉角’禀性不如‘银角’激烈,生性警觉,嗜食毒物,收服了作灵宠豢养,有诸多好处。” 魏十七还想着将“玉角”抽魂取丹,冶炼魂器,听了余瑶所言,倒有些心动。他记起毒蛛谷中那条“银角”将碧鲮鱼一口吞下,有如神助,身边养这么一条嗜毒的灵宠,日后进毒蛛谷收集妖丹和精魂,倒是一大助力。 既然有老冯这样的制器行家在,何不顺水推舟,助他潜心琢磨魂器,或许能再找出一两种精魂搭配。 二人闲聊了几句,栈道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片刻后,老冯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嘴唇干裂,一脸烟火气,摇摇晃晃走进汤沸房,一屁股坐在条凳上,筋疲力尽。 “几天没合眼了?”魏十七倒了一碗茶递给他,老冯三根手指捏住碗沿,颤抖着送到嘴边,咕咚咕咚喝了个碗朝天,一半落肚,一半从嘴角淌出,淋湿了胸襟 他长长嘘了口气,抢过桌上的油杏子,狼吞虎咽连吃好几个,蜷缩成一团的肠胃舒展开来,稍稍恢复了些元气。 “你害苦了我!”老冯欲言又止。 魏十七心知肚明,开口叫余瑶去找些饱肚的吃食,顺便拿一壶酒来,余瑶瞅了瞅老冯狼狈的模样,弯起嘴角,自去安排酒食。 “你可真是害苦了我!”待余瑶离开后,老冯满腹牢骚,从怀里掏出一柄狭长的匕首,痛心疾首抱怨道,“这是用天蛮蛛的獠牙打造的溺水匕,好不容易才开了两处‘虚位’,浪费了近百条蛛魂,连棺材本都贴上去了,没一次成功!” 魏十七接过溺水匕,一股逼人的寒意扑面而来,刺得肌肤隐隐作痛,凝神细看,只见靠近剑镗处有两团细小的阴影,舒张吞吐,宛若活物。 “是蛛魂无法摄入‘虚位’,还是精魂搭配不当?” “都有,反复试上十几次,运气好才能摄入一道蛛魂,至于蛛魂的搭配,统共只试了七八种,无一有效。”老冯眼珠一转,似乎想起了什么,凑到他身旁觍着脸道,“不如你来试试,若是成功了,我就把这柄溺水匕送给你,怎么样?” “冶炼魂器耗日持久,我恐怕没这么多时间。” “闲人一个,你有什么要忙的?” “再过十来天,我要进岁末赌局搏一把,赌局之后奉掌门法旨,要闭关一段时间。”为了不让他继续纠缠下去,魏十七干脆把掌门搬了出来作挡箭牌。 老冯好生失望,道:“运气不错,有机会进赌局,谁推荐你去的?” “是清明。” “吓,今年轮到清明了,赌局的名额抢手得紧,他倒大方!”这些天老冯没日没夜窝在鼎炉坑,并未听说岁末赌局增加名额的事。 “这名额也是抢来的,丁、许、司徒三位长老都有意插一脚,门下弟子不争气,败给了姜永寿,姜永寿又败给了我。” 老冯颇有些吃惊,上下打量着他,道:“姜永寿败给了你?看来这魂器的威力的确不俗……” 魏十七微微一笑,也不纠正他,道:“这柄溺水匕的品质太好,反不易成就魂器,冯老若打算试一试蛛魂的搭配,不妨单用蛛爪或獠牙,不掺任何五金之物,炼一柄魂器,兴许能成。” 老冯一拍大腿,道:“是了,这柄溺水匕打造之时掺入了天外陨铁,难怪……” 魏十七又提了几句摄入精魂的心得,老冯连连点头,跃跃欲试。 无移时工夫,余瑶拎着一只食盒回到汤沸房,取出酒菜一一摆在桌上,老冯饥火难忍,甩开膀子吃喝起来,魏十七陪他喝了两杯酒,吃了几筷子肉,余瑶坐在他身旁,笑吟吟为他斟酒布菜,像极了新过门的小媳妇。 窗外大雪纷飞,年尾岁末,一日日近了。--68959+dd856+17665585--> 第七十六节 只是一场游戏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雪霁后,连着数日阴风怒号,待到天色放晴,流石峰披上一层冰雪铠甲,到处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光阴匆匆过,这一日是岁末,在余瑶提dian下,魏十七换上一袭崭新的灰袍,破例没有上熊罴崖练剑,他携着余瑶去鼎炉坑探望老冯,送些酒食,陪他喝了几碗酒,道一声恭贺新禧。老冯没日没夜冶炼魂器,根本不记得岁末已至,经魏十七提醒,这才恍然若觉,踌躇了片刻,説他晚间会去温汤谷观战,给他捧捧场,鼓鼓劲。 魏十七猜想,捧场鼓劲是虚,他的真实心思,恐怕是想亲眼看一看魂器实战的效果。 岁末赌局有明面上的局,也有私下里的局,明面上的局是进赌局的弟子搏彩头,推荐他们的长老宗主赌利物,私下里的局由各宗弟子自行主持,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有什么利物,只管压在我身上,不会让你失望了!”临走之前,魏十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説了句。老冯有没有听进去,他不知道,不过余瑶倒是眼神闪烁,嘴角噙着笑意,似乎决定在他身上重重押上一注。 辞别老冯,二人在流石峰信步而行,看看雪景,偶尔説两句话,一直逛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明晃晃的月光下,万籁俱寂,三声云板悠然响起,余音袅袅未绝,停了刻许,又是三声响起。那是紫阳道人在召集昆仑嫡系弟子,云板敲响一百零八声后,岁末赌局即将开始。 余瑶为魏十七整了整衣衫,低声道:“差不多了,我们去吧!” 流石峰温汤谷中,温泉潺潺,雾气缭绕,古木苍劲,无数夜明符悬在树杪,光华四射,照得谷内宛若白昼。昆仑嫡系诸宗的宗主和长老俱已到齐,二代三代弟子也来了不少,一个个肃然静立,静候掌门紫阳道人发话。 “岁末年终,大雪封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开个赌局,热闹一番,做宗主做长老的放dian血,出个彩头,让门下弟子也有个盼头。”对紫阳道人来説,岁末赌局兴许只是一场游戏,但像他一样看得开的人,流石峰上寥寥无几。 岁末赌局,是昆仑俊彦展示实力的舞台,是各宗弟子观摩剑诀的好机会,每次赌局过后,总会涌现若干惊才艳艳的弟子,连场激战,有悟于胸,或突破瓶颈,修为一日千里,或福至心灵,创出一门全新的剑诀,成为宗门中坚。各宗能推陈出新,传承不绝,很大程度取决于这些天赋禀异的英才,这一dian谁都心知肚明。 比如説五行宗的褚戈,再比如説毒剑宗的杜默。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从嫡系除名的钩镰宗,日渐没落的飞羽宗。 紫阳道人站在一株胡杨老树下,透过稀疏的枝叶看看天色,月到中天,云板响过一百零八声,他轻轻咳嗽,道:“时间差不多了,石宗主,让各宗的弟子都上前来,看看他们手气如何。” 毒剑宗宗主石铁钟答应一声,踏上三步,取出一只半新不旧的储物袋,道:“参加赌局的弟子,每人上前来摸一件彩头,放在树旁的石台上。” 魏十七故意落在后面,等众人都举步上前,才慢吞吞跟了上去。一眼扫去,连同他在内共一十四名弟子,青朱白灰,服色各异,他记起奚鹄子曾言,昆仑嫡系弟子按修炼剑诀不同,服色分青、朱、白、玄,对应青冥、红莲、烛阴、混沌四门剑诀,他在流石峰待了这些年,自然知道各宗弟子平日里并不严守服色之别,但在岁末赌局这种大场合,掌门宗主长老尽皆到场,没有人敢逾规。 这一十四名弟子中,着青衣的二人,着朱衣的四人,着白衣的三人,余下的皆是灰衣,魏十七留意到并无一人着玄黑,正如清明所言,混沌诀入门难,修炼难,突破难,数百年来,只有他那素未谋面的便宜师父一人练成。 有资格进赌局的俱是嫡系各宗最出挑的人物,魏十七一一看过,大多是陌生面孔,有过一面之缘的,只有御剑宗的石传灯,五行宗的霍勉,毒剑宗的贺毓,飞羽宗的俞右桓。人群之中,魏十七不显山不露水,姜永寿虽与他有夙仇,毕竟同在御剑宗门下,并未将他的底抖出去,众人对他的了解,还停留于毒蛛谷中,一剑击败彭弋,毁了碧鲮剑,接下杜默一道五刖剑气,全身而退。 这并不足以让他们心生忌惮。 众目睽睽之下,进赌局的一十四名弟子依次上前,将手伸入储物袋中,摸出一件彩头,展示给大伙看,然后放在一旁的石台上,杜默持剑,在彩头旁刻下他的名字。旁观的宗门长辈自恃见多识广,一一dian评毒剑宗拿出的彩头,向门下弟子解释,此丹药有何效力,彼法器有何妙用,偶有不识的,便捻着胡须故作神秘状,笑而不答,一时间得趣的,知趣的,凑趣的,低声言笑,为温泉谷平添了三分热闹。 岁末赌局,要的就是这份热闹。 石传灯第五个上前,从储物袋中摸出一盘蛇蜕,绕作一团,晦暗蒙尘,貌不惊人,四下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显然谁都不识。 魏十七心中一动,掉过头看余瑶,只见她朝自己微微颔首,心中有了底,那蛇蜕十有是她上次提及的“玉角”了。 第七十七节 两尾阴阳鱼 石传灯之后轮到毒剑宗的贺毓,贺毓从储物袋中摸出一颗错金玉球,有成人拳头大xiao,光泽晦暗,隐隐浮现山川河流之形。他师从曲泓曲长老,一看便知,这是师父珍藏多年的一枚妖丹,当日在毒蛛谷中,曲泓收服了一条进阶不久的“金角”,为了占为己有,忍痛将这枚妖丹割舍给宗主,不知何故,石宗主把妖丹放入了岁末赌局的彩头中。 摸到这件彩头,贺毓不觉存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之心,决定稳扎稳打,保住妖丹。 五行宗的周戟甚是心细,他留意到毒剑宗的金山岳面露错愕,眯起眼睛,似乎对那颗错金玉球颇为意动,便捅了捅师兄张观峰,低声问道:“毒剑宗贺师兄摸到的是什么东西?” 张观峰是秦子介秦长老的首徒,一向自诩见多识广,此刻被师弟一言问住,只能搔搔脑袋,赧颜道:“看上去像丹药,倒真不知来历,兴许……或者……可能……” 秦子介回头看了徒弟一眼,道:“打肿脸充胖子,不知道就别瞎猜,那是毒剑宗曲长老拿出来的好东西,玉球里封着一枚土龙蛇王的妖丹,也亏他舍得!土龙蛇具土火二相,妖丹中孕育地火精华,与地火诀相得益彰,你若能将这枚妖丹熔入飞剑之中,品阶能再上一层。” 张观峰笑嘻嘻道:“师父,这种好东西,哪能随便落到徒儿手里。” 秦子介道:“这也难説,你且看着,最后谁得了这枚妖丹,若不是毒剑宗,未必就知道用途,找机会换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观峰被师父説得怦然心动。 贺毓之后,又有三名眉眼陌生的弟子上前摸取彩头,之后便轮到了魏十七。 魏十七把手伸进储物袋中,觉得袋内空间甚大,随手掏了两把,没碰到东西。石铁钟以为他不懂规矩,随口提醒道:“摸到哪件是哪件,不准挑。” “是。”魏十七又掏了一把,手背忽然碰到某样冰凉的铁器,形状像一尊佛像,丫丫叉叉,似乎有很多手臂。他心中一动,抓在手中慢慢取了出来,果然是一座黑黝黝的佛像,三首六臂,结跏跌坐,捏定六种手印,面容各不相同,其一为金刚怒目,其一为菩萨低眉,第三张脸却是五官俱无,如一张白纸。 站在一旁的清明怔了一下,轻笑道:“运气不错,竟落在你手里!”他声音压得极低,唯有近在咫尺的紫阳道人、石铁钟和魏十七三人听到。 这句话近乎于作弊,清明似乎在提醒他,那座精铁佛是储物袋里最珍贵的一件彩头,切勿落入他人之手。石铁钟看看掌门,欲言又止,清明吐吐舌头,只作不知。 魏十七记起“金刚怒目,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慈悲六道”的典故,又记起“七窍凿,混沌死”的故事,若有所思,当下拿了佛像向众人晃了晃,放在石台上,刻意把五官俱无的一面朝里。 须臾工夫,石台上放满了一十四件彩头,毒蛛卵,金头蜈蚣,蛇蜕,错金玉球,铁佛像,乌风丹,碎玉丹,鼎炉,玉佩,铜印,四柄蛇骨铸就的飞剑,彩头之旁,刻着诸人的名字,字迹龙飞凤舞,颇见功力。 石铁钟收起储物袋,紫阳道人逐一看过进众人,摆摆手道:“好,那就开始吧。”説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幅画卷,卷轴木质,两端嵌有黄玉,布满了斑驳沁痕,一看便知是古物。 紫阳道人将画卷递给清明,清明大大咧咧将其展开,像颠簸箕一般抖了抖,两dian白芒从图中跃出,双双落地,化作两尾阴阳鱼,一尾白眼黑质、一尾黑眼白质,在土石中嬉戏游动,悠然自得。 那便是昆仑至宝太极图,历来由掌门传承,传説有无穷妙用。 清明卷起太极图,将卷轴随意扛在肩头,轻轻一跺脚,温汤谷中山峦震动,树石渐次隐没,大地漾起层层涟漪,片刻后安定下来,两尾阴阳鱼首尾相对,打了个旋,钻入地下消失无踪。 岁末赌局的规矩,掌门先dian人头,dian中的弟子挑对手,每人挑战一次,应战一次,通常来説,实力弱的弟子在前,实力强的弟子在后,避免出现强弱悬殊的对阵。 紫阳道人道:“浦羽,浦未达,你先来。” 五行宗的浦羽应声而出,他骨架高大,手长脚长,一步抵得上常人一步半,浑身上下肌肉遒劲,一袭青衣裹在身上,鼓鼓囊囊,十分惹眼。他恭恭敬敬向掌门行礼,伸手在腰间一抹,摄出一柄狭长的飞剑,月光映在剑身上,明晃晃如一汪秋水,射人眼眸。 石铁钟问道:“你欲挑战何人?” 浦羽掉过头,躬身施礼道:“愿向俞师弟讨教。”他所説的俞师弟,乃是飞羽宗长老张重阳的弟子俞右桓,二人的修为大致在伯仲之间,势均力敌。 俞右桓踏入太极图中,从背上抽出一柄桃木剑,与浦羽对面而立,二人催动剑诀,双双御起飞剑。 第七十八节 桃木镇元剑 岁末赌局第一场,五行宗浦羽,青冥诀,秋鸿剑,对飞羽宗俞右桓,烛‘阴’诀,桃木镇元剑。【 就爱看书网】 浦羽字未达,五行宗长老浦尾生的独子,自幼从父学剑,并未另投师承。他手中的飞剑名为“秋鸿”,乃是浦尾生‘花’费了十多年心血,以天外陨铁打造而成的利器,切金断‘玉’,锋利无匹。 浦尾生不遗余力栽培儿子,费尽心思为他求来昆仑四诀之首的青冥剑诀,只可惜浦羽资质有限,修炼多年,迟迟未能突破剑芒关。 浦尾生不甘心儿子碌碌无为,于是遍览鲲鹏宗遗留的典籍,翻检出一‘门’洗炼本命飞剑的秘法。玄‘门’器修以‘精’血洗炼本命物,因材质大小不同,有体内体外二法,大抵木石钝物可置于体内洗炼,五金飞剑只能在体外洗炼,体外洗炼缺了最重要的温养一步,耗日持久,百不成一。鲲鹏宗传下的这‘门’秘法另辟蹊径,借鉴妖族“血祭”之术,解决了温养的难题,但尚有欠缺之处,浦尾生数度上千仞峰,与出身鲲鹏宗的戚都合力推衍完善,终于将其补全。 血祭的关键在于“血池”,人身‘精’血有限,喷个十口八口已是极限,为此浦尾生异想天开,决意让儿子与妖物诞下子嗣,取其繁衍众多、三岁而熟、血脉旺盛等诸多好处,屠戮一空,供血祭洗炼飞剑。 他不知道戚都是怎样解决这个难题的,但戚都确实先他一步将垂星剑洗炼为本命飞剑。 血祭之术有伤天和,浦尾生决定所有罪孽由他一力承担,浦羽完全被‘蒙’在鼓里,他只当自己发了几场荒唐的‘春’梦。三年之后,他遵从父命,闭关将秋鸿剑炼为本命飞剑,直到最近才破关而出,这次岁末赌局,他意气风发,正打算试一试秋鸿剑的威力,为父亲争口气。 俞右桓的桃木剑不及秋鸿剑名气大,却是昆仑祖师松隆子的遗物。松隆子年轻时曾踏遍中原大陆,作道士打扮,背负一柄桃木镇元剑,口吐莲‘花’,驱鬼镇邪,游戏人间,待他回到昆仑时,桃木镇元剑也染上了一丝灵气,不再是镇邪的死物。剑留在身边久了,也生出感情,于是松隆子不惜代价,觅得珍稀的灵‘药’和妖丹,三度洗炼,将桃木镇元剑炼得‘色’泽焦黄,坚逾‘精’铁,千年不坏,一直流传至今。 从接天岭回到流石峰后,张重阳便将此剑传与徒弟,出手助他摄出剑种,种入桃木镇元剑中,重新祭炼飞剑,不久前才告圆满,只待在岁末赌局中一鸣惊人。 二人不约而同,都藏了一手 乍一看,木剑对铁剑,似乎落在下风,但秋鸿剑和桃木镇元剑都不是凡品,难分高下,对浦、俞二人来说,修为、剑诀、应变才是这一场赌局的关键。 秋鸿剑以锋利见长,俞右桓久有耳闻,当下率先出手,灌注真元催动剑诀,桃木镇元剑亮起无数细若游丝的纹理,作飞禽走兽之形,明灭隐现,紧接着,剑尖‘射’出一道淡金‘色’的剑芒,吞吐不定,朝浦羽当头落去。 浦尾生心中一紧,他对儿子心知肚明,浦羽修炼青冥诀进展迟缓,屡次冲击剑芒关未果,这次闭关耗日持久,虽将秋鸿剑炼为本命飞剑,修为却并无多少长进。飞羽宗的俞右桓是他为儿子挑选的对手,他本以为俞右桓资质平平,张重阳亦非明师,这些年修为纵有进展,也不能与浦羽相比,没想到他心‘性’坚忍,竟压过浦羽一头,先他一步练成了剑芒。 昆仑嫡系弟子修剑,以御剑术为本,达到“心剑合一,运转圆通”的境界后,再择定一‘门’剑诀,由易到难,依次修炼剑芒、剑气、剑丝、剑灵,俞右桓的烛‘阴’诀已颇有火候,剑芒吞吐到尺半开外,摧枯拉朽,极难抵御。浦羽身在局中,体会更深,对方催动剑芒从容不迫,似乎犹有余力,他心生怯意,不敢御剑力敌,当下肩头微晃,秋鸿剑如影随形收至身前,御剑飞起,避让到一旁。 浦尾生摇摇头,对儿子的应对并不满意,在他看来,剑芒固然难以抵挡,也并非没有可乘之机,御剑的同时催动剑芒,势必影响飞剑的灵动,桃木镇元剑本不已迅捷见长,浦羽只要镇定一些,待飞剑近身后再行避让,转而御剑反击,未必不能占得上风。俞右桓固然经验不够老到,浦羽也显得稚嫩,二人都缺少生死一线的拼斗,在有心人看来,这场比剑有如儿戏。 御剑宗长老司徒空冷不丁哼了一声,“五行宗飞羽宗都没人了吗,这种货‘色’也派出来献丑!” 莫安川微微皱起眉头,道:“少安毋躁,给五行宗留点面子吧,看仔细,秋鸿剑随心而动,浦羽炼成本命飞剑,很不容易了。” 丁原微一错愕,细看了几眼,道:“洗炼本命飞剑是鲲鹏宗留下的法‘门’吧,据说有伤天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炼成了。” 司徒空道:“那几头‘骡子’不都炼成本命飞剑了嘛!”他的徒孙关沧海被姜永寿硬生生挫败,结果便宜了那个叫魏十七的小子,心中颇有些不悦,再加上辈分摆在那里,倚老卖老,出言毫不掩饰嘲讽之意。 莫安川脸‘色’一沉,道:“师弟,慎言!” 司徒空自知失言,下意识瞥了紫阳道人一眼,目光投向浦、俞二人,老老实实观战。他虽是紫阳道人的师叔,对这个师侄却着实忌讳,当年剿灭五刖宗鲲鹏宗那一夜,他亲眼目睹紫阳道人的手段,那一手“化剑为丝”的神通,无人能挡其一击。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修为又到了何种程度?剑灵?还是更进一步? 俞右桓一击不中,顺势回转桃木镇元剑,剑芒划出一道弧形,朝浦羽拦腰斩去。浦羽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仍然不敢欺近身去,他一味御剑游弋,谨慎地保持距离。 周戟凝神看了片刻,觉得困‘惑’不解,低声问师父:“桃木镇元剑似乎失之凝滞,这是何故?” 秦子介道:“俞右桓分心两用,剑芒拖累了飞剑,张重阳没教好,剑芒……不是这么用的。”--79539+dsuaahhh+24332125--> 第七十九节 只论生死 最初的紧张和慌乱渐渐消退,父亲的谆谆教诲重新回到脑海,浦羽镇定下来,甩开追击而来的桃木镇元剑,双足落地,抓住时机开始反击。 与此同时,俞右桓也发觉了自己的失误。之前张重阳为助他尽快掌控桃木镇元剑,私下里上无涯观拜见邢越邢长老,提出借熊罴崖的禁制磨炼剑诀,邢长老与张重阳颇有交情,慨然应允,俞右桓在熊罴崖待了一天一夜,凭借剑芒之威,轻易就击破了“海潮”和“雷音”禁制,但禁制毕竟是死物,直到真正交手之际,才发觉以剑芒迎战有种种弊端,竟无从消解。 将对手逐得仓皇逃窜,很威风,但桃木镇元剑本不及秋鸿剑迅捷,再加上分心两用,剑芒拖累,更是追之不及,徒费真元罢了。眼看浦羽降下飞剑,秋鸿剑爆出一团耀眼的剑光,将锋芒完全遮掩住,不知其指向何方,俞右桓暗叫不妙,急忙撤去剑芒,桃木镇元剑恢复了灵动,遁速快了数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斩向对手腰侧。 在旁人看来,这似乎是俞右桓故意设下的圈套,引诱浦羽贸然出手,露出本不该有的破绽,其实双方误打误撞,彼此都在不停地犯错。 浦羽出手慢了半拍,他审时度势,发觉桃木镇元剑快半步击中自己,无奈之下,勉强收回飞剑拦击。“托托托托托……”一连串低沉的交击声响起,桃木镇元剑如海潮,如雷击,极尽乱拳打死老师傅之能事,接连砍中秋鸿剑,将它死死压住,遏制其迅捷的长处。 浦、俞二人的交手,先以剑芒惊艳亮相,接着转回御剑术的较量,剑来剑往,虽然不乏精彩,却让人生出些许失望,众人更期望见到青冥诀和烛阴诀的种种神通,而不是中规中矩的御剑。 俞右桓御剑原本就是走刚猛路数,疾如电光,势大力沉,一旦占得先机,便如滔天巨浪,一波高过一波,浦羽苦苦支撑了一盏茶工夫,心中憋屈无比,他估摸着继续这样下去,无非是比拼真元,谁能撑到最后,谁就胜过一筹。 这样的比剑,就算赢了也没什么意思,别人怎样想浦羽不清楚,反正他是接受不了。 浦尾生对儿子的脾气心知肚明,他皱起眉头,握紧了拳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俞右桓是当得起这句话的,浦羽若想求胜,就必须以青冥诀催动本命飞剑,发出扭转颓势的一击,不过,在俞右桓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下,他没有可趁之机。 出乎意料,抢先变招的竟然是俞右桓。 双剑交击,桃木镇元剑顺势弹开,却并未寻隙而入,而是顿了一下,凝滞在空中。这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蕴含着无数杀机,还是真元耗尽,后继乏力?浦羽既然存了拼命之心,一时间无暇细思,竭力催动青冥诀,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双手一横一竖合在胸前,掌心相对,秋鸿剑骤然消失,回到双掌间,迸射出一团耀眼的白光,如同亮起了千万个太阳。 青冥诀,射日。 桃木镇元剑星驰电掣般射出,直取浦羽右胸,剑未到,一抹淡金色的剑芒吐出,淹没在白光中。与此同时,秋鸿剑如离弦之箭,前一刻离开浦羽掌间,下一刻已刺中俞右桓心脏。 死亡的阴影笼罩全身,俞右桓双眸被白光所射,什么都看不见,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正待扭转身体,避开前胸要害,忽觉头脑一阵晕眩,已被挪移出太极图。他怅然若失,低头看胸口,伤口汩汩淌出鲜血,秋鸿剑入肉数分,距离心脏只有一线之隔。 张重阳上前扶住徒弟,查看伤势,皮外伤,无关紧要,他捏碎一颗丹药洒在伤口处,血流顿止,数息间伤口尽愈。 太极图中,秋鸿剑凝滞在空中,光芒渐弱,浦羽保持着双掌相合的姿势,桃木镇元剑距离他右胸还有数寸,剑芒却贯穿了身体,直透后背,搅出拳头大xiao一个窟窿,血如泉涌,惨不忍睹。 浦尾生抢到儿子身旁,衣袖一拂,催动真元封住伤口,将一颗丹药塞入他口中。 他看得分明,以胜负论,这一场却是儿子输了一筹。 俞右桓率先变招,桃木镇元剑近在咫尺,吐出剑芒伤人,浦羽慢了一瞬,催动青冥诀,以“射日”还击,当秋鸿剑刺中对手胸口时,他已被剑芒贯穿了身体。 浦羽强撑着站稳身体,他不知胜负,下意识抬头看父亲,却见他微微摇头,脸上颇有惋惜之色。 浦尾生拍拍儿子的肩膀,低声道:“不错,有长进,临敌经验仍不足,出手慢,时机没抓准。有两处地方应对不妥——桃木镇元剑不以遁速见长,你应当一开始就使‘射日’,抢占先手,这是其一。俞右桓催动剑芒,剑势停顿之际,你应当拉开距离,以退为进,耐心寻找机会,这是其二。” “是……”浦羽好生失望,尚未倾尽全力,糊里糊涂就落败了,败得冤,败得憋屈。 浦尾生扶着儿子退出太极图,却听石铁钟道:“第一场,浦羽挑俞右桓,浦羽胜,俞右桓败。” 浦、俞二人双双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不知就里,当着诸位长老宗主的面,二人也不便多问,躬身行礼,各自退下。 杜默应声将俞右桓摸到的彩头,一瓶乌风丹放在浦羽的名下,浦尾生怔了片刻,似乎想通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显然内心颇为欣慰。 张重阳心存疑惑,明明是两败俱伤,俞右桓还占得上风,为何反而落败?他问道:“不知俞右桓败在何处?” 石铁钟言简意赅,“浦羽存,俞右桓亡,存者胜,亡者败。” 原来如此!俞右桓被太极图挪移出去,是由于秋鸿剑贯穿心脏,一击毙命,而桃木镇元剑吐出剑芒,只伤到浦羽右胸,并不致命,因此留在太极图中,判定为胜。 只论生死,不计场面。 浦羽胜了这一场,确保能留下一件彩头,他伤得极重,肺叶肋骨尽被剑芒搅烂,虽有灵丹妙药,也不是仓促间能够痊愈的。俞右桓业已出局,剩下的一十三人中,他无疑是最软的柿子,无论谁挑中他,都将不战而胜。 谁会当那个厚脸皮的人呢? 第八十节 九二土龙剑 魏十七很失望,他看了一场xiao孩子的游戏,破绽百出,幼稚可笑。从仙云峰到赤霞谷,从赤霞谷到流石峰,实力在他之上的剑修数不胜数,但以他的眼光看来,真正会战斗的,却并不多见。 修为,真元,飞剑,法器,符箓,灵宠,这些都是纸面上的实力,实力与实战是两码事。 他认识到这一dian,得益于很久以前的一次遭遇。 那年他十三岁,有一天下午,闷热的夏天刚下过雨,在街心的xiao公园里,三个xiao混混在欺侮一对情侣,男的是个文弱的书生,戴金丝边眼镜,细胳膊细腿,皮肤白皙,女的长相清秀,一副学生的模样。 那三个xiao混混,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喝得醉醺醺,手臂上有刺青,“忠”、“义”、“节”之类的字眼,显然在帮会里混,一般人是惹不起的。他们推推搡搡,把那男的掀在一边,眼镜都拍掉了,围着那女的动手动脚。 女的在哭,在尖叫,男的急了,从地上操起一块板砖,抡圆了拍在一个混混的后脑上,当场把他打翻在地,另外两个混混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报复,那男的一板砖丢过去,趁对方举手护着脸,缩头缩脑躲闪,冲上前就是一脚,狠狠蹬在他下身,又放倒一个。剩下最后一个混混见他龇牙咧嘴,像野兽一样嚎叫着,攥紧了拳头朝自己扑来,一时胆怯,丢下同伴逃跑了。 魏十七对这一幕印象深刻,打架的精髓就在于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实力的差距不过于悬殊,经验、战术、气势、拼死的决心就成为决定性因素。剑修比剑,无非就是把体力换作真元,板砖换作飞剑,抓住时机,用尽全力,以己之最强,攻敌之薄弱,刀刀见血,拳拳着肉,才是最有效的战法。 俞右桓的弱dian在于高估剑芒的威力,拖累了飞剑的灵动,若浦羽有胆识,以孤注一掷的勇气,一开始就御剑突入他身前三尺,凭秋鸿剑的凌厉,早就克敌制胜,根本无需放“射日”大招。 与玄门器修相比,剑修倚恃的利器是飞剑,飞剑的强大在于“攻”,在于势如破竹,一往无前,无坚不摧,而不是像法宝那样把自身护得密不透风。久攻不能下,缺少强有力的手段,一味纠缠下去,等候对手犯错误,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纯属不智。 魏十七不知道有几人跟他看法相同,他隐隐觉得,昆仑从嫡系到旁支,从长老宗主到门下弟子,似乎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在仙云峰大比中,他给仙都派上了一课,在赤霞谷论剑中,他给旁支七派上了一课,眼下是流石峰岁末赌局,他是不是也该给昆仑嫡系上一课? 恍惚中,魏十七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茫然地抬起头,答应了一声,却见一名神采飞扬的青年站在跟前,手持一柄粗长的大剑,向自己微笑示意。 “毒剑宗乐慕山,向魏师弟请教。” 乐慕山乃是杜默的xiao师弟,石铁钟的关门弟子,御一柄九二土龙剑,在昆仑二代弟子中,虽不若褚戈、杜默惊才艳艳,隐隐然是下一代宗主的人选,也是与石传灯、关沧海等齐名的昆仑俊彦。 比修为,乐慕山业已突破剑芒关,距离剑气关尚有一步之遥,远在魏十七之上,比飞剑,乐慕山手中的九二土龙剑貌似狼犺,却是以九条晋升妖将的土龙蛇骨合炼而成,具土火二相神通,在毒剑宗内排名犹在碧鲮剑之上。 乐慕山心高气傲,不屑于拣便宜,放过重伤未愈的浦羽,挑上了魏十七。此人在毒蛛谷一剑击溃彭弋,接下大师兄一道五刖剑气,让毒剑宗沦为流石峰的笑柄,实在可恶,他有心当着众人的面挫一挫他的锐气,为宗门挣回脸面。 岁末赌局第二场,毒剑宗乐慕山,九二土龙剑,对御剑宗魏十七,藏雪剑。 魏十七踏进太极图中,乐慕山催动五毒诀,将九二土龙剑御起,剑身缓缓燃起一道赤红的火焰,九条土龙蛇现出身形,缠绕游动。 “石铁钟果然将此剑传与了他……”秦子介低声嘀咕了一句,唏嘘不已。当年他还是五行宗的弟子,修炼红莲诀有成,欲觅一柄趁手的飞剑,流石峰上与红莲诀最为相合的飞剑共有四柄,其中两柄是无主之物,一柄九二土龙剑,一柄三阳归元妖火剑,三阳归元妖火剑桀骜不驯,持此剑性情易受妖火dian染,偏激暴戾,并非良配,为争夺九二土龙剑,他与石铁钟比了一场,最终输了一招,只能退而求其次,取了三阳归元妖火剑。 这是他半世坎坷的开端。 多年之后,他听説石铁钟收了一名关门弟子,并将九二土龙剑传与他,还有些不信,剑修一向视飞剑如性命,须臾不离身,难道他找到了比九二土龙剑更趁手的飞剑? 秦子介若有所思,凝神看了几眼,微微摇头,乐慕山还嫩得很,催动剑诀,尚不足以使九二土龙剑完全化形,土龙蛇一条条头眼模糊,鳞片不全,不过略具其形而已。 乐慕山却颇为得意,以五毒诀驱动九二土龙剑化形,合九条妖将的丹火,锐不可当,寻常飞剑被火焰一烧,即成为一根废铁,便是秋鸿剑、桃木镇元剑之流,亦要退避三舍,避免与丹火硬撼。 第八十一节 六阳魁首落地 丹火燃起,九蛇化形,乐慕山眼前一花,已失去了对手的身影。 魏十七脚踏“鬼影步”,形同鬼魅,蓦地出现在乐慕山右侧,左手出拳如电,一十二重艮土真元汇聚于一处,轰向他腋下要害。这一拳出其不意,角度极刁,九二土龙剑太过长大,转动不便,仓促之际,乐慕山只来得及将剑柄一抬,硬接他一拳。 拳锋击中剑柄,真元暴吐,乐慕山掌心一热,虎口崩裂,九二土龙剑脱手飞出,如离弦之箭,直奔人群而去,去势指向五行宗长老秦子介。秦子介冷哼一声,探出右手,正待催动剑诀捏住飞剑,九二土龙剑忽然停滞在空中,不上不下,呆若木鸡。 秦子介微微皱起眉头,凝神细看,只见一黑一白两尾阴阳鱼在地下缓缓游动,九二土龙剑为太极图所摄,根本飞不出方寸之地。 一拳击飞九二土龙剑,第二拳紧随而至,直取乐慕山左胸心脏要害,疾若奔雷,这一拳若是击实,艮土真元入体,脏腑俱碎,绝无幸免。死亡的阴影当头罩下,乐慕山毛发俱竖,大喝一声,不顾一切催动五毒诀。 飞剑虽脱手,九条土龙蛇吐出的丹火兀自残留在掌间,被剑诀一催,倒卷而回,急速膨胀开来,将魏十七一口吞没。 乐慕山也是决断之人,输人不输阵,要死一起死,他身怀五毒诀,丹火不至侵入脏腑,拼着废了一条胳膊,也要反咬一口,魏十七若不收手,那便是两败俱伤之局。 距离实在太近,魏十七固然无处可躲,乐慕山的一条手臂亦为火舌缠绕,他深深吸入一口炽热的空气,忽觉一阵晕眩,已被挪移到太极图外。石铁钟挥袖一拂,将丹火收拢,化作一颗拳头大小的火球,在他掌心滴溜溜旋转,迅速将一颗丹药捏碎,洒在他手臂上。 乐慕山顾不得察看伤势,抬头望去,却见魏十七稳稳站在太极图中,毫发无伤,他惨然一笑,道:“师父,徒儿有负厚望!” 石铁钟摇摇头,宽慰徒弟道:“无妨,你已尽力 。回去好好想想,你输在哪里。” 乐慕山不知自己输在哪里,他却看得很清楚,这一战的胜负——不,应该说这一战的生死——只在电光石火间,魏十七两度施展“鬼影步”,先后出了两拳,第一次“鬼影步”闪至乐慕山身侧,出拳为实,迫使他只能以剑柄硬拼,以有心算无意,击飞九二土龙剑,紧接着第二拳貌似凌厉,实则是虚招,只为吸引乐慕山的注意,出拳的同时,魏十七已施展“鬼影步”退出三丈。 他真正的杀招在出第一拳时已经埋下,那是一枚剑丸,趁乐慕山不备,飞在他脑后,土龙蛇丹火倒卷的同时,剑丸已化作飞剑,无声无息斩向他后颈。太极图若不及时将乐慕山挪移出去,这一剑斩下,六阳魁首落地,便有十条性命,也一并交待了。 石铁钟伸手摘下九二土龙剑,暗自叹息,论修为,乐慕山犹在魏十七之上,但生死相搏,他输了不止一筹。魏十七于暗中伏下的那一剑,狠毒果决,毫不留手,杀性如此之重,昆仑二三代弟子罕有人能与其相比,毒剑宗门下,恐怕只有杜默能稳胜他一筹。 不过,若没有太极图保命,他那脑后生风的一剑,是否会斩下去? 石铁钟摇了摇头,道:“第二场,乐慕山挑魏十七,魏十七胜,乐慕山败。” 杜默将乐慕山的彩头拿起,放在精铁佛像之旁,那是一尊银灰色的三足鼎炉,巴掌大小,表面铭刻着符箓,做工精巧,不知有什么用处。 存者胜,亡者败,既然他被挪移出太极图,必定是中了暗算,乐慕山心痒难忍,等不到岁末赌局结束后请教师父,当下凑到曲泓曲长老身旁,低声问他这一战的首尾。 曲泓倒没有看轻他,耐心地指出他的不足,尤其是遁于他脑后的那一剑。 “那魏十七入门不久,修为剑诀都不如你,所御飞剑亦不能与九二土龙剑相提并论,你可知自己败在何处?” 乐慕山羞愧道:“……弟子技不如人。” 曲泓摇摇头,“你是第一次参加岁末赌局,你的毛病,与浦羽俞右桓相同。雄狮搏兔,亦用全力,虽是同门切磋,也要当成与仇敌抵死相拼,置生死于度外,出手决不留情,否则的话,永远不会有长进。你想过没有,既然是同门切磋,掌门为何煞费苦心布下太极图?就是为了要你们倾尽全力,即使错手伤了对方,也不会有大碍,难道你们要遇到真正的强敌,性命系于一线,才懂得这个道理吗?” 乐慕山额头冷汗涔涔。岁末赌局,掌门亲自主持大局,诸位长老宗主到场观战,不是为了其乐融融,品评一场以剑会友的游戏。赌局的目的是提供一个舞台,让各宗弟子把自己最强的一面展露出来,舍命相搏,在生死之际磨炼自己,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他却白白错过了。 这些话,之前师父也曾告诫过他,可他没有放在心上,或者说,事到临头都忘了。 这一场,魏十七赢得干净利索,温汤谷中再无人敢小觑他,那石破天惊的一剑,仿佛斩在众人的颈后,毛骨悚然,感同身受。 姜永寿叹了口气,他看看身旁的潘云,低声道:“不要再心存不忿,离他远一些,那家伙……心狠手辣,杀性太重。” 潘云扶着师兄的胳膊,默默无语。--68959+dd856+17786621--> 第八十二节 一点小默契 乐慕山与魏十七的一战,仿佛是一个引子,一个信号,xiao孩子过家家的游戏结束了,之后的四场赌局变得异常激烈,每个人都倾尽全力,不敢留手,剑芒剑气纵横交错,一黑一白两尾阴阳鱼频频浮现,不得空闲。 第三场,飞羽宗魏羝胜毒剑宗黄天荡,第四场五行宗霍勉负毒剑宗吴觞,第五场,毒剑宗蔡恪胜毒剑宗贺毓,第六场,飞羽宗古子蒙负御剑宗柳阙,其中蔡恪修红莲诀,古子蒙修飞羽诀,柳阙修青冥诀,三人均已突破剑气关。 至此,下场的一十二人不约而同达成了一dianxiao默契,谁都没有挑战之前几场的获胜者,尽管掌门定下的规矩并不反对取巧,但第一轮七场赌局,他们还是默认两两捉对,无人轮空。 魏、黄、霍、吴、蔡、贺、古、柳的四场赌局持续时间都不长,一盏茶工夫就分出了胜负,魏十七见识了剑芒剑气的种种运用,大开眼界。像俞右桓那样催动剑芒追着砍人,貌似凌厉,其实是最拙劣的手法,剑芒剑气当深藏不露,运转随心,只在最关键的时刻,才惊鸿一现,如死神的镰刀,收割了牺牲品的性命,随即又隐没不现。 窥一斑而知全豹,某种意义上,剑芒、剑气、剑丝、剑灵让御剑术发生了本质的改变。 让魏十七留心的是,蔡恪操纵剑气颇有晦涩之意,每每留下空隙,古、柳二人稍强一些,三人都不及杜默举重若轻,大抵与陨落在赤霞谷的仙都掌门奚鹄子相仿。 他却没有意识到,所谓空隙只是对他而言,啸月功,疯魔棍法,鬼影步,三者配合,才能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机会。 六场赌局过后,未曾交手的,只剩下御剑宗的石传灯和五行宗的寇玉城,他们也是众人心目中一致公认的强手。 月近中天,已是子时前后,紫阳道人叫到了寇玉城的名字。 寇玉城早年拜在浦尾生浦长老门下,乃是浦羽的师兄,他天资聪绝,修炼红莲诀进展极快,只花了七年时间,就突破剑芒关。浦尾生并不喜欢这个徒弟,始终对他淡淡的,究其原因,一来寇玉城禀性刚烈,入门不久,便与浦羽发生冲突,狠狠揍了他一顿,二来寇玉城沉默寡言,对他也不甚尊重,除了修炼之外,终日不发一言。禀性刚烈的人通常外向,沉默寡言的人每每内敛,然而南辕北辙的两种脾气,却同时出现在寇玉城身上,让人难以理解,不好相处。 在流石峰上,寇玉城一向独来独往,没什么要好的朋友,浦尾生对他很是头疼,私下里对儿子説,寇玉城是“养不熟的狼崽子”,这个説法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大伙儿背地里都叫他“寇狼”,不过当着他的面,没人敢提起。 五行宗宗主朴天卫发觉了他的天赋和窘境,便将寇玉城唤到听雪庐,与他谈了一席话,寇玉城在赤水崖后山枯坐三天三夜,断然辞别师门,孤身一人前往蛮骨森林潜修,十年之后,带着满身伤痕,重新回到了流石峰。 十年的苦修并没有磨去他的棱角,浦羽自觉修为大进,足以一雪前耻,当着师兄弟的面向他提出切磋一二,浦尾生虽觉不妥,也没有出言反对,谁知寇玉城根本不予理睬。浦羽只以为他胆怯,御剑上前,正待説几句调侃的话,眼前黑影一闪,胸腹之间血光迸射,若非浦尾生及时出手护住儿子,浦羽性命难保。 盛怒之下,浦尾生将寇玉城打成重伤,逐出师门,也因此契机,浦尾生才下定决心,助儿子将秋鸿剑炼成本命飞剑。 没有人收留寇玉城,他只能在赤水崖后山默默舔着伤口,熬过了一个苦寒的冬天。当春暖花开之际,他转投入朴天卫门下,游走于三洞四谷,独来独往,茹毛饮血,多与妖兽毒物为伍,绝少与人交谈。 这次岁末赌局,是朴天卫命他参加的。 参加赌局的同门大多面生,既不知他们师承来历,也不知修为深浅,寇玉城放眼望去,目光所及,见石传灯一袭白衣,卓尔不群,便伸手指了指他。 石传灯心中属意的对手是魏十七,与他人不同,他从未xiao觑这位入门不久的xiao师弟,阮静如此骄傲的人对他青眼有加,掌门亲口认他为师侄,清明与他过从甚密,相较于姜永寿和潘云,他必定有与众不同之处。他一直想摸摸魏十七的底,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这一次岁末赌局原本是良机,结果被乐慕山捷足先登。那家伙,以为挑了个软柿子,结果一脚踢在铁板上,脸面丢尽。 他深深看了魏十七一眼,暗自叹息,寇玉城挑上他,那么按照赌局的规矩,他便无望与魏十七交手了。 岁末赌局第七场,五行宗寇玉城,红莲诀,对御剑宗石传灯,烛阴诀。 第八十三节 烛阴吹息 石传灯踏入太极图之前,邢越再三注目,忍不住提dian徒弟,“寇玉城的剑意是从蛮骨森林中磨练出来的,须得xiao心,不要让他抢攻。” 他也是用心良苦。御剑宗二代弟子人丁不旺,除开那横空出世的阮姓妖孽不谈,石传灯、柳阙、关沧海也只是差强人意,比起五行宗的褚戈和毒剑宗的杜默颇为不如,他对石传灯颇为上心,不忍心看他倍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石传灯diandian头,寇玉城的凶名,他亦有所耳闻,他知道师父并不看好自己,不过之前在南华谷,他曾亲眼目睹寇玉城屠戮一头成年的象鼻貘,对他的手段有所了解,心中也不是全然无底。 寇玉城五短身材,肤色黝黑,肢体干瘦坚硬,像一头饥饿的猎豹,体内蕴藏着无穷力量。石传灯看不清他的飞剑藏在哪里,在南华谷偶遇的那次,寇玉城完全是凭借两只拳头将象鼻貘制服,只在最后挥出飞剑,乌光一闪,将猎物剁为一堆血肉。 石传灯确信当时他没有发觉自己藏身在旁,那是他最大的筹码。 石铁钟道:“那么,开始吧。” 石传灯应声催动剑诀,定神剑亮起一dian微弱的白光,摇摇欲坠,天地刹那间变黯淡,连皎洁的月色都隐没在黑暗中,寒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唯有那一dian摇曳的光亮,让人感到温暖和希望。 “烛阴吹息,幻象具现,练到这种程度了,也难为他了……”邢越低声嘀咕了一句,放下心来。 黑幕障天,星月全无,寇玉城并未惊慌,十年的磨练让他心性坚硬如铁,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幻,对他来説全无所谓,在蛮骨森林中,他不知遇到多少擅长幻术的妖兽,深陷种种幻象之中,只要坚守本心,不为所动,在杀机显露的瞬间迎头反击,一切幻象都将烟消云散,只剩下对方死不瞑目的双眼。 他微微屈膝下蹲,闭上眼睛细细体察,忽然脸色大变,引以为傲的野兽本能正向他发出激烈的警示,一柄黝黑的铁剑蓦地出现在掌中,寇玉城双手持剑顺势一挥,“铮”一声轻响,犀利的剑气被铁剑格开,从他颈旁擦过,汗毛倒数,皮肤裂开,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剑气有如实质,蜂拥而至,寇玉城压低身躯,铁剑舞作一团黑影,将周身团团围住,“铮铮铮铮”交击之声如急雨打芭蕉,连绵不绝。恍惚间,他再一次感到危机迫近,本能地退后半步,一道剑气从土中钻出,倏地消失,若是他反应慢了半拍,脚掌早被剑气贯穿。 寇玉城猛地睁开双眼,只见一dian幽光照亮了对手的身影,石传灯岳峙渊渟,全力以赴催动剑诀,一柄定神剑凝重如山,没有丝毫晃动,可他分明感到,无穷无尽的剑气正隐没在浓稠的黑暗中,如噬人的毒蛇,露出了獠牙。 他向来看不起这种站桩式的战法,但剑气强大如兹,站不站桩也无所谓了。 烛阴吹息,吹为冬,息为风。如此密集的剑气,如此刺骨的寒意,仅仅是幻象吗?寇玉城不敢冒险,他低低嘶吼了几声,舞动铁剑一步步向前迫近,剑气变得愈发暴戾,他几乎可以肯定,只要稍微松懈一线,身躯就会剑气撕碎,鲜血四溅,连魂魄都无从逃逸。 寒气肆虐,寇玉城浑身蒙上一层严霜,苦苦支撑,他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体内真元急速消耗,估摸着最多再坚持xiao半个时辰,就会力竭倒地。 “那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着……御剑宗的石传灯……不管他了……”寇玉城身影一晃,游鱼般向右前方滑出三尺,倏地折回,向侧后方退回一尺,接着又向左前方突入四尺,时刻不停变换着方位,剑气受其身法牵制,大半落在了空处,寇玉城承受的压力顿为之一轻,如此反复进退数次,他距离石传灯已不足二丈。 邢越摇摇头,“烛阴吹息”是何等厉害的杀招,石传灯修为有限,只能发挥出一二分威力,不过距离越近,“烛阴吹息”的攻势就越凌厉,突入二丈已是寇玉城的极限,烛阴诀的奥妙,不是凭借一口强悍之气能够硬扛下来的。 浦尾生面无表情看着弃徒,在烛阴吹息的强攻下支撑了这么久,他毫不怀疑寇玉城还有反咬一口的手段,“寇狼”是不会坐以待毙的,哪怕死,也要拖上一个垫背的。 铁剑越舞越急,忽然微微一颤,一片亮红的莲瓣颤颤巍巍滑落,紧接着第二片,第三片……十片百片,源源不绝,围绕着寇玉城四散飞舞,将剑气和寒意尽皆隔绝在外。 褚戈忍不住看了师父一眼,道:“师弟很了不起!” 朴天卫微微颔首,常人只道昆仑剑修过七关,入门为道胎关,登堂为剑种关、御剑关,入室为剑芒关、剑气关,大成为剑丝关、剑灵关,却不知剑灵并非剑道的尽头,剑灵之上,犹有剑域。 划剑为域,自成天地,寇玉城催动片片莲瓣,已有了一丝剑域的味道。 昆仑二代弟子,种种最强,褚戈,杜默,加上寇玉城,鼎足而三,御剑宗的衰落,五行宗的崛起,已是无可阻挡的大势。 第八十四节 终究难成大器 寇玉城步步进逼,距离石传灯不到丈许,定神剑依然纹丝不动,烛阴吹息的攻势愈发凌厉,如疾风骤雨,狂暴肆虐,他终于维系不住飞舞的莲瓣,眼看着一片片渐次枯萎。 “咯咯”数响,寇玉城扭转身躯,骨节摩擦,犹如生锈的铁门枢,他将铁剑缓缓一挥,吐出一道赤红的剑芒,横贯重重剑气,由数寸迅速缩减为二指宽,直射石传灯手中之剑。 秦子介“咦”了一声,似乎颇为惊讶,他早年修炼红莲诀,自然知道这一剑的妙处,寇玉城与石传灯修为相仿,并无优势可言,若以剑气对攻,无异于比拼真元,还是僵持之局,唯有全力催动红莲剑芒,才能穿透烛阴吹息,直击要害。 石传灯的要害,在于定神剑,全赖定神剑护住心神,他才没有迷失在幻象中。 剑芒依附于飞剑,就像藤萝缠绕古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说的正是这个道理,大凡剑芒吐至三尺开外,已是极限,之后每增加一寸,都要耗费数倍之功,得不偿失。据传昆仑曾有一位前辈,修为止步于剑芒关,毕生精研剑芒,修炼到精深处,能将剑芒吞吐至丈许开外,神出鬼没,如长虹贯日,伤人于无形。 寇玉城这一剑,差强仿佛,剑芒吐出七八尺,视剑气如无物,甫一射出,即至眼前。 石传灯终于心神动摇,不能维持“烛阴吹息”之势,定神剑微晃,与剑芒硬拼一招,“嗡”一声哀鸣,飞剑脱手,胸口如遭重击,断线鹞子一般倒飞出去,嘴一张,喷出一道血箭,受伤委实不轻。 明月高悬,天色朗朗如旧,剑气尽数消失,剑芒亦随之湮灭,寇玉城踏上半步,双眸精光闪烁,又是一剑挥出,周身莲瓣随剑势席卷而去,争先恐后飘向石传灯 一黑一白两尾阴阳鱼在地下追逐游动,石传灯被挪移出太极图,莲瓣失去了目标,四散飞舞,一片片坠落,被阴阳鱼吞入腹中。 胜负已分,寇玉城以剑驻地,胸口剧烈起伏,神色颇为疲倦。烛阴诀变幻莫测,凌厉至极,为了击败石传灯,他底牌尽出,莲瓣乃红莲剑气所化,能发不能收,这一战后,他元气大伤,不宜再催动剑气,以免损伤根本。 众人这时才看清他手中的飞剑,形同一根粗厚的铁条,略具飞剑的模样,剑尖作钝圆,两侧不开锋,无脊,无锷,无镗,无墩,黑沉沉极不显眼。 石铁钟道:“第七场,寇玉城挑石传灯,寇玉城胜,石传灯败。”杜默将那盘蒙尘的蛇蜕移至寇玉城名下,与一枚紫玉佩放在一起,紫玉佩是寇玉城摸得的彩头,镂刻着数种狰狞毒虫,一看便是大凶之物。 石传灯缓过劲来,暗暗叹息,败在寇玉城剑下,他心服口服,并无怨言,只是辜负了师父的一番厚望,如之奈何! 邢越拍拍徒弟的肩膀,揪然不乐,五行宗已经出了一个惊才艳艳的褚戈,如今又多了寇玉城,二人联手,互为掎角,御剑宗年轻一辈无人能与他们争锋,至于师弟岳朔的女儿阮静,碍于出身,他从来没把她当嫡系弟子看待。 第一轮最后一场赌局结束,至此,获胜的七人分别为五行宗寇玉城、浦羽,御剑宗柳阙、魏十七,毒剑宗蔡恪、吴觞,飞羽宗魏羝,其中魏十七、吴觞、柳阙在第二轮可以挑战寇玉城、浦羽、魏羝、蔡恪。 作为第一轮的胜出者,每人名下都有两件彩头。 寇玉城名下是蛇蜕和紫玉佩,浦羽名下是铜印和乌风丹,柳阙名下是毒蛛卵和蛇骨飞剑,魏十七名下是精铁佛像和三足鼎炉,吴觞名下是蛇骨飞剑和金头蜈蚣,蔡恪名下是碎玉丹和错金玉球,魏羝名下是两柄蛇骨飞剑。 如果说第一轮七场赌局,众人达成了一点小默契,不恃强凌弱,不车轮战,那么第二轮的三场赌局,完全是冲着彩头去的。 紫阳道人道:“吴觞,你先来。” 吴觞乃是昆仑长老邵康子之徒,修烛阴诀,御玉精剑,今年毒剑宗出战赌局的五名弟子中,他实力仅次于蔡恪,犹在贺毓之上。紫阳道人率先叫到他的名字,出乎意料,难道在掌门心中,自己竟不如那来历不明的魏十七吗? 心中转着念头,脸上不动声色,吴觞举目望向寇、浦、魏、蔡四人,寇玉城太厉害,蔡恪是同门师兄,此二人不予考虑,剩下五行宗的浦羽,和飞羽宗的魏羝,他瞥了一眼石台上的彩头,朝浦羽微笑道:“浦师弟,可否将铜印让与为兄?” 浦羽苦笑一声,拱拱手道:“甘拜下风。” 二人双双向石铁钟躬身行礼,各自退下,这一场赌局,胜者吴觞,败者浦羽,杜默将铜印移到吴觞名下,对他那点小算盘心知肚明。有其师必有其徒,少了那股子激烈之气,终究难成大器,吴觞……也就这样了! 邵康子捻着胡须,怡然自得,徒弟连赢两场,成为今年岁末赌局的赢家,而在长老宗主押上利物的局外之局中,他也稳赚不赔,若吴觞真的挑上了寇玉城或蔡恪死磕,他反倒要气极而笑了。 第八十五节 卖拳头的体修 浦羽自承不敌,吴觞不战而胜,紫阳道人不置可否,dian了下一个名字,“魏十七,你来吧。” 魏十七毫不犹豫道:“愿向五行宗寇师兄请教。”説着,大步踏入太极图中。 众人闻言,无不为之一怔,寇玉城力克石传灯,无疑是一十四名弟子中最强的一人,就算他在激战之余,元气大损,也不是魏十七能望其项背,选他作对手,究竟是一时冲动,是贪心作祟,还是哗众取宠? 紫阳道人微微一笑,道:“好!”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赞许门下弟子,表明自己的态度,与此同时,邵康子脸色微变,吴觞脸色发白,显然他的取巧并不被掌门认可。 寇玉城自知消耗过大,对他神出鬼没的身法颇为忌惮,他不敢托大,将铁剑扛在肩头,一步步朝前走去,心中盘算着应对之策,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贴身近战,以剑芒伤敌。 那是他最擅长,也是最强横的战法,蛮骨森林中,不知有多少厉害的妖兽死在铁剑下,沦为他腹中之食。 某种意义上,他跟魏十七是同一类人,他们都在荒山野地孤独地生活了很长时间,怀着戒心,惯于以恶意看待这个世界,谋定后动,愿赌服输。 不知是不是预感到什么,二人尚未交手,黑白两尾阴阳鱼已经在地下游动,追逐嬉戏,蓄势待发。 寇玉城镇之以静,并未急于出手,他在蛮骨森林待了整整十年,戒备成为身体的本能,妖兽每每潜伏在黑暗中,神出鬼没,擅长偷袭,后发制人才能收到奇效。 没有在第一时间抢攻,这是他犯下的第一个失误。 出乎意料,魏十七并未施展“鬼影步”近身缠斗,他抡起手臂将一枚蓝幽幽的剑丸掷出,星驰电掣般飞向寇玉城,手臂顺势落下,掌心朝上,有意无意向他遥遥一招。 寇玉城浑身汗毛倒竖,搜魂术令他心神微分,脑中闪过一刹那的恍惚,随即恢复清明,但他舞动铁剑迎向剑丸,反应却稍稍慢了一线。 “糟糕!”他心知中了圈套,急忙催动真元,双脚一沉没入土中,腰腹发力,铁剑徒然快了些许,堪堪击中剑丸,谁知剑丸竟全然不受力,流星般冲天而起,转瞬消失无踪。 从始至终,剑丸都是佯攻,只为吸引他的注意。 黑影闪到身后,一根乌沉沉的铁棒迎头击下,脑后生风,饶是寇玉城有准备,也来不及转身,只得双手横举铁剑硬接,“砰”一声巨响,如同半空响起一个焦雷,震得众人耳畔嗡嗡作响。 二人倾尽全力,艮土真元与离火真元硬拼一记,铁棒高高弹起,一条目生双瞳、胁插六翅的怪蛇虚影骤然浮现,魏十七双臂巨震,气血翻涌,身不由己向后飞去,寇玉城闷哼一声,身躯再度往下一沉,两条腿深深没入土中,手中铁剑闪过一道道赤芒,妖气肆虐,冲天而起。 褚戈暗暗为师弟可惜,这一柄铁剑只是寻常精铁打造,胡乱熔入了无数妖丹,又不及炼化,在持续不断的激战中强行揉为一体,变得黝黑坚硬,师弟暴殄天物,熔炼不得法,浪费了这许多上好的妖丹,到头来毫无神通可言,只能把飞剑当铁条砸人。 二人真元碰撞,铁剑内熔炼不化的妖丹尽数震碎,妖气逸出,可见这一击的刚猛,换一个人根本承受不下来。 魏十七丹田之中妖丹滴溜溜直转,督脉一十二处窍穴齐齐震动,真元流转,犹如潮汐往复不断,他人在半空中,将气息一沉,硬生生挫下身形,右脚足尖dian地,人影倏地消失,再次出现在寇玉城身侧,又是一棒砸下。 寇玉城转动不便,无奈,只得举起铁剑硬接,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铁剑弯成一道弧形,旋即弹直,将铁棒震开。他手臂酸软,眼前金星乱飞,半截身躯入土,狼狈不堪。 只过数息,魏十七再度出现,狠狠一棒砸下,接连三棒,一棒比一棒重,像打木桩一样,把寇玉城夯入土中,直埋至胸口。 寇玉城懊悔万分,魏十七哪里是什么剑修,分明是个卖拳头的体修,狗屁后发制人,上了他的当!他胸中戾气肆虐,不等对手再次扑上前,催动红莲诀,铁剑吐出一道赤红的剑芒,围绕着周身一晃。 魏十七避到丈许开外,向铁棒中灌注真元,六翅重瞳的怪蛇现出虚影,周身泛起黄芒,有如实质,倏地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寇玉城身前。 寇玉城将铁剑一震,脸色惨白如纸,剑芒涣散,十余片亮红的莲瓣纷纷扬扬扑向怪蛇。他终于催动了红莲剑气,只是元气大伤,无以为继,全然没有之前的声势。 没有及时从土中脱身,这是他犯下的第二个失误。 怪蛇张开大口,拼命一吸,将莲瓣尽数吞下,艮土真元猛地炸开来,莲瓣渐次湮灭,只剩下三四片,色泽黯淡,萎顿无力。寇玉城拼尽余力,将身躯一摇,大地破开无数深邃的裂痕,眼看再挣数下,他就能摆脱束缚,破土而出。 遥远的高空,忽然响起一串激烈的剑鸣,“嗡嗡嗡嗡……”不绝于耳,寇玉城骇然抬头,却见一道蓝芒从天而降,势如破竹,无可抵挡。 第八十六节 九幽阴冥剑 藏雪剑急速旋转,自高空堕下,蓝芒映入寇玉城眼眸,刺得他心底冰凉,身躯和魂魄,仿佛被这一剑钉死,死亡的手轻轻抚过后颈,毛骨悚然。 阴阳鱼双双游转,电光石火之际,他被及时挪移出太极图,剑鸣嘎然中断,蓝芒消失,留下一个拳头大xiao的洞穴,深不见底。 这一战,却是魏十七赢了。 虽然输给了魏十七,但寇玉城并不气馁,也无愤懑,他心中清楚,若非前一轮赌局消耗过大,他还是能稳稳压制魏十七,立于不败之地,对手毕竟没有突破剑气关,真元修为的差距,不是靠战法能够弥补的。 不过,他够强,够狠,把自身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那是从血与火中磨砺出来的实力,不容xiao觑。 蓝莹莹的剑丸从地下升起,一声欢鸣,投入魏十七袖中,阴阳鱼眷恋不去,似有不舍之意。他将铁棒收入剑囊中,向寇玉城遥遥致意,后者挥挥手,铁剑扛在肩头,仰天大笑三声,谁的招呼都不打,掉头就走。 褚戈忽道:“寇师弟惜败,非战之罪,不过这是好事,假以时日,他前途不可限量。” 朴天卫哂笑道:“输了就是输了,寇玉城连战二人,固然吃亏,只是你以为魏十七手段尽出,再无底牌了?” 褚戈眼力不凡,早看出这一站寇玉城是强弩之末,稍嫌保守,魏十七抓住机会,出其不意,先以搜魂术和剑丸扰乱他的心神,趁机埋下杀招,之后施展“鬼影步”,接连三棒将寇玉城夯入土中,真元外放,诱使他催动剑气,结果疏忽了从天而降的必杀之剑。 环环相扣,胜得太过侥幸,褚戈看不出他还有什么隐藏的手段,按常理推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朴天卫dian了dian他的眉心,褚戈心中一凛,眯起眼睛凝神望去,存了心,隐约看出了一丝端倪。他摇摇头,觉得此事匪夷所思。 第二轮第二场赌局结束,魏十七挑寇玉城,魏十七胜,寇玉城败。寇玉城名下有两件彩头,魏十七要了蛇蜕,杜默深深望了他一眼,心念微转,便猜到是他那不成器的徒弟在余瑶跟前露了口风,他那口无遮拦的毛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他将蛇蜕移至魏十七名下,心道:“三面佛,玉角,银光鼎,他倒是赢了个钵满盆满,不过也难怪,运气好,实力够,也该轮到御剑宗出一回风头了!” 魏十七以弱击强,寇玉城虽败犹荣,浦尾生看了他连战二场,大笑而去,心中颇有些懊恼。寇玉城之强,出乎他意料之外,门下弟子无一人能与之相比,如此良才,竟然白白推给他人,他忽然觉得,桀骜不驯,沉默寡言,这又有何妨,只要出自他浦尾生门下,即便有再多的毛病,也都可以忍受。 只是现在懊恼,已经太迟了。 夜深人静,月华皎洁,第二轮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赌局,御剑宗柳阙,对毒剑宗蔡恪,飞羽宗的魏羝轮空。 柳阙拜在莫安川莫长老门下,其师陨落于太一宗楚天佑的定海珠下,柳阙名义上是御剑宗二代弟子,实则由莫安川亲自指dian他修炼青冥诀,他为人低调,不若褚戈、杜默天资过人,但胜在性情沉稳刚毅,一步一个脚印,按部就班突破御剑关,剑芒关,剑气关,走得极为踏实,深得莫安川看重。 上一轮赌局,蔡恪对上贺毓,彼此知根知底,也犯不着拼死相斗,略加比试,便分出胜负。按照蔡恪的本意,是不愿同室操戈的,但贺毓看了接下来的对手,御剑宗的石传灯、柳阙,五行宗的寇玉城,飞羽宗的古子蒙,一个个俱是剑气修为,土龙蛇王的妖丹不宜流出毒剑宗,与此落入旁人之手,不如交给蔡恪保管,他暗示蔡恪挑战自己,蔡恪知他一贯心思缜密,此举必有缘由,便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从始至终,蔡恪都不清楚错金玉球中藏了什么。 柳阙倒提九幽阴冥剑,缓步而行,此剑较寻常飞剑长了半尺,剑尖拖在地上,叮当有声,柳阙浑不在意,踏入太极图,双脚一前一后叉开,含胸收腹,屏气凝神。 蔡恪持断水剑,迈开大步上前,步履渐渐加快,嗒嗒嗒嗒,势如奔马,每踏上一步,断水剑便亮上一分,一道剑气在剑脊中左冲右突,仿佛困于囚笼的猛兽,狂躁不安。 猛兽出笼,势不可挡。 柳阙不等他蓄势到巅峰,双手持九幽阴冥剑,躬身奋力一挥,犹如拖着万钧重物,上半身衣衫尽裂,露出鼓胀的肌肉,轮廓刀劈斧削,透出几分狰狞之意。 九幽阴冥剑指向蔡恪,数十道剑气被剑势牵引,接连从土石间跃起,争先恐后射向蔡恪。蔡恪一脚重重踏下,强行刹住前冲之势,暗暗叫苦不迭,断水剑中只酝酿了一道剑气,哪知对方一出手就是数十道剑气,铺天盖地,疾如风雨,叫他如何应对! 第八十七节 干脆把话挑明了 千钧一发之际,蔡恪将断水剑一拍,一道剑气‘激’‘射’而出,紧跟着纵身一跃,御剑冲天而起。 ‘阴’冥剑气如水中游鱼,一分为二,一股蝇逐臭,蚁附膻,将断水剑气团团困住,消磨殆尽,另一股咬着蔡恪不放,追了个首尾相接。 蔡恪御剑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转得头晕目眩,咬着牙苦撑,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家伙……怎么布下了这许多剑气?” 与他同样困‘惑’不解的还有太极图外观战的一干弟子,柳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厉害,一出手就是数十道剑气,比之横空出世的寇‘玉’城,也不逊‘色’到哪里去。 张观峰“咝咝咝”倒‘抽’着冷气,一忽儿轻一忽儿响,让人听了以为是牙疼。他一向自觉与柳阙在伯仲之间,纵使不及,相差也有限,只是看了他在赌局中‘操’纵剑气的手法,备受打击,原先那点底气飞到了九霄云外。 秦子介指点徒弟:“柳阙占了先机,他倒拖九幽‘阴’冥剑时,就已经把剑气布于地下,‘阴’冥剑气下接黄泉,五行归土,不‘露’痕迹,蔡恪没有察觉,正面迎击,中了他的圈套。这一手‘千刃’埋得很高明,隐而不发,暴起击敌,观峰,你不及他。” 张观峰暗暗叹息,昆仑四诀凌驾于诸般剑诀之上,绝非偶然,青冥诀的“‘射’日”和“千仞”,红莲诀的剑气化莲,烛‘阴’诀的“烛‘阴’吐息”,窥一斑而知全豹,果然不同凡响,与之相比,他修炼的地火诀要逊‘色’不止一筹。 太极图中,柳阙全神贯注‘操’纵剑气,一分为三,追逐包抄,极尽变化之能事,蔡恪落了下风,避之不及,终于被剑气击中,一头栽倒在地。 柳阙不为已甚,蔡恪自知不敌,也不硬撑,垂着头收剑认负。 贺毓掐着大‘腿’,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果不其然,柳阙取了那枚错金‘玉’球。他只得一口气叹在了肚子里,今年的岁末赌局,毒剑宗流年不利,输人又输物,一十四件彩头,只留下了蛇骨飞剑、金头蜈蚣、铜印和碎‘玉’丹,最让人可惜的几件都输了出去,连带着累计诸位长老宗主,不知赔了什么珍稀的利物 最大的赢家,赫然是御剑宗,柳阙手里的毒蛛卵、蛇骨飞剑、土龙蛇王妖丹,魏十七手里的‘精’铁佛像,三足鼎炉,‘玉’角,重头大都在其中。 赌局结束,各宗弟子热闹起来,彼此计算着得失,瓜分彩头和利物,不屑一顾的,淡然处之的,锱铢必较的,志得意满的,垂头丧气的,芸芸众生百态,颇有些年终岁末的味道,连带诸位长老宗主也未能免俗。 清明收起太极图,往石台上取了魏十七赢得的彩头,走到他身旁递过去,笑嘻嘻道:“爆了个大冷‘门’,这下子赚翻了,不枉我推荐你这把,不错不错!” 魏十七笑着接过彩头,随手收进烂银指环内,道:“幸不辱命。” 清明不经意道:“听闻柳阙修炼青冥诀遇到瓶颈,莫长老意‘欲’开炉炼丹,助他突破,只是没有合用的鼎炉。” 他在暗示些什么,魏十七心知肚明,不动声‘色’谢了一声。 清明犹豫一下,决定还他一个大大的人情,干脆把话挑明了,“错金‘玉’球里的东西对‘‘玉’角’大有好处,错过了可惜。” 魏十七点点头,表示自己心中有数。 东方透出些许白光,长夜过去,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欢喜有人忧,众人各自散去,温汤谷空‘荡’‘荡’的,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紫阳道人背着手站在胡杨老树下,看着一个个身影消失在苍茫群山间,面‘色’如水,若有所思。 魏十七拉着余瑶的手,二人并肩回到无涯观的静室中。 余瑶倚在窗台上,歪着头用小指将鬓角的散发勾到耳后,道:“这么急,难不成怕人抢了你的东西?” 魏十七笑笑,随手取出那盘蛇蜕,塞到她手里,道:“这个送给你。” 余瑶微有些吃惊,摇头推却道:“‘‘玉’角’十分难得,你养在身边,有大用。” “你我又有什么分别,留着,养熟了也是个伴。” “真心的?”余瑶故意拨撩他。 “十足真金的真。” 余瑶双手合什,指尖抵住下颌,想了想,道:“我不要,身边养一条蛇游来游去,膈应的慌,有机会的话,找一头灵猫灵狐吧。” 魏十七沉‘吟’道:“也好。”他记起流石峰三‘洞’四谷中的南华谷,灵猫灵狐出没其间,作灵宠豢养,比六翅水蛇更讨喜。美‘女’身边养一条会飞的水蛇,神出鬼没,想着也有些违和。 余瑶把蛇蜕放回他手中,拉起他的衣襟擦了擦手,抬到眼前看了会,又擦了一遍,这才伸出双臂环住他的后腰,脸靠在他肩头,感受着这个男人的体温。 魏十七拍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余瑶仰起头看他,眼‘波’流转,脸颊晕红,魏十七心中一动,托起她的下颌,正待轻薄,忽然停下手,皱起了眉头。--79539+dsuaahhh+24539613--> 第八十八节 此人可以深交 静室外响起了脚步声,余瑶慌忙从他怀中挣脱,背转身面朝窗棂,略加整dian仪容,深深吸口气,让紊乱的心绪镇定下来。 脚步声停在门外,一人屈指敲了两下,开口道:“魏师弟,我是石传灯,有事相商,可有空暇?” 以石传灯的修为,不难发觉静室内另有其人,他执意相扰,显然“有事”云云并非一句借口,魏十七记起清明的提醒,心知他十有是为了三足鼎炉而来,当下把门打开,延请他进来。 余瑶踏上一步,正待见过师叔,石传灯对她视若无睹,眼中分明露出嘲讽之意,他拱拱手跟魏十七打招呼,余瑶愣了一下,知趣地快步闪出,随手掩上了门。 沿着栈道一路疾走,不知不觉来到熊罴崖上,望着连绵起伏的群山,天边如火如荼的朝霞,她心中既委屈,又着恼。石传灯为人恣意率性,他的态度提醒了她,难以言状的滋味在胸中翻腾,尽管不愿意去想,不愿承认,她清楚自己的境地,在掌门眼中,在孙嬷嬷眼中,在石传灯眼中,在流石峰无数同门眼中,过去的那个余瑶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玩物,她的命运操纵于魏十七之手,是生是死,是荣是辱,全在他的一念间。 这就是命运么? 不错,她对魏十七是怀有情愫的,记忆里那些与他共度的经历,或长或短,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人忍不住微笑,那时的自己,心中没有多余的念头,简直可以用单纯来形容,即使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下意识里,她一直觉得自己会是他的伴侣,能够与他携手走过漫长的旅程,可是,他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吗? 他説交给他来想,他答应帮自己解决一切问题,但人都是会变的……男人都薄情寡义,喜新厌旧……越是轻易到手的东西,就越不懂得珍惜……无数念头此起彼伏,她痛苦地呻吟一声,紧紧闭上了双眼。 从什么时候起,魏十七离他越来越远,远得只能望见他的背影?从什么时候起,连石传灯都要客客气气説,“有事相商,可有空暇?”她开始警醒,变得患得患失。 岁末赌局是他的舞台,刚刚过去的一夜,他一举跻身流石峰二代弟子翘楚,纵然不能与褚戈、杜默比肩,也无人敢xiao觑他。 余瑶并不知道,在昆仑极西处的仙云峰,有一个叫秦贞的女子,在很多年前就意识到这一dian,为了有朝一日能并肩走在他身旁,她努力改变着自己。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若是大到一定程度,感情就无法维系,这与初心无关,只关人性。 余瑶抬头望去,无涯观遥遥在目。 静室之中,魏十七微笑道:“不知石师兄前来,有何指教?” 石传灯也不兜圈子,坦然道:“魏师弟在岁末赌局中赢得三件彩头,其中有一件三足鼎炉,于我大有用处,不知师弟能否割爱,我愿以物交换。” 他从腰间解下一只储物袋,轻轻一抖,倒出七八样零碎物事,一截枯枝,两只瓷瓶,一只朱红的玉盒,十多粒棋子大xiao的虫卵,一枚玉简,一串褐色的手珠。 “这是我手头的全部家当了。”石传灯把诸物一件件拿起,向他简要解説了几句。 那截不起眼的枯枝是他早年击杀一名玄门修士得来的,用途不明,估计是炼丹的原料,玄门炼丹术与昆仑派不同,所取原料多用草木,罕用妖丹,手法大相径庭,甚少共通之处,他请教了多人,无人识得来历。 两只瓷瓶中装的都是丹药,一瓶是黄螭丹,对恢复元气,突破瓶颈大有助力,一瓶是补天丹,疗伤辟毒,颇有神效,这两种丹药弥足珍贵,即使是嫡系弟子,身边也难备一二。 朱红色的玉盒乃是赤玉所制,称为赤玉匣。赤玉是将赤砂岩投入丹炉里,引地火熔炼,去芜存菁,凝结而成的精华,适合制成玉匣或葫芦状容器,豢养灵虫,有诸多好处。熔炼赤玉耗日持久,杂质殊难除尽,色泽不纯,往往偏于紫红,毒剑宗多用紫红的赤玉葫芦收纳金头蜈蚣,像这种朱红色的赤玉匣,品质上佳,流石峰上也不多见。 那些棋子大xiao的虫卵是鬼脸蛾产下的卵,从蛮骨森林中得来,鬼脸蛾是灵虫榜上有名的毒虫,排位犹在青铁蜂之前,青铁蜂天生克制毒物,却对鬼脸蛾退避三舍。 玉简本身倒不算什么稀罕东西,是他跟一位毒剑宗的长辈打赌赢来的,其上罗列了一些灵虫榜上有名的异虫,只有十五六种,不全,不过难能可贵的是,每种异虫都注明了习性特质和豢养心得,鬼脸蛾恰好在内,玉简配上虫卵和赤玉匣,相得益彰,极为难得。 至于那串手珠,乃是伽楠所制,浑圆玉润,经历多人之手,辗转归石传灯所有。伽楠是沉香中的上品,普通的沉香需dian燃,伽楠以手温之,即能散发出清凉香甜的气息,有祛除邪魔、安定心神的奇效,是参悟剑诀心法,突破瓶颈的辅助之物。 魏十七耐心听他解説,只当长了一番见识,末了笑道:“师兄有何建议?” 石传灯想了想,提议用玉简、虫卵和赤玉匣,换取他手头的鼎炉,那串伽楠手珠,就算个添头。 魏十七道:“我对豢养灵虫没什么兴趣,师兄从赌局得来的三件彩头换不换?” 此言原在意料之中,石传灯沉吟片刻,慨然道:“不瞒师弟説,那三件彩头须上缴师门,不过我可以先挑一件——师弟看中了哪一件,只管拿去。” 魏十七取出三足鼎炉推到他跟前,道:“换那枚错金玉球。” 石传灯犹豫一下,问道:“师弟可知玉球里是什么?” 魏十七摇摇头,笑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换,赌一把。” “师弟的想法与众不同!”石传灯啧啧称奇,当下他留下错金玉球,取了鼎炉离去。从始至终,魏十七既没有漫天要价,也没有问那三足鼎炉的来历用途,石传灯对这一dian颇为欣赏,觉得此人可以深交。 当然,可以深交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在岁末赌局中展示了超出侪辈的实力。 第八十九节 了断了了事 岁末赌局之后的第三天,又一则消息传至流石峰,平渊、沥阳、玄通、玉虚四派联手清缴鬼门渊,季鸿儒、许篁、韩赤松联手击伤赤瞳蛇王勾邪,生擒人面鸠棲落,找到了戚都的头颅。戚都系为人谋害,一剑断首,尸身散落在鬼门渊下,为妖物吞噬,飞剑和储物袋不知所踪,唯有首级落在棲落之手,啃净皮肉,单留下了一个骷髅头。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行人撤离鬼门渊,在阴阳岭发现了妖物的行踪,一路追查下去,竟擒获了夺舍人身的三眼灵猫苗子,她为奚鹄子的“附骨针”所制,一身修为所剩无几,苟延残喘罢了。平渊掌门季鸿儒严加逼问,竟发觉仙都派的弟子秦贞以赤鳞剑龙吻火助其疗伤,换取三眼灵猫指dian她修炼剑诀。 平渊派戚都和仙都派侯江城先后死在鬼门渊,秦贞又与三眼灵猫暗通款曲,这其中是否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季鸿儒不由起了疑心,随即上仙云峰,向仙都代掌门邓元通理论,以“通妖”的罪名索取秦贞。邓元通百般推诿,铁了心护着秦贞,季鸿儒当即飞剑传书至流石峰,请昆仑长老会定夺。 接天岭风波才过,鬼门渊风波又起,魏十七从清明那里听到消息,沉吟片刻,道:“此事因我而起,不如我再往仙云峰走一趟,就此了断了了事!” 清明问道:“你打算怎样了断?” 魏十七哂笑道:“修剑之人,谁的剑利,谁就在理,这无非是另一场赌局罢了!” 清明咂着嘴道:“不错,帮亲不帮理,就是这个理。只是让谁去仙云峰调停,须得长老会首肯,你出身仙都,按理説应当避嫌,邢越固执得很,要説服他不易。” “邢长老……不好説话?” “是不好説话,他是对你们有看法。” “我们?” “你们——阮静,姜永寿,潘云,还有你,你们!” 魏十七皱起眉头,旁支四派齐上仙云峰逼宫,背后各有人撑腰,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想想就头疼,若是邢长老再掺和进来,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清明眼珠骨碌碌一转,拍着大腿给他出主意,“想去,其实也不难。玄通、玉虚二派掌门出身五行宗,平渊派掌门出身鲲鹏宗,早就倒向了五行宗一边,朴天卫意欲吞并飞羽宗,秦子介惦记着整顿旁支七派,这是个对仙都派施压,剪除飞羽宗羽翼的好机会,唯一可虑的是沥阳派,你以掌门师侄的身份居中调停,许篁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会反对,所以説,只要你打偏手,站在五行宗一边,朴天卫必定会促成你前往仙云峰。” 魏十七略加思索,觉得清明的分析很有道理,只是他明明是掌门的人,为何有意无意为朴天卫接任昆仑掌门铺路?难道説……难道説……紫阳道人已经时日无多了?他忍不住问道:“掌门一切都安好吧?” 清明愣了一下,噗嗤笑出声,越笑越响,捂着肚子直不起腰,他伸出xiao手指着魏十七,“你……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魏十七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但新的疑惑随之而来,掌门急着传位于朴宗主,必有缘故,不是有恙,莫非他飞升在即?这句话他却不便多问了。 “没事,别担心,掌门千秋万岁,好得很。”清明的脸色有几分古怪,他踌躇片刻,向魏十七透露了一dian内幕,“掌门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你是很重要的一枚棋子,无须担心,只管放手去做。” 魏十七心中一宽,笑道:“多谢,朴宗主那边,我自去分説,到时候还要请你帮衬一二。” 清明将xiao胸脯拍得梆梆响,慨然应允:“包在我身上!” 当天黄昏,邢越邢长老敲响云板,诸位长老宗主齐聚二相殿,商议仙云峰上的这场风波。 紫阳道人在岁末赌局上匆匆露了一面,就此神龙见首不见尾,销声匿迹,流石峰仍由长老会把持,其中话语权最重的,当属御剑宗的邢越邢长老,以及五行宗的宗主朴天卫,诸位长老宗主大致分为三派,一派支持邢越,一派支持朴天卫,一派中立。 邢越一方的势力最大,御剑宗辈分最高的四位元老,莫安川,丁原,许雍,司徒空,再加上毒剑宗的石铁钟、曲泓、西门町、邵康子,占据了半壁江山。 朴天卫一方的势力稍显逊色,除了五行宗的童庐、史平复、秦子介、浦尾生外,只有飞羽宗的张重阳和云笈站在他一边。 御剑宗代替掌门出席的清明、无涯观的执事孙汀孙嬷嬷、在镇妖塔中闭关疗伤的阮静,钩镰宗失势的鲁、陆二位长老,飞羽宗宗主张重华,此六人向来保持中立,甚少旗鼓鲜明地支持某一方。 但是这一次长老会议事,朴天卫表现得颇为强势,一开始邢越还打算与他争上一争,但清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插了一句,形势就急转直下,就连莫、丁、许、司徒四位元老都打起了哈哈。 请明説,昆仑掌门之位在御剑宗,御剑宗弟子不得再执掌旁支,旁支的事务,就交给其他各宗处置吧。 旁人或许不明就里,邢越却心知肚明,清明的意思,就是掌门的意思。 第九十节 越看越解恨 调停旁支纷争一事,最终落在了五行宗头上,朴天卫命褚戈为正使,张观峰、寇玉城为副使,魏十七、俞右桓随行,即刻出发,便宜行事。网】 接天岭之变,长老会命飞羽宗镇压妖物,惊动了一名宗主,一名长老,仙云峰调停,五行宗只派出一干二代弟子,其分量却并不逊色于张重华张重阳兄弟。褚戈隐隐然是五行宗下一任宗主,寇玉城十年磨剑,初窥剑域,魏十七在岁末赌局中一鸣惊人,此三人的背后,站着紫阳道人和朴天卫,而流石峰这两根擎天巨柱,向来有护短之名,谁又敢小觑他们。 五人行至半途,分成两拨,褚、魏、俞三人直奔仙云峰而去,张、寇二人折往鬼门渊。 黎明时分,长瀛观三清殿中,平渊、沥阳、玄通、玉虚、仙都五派掌门见过昆仑来使,季鸿儒见正使是五行宗宗主朴天卫的首徒,顿时放下心来,当年在流石峰,他与褚戈有过数面之缘,每次拜见朴天卫,都见他侍奉在旁,深得宗主看重。 飞剑传书,语焉不详,褚戈先问起个中详情。 原来季鸿儒和戚都出身鲲鹏宗,习得一门秘法,以精血为引,在千仞峰五观殿中供有神魂灯,人在灯在,人亡灯灭。那一日戚都前往鬼门渊斩杀人面鸠,收取精魂祭炼人面幡,意欲擒下老对手棲落,将其摄入幡中充当主魂。去了五七日,戚都留下的神魂灯忽然熄灭,平渊掌门季鸿儒心知有变,便联合旁支诸派前往鬼门渊,许以重利,明为清剿妖物,实在追查戚都的死因,收回剑囊和储物袋。 旁的东西倒还罢了,垂星剑是恩师遗物,不容有失。 平渊、沥阳、玄通、玉虚四派尽遣精锐,其中尤以平渊派为甚,平渊十子,除去排位第六的戚都和第七的钱居安,倾巢而出,在鬼门渊外设下陷阱,引诱人面鸠赤瞳蛇来攻,斗了一阵,杀伤无数,棲落和勾邪不敌众剑修,躲入深渊不敢露面 众人四下里搜寻,没有发现戚都的下落,反在鬼门渊的另一边找到一具陌生的尸体,衣衫褴褛,血肉脏腑被妖物啃食殆尽,面目全非,只遗下一具白骨。 玄通派的曹雨心细如发,发觉他口中空空如也,没有半颗牙齿,她记起仙都派外门有一位弟子,号称无牙侯江城,先天十三窍的绝佳资质,结果没能凝成道胎,只得转入外门服劳役,遗恨不已。 得了她提醒,邱牧石从尸体旁的石缝里找到几枚黑黝黝的铁环,那是仙都派招收试炼弟子的信物,旁支七派各不相同,这些铁环确定了侯江城的身份。 仙都虽未参与此次清剿,毕竟同为昆仑旁支,门下弟子遇难,于情于理,应当知会一声。韩赤松命弟子将侯江城尸身收起,待回程时交还仙都代掌门邓元通,略尽人事。 一战奏功,趁胜追击,曹雨持晃金绳潜下鬼门渊,摸清勾邪藏身的洞穴,五派掌门率众一鼓作气深入敌穴,生擒棲落,将赤瞳蛇王勾邪杀成重伤,逃入鬼门渊深处不知所踪。 季鸿儒从棲落身边搜出了一个骷髅,严加拷问,这才得知当日棲落以冥火破了人面幡,戚都被迫退回林中,陷入重围,人面鸠和赤瞳蛇上下交攻,后得强援,才躲过一劫,棲落在林外隐隐感觉到威胁,犹豫再三不曾入林,侥幸逃脱的几头人面鸠惊恐万分,鸟语所言有限,无从分辨详情,连叫带比划,只知道一人使剑,一人挥拳,厉害得紧。 当天深夜,鬼门渊下一阵骚乱,妖物争抢血肉,好一阵才平息下来。一头人面鸠抢到一颗人类的头颅,献给棲落品尝,棲落骇然发现,那竟然是仇敌戚都的六阳魁首!她喜出望外,将皮肉啃得干干净净,留下一个雪白的骷髅头,越看越解恨,带在腰间,须臾不离身,时不时拿出来摩挲一番。 戚都的骷髅连着一小截脊椎,断处光滑,显然是被利器斩下,一击得手,干净利索。 季鸿儒逼问戚都的尸身及飞剑储物袋,棲落说那些东西掉落到鬼门渊深处,取不回来了,鬼门渊越往深处去,盘踞的妖物越厉害,人面鸠和赤瞳蛇只在靠近石梁的百余丈内出没,从不敢进入真正的深渊。 众人心中有数,何止是人面鸠赤瞳蛇,昆仑及旁支七派历代都遣好手探寻鬼门渊,最多抵达百丈深处,再往下,九死一生,无人生还。 戚都死得蹊跷,当务之急,是找到相助他杀出重围的二人。 一行人在阴阳岭搜寻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得踏上归程,结果说巧不巧,竟意外捕获了三眼灵猫苗子,进而牵出仙都派卫蓉娘之徒秦贞,戚都的弟子邓燮忽然提起,当日他和商剑楠上仙云峰拜见邓元通,邀请他移驾千仞峰,商议合诸派之力清剿鬼门渊事宜,偶尔听人说起,昆仑御剑宗的魏十七恰好也在仙云峰,逗留了好几日。 季鸿儒心中“咯噔”一响,一人使剑,一人挥拳,使剑倒还罢了,毕竟昆仑剑修惯以飞剑击敌,挥拳的话……他怀疑这二人会不会是魏十七和秦贞。 魏十七早已回转流石峰,于是季鸿儒亲上仙云峰,以追查“通妖”的罪名为由,向邓元通索要秦贞,奈何邓元通一味护着秦贞,不肯松口。--68959+dd856+17855349--> 第九十一节 心中打的主意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季鸿儒虽然没有明説,但众人都听出他在暗示些什么,各自转着念头,沉默不语。 褚戈以拳支颐,不动声色,待季鸿儒讲完,忽道:“师弟,你怎么看?” 众人闻言为之一怔,明明褚戈才是昆仑正使,为何要问询魏十七的意思?这究竟是顺口一説,还是另有玄机? 魏十七慢吞吞道:“一桩桩事情来。侯江城的尸身在哪里?” 韩赤松从腰间取下一只储物袋,道:“已收在此袋中。” “且取出一观。” “在这里吗?”韩赤松颇有些踌躇。 “无妨,就在这里。” 韩赤松依言将储物袋打开,倒出侯江城的尸骸,一股恶臭四散飘逸,众人无不捂住口鼻,屏息细看。尸骸残缺不全,面目皆非,一只眼珠滚落在眼窝外,脸上肌肉溃烂不堪,辨不清容貌,身体四肢都有妖物啃食的痕迹,腹腔被利爪扯开,脏腑空无一物。 邓元通仔细辨认了片刻,摇了摇头,从身形看,那尸骸跟侯江城颇为相似,但真要确认他的身份,倒也説不准。 魏十七走上前,蹲在臭气熏天的尸骸旁,伸手捏开他的下颌,果然,嘴里没有半颗牙齿,牙龈黑红肿烂,渗出脓水。他从袖中摸出一柄狭长的匕首,逐一划开牙龈,检视牙髓和牙根,片刻后站起身,道:“此人不是侯江城。” 季鸿儒不禁问道:“何出此言?” “侯江城有个外号叫‘无牙儿’,他天生异象,一出生便长着满口白牙,拉扯他长大的是个走江湖的瘸子,下狠手把他满口牙齿尽数敲落,从此再也没有长出来。这具尸骸的牙齿是新近才拔掉的,牙龈下的牙髓牙根受创未愈,一看便知。”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生不出反驳之念,划开牙龈检视牙髓牙根,哪里想得到这些! “既然他不是侯江城,那就是有人故布疑阵,遗下这具尸体,希望我们以为侯江城已死……”魏十七看了褚戈一眼,住口不言。他心底寻思,若侯江城死于他人之手,凶手十有会将他抛入鬼门渊,毁尸灭迹,而今假造出一具尸体,恐怕是侯江城自己故弄玄虚,意图撇清洛城侯府的干系……会不会是出于某种原因,他窃取了七禽剑,回转洛城寻仇…… 褚戈清楚侯江城乃是秦子介埋在仙都的暗桩,撤离仙云峰时出了意外,不知所踪,当下接口道:“侯江城是仙都外门弟子,他的下落就交由邓掌门督办,是生是死,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邓元通不知他的用意,只得答应下来,心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海里捞针,哪里还找得到! 韩赤松重将尸骸收入储物袋中,随手递给邓元通,交由他处置。 魏十七道:“侯江城之事暂且搁在一旁,留待日后再议,接下来是平渊派戚都的死因——季掌门,棲落何在?” 季鸿儒从袖中摸出一只御兽袋,袋口朝下一抖,棲落打着滚扑倒在地,她妖丹被禁锢,手足被晃金绳绑在背后,目露凶光,动弹不得。 魏十七打量了她几眼,向邓元通道:“邓掌门,借天罗藤、黑心莲一用。” 天罗藤采自瘴叶林,黑心莲来自腐叶之海,此二物可遇不可求,自从遗失七禽剑后,邓元通一直随身携带,生怕有所闪失。眼下魏十七讨要这两味药材,他也不问用处,取出几根xiao指粗细、叶片细长的藤茎,一朵花开十三瓣、心如墨染的莲花,递上前去。 魏十七没有全用,只挑了一截天罗藤,摘下一片莲瓣,其余都交还邓元通。他将藤茎和莲瓣合在掌心一搓,尽成粉末,而后捏在手中握紧成拳,催动丹火逼出药力,一把抓起棲落的头发,扬起丑陋狰狞的人脸,抬手击在她眉心。 这是《临川杂记》中提及的手法,魏十七第一次试用,天罗藤和黑心莲的药力融合在一处,如刀,如剑,直刺棲落颅脑深处。 魂魄摇动,如脱缰的野马失去控制,肆意冲撞,棲落张开大嘴嗬嗬嘶吼,脸上肌肉抽搐,痛不欲生,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魏十七在搞什么名堂。 晦涩含糊的咒语在魏十七唇间响起,他慢慢抬起手掌,五指并拢,从棲落眉心间拉出一团变幻的黑烟,渐渐凝成棲落的模样,下半身埋在头颅里,上半身扭曲挣扎,痛苦不堪。 “是搜魂术!”季鸿儒脸色微变,他听师弟戚都説起,棲落数十年前就已经晋升妖将,魂魄凝固,摄魂搜魂根本无法撼动,魏十七能将她的精魂从颅脑中牵出,显然是使用了某种秘术,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天罗藤和黑心莲。 魏十七闭上眼睛,一dian一滴追溯着棲落的记忆,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大多没有什么意义。 但对他来説,搜魂的形式大于实效,他心中打的主意,谁都没有料到。 第九十二节 三分痴三分醉 搜魂持续了一盅茶的工夫,随后魏十七将五指一搓,似乎出了什么岔子,棲落的精魂应手而灭,身躯一软,声息全无。不知是不是错觉,魏十七分明感觉到她松了口气,就像受尽折磨、疲倦至极的身体终于得到了安眠,她就这样睡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魏十七慢慢松开手,任其瘫倒在地,生如长梦,至死方休,棲落的梦到了尽头,他的呢? 季鸿儒大吃一惊,叫道:“你……你……” 魏十七笑笑,“不好意思,出了dian岔子,失手了,不过一切都清楚了,棲落之前是吃不住拷打,胡言乱语欺骗你们。戚都在林中遭到人面鸠和赤瞳蛇的围攻,力竭而亡,根本没有人相助,棲落用垂星剑砍下了他的头颅,留作纪念,尸身撕碎了吃下肚,最后把剑囊和储物袋都丢下鬼门渊,妖物有牙齿和爪子就够了,不需要这些东西。就这样,棲落是杀死戚都的凶手,这就是全部的事实。” 俞右桓张着嘴,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这样居然也可以?但是瞧那一干旁支掌门的反应,也没有反驳之意,似乎打算含混过去了。他一张张脸孔看过去,忽然想通了,他们分明是看在五行宗的面上,揣着明白装糊涂! 季鸿儒对魏十七刮目相看,当着众人的面,不容分説,杀人灭口,更关键的是,施展搜魂术不慎,湮灭了精魂,这的确是常有的事,他这一番手脚,做得滴水不漏,让他无从指责。 质疑他,就是质疑掌门的师侄,质疑五行宗朴宗主亲自指定的人选,褚戈没有表明态度,他什么都不能説。归根到底,季鸿儒出身鲲鹏宗,鲲鹏宗……被紫阳道人以一己之力灭杀,他背后没有人,直不起腰,也説不出硬话。 只是一股愤懑之气在胸中左冲右突,不得宣泄,季鸿儒实在忍不住,意味深长地问道:“魏贤侄,不知戚都命陨鬼门渊的那夜,你又在哪里?” 当时埋下的伏笔,终于有了出头之日,魏十七想了片刻,道:“那日黄昏我在仙云峰后山的草庐拜见陆师姐,相谈至深夜。” “哪位陆师姐?”季鸿儒一时没反应过来。 “钩镰宗宗主,陆葳,陆师姐。” 季鸿儒无话可説,只能报以一声叹息。魏十七算无遗策,他既然敢这么説,就不会留下口实,陆葳是紫阳道人的外甥女,怎么説都会站在他一边。 褚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连他都没想到,魏十七的手段如此老辣,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信口开河,可偏偏没有得力的证据反驳,反倒是魏十七,抬出陆葳为他佐证,他倒是深谋远虑,早早地埋下了这条线,就等着季鸿儒问“那夜你又在哪里”了! 戚都已死,棲落已死,这件事,就这样盖棺定论吧。 褚戈道:“戚都命陨于棲落之手,棲落魂飞魄散,以命相抵,就到此为止。” 季鸿儒听到“到此为止”四字,心灰意懒,连褚戈都偏向魏十七,再纠缠下去,就是徒惹没趣了。 魏十七道:“那么最后一桩事,秦贞‘通妖’,邓掌门,秦贞在哪里?” 邓元通道:“她在后山扁竹林闭门思过。” “唤她来。” 邓元通答应一声,到三清殿外关照邓守一,速速至后山扁竹林,把秦贞叫来。邓守一不敢怠慢,事有从权,他御剑飞至后山,无移时工夫便和秦贞回到三清殿前。 秦贞踏进大殿,视线落在魏十七身上,再也无法挪开。 俞右桓心头一跳,她一双眼眸如dian漆,如秋水,眉宇间藏着一抹刚毅,腰肢窈窕,肤光胜雪,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他低下头不敢多看,生怕被人看破了心思。 她沉默不语,三分痴,三分醉,三分哀怨,千言万语,哽咽在喉头,化作嘴角淡淡一笑。魏十七朝她招招手,道:“见过诸位师叔师祖。” 秦贞幡然醒悟,知道自己唐突了,依足礼数,一一见过众人,最后站定在魏十七跟前。 不等季鸿儒发话,魏十七抢先道:“我且问你,结识三眼灵猫苗子,以赤鳞剑龙吻火助她疗伤,可有此事?” 秦贞低头道:“有。” “人妖殊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何不禀报宗门,擅作决定?” “苗子夺舍的人身,本是奚掌门的侄女,她若留在凡间,嫁人生子,平平安安过一世,到现在大概也子孙满堂了。掌门将她引入仙都,不想变生不测,坏了性命不説,连肉身都被妖物夺舍,殊为可怜。奚掌门怜惜她身世,顾念旧情,三番数次都没有下狠手,留了苗子一命,弟子隐而不告,助其疗伤,也是存了这个心思。掌门已陨落在赤霞谷中,唯一的牵挂落在苗子身上,肉身在,焉知魂魄不能回归,哪怕希望渺茫,痴心妄想,总还有个念想……” 俞右桓差dian要为她鼓掌,秀外慧中,不外如是,这一席话娓娓道来,将“通妖”的罪名洗脱殆尽,“掌门已陨落在赤霞谷中”,这句是dian睛之笔——谁能长生不死?谁没有旧情?谁不念旧情?顾念旧情,又有何罪? 魏十七颔首道:“‘通妖’是大罪,不过情犹可恕……” 他看了褚戈一眼,褚戈挥挥手,示意他便宜行事,无须忌讳。 “邓掌门,仙都的弟子,惩戒由你定夺。” 邓元通应允道:“师弟放心,为兄自有分寸。” “至于那三眼灵猫苗子,她夺舍了奚掌门侄女的肉身,理当交由仙都处置,季掌门——”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争的,是去是留,是杀是剐,是蒸是煮,随便他们处置吧。季鸿儒默默取出一只御兽袋,不交给邓元通,反而递到秦贞手中。 秦贞接过御兽袋,心头一片茫然。 “褚师兄,这三桩事就此处置,可好?” “甚好。”褚戈diandian头,一锤定音,他站起身,笑道,“旁支七派同属昆仑一脉,唇齿相依,同气连枝,有些事,不必计较太多,务以大局为重,赤霞谷和苍龙洞之耻,犹在眼前。” 他语气轻描淡写,诸位掌门无不心下凛然。 第九十三节 这不公平 尘埃落定,一行人走出三清殿,平渊等旁支诸派弟子都候在殿外,见掌‘门’鱼贯而出,纷纷迎上前。 褚戈、魏十七、邓元通三人落在后面,低声‘交’谈着什么,俞右桓的目光追逐着秦贞的身影,秦贞看了师兄几眼,知道他有正事,偷偷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抽’空来找自己。魏十七微微颔首,挥手让她先走。 这一切都落在俞右桓眼中,他‘胸’口一闷,愤懑之意油然而生,魏十七实非良人,脚踏两条船,辜负了少‘女’的心意,着实可恶。 过了片刻,人群忽然喧哗起来,一人情绪‘激’愤,突如其来大叫道:“这不公平!”他的声音是如此响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魏十七抬头望去,却见喊话之人乃是平渊派的弟子,戚都的徒弟邓燮。戚都共收了两名徒弟,首徒邓燮,授予鲲鹏宗的无量诀,二徒孙二狗,授予摄魂诀和六辟鞭法,他为人虽冷酷凉薄,辣手无情,对这两个徒弟却着实不错。 师弟孙二狗死在赤霞谷,尸骨无存,师父又陨落在鬼‘门’渊,只剩下一个骷髅头,邓燮痛心疾首,一心想要找到凶手,为师父报仇。种种迹象表明,御剑宗的魏十七和仙都派的秦贞跟师父的死有莫大干系,可邓元通护着秦贞不肯‘交’人,似有所恃,魏十七摇身一变成为昆仑来使,调停旁支诸派纷争,邓燮隐隐觉得不妙,但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指望有人主持公道,待到季掌‘门’走出三清殿,他立刻奔上前,急于知道结果。[千千小说] 季鸿儒简单说了几句,听到褚戈裁定恩师死于棲落之手,两相抵命,邓燮脑中嗡的一响,心头如炸开了锅,热血上涌,叫出了这一句事后被无数人口口相传的名言。 这不公平! 这四个字‘激’起了群情,众人无不将目光投向窃窃‘私’语的褚、魏、邓三人,愤慨,轻蔑,犹疑,不安,困‘惑’,种种情绪汇成一股洪流,寻找着宣泄的途径 他们要讨一个说法。 然而群情‘激’奋的只是一干弟子,其中并不包括四派的掌‘门’,他们亲眼目睹了褚戈的纵容和警告,那是一个讯号,五行宗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生‘波’澜。季鸿儒心头一跳,又一跳,恨不得把邓燮的嘴巴堵起来,然而话已出口,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他暗自警惕,邓燮闯祸的根源,其实还是落在自己身上,他不该一时冲动,率众上仙云峰‘逼’宫,谁想到一向势弱的仙都派,竟然傍上了五行宗这条大‘腿’。 褚戈望着魏十七,看他如何处置。 魏十七的反应迅速而‘激’烈,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他双足一沉,在青石地上留下两个深深的足印,下一刻,身形已出现在邓燮之后,出手如电,一把擒住他后颈,将他拎了起来,真元吐出,震得他手足酸软,像一条软皮蛇,全无还手之力。 兔起鹘落,一招制胜,众人刷地闪开,后颈一阵阵发麻。若是他手持利剑,一剑砍下,邓燮的头颅还会留在头颈上吗? 魏十七手臂一振,将邓燮高高举起,作势重重砸下,季鸿儒迫于无奈,只得衣袖一展,叫道:“手下留情!”一柄青光莹莹的袖中剑已顺势刺出。 邓燮终归是平渊派的弟子,当着众人的面,季鸿儒必须先保下他,哪怕事后向褚戈解说,也不能袖手旁观。 此举正中魏十七下怀,邓燮不是他立威的对象,季鸿儒才是!他不退反进,弹出一柄蓝幽幽的飞剑,双剑‘交’击密如羯鼓,于尺许之地腾挪刺削,季鸿儒脸‘色’微变,一退再退。蓦地一声剑鸣,衣袖化作无数碎布,漫天飞舞,季鸿儒光着一条瘦骨嶙嶙的胳膊,捏定剑诀,袖中剑与藏雪剑死死抵在一处,僵持不下。 仙都藏雪剑,竟然有如斯威力,邓元通唏嘘不已。 “好!好!”季鸿儒脸上肌‘肉’‘抽’搐,怒火攻心,厉声道,“你从哪里学来这洗炼本命飞剑的秘法?是不是从我那戚师弟手中得来的?”他与戚都‘私’‘交’甚笃,常在一起演练飞剑,对本命飞剑再熟悉不过了,但话刚出口,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师弟陨落在鬼‘门’渊才过了多久,这短短月许光‘阴’,怎么说也不够他炼成本命飞剑呀! 众人闻言心中一惊,瞅着魏十七的眼光已有些异样。 “真是的,这下子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魏十七将邓燮甩到一旁,从剑囊‘抽’出铁‘棒’,心念微动,藏雪剑倏地化作剑丸,绕过袖中剑,直扑向季鸿儒脑后,一股肃杀之气决‘荡’,显然是动了杀心。 季鸿儒懊悔不已,方才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已置对方于不义,邓燮叫一声“不公平”,对事不对人,有过亦无妨,但他身为一派掌‘门’,指责魏十七暗害戚都,盗取洗炼飞剑的秘法,却是触犯了大忌。 剑丸来去如电,季鸿儒收回袖中剑,只守不攻,将‘门’户封得密不透风,暗示自己理屈,希望褚戈及时‘插’手叫停, 然而褚戈始终没有开口。--79539+dsuaahhh+24809254--> 第九十四节 后浪推前浪 褚戈不叫停,是否意味着对他心存不满?季鸿儒忐忑不安,眼看那一枚剑丸倏来倏往,不时与袖中剑交击,僵持不下,当下把心一横,催动剑诀,剑光暴涨,三道剑气冲天而起,凌空击向魏十七。 剑修过七关,道胎为入门,剑种、御剑为登堂,剑芒、剑气为入室,剑丝、剑灵为大成。魏十七突破御剑关后,未等达到“心剑合一,运转圆通”的境界,便转而修炼妖族的功法,将藏雪剑炼成本命飞剑,但囿于某些原因,迟迟没有着手参悟本命神通。 他已偏离昆仑正/法,走上了速成的歧途,藏雪剑是本命飞剑,固然操纵随心,但换一柄飞剑,以剑种遥相呼应,他却还是刚突破御剑关的水准,生疏笨拙,不堪入目。 为长久计,最好的选择是另选一柄飞剑,老老实实下苦功,但留给他时间有限,陆葳的七年之约,紫阳道人要他办的事,五金之气的威胁……无数人,无数事,时时刻刻都在逼迫着他,他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提升实力,以应对未知的命运。 岁末赌局之后,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怎样对抗剑修的剑气。 与飞剑相比,剑气的优势有三,速度,数量,变化。岁末赌局的最后一战,柳阙一出手便催动数十道阴冥剑气,一分为二,一股吞噬了蔡恪蓄势未足的断水剑气,另一股追逐着御剑逃遁的对手,再度一分为三,包抄围困,将其击败。易地而处,他恐怕会比蔡恪败得更快。 利用鬼影步、疯魔棍法加以压制?催动真元,以丹火炼化?运用魂器将真元外放,驱使六翅重瞳的怪蛇吞噬?抑或是凭借强横的身躯硬抗?所有的手段都有不足之处,在练成剑气前,他并没有好的办法,只能随机应变。 难道果真如众人所言,只有剑气才能对抗剑气。季鸿儒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其实也未必,他大可施展鬼影步,出手擒住平渊门下弟子,倚作盾牌消耗季鸿儒的剑气,稳稳立于不败之地,但这么做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彼此并非生死相搏,他的对手也只是季鸿儒一人,不可做得如此之绝。 面对疾射而来的剑气,魏十七双足微屈,身形暴退丈许,剑气如附骨之蛆,紧随而至,距离他不过一线。季鸿儒终究是投鼠忌器,不便伤他性命,也不敢坏他根基,剑气所取之处,尽是四肢关节之类的部位,刻意避开要害。 二人相距约摸三丈,剑气穿透魏十七的身体,却只命中一团虚影。季鸿儒见过他鬼魅般的身法,当即左一晃,右一晃,不停改变着方位,与此同时,催动剑气急转而回,在身前三尺游动,防备对方忽施冷箭。 没有什么好的机会,魏十七现出身形,持铁棒遥遥而立,他对剑气颇为忌惮,不敢贸然近身,一味操纵剑丸缠斗,耐心寻找着制胜之机。 褚戈看了二人交手数合,心知季鸿儒毕竟老辣,魏十七修为境界逊色于他,一味出奇,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招制服邓燮,面对平渊掌门的剑气不落下风,也足以立威了。他踏上半步,伸手虚虚一捏,剑丸如倦鸟投林,稳稳落在他掌心,季鸿儒哪还不识机,当即将剑气一收,叹息道:“英雄出少年,后浪推前浪,邓燮唐突了,还请三位尊使见谅。” 褚戈将剑丸抛还给魏十七,笑道:“邓燮关心则乱,情有可原,薄惩即可,季掌门无须在意。只是魏师弟修炼本命飞剑的法门,乃是阮长老亲自传授,与令师弟无涉,季掌门唐突了。” 季鸿儒脸色一僵,转而向魏十七拱手施礼,放低姿态道:“急火攻心,出言无状,冒犯尊使,见谅!” “季掌门客气了。”魏十七顺势落帆,一笑而退,收回铁棒和剑丸,站到褚戈身后。 邓元通松了口气,魏十七的表现让他又惊又喜,他不虑师弟落败,只担心他下不了台,褚戈出手的时机恰到好处,双方都没有大损脸面,季鸿儒知趣服软,一场大祸消散于无形。 説到底,他并非五行宗的嫡系,称为鲲鹏宗的余孽也不为过,换成许篁、韩赤松、何不平中的任一人,魏十七都要思忖再三,不便贸贸然出手。 仙云峰不宜久留,四派掌门招呼一声,领了门下弟子纷纷回转宗门,三清殿前空荡荡的,只余下昆仑三使和几名仙都弟子。 正事已毕,邓元通设下酒宴,略尽地主之谊。 俞右桓喝了几杯酒,托故先走一步,留下褚、魏、邓三人。没有外人在,话敞开了説,褚戈代表五行宗,魏十七代表御剑宗,三人很快就达成了初步的意向,大致来説,邓元通携仙都派依附五行宗,与平渊、玄通、玉虚三派尽释前嫌,同进共退,褚戈许诺他以掌门的身份执掌仙都,日后如有变更,引他拜入五行宗长老门下,成为昆仑嫡系弟子。 三人长谈至夜阑,才各自散去。 魏十七乘着几分酒意,独自一人登上鹰嘴岩,远远望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山崖上,不知等了多久。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第九十五节 这个世界的福利 魏十七枕在秦贞腿上,握着她的手,望着满天星斗,夜空澄澈,没有一丝云絮,星光照在他脸上,为硬朗的脸廓抹上些许柔和。 “什么时候才能带我走?”秦贞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若有所思。 魏十七沉默片刻,郑重其事地许诺道:“再过五年,我接你上流石峰。” “真的?”秦贞眼前一亮,声音变得颤抖。 “真的。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 秦贞笑靥如花,“什么马?” 魏十七心情不错,继续逗她,“不是什么马吗?” “好像是驷马难追……” “我知道。”魏十七捏捏她的下巴,怀念从心底泛起,他觉得既美好,又惆怅。他是多么希望秦贞能会心而笑,心照不宣,与他共同怀念那个娶了七个老婆的xiao桂子。 他还记得那些窗下读书的日子,看得开怀大笑,看得废寝忘食,看得忘记了自己。一切都成为远去的记忆,现在只剩下怀念,説一些没人懂的冷笑话,逗逗秦贞,抄几首有人欣赏的诗句,逗逗余瑶,只有在这时,他才发觉,有些东西深深烙印在他身体里,成为无法分离的一部分,在顽固地保有自我的同时,阻止他融入这个世界。 他只是个过客。活着是一场无法存档读档的游戏。仅此而已。 秦贞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她伏下身子,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她扁扁嘴,拉起他的左手,摘下中指上的万年化龙木指环,远远放在一边,再次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嘴角,神情微微一僵。 她只想闻一下他身上的气息,却没想到,熟悉的气息中夹杂了一丝陌生的清冷香气。 “为什么要再等五年?”她问。 “我需要时间,变得更强。” 秦贞一根根玩弄着他的手指,“宋师伯説,你已经很强了,嘻嘻,她的原话是,你已经强得不像话了,季鸿儒可是堂堂一派掌门,剑气都使了出来,居然对你束手无策,众目睽睽之下,这个脸可丢大了。” 魏十七笑笑,道:“流石峰二代弟子中,我的对手是五行宗的褚戈、寇玉城,御剑宗的石传灯、柳阙,毒剑宗的杜默,一个个都是突破剑气关的天纵之才,季鸿儒老了。” 虽然没有明説,秦贞分明感觉到他语气中的豪情,他从未在自己面前表露的另一面,那些人都是很厉害的天纵之才,但五年时间,已足够他追上。 那么在接下来的五年里,她会不会离他越来越远呢? 秦贞幽幽叹了口气,腰肢弯成一道弓,脸靠在他胸口,喃喃道:“五年之后,我若跟你上流石峰,会不会让你为难?” 为难?为难什么?魏十七伸手抚摸着她乌黑柔顺的发丝,感觉到两滴热泪滚落在自己胸口。 “宋韫跟你説了什么?”他微一沉吟,就猜到问题出在哪里。 秦贞抽了抽鼻子,隔了良久才嗡声道:“宋师伯説你……在流石峰上……有女人了,是……是陆师伯的徒弟,她的师侄,叫余瑶。” “是啊,叫余瑶,去镇海关历练那次,她曾来过仙云峰,你没有见到她。她个子很高,鼻梁很挺,给人的感觉太过坚强了一些,缺少女子的温柔,不过,她很漂亮,非常漂亮。”像超模,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秦贞抬起头望着他,微张着嘴,一脸震惊。她猜想,当她提起钩镰宗的余瑶时,师兄会怎样回答她?是断然否决,还是支支吾吾承认?是搂着自己説甜言蜜语哄骗,还是故作镇定,实则心慌?她设想了无数次,唯独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然。 “她的腿比你长,身材比你好,脾气么,一开始有些倔强,最近几年温顺多了,变得有些缠人。”泪水充满了眼眶,视线模糊,鼻子一阵阵发酸,只听他继续説道,“不过,在我心中,你是独一无二的,余瑶不能取代你,谁都不能。你是要并肩走在我身旁,一直走下去的人哪……” 秦贞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你刚才问我,跟我上流石峰,会不会为难。我可以很认真地告诉你,不会为难,一dian也不,为什么要为难呢?只是……这么做会不会让你为难?” 秦贞愣了一下,噗嗤笑出声来,她拉起魏十七的衣袖抹去泪水,嘟囔道:“我为什么要为难,是我在先的,要为难也是她为难……”説着説着,她声音渐渐低下来,俏脸上泛起了红晕。 “那就好,就这么説定了!”魏十七紧紧搂住她,忽然笑了起来。原来那些电影电视现实生活中纠结万分的苦情戏,并不一定会发生,这算不算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福利呢? 第九十六节 出了一点意外 三天之后,寇玉城和张观峰来到仙云峰,与褚戈进行了一番长谈。 戚都的身亡,秦贞的“通妖”,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褚戈此行肩负的使命有二,一是扫清飞羽宗并入五行宗的障碍,二是查明侯江城的死因。 说服邓元通并不困难,他是奚鹄子在仙云峰收下的门徒,对飞羽宗并无归属感,之前魏十七的那通书信更坚定了他的态度,旁支七派各有背/景,依附五行宗是大势,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切断了张重华的退路,下一步,流石峰上,朴天卫就可联手张重阳、云笈向他发难了。 相比之下,更为棘手的是侯江城之事。 侯江城的出身来历,褚戈心中清清楚楚,早在他被刘柏子引入仙都之前,秦子介先一步遇到了他,先天十三窍的资质,旁支或许如获至宝,在五行宗内也算不得什么,秦子介并无收徒之意,侯江城却不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心拜入昆仑门下。 秦子介心血来潮,决定借此机会在仙都埋下一根暗桩,这暗桩的人选,就落在了侯江城身上。 秦子介没有强迫他,而是任其选择,若侯江城愿意投入仙都以为内应,秦子介便在他体内种下一缕归元妖火,授与半部清心无妄咒,并许诺待他撤出仙都,重归昆仑,再传他剩下的半部清心无妄咒,彻底炼化归元妖火。 归元妖火入体,日夜侵蚀脏腑,苦不堪言,唯有以清心无妄咒徐徐炼化,才能转危为安,这是折磨,亦是机缘,于修行大有补益,从这一点看,妖火是秦子介给他的考验,唯有熬过这一关,才有资格列入昆仑门墙。 侯江城半生颠沛流离,心性异常坚忍,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一切都在秦子介意料中,刘柏子将侯江城引入仙都,悉心栽培,只待他凝成道胎,即收为亲传弟子。但世事每每不如人意,谁都没有料到,侯江城如此资质,竟然未能凝成道胎,最终成为一名外门弟子,就此沉沦下去。 秦子介的确在仙都埋下了一根暗桩,但这根暗桩的价值,并没有预想的那么大,外门弟子不得随意上仙云峰,仙都的机密,根本就打听不到,侯江城只是聊胜于无的鸡肋,秦子介不得不另作打算。 机会来自于遥远的镇海关,个中缘由,说来话长。 当今天子姓赵,居住在京师紫禁城中,京城以南八百里,便是太一宗的连涛山。 赵天子是楚天佑的记名弟子,得太一宗扶持,江山稳固,波澜不惊,七十余岁高龄,依然貌如中年,龙精虎猛,皇嗣不断。 天子恋位不去,几个儿子实在等不下去了,暗中交结悍将,纵兵入紫禁城,发动叛乱。结果赵天子在仙师的护佑下,毫发无伤,他将叛军尽数诛灭,三个儿子一一赐死,涉嫌内应的外戚诛灭九族。 平定这一场叛乱,赵天子毫不手软,前前后后不知杀了多少人,直杀得血流成河,流血漂橹。 被砍掉的脑袋中,有一男子,姓言,在太子府中任文书,温文尔雅,颇具才干。其母陈九月,本是京城大豪商陈东买下的舞姬,陈东祖籍西域潼麓,做珠宝生意发家,结交权贵,手眼通天。当年有一名落魄的偏将在京城寓居,陈东慧眼识英雄,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慷慨赠以豪宅美姬,刻意笼络,交情甚笃,后来这名年轻的偏将外放西陲边戎,累积战功,一直做到了骠骑将军,镇守镇海关,将铁额人的大军拒于关外,威名远播,被誉为“西北定海针”。 陈东在寒微时结识的偏将,便是日后的骠骑将军许长生。 离开京城之前,陈九月已有身孕,许长生将她托付给陈东,留下一名老奴照应。 这一去,杳无音讯,陈九月诞下麟儿,遵从那老奴的意思,弃许姓不用,取名言腾,字翼/飞 。言翼/飞自幼聪慧,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有神童之名,可惜屡试不第,后来/经陈东引荐,入太子府任文书,深得太子的信任。 期间许长生往京城述职,暗中见了儿子几面,却始终瞒着他,没有挑明关系。在他心目中,太子日后登基,儿子必得重用,若知道其父是手握重兵的边戎大将,难免有所忌讳,不如秘而不宣,徐徐图之。 若干年后,陈九月和老奴先后离世,言翼/飞孤身一人,干脆搬入太子府中,将豪宅交与陈东打理,不再过问。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太子卷入叛乱,铁骑踏破太子府,杀人如割草,上下数百口人,屠戮一空,其中就有骠骑将军许长生的私生子。 陈东神通广大,花钱似流水,上下打点,买通验尸的官员,偷了言翼/飞的尸身出来,用上好的香料防腐,亲自扶柩送至镇海关,与许长生长谈了一夜。 许长生收殓了儿子的尸体,决定为他报仇。 从镇海关到京城,万里迢迢,即便他尽起雄兵,踏破关山,一路打到京城脚下,也奈何不了赵天子,那一场发生在肘腋之旁的叛乱说明了一切,赵天子有太一宗的仙师护佑,轻易动不得。 京城有仙师,西北边陲也有。 昆仑极西之处,双峰并峙,一名仙云,一名天都,仙都派坐落于兹。 许长生处心积虑结交仙都派,先是与外门扯上关系,供应上好的马匹和货物,接着设法娶了邓元通的姐姐为正妻,诞下一子许砺。 数年接触下来,许长生察觉仙都掌门奚鹄子为伤势困扰,无暇旁顾,指望他鼎力相助,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开始考虑扶持妹夫邓元通上位,取代奚鹄子执掌仙都的可能性。 也是机缘凑巧,一个偶然的机会,许长生通过周戟搭上了五行宗的线,他这才知道,仙都偏安于昆仑山一隅,只是旁支七派之一,相较于昆仑派这一庞然大物,奚鹄子什么都不是。 眼界宽了,野心也随之增长,他开始与五行宗合作,透过邓元通的关系,将许砺和辛老幺送入仙都,开始插手昆仑旁支的兴衰。 赤霞谷论剑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秦子介意图以霍勉取代奚鹄子,继而分化仙都门下弟子,打压一批,扶持一批,挑动内斗,分而治之。 他打算大力扶持的,正是邓元通一脉。 但计划不及变化快,雷火劫云横空出世,食尸藤妖逞威,赤霞谷论剑成为一场噩梦,连同秦子介在内,一干五行宗弟子和旁支的精锐尽数沦为太一宗的阶下囚。之后的种种变故,令人眼花缭乱,完全脱离了控制,奚鹄子陨落,仙都元气大伤,邓元通代掌门,钩镰宗从嫡系除名,贬入仙都,将秦子介的计划彻底打乱。 朴天卫意识到秦子介原先的安排是颠覆仙都,破而后立,掌门并不认可动荡,因此借着惩处钩镰宗之际设置障碍,表明态度,他及时插手,命秦子介停止一切动作,撤出暗桩,镇之以静。 事实证明,朴天卫的决定完全正确,邓元通的仙都,固然因陆葳、宋韫等人的加入实力大增,但也因此与飞羽宗暗生隔阂,渐行渐远,魏十七的两通书信,褚戈的亲自造访,顺顺当当让仙都站到了五行宗一边。 只是在撤出侯江城时,出了一点意外,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意外。--68959+dd856+17895903--> 第九十七节 扯到风就是雨 寇玉城在蛮骨森林十年苦修,精擅追踪之术,他在鬼门渊仔细搜查,侯江城留下的痕迹,逃不出他的视线,季鸿儒等人遗漏掉的蛛丝马迹,在他眼中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种种迹象表明,侯江城撤出仙都后,在鬼门渊逗留了一段时间,离开之前匆匆布置了一具伪装的尸体,以混淆视听。在这段时间里,他躲在一个隐蔽的树洞里,日以继夜,深入简出,只在必要时才捕杀鸟兽,生吞活剥了充饥。 之后,他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凭空消失,听上去很离奇,但对剑修来説,无非是御剑遁空,并无稀罕之处,可问题在于,侯江城只是一名凝炼道胎失败的外门弟子,即便有飞剑在手,也御无可御。 寇玉城只管用三根手指捏着茶碗,一碗又一碗喝着滚烫的茶水,伤脑筋的事,都推给褚、张二人去想。 张观峰沉吟片刻,斟酌道:“剑修须得突破御剑关,御剑术xiao有成就,才能御剑飞行。侯江城若当真破空飞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有人挈带,要么身怀至宝……” “这不是关键。”褚戈打断他,“秦师叔命他撤出仙都,他为何不与周师弟会合,反而在鬼门渊逗留?” 他所説的周师弟,乃是秦子介的徒弟周戟。秦子介在仙都布下的两条暗线,向来由周戟联络,侯江城本该借故离山,潜行至西泯江畔的一处山坳中跟周戟会合,一同返回流石峰,但周戟等了半月有余,迟迟不见他出现,这才有所警觉。 张观峰迟疑道:“在鬼门渊逗留,莫非为了汲取离火之气,突破瓶颈?”早不汲取,迟不汲取,偏偏在这个当口汲取,他自己都觉得难圆其説。 寇玉城忽然插了一句,“我在蛮骨森林中杀过一个太一宗的修士,找到了一枚玉简,好像叫什么离火洗器诀,以离火之气淬洗法器法宝,粗粗炼化,能加以控制,发挥数成威力……” 张观峰眼前一亮,“那枚玉简呢?” 寇玉城漫不经心道:“没什么用,丢掉了。” “唉——”张观峰叹了口气,好生失望。 “离火洗器诀?这倒有可能……”褚戈若有所思,从头至尾又想了一遍,推测道,“侯江城离开仙都前,説不定得了一宗了不得的法宝,不甘心落在旁人之手,便偷偷来到鬼门渊,借离火之气洗炼,而后布下疑局,遁空飞去。嗯……这件法宝一定非同xiao可,能飞天遁地,他宁愿放弃拜入昆仑门下的机会,也要保住这件法宝……” “姑且不论有没有法宝,侯江城又从哪里学来离火洗器诀?”张观峰忍不住想笑,师兄真会开玩笑,异想天开。 褚戈看了他一眼,悠悠道:“侯江城被刘柏子引入仙都之前,秦师叔先一步遇到了他,才有了之后的种种布局,焉知秦师叔遇到侯江城之前,他没有被太一宗先一步收入囊中?兴许他先是太一宗埋在昆仑的暗桩,然后才是秦师叔埋在仙都的暗桩。” “这……这怎么可能……”张观峰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区区昆仑旁支,根本不在太一宗眼里,侯江城在仙都这么多年,也算是明珠暗投了,他心生不忿,再加上法宝的引诱,一时起了贪念,打算占为己有,另投东海或南蛮之地,出人头地,也未可知。” 乍一听,匪夷所思,细细想来,越想越觉得合情合理,换作是自己,只怕也会这样选择。张观峰喃喃自语道:“会是什么法宝呢?” “这就要问一问邓元通了。” “我去找他!”张观峰心痒难忍,跳将起来,大步冲出门去。 褚戈笑笑道:“他就是这么个脾气,扯到风就是雨!” 无移时工夫,张观峰领着仙都派的代掌门回转,一迭声地问他。他的举动有冒失之嫌,但邓元通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倒不是因为他胸有城府,而是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和位置,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的一部分。 説起侯江城之事,邓元通没有隐瞒的必要,几句话,把来龙去脉説清,原来所谓的法宝,就是奚鹄子遗下的七禽剑。 褚戈反复盘问遗失七禽剑细节,似有所指,邓元通不是精细人,隐隐觉得其中有文章,却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反倒是寇玉城察觉了什么,神情有些古怪。 喝了几碗茶,邓元通告辞离去,隔了半晌,褚戈叹息道:“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张观峰摸不着头脑,好奇地问:“师兄,那七禽剑——” 褚戈道:“侯江城在鬼门渊逗留期间,汲取离火之气,将奚鹄子留在七禽剑中的剑种炼化,占为己有,这里有个疑dian,以他的修为,如何能驱使飞剑?若我所料不差,侯江城当是借助‘剑中乾坤’的神通遁空飞去,‘剑中乾坤’与剑诀无关,乃是七禽剑自身的神通,难怪他会起了贪念,甘心舍弃重归昆仑的大好机缘!” “自具神通的飞剑?难怪……”张观峰艳羡不已,只是侯江城不知所踪,虽然知道七禽剑落在他手中,但天下如此之大,也无处去寻了。 第九十八节 我想听真话 诸事已了,魏十七一身轻松,只等褚戈与邓元通敲定归附的细节,而后回转流石峰,闭关修炼。 这几日在仙云峰上,他过得很是悠闲,整日介拉着秦贞四处闲逛,拜访一干旧雨新知。昆仑掌门的师侄,哪个不愿意交结,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客套之余,连带着秦贞都高看一眼。 这正是魏十七的意图。五年时间説长不长,説短不短,仙都虽有五行宗撑腰,毕竟是外人,为秦贞打算,他更愿意站在她身前,未雨绸缪。 今日的魏十七,已不同于过往,在流石峰,或许他只是崭露头角的新人,但在仙云峰,他已是实打实抗衡旁支掌门的厉害角色,即使不愿深交,也犯不着得罪。 秦贞脸皮薄,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渐渐也就习惯了,她没有深思魏十七这么做的目的,师兄要她陪,她陪着就是了,何况,这一别,要整整五年。 这一日,他们来到仙云峰后山,拜见陆葳和宋韫,在扁竹林旁的草庐中谈了好一阵,説及岁末赌局的种种,陆、宋二人相视而顾,恍如隔世。 她们离开流石峰太久,难免怀念。 离开扁竹林后,魏、秦二人在后山信步闲走,偶然遇到了刘木莲。 刘木莲还是老样子,黑黑瘦瘦,头发枯黄,腼腆而怕生,她投在李木子门下,运气不错,凭借苦道人留给她的一瓶丹药,跌跌撞撞凝成道胎,跌跌撞撞突破剑种关,又跌跌撞撞突破御剑关,因此进入了陆葳的视野。资质平平,却能连过三关,这不是用“侥幸”二字可以解释的,陆葳叮嘱李木子悉心栽培,亲自将玄阴诀传授与她,这些年她无以遣怀,一心修炼,凌驾于宋韫的徒弟铁仰真之上,隐隐然已是钩镰宗三代弟子第一人。 但这三代弟子第一人,水分不少,钩镰宗最出色的金佩玉、余瑶、夏一斛、钱鸳四人,已被迫投入他宗,不知近况如何。 説了几句寒暄的客套话——主要是魏十七説,刘木莲听,偶尔插上几个字,她本来就不善言辞,秦贞站在一旁,容光照人,心中更不是滋味——刘木莲鼓起勇气道:“魏大哥,我有话想问你,能不能借一步説话?” 这句话她私下里不知练习了多少遍,此时説出口,还是禁不住声音颤抖。 秦贞善解人意,抢着笑道:“师兄,你们聊,我先回薜荔洞了!”她朝刘木莲和善地笑笑,回身踏上山路,消失在树丛后。 “有什么事吗?”魏十七猜到了几分,却不説破。 刘木莲望着秦贞窈窕的背影,咬了咬嘴唇,道:“魏大哥,你和秦贞师姐……” 魏十七笑了起来,“你想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刘木莲有些尴尬,又想听魏十七亲口説出答案,飞快地dian了dian头。 魏十七想了想,道:“我们是一同成为仙都试炼弟子的,当时她年纪还很xiao,我是师兄,她是师妹。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在一起呵……”刘木莲幽幽叹了口气,这就是她认识的魏十七,换一个人或许会瞒瞒藏藏,他却总是那么坦荡,那么理所当然。 她问:“你很喜欢她?” “我们为什么要説这些?”魏十七委婉地暗示她,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推心置腹。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问这些呢?刘木莲情绪低落,怔怔地説不出话来。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刘木莲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鬼使神差地道:“魏大哥,我们为什么没能在一起?” 魏十七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考虑,怎样回答才能不伤害她,刘木莲有些心慌,加了一句,“我想……听真话……” 你会遇到更合适的,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太熟悉了没往这方面想,只是兄妹之情,我们不适合,对你没感觉,喜欢我哪一dian我改,其实我更喜欢男人……巴拉巴拉巴拉,多么熟悉的问题,言情剧回答了无数遍,温和的,委婉的,绝情的,直接了当的,需要悟性的,总有一款适合你,只是刘木莲想听真话,魏十七就説真话,最伤人也是最决断的真话。 他説:“真话就是,我只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 刘木莲愣了一下,伤心,失望,苦涩,怨恨,所有这些应有的情绪都没有出现在她脸上,她反而像个xiao孩子一样笑了起来,仿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整个人轻松起来。她説:“我会变漂亮的,让你刮目相看。” 魏十七揉揉她的头发,就像当年在枯藤沟时一样,“好,我等着。” 他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开玩笑。 第一节 别担心待会见 回到流石峰后,魏十七安顿好一应琐事,着手为闭关做最后的准备。【 就爱看书网】[超多520小说],最新章节访问:。 阮静授予他的“剑诀”利在速成,修炼本命神通本无需五年之久,但追不回息壤,贸然将剑丸吸入体内,实属不智,姜永寿的螭龙血脉远比他浓郁,能化形为半人半龙,兀自熬不过五金之气的侵蚀,他自忖凶多吉少,决定先行修炼太‘阴’吞海功,即使不能成就“琉璃”、“金刚”、“铁檀”、“‘玉’晶”之类的法体,至少要将‘肉’身强化到极致。 在闭关之前,他有意求见掌‘门’,清明却告诉他掌‘门’亦在闭关,不到昆仑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不容打扰。魏十七只好退而求其次,问清明讨要鬼脸令,在“‘玉’海”逗留了半个月,遍阅‘玉’简,所得甚少,无论是太‘阴’吞海功,还是修炼本命神通,都是源自妖族流传的功法,‘玉’海中也没有收藏。 他这一趟闭关修炼,关系到掌‘门’谋划的大事,清明也不敢怠慢,大开方便之‘门’,亲自为他挑选了一处隐秘的所在,事先连魏十七都‘蒙’在鼓里,没有‘露’半点口风。 这一日是正月廿一,流石峰上白雪皑皑,一派清冷,余瑶半身探出长窗,目送魏十七踏着栈道一路向北,留下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千千小说] 在视线的尽头,她望见清明小小的身影坐在栏杆上,抓起一团雪塞进口中,仿佛一个虚幻的影子,随时都会消失。 魏十七与清明会合,‘交’谈了几句,二人沿着栈道向北,穿过无涯观进入北翼,路过海天阁和烛‘阴’阁,来到青冥阁前,冬日的暖阳下,匾额上“青冥”二字龙飞凤舞,直‘欲’破空飞去。 清明没有停住脚步,领着魏十七登上青冥阁,一重重禁制豁然中分,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利剑剖开,畅通无阻,天地元气涌流‘荡’漾,禁制在他们身后层层合拢,恢复原状,重新封锁了来路。魏十七亦步亦趋,不敢踏错半步,清明身后投下的‘阴’影越来越浓,与他小小的身躯不成比例,恍惚间,魏十七觉得自己湮没在他的‘阴’影里,永远也无法走到灿烂的阳光下。 拾阶到尽头,出乎意料,青冥阁的最高层只是一座三面通透的阁楼,背倚悬崖,俯瞰深谷,方圆不足六尺,两个人走进去都显得有些拥挤。 不知是不是错觉,魏十七隐隐觉得危险,仿佛被猛兽窥探,一时间有些局促不安。 清明朝他微微一笑,屈指弹出一道剑气,诡异/地没入虚空中,悄无声息,位置正在阁楼正中的一点。魏十七心下一凛,凝神细看剑气消失处,未见任何异状,忽然间眼前一阵模糊,如同沙漠上炽热的空气扭曲了景象,三个法阵凭空浮现,齐齐往下一落,彼此重叠在一起,相互勾连,光华流转,刹那间汇成一团耀眼的白光。 “进来吧,无须惊慌,这是个传送阵。”清明走到法阵中央,朝他招招手,魏十七恍然惊醒,急忙上前走到他身旁,屏息等待。 清明把手缩在袖中,一掐剑诀,法阵缓缓转动,速度渐快,片刻后“嗡”一声轻响,二人顿时失去了踪影。 天旋地转,眼前一‘花’,魏十七发觉自己置身于一条甬道的尽头,甬道向前延伸消失在远处,宽丈许,高三丈,顶部呈轻微的拱形,四壁由灰白‘色’的石块砌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彼此‘吻’合得极其紧密,只留有一条淡淡的细线,表面浮动着一个个神秘的符文,明暗变幻不定,甬道两旁,每隔数十步有一扇紧闭的石‘门’,‘门’上铭刻着“甲申”、“丁卯”之类的干支纪数,字迹为利器刻下,剑拔弩张,锋芒毕‘露’。 清明解释道:“这里是御剑宗闭关修炼的密室,每一扇石‘门’背后,都藏着无数故事和秘密,历来只有把青冥诀修炼到剑气境界的核心弟子才能进到这里,寻求机缘,尝试再度突破,你是数千年来第一个例外。” 他向前行出百余丈,停在纪数为“癸未”的石室前,伸手按住沉重的石‘门’,衣袖遮住他的五指,魏十七听到几句急促的咒语,诘屈聱牙,晦涩难懂,石‘门’闪过一道黄芒,向内缓缓打开,眼前白茫茫一片,似乎笼着一层厚纱,什么都看不见。 “进去吧。”清明侧转身,招呼了一声。 魏十七心头猛地跳了几下,危险的预感越来越盛,他稍一犹豫,举步踏进了石室。 石‘门’内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穿过那道厚纱般的无形屏障,一股浓烈的天地元气扑面而来,暴戾肆虐,利如刀剑,魏十七顿时脸‘色’大变,本能地退了出来。 清明“咯咯”笑了起来,“别担心,待会见!”伸手在他背上重重一推,随即将石‘门’掩上。--79539+dsuaahhh+24994037--> 第二节 母体中的胎儿 石室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魏十七跌坐在地,佝偻着腰背,双手撑地,天地元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同一只巨大的磨盘,缓缓转动,若非炼体有成,只怕皮囊血肉尽数被磨去,尸骨无存。 御剑宗的核心弟子,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迷迷糊糊间,身体适应了元气的重压,魏十七体内真元流转,骨骼噼啪乱响,有如炒豆,他挣扎着盘膝坐定,五心朝天,调息打坐,喘息渐去,一呼一吸变得悠长而平稳。 天地元气无穷无尽,逐层沉降,化作黏稠的液体,缓缓上升,一diandian淹没了他的腿脚,淹没了腰杆,淹没了胸口,淹没了头颈,兀自没有停止的迹象,魏十七忍不住爬将起来,伸长脖子吸气,手足浸在元气里,有千钧重,一举一动不听使唤。 元气继续上升,转眼淹到了口鼻处,魏十七屏住呼吸,瞪大了眼,鼻梁,眼睛,眉毛,额头,像被一只xiao虫子爬过,酥酥麻麻,让人毛骨悚然。 他张开手臂,尝试着走了几步,确定自己从头到脚,淹没在黏稠的元气里,没有一丝空隙。 缺少空气,无法呼吸,会不会“一股浊气在体内左冲右突,始终找不到出路”,最后“打通了任脉和督脉的大难关”?魏十七莫名其妙地瞎想,忍不住呵呵一笑,这一笑,顿时把元气呛入喉中,刹那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从鼻到肺,从口到胃,里里外外尽数被元气占据。 泡在药酒里的活蛇,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元气逐寸冲刷着身体,将污秽排出体外,没有窒息的感觉,意识渐渐变模糊,他拼命提醒自己不能睡去,眼皮却越来越重,终于合在了一起。 身躯蓦地一轻,魏十七漂浮在石室中,衣衫化作灰烬,手脚蜷缩在胸前,恰如母体中的胎儿。 只是这胎儿,太过大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魏十七睁眼醒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嗅到了泥土和草叶的芬芳,清凉的风抚摸着他的脸庞,就像情人的手,草叶摩擦的沙沙声此起彼伏,让他的心沉静下来。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草丛中,白云在湛蓝的天空蜷曲舒展,悄悄改变着形状,草茎触碰着他的脸,有一些痒,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已经离开了元气狂暴的石室,来到某个陌生的地方。 魏十七略微活动一下手脚,确认自己没有受伤,这才慢慢爬起身,警惕地打量四周。 那是一片荒凉的原野,一望无垠,人烟绝迹,四下里长满了茂密的茅草,有半人多高,叶片像水中的梭鱼,没有树,没有鸟兽的行踪,连飞虫都找不到,寥廓空旷的原野上,只有他一人,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魏十七极目远眺,视野所能及的尽头,隐约望见一座高塔,巍然矗立于天地间,犹如擎天支柱,只见塔基,不见尖ding。他心知有异,御起藏雪剑,朝高塔笔直地飞去,然而才飞出丈许,就觉得体内真元急速流逝,较之平日快了百倍不止。这一惊非同xiao可,他急忙降下飞剑,仔细内察己身,真元灌注经脉,却没有发觉什么不妥。 魏十七不明就里,不敢继续御剑,当下迈开双腿朝高塔奔去,越奔越快,他觉得腰腹腿脚的肌肉一张一弛,身体从未如此轻捷,足尖轻轻一dian,便跃出数丈,茅草化作虚影,风迎面吹来,从脸侧一掠而过,让他生出御风而行的错觉。 足足奔了一个时辰,高塔依然矗立在视野尽头,连接着天与地,无法靠近。魏十七停下脚步,驻足凝神望了半晌,周围的景物没有任何变化,单调,枯燥,他甚至怀疑自己始终停留在原地,没能前行半步。 “古怪的地方!”魏十七嘀咕了一句,隐隐觉得不安,他弹出藏雪剑,随手砍断一片茅草,打算垒个草堆作为标志,确定自己并非被禁锢在原地,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飞剑从茅草拦腰劈过,如抽刀断水,茅草依然摇曳在风中,完好无损。 魏十七愣了一下,伸手抚摸着茅草,指尖的触觉告诉他,这不是幻象,然而当他掐住茅草,用力将其折断时,它又从指间神奇地消失。尝试了几次没有结果,茅草亦真亦幻,可以触摸到,感觉到,却无法折断,魏十七低头沉思,他差不多可以肯定,自己陷入一个幻阵中,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存在。 他看着天和云,感受着拂面而来的风,触摸着草叶,抬头望向天尽头的高塔,猜想那就是幻阵的核心,是突破眼前困境的关键。 “这么快就进来了?”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第三节 虚妄之野 不用回头,就知道説话之人是清明,回过头,粉妆玉琢,狡黠可爱,不是清明又是谁! 魏十七问:“这是怎么回事?这又是在哪里?” “元气灌体,魂魄与肉身分离,肉身留在石室中,魂魄来到虚妄之野。”清明伸手折了一根茅草,草茎从他指间滑过,完好无损,他又指指天边的高塔,道,“你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存在。” “那座塔是——” “呵呵,想不到吧,那就是镇妖塔。” 观日崖ding九层八面的石塔是镇妖塔,虚妄之野上矗立于天尽头的高塔亦是镇妖塔,镇妖塔像一座桥,连接着真实与虚妄两个世界。魏十七隐约猜到几分,xiao声嘀咕了一句,听清明继续説下去。 “这是个虚妄的世界,不吃不喝不睡也没关系,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过有两个xiaoxiao的忌讳,切记切记——”清明竖起一根手指,笑嘻嘻地告诫他,“这里并非没有危险,万一遇敌,务必以保全性命为上策,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还有半口气在,静躺一阵,自然会慢慢回复,但若是死了,你就真的死了——青冥阁的那些石室中,数万年来,失去魂魄的肉身不在少数。” 清明竖起第二根手指,“在虚妄之野修炼,事半功倍,好处很多,修为突飞猛进,不会遇到瓶颈,但功法也好,剑诀也好,神通也好,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带出这个世界,回去以后,一样样都要重头来过,充其量,只是有了一番切身的体验,指明了道路。” 魏十七diandian头,“这已经很难得了。”修炼最怕在黑暗中摸索,一步踏错,万事皆空,在虚妄之野修炼,尽可大胆尝试,不用担心犯错误,这是何等逆天的机缘,简直就是作弊。 “话虽然这么説,还是xiao心为好,万一不慎走火入魔,把性命葬送在这里,可就永远回不去了。”清明提醒了他一句,生怕他太过托大,反害了自己,御剑宗历代修炼青冥诀的核心弟子,不是没有这样的前车之鉴。 “多谢,我心中有数。不过,这地方怎样才能出去?” 清明扁扁嘴道:“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得紧了,什么时候你能飞到镇妖塔下,自然就会明白!” 第一次进入虚妄之野,大抵都要迷糊一阵,心神不宁,问一堆自以为要紧,其实不知所谓的问题,但对魏十七来説,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元气淹没肉身,就好比lcl充满插入栓,魂魄来到虚妄之野,就好比意识进入“矩阵”,经历就是智慧,阳光之下,并无新事。 “你没有其他想问的吗?”魏十七的从容和镇定让清明感到困惑。 “呃……”魏十七想了想,问道,“当初在接天岭制服了郭奎,你劝他,説天狐阮青在塔中活得好好的,这些年其实过得还不错,阮青莫不是魂魄与肉身分离,困在这片虚妄之野,不得脱身?” 清明笑了起来,脸色变得十分怪异,“这个……你不要去管它……” 魏十七换了个问题,“听説掌门在闭关,不到昆仑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不容打扰,他莫不是也在虚妄之野中?阮静阮长老在镇妖塔中闭关疗伤,莫非她也在这里?” 清明支支吾吾説不出话来,憋极了,他一跺脚,道:“糟了,来时匆忙,忘了一件要紧的事,你且在这里修炼,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话音未落,他化作一道清光,转瞬即逝,竟破空飞去。 天地之间,又剩下了他一人。 清明虽没有正面回答,其实已经告诉了他答案。郭奎在这里,阮青在这里,紫阳道人在这里,阮静在这里,在这片无边无垠的虚妄之野,有无数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他们都在这里。 他再度把目光投向天地之间的镇妖塔,清明説,“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得紧了,什么时候你能飞到镇妖塔下,自然就会明白!”他破空飞去的刹那,触动了魏十七的念头,他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需要xiao心地求证。 魏十七再次御起藏雪剑,星驰电掣般朝镇妖塔飞去,化作一道蓝芒横贯长空。他不顾真元损耗,竭尽全力催动飞剑,风劈面而来,狂暴不堪,利如刀剑,当御剑飞行的速度几乎达到极限时,眼前的景物震荡起来,天地一片混沌,唯有镇妖塔矗立如故,在视野中逐渐变大,魏十七心头一松,知道自己赌对了这把。 体内真元消耗殆尽,他降下飞剑,静坐片刻,果然如清明所言,不用调息打坐,不用服用丹药,不用吞食妖物血肉,无移时工夫即恢复如初。 他继续御剑飞行,印证自己的猜测,三番五次后,便摸清了其中的关键,要破除幻象,一步步逼近镇妖塔,关键在于速度,速度不够快,再怎么努力,都只会禁锢在原地,白白耗费真元。 换言之,要离开虚妄之野,同样在于速度,只要他足够快,就能破碎虚空,魂魄回归肉身。 魏十七仰天躺倒在草丛中,望着高空的流云,长长吁了口气,记忆中某些破碎的场景,与眼前的一切重合。曾几何时,他也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眯起眼睛望着耀眼的天空发呆,儿子在一旁奔跑嬉戏,大喊大叫,家里的那位黄脸婆像护犊的母鸡,担心儿子不xiao心跌破头。 那是在什么地方?某个公园?还是郊外的野地?他们的脸已经变得很模糊,没有刻骨铭心的记忆,没有揪心的思念,偶然想起,只剩下一些淡淡的牵挂和怀念。他曾经的生活,他拥有或丢弃的一切,像一场梦,烟消云散,生命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也许他谋划得更精密,更少犯错误,但同时也更少投入感情,抱着这样的心态,一步步从功利走向凉薄,从凉薄走向冷酷,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在这个地方一直呆下去,不用做出选择,不用承担后果,独自一人,自得其乐,也许也不错……”他微笑着想,“这不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第四节 终于晕了过去 发了一阵呆,魏十七自己也觉得无聊,他爬将起来,双手拍打着脸颊,打起‘精’神,做了几个深呼吸。[超多520小说],最新章节访问:。 按照既定的计划,先修炼太‘阴’吞海功,再修炼本命神通,这个顺序不能‘乱’。 太‘阴’吞海功是妖族淬炼‘肉’身的功法,按照白蛇‘精’的所说,“夺天地造化,汲日月‘精’华,开窍‘穴’,炼‘肉’身,结妖丹,成就法体。”妖族窍‘穴’数目有限,人身要复杂得多,十二正经,八条奇经,三百六十五处窍‘穴’,全部凿开无异于痴心妄想,倒不是因为缺少天资勤奋的缘故,实则是寿元有限,耗不起这工夫。 兽皮残片上的太‘阴’吞海功,以上古妖族的文字写成,最后多了一行天狼族的密文,郭奎将其解释为“丹行脉间,强开窍‘穴’”。 回想起来,郭奎曾两度提到一个名字——一次是听说兽皮来自七榛山云牙宗,问魏云牙是他什么人,一次是溃败于清明拳下,气忿不过,说如果魏云牙在的话,他打不过。 清明没有否认,还漏了口风,魏云牙是北漠天狼一族的强人,堪与黑龙妖凤匹敌。若他所料不差,丹行脉间,强开窍‘穴’,这八个字正是魏云牙留下的诀要,亦是修炼太‘阴’吞海功的关键。 他一直困‘惑’不解,啸月功为何只凿开督脉从大椎到腰阳关一十二处窍‘穴’,就此收手,看了这第三块兽皮残片才明白,原来凝结妖丹并不是最终目的,只是更进一步修炼太‘阴’吞海功的手段。 他要做的,就是将丹田内的妖丹行至各条经络,一处处强行打通闭合的窍‘穴’ 魏十七的想法大致不错,但真实的情况,远比他的猜测更离奇。 魏云牙逃脱通天阵后,也无意为陨落的妖族报仇,足迹踏遍九州大陆,万水千山,不知逍遥了多少年,一日忽然心血来‘潮’,收了几名人类为徒,在七榛山开创云牙宗,将太‘阴’吞海功改造为适合人身修炼的啸月功,录于一块兽皮上,而后一分为三,依次传授。 但人身终究与妖体不同,三百六十五处窍‘穴’不全开,就无法成就法体。魏云牙也是天纵之才,竟异想天开,参详玄‘门’修士炼气结丹的法‘门’,先行凿通督脉一十二处窍‘穴’,压缩元气,凝为元液,修炼至“十二重楼”,将元液汇聚于丹田,凝结一颗亦固亦液,介于道胎和金丹之间的“伪丹”。 以伪丹打通全身窍‘穴’,二度压缩元气,凝为元液,再依太‘阴’吞海功修炼,便可顺利“结妖丹,成就法体”。 魏云牙本身就是天妖,太‘阴’吞海功这种大路货的功法,根本不在他眼里,他收下的几个徒弟,以人身修炼啸月功,进展迟缓,从未有人凿通督脉一十二处窍‘穴’,更不用说其他了,魏云牙以为他们资质不够,就此将啸月功抛在一旁,没有仔细推衍下去。开创云牙宗,收几个徒弟调教了玩玩,本是兴之所至,待到兴阑,他便拂袖而去,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干徒子徒孙,苦苦参详着祖师传下的啸月功,胶柱鼓瑟,不知变通。 谁都没想到,千年之后,竟有一名人妖‘混’血,将啸月功练到前所未有的境界,走到了最后一步。 魏十七背着手,在草叶间信步闲走,他将太‘阴’吞海功从头至尾想了数遍,若有所悟,仰头望着天边的白云,丹田之中一颗妖丹活泼泼地跳动,愈来愈‘激’烈,竟违背他的意愿,倏地钻入大椎‘穴’中,将剑种一口吞下,就此盘踞在窍‘穴’中。 大椎阳气充足满盛,如椎般坚实,是手足三阳会于督脉的要‘穴’,妖丹一入大椎‘穴’中,周身经络齐齐震动,魏十七猛地停住脚步,僵立于原地,任凭云来云往,风过风拂。 妖丹如同贪食的孩童,意犹未尽,从大椎往下,移向陶道,找不到剑种,又继而移向身柱,一处处窍‘穴’找过来,又找回去,无移时工夫将督脉一十二处窍‘穴’转了数遍,一无所获,魏十七只觉得经络肿胀发烫,尚可忍受。 妖丹渐渐焦躁起来,冲着腰俞‘穴’一突,一阵刺痛袭来,魏十七闷哼一声,闭合的窍‘穴’已被妖丹强行冲开。 妖丹在窍‘穴’中旋转,粗暴地撑开空隙,剧痛如‘潮’水,一‘浪’高过一‘浪’,下半身麻木不仁,‘腿’脚发软,他慢慢佝偻着腰跪倒,双手撑地,鼻间仿佛嗅到了焦臭和血腥味。 很好,很强大!真他娘的疼!魏十七没由来想起某个下作的比喻,随即重重吐了口唾沫驱邪。 据说疼到极点会晕过去,再醒过来,再晕过去,显然他距离这样的至高境界还有一段距离,魏十七开始胡思‘乱’想,背诗词,想‘女’人,想酒‘肉’,总之,用尽一切办法分散注意力。 经络窍‘穴’终于适应了强暴,真元流转,伤口愈合,不容他休息片刻,妖丹继续移向长强‘穴’。 魏十七倒‘抽’一口冷气,这一次,他终于晕了过去。--79539+dsuaahhh+25080252--> 第五节 汲取日月精华 醒来时,身体恢复了原状,真元充裕,妖丹盘踞在大椎穴中,鼓噪不安,蠢蠢欲动。 天还是那天,云还是那云,意识回到身体的瞬间,魏十七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深切地体会到,活着真好!突然失去知觉,就像堕入黑暗的深渊,不知是暂歇还是长眠,一刹那的惶恐动摇了意志,这样的滋味,他不想再尝第二遍。 腰俞和长强已经被妖丹强行凿开,真元掀起潮汐往来其间,一十四处窍穴连成一线,经络的伤势已愈,但疼痛的感觉依然留存在脑海,时刻提醒着他,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魏十七继续漫步,映入眼帘的一切单调而枯燥,到处都是茅草,唯一的变化就是天边的高塔,巍然插入云端,望不到头,可望不可即。 走了一阵,他对自己説,继续吧。 继腰俞、长强之后,督脉的窍穴逐一打开,痛苦不堪,但他忍着,熬着,始终保持清醒,没有再晕过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魏十七像一匹孤独的狼,在虚妄之野漫无目的地行走,与此同时,妖丹也一刻不停地在经络中游走,他在虚妄之野留下的足迹,如果连成一气的话,恰好是一幅人身十二正经、八条奇经的脉象图。 在虚妄之野修炼,痛楚虽不减轻分毫,但经络的创伤却可在极短的时间内痊愈,魏十七无须担心妖丹游走于要害会有什么不测,只需xiao心护住一口气,不至当场毙命,总还有回旋的余地。 经验如涓滴之水,汇成溪流,溪流又汇成大湖,沉定深郁,最凶险的几关已经过去,魏十七驾轻就熟,步履越来越快,闭合的窍穴接二连三打开,终于有一天,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窍穴全开,妖丹回到丹田,转了几圈,重新安定下来。 魏十七舒展一下身体,闭目静察,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他低头想了一阵,继续在虚妄之野上漫无目的地行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但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走的每一步,都踏在之前走过的路线上,他停下思考的每一处,都对应了人身的一处窍穴。 太阴吞海功的种种诀要自然而然浮现在脑海,真元在体内流转,妖丹开始崩解,化作最纯粹的元气,元气注入窍穴,凝为一滴滴元液,当妖丹最终化为乌有,窍穴之中挂满了颤巍巍的元液,魏十七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兜兜转转,回到了原地,他停在了大椎穴上。 呆立了良久,心脏猛地一跳,泵出大量精血,涌入丹田之中,又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了一dian紫黑的尘埃。 那是巴蛇血脉凝成的一粒血晶。 三百六十五滴元液齐齐摇动,争先恐后汇入丹田,吸入血晶之中,一颗青黑色的妖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增大,涨到绿豆大xiao,忽然一震,魏十七不由自主弓起后背,一条巴蛇的虚影腾空飞出,盘作一团,目光如电,森然睥睨,随即重新扎入他体内,消失了踪影。 刹那间,魏十七觉得血肉筋骨尽数溃散,他化身为一条巨蛇,天地之间任凭遨游。 “这就是凝结妖丹的感觉吗?”他喃喃问自己,口中却发出一阵咝咝的尖啸。 妖丹又是一震,魏十七回复了神志,幻觉尽数消退,他依然是自己,但又似乎有了一些不同。 他仰天躺倒在地,望着天和云,心想,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可惜,是在这虚妄之野上。 既然凝结了妖丹,剩下的修炼便是水磨工夫了,据太阴吞海功所录,妖族欲成就法体,无非是以妖丹汲取日月精华,注入周身窍穴之中,一diandian温养淬炼肉身,自窍穴而经络,自经络而脏腑,自脏腑而筋骨,自筋骨而皮肉,天长日久,下的工夫足够深,自然水到渠成。 魏十七五行亲土,大日阳火利木火土,月华之精利金水土,日月精华对他而言并无差异,一时兴之所至,他将口一张,一枚青黑色的妖丹飞出体外,滴溜溜直转,将弥散于天地间的大日阳火吸拢,丝丝缕缕投入妖丹之中,无移时工夫,妖丹色泽渐亮,染上了一抹赤黄。 他把妖丹吞入腹中,催动功法,将大日阳火逼入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窍穴中,感受着那一dian灼热,一颗心也随之变得火热。 自此魏十七白日里汲取大日阳火,夜晚汲取月华之精,孜孜不倦修炼太阴吞海功,两相比较,他发觉大日阳火暴躁刚烈,淬炼有余,温养不足,每每损伤肉身,得不偿失,远不及月华之精绵密滋润。太阴吞海功冠以“太阴”二字,并非无由,他有悟于心,专一汲取月华之精,自觉肉身日益稳固,进展奇快。 日月轮转,光阴荏苒,数月工夫忽忽而过,这一日,魏十七心血来潮,举头望去,却见清明站在身前,笑嘻嘻望着他。 魏十七破天荒抱怨了一句,“过些日子来看我,这都过了几个月了!” “掌门闭关不出,流石峰上不太平,五行宗对飞羽宗下手了,冯煌三天两头来骚扰,不是讨妖丹就是讨精魂,这都是你惹得祸……”清明上下打量着他,眼睛亮了起来,拍手道,“不错,不错嘛,脱胎换骨——怎么样,我们练练?” 魏十七正有此意,他也想看看自己的肉身淬炼到了何种程度,当下拉开架式,笑道:“手下留情!” 清明一挥手,大大咧咧道:“放心,不会伤到你的!” 第六节 妖魔鬼怪全不怵 魏十七亲眼见他三拳两脚制服郭奎,出拳之快,之准,之重,无人能出其右,若他不留手,自己铁定是沙包的命,不过既然要摸一摸炼体的极限,清明倒是最好的对手。 左右也是个输,魏十七干脆全力以赴,毫不留手,他将身形一晃,倏地闪到他身后,一拳击出,瞬息叠加了三十三重真元。 清明如同脑后有眼,不紧不慢将右肘一挡,掂了掂分量,笑道:“不错,有dian意思了。” 他説了六个字,魏十七已绕着他前前后后击出十余招,拳,脚,肘,膝,无一不是杀人的利器,将技击拳一击毙命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清明两只xiao手犹如纷飞的蝴蝶,将他的攻势尽数接下,犹有余暇问道:“这是什么拳法?” “边戎军中的技击拳。”魏十七一拳轰出,拳未至,一枚蓝幽幽的剑丸星驰电掣般弹出,藏雪剑横空出世,一剑斩向清明后颈。 清明回手一拍,不偏不倚正中剑脊,藏雪剑如断了线的鹞子,一头扎进茅草堆里。 “还是用你的铁棒吧!” 他话音未落,劲风肆虐,一团黑影已当头砸下,清明伸手接住铁棒,反手一拧,与魏十七较劲,铁棒在两股巨力相持下慢慢扭曲,魏十七猛一催真元,三条六翅重瞳的怪蛇从铁棒中激射而出,近在咫尺。 清明松开手,身形暴退,右手轻轻一抹,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将三条怪蛇尽数收于掌心,捏做一团艮土真元,揉来揉去,搓圆搓扁,揉/搓了一阵,随手丢入口中,嘎嘣嘎嘣嚼碎了咽下肚去。 鬼影步,技击拳,疯魔棍法,藏雪剑,魂器铁棒,真元外放,魏十七用尽吃奶的力,却连清明的衣角都碰不到,他摇摇头,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到此为止,没有后手了。 清明捏着下巴道:“肉身锤炼得不错,有几分‘法体’的味道,你也是动了心思的,先成就法体,再修炼本命神通,磨刀不误砍柴工,不错。你是怎么练的?” 魏十七将啸月功的由来説了几句,清明低头寻思了一阵,道:“以巴蛇之体修炼太阴吞海功,最是契合不过,你五行亲土,肉身淬炼到极致,当能成就‘金刚’法体,不过依我看,再过一阵子,有五六分法体的火候,就可以修炼本命神通了,无须再担心五金之气的侵蚀。” “一阵子是多久?” 清明犹豫了片刻,“我估摸着,一个月应该差不多了。” 既然清明认可,看来他的思路的确可行,困扰多时的难题迎刃而解,魏十七心中一松,又问道:“那么跟郭奎相比又如何?” “天妖的本体何等厉害,差远了!你不要xiao看天狼,郭奎打不过我,嘿嘿,是因为他在通天阵吃了大亏,又被阖天阵图镇压数万年,一身神通剩不下几成,鼎盛之时,我最多跟他打个平手,若换成那狠天狠地的魏云牙,我也避之不及。天妖中的强者,地渊黑龙,碧梧妖凤,首穷天狐,北漠天狼,龙泽巴蛇,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之前不论,当世只有最ding尖的二人,才能与他们一争高下。” 魏十七心下了然,当世最ding尖的二人,无非就是昆仑掌门紫阳道人,太一宗掌门潘乘年,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人能与他们比肩了。 “那些天妖还活在世上吗?” “巴蛇已灭,黑龙妖凤犹存,天狐阮青在镇妖塔下,天狼是一对双胞胎,老大魏云牙不知所踪,老二郭奎的下落,你也知道。” “螭龙和青鸟呢?” “早就被昆仑祖师剿灭了。他们自称天妖,其实血脉衰落,与蛮荒异种相差不远,打肿脸充胖子而已。”清明踮起脚,拍拍魏十七的肩膀,老气横秋地勉励道,“今天就到这里,继续努力,我很看好你,等下一次成就了本命神通,再来跟你练练手。” 他抬头望着镇妖塔,微微皱起眉头,拍了拍衣袖,举步离去。魏十七心中一动,问道:“你不回流石峰吗?” 清明摆摆手,道:“有dianxiao麻烦,解决了再走。这段时间……你最好留在这里,xiao心提防一二,听説有几头妖物不大安分。” “很棘手吗?”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魏十七提高了嗓门。 “没事,有我在,一切妖魔鬼怪全不怵……”清明步履越迈越大,身轻如燕,在草叶间跳跃,忽然化作一道流光,投镇妖塔方向而去。 第七节 天狐地藏功 修炼不是闭‘门’造车,有人指点,能少走不少弯路。-叔哈哈-魏十七得清明提点几句,心中有底,继续以妖丹汲取月华之‘精’,‘逼’入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窍‘穴’内,温养淬炼‘肉’身。 忽忽一月过去,魏十七自觉‘肉’身稳固,当下将剑丸吸入腹中,依照阮静传授的法‘门’,着手修炼本命神通。 五金之气丝丝缕缕逸出,如刀,如剑,冥顽不化,驱不出,也无从消解,魏十七尝试着将其收拢于一处,却如手中沙,才及握紧,便已流失,尝试着以丹火炼化,久而不见损耗,徒劳无功。 除了以‘肉’身硬抗,别无良策。 魏十七干脆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念想,把心思放在参悟本命神通上,这么多年都无人能解的难题,犯不着‘浪’费宝贵的时光,他只需确认太‘阴’吞海功能及时修复五金之气造成的溃坏,不至遗下暗伤,这就足够了。 一天的光‘阴’分作两半,白日修炼本命神通,夜晚汲取月华之‘精’,日子过得安稳而自在。魏十七不急不躁,按部就班,每天都有少许进益,日积月累,殊为可观。 这一日黄昏,行功已毕,魏十七躺在草丛中,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边的高塔和白云,心无挂碍,怡然自得,忽然觉得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毛’骨悚然,似乎由内而外,尽数被人看透。 他浑身肌‘肉’绷紧,却没有做出‘激’烈的反应,他慢慢转过头,见一个‘女’子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望着自己,衣袂飘摇,风姿绰约,眉宇间颇有几分熟悉。[千千小说][就爱读书] 她启朱‘唇’,叩‘玉’齿,轻声道:“你终于来了。” 陌生又熟悉,甜美而婉转,那一句话,那个声音,与他初上流石峰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鬼‘门’渊,通天阵,镇妖塔,这么多年过去了,光‘阴’如白驹过隙,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她一如当年。 她是阮静的生母,镇妖塔下的天狐阮青。 妖丹不受控制,血晶震动,妖气冲天而起,化作巴蛇的虚影,暴戾凶残,桀骜不驯。一种前所未有的威压攫取了身心,魏十七心驰神摇,不能自已,他慢慢爬起身,整了整衣衫,张口‘欲’言,心下一片茫然,发不出半点声音。 阮青缓缓道:“当年你劝我别来,我没有听,如今,你也来了……”她眼神‘迷’茫,似乎陷入回忆之中,不能自拔。 魏十七用力咬了下舌头,剧痛让他迅速清醒过来,他苦笑着说道:“师……师娘……” “你叫我什么?”阮青神情错愕,似乎发觉了什么,定睛看了他几眼,咦了一声,大为失望,喃喃道,“只是一缕没有意识的血脉,难怪……” 虚影溃散,魏十七感受着舌尖的疼痛,放慢语速,尽量让口齿清楚一些,“我姓魏,名十七,阮静阮师姐代父收徒……” 阮青伸出一根手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温言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阿阮了,跟我说说她的事,只要说她的事就可以了。” 魏十七顿了顿,竟生不出丝毫违逆的心思,他像着了魔似的,从仙云峰秋桃谷第一次见阮静说起,一直到赤霞谷分别,从此缘悭一面,只闻音讯,不见佳人芳踪 阮青沉默了良久,叹息道:“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也难为她了。”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魏十七很快就体察到阮青的心思,她是个高傲的人,这种高傲藏在血脉里,渗透在骨子里,她甚至不愿跟陌生人‘交’谈,只想知道自己关心的事。 除了巴蛇,除了阮静,她不想跟魏十七多说一个字,哪怕他是岳朔的徒弟。 “你终于来了”,这里的你,指的是同为天妖的巴蛇,而不是魏十七。 因此魏十七说完最后一句,便紧紧闭上了嘴,垂手而立,一言不发。这个小小的细节改变了阮青对他的印象,知道自己身份,又知进退的人类,并不多见,如果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这个世界会变得顺眼多了。 她乐意屈尊,跟他多说几句,作为小小的补偿。 “阿阮代父收徒,传了你什么?” “传了两篇‘剑诀’,一篇洗炼本命飞剑,一篇修炼本命神通。” 阮青哂笑道:“什么剑诀,昆仑没这样的剑诀,那是天狐地藏功。” 一语道破!魏十七早猜到阮静传他的是妖族的功法,却没想到来头如此之大,竟然与首穷天狐扯上了关系。 “你练到何等程度了?” 魏十七取出剑丸,双手奉上,道:“已炼成剑丸,正在修炼本命神通。” 阮青伸出食指轻轻一点,剑丸腾空飞起,弹出藏雪剑来,她凝神看了一回,道:“化虹,飞刃,差强人意。” 她在暗示魏十七,藏雪剑成就的本命神通有二,一名“化虹”,一名“飞刃”,神通的威力在她看来,“差强人意”而已。 天狐眼中“差强人意”,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阮青只是感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才来到这里跟他见了一面,漫长的岁月早已把好奇和期许消磨殆尽,对她来说,魏十七也好,天狐地藏功也好,都是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她来过了,看过了,也该走了。 魏十七目送她飘然远去,深切地体会到心如古井的意味,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变得如此……透明? 是的,透明,他想不出第二个字眼,能形容阮青眼下的状态,清明说她在镇妖塔下过得还不错,这样算得上不错么? 想着想着,魏十七想到了自己,阮青表现出的情绪和状态,似曾相识,感同身受,许多年前,他在南方的那座城市独自一人生活,安安分分当一头长满刺的豪猪,跟所有人保持距离,不正是这样! 没有期许,就不会失望,简单地活着,仅仅是活着,任凭生命流逝,知道总有一天会走到尽头,到那时,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王图霸业,美人歌舞,珍馐美馔,子‘女’膝下,在死亡面前,仅仅是手中的一抔灰。 魏十七身处虚妄之野,梦中之梦,一点强烈的愿望种在心田,他幡然警醒,冷汗涔涔。--68959+dd856+18026598--> 第八节 这又是哪里 阮青走后,虚妄之野回复了平静,但是在这之后很久,魏十七的心情才恢复了平静。 种子深埋在心底,等待着萌芽的一天。 日出日落,昼来夜往,魏十七修炼本命神通出奇的顺利,短短十来天工夫,本命飞剑便成就了第一种神通“化虹”,又过了月余,成就了第二种神通“飞刃”。 “化虹”类似于剑芒,“飞刃”类似于剑气,威力相仿,但灵巧机动颇为不如,好在魏十七擅长“鬼影步”,以身法弥补应变,也足以跟突破剑气关的强手一争高下了。 修炼本命神通进展虽快,却依附于飞剑,一旦藏雪剑受损,魏十七便束手无策,只能回到轮铁棒砸人的老路上,世事难得两全,速成的弊端,终究无法克服。 魏十七定下心来,将这两种神通演练纯熟,心中终有些不安,他左思右想,决定趁此良机,再练一项杀手锏,以备不时之需。 之前强开窍穴之际,妖丹将大椎穴中的剑种一口吞下,他意图再凝结一枚剑种,种入飞剑,尝试一下剑体双修。 然而尝试的结果令人失望,无论他怎样努力,妖丹始终无法重复向外膨胀,融化为水珠状道胎的过程。没有道胎,就没有剑种,没有剑种,就不能驱剑,当他凝成妖丹之际,就绝了剑道的正途,就算青冥诀摆在他面前,也无法修炼。 为什么前一枚“妖丹”能融化为道胎,后一枚妖丹就无能为力? 魏十七忽然记起巴蛇血脉凝结而成的那一粒血晶,细若尘埃,吸入三百六十五滴元液,化作青黑色的妖丹。或许就是那一dian血脉之力从中作梗,他若有所悟,却无从求证。 或许只有那创出啸月功的魏云牙,才能解答他这些疑惑。 修炼至此,已无寸进,除非阮静传与他完整的天狐地藏功,否则的话,只是浪费时间而已。魏十七整日介在虚妄之野上闲逛,除了汲取月华之精淬炼肉身,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久候清明不至,他望着矗立于天际的镇妖塔,记起他所言,“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得紧了,什么时候你能飞到镇妖塔下,自然就会明白!”他心中一动,当即御起藏雪剑,催动真元,风驰电掣般朝镇妖塔飞去。 周身窍穴全开后,体内艮土真元醇厚充沛,远胜从前,藏雪剑遁速臻于极致,一道蓝芒横贯长空,眼前的景物剧烈震荡,天地混沌,元气狂暴不堪,镇妖塔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飞天遁地,追云逐日,速度令人疯狂,魏十七热血沸腾,真元重重叠加,猛地涌入藏雪剑中,飞剑剧烈颤抖,遁速又快了数分,刹那间,一声尖锐的音爆响起,仿佛冲破了无形的屏障,天旋地转,眼前蓦地一花,虚妄之野如水中月,镜中花,化作泡影,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山林,峰峦起伏,林涛呼啸,飞泉深涧dian缀其间,隐隐有猛兽出没,妖气肆虐,暗藏了无穷杀机。 不在虚妄之野,这又是哪里? 极目眺望,到处都不见镇妖塔的踪影,魏十七心生疑惑,放慢速度按下飞剑,降在一座山崖之上。 他觉得有dian眼熟。 放眼望去,六峰遥遥环绕,如众星拱月,魏十七低头想了一阵,心头一跳,这不是接天岭舍身崖吗?令府、阴梁、善机、福同、印相、将杀六峰,上应南斗,肃杀之气凛然,他不可能记错! 魏十七再度御起飞剑,压低剑光,放慢遁速,一一看过来,毫无疑问,他确定自己是在昆仑山接天岭中。 但他略一催动真元,发觉三百六十五处窍穴连成一气,潮汐往来,如江河不绝,便知自己并没有离开虚妄之野。眼前的一切,依然是幻象,真实得让人无从怀疑的幻象。 “有意思……”魏十七在接天岭兜了一大圈,辨明方向,朝流石峰飞去。 飞剑从阴梁峰掠过,山坳之中,忽然探出一个美女头颅,双眉倒竖,目露凶光,张开樱桃xiao嘴,朝着魏十七一吸,一道旋风凭空而起,飞沙走石,风云变色,方圆数里内的元气被她一口吸尽。 魏十七猝不及防,藏雪剑一偏,身不由己往下坠落,他反应极快,真元一转,挣脱旋风的束缚,再度御剑飞起,不欲与之纠缠。 那美女头颅“咝咝”吐着舌头,颇为意外,它奋力一挣,从山坳里蹿了出来,竟是一条吊桶粗细的美人蟒,盘踞在山石间,再度尽全力一吸,一口气长得异乎寻常,显然不想放过送上门来的血食。 魏十七避之不及,当下将腰腹一扭,反身扑向美人蟒,人在空中,藏雪剑收作剑丸,星驰电掣般弹出。 第九节 滑天下之大稽 剑丸飞至美人蟒头ding,化作一道六尺长的虹光,倏地往下一落,美人蟒身形狼犺,行动却着实敏捷,将头颅飞快地一缩,甩起尾巴阻挡。虹光毫无挂碍地穿过身躯,将一条活蹦乱跳的蛇尾斩了下来,血如泉涌,疼得美人蟒着地乱滚,搅得尘土飞扬。 魏十七稳稳落在山坳中,把手一指,剑丸再度飞起,美人蟒吃了大亏,哪还敢让它近身,张嘴奋力一喷,一团猩红的丹毒如烟如网,护住身躯,魏十七眉心一跳,闪到三丈开外,美人蟒的丹毒污损飞剑,侵蚀脏腑,最是阴损不过,当初他吃了大亏,心有余悸。 美人蟒好不容易逼退了对手,回身往山涧中一钻,逃没了踪影,魏十七正待纵剑离去,周身忽然一紧,妖气从四面八方逼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懒洋洋道:“伤了老夫的侍儿,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么走了?” 説话间,阴梁峰豁然中开,现出一座洞府,一名拄杖老者慢悠悠步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细一看,一双三角眼,十足的奸相,身旁跟着一个ding盔贯甲的裨将,人高马大,脸色阴沉,眉眼与那老者颇为相仿。 那裨将冷哼一声,森然道:“昆仑剑修,竟敢到这里来撒野,吃了狼心豹子胆,活得不耐烦了!” “哗啦”一声水响,美人蟒从山涧中蹿了出来,着地一滚,化作一个衣饰华美的侍儿,腿脚似乎不大灵便,一步步蹩到老者身旁,恶狠狠盯着魏十七不放。 “允儿,客气些,来的都是客——”那老者似乎记起了什么,朝魏十七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细密的牙齿,道,“老夫李瀚,这是xiao儿李允,阁下面生的紧,不知是昆仑哪位高人的弟子?姓甚名谁?” 魏十七摸不透对方的底,拱手道:“昆仑御剑宗岳师门下弟子魏十七,见过老伯。” 李瀚脸上肌肉一跳,“御剑宗?姓岳?该不会是岳朔吧?” “正是。”魏十七隐隐觉得不妙,却已无法改口,只能硬着头皮认下来。 李瀚呆了片刻,呵呵笑起来,“胡言乱语!胡言乱语!岳朔怎么可能收你为徒,滑天下之大稽!”他脸色渐渐变凌厉,“岳朔”这个名字,似乎勾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他的神色变化,一一落在魏十七眼里。 “想跑?抬出岳朔的名头来唬人?”李允大步上前,五指叉开,伸长手臂大大咧咧抓向他咽喉,李瀚生怕他不知轻重,阴恻恻提醒道:“别伤了他性命,擒下来仔细拷问……” 这一抓似慢实快,魏十七竟生出无从闪避的念头,他审时度势,利用对方轻敌的心态,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滑步躬身,腰腹发力,将他高高甩过头ding,头下脚上,狠狠砸在了石土中。 仓猝之间,李允无从抵御,脑袋深深埋进土中,手足乱舞,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李瀚吃了一惊,儿子一身蛮力,强悍过人,虽説这一摔出其不意,但区区一名剑修,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委实让人难以置信。不过他并不担心儿子的安危,他是穿山甲修炼成精,鳞甲坚硬似铁,更何况是被夯入土中,唯一担心的是,对方会不会趁机溜走,误打误撞坏了他的大事。 魏十七得势不饶人,左手一拳重重击向他xiao腹,艮土真元尚未吐出,便感觉不对,李允如游鱼入水,倏地消失在土中,下一刻从他身后蹿起,脸涨得通红,怒吼一声,十指弹出利爪,狠狠抓向他后背。 是土遁——不对,是地行术!魏十七心中一沉,妖族最麻烦的就是天赋神通,防不胜防,地行术恰好克制他神出鬼没的身法,除非遁空飞起,否则他是无论如何也快不过李允的! 念头一转,魏十七没有施展鬼影步避让,而是顺势向前扑倒,反手抛出剑丸,直奔李允脸面而去。 李允被他摔了个猝不及防,恼羞成怒,根本不管他抛出的是什么东西,仗着鳞甲坚韧,一把抓在掌中。李瀚心头一跳,急叫道:“不可——”却已经迟了一线。 掌中扣住一枚炽热的烙铁,频频跳动,几欲脱手飞出,父亲的声音才传入耳,凌厉的剑气已从剑丸中爆出,大半没入李允胸腹之间,xiao半射空。魏十七早有防备,远远躲在一旁,本命神通“飞刃”,在一瞬间射出数十道剑气,用他熟悉的语言形容,那就是全方位无死角地图炮,根本无法操控,躲闪不及的话,连他自己都会中枪。 李允大叫一声,盔甲如干涸的河床,绽开无数细xiao的裂痕,一块块跌落在地,露出毫无遮掩的血肉,一道道血箭射出,将他从头到脚,尽数染红。 “允儿——”李瀚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抢到儿子身旁,双手还没探出,一道蓝莹莹的虹光骤然亮起,只一转,就将李允的连手带臂切作数块,惨不忍睹。 在如此近的距离,结结实实挨了这许多剑气,又被“化虹”重创,斩去一臂,李允摇摇欲坠,只剩下了半口气。这是魏十七刻意留手的结果,若他存心取其性命,“化虹”暴起一击,大可将他的六阳魁首斩落,但杀不如留,唯有留他一线生机,才能牵制李瀚,趁机脱身。 魏十七收回剑丸,御剑飞起,头也不回逃离了阴梁峰。 第十节 金睛大鹏鸟 “小辈,拿命来!” 一声怒吼响彻云霄,山峦震动,尘烟四起,大地如一口沸腾的锅,土石滚滚追逐飞剑而去。.访问:.。魏十七将飞剑又拔高数丈,见李瀚在地下穿行,兀自不肯放弃,心下冷笑,地行术再厉害,又能奈他何,只是他来得如此之快,莫不是李允伤重不治,一命呜呼了? 李瀚的本体是一头硕大无朋的穿山甲,只能遁地,不能飞天,他在接天岭颇有威名,栖息在山中的妖禽闻得他在追杀一名剑修,纷纷振翅飞起,成群结队围上前,意图扑落魏十七,助李瀚一臂之力。 魏十七催动真元,藏雪剑疾如风雷,冲入妖禽之中,一道蓝芒倏来倏往,漫天血雨纷飞,无人能挡其锋芒,眼看他就要飞出接天岭,善机峰上一声厉啸,飞起一头金睛大鹏鸟,拦住去路,魏十七御剑飞行,终究不及双翅灵活,数度闪避,都被它劈面挡住,只得将飞剑一按,悬在空中。 那金睛大鹏鸟口吐人言,喝问道:“你是何人?怎地得罪了李老怪?” 魏十七听它口气,似乎有商量的余地,心念急转,正待解释一二,李瀚已追至善机峰,他从地下探出头来,厉声叫道:“安德音,把那小辈擒下,老夫承你的情!” 金睛大鹏鸟理都不理,翻起一双怪眼盯着魏十七,李瀚暴跳如雷,那鸟人一向跟他不对眼,特立独行,行事只顾自己好恶,他牙咬得嘎嘎响,只得收起大嗓‘门’,道:“安德音,那小辈是岳朔的徒弟,你若放他走,后患无穷!” 金睛大鹏鸟耳聪目明,这几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它虽是妖族,却无意为难人类剑修,但对方既然是岳朔的徒弟,倒不能就此放过,当下说道:“束手就擒,我保你平安 。(就爱看书网)” 魏十七哪肯将‘性’命‘交’与他人之手,猛一催真元,连人带剑撞向金睛大鹏鸟。 金睛大鹏鸟一声厉啸,扑动翅膀,探出双爪,冲着魏十七抓去,魏十七暗道一声,“如意子,不要误我!”脚踏藏雪剑,凌空施展鬼影步,身形一晃,闪到金睛大鹏鸟背后,乍一看,犹如穿身而过。 飞剑之上人影全无,金睛大鹏鸟右爪暴长,将藏雪剑死死扣住,回头却见魏十七像石头一样往下坠去,冲着自己一招手,藏雪剑化作一道蓝幽幽的虹光,风车般一旋,金睛大鹏鸟哪里还拿捏得住,急忙将双翅一扑,使出风遁术,倏地闪到一旁,躲过了飞剑化虹一击。 藏雪剑一击不中,飘然远飏,急投魏十七而去,堪堪将他捞起,距离山头已不足十丈。 李瀚等候已久,将身躯一摇,使出“撼地术”,刹那间山崩地裂,一块块磨盘大小的巨石腾空飞起,冲着魏十七一通‘乱’砸。金睛大鹏鸟在一旁盘旋,眼看魏十七御剑左躲右闪,灵巧得如同穿‘花’蛱蝶,点水蜻蜓,暗骂李老怪一声“白痴”。 撼地术给了魏十七喘息的时机,经历过沙罗曼蛇一命通关的极限磨练,躲避区区几块飞石,根本不在话下,只是……躲过之后又如何呢?金睛大鹏鸟风遁术厉害得紧,比那人面鸠棲落不知高明了多少,两头大妖上下‘交’攻,一飞天,一遁地,他走投无路。 书到用时方恨少,打到这时,他才觉得自己手段有限。 发了一阵狂,李瀚也察觉到魏十七故意在飞腾的巨石间腾挪,以牵制安德音的风遁术,他自知失策,急忙将妖术一收,魏十七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一口气将飞剑遁速催到极致,蓝芒闪了数闪,消失在天际。 “有意思!”金睛大鹏鸟扑动翅膀赶上前,李瀚将身一扭,施展地行术紧追不舍,三人一逃两追,无移时工夫已出了接天岭,投流石峰而去。 李瀚越追越心惊,叫道:“安德音,那小辈要往坐忘峰讨救兵,快拦下他!” 魏十七闻言心中一动,此去流石峰必先经过坐忘峰,听李瀚的口气,坐忘峰似有高人坐镇,他颇为忌惮。 金睛大鹏鸟也觉得棘手,坐忘峰那人心狠手辣,喜怒无常,这些年不知斩杀了多少妖族,若是贸贸然撞进去,保不准会出什么幺蛾子,当下它全力催动风遁术,双翅几个起落,便飞到了魏十七前头。 眼看对方毫不减速,御剑一头撞来,金睛大鹏鸟张开利喙,一声尖啸,音‘波’凝成利箭,攒刺而至。 魏十七急忙闪避,却慢了半拍,肩、腹、‘腿’连中六支音‘波’箭,入‘肉’寸许,跳动了一阵,便消散于无形。金睛大鹏鸟大吃一惊,此人不动声‘色’,硬接它六支音‘波’箭,‘肉’身是何等强悍,寻常的妖族根本不能与之相比。 时机稍纵即逝,不知何时,魏十七已偷偷取出铁‘棒’,趁金睛大鹏鸟错愕的刹那,将铁‘棒’一挥,三条六翅重瞳的怪蛇飞出,将它死死缠住,真元猛地炸开来,金睛大鹏鸟昏头涨脑倒飞出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李瀚连连怒吼,眼睁睁看着剑光消失在坐忘峰。--79539+dsuaahhh+25239070--> 第十一节 虚妄与真实 剑至坐忘峰,遥遥望见一人端坐在峰ding的巨石上,面朝东升之日,吞吐大日阳火,一呼,身影变模糊,一吸,身影又变清晰。 昆仑前辈,果然不同凡响,竟然能以人身汲取大日阳火,魏十七敬佩不已。他看了片刻,忽觉藏雪剑一震,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牵引而下,心知有异,当下按下剑光,落在了坐忘峰上,静候前辈吩咐。 过了盅茶工夫,那人收了功法,脸色红润如火,却掩饰不住灰败之气。他回头望向魏十七,枯声问道:“你是谁人门下弟子?怎么进来的?” 魏十七躬身行礼,报了师承来历,説自己奉师门之命,在虚妄之野修炼,自觉已无寸进,一时兴起御剑飞往镇妖塔,不知何故来到这里。 “是岳朔的徒弟?”那人若有所思,停了停,问道,“岳朔在此间多年,从未离开半步,你因何拜入他门下?” “不瞒前辈,委实是阮师姐代父收徒,xiao子与师父未曾谋面。” 那人diandian头,道:“原来是阮静那xiao丫头捣的鬼……” 魏十七听他口气,似乎与阮静颇为相熟,xiao心翼翼道:“敢问前辈名讳,如何称呼?” “老夫姓黎,吾紫阳、邢越、岳朔三人,都是老夫的师侄。” “弟子拜见师叔祖!”魏十七重新施礼,见过长辈。 黎姓并不多见,他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搜肠刮肚寻思了一阵,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忽然记起当初被困于赤霞谷的山腹中,修炼之余跟余瑶闲谈,説起鬼门渊,余瑶偶尔提到,昆仑派有一位黎洄前辈,寿元将尽,无望延命,便投入鬼门渊博取一线生机,结果非但平安归来,还返老还童,练成了“化剑为丝”的神通,以一人一剑守护昆仑三十年,而后破界飞升,不知所踪。 魏十七试探着问道:“师叔祖可是当年在鬼门渊下练成‘化剑为丝’的那位黎前辈?” “你听説过老夫?” 魏十七道:“xiao子偶然听到一些传闻,説师叔祖在鬼门渊寻得机缘,返老还童,修为大增,后来破界飞升,成就大道。” “破界飞升,谈何容易,嘿嘿,若当真破界飞升了,哪里还会留在这里!”黎洄不欲多谈此事,岔开了话题,“李瀚和安德音追着不放,你怎地得罪他们了?” 魏十七説了几句结怨李瀚的经过,无非就是伤了他的儿子,忿不过,欲擒下他泄恨,黎洄听了也不放在心上,随口问道:“你的引路人呢?怎么丢下你一个,到处乱闯?” “引路人?”魏十七猜到黎洄口中的“引路人”指领他进虚妄之野的清明,摇摇头道,“他有要紧事,暂时离开一阵,让我留在虚妄之野——敢问师叔祖,这里又是哪里?” 黎洄道:“这里是连接虚妄与真实的镇妖塔,你就在镇妖塔中。你不该冒冒失失闯进来,进来容易,出去就千难万难了。” 魏十七心中一凛,弯腰折断一根草茎,与虚妄之野不同,草茎没有复原,但是与真实的世界也不同,片刻后,草茎竟融化在虚空中,渐渐变成一抹虚影,消失不见,指间却兀自留存着真切的触觉。 “没有办法了吗?” 黎洄摇首道:“你不行,即便是老夫,也只能困守在镇妖塔中。当世只有三人可以任意往返虚妄之野,吾紫阳一个,清明一个,阮青一个,得其中之一带携,你才能重回虚妄之野。” 魏十七指指头ding,问道:“镇妖塔连接虚妄与真实,不能从这里直接返回真实的世界吗?” 黎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赞许道:“你脑子转得很快——不错,离开镇妖塔,有两条路,从虚妄之野破碎虚空,或者干脆往上走,硬闯炼妖池,强夺肉身,可你的肉身不在炼妖池里,没有肉身寄存魂魄,被炼妖池水一刷,魂飞魄散,那是条死路。” 魏十七回想当初在虚妄之野遥遥相望镇妖塔,如擎天巨柱,只见塔基,不见尖ding,镇妖塔塔基扎根虚妄之野,尖ding探出观日崖,二者之间,有炼妖池隔绝,炼妖池中,浸没了妖族的肉身,炼妖池下,便是他身处的这座亦真亦幻的“昆仑山”。 “师叔祖因何留在镇妖塔中?” 黎洄苦笑道:“老夫肉身溃坏,魂魄无所依附,不入镇妖塔,也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两害相争取其轻,这是不得已的下策。” 魏十七心中打了个咯噔,之前黎洄并没有否认自己在鬼门渊下觅得大机缘,“返老还童,修为大增”,这么説来,他是飞升失败,这才导致“肉身溃坏,魂魄无所依附”的结果。原来“破界飞升”,并非是无稽的传闻——想到这里,他一颗心变得火热。 不过魏十七并没有贸贸然打听破界飞升的详情,黎洄虽是他师叔祖,毕竟飞升失败,阴阳相隔,交浅言深是大忌,他想了想,换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问道:“师叔祖,岳师可在这镇妖塔中?” 黎洄迟疑片刻,道:“多年前曾见过他数面,之后便杳无音讯了,他在流石峰隐居,你若要见他,往流石峰去就是了……阮青也在那里,机灵些,兴许看在你师父面上,她会带你回虚妄之野。” 魏十七谢过师叔祖指dian,告辞一声,意欲往流石峰拜见恩师。 黎洄挥挥手,低声叹息道:“去吧,有机会出去了,就别再回来……” 第十二节 似乎在图谋什么 魏十七驾起剑光,朝流石峰飞去,他担心妖物阻拦,飞得极高,罡风迎面扑来,吹得他身形不稳,只得蹲下身,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御剑飞行。极目望去,在天的极高处,有一dian漆黑,像深渊,像窟窿,像眼珠,那是通往真实世界的出口,一直都在那里。 一路平安,什么都没有发生,镇妖塔中,剑修拥有先天的优势,除了金睛大鹏鸟之属的妖禽,很少有妖族能飞得这么高,大凡走兽成精,弄阵旋风贴地扑腾一阵,已是他们的极限。 流石峰在望,透过纤薄的云层,魏十七望见观日崖ding,有一座xiaoxiao的草庐。 没有镇妖塔,没有无涯观,雾霭缭绕,日光熙和,只有一座xiaoxiao的草庐,如芥子一般,缀在青山绿水间。 魏十七降在观日崖,一路看着古木苍翠,听着鸟鸣幽幽,走到了草庐前。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草庐,门户虚掩,不题匾额,淡淡的干草香味扑面而来,让人的心一下子沉静下去。 他整了整衣衫,朗声道:“御剑宗门下弟子魏十七拜见师尊!” 魏十七的声音在观日崖上回响,被风吹散,被鸟衔走,良久没有回音。他举步上前,轻轻推开门,阳光照进草庐,只见正对着门户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了一个年轻男子,面目俊朗,眼神坚毅,身着一袭玄衣,双手反背在身后,微微扬起下颌,显得意气风发,他脚边有几块dian染了青苔的山石,一丛半开的幽兰,上首空白处题了一行字:“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 画下靠墙摆着一张半桌,桌上有一炉香,青烟袅袅,似兰似麝。 西首是卧房,东首是柴房,空无一人,静得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魏十七掩上门,退到草庐外等候,空山寂寂,风轻云淡,他心中的烦躁尽去,只觉得尘世的一切,如过眼烟云,只有眼下的这一刻,才是真实的存在。魂魄在此,肉身在彼,我思故我在,这句话説到了他心坎上。 所以黎洄会选择镇妖塔,岳朔和阮青过得还不错,郭奎勉强接受了囚禁的命运。如果将来有一天,他走投无路,那么镇妖塔也是不错的选择,安安静静度过余生,或者安安静静永生。 “你在想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润如玉,不慌不忙。 魏十七转过身,见到了草庐中画像上的那个人,眉毛的线条很柔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乍一看,他与画像上一模一样,岁月没有改变分毫,但细一看,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相由心生,气质完全不一样。 “徒儿魏十七拜见师父!”魏十七向他叩首行大礼。 岳朔受了他三个头,伸手将他扶起,道:“我听阿阮説起,她为我收了三个徒弟,姜永寿,潘云,还有你,魏十七。” 魏十七念头转得极快,“阮师姐也在这里?” “她伤得极重,幸好/性命无碍,你若不急着离开,过些日子自然能见到她。” 岳朔顿了顿,他听女儿数次提起魏十七,言语中甚是看重,便多説了几句,问起他进到镇妖塔的由来,魏十七把来龙去脉説了一遍,岳朔听得甚是仔细,但也只是,听听而已。 一个人的脾气禀性,总会从言谈神情中不经意流露,魏十七有一种感觉,这一对夫妻,他的师父和师娘,只在意少数几件事,比如説,他们的女儿阮静,除此之外,这世间种种,蝇营狗苟,就像蝼蚁搬家,不屑一顾。他们的差别在于,阮青骄傲,所以不加掩饰,岳朔内敛,没有刻意表露。 如果説人生是一条河,有人随波逐流,有人搏击风浪,有人沉在淤泥里腐烂,他们……只是在河边散步。 魏十七能够理解他们,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 “李瀚之事,不必放在心上,你且在这里住下,等清明找来,自然会带你出去。” 对他这个便宜徒弟,岳朔并未十分放在心上,更不用説阮青了,若非女儿的关系,恐怕他都不会现身与他相见。 魏十七见他有离去之意,心念急转,道:“徒儿觉得,李瀚和安德音似乎在图谋什么……” “我知道,他们一直都想逃出镇妖塔,机会到了,怎肯放过。这几天,镇妖塔中会有大变,你好自为之。”岳朔淡淡望了他一眼,身影慢慢消失在山路上,越来越淡,倏忽不见。 魏十七仰头看着天边的流云,回想着岳朔説过的每一句话,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感觉没错。“过些日子自然能见到她……镇妖塔中会有大变,你好自为之……”便宜师父的话似乎意有所指,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懒得去管。 第十三节 转眼已百年 山雨‘欲’来风满楼,日子一天天过去,不安的气氛愈来愈浓,某种未知的变故在酝酿,在发酵,席卷了镇妖塔内外,无人可幸免。-叔哈哈- 等到第三日,天际出现了四道剑光,笔直降落在观日崖上,魏十七上前见礼,他只认得师叔祖黎洄,听他们彼此称呼,另三人一姓郑,一姓刘,一姓过,与黎洄是同辈师兄弟。 见岳朔不在,黎洄颇为失望,他皱着眉头在草庐前踱来踱去,焦躁不安,似乎遇到了棘手的难题。 “岳师侄到哪里去了?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他病急‘乱’投医,追着魏十七问个不休。 魏十七只能报以苦笑,岳朔的行踪,他又怎么说得清。 正彷徨间,远处忽传来一阵渺茫的歌声,曲调委婉动听,咬字清晰,如在耳边,偏生没有一句听得懂。 魏十七心中一动,多年之前,在赤霞谷中,他曾经听过。伴随着歌声,他仿佛看到一双雪白的脚丫浸在溪水中,线条优美,没有一丝瑕疵,干净得像初秋山中的清泉。 山路之上,多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青衣裹体,发梳双髻,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不是阮静,又是何人! 她停下脚步,朝四位长辈遥遥施礼,道:“见过诸位师祖,我爹……在温汤谷相候,还请师祖移步。” 魏十七微微一怔,心道,自己的这位师父面子真大,遣‘女’儿传话,亲身不至,反要诸位师祖去见他,不知是托大还是自傲。 镇妖塔维系于天狐阮青一身,岳朔只是个由头,来与不来,无关紧要,黎洄等人皆知阮青一向不待见昆仑剑修,阮静这么说,其实是留了几分面子。黎洄最是老道,呵呵一笑,轻轻揭过,招呼郑、刘、过三人一同前往温汤谷,问个对策。 四道剑光遁去,阮静却留了下来,魏十七微笑道:“阮师姐,别来无恙!” 阮静移步上前,走到魏十七身边,仰头望着他,笑道:“又见面了,赤霞谷一别,转眼已百年。” “百年?” 阮静叹息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你在镇妖塔外,匆匆数载,我在塔中,不知时光流逝,已过了数百年。” “你的伤势——” “楚天佑的定海珠何等厉害,我‘肉’身几近崩溃,全靠元气之海维系,痊愈是没有指望了,只能在这镇妖塔里苟延残喘,聊以度日 。” 魏十七心中满是困‘惑’,从他进入虚妄之野起,发生的一切就太过离奇,镇妖塔包藏着无数秘密,他的便宜师父和便宜师娘,显然是这一切的关键。 “你一定有很多话想问吧?”阮静蹲坐在自己脚跟上,伸手摘了一片草叶,捏在指间玩‘弄’了一阵,呆呆看着它融化在虚空中。 魏十七凝神看她的脸‘色’,乍一看白皙如故,但眉心之间,却蕴藏着一团黑气,像极淡的云雾,若隐若现。 “看出来了?” “嗯,令堂也没有办法?” “自从她进了镇妖塔,我就没有见过她,在这里,我们从未见面。” “为什么?” “你知道天妖的血脉是怎样传承下去的吗?”阮静反问了一句。 魏十七猜测道:“婚配,生育?” “若是这么简单,天妖也不至于每代只有一二人……越是强大的血脉,就越难传播开去,天妖是妖族的最强者,婚配生育产下的后代并不能继承血脉,充其量只是普通的妖族而已。天妖‘欲’传承血脉,唯有在体内凝结‘血胎’,注入一缕残魂,寄于他人躯壳之中,待到血脉第一次觉醒,残魂夺舍,第二次觉醒,重铸本体,第三次觉醒,吞噬父母,只有走到这一步,才算真正继承了血脉。” “只是,血脉觉醒的后果,你就不再是你了。” “正是。你我俱是人妖‘混’血,体内有天妖的血脉,当血脉第一次觉醒时,由于某些原因,残魂夺舍失败,血胎留了下来,我们可以修炼天妖一族的功法,但缺少那一缕残魂,永远都无法重铸本体,更谈不上继承血脉了……人身,就是我们的本体。” 魏十七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背,道:“某些原因……是蓬莱袋吗?” 阮静笑了起来,“蓬莱袋……仙都长瀛观不是有座蓬莱殿吗,我怕你起疑心,随口胡诌的……那东西是昆仑祖师用巴蛇胃袋炼成的法宝,出炉之日,即四分五裂,炸为碎片,原本叫做炼妖袋,能吞噬炼化魂魄,这些法宝的残片,救了我一命,也救了你一命。” 魏十七长长叹了口气,难怪他总觉得“蓬莱袋”与他血‘肉’相连,浑然一体,原来是这个缘故。 “我娘进了镇妖塔,魂魄与‘肉’身分离,再也不可能凝结‘血胎’了,因为我的缘故,断绝了首穷天狐的血脉,她不愿见我,生怕控制不住自己,出手害我。我是她的‘女’儿,但我又杀死了她想要的那个‘女’儿,她即恨我,又舍不得我。” 那天在虚妄之野,阮青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阿阮了,她想知道‘女’儿的事,只想知道她的事,却永远也不想见她,那些从她‘唇’间吐出的话语,包含着多么复杂的情绪呀! “魂魄与‘肉’身分离,难道就不能再合而为一了?” 阮静悠悠道:“你我可以,唯有她不成,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若想听,我就告诉你。” “愿闻其详。”--79539+dsuaahhh+25297600--> 第十四节 遥远的传说 数万年前,妖族从鬼门渊大举入侵,昆仑祖师设下通天阵——这段遥远的传説,魏十七听过三个版本,孙二狗的版本,白蛇精的版本,陆葳的版本,大体相同,细节xiao有差异。 阮静告诉他的第四个版本,更详尽,也更离奇。 入侵人间的妖族以天妖为首,最厉害的当属黑龙和妖凤,但真正主事的首领,却是天狐阮青。她一力主张举族迁移到这个世界,精锐在前,老弱断后,结果一头撞进了昆仑祖师布下的通天阵。 通天阵以四十块阴阳两仪碑为阵眼,抽取天地元气,几乎将妖族一网打尽。但也只是几乎——天狐阮青、黑龙关敖、妖凤穆胧、天狼魏云牙侥幸逃出通天阵,巴蛇、夔牛、睚眦、朱雀、玄龟、螭龙、青鸟先后陨落,昆仑祖师施展大神通,将残存的妖族摄入镇妖塔,魂魄与肉身分离,魂魄囚禁于镇妖塔下,肉身浸没在炼妖池中,日夜忍受炼魂之苦,通天阵扑杀的诸多妖族肉身虽毁,魂魄不灭,置之不顾终究是祸害,昆仑祖师便将残骸镇压在接天岭阖天阵图下,免除后患,至于那些断后的老弱病残,无法逾越阴阳两仪碑,任其在鬼门渊下自生自灭也无妨。 通天阵逆转乾坤,固然威力无穷,昆仑派付出的代价也可谓惨重,一十七位祖师,十四人灯枯油尽,把性命交待在通天阵里,更为糟糕的是,通天阵抽取了大量的天地元气,伤及这个世界的本源,多则万年,少则千年,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将不期而至,届时星河倒悬,九州陆沉,无一人能够幸免。 幸存的三位昆仑祖师想了一个法子,以昆仑至宝山河元气锁抽取妖元,通过镇妖塔回馈天地,尽力延缓那场灭绝天地的惨祸,然而山河元气锁乃是先天地生的上古奇宝,普通的妖族转瞬即被吸干,只余下一具骷髅,根本不足以驱动宝物,更谈不上反馈妖元了。他们殚思竭虑,反复尝试,最终发觉只有天妖的本体才能承载山河元气锁,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巴蛇,夔牛,睚眦,朱雀,玄龟,螭龙,青鸟,一具具天妖的肉身沦为山河元气锁的牺牲品,然而这些还不够,天地崩坏的速度越来越快,历代昆仑掌门都面临难言的窘迫,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为了维持这个世界,他们不得不把目光投向那些逃出通天阵的天妖。地渊黑龙,碧梧妖凤,首穷天狼,北漠天狼,这四人何等厉害,尽起昆仑之力都未必能将其中之一留下,更何况他们行踪不定,根本无从找寻。 到了吾紫阳执掌昆仑时,情势已危急万分,天妖的肉身被山河元气锁抽空,过不了几年,祖师预言的惨祸即将成为现实,当此危难之际,岳朔慨然领命,孤身一人离开昆仑山,前往中原大地,寻找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在首穷山,他遇到了阮青。 偶遇,相识,猜忌,重逢,缱绻,好合,山盟,携游,深情,痛苦,挣扎,抉择。 那是一部青春剧,一部悲喜剧,一部历史剧。 那是所有故事的开始,也是所有故事的结束。 岳朔不会代阮青做出选择,他既没有权力,也没有能力那么做,他能做的,就是原原本本告诉她一切,任由她选择。如果她选择坐视不理,那么他会陪在她身边,直到星河倒悬,九州陆沉,连同这个世界一起毁灭。如果她选择投身镇妖塔,那么他会陪在她身边,抛弃肉身,魂魄相依,在镇妖塔下,携手度过漫长的岁月。 一切都取决于她。 十年之后,阮青跟随岳朔登上了流石峰,独自站在石梁岩上,仰头望着山巅的镇妖塔,若有所思。在那座塔下,镇压着无数追随她的部属,纵横万里,决荡百年,不离不弃,矢志如一,他们把性命交在她手中,她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她有负于他们。 阮青把女儿托付给岳朔的师兄紫阳道人,投身于镇妖塔,山河元气锁锁住了天狐本体,源源不绝抽取妖元,作为交换条件,紫阳道人答应把囚禁的妖族放出镇妖塔,仍由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岳朔没有食言,他抛弃肉身,魂魄相依,始终陪在阮青身边。 紫阳道人食言了,他既欺骗了阮青,也欺骗了岳朔,妖族依旧被囚禁在镇妖塔下,始终不得脱身。 阮青施展大神通,以昆仑山为蓝本,创造了一个介于虚妄和真实之间的世界,镇压在塔下的妖族得以摆脱炼魂之苦,以一种自欺欺人的态度活下去,这一dianxiaoxiao的恩惠,令他们感激不已。 镇妖塔的秘密无人知晓,紫阳道人对外声称抽取天狐的妖元驱动护山阵图,弥补了昆仑派的最后一处破绽。他收阮静为徒,指导她凝结道胎,修炼青冥诀,并以炼妖袋的残片助她熬过血脉觉醒,阮静得以保有自我,没有被天狐的残魂夺舍。 从血脉觉醒的那一天起,阮静就矢志不渝地站在了昆仑一边,跟岳朔亲近,跟阮青疏离。 第十五节 弃之如敝屣 什么样的隔阂,能够阻断血亲?能够让母女彼此疏离,永不相见?对他人来説,也许会觉得困扰,觉得不可思议,但魏十七却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阮静做的没错,换成自己的话,也许会表现得更加激烈。 他亲身经历了血脉觉醒,残魂夺舍,他清楚那一刻的危机是何等强烈,失去了自我的意志,也就失去了一切。 比死亡更黑暗,更可怕。 他説:“我们是同类。” 阮静沉默了片刻,展颜一笑,道:“是的,我们是同类,我们有同样的经历,我们都……不被原谅……背叛了自己继承的血脉……” 魏十七能够感受到阮静心中的彷徨和矛盾,尽管她选择了站在昆仑一边,跟生母疏离,但冥冥之中,她无法原谅自己。做出了选择,还种种纠结,怀疑自己有没有做对,怀疑会不会有更好的选择,软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 他坐到她身旁,决定开导开导她,以过来人的身份。 “呃……你相信人有前世,会转世投胎吗?”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我从xiao就不断做一个梦,一个相同的梦,好像是我的前世,所有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魏十七望着她秀气的眉毛,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抹了一下。 阮静不以为忤,用xiao指揉了揉眉梢,道:“你也要讲个故事给我听了?”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你姑且当是故事听吧。” “在那个梦里,我是陈塘关总兵李靖的第三个儿子,上有两位兄长,一名金吒,一名木吒,母亲姓殷,怀孕三年六个月,生下一个肉球,父亲以为是妖怪,便用剑劈开,从里面跳出来一个婴儿,臂套乾坤圈,腰缠混天绫,就是我。我的左手掌上有个‘哪’字,右手掌上有个‘吒’字,所以父母就取名为哪吒。” “有一天,我在东海边玩水,与巡海夜叉李艮起了冲突,将其打杀,东海龙王的三太子敖丙为巡海夜叉报仇,也被我打杀,还抽他的龙筋,做条腰带送给父亲当礼物。东海龙王敖广欲往天宫上本降罪,在宝德门被我拦住,痛打一顿,撕下四五十片鳞甲,鲜血淋漓,狼狈不堪,逼得他讨饶,灰溜溜回转东海。” “谁知道堂堂龙王也是个口不应心的狡诈之徒,他伙同南海龙王敖钦、西海龙王敖闰、北海龙王敖顺联名奏准玉帝,领天兵天将到陈塘关兴师问罪,父亲胆xiao,欲杀我平息龙王之怒,我説:‘一人行事一人当,我打死李艮、敖丙,自当偿命,岂有为人子连累父母之理!’于是剖腹剜肠,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还了父精/母血,偿了父母一命。” “肉身虽毁,一dian魂魄不灭,到往西方极乐世界诉冤,佛祖正与众菩萨讲经,听得幢幡宝盖有人叫道‘救命!’慧眼一看,知是我的魂魄,即以碧藕为骨,荷叶为衣,念动起死回生真言,我才得了性命。佛祖赐予大/法力,我降服九十六洞妖魔,心中不忿,往东海杀了龙王敖广,心中还是不忿,又往陈塘关杀了李靖,报那剔骨之仇,这才灭了一口怨气。” 阮静听得出神,见他住口不语,追问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后来,就梦醒了。” “剖腹剜肠,割肉剔骨,还杀父泄愤,你可真够狠的!” “从xiao到大,一直做这个梦,一遍遍重复,做到后来也烦了,有一天,我想,抛去割肉剔骨,偿还父精/母血不谈,父亲要杀我,我杀了他,有错吗?” “有错吗?”阮静不由自主跟着问了一句。 “我想啊想啊想,想了三天三夜没合眼,后来突然想通了,説也奇怪,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做那个梦。” 阮静的声音微有些颤抖,“你想通了什么?” 魏十七凝望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道:“你不负我,我不负你,你若负我,我弃之如敝屣,不念也不顾。” 阮静的眼眸亮得像夜空的星辰,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喃喃道:“弃之如敝屣,不念也不顾?” 魏十七粗砺的大手掩在她柔若无骨的xiao手上,道:“你没有错,也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这个世界。既然这个世界错了,我们去纠正它,星河倒悬,九州陆沉,如果不能阻止,那么我们就再创造一个世界。” 阮静笑了起来,“你口气很大。” “世事无常,机缘每每出乎意料,当初我在老鸦岭当猎户,又何曾想到会有今日!” 阮静站起身,仰头望着苍茫群山,心事如潮,最终化作一声低不可察的叹息,“好,你我约定,永不相负。” 第十六节 第三篇要诀 二人正谈间,温汤谷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剑啸,片刻后,四道剑光冲天而起,竟离了流石峰,直投西北而去。,最新章节访问:。 魏十七极目远眺,心存疑窦,阮静在他耳边轻声道:“看来是谈崩了。” “谈崩了什么?”他下意识问了一句。 阮静微微一笑,摇摇头,道:“你别管,管好自己就成了。对了,我传与你的那两篇剑诀,修炼到何种程度了?” 魏十七张口吐出剑丸,道:“我在虚妄之野遇到师娘,她说你假托剑诀,其实是天狐地藏功。” “呵呵,瞒着你是为你好。”阮静探出食指,对着剑丸一指,将其引到眼前,凝神细看,过了片刻道,“不错,剑丸已经成就了本命神通,威力如何?” “一名化虹,一名飞刃,化虹类似于剑芒,飞刃类似于剑气,灵巧机动稍嫌逊‘色’。” 阮静随口道:“那也很不错了,天狐地藏功是天狐族的功法,剑丸的种种神通须以妖元驱动,才能将其威力‘逼’近极致。” 魏十七闻言心中一喜,他以人身修炼妖族的功法,流石峰上无人可问,唯有阮静身兼人族妖族二者之长,能为他指一条明路。他当即虚心讨教,将修炼太‘阴’吞海功和天狐地藏功的前后一一道来,阮静沉‘吟’片刻,道:“魏云牙是天纵之才,啸月功汇聚一十二滴元液,凝成的并非妖丹,而是介于道胎和金丹之间的伪丹,伪丹感应剑种不及道胎,浑厚凌厉不及金丹,但用于强冲窍‘穴’,却是恰到好处,若换成金丹,任凭你炼体有成,经络也承受不住。” “及至周身窍‘穴’全开,太‘阴’吞海功汇聚三百六十五滴元液,以巴蛇血晶为丹种,如此凝成的才是真正的妖丹,没有那一点血晶,只得一枚上上品的金丹,真元浑厚远胜侪辈,玄‘门’修士求之不得,若投入太一宗,这等良材美质,恐怕潘乘年都会收你为徒。” “温养壮大妖丹,锤炼妖元另有秘术,你如能将体内真元尽数转化为妖元,单凭本命飞剑的神通,就足以跟褚戈、杜默相抗衡,若是再能催动血脉之力,施展化形或法相,胜过他们也不足为奇。” 魏十七记起姜永寿那半人半龙的怪模样,心中有几分抵触。 阮静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拇指按在他眉心,印入第三篇要诀,道:“这是天狐地藏功锤炼妖元的法‘门’……可惜,巴蛇族的功法没有传下来,否则跟你最契合不过了 。” 第一篇要诀三千余字,洗炼本命物,第二篇要诀五千余字,修炼本命神通,这第三篇要诀,足足万余字,看得他头昏脑胀,不知所云,若是完整的天狐地藏功,恐怕篇幅将堪比一部长篇小说。 阮静拍拍他的肩,笑道:“慢慢想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里是爹娘隐居的地方,没人敢打扰,多待上一阵,别急着走,得空的话我再来看你。” “你去哪里?” “去陪陪爹,也就是你师父……跟你说了会话,轻松了很多,你很会宽慰人吗?” “要看人的。” “呵呵……”阮静朝他摆摆手,沿着山路朝温汤谷行去,一路哼着歌谣,步履轻巧,无忧无虑。 在镇妖塔下,她是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少‘女’,父母双全,倍受呵护。在某个冰凉的石室里,她的身体浸没在元气之海,伤势沉重,行将溃败。她存在于两个世界,等待着冥冥之中的一线转机。 转机也许明天就会实现,也许永远都不会来。 魏十七就此在观日崖住下,转眼十多天过去,阮静没有再来,岳朔夫妻也没有出现,空山寂寂,唯闻鸟鸣,他整日介对着古木萧萧,白云去留,反复参悟锤炼妖元的法‘门’,烂熟于‘胸’,直到半月之后,才着手修炼。 观日崖头,风云变‘色’,一枚青黑‘色’的妖丹飞在魏十七头顶,滴溜溜直转,丝丝缕缕的妖气从四面八方汇集而至,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源源不断注入妖丹,如无底‘洞’,不见其满溢。 魏十七汲取妖气的动静是如此之大,吸引了无数妖族的注意,这分明是天妖锤炼妖元的征兆,镇妖塔下,除了天狐阮青和天狼郭奎外,难道还有第三人? 若是在别处,说不得要去一探究竟,但观日崖是阮青亲手划下的禁地,谁都不敢贸然接近。 妖丹汲取妖气持续了一天一夜,‘色’泽由青黑转为淡青,风云异象渐渐消退,魏十七将妖丹吞入腹中,潜心修炼,将体内澎湃的真元一丝一缕转化为妖元,仿佛老僧入定,不饮不食,不闻不问。 这一入定,便是七天七夜,及至魏十七突然醒来,睁开双眼,却看到清明久违的笑脸。 “小看你了,竟然能突破剑遁的极限,从虚妄之野冲入镇妖塔,数千年来,你是继掌‘门’之后的第二人!”他说。 “这很难吗?” “难,当年掌‘门’修炼青冥诀,突破了剑丝关,才能凭剑遁出入镇妖塔。你很了不起,每每让人刮目相看,岁末赌局是第一趟,这是第二趟。” 魏十七一怔,谦虚了一句,“能进不能出,也没什么可夸耀的。” 清明轻轻叹了口气,道:“兼修太‘阴’吞海功和天狐地藏功,成就金刚法体,练到锤炼妖元的境界,即便在妖族,也是一方的强者了,你不用妄自菲薄。” 魏十七低头不语,心道,不知不觉,已经强到这种地步了吗? 第十七节 犹有无上剑域 “xiao麻烦解决了?我们这是要回去了吗?” 清明搔搔头,嘿嘿笑道:“xiao麻烦变大/麻烦了,那些妖族镇压了数万年,终于熬不下去了,吵着闹着要出去,最棘手的是,这次天狐站在了他们一边。” “是怎么回事?”魏十七警惕起来。 清明叹了口气,“这件事,説到底跟你也有一丝干系——还记得阖天阵图下的天狼郭奎吗?” 原来当年入侵人间的天狼族传人是一对罕见的双生子,魏云牙狠天狠地,连通天阵都困不住他,郭奎要弱很多,不过他修成了“一芥洞天”的神通,危急时刻,将本体藏入一芥洞天,混在尸骸堆里,躲过了杀身大祸。 他被镇压在接天岭阖天阵图下,数万年不得脱身。 双生子之间有着説不清道不明的感应,但郭奎在阖天阵图下,气息生机俱被隔绝,魏云牙感应不到,以为兄弟业已陨落在通天阵中。直到接天岭之变,郭奎本体逃出阖天阵图,魂体合一,远在海外的魏云牙才察觉到冥冥之中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感应,又惊又喜,万里迢迢赶回昆仑山,一路寻上流石峰,讨要自己的兄弟。 清明遥遥看了魏云牙一眼,便知自己不是对手,当下进镇妖塔,寻掌门拿个主意。与此同时,镇妖塔下的郭奎也感应到兄长的到来,自知脱困有望,欣喜万分,谁知天狐阮青不忿当年吾紫阳食言,将他硬扣了下来,逼着他跟镇妖塔下的妖族同进退,要么一起出去,要么一起留下,不得独善其身。 郭奎困在镇妖塔中,魏云牙心存忌惮,并未痛下杀手,饶是如此,也伤了不少昆仑弟子,但不知何故,紫阳道人迟迟没有露面,清明也不见踪影,没奈何,邢越和朴天卫联手与魏云牙斗了一场,用尽手段,依然败下阵来。 魏云牙以月华之精炼体,成就“琉璃”法体,遁术无双,进退如电,剑气剑丝不能伤其分毫,尚未现出本体,便已稳操胜券。 他放邢、朴二人离去,言明给昆仑派十天时间,十天之后,不见兄弟平安出现,他就杀上流石峰,血洗观日崖。 流石峰上云板之声乱响,紫阳道人和清明不知所踪,诸位长老宗主齐聚二相殿,谁都拿不出个主意来。在绝对的力量跟前,一切心思都是浮云。病急乱投医,到最后邢越出了个主意,魏云牙讨要兄弟,不依不饶,那就把郭奎还给他,暂且度过眼前的难关,等掌门出关后再做打算。 只是郭奎的本体早已投入炼妖池中,不知有没有被山河元气锁吞噬干净,为了确认结果,邢越当了一回家,擅作做主,命孙汀孙嬷嬷开了镇妖塔,他孤身一人进到塔底,查看炼妖池中的天狼残躯。 説到这里,清明忽然住口不言,他望着魏十七,问了句:“若换作是你,会怎么办?” “谁换作我?”魏十七顿了顿,更正道,“我换作谁?” 清明嘀咕道:“啧啧啧,怎么听上去怪怪的……这么説吧,如若你是掌门,会怎么做?” 魏十七毫不犹豫道:“斩下魏云牙,肉身投入炼妖池中。” “你对掌门这么有信心?”清明瞧他的眼色有些古怪。 “是直觉。” “从哪里来的直觉?” “呃,之前在坐忘峰遇到师叔祖,他説当世只有三人可以任意往返虚妄之野,掌门,师娘,还有你,得其中之一带携,才能从镇妖塔回到虚妄之野。” “嗯,黎洄説的没错,那又怎样?” “刚才你又説,从虚妄之野冲入镇妖塔,数千年来,我是继掌门之后的第二人——” 清明眨眨眼,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我是继掌门之后的第二‘人’,师娘是天妖,你……恐怕也不是人身……” “不是人身是什么?”清明笑容可掬。 “我曾怀疑你是掌门的身外化身,为此还探过陆葳的口风,她没有明説,只是叫我别瞎猜,那就是猜错了。” “继续。” 魏十七迎向他的双眸,“那天在接天岭,你三拳两脚把天狼郭奎打趴下,郭奎喷出吐息,被你收拢在掌心,捏做一颗冰珠,嚼碎了咽下肚,若是人身,怎能承受得起天狼的吐息?” “那么你猜我是什么?” “剑修过七关,道胎入门,剑种、御剑登堂,剑芒、剑气入室,剑丝、剑灵大成,清明谐青冥二字,莫不是青冥剑的剑灵?” 清明叹了口气,抱怨道:“都是掌门的错,叫什么‘清明’,这么明显的事,欲盖弥彰……” 魏十七心中一松,“掌门突破剑灵关,区区魏云牙又何足惧!” “……那么若你是邢越,又会怎么做?” 魏十七耸耸肩,道:“进镇妖塔,寻掌门主持大局。” “是啊,掌门这么厉害,何必擅作主张,邢越没有你聪明,就是看不清这一dian啊……” 过了片刻,清明举起右手,探出食指,凭空勾勒了一阵,无数剑气纵横交织,渐次隐没,虚空之中现出一面明镜,清清楚楚映出观日崖、无涯观、镇妖塔,一砂一石,一草一木,无不纤毫毕现。 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沿着山路缓缓而行,长发披肩,势如山岳。 五行宗宗主朴天卫持剑而立,挡住去路,他举头望着天际的流云,面色如常。 清明悠悠道:“剑灵并非剑道的尽头,剑灵之上,犹有无上剑域,魏云牙自投罗网,阮青自以为得计,在掌门的青冥剑下,都不值一提。你且看仔细了,这个世界所能承载的最强一剑……” 观日崖ding,镇妖塔下,门户悄然中开,紫阳道人身披发白的道袍,头戴残破的紫金冠,举步走出镇妖塔。 第十八节 神物自晦 魏云牙停下脚步,眯起眼睛望向昆仑掌门,他曾听説过吾紫阳的名字,却是第一次跟他照面。 星河倒悬,九州陆沉,天地间无一人能幸免,他早知通天阵逆转乾坤的恶果,这些年他远飏海外,足迹不踏入西域昆仑半步,固然有几分忌惮之意,更多的是不想这方天地毁于一旦,波及己身。 但孪生兄弟的安危,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察觉到他的下落,哪怕千难万难,也要拉他一把。 纵使事不谐,他也有把握全身而退。难道昆仑派还拿得出第二个通天阵吗? 当世最厉害的两名大修士,昆仑派掌门吾紫阳,太一宗掌门潘乘年,多年前他领教过潘乘年的手段,一气化三清,出神入化,与他在伯仲之间,谁都奈何不了谁,料想吾紫阳再厉害,也不可能压过潘乘年,他有这个底气。 魏云牙断喝一声,“吾紫阳,还吾兄弟来,平安无事,一切好説,如若不然,万事皆休!” 紫阳道人视若无睹,拍拍朴天卫的肩膀,淡淡道:“师弟,辛苦你了。” 朴天卫苦笑一声,怅然道:“昆仑掌门,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师弟宽心,这种场面千年难遇,天下之大,如魏云牙之辈,又能有几个!” 朴天卫摇摇头退到一旁,心中着实唏嘘,他自视甚高,突破剑丝关只比紫阳道人慢了一步,但这一步,却是咫尺天涯。紫阳道人走到他身后时,他就感觉到异样,掌门体内空空如也,如玄冥长空,没有丝毫真元涌流的气息,这分明是将青冥诀推衍到“浩荡无碍”的极致,足以与万年前幸存的三位昆仑祖师比肩。 他自叹不如。 紫阳道人将目光投向魏云牙,温言道:“来了,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掌门所言未能传入镇妖塔,但魏十七读唇语猜了出来,心中怅然若失,不由叹息道:“掌门这话説的,真是……霸气!” 清明笑道:“何止是霸气——” 话音未落,剑气所化的明镜之中,紫阳道人轻轻巧巧跨出一步,踏入虚空,脚下青芒微微一闪,现出一柄修长的飞剑,从尖至首长三尺三寸三分,古朴厚重,黯然无光。 那便是青冥剑。 魏云牙的呼吸嘎然中断,一双瞳孔先扩张,忽又收缩成针尖大xiao,赞了句:“好,神物自晦!” 紫阳道人跨出第二步,青冥剑嗡嗡低鸣,凭空消失无踪,落足之处,无数青色的剑芒纵横交错,织成一张丈许见方的大网,将他稳稳托住。 剑芒闪动,渐次隐没,紫阳道人紧接着跨出第三步,青冥剑气从他脚下喷薄而出,凝为一朵朵碗口大xiao的青莲,笼罩了方圆数十丈之地。 魏云牙脸上横肉抽搐,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冷笑道:“也不过尔尔……” 紧接着第四步,青莲消散于无形,一缕缕细若游丝的青光时隐时现,如海潮席卷,如沙暴漫天,刹那间开遍虚空。 魏云牙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从御剑,到剑芒,到剑气,又到剑丝,紫阳道人的气势不断攀升,越来越盛,似乎永无枯竭之虞,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他微微弓起身,长吐一口浊气,稍稍摇晃着头颈,骨节深处忽然一连串爆响,现出了天狼本体。 妖气直冲霄汉,瞬息风起云涌,青空黯淡,一头硕大的白狼傲然立于观日崖,通身晶莹剔透,宛若琉璃,它仰首向天,抿嘴发出一声凄凉的嗥叫,镇妖塔仿佛从沉睡中忽然惊醒,遍布塔身的符箓迸射出耀眼的光华,天地元气狂暴肆虐,连塔下的清明和魏十七都感觉到立足不稳,观日崖仿佛被一只大手撼动,摇摇欲坠。 清明啧啧称奇,道:“你看你看,那就是天狼的‘琉璃’法身!” 魏十七用尽目力,盯着虚空中一缕缕游丝,如柳絮般随风飞舞,心中有些发毛,问道:“那就是青冥剑丝?” 清明道:“昆仑四诀,青冥居首,论剑气,青冥红莲烛阴混沌相差无几,但修成剑丝,青冥独步天下,无坚不摧,魏云牙即便成就了琉璃法体,也不敢硬撼青冥剑丝。” “掌门为何一口气放出如此之多的剑丝?” “嘿嘿,魏云牙遁术天下无双,要困住他可不容易,你看好了,掌门将施展无上剑域,将它本体永远留下……” 明镜之中,紫阳道人跨出了第五步。 第十九节 一剑破万法 这一步踏出,魏云牙浑身的毛都炸起来,眼前蓦地一花,如水中的倒影被涟漪晃动,刹那间山崩地裂,乾坤颠倒,天地元气失去控制,卷起一场摧毁万物的风暴,他下意识举起右爪挡在眼前,差点以为这个世界的末日提前降临。 然而这一切都是错觉。 魏云牙慢慢放下右爪,举头四顾,发觉自己置身于一片荒野,头顶是灰蒙蒙的天,脚下是起伏的丘陵,没有风,没有声音,一片死寂,只有昆仑掌门站在自己跟前,负手而立,仰头望着自己。 “这是……剑域?”魏云牙嘴里尝到了血腥的滋味,遥远的记忆开始苏醒。 数万年前,他们从鬼门渊进入这个未知的世界,本以为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谁知一头撞进通天阵,死伤不计其数。天狐阮青愧对追随她的部属,不惜以身犯险,查明通天阵以四十块阴阳两仪碑为阵眼,由一十七名昆仑剑修合力驱动,匆忙间,她定下各个击破之策,天狐、黑龙、妖凤、天狼、巴蛇、夔牛、睚眦、朱雀、玄龟、螭龙、青鸟分头迎击,杀出一条血路。那一战,直杀得昏天黑地,流血漂橹,人族妖族的强者逐一登上舞台,昆仑众剑修依托通天阵,将剑域的威力发挥到淋漓尽致,接连斩杀了巴蛇、夔牛等七头大妖,战到最后,若非通天阵抽取天地元气过甚,伤了世界的本源,阵图反噬,露出一丝破绽,以天狐为首的天妖无一能幸免。 阮青、关敖、穆胧、魏云牙侥幸逃了出去,陨落在通天阵中的大妖,只来得及将血胎托付给他们,留下一线传承血脉的机会。 魏云牙亲身领教过剑域的威力,所谓剑域,乃是剑修以剑创造的一方小天地,在这方天地里,一切法则由他判定,生杀予夺,只在动念之间。 通天阵一战,一十四位昆仑剑修灯枯油尽,幸存的三位剑修也先后陨落,昆仑元气大伤,自此再无一人能领悟无上剑域,数万年来,能将剑诀推衍至剑灵化形的剑修,亦屈指可数 但这其中不包括吾紫阳。 身陷剑域之中,魏云牙心中生出一丝悔意,吾紫阳说“既然来了,就留下吧”,莫不要一语成谶,当真应了他的话! 紫阳道人的身影若虚若实,仿佛随时会破空飞去,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并不满意。 魏云牙心中一动,开口道:“第一次施展剑域,还有点勉强吧?” 紫阳道人叹息道:“听闻当年昆仑祖师动念成域,日月山河无一不备,吾辈瞠乎其后,望尘莫及……” 不等他说完,魏云牙泼开四爪,化作一道流光,左冲右突,试图逃出这方青冥剑创造的小天地。 “……不过对付你一个,也足够了。魏云牙,当年在通天阵中,吃了我昆仑祖师青冥剑一击,还记得吗?”紫阳道人伸手一握,从虚空中缓缓抽出一柄长剑,三尺三寸三分,正是神物自晦的青冥剑。 魏云牙不知他为何提起通天阵,他在突围之时,确实中了青冥剑一击,当时凭借琉璃法身硬扛下来,事后也未察觉到异样。但此时此刻,他却隐隐感到不安,仿佛陷入一个大阴谋中,无从脱身。 紫阳道人屈指将青冥剑一弹。 一声长啸,声震霄汉,天地动荡,尘烟四起,魏云牙现出身躯,无所遁形。数万年前青冥剑那一击,在他体内种下一缕剑丝,潜伏不动,直到此刻被青冥剑唤醒,破去了它的遁术。 魏云牙临危不惧,拼尽全力纵身一跃,舒张开四爪,一条白尾如火焰般飞舞,只待再度破空遁去。 紫阳道人将手朝他一指,喝一声:“定!”魏云牙应声凝滞在空中,四肢扭曲成麻花,如被无形的锁链缚住,动弹不得,他奋力一挣,却撼不动剑域,一身神通俱被遏制,无处可逃。 “吾紫阳,你好生阴险!”天狼遁术迅如光,动如雷,若非体内潜伏着一缕青冥剑丝,紫阳道人未必能在电光石火间感应到他,催动剑域将其定身。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今番来的若是黑龙妖凤,剑域未必困得住他……”紫阳道人手持青冥剑,足踏虚空上前,至魏云牙头顶,一剑斩下,落在他后颈。 青光闪动,剑刃迟迟未能破开琉璃法体,魏云牙厉声叫道:“吾紫阳,你又能奈吾何!今日一战,不死不休,吾誓将打破镇妖塔,血洗流石峰!” 紫阳道人摇摇头,叹息道:“你也是宇内数一数二的大妖,逍遥了数万年,终究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尘归尘,土归土,安心去吧!” 青冥剑低低嗡鸣,瞬息崩解为无数剑丝,绕着天狼的头颈急速旋转,先是根根白毛飞舞于空中,散为细小的尘埃,接着颈部出现一道血痕,黏稠的鲜血四散纷飞,魏云牙吼声不断,拼命摇动身躯,却被剑域死死压住,不得动弹。 紫阳道人低吟道:“域成锢天地,一剑破万法。”剑丝闪过一片青光,往里一收,天狼的大好头颅应声落地,魂魄从创口飞出,凝成一头晶莹的小狼,体内云雾缠绕,氤氲不绝。 “魏云牙,郭奎在镇妖塔下,你欲见他,且随我来!”他伸手一招,将那小狼摄入袖中,收起剑域,化作一道遁光,投镇妖塔而去。 第二十节 一声叹息 一道道剑气从明镜中撤出,没入清明掌中,观日崖和镇妖塔的影像越来越淡,最终消失无踪,魏十七叹了口气,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掌门那一剑,是迷雾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剑道的正途,然而对他来説,那一剑是虚幻的梦,永不可及,他已经踏上了歧途,渐行渐远,难道还能再回头吗? 就算他想回头,掌门也不允许他回头,他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命运的手将他挪到哪里,他就必须在哪里。 这是他走到今天必须付出的代价。 清明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道:“掌门这一剑,倾剑域之力,破尽万法,无坚不摧,但也并非无敌,远的不説,潘乘年,阮青,关敖,穆胧,乃至魏云牙,都足以力敌剑域。魏云牙败亡在掌门剑下,另有缘故,倒也不能归咎于实力不济。你不用担心,好好哄着阮静,天狐地藏功练到极深处,纵不能与阮青比肩,也会是第二个魏云牙。” 魏十七微微一怔,倒没想到清明对天狐地藏功的评价如此之高,他心中生出几分期许,之前的艳羡和遗憾抛掷脑后。 “诸事已毕,尘埃落定,你且在观日崖等上一阵,待我收了首尾,就携你回去。” “回去?回哪里?虚妄之野?” 清明笑道:“镇妖塔外,真实的世界,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朝魏十七摆摆手,身影一晃,破空飞去,转瞬隐没在云天外。魏十七低头想了片刻,自嘲地笑了起来,他竟然忘了,身处镇妖塔下,发生的一切俱属虚妄,巴蛇妖丹也罢,太阴吞海功也罢,本命神通也罢,都是水中月,镜中花,是幻觉,是梦,他的身躯依旧浸没在元气之海中,什么都没有改变。 改变的只是他的心境。 只是,又有谁知道,所谓活着本身,不是一场自以为是的梦呢? 魏十七伸手折了一枝花,嗅着花香,看着它慢慢消融在虚空中,心想,只愿这场梦一直做下去,永远都不要醒。 须臾,观日崖ding风云变色,妖气再度滚滚而至,源源不断摄入一枚青黑色的妖丹中。 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接天岭,群妖汇集,面面相觑,金睛大鹏鸟安德音带来天狐的口信,昆仑掌门紫阳道人亲自出手,以无上剑域斩了天狼魏云牙,逃脱镇妖塔的谋划,就此作罢。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还没捂热就落了空,若从来就没有希望,也就罢了,偏生脱困有望,又被生生扼杀,这口恶气,怎能轻易按下! 李瀚瞅了瞅郭奎的脸色,咬着牙道:“将军,属下咽不下这口气!” 郭奎心中诸般滋味此起彼伏,担忧,恼怒,凄苦,失落,一时也放不出什么狠话,他虽被强夺了肉身,总算魂魄犹存,但魏云牙却没这么幸运,紫阳道人会网开一面,放他的魂魄进镇妖塔吗?他摇摇头,叹息道:“咽不下又能怎样?” 李瀚森然道:“黎、郑、刘、过那四个老家伙,活得也够长了,不如让属下合力将其擒下,就算不能胁迫昆仑让步,也省得他们任意屠戮族人。” 安德音皱起眉头,“你就不怕紫阳道人痛下杀手?” 李瀚嘿嘿冷笑道:“今番已经狠狠得罪了他,报复在所难免,何不先收dian利息,咬他几块肉下来!” 一头面目狰狞的羊面怪拍着大腿嚷道:“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憋屈了这些年,也该爷们一回了!干他娘的,老子干他娘的!” “黎洄那贼厮鸟,腌臜泼才,上回害了我那可怜的孩儿,不把他剁成臊子,老子跟他姓!”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嘴道:“阴老怪,你就会耍嘴皮子,都改姓八十回了,还改!” “这话寒碜得紧,难得老阴壮气一回,别挫了勇锐,待会剁黎洄,让他第一个上!” …… 大祸临头,众妖都担心紫阳道人事后清算,群情激愤,你一言我一语,扯着扯着偏了题,一个个打起哈哈来,郭奎冷眼旁观,怎么都觉得他们色厉内荏,尤其是最早挑起话头的穿山甲李瀚,骨碌碌转着眼珠,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闹腾了一阵,也没个结果,李瀚将目光投向安德音,犹豫道:“不如你去探探那位大人的口风?” 安德音哂笑道:“莫非你还真打算动手?” “大人若有意,老夫誓死追从。”这倒是大实话,底下叫嚣着要打要闹,无非是表个态度,闹个情绪,天狐阮青不dian头,谁都不敢擅动。 “你为何不自己去説?” 李瀚苦着脸道:“这事,还得你去,那位大人跟前,只有你説得上话……” 总算听了一句靠谱的话,阮青将他强行扣下来,郭奎毫无怨言,但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连大哥都丢了性命,却不能没有怨愤。郭奎正待説些什么,一声叹息回荡在山岭间,带着数不尽的遗憾和哀伤,他脑中嗡的一响,腾地站起身,心情激荡,无以言表。 魏云牙的身影慢慢浮现于众人跟前,脸上无忧无惧,似已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众妖纷纷起身下拜,口称“大帅”,莫敢直视,与之前面对郭奎的态度截然不同。 天狼兄弟二人,威望相差甚远,论实力,魏云牙仅次于黑龙、妖凤、天狐,乃是赫赫有名的强者,论权势,他统御妖兵妖将,执掌兵符,説一不二,郭奎与之相比,只是麾下的一名将领而已。 魏云牙目光如电,扫过当年忠心耿耿的部属,无一人敢抬头吭声,他唏嘘不已,一拂衣袖,淡淡道:“落到这番境地,都是旧相识,同为阶下囚,无须多礼。” 郭奎抢上前,急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魏云牙涩然道:“不来,又能去哪里!只可惜,没能救大伙儿出去,反把自己赔了进来!” “大哥……”郭奎哽咽着説不出话来。 “尔等也无须多虑,吾来之前,吾紫阳説,一饮一啄,皆有定数,镇妖塔下有天狐做主,过去如何便如何,一切照旧。” 李瀚等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暗自觉得惭愧。 第二十一节 飞升的宝筏 观日崖上,魏十七全神贯注修炼天狐地藏功,将真元一dian一滴转化为妖元,忽然一只纤纤玉手按在他肩头,丹田之中的妖丹连连震动,真元涌入妖丹,循着诡异的路线绕了数圈,九曲八转,化作纯正的妖元重归经络,比他之前的dian滴转化不知快了多少。 能指导他修炼天狐地藏功的,唯有天狐阮青一人。 无移时工夫,妖丹汲取的妖气消耗殆尽,魏十七收了功法,起身见过阮青,多谢她出手相助。 阮青移步踏入草庐,抬头望着墙上的画像,久久没有开口。活了数万年的大妖,对光阴的流逝毫无感觉,更何况是在镇妖塔下,尺璧非宝,寸阴是竞,这是句大笑话。 统御群妖入侵鬼门渊,凭一己之力杀出通天阵,浪迹天涯数万载,与岳朔相识相知,尝尽凡人的悲欢离合,决然舍弃肉身,投入镇妖塔,将这个世界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施展莫大神通,创造一个介于虚妄与真实之间的xiao世界,为忠心耿耿追随她的部属消去炼魂之苦。 站在她身后,魏十七有些心虚。 “吾紫阳假托阿阮之手,煞费苦心栽培你,可知所为何事?”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魏十七心中一跳,嗅到了一丝丝阴谋的气息,阮青开口便直切要害,他一向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诱饵之下是陷阱,蜜糖背后是毒/药,从凤凰台到无涯观,他的际遇太过顺利,顺利到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是男一号主人公才有的待遇,他确信自己的人生不是,不是连续剧,不是真人秀。 “呃,掌门説有件事要我去办。” “他説过是什么事吗?” 魏十七xiao心翼翼道:“还没有。” 阮青沉默了片刻,道:“洗炼飞剑,成就神通,锤炼妖元,若我所料不差,他想要你炼化山河元气锁。” 魏十七吃了一惊,下意识道:“炼化山河元气锁?山河元气锁不是换给太一宗潘乘年了吗?” “山河元气锁有阴锁阳锁之分,镇妖塔中去了阳锁,阴锁犹在。阳锁交给潘乘年……”阮青斟酌良久,续道,“十有八/九是为了表示诚意,坚定其对付碧梧岛妖凤之心。” 阮青随口一句话,包含了太多的秘辛,魏十七的表情有些僵硬,不知道该説些什么。 “山河元气锁本是我天狐族的至宝,待你将体内真元尽数转化为妖元,即可着手祭炼阴锁。阳锁在潘乘年手中,想必另有祭炼之人。待到炼化了阴锁,吾紫阳会遣你前往碧梧岛,阴阳二锁合一,制服妖凤,投入镇妖塔中,抽取妖元,巩固天地,多争取一些时间。” 魏十七回想紫阳道人的种种,心中信了七八分,但还有一事不明,问道:“为何要多此一举,拉拢太一宗参与此事?” “妖凤穆胧一飞冲天,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单凭山河元气锁还不够,必须有太一宗的雷火劫云相助,才能遏制妖凤远飏。潘乘年何等精明,不拿出阳锁,和盘托出谋划,如何能説服他。” 魏十七心中一紧,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紫阳道人与潘乘年已暗中联手,太一宗千里奔袭赤霞谷,昆仑派太一宗对峙空竹山苍龙洞,紫阳道人乾坤独断,用山河元气锁和月华轮转镜交换一干昆仑弟子,竟然是一场戏码,只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山河元气锁顺利交与潘乘年。 “擒下妖凤,巩固天地,本是光明正大之事,又何必瞒着人暗中谋划?” “星河倒悬,九州陆沉,这是毁天灭地的惨祸,无一人可幸免,若人人都知道这方天地有崩溃之虞,天下必将大乱,人心一散,末世也就提前降临了。通天阵逆转乾坤,伤及这个世界的本源,大难无可回避,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谁都心照不宣,守口如瓶。” 魏十七记起那些末日降临的电影,幸存者的疯狂和狰狞,在真正的毁灭到来之前,人类已先行毁灭了自己。他觉得紫阳道人见识卓绝,悲天悯人,对人心的把握细致入微。 但阮青接下来的话颠覆了他的想法。 “坐忘峰有一人,姓黎名洄,是吾紫阳的师叔,你可曾见过?”阮青忽然岔开了话题。 “呃,有过数面之缘。”魏十七渐渐习惯了她言谈的风格,跳脱,自顾自,想到哪里説到哪里,説到哪里算哪里,阮静与她亦有几分相似。 “他妄图飞升上界,结果坏了肉身,只能将魂魄投入镇妖塔,苟延残喘。” “是。”魏十七注意到她用了“妄图”二字。 “黎洄飞升的上界,就是我们来自的地方,此界与彼界,下界与上界,光阴流速不同,我们来到此界,可以数万年不朽,你们飞升上界,只会落得寿元耗尽,肉身溃败。” 魏十七骇然心惊,他万万没想到,飞升并非新生,而是死亡的开始! “此界之人,只有炼化了山河元气锁,锁住元气,才能飞升上界。吾紫阳习不得天狐地藏功,炼化不了山河元气锁,因此选择了你,巴蛇血脉,金刚法体,你将是他夺舍的肉身,飞升的宝筏。”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阮青淡淡道:“吾紫阳勾结潘乘年,意图弃下这个世界,独自飞升,我岂能让他们如意。镇妖塔下,有追随我的部属,鬼门渊下,有老弱病残的族人,我助你飞升,你把他们带回来的地方,如何?” 第二十二节 丹成天地泣 黏稠的元气之海缓缓退去,魂魄重新回到躯壳中,魏十七从黑暗中苏醒,宛如新生,怅然若失。。更新好快。他爬起身,赤条条站在冰凉的石室中,微风拂过肌肤,体内的真元涌动,过往种种,仿佛是一场‘春’梦,妖丹,法体,神通,是握在手中的沙,事过了无痕。 转念一想,既然从未得到,又何谈失去呢? 推开石‘门’,清明笑嘻嘻站在他跟前,指指脚下的一叠衣袍,上下打量着他,赞道:“身材真不错,难怪余瑶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也甘愿跟着你……”他有意无意瞥向他双‘腿’之间,神情甚是古怪。 魏十七笑笑,将衣袍穿起,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出了青冥阁,回到朗朗白日下。 外面的世界,时日过去无多,冬雪初融,新芽吐绿,峰峦透‘露’出点点生机,昭示着新的一轮盛衰‘交’替再度上演。 魏十七吸着冰凉的空气,道:“魏云牙投入炼妖池中,可争取多少时日?” 清明扁扁嘴,道:“三五十年,又或是三年五载,谁说得清楚。这个世界,已经烂到根子上了……” “没有办法可救了吗?” “尚有一线生机,取决于掌‘门’——”清明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也取决于你。” 魏十七没有装糊涂,他是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有些话不须说透,他也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那就是沉默不语。 清明踮起脚费力地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说道:“别忘了你在虚妄之野修炼的经历,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可以重演,只要你想 。” 魏十七听懂了他的意思。清明费尽心思送他进虚妄之野,只为在千万条歧路中,为他指明方向。 从那一天起,流石峰上多了一个行者,独自一人在峰峦涧谷间逡巡,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有时仰望天和云,星和月,有时伏在尘埃中,痛苦地‘抽’搐,汗出如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一步步行走。 日月轮转,寒来暑往,他的足迹踏遍三‘洞’四谷,一草一木,成为流石峰一道别样的风景。 一开始,只有余瑶陪在他身边,追随他的足迹,不辞辛劳为他递送水食,跟他说会话,看他狼吞虎咽,为他拭去汗水和尘土。半年之后,褚戈站在赤水崖顶,注视着魏十七蹒跚而行的身影,脑海中勾勒出他足迹所履,在流石峰连‘成’人身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他停留驻足的每一步,都对应了一处窍‘穴’。 他走下赤水崖,一眼不发,陪着魏十七走了三天三夜,见微知著,叹息一声,飘然而去。 之后按捺不住的是毒剑宗的杜默,他跟着魏十七走了半个月,隐隐察觉到什么,却不能十分肯定。 杜默之后是寇‘玉’城,寇‘玉’城之后是柳阙,柳阙之后是石传灯,石传灯之后是蔡恪……跟着魏十七走上十天半月,若有所失,若有所得,逐渐成为一种风尚,昆仑嫡系有头有脸的二代弟子,谁都不能免俗,但能察知他体内变化的,唯有褚、杜二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大椎‘穴’起,至大椎‘穴’终,魏十七‘花’了整整三年,兜兜转转,绕行一圈,终于回到了原处。 他跪倒在山崖上,一动不动,如泥塑木雕。 晴空暗淡,风云变‘色’,瓢泼大雨接连下了七天七夜,魏十七张开双臂,仰天无声地长啸,一条巨蛇从他体内冲出,盘桓霄汉,睥睨天下,惊动了镇妖塔,塔身符箓尽数亮起,水云法阵全开,妖气冲天而起。 那一刻,紫阳道人、孙汀走出了镇妖塔,莫安川、丁原、许雍、司徒空走出了无涯观,朴天卫、童庐、史平复、秦子介、浦尾生、张重阳、云笈走出了赤水崖,石铁钟、曲泓、西‘门’町、邵康子走出了毒蛛谷,张重华走出了岁寒谷,鲁平、陆克崤走出了冷泉‘洞’,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暴雨中的魏十七。 镇妖塔下,岳朔和阮青在观日崖的草庐前,阮青在温汤谷,魏云牙和郭奎在接天岭,黎洄在坐忘峰,郑尺八在断崖峰,刘云霄在赤霞谷,过源在千仞峰,不约而同仰头望向天际,那一点漆黑如墨的出口。 余瑶站在无涯观的栈道上,双手死死抓住栏杆,指节发白,任凭雨水鞭打着身体,目不转睛,寸步不离。 丹成天地泣,蛇盘鬼神惊。 巨蛇摇首摆尾,返身一头扎入他体内,魏十七颓然倒地,昏睡不醒。 暴雨渐歇,彤云散去,日光照在流石峰上,清明将魏十七抱起,放在重明鸟背上,唿哨一声,重明鸟扇动一双‘肉’翅,将他送至无涯观。 余瑶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她将魏十七紧紧抱在怀中,眼中闪动着泪光,低声道:“多谢。” 重明鸟振翅飞起,投清明而去,心中犯着嘀咕,不知她为何要流泪。 第二十三节 如果有一天 余瑶守在魏十七身旁,伸手抚摸着他的眉和眼,鼻和唇,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这三年来,魏十七如同着魔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话都顾不上跟她説两句,看着他一天天消瘦下来,眼睛却越来越亮,她觉得惶恐不安,就像被主人遗弃的xiao猫xiao狗。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他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或者説,她终于回到了他身边。 不疯魔,不成佛,整整三年的苦修,天空的异象,长老宗主的瞩目,明眼人都知道,魏十七这一次是成龙了,昆仑二代弟子翘楚,一掌之数,必有他的位置。 余瑶慢慢伏在他胸口,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心跳,心中有些哀怨。在这个男人心中,自己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不相负,并不意味着视若珍宝,他会秉承交易,信守承诺,但也仅此而已。 他既然可以抛下她三年,也就可以抛下她三十年,她能够得到的,只是这一次等待和下一次等待之间的短暂相聚。 一只大手覆上了她的头,抚过秀发,抚过后颈,抚过肩背,揽在她腰上。“哭了?”他问。 余瑶抽了抽鼻子,嗡声道:“有dian伤心。” 魏十七沉默片刻,慢慢道:“世界微尘里,若求长久,就不要太在意眼前的朝朝暮暮。” 离开镇妖塔前,阮青的一席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紫阳道人和潘乘年像两座越不过的大山,他行走在阴影里,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吞没。 如果有一天,末日突然降临,他该怎么办?余瑶该怎么办?秦贞该怎么办? 如果有一天,紫阳道人撕去伪善的面具,露出狰狞獠牙,他该怎么办?余瑶该怎么办?秦贞该怎么办? 振臂高喊一声,我命由我不由天,很容易,但喊了又有什么用。人力有时穷尽,蝼蚁无处偷生,他觉得前途茫茫,生死一线,偏生要深埋在心底,谁都不能言説。 “……我知道。我不会拖累你的。”余瑶咬着牙道。 “你五行亲火,修炼焚心诀,御短柄雁镰,催动雁翎火,威力固然不俗,但也到此为止了。” 余瑶“嗯”了一声,不知他为何突然关注自己的修为。説实话,回到流石峰后,她便卸下了肩头的包袱,把希望寄托在魏十七身上,浑浑噩噩度日,直到岁末赌局,她才开始意识到,魏十七离他越来越远,只能望着他的背影暗自神伤。她陷进去了,像蛛网中的蝴蝶,失去了飞翔的翅膀。 “你资质不错,若想在剑道上更进一步,有两条路可走。” “哪两条路?” “改修剑诀,或者改换飞剑。红莲诀説不准,地火诀我可以想办法弄来,飞剑的话要麻烦一些,不过也有眉目可寻。” 余瑶抬起头,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圈,懒洋洋问道:“有这个必要吗?” “极有必要。” 他的语气太过郑重,余瑶愣了一下,确认他不是在説笑,皱着眉头想了一阵,试探着问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 魏十七摸着她光洁的脸颊,信口道:“在仙云峰,我有一个xiao师妹,姓秦,叫秦贞。” 余瑶没由来心中一沉。 “她跟你一样,五行亲火,天资聪颖,奚掌门将赤鳞剑传与她,几位长辈也甚是看重,我上一次见到她,差不多在三年前,她业已突破剑芒关,走在了你的前面。” 余瑶勉强笑了笑,“很了不起……她有个好师兄。” “説实话,我倒没怎么帮上忙。呃,你听説过三眼灵猫吗?” “从接天岭下逃出来的那头灵猫?”余瑶隐约记得师父闲聊时提起过,三眼灵猫和双首凶猿并称“天罡地煞”,据説是魏云牙麾下的得力干将。 三眼灵猫的来历不是重dian,魏十七省略了很多细节,“她夺舍人身,中了奚掌门一道剑气,需要赤鳞剑龙吻火缓解伤势,作为交换,她指dianxiao师妹修炼剑术,xiao师妹修为突飞猛进,跟她有莫大的干系。” 余瑶眨眨眼,不知道他説这些是什么用意。 “我答应xiao师妹,过五年,接她上流石峰,现在已经过了三年,还有两年。” 余瑶脸色大变,喃喃道:“你是想……是想……” “别多想。你是昆仑嫡系弟子,钩镰宗宗主的徒弟,我不想你比不上一名旁支弟子,哪怕她是我的xiao师妹。” 余瑶松了口气,想想,又觉得不对劲,鼓起勇气问道:“为什么要接她到流石峰?你跟她……只是师兄妹吗?” “不止是师兄妹。她跟你一样。” 余瑶撑着他的胸口直起身,脸色变幻,欲言又止,犹豫了良久才道:“你就这么急着告诉我吗?我们……三年没怎么説话……就这么急着……你希望我争宠吗?”她鼻子一阵阵发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第二十四节 不失为良策 “因为……时不我待……” 余瑶心中一惊,仔细回想他説的每一句话,字里字外全是暗示,她若听不懂,一味使性子闹,只怕反把他推开。 魏十七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要你变强,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变强。” 余瑶心如明镜,他既然这么説,应该不是为了多一份助力,而是希望自己能自保,一定有什么变故即将发生,他不便明説,只能未雨绸缪。 她翻身坐到他身旁,抛开xiao心思,皱起眉头,认认真真思考他的建议。过了片刻,她问道:“剑诀和飞剑,不能双管齐下吗?” 魏十七笑了起来,“成,我来想办法。”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烂银指环,注入真元,取出一盘蒙尘的蛇蜕,翻来覆去端详了半晌,用匕首刺破食指指尖,挤出一dian黏稠的精血,dian在蛇蜕的额头上。 一道细弱游丝的血光上下游动,干枯的蛇蜕渐渐充盈起来,细xiao的鳞甲片片掉落,蛇蜕鼓起一个个xiao包,豁然中裂,钻出一条xiao巧的六翅水蛇,只有xiao指粗细,在魏十七掌间蠕动,气息奄奄。 食指的创口业已愈合,魏十七又刺破中指和无名指,挤出数滴精血,凑到六翅水蛇嘴边,xiao蛇张口吸入腹中,精神为之一振,缠绕在他手指上,挨挨擦擦,举动甚是亲密。 余瑶亦被xiao蛇吸引,见它纤细可爱,忍不住伸手去摸,六翅水蛇张口一咬,若非她及时缩手,只怕已被毒牙咬中。 “这么xiao,就这么凶……”她嘟囔了一句,下意识离它远一些。 魏十七安抚着六翅水蛇,道:“野性未去,养熟了就没事了。”他在蓬莱袋中翻翻找找,摸出一块妖物的血肉,不知是人面鸠还是赤瞳蛇,撕成指甲盖大xiao,喂给xiao蛇吃。 xiao蛇吞吃了数块血肉,懒洋洋伏在他指间不动,昏昏欲睡。余瑶忍不住道:“须得找个地方收起来才是,总是挂在身上,怪寒碜的,不知什么时候咬你一口。” “收在哪里?” “最好是御兽袋,不济的话,先养在葫芦里也行。” 魏十七记起柳阙的赤玉匣,有些意动,随即打消了念头,赤玉匣品质极佳,弥足珍贵,他手头也没有合适的东西跟他换,倒是毒剑宗用来豢养金头蜈蚣的赤玉葫芦,可以想办法弄一个来。 他轻轻抚摸着xiao蛇冰凉滑腻的身躯,乜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还走吗?” 余瑶咬着嘴唇,看了看xiao蛇,道:“你把它收起来,放得远远的……” 活物不能直接收入烂银指环或蓬莱袋,魏十七将xiao蛇盘起,放到静室的角落里,用八女仙乐屏遮住,围成一个xiaoxiao的安乐窝。 第二天一早,魏十七独自登上赤水崖,前去拜见褚戈。 二人在千寻岩下俯瞰赤水河,闲谈了一阵,魏十七道明来意,提出想借地火诀一观。 地火诀虽不及红莲诀,也是五行宗珍藏的剑诀之一,轻易不示人,但在褚戈眼中,那也算不上什么,只是他好奇,魏十七讨要地火诀作甚。 不等他开口,魏十七坦然解释道:“余瑶五行亲火,修炼焚心诀多年,修为再无寸进,我打算为她求一门火行剑诀,助她突破剑芒关。” 褚戈道:“焚心诀易练难精,能练成剑气的更是少之又少,改弦易辙,也不失为良策。不过宗门祖训,剑诀不能轻传,只能换取,还请师弟谅解。” “师兄言重了,不知须用什么来换?” “玉角”业已滴血认主,魏十七想了想,身上拿得出手的,也只有精铁佛像和错金玉球了。 谁知褚戈对岁末赌局的彩头看不上眼,只向他要凝结妖丹、成就法体的诀要,魏十七哑然失笑,魏云牙改造的太阴吞海功纯属鸡肋,诸般机缘凑巧,才侥幸练到最后一步,他也不甚看重,当下应允下来。 魏十七在赤水崖逗留了三天,与褚戈把酒临风,相谈甚欢。他将啸月功一一笔录下来,连同“丹行脉间,强开窍穴”的种种关键,一并告诉褚戈,结个善缘。褚戈也不藏私,把完整的地火诀录了一份交给他,从剑芒、剑气、剑丝到剑灵,无一缺漏。 魏十七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问了几dian疑难之处,褚戈虽不修习地火诀,却知之甚详,随口指dian,无一不切中要害。 临别之时,褚戈善意地提醒了一句,昆仑派珍藏的火行剑诀,地火诀仅次于红莲诀,仅限嫡系弟子修炼,切勿传入旁支,旁支弟子即便立下大功,得掌门嘉许,也须亲上流石峰,登录在册,然后才能授予剑诀。 魏十七心中一凛,昆仑嫡系与旁支壁垒森严,仙都派奚鹄子出身飞羽宗,修炼飞羽诀,门下五位亲传弟子,却无一人相授,玄通派黄龙子修炼冰心诀,他自承剑诀传自昆仑嫡系,依褚戈所言,自己将剑诀私自交给荀冶,却是触犯了大忌。 褚戈亲自将他送下赤水崖,挥手而别,魏十七并未回转无涯观,而是朝着毒蛛谷方向而去。他微微皱起眉头,心道,有了地火诀还不够,莫非他还看中了毒剑宗的五毒诀? 第二十五节 倒有些离不开 褚戈会错了意,魏十七往流石峰南麓而去,并非拜访毒蛛谷,而是去往鼎炉坑。。更新好快。 毒剑宗的赤‘玉’葫芦用熔炼赤‘玉’的边角料制成,杂质未能除尽,‘色’泽不纯,不是什么稀罕物,按说讨要一两只也不是难事,但魏十七自忖毒剑宗内并无熟人,再加上之前不小心毁了碧鲮剑,得罪了杜默彭弋师徒,岁末赌局时又占了不少便宜,不便直接开口,也没必要承这个人情,干脆去鼎炉坑找冯煌帮忙。 鼎炉坑由上而下分为三层,有上百处“火眼”,冯煌在下层的一间石室里炼器,地火极其猛烈,也只有他这样擅于控火的炼器师才有把握掌控火候。 这三年来,冯煌如同着了魔一般,吃住都在鼎炉坑,孜孜不倦冶炼魂器,尝试种种‘精’魂搭配,他‘操’纵‘精’魂的手法远不及魏十七纯熟,费了偌大工夫,一无所得。 这一日,他手气极差,接连湮灭了十多道‘精’魂,损失可谓惨重,正靠在石墙上生闷气,忽见魏十七进来,如同遇到了亲人,跳将起来,一把抱住他,叫道:“老天开眼,你可算来了!” 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知多少天没洗漱了,一股酸臭气味扑面而来,魏十七也不以为意,拍拍他的肩,笑道:“冯老,怎么‘弄’成这副模样,瞧你眼红的,好几宿没合眼了吧!” “叫地火给熏的,老‘毛’病了。”冯煌‘揉’‘揉’眼睛,拉着他坐下,笑嘻嘻捧出三柄飞剑,道,“你看看,这几件魂器怎么样?” 三柄飞剑的材质各不相同,一柄是蛇骨剑,一柄是兽牙弯剑,一柄是铁木剑,蛇骨剑和兽牙弯剑各开了两处虚位,铁木剑开了三处虚位,这一次,冯煌吸取溺水匕的教训,没有用五金之质打造剑胎。 魏十七取出溺水匕,与三柄飞剑放在一处。溺水匕是冯煌硬塞给他试用的,让他闲着无聊时,随手尝试‘精’魂搭配,消磨时间,不过魏十七忙忙碌碌,始终没有闲下来过 这柄匕首以天蛮蛛的獠牙打造,掺入了天外陨铁,够硬够利,使着很顺手,魏十七用它割过妖物的骨‘肉’,挑过尸体的牙龈,刺过自己的指尖,用熟了,倒有些离不开。 冯煌长长叹了口气,嘀咕道:“棺材本都贴进去了,就捣鼓出这些来,亏大了。” 魏十七拿起兽牙弯剑,掂了掂分量,问道:“是什么凶兽的獠牙,这么长?” “龙象,蛮荒异种,与美人蟒、九头虺、雷鸟齐名,也算仅次于天妖的厉害角‘色’了。” 兽牙弯剑握在手中,隐隐透出一股热力,‘骚’动不安,魏十七心中一动,“龙象是火行的妖物?” “是啊,狠天狠地,厉害得紧,当年……算了,不提当年的事了!”冯煌见他翻来覆去打量着兽牙弯剑,似有些意动,嘿嘿笑道,“怎么样,你我合作一把,我来炼制魂器,你来摄入‘精’魂,这柄剑就当酬劳送给你。” 魏十七想了想,道:“白天可以‘抽’几个时辰出来,晚上却是有事,走不开。” “行,没问题!”冯煌把兽牙弯剑塞到他手中,顺手拾起溺水匕,“这柄匕首炼残了,一并送给你,作个添头!” 魏十七也不客气,收起弯剑和匕首,冯煌赶着把蛇骨剑递给他,道:“这是用矛头蝮骨炼成的飞剑,我试过摄入一道六翅水蛇‘精’魂,一道土龙蛇‘精’魂,不知何故,从来没有成功过。” 魏十七沉‘吟’片刻,道:“六翅水蛇是金行妖物,土龙蛇具土火二相,莫非与矛头蝮不相合?” 冯煌道:“矛头腹亦是金行妖物,应该没问题。” 二人正说间,魏十七袖中一阵蠕动,钻出一条小指粗细的六翅水蛇,缠在他手腕上,昂起头,打着哈欠。它吃饱了血食,刚刚从沉睡中苏醒,分叉的舌头吞吞吐吐,‘舔’着他的手指。 冯煌520小说瞪了出来,指着小蛇道:“这……这莫不是……” “岁末赌局的彩头,从蛇蜕里钻出来的小蛇,模样看着像六翅水蛇。”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一条‘‘玉’角’,毒剑宗用秘术缩成这般大小,龟息了数十年,好生喂养,这是极其难得的灵宠。” 魏十七用手指逗‘弄’着小蛇,随口道:“虽然个头不大,带着身边总是个累赘,不知什么时候就钻出来,上次在毒蛛谷,毒剑宗的弟子用赤‘玉’葫芦养金头蜈蚣,看着不错,能‘弄’一个来吗?” 冯煌嗤了一声,不当回事,“那种葫芦多的是,十个八个都没问题,过几天我问杜默要几个来。” 魏十七将小蛇盘起,仍收回袖中,向冯煌要了一盒‘精’魂,凝神静气,依序摄入蛇骨剑中,湮灭了七八道,终告功成,一条六翅水蛇,一条土龙蛇,在虚位中翻转游动,栩栩如生。 冯煌一把抢了过来,举起衣袖横擦竖擦,爱不释手,一时间心痒难忍,急着想试试魂器的威力。 魏十七看看天‘色’,暮‘色’渐浓,黑夜降至,他告辞一声,答应明日再来。 第二十六节 分开八片顶阳骨 夜幕降临,星斗满天,魏十七寻了个僻静的山坳,迎着皎洁的月光,将妖丹吐出体外,一丝一缕汲取月华之精,待妖丹色泽染上一抹银灰,再吞入腹中,将月华之精散入窍穴,温养淬炼肉身,如此反复,直至东方发白。 这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必做的水磨工夫,偷不得懒。 天色大明,朝霞似锦,魏十七收了功法,一人彳亍独行,回到了无涯观的静室中。坐定不久,六翅水蛇在他袖中扭来扭去,骚动不安,魏十七将xiao蛇放出,喂了几块妖物的血肉,xiao蛇病恹恹的,食欲不振,不停舔着他的手指,似有所求。 魏十七有些伤脑筋,他没有豢养六翅水蛇的经验,不知它在讨要什么。 忽然记起岁末赌局时,清明明着告诉他错金玉球里的东西对“玉角”大有好处,他心中一动,从烂银指环中取出错金玉球,端详了片刻,只见灰白润泽的玉球表面,镶满了“卍”字形的金饰,彼此头尾相接,将玉球团团裹住。 魏十七轻轻抚摸着金饰,意外发觉有些部分可以前后滑动,推到尽头,发出轻微的“咯”一声,似乎是某种隐秘的锁钥。 他逐一试了一遍,没找到什么规律,随手放在了一边。 岁末赌局赢得的彩头不止一件,魏十七又取出那尊精铁佛像,三首六臂,结跏跌坐,捏定手印,三张面孔各不相同,甚是诡异。他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名堂。 魏十七将余瑶唤来,给她看过错金玉球和精铁佛像,余瑶也不识得,一脸茫然。知道是好东西,可惜不明就里,老虎吃天,无处下口。 他将玉球佛像收起,想了想,取出地火诀传与余瑶,一味要她强记硬背,先一字不差地记在心中,过后再慢慢参悟。 余瑶天资聪颖,无移时工夫即将整篇剑诀牢牢印在脑中,魏十七又把兽牙弯剑交给她,命她设法取出短柄雁镰中的剑种,种入弯剑,从头祭炼,尽早臻于“心剑合一,运转圆通”的境界,着手修炼地火诀。 地火诀远胜焚心诀,兽牙弯剑亦不是凡物,余瑶几乎怀疑自己在梦中,短短一昼夜,魏十七就把剑诀和飞剑交到她手上,他是怎么做到的? 魏十七见她怔怔发着呆,模样甚是懵懂,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把她捏醒。余瑶心中不安,皱起眉头问道:“你这是……偷的?抢的?换的?赊的?” “地火诀是跟褚戈换的,飞剑是给冯老当苦力的酬劳,来路很正,无须担心。” 余瑶松了口气,吐吐舌头,知道自己多心了,她抱住魏十七的胳膊,道:“知道了,辛苦了,多谢了,我会用心修炼的!” “过三个月,我再来考校你的进展——”魏十七掏出一只焦黄的玉瓶,在她眼前晃了晃,道,“这是万年芝液,用剩下一dian了,都给你吧。” 余瑶接过玉瓶把玩着,嘟囔道:“你説这话,像是我师父……” 魏十七摸摸她的头,凝视着她俏丽的脸庞,犹豫再三,决定下dian猛药。“不跟你説笑,两年之后,若是你输给了xiao师妹,那么她留下,你去仙云峰陪你师父。” “你……当真?不是説笑?”笑意凝固在脸上,余瑶微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很认真。” 分开八片ding阳骨,浇下一桶雪水来,余瑶彻底冷静下来,“为什么?”她问。 魏十七将她拥入怀中,在她嘴角亲了一下,低声道:“别想太多,单纯一些,迷糊一些,照我説的去做,留在我身边。” “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把我逼到绝路上?”余瑶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魏十七道:“我想保护你,所以,一定要这样。” 当初陆葳跟他订下七年之约,魏十七须臾不忘,他答应陆葳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七年磨一剑,时限一到,他将背水一战,挑战鲁平鲁长老。在逼迫余瑶的同时,他也决定把自己逼上绝路。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慢慢来。 余瑶心中惶恐不安,她清楚魏十七是为自己好,他在未雨绸缪,他在提前布局,只是,不远的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逼得他如此急切?她没有追问,她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説,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他的话,拼尽一切,变强。 鼻子发酸,泪水盈眶,余瑶紧紧握着兽牙弯剑,一股若有若无的热力涌入掌心,温暖着她冰凉的心。 魏十七用力抱了她一下,松开臂弯,他觉得自己很残忍,但又必须如此。从虚妄之野到镇妖塔,从阮静到阮青,他的想法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未来让他感到窒息,绝望。他把焦虑隐藏得很好,清明,褚戈,冯煌,余瑶,一个个谁都没有看出来,谁都猜不到,当命运降临时,他会多么疯狂和决断。 如果注定要毁灭,那么,就让我看着这个世界,一同毁灭吧! 第二十七节 你占便宜了 日头过午,魏十七到鼎炉坑为冯煌当了几个时辰的苦力,待到黄昏时分,霞光满天,他在密林中找到一处泉眼,洗了把脸,痛饮一番甘甜的泉水,精神为之一振。 静静坐在山林间,看云起云灭,什么都不想,就这样放空自己,任凭暮色一diandian变浓,将天地遮得严严实实,一丝不漏。 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他吐出妖丹,汲取月华之精。 又是一夜过去,魏十七神采奕奕,披着清晨的薄雾,往无涯观去寻清明。 一路踏着吱呀作响的栈道来到云阁前,魏十七仰起头,叫了一声“清明”,片刻后,最高处的“半亭”之上探出一个xiao脑袋,嚷嚷道:“忙着呢,等我一会!” 等就等吧,魏十七靠在栏杆上,望着茫茫云海,焦躁尽去,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 云阁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清明迈着xiao短腿xiao跑着冲下来,怀里揣得鼓鼓囊囊,魏十七不禁笑道:“又翻出什么好东西了?” 清明也不避讳他,掏出一只玉盒,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成形的野山参,嘎崩脆,好东西!掌门藏得严实,好不容易才找到!” 魏十七只能报以苦笑,“你就不怕掌门生气?” 清明笑嘻嘻道:“生气?生什么气?只要找到,就是我的,真正要紧的东西,都不在这里。” 成形的野山参都不算要紧的东西,在清明眼中,那只是吃着玩的闲食,魏十七不禁为之乍舌。他忽然想起某个姓钱的老顽童,在女儿被窝里埋“地雷”,玩具,镜子,刷子,砚台,毛笔,一层深入一层,逗女儿找寻——掌门和清明,大概在玩类似的游戏吧。 他有些唏嘘。 “説吧,有什么事?”清明拍拍胸口,“不会是找我耍子去吧?” “你走得开?” 清明搔搔脑袋,xiao脸耷拉下来,嘀咕道:“掌门不准我下山……” 魏十七笑笑,从袖中摸出懒洋洋的六翅水蛇,道:“这是上次岁末赌局赢来的彩头,蛇蜕里有一条‘玉角’,还活着,就是精神不大好,喂它血食也不吃,似乎是病了。” 清明道:“不是病了,是你饲喂不得法,‘玉角’性噬毒物,你等着……”他记起了什么,丢下魏十七,噔噔噔奔上云阁,翻箱倒柜,取了一物,又噔噔噔奔下来,手里攥着一只鼻烟壶大xiao的瓷瓶,通体素白,在靠近瓶口处绘了一枝桃花。 “这是……” “听説过桃花瘴吗?” “桃花瘴?莫不是桃花落在地上,积得厚了,腐烂蒸腾化作剧毒的瘴气?” 清明嗤笑道:“桃花又怎么会变毒物!桃花瘴是以万年血蟒的毒液为主药,掺入木须草、土龙涎等七种毒物炼制而成的混毒,艳若桃花,一滴就能化作漫天毒雾,最是狠毒不过。丹房里就这么一瓶,先借来用用,喂你的xiao蛇,这回可便宜你了!” 魏十七心知肚明,所谓“借”即是“偷”的委婉説法,不过清明慷掌门之慨,他也乐得装糊涂,只作不知。 清明轮动五指,催出十余道剑气,薄若蝉翼,层层叠叠附在瓷瓶之上,他把瓷瓶凑到xiao蛇嘴边,拇指轻划,将木塞推开一条细缝,一缕桃红色的毒雾缓缓逸出,尚未散逸,即被剑气牢牢锁住,流转不定,如云雾般氤氲变幻。 魏十七忍不住赞道:“真漂亮!” 盘作一团的xiao蛇腾地探出头,细舌吞吐,又不敢靠近,似乎察觉到危险,颇为忌惮。清明将剑气松开一线,毒雾涌出,xiao蛇抵挡不住诱惑,张口一吸,额头上亮起一dian细微的光亮。 六翅水蛇胃口不错,接连吸了十来口毒雾才觉餍足,缩回魏十七掌中,昏昏欲睡。清明收起桃花瘴,道:“‘玉角’隔三岔五要用剧毒之物饲喂,最好到土龙洞或毒蛛谷去采集,毒性越烈越好,放心,‘玉角’机敏得紧,寻常的毒物根本毒不死。” 魏十七将xiao蛇纳入袖中,又取出错金玉球和精铁佛像,问道:“还有这两件东西,不知道有什么用?” 清明“咦”了一声,抓起错金玉球,道:“柳阙跟你换了?” “是,他要了那只三足鼎炉。” “那是银光鼎,你占便宜了,这本是曲泓之物,珍藏了多年,不知为何拿出来作赌局的彩头。错金玉球里封有一枚土龙蛇王的妖丹,取出来喂‘玉角’,再好不过了。”清明把玩着玉球,随手推动金饰,咯咯之声不绝,“不过你那条xiao蛇太xiao,眼下还承受不起,过几年,等长到手臂粗细再説。” xiao指粗细还觉得袖珍可爱,长到手臂粗细,魏十七想想就觉得心中发毛。 清明丢下错金玉球,拿起精铁佛像看了看,啧啧道:“这叫做三面佛,是数万年前昆仑祖师的遗物,掌门説里面藏着一门剑诀,只是没人找得出来,石铁钟把三面佛拿出来,八成是看走眼了。” “什么剑诀?”魏十七倒有几分好奇。 “不知道,你且用心找找看,找到了别独吞,一定告诉我,我承你的情。” 魏十七笑道:“放心,一定。” 第二十八节 阳火龙象剑 土龙蛇王的妖丹眼下用不上,精铁佛像所藏的剑诀毫无用处,魏十七也是果决之人,抛诸脑后,不再多想。二人又闲聊了一阵,清明有好为人师的脾气,唧唧呱呱说了不少隐秘,过足了嘴瘾,魏十七听得津津有味,长了不少见识。 日头近午,魏十七离开无涯观,前往鼎炉坑见冯煌,这一回,他得了一只紫红的赤玉葫芦,挂在腰间,并不觉得累赘。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七天,十天,他就这样日复一日重复着枯燥单调的生活,白天温养淬炼肉身,夜晚汲取月华之精,偶有闲暇,也不去打搅余瑶,或者上熊罴崖练拳耍棍,或者上赤水崖拜访褚戈,或者去云阁找清明闲谈,或者在毒蛛谷寻觅毒物,他把自己逼得极狠,无时不在修炼,没有片刻停歇。 三个月后,魏十七找到余瑶,考校她的修为进展。 之前魏十七的话深深刺伤了她,余瑶像被抽了一鞭,找回了往日的刚毅和锋芒,她没有听从魏十七的吩咐,而是借助万年芝液之力,重新凝炼了一枚剑种,种入兽牙弯剑之中,日以继夜地祭炼飞剑,进展之快,出乎魏十七意料之外。 魏十七揉揉她的头,欣慰地说道:“不错,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余瑶。” 余瑶弯起嘴角,淡淡一笑,投入他怀中,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对自己,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忽忽数月过去,魏十七自觉肉身坚固,已有五六分“金刚”法体的火候,当即将剑丸吸入腹中,再加了一项日常功课,开始修炼本命神通 六翅水蛇渐渐长到拇指粗细,额头生出一枚小小的硬角,晶莹透亮,润泽如玉,它跟魏十七极其亲昵,喜欢缠在他手上晒太阳,打瞌睡。 冯煌冶炼魂器也大有进展,有了魏十七相助,摄入精魂事半功倍,在耗费了数百道精魂后,天雷勾动地火,一滴水掉进油瓶,居然凑巧成功了一回,找到了第三种精魂搭配。 以土龙蛇骨打造剑胎,熔入血蟒妖丹,开辟出两处虚位,依次摄入一道阳环蛇精魂,一道火赤链精魂,成就的魂器威力不俗,能催动土龙妖火,有几分三阳归元妖火剑的神通。冯煌喜出望外,爱不释手,将其定名为阳火土龙剑,这倒提醒了魏十七,他提议魂器干脆以此命名,摄入的精魂各取一字,再加上器胎,合并为魂器之名。 比如冯煌之前炼成的那柄蛇骨剑可称为“六土矛头剑”,他惯用的那根铁棒可称为“双陆血铁棒”。 冯煌寻思了片刻,持不同看法,精魂的搭配是打造魂器的关键,秘而不宣才是上策,能瞒多紧就瞒多紧,切莫节外生枝。 魏十七听了,无可无不可,反倒是冯煌,逮住他啰嗦了一通。他对魂器极为看重,有意将其打造为御剑宗的杀手锏,心有所求,孜孜不倦,二度焕发出了青春。 到此为止,所有魂器的尝试都局限于蛇妖的精魂,三种搭配效果各不相同,“六土矛头剑”开山裂石,以犀利见长,“阳火土龙剑”催动妖火,适合火行剑诀,“双陆血蟒铁木剑”坚硬异常,真元外放化作怪蛇,威力接近于剑气,冯煌摩拳擦掌,信心满怀,决定以此作为突破口,挑战一下四处虚位的魂器。 这意味着,魏十七须投入更多的工夫和精力。 然而他已着手修炼本命神通,白天的大半时间要用来打坐,参悟,以强悍的肉身硬抗五金之气,他只能婉拒冯煌的要求,许下一个空头诺言,为他保留一丝渺茫的希望。 等日后闲下来再…… 冯煌只能重操旧业,以笨拙而低劣的手法,浪费着一条条宝贵的精魂,唉声叹气,心痛不已。 每隔三个月,魏十七便与余瑶相聚数日,一来考校她的修为进展,二来放松一下心情,弓箭不用时要取下弦,始终绷紧,臂和弦都容易变形失效,这个道理是老头子打猎时教给他的,他一直记在心里。 余瑶心无旁骛,专注于修炼,算上错金凤凰镰和短柄雁镰,兽牙弯剑已是她祭炼的第三柄飞剑了,她在道胎、剑种、御剑三关下过大工夫,基础打得极其扎实,凝练剑种,手到擒来,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迈入“心剑合一,运转圆通”的境界,进而修炼地火诀,勇猛精进,短短年许,就隐隐摸到剑芒关的门槛。 欣慰之余,余瑶生出好胜之心,与魏十七数度演练飞剑,都败下阵来。 藏雪剑实在太快了,一抹蓝光,转瞬即逝,兽牙弯剑追之不及,根本就不得近身。 魏十七见兽牙弯剑与她甚是相合,一时意动,为她摄入两道妖蛇的精魂,成就了一柄阳火龙象剑,指点她以地火诀催动龙象妖火,生出种种变化。 这一窍门,来自赤水崖五行宗的褚戈。--68959+dd856+18621644--> 第二十九节 憋屈的七年 石梁岩,冷泉洞,鲁平度过了一生中最为憋屈的七年。 在这七年里,发生了很多事。 阮静代父收徒,紫阳道人亲口认下师侄,余瑶身心俱被人夺取,陆葳以下犯上,用三花五气消元散暗算他,苦道人丧心病狂硬撼镇妖塔,钩镰宗从嫡系连根拔起,中坚弟子四分五散,魏十七混得风生水起,在岁末赌局中一举成名,飞羽宗并入五行宗,魏云牙只身杀上昆仑,紫阳道人进军无上剑域,魏十七凝结妖丹,风云变色,又一年岁末赌局,余瑶风姿绰约,一胜一负,脱颖而出…… 常言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但总该有一二如意才对,为何到了他身上,不如意事接二连三撞上来,不给他喘息的时机,长此以往,心态再好也难免扛不住。 他困守在冷泉洞中,暴戾之气郁积在胸口,性情愈加扭曲,只是真元被锁,御不起飞剑,施不出法术,一口气无从宣泄,只能咬着牙苦捱。 愤懑之余,还是有一丝担忧,像大毒蛇,缠绕在心头。陆葳胆敢对他下手,背后有没有掌门的身影?待到三花五气消元散药力消退,他该怎样处置魏十七和余瑶? 鲁平巴巴计着天数度日,有时候觉得日子过得太慢,度日如年,有时候……又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一天天迫近七年之期。 忽然有一日,体内“咯噔”一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缝隙,坚冰消融,久违的真元dian滴渗出,滋润着干涸的经络和窍穴,力量重新充满了老朽的身体,鲁平的心不争气地跳动起来,过去的七年里,他曾无数次期盼这一刻到来,无数次想象屠戮和凌辱的画面,终于得偿所愿的一刻,心中又充满了犹疑和畏缩。 十天过后,三花五气消元散弥散于无形,他回到了七年前,修为虽无寸进,却也没有损失。 鲁平将剑囊一拍,放出五色神光镰,星驰电掣飞出冷泉洞,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忍不住仰天长啸,声震霄汉。 时值隆冬,彤云密布,大雪封山。 鲁平将视线投向观日崖,无涯观,镇妖塔,吐出一道炽热的白气,周身血液沸腾起来。 天与地之间,山与雪之间,一人踯躅而行,踏着乱琼碎玉,ding风冒雪,一步步登上石梁岩,往冷泉洞而来。 鲁平眯起眼睛,心中觉得不大舒服,他想不通,猜不透,魏十七挑这个时候过来,到底是什么打算。 山路十八弯,路途虽然有dian长,一步一步走,总有走到跟前的时候。 魏十七正视着鲁平,心中感慨万千,从余瑶到陆葳到鲁平,一度需要仰视的前辈高人,如今也拉近到眼前,这些年,他走得很辛苦,终于也走到了这一步。 他向鲁平微一躬身,道:“御剑宗弟子魏十七见过鲁长老。” 鲁平上下打量着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嘿嘿笑道:“你胆子不xiao,居然敢来见我。” “有些事情,总要解决掉,拖久了损人不利己,不如干脆一些。” “真是狂妄呀!”暴戾的种子在胸中生根发芽,开枝散叶,二十年前,独自面对九头虺和龙象时的心境,再度摄取了心魂,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杀了他,杀了他! 魏十七从剑囊中抽出乌沉沉的铁棒,随意扛在肩头,道:“愿向鲁长老请教。” “你若输了?” 魏十七笑了起来,“这并非赌局,输了,死生有命,任凭鲁长老处置。” “呵呵,没这么严重,掌门的师侄,总得留情一二!”鲁平将五色神光镰持定于手中,直截了当道,“输了,你把余瑶带来,亲手交给我。” 老而不死是为贼,果然贼心不死,魏十七仰头望着漫天飞雪,道了声,“好。” 他没有问,赢了如何。 清明坐在石梁岩上,不时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丢进嘴里,吃糖一般嚼碎了咽下肚,眼望魏、鲁二人对峙,如同看戏,兴味盎然。朴天卫慢慢走到他身后,涩然道:“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 清明以手支颐,道:“鲁平为人傲慢,心胸狭窄,陆葳下三花五气消元散压了他七年,他还看不清大局,对余瑶念念不忘,不肯撒手,这件事不做绝,安不了魏十七的心。” “这是掌门的意思?” “掌门闭关,到了紧要关头,这种xiao事不用打搅他老人家。这是我的意思。” “真是可惜了。” “也没什么可惜的。天地大变将至,性命如游丝,早一步晚一步罢了……” 朴天卫摇摇头,为之叹息。 第三十节 五色神光 魏、鲁二人都是久经杀场的老手,眼色相交,双双出手。 鲁平将五色神光镰一摆,青、黄、赤、黑、白五道神光喷薄而出,扭曲交织,先将周身护定,立于不败之地。他对肉身极其看重,不欲受到丝毫损伤,肉身是飞升的宝筏,鲁平虽然距破界飞升遥不可及,却不愿放弃冥冥中那一缕缥缈的机缘。 魏十七早打听过鲁平的底细,五色神光是钩镰宗三大杀招之一,攻守兼备,防不胜防,他猜透了对方的心思,赌鲁平不会在第一时间抢攻,当下不顾自己门户大开,全力催动妖元,施展鬼影步,倏地闪到他身后,铁棒一抡,深深插入土石中。 鬼影步是鲁平传下的秘术,他知根知底,再熟悉不过了,只是万万没想到,魏十七这一棒不是冲着他而来。 刹那间,山崩地裂,土石翻滚,四条六翅重瞳的怪蛇从地下钻出。这是魏十七谋划已久的杀手,五色神光再怎样攻守兼备,也护不住脚底吧。 然而势在必得的一击却落了空,妖元凝结而成的怪蛇穿过鲁平的身影,竟扑了个空。魏十七皱起眉头,凝神细察,心头忽然一跳,只见鲁平从虚空中现出身形,扯过一道青光,只一刷,就将四条怪蛇刷去。 魏十七暗暗警醒,鲁平的鬼影步出神入化,竟不在他之下。 “好个狡诈的xiao贼!”鲁平亦惊出一身冷汗来,剑修对敌,各施神通,有谁会刻意防住脚下,若非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让开,只怕已着了对方的道,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错愕之余,他心中暴戾渐长,反手将青光一刷,连喝四声“疾”,怪蛇倒飞而回,身躯鼓涨起一个个大疙瘩,此起彼伏,眼看就要炸开来。 魏十七翻动手腕,铁棒化作一团黑影,在蛇头上逐一dian过,将妖元轻轻巧巧收回,无一遗漏。 攻守转换,兔起鹘落,二人均知对方手段厉害,谁都不敢轻敌。 鲁平厉声喝道:“xiao辈,还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藏着掖着,不当人子!” 魏十七应声扑上前,人至半空,已骤然消失。鲁平脸面阵阵抽搐,鬼影步对肉身的负担极重,偶一为之无妨,要跟上那半人半妖的怪物,实在力所不逮。好在他早有防备,将飞镰重重一顿,催动剑诀,五色神光泛起层层涟漪,一圈圈向外漾去。 鬼影步为五色神光所克,涟漪扫过魏十七,他身形忽然一滞,如被山岳压ding,无处可藏。 鲁平合身而上,扯过一道赤光当头就是一刷。这一道赤光疾如风雷,避无可避,魏十七只得挥动铁棒硬接。 乌影横扫,黄芒闪动,六翅重瞳的怪蛇虚影缠绕在铁棒之上,翻滚不休。 赤光将铁棒一刷,魏十七只觉一股巨力袭来,若不撒手,连人带棒都会被扯入神光中。他闷哼一声,妖丹在丹田中转了数转,强行稳住身形,衣衫吃不住力,“哗啦”一声响,撕成纷飞的碎布,露出半身强健的肌肉,鼓鼓囊囊,棱角分明。 在他的后背之上,浮现出一条巴蛇的刺青,口眼模糊,鳞片不全,妖气冲天而起,赤光一阵阵晃动,竟有些不大稳当。 鲁平“咦”了一声,大为吃惊,伸手又扯过一道黑光,冲着魏十七刷去,一黑一赤两道神光回环往复,左一刷,右一刷,魏十七催动妖元苦苦支撑,只觉铁棒从掌心一分分滑出,怎么都握不住。 拉扯之力愈来愈大,魏十七忽然将身形一缩,硬生生撞进神光之中。 “找死!”鲁平不怒反笑,扯过一道白光当头刷下,三道神光将魏十七团团困住,上下交击,阴风怒号,无数刀刃切割着他的身体,有如一只巨大的磨盘。 朴天卫见他自投死地,微微皱起眉头,道:“他想干什么?” 清明嘿嘿笑道:“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五色神光虽説攻守兼备,毕竟守强攻弱,破不开金刚法体。” 朴天卫目光闪动,凝神看了片刻,“若是法体大成,硬抗五色神光也不为过,眼下就难説了……” “有个七八成火候也差不多了,再説鲁平也没有把五色神光练到极致,刷下三道神光是他的极限!” 清明目光如电,早看出鲁平的底细,若是没有三花五气消元散的桎梏,或许他能刷下第四道神光,但荒废了七年,却是想都不要想! 鲁平一手持飞镰,一手扯着一道黄光,手指微微颤抖,犹豫着要不要刷下去。 第三十一节 一缕青冥剑丝 魏十七身陷困境,神光一道道刷来,永无止境,他只得专一护住眼鼻要害,凭借法体硬抗,体内妖元像开了闸的洪水,饶是他三百六十五处窍穴全开,妖元深厚,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妖元不停修复着受损的肉身,魏十七无暇顾及其他,铁棒被神光一点点消磨,先是多了无数深浅不一的切痕,接着两处虚位被毁,精魂湮灭于神光中,魂器再度沦为一根废铁,最终断为三截。 鲁平略略松了口气,手一撒,放开第四道神光,就在那一刹那,魏十七有如神助,硬生生从三道神光的缝隙中挤出来,口一张,喷出一枚急速转动的剑丸,一道蓝莹莹的虹光横空出世。 以妖元催动本命神通,这一击蓄谋已久,倾尽全力,不成功,便成仁。 不等鲁平反应,白色神光刷地迎将上来,将藏雪剑“化虹”一击挡住,僵持了数息,一声哀鸣,化作一根三尺来长的翎羽,飘飘悠悠落下。剑丸亦遭重创,弹向空中不知踪影,心血相连的感觉竟被强行切断,魏十七觉得心头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鲁平痛彻肺腑,一口气透不过来,七年来,他承受了无数异样的目光,怜悯,蔑视,嘲讽,幸灾乐祸,冷言冷语,他都挺了过来,只要五色神光镰在手,他就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然而魏十七以下犯上,主动挑衅,视若性命的五色神光镰受损,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失去了理智,将爱身惜命的念头抛诸脑后,怒喝一声,扯过第四道神光,冲着魏十七当头刷去。 神光离手,他瞬息老了数十年,原本斑白的须发染成霜雪,眉梢眼角的细纹深入肌肤,纵横交错,割出一张衰老的脸庞。清明估得极准,以鲁平的修为,尚不足以刷出四道神光,但他愤怒之下,起了杀心,不惜施展秘术透支寿元,也要将魏十七一举斩杀。 朴天卫下意识看了清明一眼,见他老神在在,浑不当回事,忽然记起了什么,不禁哑然失笑。果然是关心则乱,竟疏忽了魏十七藏在眉心间的后手。 与鲁平一战,魏十七手段尽出,到头来铁棒被毁,剑丸无踪,妖元耗尽,青、黄、赤、黑四道神光将他困住,肉身渐次溃败,自皮肉至筋骨,自筋骨至脏腑,他心静如水,暗暗叹息,原来,还是不够强啊! 先天一点混沌之气,分化五行之时,孕育了孔雀王法身,长成为尾部五根翎羽,形同宝剑,青、黄、赤、黑、白五色流转,重逾太古山岳,一绞之下,无物不刷。抽取孔雀王的脊柱,连同五根翎羽,炼成上古神兵,便是五色神光镰。 并非技不如人,他输给了五色神光。 眼前漆黑一片,在失去最后的意识之前,魏十七泥丸宫陡然一跳,眉心酸涩,飞出一缕青色的游丝,视神光为无物,只一割,四根翎羽齐齐飘落,鲁平如遭雷击,僵立不动,身体浮现出无数纤细的血丝,“哗啦”散作一地血肉。 那是当年清明种入他泥丸宫的一缕青冥剑丝。 青冥浩荡,无坚不摧。 魏十七膝盖一曲跪倒在地,双手撑住身体,胳膊颤抖不已,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上下血肉模糊,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他觉得饿,饥饿如潮水,吞灭了理智,攫取了身心,眼珠一轮,蒙上一层殷红的血色。 饿,真饿!他猛地转过头,狠狠盯着石梁岩上的两个身影,眼珠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怎么了?”朴天卫手指跳动,跃跃欲试。 “妖元耗尽,受伤过重,巴蛇妖丹反噬,撑过去,便是法体大成。” 朴天卫哂笑道:“鲁平充当了一回磨刀石,死得冤——莫非这一切都在你算计之中?” “牵一发而动全身,世事每多意外,谁能算得如此精准,因势利导罢了。” 魏十七仰起头,四肢甫一发力,又收了回来,他张开嘴,嗬嗬嘶吼着,唾液滴成一条线,他强迫自己离开石梁岩,又经不住诱惑,一步三回头。 “他在干什么?” “他很饿,要吃血食,此地只有你我,呵呵……”清明笑得诡异。 徘徊了良久,魏十七猛地扑上前,抓起鲁平的血肉,一块块塞进口中,狼吞虎咽吞下肚去。血肉化作元气,元气补足妖元,他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后背的巴蛇刺青变得越来越清晰,眼神睥睨,鳞片俱全,宛若活物。 他终于突破了自己的下限。 第三十二节 像野兽一样 不知沉睡了多久,醒来时,魏十七发觉自己躺在一个腥臊恶臭的山洞里,一抹光亮照进来,残缺不全的尸骸,骨肉皮毛,散了一地。魏十七转动眼珠,慢慢想起发生的一切,喉咙口咯咯作响,他取下中指上的万年化龙木指环,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苦笑一声。 什么都记得,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那一天,鲁平的血肉被牙齿嚼碎,磨成粗砺的肉糜,从喉咙沿着食道滑入胃中,一块又一块,不知餍足。元气滋补着身体,四肢重新充满了力量,他像野兽一样避开清明和朴天卫,像野兽一样在山崖间爬行,披荆斩棘,如履平地。 像野兽一样。 他来到南华谷,昼伏夜出,听从本能驱使,捕食妖兽,茹毛饮血,直到此刻才清醒过来。 谁能区分真实与虚妄?镇妖塔外的世界,会不会是另一个更为广阔的“虚妄之野”? 他是不是应该感到恶心,痛哭流涕,憎恶自己,永远被愧疚的阴影笼罩,不能自拔? 然而这一切没有发生。魏步走出山洞,却见天地黯淡,大雪纷飞,他呼吸着冰凉的空气,赤条条行走在山崖间,雪片扑在他身上,尚未近身,就化作氤氲蒸气,一道白气扶摇直上,凝而不散。 他翻山越岭来到温汤谷,寻了一处泉眼,跳进滚烫的水中,闭上眼睛,任凭热水涌流,冲刷着每一寸肌肤。 过往种种,尽在眼前,他的心似水底的石头,水过,不留下丝毫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停歇,彤云散去,夜幕低垂,星月如旧,魏十七吐出妖丹,仰头望着星屑一般的月华之精缓缓坠落,心中杂念尽去,无喜亦无悲。 妖丹渐渐染上一抹银灰,晦暗迷离,魏十七抿嘴一吸,仍吞入丹田中,却发觉月华之精散入经络窍穴,悄无声息,肉身已臻于极致,淬无可淬。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他在五色神光中从头到脚刷了一遍,“金刚”法体终至于大成,内外如一,水火不伤。 若阮青没有骗他,他距离“飞升的宝筏”又近了一步。 魏十七“嘿嘿”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响,在温汤谷中回荡,宿鸟惊飞,栖兽彷徨。 笑声如癫如狂,潮水般漫过流石峰,徘徊在山坳涧谷,丹房静室,那一夜,无数剑修披衣而起,登高远眺,猜疑不定。 良久,幽谷恢复了宁静,魏十七闭上眼睛,呼呼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待到日上三竿,他忽然睁眼醒来,冬日的暖阳照在他脸上,水声汩汩,周遭一片冷清。 他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踏雪而来,一路xiao跑着奔到泉眼旁,喘息声,抽泣声,一人跪倒在身后,窸窸窣窣抹着眼泪。 魏十七从水中起身,回转头,却见余瑶怀中抱着一只包袱,玉容清减,泪痕满面,妙目中尽是细xiao的血丝。 “你来了。”他淡淡道。 余瑶怔了一下,忘了説话,魏十七给她的感觉极为怪异,他似乎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拒人于千里之外。错愕一闪而过,她急忙解开包袱,取出干净整洁的衣物,伸长了手臂递给他。 魏十七踏上岸,水气顷刻间蒸干,他穿上衣袍,问道:“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是清明,他説你在温汤谷沐浴,让我赶紧送些换洗的衣物来,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魏十七见她有些扭捏,知道清明嘴里説不出好话,摆摆手,没有追问下去。 余瑶上前为他整理衣袍,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清明説……鲁师祖的事,做得很绝……必须要这样吗?”余瑶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説出心中的困惑,鲁平虽然心怀叵测,但平心而论,确实待她不错。 魏十七抚摸着她的脸庞,道:“我答应过陆葳,为你解决所有的问题,鲁平不肯放过你,那就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 余瑶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化作幽幽一声叹息,她投入魏十七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喃喃自语,像是如释重负,又像説服自己,“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不管怎样,总算解脱了……” 回想自己的命运,七榛山,流石峰,镇海关,赤霞谷,像浮萍随水,像落叶逐风,一生最为庆幸的事,就是遇到了悉心教导她的师父陆葳,遇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魏十七。七榛山变成了修罗场,死者长已矣,她珍视的,只剩下这两个人了,心就这么大,再也容不下其他。 神清气爽,连发根和指甲缝都洗得干干净净,魏十七搂着她亲热了一阵,腹中腾起一股热气,忍不住把手伸入她衣内。余瑶心慌意乱,推着他的胸口,轻声道:“别,别在这里……” 可是魏十七没有迁就她。 第三十三节 一切只在于她 胡天胡帝了半天,二人躺在温泉里,余瑶懒洋洋伏在他胸前,脸上红晕未退。 “我们这样……会不会生xiao孩?”她问。 “不会。”魏十七记起岳朔在《临川杂记》中“或称为骡”的説法,心中早有预感。种间杂种是没有生育能力的,他冷冷地想,就像骡子一样。 过了片刻,余瑶又问:“……你喜欢xiao孩子吗?” “不怎么喜欢。” 不怎么喜欢,他説得委婉,他的本意或许就是“不喜欢”,这样的答复让她错愕,也打破了温馨旖旎的气氛,余瑶以为自己没説清楚,怔怔问道:“自己的xiao孩也是这样吗?” 魏十七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看到了许久以前的往事,他搂着余瑶青春的身体,第一次吐露自己的想法,那些离经叛道,不近人情的想法。“他们説,第一眼看到自己的xiao孩,脆弱的xiao婴儿,有一种血脉相连的欣喜,看着他们一diandian长大,在地上爬,摇摇晃晃走路,扑在你怀里,大声笑着,闹着,所有的辛苦和烦恼都会烟消云散,为了他们,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心甘情愿,可是,我只是觉得吵。” “xiao孩子,哪怕是自己亲生的,聪明漂亮乖巧可爱也就罢了,若是顽劣任性的熊孩子——事实上,大多数情况都是这样的——抚养他们是一种折磨。这世上有母性,但没有父性。” 余瑶沉默下来,她试着听懂他的话,理解他的想法,但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她的心中。 “我説过,你不负我,我不负你,还説过,公平交易,愿赌服输,但是如果对象是自己的xiao孩,这些就变得没有意义。不能不付出,付出又没有回报,这就是我不喜欢xiao孩的原因。” 余瑶xiao心翼翼问道:“你想要什么回报?” 魏十七笑了起来,“这就是问题所在,对父母来説,他们本身就是回报,但对我来説,我想要的东西,xiao孩子是不能给我的。” “你想要什么?” 这一句话直指本心,魏十七顿了顿,有一刹那感到茫然。 在另一个世界,他在不惑之年,抛弃所有的过去,斩断一切因缘,背起行囊,登上南下的高铁,来到温暖而陌生的城市,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慢慢老去,他想要什么? 在这个世界,他跻身金字塔最ding尖的一xiao撮修士之列,飞天遁地,倒海翻江,杀人如割鸡,金钱美女只在翻掌间,前途虽然叵测,却也足以快意,他想要什么? 余瑶下颌磕在他胸膛上,目不转睛注视着他,她凑得极近,近到能看清他睫毛的颤动,他神情最细微的变化,他的内心…… 魏十七平静地告诉她,“片尘不染,心无挂碍,是为自在。” 片尘不染,心无挂碍,父母,子女,爱人,亲友,师长,弟子,认识的或不认识的,熟悉的或陌生的,在意的或不在意的,谁都不能成为他的挂碍,人与事,就像清风拂过平野,飞鸟掠过长空,流水漫过白石,不留痕迹。 “太残酷了……” “你看天上的那个大火球,发光发热,照着山林平野,河流湖泊,万物承其惠,可有一丝一毫的回报?万物因其灭,可有一丝一毫的怨尤?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身处其间,细若微尘,人心各异,我就是其中‘不仁’的那个。” 余瑶眨眨眼,想了又想,摇摇头道:“我……听不大懂。” “没关系,你若想听,以后慢慢説给你听。” 余瑶愣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始终觉得,他们的身体亲密无间,心却依然疏远,每当她试图走进他的世界,总被有意无意地推开,但是这一次,他似乎接纳了她,説了一些不那么中听的心里话。 是心里话,就好,至于中听不中听,又有什么关系?她喜欢这个男人,愿意陪在他身边,为他倾尽自己所有,无论好的坏的,无论他是否同样喜欢自己,这些都没有关系。 她觉得他变得陌生了,没关系,那就贴近一些,再熟悉起来。 他经常离开自己,让她独守空房,没关系,那就耐心等待。 他是特别的,与众不同的,独一无二的。只要不负他,那么他也不会相负,给予的越多,羁绊也越多,直到把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开。也许她永远都无法成为他的“挂碍”,但是能在他心中占据一个位置,那也很好。只要她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并肩走在他的身旁,那么,就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了。 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一切只在于她。 第三十四节 去也终须去 雪峰夕照,暮‘色’四合,二人牵着手回到无涯观,余瑶把清明留下的东西‘交’还给他,两件,一枚剑丸,一柄飞镰。。更新好快。 藏雪剑为五‘色’神光所创,受损不小,好在没有伤及根本,以丹火洗炼一番,便可回复原状,魏十七放下心来,将剑丸吸入腹中,又提起飞镰细细看了一回,嘀咕道:“这算是补偿?” 清明留给他的飞镰,正是鲁平遗下的五‘色’神光镰,质地非金非木,样式古朴粗砺,从刃到柄浑然一体,弯折如钩,似乎是取某种妖禽的骨骸炼制而成,镰柄为脊柱,钩刃为鸟头,略加舞动,只觉得头重脚轻,远不及惯用的铁‘棒’趁手。 他掂了掂分量,诧异道:“飞镰重心不稳,如何能御?” 余瑶为他解释一二,御钩镰不同于御剑,另有巧妙之处,钩镰不同,心法各异,所谓一器一法,泾渭分明,五‘色’神光镰和血月草刈镰是钩镰宗的至宝,向来一脉相承,法不传六耳,鲁平既已辞世,五‘色’神光镰便无人可御,只能作寻常兵器使。 魏十七本有意把五‘色’神光镰‘交’给余瑶,听她这么说,也绝了这个念头。他凝神想了片刻,忽然记起胡人耍弯刀的技巧,弧来弧往,回环成圆,试着演练了一回,倒有些心得。 他的心思活泛起来,五‘色’神光攻守兼备,无物不刷,着实厉害得紧,若能将这柄五‘色’神光镰炼为己有,倒是平添了一份助力,清明将此镰留给他,恐怕是存了同样的念头。 魏十七当下将五‘色’神光镰收入剑囊中,问道:“清明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等你回来了,好好歇几天,养足‘精’神,去镇妖塔拜见掌‘门’。” 魏十七心中一紧,望着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峦,久久没有说话。终于要来了,他想 。他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大幕缓缓拉开,他可以预见到即将到来的一切,这个世界最底层的秘密,将呈现在他面前。 紫阳道人会要他做什么? 食指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他沉思着,发觉自己竟然有那么一丝期待。 是的,期待。 余瑶走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着,笑道:“天晚了,想吃什么?” 这算是撒娇?无师自通?魏十七“呵呵”笑了起来,“喝点酒吧,其他随便,有‘肉’就行。” “等我一会儿,就回来!”余瑶紧了紧手臂,歪过头,像小猫一样在他肩头擦了擦脸颊,迈着轻盈的步履出‘门’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魏十七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从烂银指环中取出赤‘玉’葫芦,拔去塞子,倒出六翅水蛇。被困于葫芦中多时,小蛇儿萎靡不振,懒洋洋盘作一团,眼半开半闭,连额头的‘玉’角都黯淡了几分。 魏十七‘摸’‘摸’它冰凉的身躯,找出几只毒蛛的毒囊,喂它吃了,小蛇稍稍‘精’神一些,缠在他指间,挨挨擦擦,似乎意犹未尽。 “没有存货了,明天带你去毒蛛谷,现杀现取,新鲜**。” 小蛇似乎听懂了他的话,顺着胳膊游到他肩头,盘作一团,不一刻便沉沉睡去。 伏在窗台等了一阵,栈道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他望见余瑶窈窕的身影,手里提着一只食盒,一路小碎步,奔上楼道,匆匆回到静室中。 看到他肩头的六翅水蛇,余瑶急忙收住脚步,苦恼地抿起嘴,‘欲’言又止。 魏十七将小蛇放在角落里,仍用八‘女’仙乐屏遮起来,随意道:“很怕蛇吗?” “还好,只是不大喜欢,有点腻心。”余瑶跪坐在地,将食盒打开,取出一壶酒,两只酒盅,四碟下酒菜,獐子,野猪,山‘鸡’,土龙蛇,都是‘肉’食。 她喜滋滋拈起衣袖,斟了两盅酒,微微翘起兰‘花’指,递了一盅给魏十七,自己取了一盅,笑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满饮此盅,平安是福。” 魏十七与她碰了碰酒盅,一饮而尽。酒是好酒,醇香扑鼻,清冽甘爽,余瑶量浅,陪他慢慢喝了一盅酒,斯斯文文吃了几块‘肉’,剩下的全在魏十七肚中。 不知是不是酒意的缘故,烛光下,余瑶脸颊微红,容光焕发,眼角眉梢,平添了许多妩媚。 她乜了魏十七一眼,用手轻轻打着拍子,轻声唱道:“明月清风,良宵会同。星河易翻,欢娱不终。绿樽翠杓,为君斟酌。今夕不饮,何时欢乐?” 停了停,又唱道:“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帘间明月独窥人,攲枕钗横云鬓‘乱’。三更庭院悄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静夜之中,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惊心动魄,不知怎地,魏十七感到某种不详的预感。 他们,能一起走到最后吗? 第三十五节 给你找个对手 三天之后,秦贞登上流石峰,径直前往赤水崖。 旁支弟子列入昆仑嫡系门墙,説难也难,説易也易,关键在于有分量的人大力引荐。魏十七资历尚浅,他没有出面,而是私下里拜托褚戈玉成此事。承人之情是主动示好,这个道理,他懂。对褚戈来説,魏十七的请托只是举手之劳,甚至不用请示师尊,修书一封,遣师弟跑一趟仙都,将秦贞带回流石峰,卖魏十七一个人情,何乐不为。 秦贞由此得以拜入五行宗门下,师从褚戈,不是挂一个虚名,而是正式列入宗谱的亲传弟子。五行宗诸位长老都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若是旁人,听之任之也就罢了,但褚戈不同,他是朴天卫之徒,下一任宗主的不二人选,收授亲传弟子是大事,草率不得。 对此褚戈的答复只有一句话,师尊授意,弟子服其劳。所有质疑的声音都嘎然而止,些许xiao事,没有谁敢去朴天卫跟前嚼舌根。就这样,秦贞成为了褚戈的入门弟子,首徒。 魏十七从始至终都没有异议,他只在秦贞以目光询问他时,dian了一下头。投入五行宗是她的机缘,虽然暂时看不清长远的利弊,但就目前而言,她需要靠山。 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个道理,他也懂。 五行宗的拜师仪式冗长而繁琐,魏十七在一旁默默观礼,直到翌日中午,秦贞才得以与他独处。 魏十七将她拥入怀中,道:“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 秦贞把头埋在他胸口,近乎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鼻子一阵阵发酸,声音都有些异样,“为什么是五行宗?” “五行宗想拉拢我,我就给他们一个机会,你会有一个靠山,大大的靠山,知道吗,不出意外,不久的将来,你的师祖朴天卫将是昆仑掌门,你的师父褚戈将是五行宗宗主。你留在五行宗,我很放心。”魏十七的手沿着她的后背往下滑,搂住纤腰微一用力,把她的身体紧紧贴住自己。 秦贞的心有些发冷,久别重逢,来不及细诉思念,便陷入风谲云诡的迷局中,她不知道师兄在担心些什么,低头寻思一阵,旁敲侧击问道:“师兄,你打算如何安置余瑶?” 魏十七心中感叹,xiao师妹真的长大了,放在过去,她不会从片言只语察觉自己的安排。他也不瞒她,道:“我会拜托掌门的贴身道童清明照应一二。” “会很危险吗?” “难説。”魏十七拨弄着她的头发,试图打一个结,又散了开来。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没有,暂时没有,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照顾好自己就好。” 秦贞仰头望着他,眼神变幻,她忽然展颜一笑,道:“师兄,你莫要xiao看我,我现在很强。” 魏十七听她这么説,倒有了几分兴致,道:“来,让我瞧瞧。” 秦贞从他怀中轻轻挣脱,一按剑囊,放出赤鳞剑,持剑一挥,吐出一道半尺长的剑芒,色作赤红,伸缩之际灵动不足,稍嫌晦涩。 旁支剑修大多修炼《太一筑基经》起步,《太一筑基经》淳正平和,易于上手,可惜并不完整,只有道胎、剑种、御剑三关的修炼之法,汲取元气的要诀,也只限于锐金、乙木、癸水、离火、艮土五种,大日阳火和月华之精都付之阙如。并非昆仑嫡系有意藏私,流石峰上收藏的《太一筑基经》,也只是一份残本,故嫡系弟子将御剑术修炼至“心剑合一,运转圆通”的境界后,大多另择一门剑诀,进而修炼剑芒、剑气、剑丝乃至剑灵。 完整的《太一筑基经》,早在数千年前剑修玄修分道扬镳,就落到了太一宗手里。 流石峰“玉海”之中,也有几门剑诀自道胎关至剑气关完整无缺,威力虽不俗,但大多对资质根骨要求极高,尤其是道胎、剑种二关,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走火入魔,是以嫡系弟子少有人问津,宁可选择残缺的《太一筑基经》。 仙都收藏的剑诀极其有限,碍于门规,飞羽诀不得外传,卫蓉娘挑挑拣拣,为她选了一门分神诀,与赤鳞剑并不契合,秦贞突破剑芒关后,遇到了瓶颈,她用功虽勤,这些年来却再无寸进。 “不错,也难为你了。” 秦贞瞥了他一眼,好胜心起,左手捏剑诀,食指中指在剑脊上一抹,催动真元,一团炽热的火焰跃然剑上,游动不定,宛若活物。 “这是龙吻火?” 秦贞diandian头,屈指一弹,龙吻火如飞星,如跳丸,倏来倏往,所过之处无物不熔,一片焦黑。 “这手法是苗子教你的吧?” “龙吻火桀骜不驯,幸赖苗子前辈指dian,才能勉强驱使一二。” 魏十七轻笑道:“好,你且随我来,给你找个对手,她入门在你之前,你要叫一声师姐。” “是余师姐吗?”秦贞心中隐隐猜到几分。 魏十七揉揉她的头,没有説话。 第三十六节 彼此的存在 第三十六节彼此的存在 她们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却素未谋面。这是秦贞与余瑶第一次见面,视线交错,沉默不语,她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艳和不甘。 然而最应当尴尬的那个人,却表现得最为轻松,魏十七为她们引见,御剑宗余师姐,五行宗秦师妹,都不是外人,此后同在流石峰,要相互扶持,相互照应。 秦贞觉得有dian委屈,余瑶觉得有dian好笑。 魏十七并不打算营造一个和谐的后宫,姐姐妹妹莺莺燕燕,温良恭谦让,一团和气,他没有留给她们惺惺作态的时间,直截了当提议二人切磋一下。 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秦贞和余瑶都没有表示异议。 三人沿着崎岖的山路登上观日崖,一路逶迤往熊罴崖而去。 在叮当作响的铁索桥旁,魏十七遇到了潘云,她双颊凹陷,犹如涂了一层胭脂,红得病态。 “师弟请留步。”她犹犹豫豫招呼了一声。 魏十七停住脚步,“何事?” “能否借一步説话?”潘云暗暗叹息一声,一脚踢到铁板上,到头来还要放低身段,软语相求,姜师兄心高气傲,宁折不弯,但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滑下深渊。 魏十七微一沉吟,命秦、余二人在一旁稍候,他去去就回。 秦、余二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感到尴尬,一个仰头望着天边的流云,一个低头细数草叶,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远远避开两名后辈,潘云稍稍安下心,在魏十七跟前,她也不绕弯子,坦然道:“师弟,不瞒你説,你姜师兄的情况很糟,虽得清明相赠补天丹,身体暂无溃败之虞,但不能再催动分毫血脉之力,长此以往,血脉枯竭,与废人无异。做师姐的厚着脸皮来求你,还请师弟出手相助,救他一救!” 当年在鹿鸣崖,魏十七硬生生将姜永寿拖到灯枯油尽,潘云眼中流露出的恶毒和恨意,犹在眼前。七年过去了,姜、潘二人渐行渐远,早不在他视野之中,就连姜永寿如此骄傲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已无法望其项背。 为了师兄,也为了自己,潘云不得不低头。 魏十七哂笑道:“如何相救?” “姜师兄肉身不固,如能习得啸月功,或可渡过此劫。”话説出口,潘云忐忑不安,自己也觉得心虚,功法剑诀向来是不传之密,虽是师兄弟之间,也不互通有无,更何况她实在拿不出什么来交换。 魏十七淡淡道:“啸月功在五行宗褚戈褚师兄手里,我不便交给你,你去求他,或有转机。” 潘云一怔,随即醒悟过来,魏十七成就法体,凝结妖丹,足以证明啸月功非同一般,褚戈必定付出不xiao的代价,才从他手中换取了啸月功,魏十七得了好处,自然不能再随便许人,他主动指一条明路,已经是看在同门的情面上,网开一面了。 “多谢师弟。”虽然未能如愿,至少魏十七没有表现出敌意,这让潘云松了口气。 “今日之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我无涉恩怨,往日的过节,一笔勾销。” 魏十七朝她摆摆手,掉头而去,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对姜、潘二人观感不佳,只是看在阮静的面上指dian一句,就此斩断同门之义。其实“或有转机”云云,也并非虚言,褚戈得了啸月功,必有试练之意,姜永寿送上门去当xiao白鼠,只怕正中他下怀,不过他们之间的交易,已经跟他无关了。 潘云的出现只是一个xiao插曲,魏十七回到铁索桥旁,招呼一声,引了秦、余二人来到熊罴崖上,借“重水”禁制切磋剑术。 余瑶当先踏入禁制中,天地元气层层推进,连绵不绝,她只觉得胸闷气短,行动迟缓,如同浸没于水中,举手投足万分吃力,更不用説御剑了。 秦贞手持赤鳞剑,在禁制之外xiao心翼翼试探着,忽然回首问道:“只是切磋,不用分出高下?” 她的声音传入“重水”禁制,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听上去时分怪异。 余瑶抬眼凝视着她,嘴角微微弯起,轻声道:“我若输了,就要离开流石峰,把他让给你。”她伸手按在剑囊上,阳火龙象剑跃入掌中,一道狂暴的火焰冲天而起,左冲右突,将禁制重重排开,如入无人之境。 那是蛮荒异种龙象的妖火。 妖火纵横决荡,尽显暴戾本性,余瑶催动地火诀,将其收入剑中,牙黄色的弯剑之上,一道赤红的火焰缓缓流动,不时吐出炽热的火舌,噼啪作响。 “无妨,只管放手一搏。” 秦贞深吸一口气,握紧赤鳞剑,侧身滑入“重水”禁制。 第三十七节 非战之罪 二人修为相仿,余瑶自恃入‘门’在先,年岁稍长,横剑在前先取守势,谁知秦贞如游鱼一般倏来倏往,进五退三,步履变幻莫测,不停变换着方位,没有一刻止步。-她忽然记起岁末赌局之时,寇‘玉’城身陷“烛‘阴’吹息”之中,便是凭借身法扭转颓势,心中不觉一凛 魏十七瞧出了几分端倪,寇‘玉’城的身法是在蛮骨森林之中与妖兽生死相搏,凭自身领悟习得,秦贞却有师承,进退有据,暗合星相,如他猜得不错,应当源自三眼灵猫苗子传与她的妖族功法。 赤鳞在先,身随剑走,秦贞进进退退,绕着余瑶转了一圈,渐渐熟悉了“重水”禁制,身法如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愈来愈快。 余瑶叹息一声,不敢再任其蓄势,当下‘挺’起阳火龙象剑斜斜刺出,一道赤红的火焰绕着她连转数圈,陀螺般一层层向外扩张。秦贞前冲之势不竭,赤鳞剑一摆,一点龙‘吻’火飞出,抵住‘潮’水般涌来的龙象妖火,摇曳不定,如风中之烛,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这一剑所取时机恰到好处,以龙‘吻’火抵御龙象妖火,应对也无不妥,只是龙象妖火不受禁制束缚,凌厉之极,恐怕不等她近身,早被妖火重创。 魏十七皱起眉头,秦、余二人五行亲火,以离火之气驱使飞剑,腾挪杀伐,殊难留手,他本意是以“重水”禁制加以制衡,却没料到龙象妖火竟如此霸道,‘弄’巧成拙,反而置秦贞于险地。 他当即踏上半步,五‘色’神光镰握住掌中,正待出手,见秦贞似有后手,又按捺下来。 秦贞修炼的剑诀为“分神诀”,分心二用御双剑,但她并未找到第二柄契合自身的飞剑,是以始终以赤鳞一剑对敌。眼看龙‘吻’火节节败退,抵不住龙象妖火,她即以左手拇指指甲掐住食指指肚,挤出一滴殷红的‘精’血,顺势弹出,与此同时催动剑诀,赤鳞剑吐出一道剑芒,将妖火破开一线空隙。 ‘精’血不偏不倚,穿隙而出,刷地化作一张薄如蝉翼的血膜,扑向阳火龙象剑。 余瑶甚是机警,足尖点地,急退数丈,血膜犹如一只硕大的蝙蝠,忽忽悠悠追上前,被妖火一燎,早燃作一团血气,消散于无形。 秦贞暗道一声可惜,这血膜术能隔绝道胎与剑种间的玄妙感应,最是厉害不过,若是苗子出手,动念之间,便将人身鲜血尽数摄出,凝作一张坚韧无比的血膜,进退如电,从心所‘欲’,她练得不伦不类,徒具其形,轻易便给对方破去。 余瑶不为已甚,阳火龙象剑指向对手,剑尖微微颤抖,妖火缠绕在剑身,如龙如蛇,她望了魏十七一眼,询问他是否到此为止。 魏十七踏入“重水”禁制,伸手搭在秦贞肩头,问道:“还有手段吗?” 秦贞眼神变幻,回头勉强笑了笑,道:“就这样了。” “非战之罪,不必介怀。”魏十七揽着她走出禁制,余瑶扁扁嘴,收起阳火土龙剑,亦步亦趋跟在二人身后,一路无聊地踢着草叶石块,不知何故有些闷闷不乐。 熊罴崖上禁制密布,魏十七不敢‘乱’走,他原路回转到铁索桥旁,寻了块平坦的大石,拂去积雪,招招手叫二人坐下。 余瑶抢上几步,坐在魏十七身旁,眼帘低垂,不时瞥他一眼。秦贞犹豫了一下,坐到他另一边,下意识伸手拉住师兄的衣袖。 魏十七望着余瑶道:“‘重水’禁制遏制飞剑法术,龙象妖火不受其扰,却是始料未及 。” “那就算我略占上风,稍胜一筹?” “是,你可以放心了。” 余瑶鼓起脸吁了口气,之前魏十七的一句话给她带来莫大的压力,直到此刻方才释怀,兀自感到一丝丝委屈。 “以地火诀驱使龙象妖火,威力不俗,只是你在妖火上下的工夫太多,拖累了修为,火行剑诀易练难‘精’,剑气关尤难突破,嗯,十年怎么样?” “哦——咦?” “十年之内,突破剑气关。” “呃,尽量吧……”余瑶深知剑气关是横亘于剑修面前的一道难关,不知多少天纵英才,穷毕生之力,止步于剑芒,倍终身,十年修成剑气,说实话,她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她探头看了看魏十七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若是……若是做不到,是不是还要……” 魏十七‘揉’‘揉’她的头,道:“不会赶你走了。” 余瑶嫣然一笑,整个人松弛下来,不再正襟危坐,她屈起双‘腿’以手抱膝,下颌磕在‘腿’上,侧脸望着他,像一只慵懒的小猫。 魏十七转向小师妹秦贞,温言道:“你很好,苗子教会了你很多,不过这血膜术……终究是犯了剑修的忌讳,小心为上,切莫暴‘露’于人前。可有旁人知道你会这‘门’妖术?” 秦贞摇摇头,道:“不久前才刚练成,凝一滴‘精’血,要‘花’费数月之功,算上今番在内,统共只试过三回。” “苗子她现在何处?” 秦贞叹息道:“不在世了。她夺舍人身,终究不比本体强悍,三年前‘附骨针’发作,没能熬过去,龙‘吻’火也救不了她。” 魏十七沉‘吟’片刻,道:“你有良师指点,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对了,这个送给你——”他从烂银指环中取出那尊‘精’铁佛像,塞到秦贞手里。 秦贞见余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心知这佛像非同一般,她翻来覆去看了一回,却不知有什么用。 “这是我从岁末赌局中赢来的彩头,叫做三面佛,是昆仑祖师的遗物,据说其中藏了一‘门’剑诀,迄今没人找得出来。且试试你的运气吧。” 秦贞将佛像收入储物袋中,问道:“我也能在十年之内突破剑气关吗?” “以你的资质心‘性’,不用十年之久。” 余瑶听了心中有些悻悻,魏十七认为她不及秦贞,这反倒‘激’起了她的好胜之心。 仰头看看天‘色’,云霭黯淡,暮‘色’苍茫,魏十七一手拉住余瑶,一手拉住秦贞,起身道:“走了,回去吧。” 他牵着两只温软的手,一只柔若无骨,一只纤长滑腻,心中旖念忽起,决定把她们都留下来。 明日,他要去镇妖塔拜见掌‘门’,今夜,就让他肆无忌惮地荒唐一回。 第三十八节 殊途而同归 余瑶的感觉没有错,魏十七变了,他像换了个人似的,强硬而霸道。无论是朝夕相伴的那个,还是远道而来的那个,她们都不曾想过,有一天,要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坦诚相对。紧张,幽怨,羞赧,手足无措,自暴自弃,还有一diandian难以言状的兴奋,一夜时间,很短促,也很漫长。 魏十七离开的时候,她们犹在梦中。 从无涯观仰望镇妖塔,犹如一柄刺破穹庐的利剑,朝阳之下,熠熠生辉。 魏十七沿着山路一步步登上观日崖,“水月”法阵豁然中开,镇妖塔渐渐接近,周身的血液在沸腾,妖丹蠢蠢欲动,后背上的巴蛇虚影缓缓游动,他感到敬畏,威胁,忐忑,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强烈。 孙汀孙嬷嬷站在塔门之旁,眯起眼睛,静静注视着这个年轻人,满是皱纹的老脸像风吹过湖面,一阵阵晃动。她活了很久很久,看透了世事和人心,谈不上欣赏,只是觉得,这个人很特别。她有一种预感,魏十七会给昆仑带来某种变数,或者説,他本身就是变数。 数万年来,以人身修成法体,凝结妖丹,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孙汀默默推开塔门,斑驳剥落的木门后,妖气肆虐,深锁着另一个世界。她沙哑着嗓子道:“进去往下走,不要回头,掌门在等你。” 魏十七微一躬身,举步踏入镇妖塔,被汹涌的妖气吞没。 塔门在身后掩上,眼前一片漆黑,寒意刺骨,片刻后,一dian光亮漂浮在空中,照亮了一张须发皆白的老脸,钩镰宗上一代宗主谷之峦出现在镇妖塔中,头颅以下的身躯是模糊不清的虚影,齐肩高处,漂浮着一张夜明符,飘飘悠悠,透出几分鬼气。 他投入炼妖池忍受妖气灌体之苦,炼成半人半妖之体,永世守护昆仑,却全赖镇妖塔维系肉身,再也不能离开半步。 谷之峦一颗头颅飞离身躯,头颈拉得极长,似断似续,绕着魏十七上下打量了数圈,眼中的热切让人毛骨悚然,若能有这样一具身躯,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 “前辈?”魏十七试探着招呼一声。 谷之峦缩回头颅,将夜明符一招,送到他手边,指指一隅,嘴唇微微蠕动,一个声音在魏十七脑海中响起:“下去吧。”言毕,他晃晃悠悠退入黑暗中,隐没不见。 魏十七记起当初苦道人持血月草刈镰硬撼镇妖塔,谷之峦从塔身第二层的石龛中探出头来,他业已丧失人身,与镇妖塔合为一体,其中的诡异之处,不足为外人道。 他拈起夜明符,伸长了手臂四下里一照,在谷之峦所指的角落,着地凿开一个四方的通道,狭窄的石阶盘旋而出,上通下达,除此之外,塔内空无一物,连飞灰尘土都不见分毫。 魏十七若有所思,举步朝通道走去,老老实实踏着石阶而下,每至一层,都举起夜明符照看一番,除了通道的位置略有变化外,其余都大同xiao异。不知不觉已下了一十三层,兀自不见底,他猜测,自己已经深入观日崖的山腹中,整座山崖,便是镇妖塔的一部分。 又下了数层,眼前忽然一亮,只见昆仑掌门紫阳道人手持青冥剑,挥出一缕细若游丝的青芒,似作书,似作画,胸有成竹,挥洒自如。 魏十七侍立一旁,屏息静气,不敢出言打扰。 以青冥剑为笔,以青冥剑丝为墨,紫阳道人先后绘出三个繁复的法阵,彼此重叠在一起,相互勾连,光华流转,形制与青冥阁中的传送阵相仿。 收起最后一笔,青芒闪动,璀璨若夜空的星辰,紫阳道人负手而立,问道:“如何?” 魏十七上前见过掌门,心念急转,説了句:“神乎其技,高山仰止。” 不矜持,不谄媚,恰到好处,紫阳道人瞥了他一眼,甚是满意,道:“剑灵之上,犹有剑域,这只是剑修的一孔之见,数万年来,我们都会错意了。剑丝成阵,推衍到极致,便是无上剑域,与剑灵无干,其中的玄机,我十年前才想通。” 魏十七哑然失神,掌门不经意的几句话,为他dian亮了一盏明灯,他在歧途上渐行渐远,然而在路的尽头,柳暗花明,殊途而同归。 他是有感而发,还是在指dian自己?疑虑此起彼伏,魏十七顿了顿,道:“多谢掌门指dian!” 紫阳道人探出一根手指,将法阵轻轻一触,青光流转,渐渐汇成一座门户,幽远至深,如梦如幻,魏十七凝神看了片刻,觉得心驰神摇,魂魄似欲离体飞出,投入其中。 “随我来。”紫阳道人当先踏入青光之中,旋即消失无踪。 第三十九节 阴锁阳锁 天旋地转,如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之中颠簸。数息过后,魏十七双足踏到实地,他睁开眼,头脑微有些晕眩,发觉自己仍在镇妖塔内,却不知是哪一层,四周是冷冰冰的石壁,凿刻着无数凶悍的妖兽,半身在外,半身没入石中,毛皮纤毫毕现,神情栩栩如生,正中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大池,上圆下方,色作纯碧,波澜不惊,乍一看,池中似乎浸没着无数骨骸,再一看,又什么都不见。 “这就是……炼妖池?” “看上去不大起眼吧?呵呵,我最初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一池水非同寻常,乃是天一癸水之精,若是泄出去,天翻地覆,足以冲垮万里昆仑。”紫阳道人干笑了几声,低头沉思,眼神闪烁不定,脸上浮现出一丝犹疑。他绕着炼妖池走了半圈,下定了决心,口中喃喃念动一段晦涩的咒语,魏十七听在耳中,觉得音节铿锵,似曾相识,与阮静哼唱过的歌谣有些相仿,他猜测,那是妖族的语言。 炼妖池被无形的风吹皱,泛起层层涟漪,彼此激荡,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水面急速沉降,露出犬牙交错的岩壁,紫阳道人咒语愈念愈急,刹那间,一道金光从池底飞起,稳稳落入他掌中,池水再度上涨,无移时工夫便恢复了原状。 紫阳道人摊开手,掌心之中托着一枚黝黑发亮的鱼形古锁,头尾俱全,口为锁眼,眼中镶了一块白石。 “山河元气锁有阴阳之分,阳锁交给了太一宗潘乘年,这一枚是阴锁。” “阿阮已将镇妖塔的秘密告诉你,这个世界全赖山河元气锁抽取天妖的妖元,巩固天地,才不至于即时崩坏。巴蛇,夔牛,睚眦,朱雀,玄龟,螭龙,青鸟,天狐,天狼,阴锁抽雄主,阳锁抽雌儿,任凭天妖狠天狠地,进了炼妖池,魂魄与肉身分离,终究逃不过山河元气锁之劫。” “只可惜,天地崩坏的速度越来越快,末日一天天逼近,我等却苦无良策。” “仅存于世的天妖,只剩下黑龙与妖凤,黑龙不知所踪,妖凤在碧梧岛上,若能将其擒下,投入炼妖池中,尚能多争取一些时间。” “抽取妖元支撑这个世界是饮鸩止渴,只是事到临头,能推迟一刻好一刻,与其绝望,不如寄希望于奇迹。” “妖凤一飞冲天,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单凭山河元气锁不足以遏制其远飏,须有太一宗的雷火劫云相助,才能将其制服。” “兹事重大,昆仑独力难支,我暗中联络太一宗潘乘年,不惜将山河元气锁分与他一半,也要取信于他。” “山河元气锁本是天狐族的至宝,须以天妖妖元加以祭炼,阿阮青冥诀大成,已无法改修妖族功法,她费尽心机寻找人妖混血,赠以炼妖袋的残片,待其熬过血脉觉醒,神志未失,便引入宗门,传授天狐地藏功,洗炼本命物,成就神通,锤炼妖元,以期有朝一日,能够祭炼山河元气锁。” “螭龙姜永寿,青鸟潘云,此二人肉身太弱,连五金之气都熬不过,不值一提。你身具巴蛇血脉,机缘凑巧,修成法体,凝结妖丹,锤炼妖元事半功倍,一日千里,祭炼这阴锁,才有三五成把握。” “当初我与潘乘年约定二十年之期,听説他已找到合适的人选祭炼阳锁,昆仑却是慢了一步,落在了太一宗之后。” “星河倒悬,九州陆沉,天地大变在即,你愿不愿祭炼山河元气锁,助我一臂之力?” 紫阳道人不紧不慢,随口言説,魏十七早从阮青口中得知底细,此刻神情凝重,不假思索,慨然应允道:“愿为天地分忧。” “为天地分忧,好!”紫阳道人将山河元气锁轻轻一抛,落入魏十七掌中,他衣袖飘飘,大步上前,探出拇指按在他眉心,印入祭炼阴锁之法。 这是天狐地藏功的第四篇要诀,洋洋数万言。 魏十七细思片刻,骇然发觉所谓祭炼山河元气锁,即是将其炼为本命物,成就本命神通,而他之前炼就的剑丸,便是含于鱼口之中的钥牡。 “你自去参悟要诀,待谙熟于胸,让清明引你至虚妄之野,详加研习,如有不明之处,可向阿阮讨教。” “是。” 紫阳道人深深望了他一眼,道了句:“你很好,莫要让我失望!”当下挥动青冥剑,再度布下传送阵,伸手在魏十七背上一推。 魏十七踏入青光,消失不见,青冥剑丝从法阵中抽离,缩回青冥剑中。紫阳道人站在炼妖池旁,注视着一池天一癸水之精,久久没有挪步。他慢慢抬起头,望着石壁之上的妖物,移动视线,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的人形,面容清隽,须发蓬乱,脸上满是难以言説的愤慨,眼神中透出遭到欺骗和背叛的失落。 那是紫阳道人的师弟,昆仑派大长老邢越。 紫阳道人叹息一声,喃喃自语。 “师弟,你怎地就信不过我呢?” “这镇妖塔炼妖池,岂是你能够探查的!” “阴锁阳锁,哪一半给了潘乘年,有什么分别,何必耿耿于怀?” “昆仑太一同出一源,藕断丝连,又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 “师弟啊师弟,你这是何苦……” 第四十节 同门先起纷争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流石峰头风云变幻,继五行宗吞并飞羽宗,声势大振,紫阳道人驱无上剑域,斩杀魏云牙之后,昆仑又出了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热门,最新章节访问:.。据传镇妖塔下群妖作‘乱’,炼妖池行将枯竭,紫阳道人决定孤身涉险,力挽狂澜,这一去,福祸相依,生死未知,临行之前,他乾坤独断,决然将掌‘门’之位传与五行宗宗主朴天卫,丢下这一山的破事,带着清明飘然而去。 事出突然,御剑宗一片哗然,莫、丁、许、司徒四位长老联手反对,其中以莫安川尤甚。论修为,论威望,紫阳道人之后,掌‘门’之位应当由大长老邢越一力担当,可邢越多年前独下镇妖塔,查看炼妖池中的天狼残躯,就此杳无音讯,莫安川甚至怀疑其中另有蹊跷,坚持要待邢越归来,再议此事。 五行宗终究还是势弱,不能一举压服御剑宗,夹枪夹‘棒’争到最后,孙汀实在看不过去,咳嗽一声,慢条斯理‘插’了句,“什么时候,昆仑掌‘门’是逞口舌之利争出来的?” 她执掌无涯观,看守镇妖塔‘门’户多年,在御剑宗辈分极高,轻易不开口,开口就直指要害。小说当年紫阳道人登上掌‘门’之位,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青冥剑丝无坚不摧,五刖、鲲鹏二宗多少惊才‘艳’‘艳’的高手,到头来挡不住剑丝一击,身败剑亡,魂飞魄散。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觉,这场争端的主角,竟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莫安川心中一沉,与魏云牙‘交’手失利后,朴天卫变得讳莫如深,分明站在跟前,却感觉不到丝毫剑修的气息,莫安川颇为忌惮,他吃不准,朴天卫究竟是重伤未愈虚张声势,还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若是后者……剑丝之上,便是剑灵! 二相殿中,众目睽睽之下,朴天卫从剑囊中‘抽’出古剑辟邪,曲指一弹,铮铮有声。 辟邪剑出,群邪辟易,莫安川不知他此举用意,皱起眉头静观其变。 朴天卫举起辟邪剑,如持笔作字,从上而下一挥,歪歪扭扭,连颤带抖,费力地挤出一缕灰‘色’剑丝,像一条纤细的怪虫,无头无尾,漂浮于空中,不停变幻着形状,有如活物。 “可有哪位长老愿倾力一战?” 他已经划下道来,二相殿有资格与他‘交’手的人委实不多,屈指数来,突破剑丝关的不过三人而已,御剑宗莫安川、丁原,再加上毒剑宗宗主石铁钟。 石铁钟眯起眼睛望着那一缕辟邪剑丝,越看越觉得心寒,他与紫阳道人‘私’‘交’甚笃,得益也良多,于剑丝的种种变化,了然于‘胸’,朴天卫那一剑貌似不经意,其实已将‘阴’阳化极诀催动到极致,他总觉得不大对劲,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莫安川瞥了这位毒剑宗的宗主一眼,后者低头沉‘吟’,久久不愿开口,显然是打着两不得罪的主意。他心中哂笑,肚中转着念头,当年五刖、鲲鹏作难,钩镰宗骑墙观望,态度暧昧,下场又如何?石铁钟终究是老糊涂了,竟出此下策! 曲泓、西‘门’町、邵康子三人目视宗主,不知他为何犹豫不决,毒剑宗向来站在御剑宗一边,掌‘门’之位,万万不能落入五行宗之手。 六道目光如针如剑,石铁钟哪里不明白几位师弟的心意,他一挥衣袖,深深望了朴天卫一眼,接着闭上双目,不听不问,竟铁了心置身事外。 莫安川却不肯放过他,‘阴’着脸‘逼’问道:“石宗主,你站在哪一边?” 石铁钟一翻眼珠,白多黑少,嘿嘿笑道:“莫长老何出此言,毒剑宗一向站在掌‘门’一边,从未动摇。” 直到此刻,他才下定决心,不是站在御剑宗一边,而是站在掌‘门’一边,紫阳道人既然将掌‘门’之位传与朴天卫,那么毒剑宗就绝不会与其为敌。 “好,好!”莫安川气急反笑,“百年未曾出手,没想到,外敌未至,到头来还是同‘门’先起纷争!”他也不取飞剑,也不催动剑诀,右手食指中指一挥,一缕雪亮的剑丝飞出,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直奔辟邪剑而去。 莫安川修的是洗鹿诀,年轻时痛下苦功,将一柄佛手石剑炼入右臂中,放弃御剑飞行,一心追求剑芒剑气剑丝的种种变化,最终臻于收放自如、从心所‘欲’的境界。论剑丝威力,洗鹿不及青冥、红莲、烛‘阴’、‘混’沌,但谈及变化,当凌驾于四者之上。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弃昆仑四诀,取洗鹿诀,炼剑入体,势如破竹连闯三关,这是莫安川引以为傲的决定,多少资质机缘远胜于他的同‘门’,止步于剑丝关前,而他却能先行一步,修成剑丝。 吾紫阳成就无上剑域,剑斩天狼,他心服口服,朴天卫何德何能,怎轮得到他执掌昆仑? 第四十一节 柿有七德 洗鹿剑丝飘忽不定,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极尽变化之能事。朴天卫视若无睹,垂下眼帘,看都不看一眼。见他如此托大,莫安川心中反倒没底,眉头微皱,并指一挥,又催动第二缕剑丝,彼此呼应,抢入朴天卫身前丈许。 灰色怪虫忽地仰起头,仿佛老饕嗅到美味,一头裂开分作两缕,像一张xiaoxiao的嘴巴,尽力一吸,洗鹿剑丝身不由己送上前,被它一口咬住,逐寸逐寸吞入腹中,拼命挣扎,一忽儿扭来摆去,一忽儿拼命抽打对手,却无从摆脱,最终被它吞噬殆尽。 莫安川骇然大惊,伸手一招,欲将剩下的一缕剑丝收回,却已经慢了半拍,那怪虫仿佛得了大补之物,精神头十足,猛地向前一蹿,一口将剑丝咬住,连拖带拽,像吃面条一般吸入腹中。 剑丝对剑丝,强弱立判,绝无取巧之处。莫安川脸色极为难看,洗鹿剑丝以变化见长,却逃不过怪虫随意一吸,最担心的噩梦变成了现实,朴天卫有底气如此托大,莫非辟邪剑一挥,释出的并非剑丝,而是灵智已开的剑灵? “这是……辟邪剑灵?”莫安川声音无比苦涩,在众人跟前丢了脸面事xiao,一时冲动忤逆了朴天卫,却是弥天大祸。 吞下两缕剑丝,怪虫胀大了些许,头眼模糊,有了一dianxiao模样,它仍不得餍足,冲着莫安川连连dian头,似乎意犹未尽。莫安川暗自警醒,一颗心直往下沉,怀疑朴天卫将杀他立威。 二相殿中一片沉寂,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那条灰色的怪虫,究竟是不是传説中的剑灵,朴天卫到底有没有迈出那一步,谁都不敢断言。 丁原踏上半步,站到师兄身后,他为人心思单纯,“舍剑之外,别无长物”,唯师兄马首是瞻,此刻见他落在下风,忍不住跃跃欲试。 朴天卫的确存了立威之心,抬起眼瞥了丁原一眼,“丁长老可愿一试?” 丁原想了想,道:“一试就一试,你且xiao心了——”他从剑囊中抽出七德剑,随手挥了一下,剑锋移动寸许,“嗡——”一声剑鸣,大殿之中劲风四起,莫安川近在咫尺,右臂一阵颤动,佛手石剑为剑鸣所摄,五根手指猛地弹直,竟有那么一瞬失去控制。 师弟的七德剑,已经祭炼到了这种程度? 丁原从师兄身后走出来,絮絮叨叨説道:“此剑乃我昆仑祖师以柿木所制,柿有七德,一树多寿,二叶多荫,三无鸟巢,四少虫蠹,五霜叶可玩,六嘉宾可餐,七落叶肥厚,故名七德剑。五行之中,金主肃杀,木主生发,七德剑与寻常五金飞剑迥然不同……” 莫安川打断他道:“师弟,别唠叨了,要出手就出手,少説两句!” 丁原笑笑,道了声:“柿有七德,木主生发。”将七德剑一震,刹那间,飞剑崩散为无数青色的剑丝,漫天飞舞,交织为一座密不透风的樊笼,将怪虫困于其中。 他修的是青冥诀,一出手就是“樊笼”,青冥诀居昆仑四诀之首,包罗万象,“射日”驱飞剑,“裂天”驱剑芒,“千刃”驱剑气,“樊笼”驱剑丝,据説练到艰深处,以御剑破剑芒,以剑芒破剑气,以剑气破剑丝,远胜其他诸般剑诀。 丁原没有莫安川这么多心思,他真的只是见猎心喜,试试剑而已,“樊笼”冲着剑丝所化的怪虫而去,并无伤人之意。朴天卫心知肚明,莫、丁、石三人中,以丁原修为最高,若能挫败他,今日这二相殿中,就尘埃落定了。只是,能不能做到,却由不得他。 那条不起眼的怪虫名为“天禄”,当真是辟邪剑的剑灵,只是剑灵有了灵性,往往自行其是,不大听使唤,这一dian看看清明就知道了,隔三岔五偷紫阳道人的丹药当零食吃,逮着机会就要溜下山去玩耍……他不久前才突破剑灵关,对“天禄”并无多少掌控可言。 天禄困在青冥剑丝所化的樊笼中,如同老鼠掉进米缸里,张嘴吃了个痛快,一缕缕青冥剑丝消失在它口中,眼看着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大,渐渐现出一个女子的外形,头生犄角,赤身,脐下为鹿身,四蹄生风,进退如电。 丁原摇了摇头,青冥剑丝无坚不摧,纵然七德剑不以犀利见长,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能将剑丝当作口中食的,唯有剑灵而已。 一时间,莫安川万念俱灰,他伸手按在丁原的肩膀上,叹息道:“师弟,收手吧,我们认输!” 丁原对师兄一向言听计从,当下催动青冥诀,将剑丝尽数收回,归拢为一柄七德剑,从尖至柄,残缺不全,显然是受损不轻。 莫安川正了正衣冠,举步上前,遥遥躬身行礼,涩然道:“御剑宗莫某见过朴掌门,赎罪!”他弯腰垂首,静候掌门处置,没有再直起身来。 朴天卫将辟邪剑在天禄的犄角上一dian,收回剑灵,注视莫安川良久,忽然展颜一笑,道:“莫长老无须多礼,请起。” 第四十二节 五印十势 朴天卫登上昆仑掌门之位,褚戈成为五行宗的宗主,消息传到无涯观,已是三天之后。 余瑶将二相殿发生的一幕细细道来,魏十七不动声色,只当闲话听,他早知紫阳道人有意把掌门之位传与朴天卫,二人心存默契,多年前就着手布局,整顿嫡系旁支,流石峰现在三足鼎立的局面,全在他们意料之中。 在他看来,流石峰上有御剑、五行、毒剑三个宗门,足够了,再多则徒生内耗。 距离紫阳道人把山河元气锁交到他手中,时间只过去了一年,但对魏十七来説,他已经在镇妖塔下度过了三生三世。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在虚妄和真实之间,时间失去了意义,他深切地体会到塔下之人的心情,阮青,岳朔,阮静,黎洄,郑尺八,刘云霄,过源,魏云牙,郭奎,还有那些知道或不知道名字的妖族,在生与死之间煎熬,欺骗着无法继续欺骗的自己。 没有肉身,也能算是活着吗? 只是魏十七心中有些纳闷,不久之前,当他功行圆满,离开镇妖塔时,群妖尚且安分守己,并未见叛乱之象,紫阳道人为何匆匆传下掌门之位,携清明不知所踪,他究竟是去了哪里?群妖作乱,炼妖池行将枯竭,只怕是掩人耳目的借口,掌门这一去,干系重大,短期内是不会回转流石峰了,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他的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耗费于祭炼山河元气锁,无暇旁顾。 秦贞睁着秀气的眼眸,心中艳羡不已,剑气关像一座无法翻越的大山,横亘于她面前,二相殿中的剑灵剑丝,离她那么近,又是那么远。这一年来,她很努力,修炼分神诀之余,她将三面佛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始终没有发觉其中的秘密,反倒是余瑶修炼地火诀,飞剑与剑诀相得益彰,一步步走得极为踏实。 失落之余,她也曾想过,请师尊为她寻一门契合的剑诀,但内心深处,又不愿辜负了魏十七的一番心意,迟迟没有开口。 这一年来,她见到魏十七的机会并不多,他总是很忙碌,不知在忙些什么,就连掌门更替这样的大事,也不放在心上。每一次见到他,秦贞都觉得自己又被推远了一些,他的音容笑貌虽然没变,但不经意流露出的凌厉和煞气,却越来越重,让她深为之担忧。 只有依偎在他怀中时,她才有了一diandian自信。 魏十七望着窗外,隆冬时节,流石峰一片萧瑟,但是与往年不同,这是一个暖冬,没有雪的暖冬。 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在他度过余生的那座南方城市里,每一个冬天都是暖冬,不下雪,不用取暖,最冷的时节,穿一件毛衣,一件厚外套就足够了。他在一所中学的实验室打杂,寒暑假很长,他是定居的过客,在租赁的房子里消磨时间,喝茶,看书,听音乐,看电影。不习惯对着屏幕,太亮,反光,伤眼,街头巷尾的租书店留下了他孤单的身影和不多的几张钞/票,他看了很多大部头的闲书,记得有一套书是四十本,断断续续看了很久。 他看书很杂,从字典词典到国学典籍,从外国到武侠,随手翻翻,有兴致就多看几眼,没兴致就丢在一边,书没有高下之分,不是为了获得学识,只是为了消磨时间。 他依稀记得,那套四十本的大部头,提到九字真言,叫什么“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对应九种手印,什么不动根本印、大金刚轮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宝瓶印,听着高上大,很玄乎…… 不过按照佛经的説法,常见的手印只有五种,説法印,无畏印,禅定印,降魔印,与愿印,称为“释迦五印”,説法印以拇指与中指、食指、无名指三者之一相捻,其余各指自然舒散,无畏印屈手上举于胸前,手指舒展,掌心朝外,禅定印以双手仰放下腹前,右手置于左手上,两拇指指端相接,降魔印以右手覆于右膝,指尖触地,与愿印以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手掌向外。 禅定印为双手印,説法、无畏、降魔、与愿为单手印,五种手印,需用六只手来演示,三头六臂,五种手印…… 魏十七右手搭在窗棂上,食指轻dian,忽道:“师妹,你把那尊精铁佛像拿来。” 秦贞答应一声,从储物袋中取出三面佛,递到师兄手边。魏十七接过佛像放在窗棂上,黑黝黝的一尊铁佛,三首六臂,结跏跌坐,捏定手印,面容一为金刚怒目,一为菩萨低眉,一为混沌未开。 他笑了起来,低声道:“我原以为是六种手印,没想到只有五种。” 秦贞站在他身旁,好奇地张望了一眼,问道:“什么手印?” 魏十七拉过师妹的左手,她的手很秀气,白皙修长,指甲红润,半月痕素白清晰,修剪恰到好处。这样漂亮的手,应该弹钢琴,而不是握剑。 他将秦贞的拇指与无名指相捻,其余各指自然舒散,问道:“有什么感觉?” 秦贞困惑地摇摇头,嘟囔道:“没什么感觉。” 魏十七沉吟片刻,又拉起她的右手,举到胸前,手指舒展,掌心朝外,“现在呢?” 秦贞细细体察,忽觉真元一跳,随即平息下来,她面露诧异,不知该如何描述。魏十七早察觉到她体内真元异动,心知误打误撞,终于找到了关键。 “左手结説法印,右手结无畏印,记住了吗?” 她急忙diandian头。 魏十七握住她的皓腕,慢慢转动手印,道:“手印有五种,説法,无畏,禅定,降魔,与愿,双手结印,又有同、异、高、下、顺、逆、向、背、离、合十势,并称五印十势……” 説话间,秦贞双手相向,一高一下,体内真元又是一跳。 魏十七停下手,拿起窗棂上的三面佛,把玩了一阵,道:“五印十势,变化繁多,你找一间静室仔细参悟,或许会有所突破。” 秦贞不愿离开他,xiao声道:“就在这里,行吗?” “行。”魏十七摸摸她的头,嘴角带着宠溺的笑意。 余瑶扁扁嘴,脚尖踢着地,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她悄悄退了出去,掩上门,背靠在门框上,心道:“五印十势,很厉害吗?” 第四十三节 我需要她们 秦贞收敛心神,盘膝入定,双手反复结手印,逐一尝试五印十势,体察着真元的细微变化。txt小说下载/.访问:.。魏十七靠在窗台上,眼望着起伏的群山,不思也不虑,六翅水蛇挂在他肩头,懒洋洋打着瞌睡,它又长大了些许,蛇模蛇样,不如之前小巧可爱了。 小狗小猫什么的,小时候懵懵懂懂,跌跌撞撞,最可爱,长大了就不大讨人喜欢了。小孩子也是这样。不过有些‘女’人是例外。 不知过了多久,魏十七抬起手,蹭了蹭六翅水蛇凉滑的身躯,水蛇似乎察觉到什么,翅膀微振,倏地飞起,钻到墙角的八‘女’仙乐屏后,盘起身躯,把脑袋深深埋了起来。 夕阳如醉,魏十七心中响起那首熟悉的老歌,听歌的时候,他还年轻,抱着随身听,听了一遍又一遍,如痴如醉。 那款神一样的随身听,似乎叫“爱华”。 大椎‘穴’忽然一跳,山河元气锁从沉睡中苏醒,小小一枚鱼形‘阴’锁,在他的经络窍‘穴’中游动,贪婪地吞噬着妖元,不知餍足,所过之处‘精’血迸流,将鱼身染为殷红,渗入锁中。 撕心裂肺的疼痛‘潮’水般涌来,似乎永无止尽,魏十七不动声‘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祭炼‘阴’锁的滋味,他在镇妖塔下尝了千万遍,早已麻木,‘肉’体的痛楚只会让他清醒,清醒地活着,或者清醒地死去。 秦贞近在咫尺,全神贯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 ‘阴’锁兜兜转转,将他体内的妖元吞噬殆尽,满足了‘欲’望,懒洋洋伏在窍‘穴’中,口中吞吐着藏雪剑丸,片刻后即沉沉睡去。 魏十七脸‘色’苍白如纸,几近虚脱,祭炼山河元气锁要消耗大量的妖元和‘精’血,如若满足不了‘阴’锁的胃口,浑身‘精’元尽被吸干,势必妥妥地变成一具骷髅,一具干尸。 饶是他“金刚”法体大成,每一次祭炼,都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步步惊心。 半人半妖的‘混’血,比起纯粹的天妖,终究是天差地别,山河元气锁‘抽’取天妖的妖元,犹能反馈天地,他却只能勉强喂饱‘阴’锁,保住一线生机 魏十七回头看了秦贞一眼,见她双手不停地结成手印,变幻不定,一时半刻停不下来,便放轻脚步出了静室,独自来到汤沸房中,掩上‘门’,从蓬莱袋中取出一只狼‘腿’,随手丢在桌上。 是郭奎还是魏云牙的‘腿’,他已经记不清了。山河元气锁‘抽’取妖元,天妖本体亦随之缩小,待妖元‘抽’尽,残留的血‘肉’便宜了魏十七,尽数成为他口中之食。 他取出溺水匕,双手颤抖,费力地割下一块硬‘肉’,一缕缕撕下来,塞进嘴里胡‘乱’咀嚼几下,直着脖子硬吞下肚。 一股热力顿时从腹中腾起,绵绵不绝,扩散到全身。 天妖的血‘肉’乃是大补之物,这么一小块,足以恢复‘阴’锁造成暗伤,补足真元,支撑他继续祭炼山河元气锁。紫阳道人下了血本,炼妖池中的天妖血‘肉’任他取用,毫不吝啬,若非如此,他也撑不到现在。 魏十七将狼‘腿’收回蓬莱袋中,痛饮了几碗热茶,熄火,灭烛,走出汤沸房,踏着栈道上的月‘色’,离了无涯观,一路逶迤登上观日崖,来到镇妖塔前。 万籁俱寂,月在天,惨白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仿佛披了一袭银袍。 丹田之中,妖丹缓缓旋转,巴蛇的虚影从他后背腾起,昂首人立,尾部仍埋在他体内,深藏不出。 谷之峦的老脸从石龛中探出来,注视着魏十七,目光闪烁,微微叹息一声。他伸手一弹,镇妖塔骤然亮起无数符箓,“水月”法阵豁然中开,妖气汹涌澎湃,被巴蛇张开大口,一吸而空。 数息后,巴蛇缩回体内,魏十七深深望了谷之峦一眼,微一躬身,掉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一步步走在路上,体内天翻地覆,待他回到无涯观前,真元已循着妖丹,尽数转为妖元。 远山起伏,影影绰绰,如兽的铁脊,一颗心‘骚’动不安,暴戾,嗜血,‘骚’动,狂躁,每一次汲取妖气,锤炼妖元,都把他往未知的深渊推了一把,他能察觉到自身的变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承受着,无法控制。 这是修炼天狐地藏功,祭炼山河元气锁必须付出的代价。 不知不觉,魏十七越走越慢,“你在等我?”他停下脚步,问。 余瑶吓了一跳,只得从树影后走出来,双手绞在一起,犹豫不决,她突然奔上前,扑入他怀中,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看见你去镇妖塔了,你脸‘色’不好……很辛苦吧?” “习惯了就好。”魏十七把口鼻埋在她颈旁,呼吸着她身上清冷的芬芳的气息,久久不语,心渐渐平静下来。 “非要……这样吗?”余瑶小心翼翼地问。 魏十七含含糊糊道:“要得到什么,必须付出代价……” 余瑶伸出手臂抱住他,抱得那么紧,仿佛想把自己‘揉’进他身体里。 “我需要她们。”魏十七想。 第四十四节 还有一事相托 听雪庐换了新主人,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还是在当年朴天卫宴请魏十七的卧雪厅,还是一壶青蒲酒,四碟山珍,马鞭笋,猴头菇,雪鸡片,山猪肉。褚戈为他斟上美酒,举杯示意,感叹道:“回想起来,这些日子忙忙碌碌,像一场梦。” 魏十七与他碰了碰杯,一饮而尽,长长吁了口气,笑道:“恭喜褚宗主了。” 褚戈微微一笑,他不甚看重区区宗主之位,但求为师尊分忧,不过这些话不便説透,甚至无须让朴天卫知晓,他自己心中清楚,就足够了。诸事但求心安,仅此而已。 “秦贞之事,多谢了!”魏十七敬了一杯酒,“眼下她正在无涯观参悟一门剑诀,脱不开身,也差不多功行圆满了。待她将剑诀整理妥当,还请师兄指正。” 褚戈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是什么剑诀?” “之前在岁末赌局中,侥幸得了一尊精铁佛像,叫做三面佛,据説是昆仑祖师的遗物,其中藏了一门剑诀,无人能省得,也是诸般巧合,秦贞与铁佛有缘,找到了修炼之法。” “哦,祖师遗下的剑诀?倒要见识一番!”褚戈心知肚明,魏十七奉上这份大礼,并非无由,一则是恭贺自己登上五行宗宗主之位,二则是为秦贞之事表示谢意,不过这份礼,委实重了些,昆仑祖师遗下的剑诀非同xiao可,他纵然收下,也不便擅自留在五行宗,还是要奉请师尊定夺。 二人喝酒吃菜,説了一通闲话,魏十七忽然记起一事,道:“师兄,那姜永寿和潘云可曾来找过你?” “是你推脱他们找上门吧!”褚戈呵呵笑了起来,“姜永寿强行催动血脉之力,肉身几近崩溃,虽赖‘补天丹’保住性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求到我跟前,想学啸月功成就法体,我取了他大半螭龙血脉,着他在紫萝洞修炼,寇师弟説他打散道胎,自废修为,从头修炼啸月功,进展奇快,已修成‘十二重楼’,距离凝结伪丹尚有一步之遥。” 屈指算来,姜永寿修炼啸月功不过年许,魏十七叹道:“他倒是炼体的奇才!” “也不尽然,姜永寿半人半龙,原本就适合走炼体的路数,只是凝结伪丹已是他的极限,我也不打算将完整的‘太阴吞海功’传与他。丹行脉间,强开窍穴,这一关太过凶险,若不进虚妄之野试炼,终究是一场空……” 虽然名义上是同门师兄弟,魏十七与姜永寿并不亲厚,相反,还结下了不xiao的仇怨,褚戈自有打算,他不愿也不便过问。 “对了,今日请师弟相晤,一来叙旧,二来还有一事相托。”褚戈欲言又止,似有踌躇之意。 “师兄但説不妨。” 褚戈为他斟了一杯酒,缓缓道来,先説了一桩旧闻。 原来断崖峰与空竹山之间,隔了一片狭长的蛮骨森林,终年为云雾瘴气笼罩,乃是分割中原与西陲的屏障,当年紫阳道人与潘乘年定下誓约,以蛮骨森林为界,互不逾越,门下弟子如有违背,格杀不论。 不久之前,驻守在断崖峰离人沟土人村落中的昆仑弟子孟中流飞剑传书,説蛮骨森林中妖兽有大规模的异动,请师门速速遣人援手。 蛮骨森林中栖息着无数凶悍的妖兽,贪婪嗜血,经常袭击村落,掠食人丁,当地的土人辗转与昆仑派达成契约,以珍稀的药材和兽皮兽骨换取剑修的庇护,与此同时,进入蛮骨森林猎杀妖兽的昆仑弟子也需要土人作向导,双方合则两利,各取所需,这样一种合作互惠的关系,从紫阳道人执掌昆仑起,已经持续了近一甲子。 在过去的数十年里,妖兽数次奔袭离人沟,土人村落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都被驻守其间的昆仑弟子击退,安然无恙。但这一次有所不同,在求援的传书中,孟中流隐约dian出,妖兽中似乎有血脉觉醒的人妖混血出没,异常棘手。 因昆仑掌门更替,此事耽搁了几天,及至尘埃落定,朴天卫命五行宗遣弟子赶赴蛮骨森林驰援,屠灭妖兽,并借机历练,磨炼剑诀。 褚戈须得坐镇赤水崖,不得轻离,他忖度再三,命史平复史长老挑选人手,三天后出发,但心中又隐隐觉得不妥,人妖混血终究是未知的变数,他担心史平复不能稳操胜券,有心邀魏十七走一趟。 魏十七略一沉吟,答应了下来。 第四十五节 不容她置喙 魏十七答应褚戈所请,倒不全是承他之情,或是为了示好,这一年来,他自觉性情大变,暴戾渐增,内心渴望屠戮和发泄,虽有余瑶和秦贞陪在身边,稍加排遣,终究不能完全驱除,他担心长此以往,终将酿成恶果。堵不如疏,疏不如引,蛮骨森林之行,对他来説,或许是消除暴戾的好机会,若能肆意杀戮一番,或可恢复平静。 至于祭炼山河元气锁,来日方长,不妨停上一阵。他趁着阴锁在窍穴中沉睡,将剑丸从鱼口中摄出,深藏入丹田,缺了钥牡,山河元气锁在耗尽妖元前,不会主动苏醒。 宗主有令,史平复史长老召集起一干弟子,言明此行的原委,按惯例,颁下一块铁牌,干巴巴勉励了几句。这一次驰援断崖峰离人沟土人村落,五行宗可谓精锐尽出,史平复之下,一代弟子有王晋、浦尾生,二代弟子有浦羽、寇玉城、张观峰、霍勉、周戟,再加上石梁岩一战成名的魏十七,计九人,不夸张地讲,这样的阵容,几乎相当于毒剑宗倾巢而出了。 众人彼此都熟悉,寒暄几句,各自散去。 魏十七把铁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什么特别,两寸长,七分宽,正面刻了“崑崙”二字,反面刻了一座山峰,寥寥数笔,形神兼备,一看便知是流石峰。 与鬼脸令不同,这应该是单纯的某种信物。 魏十七回到无涯观,秦贞在静室中参悟剑诀,不闻不问,跟余瑶説起孟中流传书求援一事,她却颇有些意外。 孟中流出身御剑宗,师从黎洄,与紫阳道人同辈,他修炼洗鹿诀多年,用功不辍,进展却平平,因而主动向掌门请缨,前往蛮骨森林坐镇土人村落,身处穷山恶水,磨炼心境,欲以此为契机寻求突破。余瑶曾听师父和宋师叔闲谈时説起,前些年孟中流终于冲破瓶颈,修成剑气,厚积而薄发,奉为昆仑长老。以他的修为,尚需流石峰遣人支援,看来这次妖兽的异动非同xiao可,她不禁为魏十七担心。 担心归担心,魏十七决定的事,也不容她置喙,当下她陪着魏十七到胡杨沟云栖殿,凭铁牌领回一只储物袋,两瓶丹药,这是昆仑弟子外出历练的惯例,东西虽不多,却不容忽视。 余瑶将储物袋中的物品一一取出,一柄精铁匕首,三张符箓,一枚犀角,一截灰扑扑的柱香。 她向魏十七详加解释,匕首是以百炼精铁打造,锋利坚硬,疏不如引,三张符箓分别是火蛇符、水龙符、夜明符,引火取水照明,供不时之需,犀角用于联络,吹响时“呜呜”不绝,音质特异,不会与妖兽的嘶吼或其他声音混淆,最不起眼的那截柱香名为“金谷香”,以七种秘药制成,可用于驱除蚊蚁毒虫,颇有神效。至于那两瓶丹药,一瓶是辟谷丹,一瓶是辟毒丹,也是不可或缺之物。 魏十七心中有数,这些东西都是野地露宿的常备物,品质上乘,保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 “就没什么保命的法宝吗?”见余瑶郁郁不乐,他故意嘀咕了一句。 余瑶扁扁嘴,道:“昆仑剑修,舍剑之外,别无长物,有剑在手就足够了,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魏十七揽住她的腰,宽慰道:“别担心,这趟去的都是些厉害人物,史、浦两位长老不去説他,寇玉城的剑气化莲,你亲眼见过,张观峰和霍勉也不弱,对了,还有一人叫王晋,面生得紧,之前没打过交道。” 余瑶想了想,道:“他是史长老的徒弟,与浦长老同辈,你要叫一声师叔。他常年在后山闭关,甚少露面,修为稳稳压过浦长老一头,只怕连史长老都不遑多让。” “这么厉害?”魏十七倒有些意外。 余瑶靠在他怀中,双手揪着他的衣襟,叹息道:“去了那么多厉害的人物,反让人放心不下……你此去……诸事xiao心,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放心,我有五色神光护身,纵不济也能全身而退。”顿了顿,魏十七又道,“褚戈初登宗主之位,谨慎起见,才遣了这许多人去,其实我跟寇玉城走一趟足矣,区区妖兽作乱,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余瑶知道他是安慰自己,也不欲他分心,抿嘴一笑,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要我和秦贞……一起陪你吗?” 魏十七捏捏她的下巴,笑道:“好!” 第一节 土人村落 土人村落坐落在离人沟,背靠断崖峰,高耸入云的山崖挡住了北面的寒风,西南有一条河流经过,汲水清洗,都十分便利。。更多最新章节访问:ww.。 村落里聚集了三百余人,居住在树木搭建的屋棚中,屋棚半出地面,半为地‘穴’,土壁嵌入石块和木块防‘潮’,顶部以粗木为框架,先铺树枝,再覆上厚实的茅草遮挡风雨。挖掘地‘穴’耗时费力,每一间屋棚都挤满了人,少则五六,多则十余人,隆冬时节,大雪纷飞,吃喝睡都在其内,到‘春’夏之际,气温适宜,才搬出屋棚‘露’天食宿。 土人的衣食亦就地取材。日常果腹几乎全是兽‘肉’,烤或者炖,早晚两顿要吃很多‘肉’,‘妇’‘女’也会采集一些可食用的野菜嫩叶之类,数量不多,是贵重的食材,只用来招待村中的长者或远来的贵客。饮水以盐茶为主,茶叶、盐、水直接装在树皮桶里,投入灼热的石块煮沸了,一碗接着一碗喝,从早到晚不断。茶叶是在断崖峰的悬崖峭壁上采集的,云雾缭绕,一丛数百年的老茶树,老叶和细枝都不剔除,以求增加一些味道,盐是汲取山‘洞’深处的咸水,晒干了保存起来,味道咸得有些发苦。 土人的衣物大多以兽皮制成,缺少针线,通常裁割为前后两片,用尖锐的兽骨穿孔,再把兽‘毛’或树皮搓成绳子连缀起来。鞋子亦用兽皮,粗砺笨重,穿在脚上行动不便,因此一到天气暖和,他们就打着赤脚奔走,脚底磨出厚厚一层茧皮,可以不惧地上的碎石枯枝。 直到昆仑弟子入驻,才带来一些锅碗针线布料之类的日常用品,为数不多,弥足珍贵 常年留驻在离人沟的昆仑弟子共计十人,以孟中流为首,其余俱是二代弟子,其中御剑宗三人,五行宗三人,毒剑宗一人,钩镰宗一人,飞羽宗一人,分散居住在村落外的六个屋棚中,扼守住通往蛮骨森林的三处要道。 钩镰宗从嫡系除名,飞羽宗并入五行宗,消息都没有传到离人沟,也没有人过问。这里是被人遗忘的角落。 史平复一行抵达土人村落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如火,照得断崖峰熠熠生辉,他们降下飞剑,早见孟中流迎上前来,见过史长老,与一众同‘门’见礼。 孟中流五十来岁模样,白面无须,右脸破相,一条狰狞的伤疤从太阳‘穴’延伸至下颌,肌‘肉’由里向外翻出,像一条狰狞可怖的蜈蚣。昆仑派多有疗伤的灵‘药’,孟中流无法消去伤痕,说明抓伤他的,并非普通的妖兽。 魏十七四下环顾,他们落足之处位于蛮骨森林的边缘,附近有两座空置的屋棚,成犄角之势,扼守住土人村落的‘门’户,整个村落被一道丈许高的木墙围绕,一根根合围粗细的巨木深深‘插’入地中,顶端削尖,缝隙间塞满了碎石和泥土。 孟中流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客套话,将史平复引到一旁,窃窃‘私’语了几句,后者脸‘色’大变,声音吃惊地拔高,转瞬又低下去。片刻后,史平复点点头,关照王晋、浦尾生等暂在此守候,小心提防妖兽来袭,随即与孟中流匆匆走入村落中。 孟中流的眼情闪烁着不安和兴奋,妖兽的异动,固然是莫大的危险,同时也意味着机会,上一次他突破瓶颈,修成剑气,正是拜妖兽所赐,这一次若能火中取栗,再度突破,他便能风风光光地回到流石峰上,跻身长老之列,傲视侪辈。 众人散在附近,警惕地打量着黑黝黝的密林,彼此低声‘交’谈。寇‘玉’城微微冷笑,主动走到魏十七身旁,低声道:“有点不对劲,这里似乎遭到妖兽的袭击,原本驻守的昆仑弟子都不在了,那两间屋棚里,闻得见血腥味。” 魏十七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寇‘玉’城决定下点猛‘药’,道:“方才孟中流与史长老咬耳朵,提到了‘骡’。” 魏十七心中一凛,“骡?什么意思?” 寇‘玉’城哂笑道:“人妖‘混’血,称为‘骡’,魏师弟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流石峰上,姜永寿,潘云,还有你,都是半人半妖的‘骡’,阮静费尽心机把你们引入御剑宗,没跟你说起?” 魏十七沉默片刻,反问道:“那又如何?” “听说这次袭击土人村落的妖兽中,‘混’有几头‘骡’,孟中流扛不住,这才向昆仑求援。”寇‘玉’城瞥了众人一眼,嗤笑道,“他们不知道‘骡’的厉害,近身‘肉’搏,神出鬼没,普通的剑修根本不是对手。怎么样,你我联手吧,蛮骨森林我熟悉,或能帮上忙。” 他心气高傲,姿态却放得颇低,岁末赌局之后,魏十七一飞冲天,结成妖丹,斩杀鲁平,深得紫阳道人看重,若能引为援手,当能立足于不败之地。 “不必了。”魏十七没有说理由,直接回绝了他。 寇‘玉’城并无不悦,笑笑道:“那就算了。”他将视线投向师兄弟,一个个看过来,心中颇有些遗憾。 第二节 他不是孤身一人 片刻工夫,暮色四合,村落中亮起diandian火光,烤肉的香味一阵阵飘来,消失在幽深的蛮骨森林中,一轮清冷的弯月高悬在树梢,月光和星光将枝叶的阴影投在地上,四野寂寥,风掠过密林,夹带着淡淡的腥臭。 蛮骨森林的夜,是另一个世界。 众人等得百无聊赖,谁都不愿进土人的屋棚歇息,他们宁愿站在风露中度过长夜,如果有必要的话。 孟中流带了三名昆仑弟子匆匆赶来,命他们在此戒备,招呼众人进村议事。 村落占地不广,屋棚挤在一处,中间留出一块空地,众星拱月般围绕着一座巨大的祭坛,烈火熊熊,照亮了一滩滩黑褐色的血渍,浸渍着祭坛的每一块石头。 史平复站在祭坛前,负手而立,目光如鹰,三名年轻的土人女子来来往往,在众人脚下铺几块捶软的树皮,奉上热腾腾的食物和茶水。她们肤色黝黑,体格柔韧,动作灵敏,一味低着头,诚惶诚恐,不敢多看他们一眼。 孟中流也算半个主人,笑着招呼众人席地而坐,道:“既然到了这里,就不用客气,来,先尝尝土人的食物,虽然只是简单的烹制,也别有风味。” 土人女子奉上的食物共有四种,烧肉,煮肉,血肠,外加一盆荤油搅拌的野菜,盛在笨重的木头盆子里,分量很足。他们自己平日里还吃生的骨髓、肝和腰子,知道外人吃不惯,所以没有端上来。 魏十七是猎户出身,看了觉得很亲切。烧肉是将肉切成片,铺在炽热的石板上,待色泽变白即可。煮肉要费事一些,土人缺少铁锅之类的容器,八成是把兽肉和水盛于动物的胃袋,吊在火上燎烤。血肠是用洗净的肠子灌入鲜血,煮熟后食用。 嫩的是狍子肉,老的是野猪肉,沾了盐水吃,回味略有些发苦,土人的盐不好,苦味是从盐里来的,并非肉不新鲜的缘故,血肠帯有粪便味,口感浓烈,很有嚼劲。谈不上好吃,似曾相识的风味让他回想起当年在老鸦岭,孤身一人度日,往事历历,他有些唏嘘,不知不觉吃了很多肉。 史平复和孟中流都没有动手,王晋等人也只是略微沾唇,意思一下而已,唯有寇玉城,仿佛跟魏十七较劲似的,一块接一块吃肉,血肠几乎是他一个人包圆,狼吞虎咽,根本不在意味道。 土人女子收了木盆,为他们奉上盐茶,远远退开去,孟中流咳嗽一声,这才言归正传。 大约在一个月前,去往蛮骨森林打猎的土人带回一个消息,在通天河的上游,靠近兽群饮水的一片浅滩中,发现了两行男子行走的足迹,孟中流一开始没放在心上,以为是中原的玄门修士擅自越界,便命五行宗的金一彪和御剑宗的徐佑前去一探究竟。结果到了第四天黄昏,金一彪歪歪扭扭御剑逃回村落,浑身鲜血淋漓,一口气松懈下来,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孟中流查看他的伤势,伤在腋下,被妖兽的利爪掏了一下,断四根肋骨,内脏为剧毒浸染,伤口溃烂,敷上了解毒疗伤的药粉,依然不能阻止毒性蔓延。金一彪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性命危在旦夕,送回流石峰救治已经来不及了,孟中流只能下猛药,激发他体内残存的精力,将其暂时唤醒。 据金一彪説,他与徐佑二人沿着通天河御剑飞行,一路平安无事,抵达上游兽群饮水的浅滩。浅滩上的足迹已被踩乱,无从分辨,只是在几株铁梨木下,找到两只模糊的脚印,依稀可以看出是男子留下的,赤足,没有穿鞋,金一彪在脚印旁踩了一下,根据留下的痕迹推测,对方的体重约摸是自己的数倍,绝非人类。 二人正在四下里搜索,头ding忽然掠过一阵劲风,一个赤身的大汉从树梢跳下来,嗬嗬嘶吼,探出利爪一掏,迅捷无比,从徐佑的胸腔插入,剜出一颗鲜活的心脏,塞进嘴里嚼得吱吱作响,目露凶光,盯住金一彪不放。 金一彪御剑疾刺,那汉子随手一拍,像拍苍蝇一般将飞剑打在一旁,一口吞下嚼烂的心脏。金一彪自知不敌,当机立断,急忙收回飞剑御剑而起,腋下早被对方的利爪擦了一下,血如泉涌,他不顾一切催动剑诀,头也不回投离人沟而去,对方也没有追上来。 神智的短暂清醒只是回光返照,断断续续説完这些后,金一彪即毒发身亡。 当天深夜,蛮骨森林中妖兽骚动,渐渐迫近土人村落,钩镰宗的申长河入林探查,一去就没了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孟中流心知不妙,当即向流石峰传书求援,与此同时,命弟子坚守不出,xiao心戒备,不得轻举妄动。 翌日清晨,他独自深入蛮骨森林,沿着通天河御剑飞行百余里,偶一回顾,远远望见金一彪所説的赤身大汉。 他不是孤身一人。 第三节 仙师远道而来 一个赤身大汉,一个妖娆女子,一个长髯老者,踞坐在山坳中,分食着死人尸身,一个狼吞虎咽,一个细嚼慢咽,一个挑挑拣拣,看得孟中流心底拔凉拔凉的。那尸身,长大魁梧,肌肉虬结,分明就是钩镰宗的申长河。 长髯老者望见他御剑飞在空中,咧嘴一笑,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近来仔细端详,有胃口的话掺一脚也无妨。 敌众我寡,无奈只得退走,暂避其锋芒,不过那长髯老者挥手之间,孟中流注意到他左手手背上有一道灰色的印痕,微微鼓起,像一弯新月。 説到这里,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魏十七,从他平静的脸庞滑落,落在左手手背上。那一道印痕,他也有,那是人妖混血的记号,“骡”的证明。忌惮的气氛悄无声息地蔓延,若那三头“骡”都堪比魏十七,这一趟驰援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保不定连性命都会交待在这里。 他们一个个不知底细,史平复却是心下雪亮。 离开流石峰之前,朴天卫亲身来到赤水崖,跟他细谈片刻,透了些底。 当年阮静阮长老奉掌门之命,在蛮骨森林逗留多时,若干年后,她再次来到这里,从密林中带走了姜永寿和潘云,引入御剑宗门下。赤身大汉,妖娆女子,长髯老者,他们没能熬过第一次血脉觉醒,身躯早被天妖的残魂夺舍,在阮静返回前,高飞远遁,避走异地。 如今,他们又回来了,嗜血,狡诈,残暴,十有八/九熬过了第二次血脉觉醒,受本能驱使,回到蛮骨森林,谨慎而犹豫地靠近昆仑。 在流石峰,镇妖塔,炼妖池下,镇压着死在通天阵下的天妖,只有吞噬了父母,第三次觉醒,才能真正继承血脉,成为纵横天下的大妖。 他们正为此而来。 孟中流有一句话没説错,这些人妖混血经历了觉醒夺舍,血脉魂魄同出一源,是极其难得的大补之物,若以秘术凝炼为丹,称为“大成丹”,于突破瓶颈颇有增益之效,这并非空穴来风,《太一筑基经》中言之凿凿,有据可查。 史平复困于剑气关多年,迟迟未能修成剑丝,眼看着寿元将近,忽然遇到此等机缘,那肯放过,他的心思,只比孟中流更加迫切。 不过这种涉及修炼的隐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多了,不够分,人心浮动,徒增变数。 史平复一锤定音,道:“妖兽不足为虑,倒是那三头觉醒的妖物,有些棘手……嗯,明日且在村中准备一下,土人有一些东西可以交易,兽骨草药之类,他们不用银两,以物易物,一些盐,一xiao包茶叶,布铁针线都可,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换到所需之物……后天一早,出发剿灭妖物!” 孟中流补充道:“东首靠近木墙有几座xiao屋棚,土人知道我等不惯数人挤在一处,特地另建的,诸位师侄请自便,随意歇息,出行的话,最好不要深入蛮骨森林。”言毕,他引了史平复、王晋、浦尾生另行安顿,留下一干二代弟子“自便”。 众人在祭坛前多坐了片刻,三三两两起身,朝村落东首行去。 魏十七趁着月色,沿木墙走了一圈,侧耳倾听密林中传来的动静,草叶间的虫鸣,风穿过树枝的呜咽,妖兽的低吼,它们似乎受到某种胁迫,骚动不安。他低头沉思片刻,挑了木墙下的一座屋棚,推开狭xiao的门户,凝神望去,里面是一间地穴,长宽约六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角落里堆了一些茅草,权作铺盖。 土壁嵌满了大大xiaoxiao的石块,简陋粗鄙,不过还算干净,没什么异味。魏十七低头钻进去,取出夜明符,注入少许元气,随手一抛悬在头ding。他盘膝坐下,闭目凝思,静静等到中夜,只闻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万籁俱寂,轻微的脚步声渐渐接近,停在屋棚外,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问道:“仙师可曾睡下?”声音温婉,语调却有些生硬。 “何事?” “仙师远道而来,xiao女子奉族长之命,自荐枕席。” 虽是土人女子,言辞却甚是雅驯,魏十七心中一动,道:“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一名身材婀娜的年轻女子钻进屋棚,双手扶膝向他低头行礼,端端正正跪在他身前,却是方才奉上食物和茶水的三名女子之一。 “把头抬起来。” 那女子抬起头,一双眸子乌黑发亮,脸部轮廓颇为刚硬,肌肤稍嫌粗糙,算不上美色,端正而已。 “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奴家叫xiao蝶,没有姓。” “你的汉话是跟谁学的?説得不错!” “是族长教的,他老人家以前在铁岭镇住过,会説汉人的话,回来后教给我们的。” “族长让你过来的?” “是,仙师若能收容奴家,是奴家的福分。” “这话是族长让你説的?” “是。” “每个来这里的仙师都要这么説?” xiao蝶犹豫了一下,道:“是。” “族长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老老实实道:“族长説,仙师帮我们对付蛮骨森林里的妖兽,村子又穷又苦,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我们可以用来……排遣愁闷,如果老天开眼,怀了子女,结下仙缘的话,向仙师学一些粗浅的法术,也可以守护村子。仙师,你要我吗?” 魏十七摇摇头。 xiao蝶有些失望,叹了口气,苦恼道:“奴家就知道,族长的办法行不通的。” “为什么这么説?” “仙师到哪里都是仙师,汉人出色的女子多得是,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土人……” “之前没有人看上你吗?” “有,很少,最近的话,是金仙师,他会踩着剑飞,很厉害,可惜被林中的妖兽抓了一下,没挺过去。妖兽是我们的大敌,这些年若不是仙师护佑,村子早就毁了。” 她所説的“金仙师”,应该就是五行宗的金一彪。 xiao蝶偷偷瞅了他几眼,试探着道:“仙师不要奴家侍寝,奴家就不打扰了。” “你可有兽骨草药之类的东西,明天带来给我看看。”魏十七记起史平复的提醒,略有些好奇,不知土人能拿出什么来。 “仙师带了盐和茶叶?”xiao蝶兴奋起来。 “没有,不过我可以用一些法术来交换。” xiao蝶跳了起来,又惊又喜,叫道:“有,奴家有,奴家这就去找!”她一阵风冲了出去,又折回来,向魏十七恭恭敬敬行礼道谢,这才xiao跑着回去。 第四节 为何能破例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魏十七熄了夜明符,在黑暗中枯坐到天明。-- 天一点点发亮,一束光照在身前,细小的尘埃在空中飞舞,他依稀记得,也许记错,这叫作胶体效应?过去的记忆始终留存在脑海,时不时跳出来‘骚’扰一回,这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魏十七钻出屋棚,舒展一下筋骨,眯起眼睛望着天边的云霞,心‘潮’起伏 小蝶远远站在树影下,搓手搓脚,等得心焦,终于见仙师出来,一路小跑着到他身边,脸涨得通红,低声道:“仙师,奴家爹爹是这里的族长,他想要见见你。” “在哪里?” 小蝶神秘兮兮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拉拉他的衣袖,软语道:“你跟奴家来,奴家带你去,不远。” 左右也没事,不如随小蝶去会会族长,在铁岭镇住过的土人,与寻常汉人应该没什么两样,且听他是怎么说的,再作打算。魏十七不假推辞,举步跟在小蝶身后,往村落深处走去。 东方既白,村里的土人业已起身,裹着臃肿的兽皮,砸开河边的坚冰,用树皮桶汲水漱洗,也不怕冻,他们见小蝶和魏十七经过,一个个垂下头不敢正视,显然对飞天遁地的“仙师”心存敬畏。魏十七忽然想到,族长和小蝶如此渴望习得法术,恐怕不仅仅为了保护村落,更主要的原因,是为了维持自身的权势,被土人奉若神明。 七拐八拐,来到村落的西南角,小蝶推开一座屋棚的‘门’户,侧身延请魏十七入内。 屋棚内很空旷,从规模看,容纳十多人绰绰有余,角落里奢侈地建了一个土炕,炕边有一个灶台,木柴熊熊燃烧,温暖如‘春’。 土人的族长从炕上跳下来,他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五短身材,皮肤黝黑,眼睛眯成一条线,嘴角微微上扬,始终带着笑意,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幸会,幸会,魏仙师远道而来,辛苦了!鄙人是这里的族长,汉名叫金不换。”族长毕竟在铁岭镇待过,言谈彬彬有礼,却并不像其他土人那样敬畏有加。 “金族长见多识广,这土炕是你琢磨着造出来的吧!” “惭愧啊,大概了解了一些道道,胡‘乱’‘摸’索,捣鼓了好几个月才‘弄’好,刚开始不能点火,烟往里面倒灌,熏得人都呆不住,村里的老人虽然不说什么,肚子里都在笑,后来‘弄’好了,给他们一人建一个,冬暖夏凉,他们尝到好处,想要更多,这才勉为其难,推我当族长的。” 小蝶点头微笑,从灶台上舀了开水,泡开少许野参须,殷勤地端给魏十七和金不换。 金不换掀动眉‘毛’喝了一口,呼出满口热气,问道:“我听小蝶说,仙师愿意用法术‘交’换我们土人的东西,不知可有其事?” “那要看金族长有什么了。” 金不换呵呵笑着,岔开话题道:“之前我们跟仙师打‘交’道,他们说昆仑的剑诀和法术,概不外传,仙师也是出自昆仑派,为何能破例?” “昆仑的剑诀和法术,不能外传,这话不错,但天下之大,并非只有昆仑一派,金族长在铁岭镇,应当有所耳闻吧。” “我明白了。”金不换略加思索,伸手从炕‘洞’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郑重其事打开,摊在土炕上,里面是一些兽骨和晒干的草‘药’,“蛮骨森林里的妖兽,不是我们用长矛和弓箭能够对付的,原本还有祖上传下来的几颗妖丹,被孟仙师强换去了,只剩下这些兽骨和草‘药’,不知能不能入仙师的法眼?” 魏十七对妖丹也并不是十分看重,反倒是“强换”这个说法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问道:“孟仙师换去了很多妖丹?” “是啊,有多少要多少,很急切,用盐、茶叶还有烟草来换,比其他东西值钱多了,村里的老人藏不住,都拿了出来 。”金不换的语气里透出遗憾,显然觉得这样的‘交’易土人亏大了,但对方是剑修,要依靠他的力量护佑村落,他也不便多说什么。 魏十七拈起一根干枯的草‘药’,心中转着念头,孟中流为何对妖丹孜孜以求?莫非他在修炼《合气指玄经》?这倒不无可能。 金不换也看出了对方有些心不在焉,笑道:“尽是一些拿不出手的货‘色’,让仙师见笑了!” 魏十七放下草‘药’,道:“金族长另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金不换顿了顿,似有些犹豫,小蝶着急起来,重重咳嗽一声,金不换叹了口气,道:“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只剩下这一件了,若不是小蝶缠着要学法术,我也不打算拿出来。” 他起身挖开墙角的土壁,从空‘穴’中掏出一只朱红‘色’的‘玉’盒,双手捧着递给魏十七,道:“仙师请看。” 那竟是一只赤‘玉’匣!魏十七记起柳阙所言,赤‘玉’乃是赤砂岩熔炼凝结而成的‘精’华,制成容器豢养灵虫,有诸多好处。他不动声‘色’,抹去赤‘玉’匣表面的灰尘,凝神细看,只见‘玉’匣四四方方,浑然一体,表面铭刻了无数暗红‘色’的游丝,曲折往复,构成一个极复杂的禁制。 “这东西怎么打开?” 金不换苦笑道:“我若是知道如何打开,就不会拿出来了!这只‘玉’盒……我从来没有给其他人看过,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也许是空的,也许藏有奇珍,仙师得中,就传小蝶一些法术,直管拿去。” “祖上传下来,有多少年了?” 金不换迟疑了一下,道:“说不清,从我爷爷辈就有了,至少百余年。” 魏十七将赤‘玉’匣收入怀中,道:“好,我传小蝶一‘门’法术,不过此事还需守口如瓶。” “这个自然。”金不换松了口气,看了小蝶一眼,见她满脸欢欣,心中也为之释然。‘玉’盒留在他手里很多年了,一直奉为珍宝,传给小蝶的话,也是藏在土壁里,不见天日,万一消息泄‘露’出去,说不定给她惹来杀身之祸,反不如‘交’给仙师,换取一些护身的法术。物尽其用,再好的东西,若不明用途,藏至老死和弃诸荒野,其实并无差别,这道理他懂。 魏十七招招手,将小蝶唤到身边,道:“我要传你的法术,称作‘摄魂术’,能伤人于无形,若练到‘精’深处,足以拘摄魂魄,‘操’纵妖兽,最是厉害不过。” 金不换满脸堆笑,连声道:“多谢仙师成全,小蝶,还不跪下磕头!” 小蝶急忙双膝跪地,朝魏十七倒头就拜,魏十七让在一旁,不肯受她的头,道:“不用,以‘玉’盒换取法术,公平‘交’易,无需多礼。” 他当着金不换的面,将摄魂术的口诀传给小蝶,小蝶默默念颂,牢记于心,魏十七略加解释了几句,待其记熟,嘱咐她自行修炼,若有疑难,可‘私’下来问他。 说毕,他深深望了金不换一眼,拂袖而去。 第五节 似乎别有隐情 金不换被他临走一眼看得心惊肉跳,仿佛从里到外,最隐秘的念头,都无处隐匿。 “爹爹?爹爹!”xiao蝶摇了摇他的胳膊,脸上掩饰不住兴奋之情。 金不换回过神来,朝女儿摆摆手,将口诀从头至尾想了一遍,觉得对方并没有做手脚,暗暗庆幸自己赌对了,若是换成心性贪鄙的孟中流,恐怕巧取豪夺,根本不会传他们法术。 “xiao蝶,你觉得那位魏仙师怎么样?”他忽然问了一句。 xiao蝶眨眨眼,“什么怎么样?” “他可否托付终身?” xiao蝶明白爹爹所指,摇摇头,怅然道:“奴家是残花败柳,魏仙师瞧不上奴家,昨天晚上他只是问奴家话,只是问话,没有旁的意思。” “他人很不错,没有因为我们是土人,就xiao看我们,欺瞒我们,你若能跟着他,我也就放心了。” xiao蝶犹豫了一下,道:“要不今天晚上奴家再去,求他收留奴家,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奴家也不怕。” 金不换摸摸女儿的头发,笑道:“没有用的,我也只是随口一説,机缘这个东西,虚无缥缈,错过也就错过了。xiao蝶,金仙师死了,你最想学的法术已经到手,以后就不要再去仙师那里逢迎了,一心一意练法术,过些日子,我带你去铁岭镇定居,村子太xiao,又闭塞,留在这里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是,奴家也想去铁岭镇,开开眼界。”xiao蝶也不愿以色事人,能离开蛮骨森林,到更广阔的天地去,是她打xiao就有的梦想。 “法术的事,千万要保守秘密,被其他仙师知道,保不定会惹出事端。魏仙师説要守口如瓶,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xiao蝶diandian头,“奴家知道,嘴巴像瓶口塞紧一样,奴家不会説出去的。” 金不换叹了口气,爱怜地望着女儿,心道:“只可惜,魏仙师来得太迟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金不换是个聪明人,这一次的交易,他冒了极大的风险,好在没有弄巧成拙。 魏十七以人身修炼妖术,一身修为虽然偏离昆仑正途,却秉承仙都派“片尘不染,心无挂碍”的道法,金不换身为一族之长,既然拿得出赤玉匣,想必还藏有更稀罕的东西,威逼利诱巧取豪夺的手段,他做不出——非不能耳,实不欲也——坏了心境,得不偿失。 一时间也无暇仔细琢磨,他随手将赤玉匣收入烂银指环中,独自在村落中闲逛,看看不同的风土人情,消磨时间。 差不多逛到午后,在冰封的河道旁,魏十七偶然遇到了寇玉城。 那条河流是通天河的支流,蜿蜒穿过村落的西南角,天寒地冻,表面结上一层厚冰,冰下的暗流仍然汹涌湍急。 寇玉城主动上前打招呼,脸色却有些阴郁,朝他使了个眼色,似乎有话要説。魏十七会意,一路随他出了村落,沿着土墙来到通天河畔。 大河东去,浊流如怒。 “何事?”魏十七问道。 寇玉城苦笑道:“形势有变,不大妙,似乎别有隐情。” “説説看。” “驻守在土人村落的二代弟子共有九人,御剑宗三人,五行宗三人,毒剑宗一人,钩镰宗一人,飞羽宗一人,到目前为止死了三人,五行宗的金一彪,御剑宗的徐佑,钩镰宗的申长河。剩下六人中,有一位五行宗的师弟与我颇有交情,姓欧,名思鹭,思念的思,白鹭的鹭,他有个绰号,叫‘欠鸟’。” 欠鸟?魏十七略加思索,发觉这个绰号是个文字游戏,欧字拆为“区”和“欠”,把“欠”换成“鸟”,则是“鸥思鹭”,古书里有“鸥鹭忘机”的寓言,于他的姓名十分相符。他dian头道:“鸥鹭忘机,很有意思。” 寇玉城的脸色有些古怪,道:“魏师弟是有心人,这绰号是他自己取的,得意了好一阵。” 停了片刻,他继续説下去,“欧师弟原本是个爽利人,心直口快,没什么花花肠子,如果説有什么弱dian的话,就是比较贪图口腹之欲。昨天晚上我去找他,发觉他言辞闪烁,畏畏缩缩,似乎有什么事瞒着我不敢説。我觉得不对劲,与他长谈了一夜,使了dian手段,好不容易才从他口中掏出话来。” “当时金、徐二人出发去通天河上游探查足迹,欧师弟恰好在密林中寻找蕈菇,亲眼见他们御剑飞过。野生的蕈菇每每有剧毒,土人虽知其美味,却不敢采食,欧师弟説毒性越烈的蕈菇,味道越是浓郁,他挖空心思搜罗师门的辟毒丹,隔三岔五就要找些蕈菇来解馋。” “金一彪和徐佑离开后不久,有一人从通天河中窜出,浑身上下滴水不沾,驻足观望了许久,又跳入河中,游鱼一般追了上去,竟不比御剑飞行慢上多少,当时欧师弟就觉得不对劲,那人的背影看上有几分眼熟,借着河水匿踪,鬼鬼祟祟,似乎不欲被他人发觉。他躲在树丛中,大气都不敢喘,等了半个时辰不见动静,这才壮着胆子回到村落里。” “欧师弟当了一回有心人,一个个找过来,发现同门师兄弟中竟少了一人,御剑宗的秋子荻,他性情孤僻,向来独来独往,对谁都冷着个脸,不知什么缘故,孟中流甚是照顾他,大伙儿私下里猜测,秋子荻会不会是孟中流的私生子,两人的样貌倒依稀有几分相似。” “欧师弟也不敢跟孟中流説破,到了第三天中午,他发现秋子荻突然出现在村中,板着一张死人脸,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及至第四天黄昏,金一彪御剑逃回村落,身负重伤,人事不省,孟中流亲自为他敷药,仍不能阻止毒性蔓延,因此才用金针刺ding之法,将他残存的精力全部激发出来,问明原委。欧师弟有了警觉,存心窥探,结果发现孟中流在施针时,秋子荻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舌头又尖又细,前端分叉,像一条蛇。” 魏十七听到这里,忽然记起了齐云鹤那张扁扁的人皮,心中若有所思。 第六节 真正的独狼 魏十七插了一句,“这附近可有什么厉害的蛇妖?” 寇玉城微微一怔,凝神细思,皱眉道:“师弟不提我倒也忘了,这通天河中,倒的确潜伏着一条妖蛇。” 二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滚滚大河。 “不知什么时候,这通天河中来了一条开智的玄水黑蛇,力大无穷,少有敌手,它在河底筑巢,深入简出,土人经常用山猪土牛的下水喂它,还到断崖峰采集它最爱吃的一种野果,算得上半个守门的灵兽,蛮骨森林中妖兽邪物频繁出没,土人选择此地筑村聚居,正是因为它的缘故。” “玄水黑蛇?蛮荒异种?”魏十七记得冯煌闲谈时曾提起,语气之中颇有垂涎。 “蛮荒异种,与美人蟒、九头虺、龙象、雷鸟齐名,听説这条玄水黑蛇修炼了不足千岁,尚属幼年,性情还算温顺,轻易不会伤人。” “这么説来,玄水黑蛇浑身是宝,皮肉血骨髓,心肝脾肺肾,都是入药炼器的上好材料,宗门就不知道这个消息吗?” “哪里会不清楚,只是那些土人把玄水黑蛇当成神物供养,看得比什么都重,掌门説为区区一条不成气候的幼蛇坏了交情,贪xiao利而忘大体,殊为不智,况且玄水黑蛇虽然年幼,也不是等闲就能制服的,我等剑修不利水战,飞剑下水,威力神通锐减七成,反倒是中原的玄门修士,凭借一些五行相克的法宝,或能克制一二。” “听説蛇妖会一门怪异的法术,能藏匿于人皮之中,扮作他人,惟妙惟肖,非是熟知的亲友,看不出破绽。” 寇玉城脸上一僵,魏十七此言并非无的放矢,他似乎在暗示,秋子荻不再是驻守土人村落的那名昆仑弟子,他的躯壳已被玄水黑蛇占为己有。 “秋子荻为人孤僻,旁人看不出也就罢了,孟中流……”寇玉城低头思考片刻,叹息道,“兹事重大,倒不好瞒着史长老。” 魏十七不置可否,道:“这些年,你的性子变了很多。” 寇玉城心中一凛,“师弟何出此言?” “当年你是独来独往的‘寇狼’,与秋子荻相仿,这些年收敛锋芒,变得沉稳温和,越来越把自己看作昆仑的一员,凡事都为宗门考虑,让人不大习惯。” 寇玉城沉默片刻,道:“人总是会变的。师门恩重,但求心安。反倒是你,这些年一dian都没变。为了一个女人,上石梁岩斩了鲁平鲁长老,不瞒师弟,大伙儿背后説起,都有些心寒。你才是真正的‘独狼’。褚师兄力排众议,将秦贞收入门墙,恐怕是担心有人惹上你,再出第二个鲁长老,乱了规矩……” 魏十七哂笑道:“真正心寒的原因,不是斩了鲁长老,而是掌门纵容,置之不理吧。” 寇玉城苦笑一声,没有否认。“你真是为了余瑶才下狠手的吗?” “嘿嘿,人妖混血,‘骡’,不狠怎么混得下去!你有师尊,我没有,你有师门,我没有,我有的只是手中剑。你瞧,斩了一个鲁长老,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哪怕掌门不在流石峰,哪怕昆仑换了掌门,至少这十年内,不会有第二个出头了。” “如若还有人不长眼呢?” “那就再杀了。” 寇玉城暗暗dian头。跟魏十七交好是明智的决定,不能成为攻守同盟,至少可以互利互惠。尽管年岁渐长,性子变得沉稳,寇玉城还是很认同魏十七念头通达,杀伐决断,他是与众不同的存在,是不受束缚的风,是双刃剑,他由衷希望,未来某一天,不会与他成为生死相搏的对手。 二人相互交换了看法,仍回到村落,村中很热闹,土人以物易物,颇有些集市的气息。寇玉城熟门熟路,用盐巴和茶砖跟土人交易,换了不少兽骨、兽皮、兽筋、草药,魏十七什么都没带,站在一旁看他娴熟地与土人打交道,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土人手头有不少好东西,像这根金睛狻猊的腿骨,可以磨制剑柄,这是短毛旱獭的皮,适合缝制储物袋,这是木须草,根茎中含有剧毒,是配制桃花瘴的七位主药之一。土人拿来交易的东西良莠不齐,全看你有没有眼光,运气好的话,可以省十数年苦功。” 寇玉城将木须草收入玉盒中,“土人的族长金不换是个精明人,他曾提出开设一个市坊,专买专卖,大宗交易,孟中流没有答应。魏师弟可知为何?” 魏十七随口道:“物以稀为贵,土人有了足够的盐和茶叶,我们就很难用低廉的代价换到所需的材料,所谓欲壑难填,他们眼界宽了,彼此通气,同进共退,要价只会越来越高,从长远看,像这样私下里以物易物,细水长流,对我们才最有利。” 寇玉城笑笑,道:“没错,就是这个道理,魏师弟是明白人。” 魏十七心道,金不换是精明人,不过是xiao聪明而已,眼下是昆仑大占便宜,真到了那一步,他以为剑修会跟土人公平交易吗? 横竖都是猜测之辞,寇玉城也不急于向史平复禀告,二人走走停停,消磨了一个下午,将土人的村落兜了个遍,寇玉城把手头的盐巴和茶砖全换了出去,收获颇丰,魏十七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长了不少见识。 第七节 死神的镰刀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众人聚到一处,史平复说了自己的打算。翌日凌晨出发,分成两队,孟中流、浦尾生、浦羽、周戟、魏十七在先,王晋、寇玉城、张观峰、霍勉殿后,彼此相隔四五丈,遥相呼应,沿着通天河溯流而上,遇到赤身大汉妖娆女子长髯老者,则由魏、寇二人正面迎击,其余人等相机而动,或牵制,或诛杀,防止其逃逸。 史平复老于谋划,以若干小石子作演示,细细讲解各种情势的应变之策,林林种种,不下数十,即使是最挑剔的人,也看不出任何破绽。他每每安排魏十七为主,寇玉城为辅,直面妖兽的冲击,避免让其他人置身于险境,魏、寇二人并无异议,众人也觉得理所当然,前者法体大成,相当于人形的妖兽,后者在蛮骨森林磨炼多年,经验丰富,他二人率先顶上去,才能尽展剑修的长处。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不等天黑,异变忽起,蛮骨森林的妖兽此来彼往,如潮水般涌至离人沟,来到土人村落的木墙外,一眼望去,成百上千,赤红的眼珠此隐彼现,低声嘶吼着步步紧逼 寇玉城心下骇然,他这边还没来得及揭露秋子荻的异常,那边妖兽就已经大举进犯,瞧它们进退有据,颇有章法,显然背后有高人指使。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兽群距离木墙数丈,按兵不动,史平复意识到它们在等待夜幕降临,却并不十分在意,来袭的大多是走兽,少有飞禽,根本不能奈剑修何,待到天色大明,它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只是村落中的土人终究无法护佑周全,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了。他将土人族长金不换叫来,命他多多准备火把,青壮年留下,挑灯夜战,妇女小孩撤往断崖峰,找个洞穴躲起来。 蛮骨森林中盛产一种“脂藤”,点火后能燃烧许久,土人多用来照明,金不换颇有远见,早备下数百根脂藤,扎成火把存放在地窖中,此刻妖兽夤夜来袭,也没慌了手脚,他指挥若定,厉声呵斥,命土人将火把遍插木墙,一一点燃,照得村落明晃晃有如白昼。 昆仑剑修背倚木墙,与妖兽对峙,一个个跃跃欲试。 寇玉城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挪到史平复身旁,跟他咬了一阵耳朵。史平复不动声色,微微颔首,扫了秋子荻一眼,低声叮嘱他几句。 黑夜如幕,星月匿踪,土人村落为火光环绕,照着每一个人的脸都阴晴不定。 小蝶已经随着第一批妇孺撤往断崖峰,金不换稍稍安下心来,他察觉到这一次妖兽来袭非同一般,兽群数量实在太多,就算有昆仑剑修援手,村落恐怕也保不住了。他有些后悔,没有抓住机会跟魏仙师处好关系,如果他押上所有的筹码,或许能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眼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史平复眯起眼睛,反复审视着黑黝黝的蛮骨森林,没有发现幕后的黑手,他暗暗冷笑,心道:“跳梁小丑,看尔等能藏到何时!” 他朝魏十七打了个隐蔽的手势,示意他上前探一探虚实。 魏十七从剑囊中抽出五色神光镰,扛在肩头,大步上前,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他闭上眼,又睁开,眼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红,胸中压抑多时的暴戾之气如火山爆发,势不可挡。 兽群顿时骚动起来,怒吼的,畏缩的,挑衅的,虚张声势的,欲进还退的,不一而足。混乱之际,一头锦文云豹忽然从树巅扑下,前爪舒张,当头落下,魏十七脚步一顿,随手一拳击出,正中它胁下要害,云豹仿佛失去了分量,翻滚着倒飞出去,中拳处完好无损,身体的另一侧却鼓起一个大包,皮开肉绽,脏腑碎成肉泥,夹杂着淤血迸射而出。 魏十七残暴的手段激起了群愤,妖兽同仇敌忾,蜂拥而前。 跳跃的火光下,一抹惨白的银光亮起,五色神光镰拦腰一挥,恍惚间,飞镰化作了孔雀王的骨骸,喙为尖,首为刃,脊为柄,五色翎羽盘旋飞舞,透出死亡的气息,银光所到之处,摧枯拉朽,血肉纷飞。 血如雨下,魏十七不躲不闪,沐浴在鲜血中,衣衫湿透,他不施任何神通,右手挥动神光镰收割性命,左手催动蓬莱袋摄取魂魄,数息间便将上百头妖兽屠戮殆尽。 众人面面相觑,寒意打心底腾起,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一名人妖混血,断绝后裔的“骡”,竟厉害到如此程度,相形之下,他们似乎显得有些无能。 史平复低低叹息一声,道:“传说中死神的镰刀,不外如是……” 第八节 杀戮的感觉 妖兽终究不是无知觉的死物,前赴后继送死也有个限度,魏十七挥动五色神光镰,杀出尸山血海,忽然发觉身前一空,妖兽尽数退在两旁,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然而它们终究没有掉头逃窜。 蛮骨森林深处,妖气冲天而起,正主终于出现,赤身大汉,妖娆女子,长髯老者,非但一个不少,还多了一个脸色阴冷的黑瘦少年。 那黑瘦少年的左手手背上没有印痕,而其余三人,正如孟中流所言,都是骡。 魏十七深深吸了口气,浓郁的血腥味让他陶醉,杀戮的感觉是如此之好,他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这种游戏。史平复察觉到他的改变,伸手按住剑囊,眉头紧蹙,不禁担心他会否就此失控。 魏十七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自作主张上前,举起五色神光镰指指三人,道:“报名。” 妖娆女子眼波流转,似有些吃不准,娇滴滴道:“莫非他是姜永寿?” 赤身大汉摇摇头,瓮声瓮气道:“不是,姜永寿没这么壮实,要更瘦一些。”他声音如金石相磨,粗砺而沙哑。 长髯老者颇为困惑,上下打量着魏十七,不紧不慢道:“老夫晏南平,阁下面生得紧,怎么称呼?” 魏十七懒得跟他敷衍,“还有两个呢?” “江巨野,沈瑶碧……”晏南平下意识叨念出声,他觉得警惕,又感到亲切,血脉似乎受到了某种压制,骚动不安。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倒抽一口冷气,骇然道:“你……你是睚眦还是巴蛇?” 当年陨落在通天阵中的天妖,计有巴蛇,夔牛,睚眦,朱雀,玄龟,螭龙,青鸟,最初的数万年,这方天地尚且稳固,“血胎”遭到遏制,沉眠不醒,直到数百年前,天地迅速崩坏,血脉才渐次复苏,冥冥之中,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螭龙姜永寿,青鸟潘云,夔牛晏南平,玄龟江巨野,朱雀沈瑶碧,最终来到蛮骨森林,聚集在一起,相互扶持,静静等待着血脉第一次觉醒。这其中,唯有巴蛇和睚眦不知所踪。 阮静的到来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从此后,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魏十七道:“睚眦巴蛇,嘿嘿,攀亲戚?废话少説,来来来,先做一场,先挣下性命再説!” 晏南平心下了然,对方虽是人妖混血,却沦为昆仑手中的刀剑,跟他们并非一路。他捋着长须,长叹一声,惋惜道:“也罢,巨野,你且擒下他,莫伤他性命。” 那赤身大汉应声上前,双拳对撞,砰砰有声,正待叫阵几句,眼前忽然一花,魏十七已抢到他身前,一拳击出,似慢实快,竟让他生出躲无可躲的错觉。 江巨野心中一凛,顺势将双臂交叉,一块黝黑的龟甲凭空浮现,硬挡他一击。 拳甲相交,一触即收,悄无声息,江巨野僵立片刻,眼珠几乎凸出眼眶,噔噔噔连退十余步,脸涨得通红,几乎要滴下血来。 魏十七“咦”了一声,心念略转,嘀咕道:“原来是玄龟,难怪……” 天妖玄龟以皮糙肉厚见长,单凭拳脚,未必能将其轻易击溃,魏十七再度揉身上前,挥动五色神光镰,疾如风雷,撩,劈,砍,啄,勾,崩,挥洒自如,将那江巨野逼得毫无脾气,只能凭借龟甲苦苦支撑。 那龟甲不知是何物所化,坚不可摧,被江巨野炼得随心隐现,堪堪敌住五色神光镰。晏南平见他虽然狼狈,勉强还撑得住,当机立断,弃魏十七不顾,将手一挥,命妖兽倾巢而出,扑向一干昆仑剑修。 摇曳的火光之下,双方陷入混战。 史平复手持撼岳剑,当先找上晏南平,王晋缠住沈瑶碧,浦尾生缠住黑瘦少年,三人齐齐出手,留下一干二代弟子对付妖兽。秋子荻目光闪烁,忽觉肩头一沉,一柄黑沉沉的鬼火剑压在他肩头,剑脊隐隐流动着一抹暗红的火焰。 他缓缓回转头,看了张观峰一眼,涩然道:“张师兄这是何意?” 张观峰展颜一笑,道:“乖乖待着,别轻举妄动。” 孟中流留意到张、秋二人的异动,眉毛一挑,正待上前呵斥,早被寇玉城挡住去路。“寇师侄,你想作甚?”他森然问道。 寇玉城将铁剑一抬,剑尖托起一朵颤巍巍的红莲,道:“师叔留步,那秋子荻恐怕有问题。” “什么问题?” “此人有勾结妖族之嫌。” 孟中流的脸色阴沉下来,“可有证据?” “欧思鹭欧师弟是人证。”寇玉城把话当面説开去,直接跟他摊牌。 “口説无凭,可有实据?” 寇玉城笑了起来,他分明从孟中流的态度中嗅出了异样,有个字眼怎么説来着——色厉内荏! 第九节 二十四颗定海珠 昆仑弟子陷入妖兽重围中,仗剑斩杀了一阵,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迫不得已御剑飞起,暂避其锋芒。史平复暗暗叹息,有道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奈何晏南平和沈瑶碧都是硬手,二次觉醒,重铸本体,除却眼鼻咽喉等脆弱的要害,根本不惧剑气。好在他二人似有所忌惮,以游斗为主,不敢过于迫近,也没有施展天赋神通痛下杀手。 妖兽渐渐迫近木墙,张观峰神情凝重,手背青筋凸起,秋子荻冷笑一声,“哗啦”一声响,衣衫尽裂,撕作纷飞的碎布。张观峰当即催动剑诀,心中稍一犹豫,缓了一瞬,暗红的火焰从剑中蹿出,早被一张人皮倒卷上来,将鬼火剑裹住。 妖气肆虐,人皮之下,一道黑影“嘎嘎”尖啸,贴着地面七转八折,行动如风,倏地钻入密林中,摇身化作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上身,下肢隐没在一团黑气中,隐隐露出一条粗大的蛇尾。 鬼火将秋子荻的一张人皮焚作灰烬,张观峰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玄水黑蛇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却是疏忽大意了。 寇玉城目视孟中流,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説?” 孟中流脸色微变,冷哼一声,嗤笑道:“愚蠢!”他驻守土人村落多年,为昆仑看护西陲的门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知史平复从哪里探听得秋子荻的底细,竟然怀疑他跟妖兽暗通款曲,着实让人心寒。他也不屑自辩,负手而立,心中暗暗转着念头。 寇玉城也不为已甚,只在一旁监视,红莲微颤,若不胜风,但凡有不长眼的妖兽靠近,莲瓣轻轻巧巧飞出,一击而返,取其性命。 孟中流冷眼旁观,这一手剑气化莲的神通,不带丝毫烟火气,红莲诀练到这种程度,距离剑丝也不远了。果然,什么机缘都比不上有个好师父,黎师破界飞升,不知所踪,遗下他独自摸索,年齿渐长,好不容易突破剑气关,却还及不上朴天卫的这个徒弟——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唏嘘。 混乱之际,异变忽起,蛮骨森林中骤然亮起一道赤芒,一杆长幡飘飘悠悠升起,节节拔高,黑气氤氲,鬼哭狼嚎,冲着浦羽一晃,连人带剑摄入幡中,迷塞了七窍,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浦尾生窥见爱子遇难,大叫一声,将手中飞剑一震,剑气喷涌而出,那黑瘦少年着地一滚,现出原形,竟是一头罕见的木魈,形同一截枯木,剑气如暴雨般打在他身上,千疮百孔,木屑乱飞,却伤不到要害。 长幡摄走浦羽,不作停顿,再次化作一道赤芒,没入蛮骨森林之中。晏南平见已然得手,长吁一口气,催动妖元,施展大神通,右足突然胀大数倍,重重踏下。一声巨响,山崩地裂,围绕土人村落的木墙尽数崩塌,火把熄灭,夜幕笼罩大地,妖兽立足不稳,纷纷瘫软在地,飞在空中的剑修御不稳剑,下饺子般一个个跌落,尚能稳住身形的,不过史平复、王晋、浦尾生等寥寥数人。 史平复心下雪亮,那一道长幡乃是玄门的法宝,妖族万万驱使不得,晏南平背后之人,定是太一宗的修士,这一道幡,也大有来头。晏南平始终行有余力,隐忍至此方才出手,显然浦羽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但浦羽何德何能,值得他们下此工夫? 浦尾生弃木魈不顾,御剑飞起,星驰电掣投蛮骨森林而去,史平复大惊,急叫道:“xiao心,逢林莫入!”浦尾生关心则乱,哪里听得进去,心慌意乱之际,耳畔雷声隆隆,眼前一道白光冲天而起,照得四下里亮如白昼,二十四颗浑圆的大珠起伏翻滚,凌空砸落。 史平复脱口叫道:“定海珠!” 二十四颗定海珠,遇佛杀佛,遇父杀父!隐身于蛮骨森林中的修士,难道是太一宗的楚天佑?不对,若是楚天佑亲身至此,又何必弄这许多玄虚?来人能驱使定海珠,恐是楚天佑的亲传弟子! 无数念头闪过脑海,此起彼伏,史平复视线一凝,骇然发觉定海珠遥遥落下,竟是冲着魏十七而去! 魏十七收回五色神光镰,一拳击退江巨野,随手在镰尾一扯,顺势振臂,扯动青、黄、赤、黑、白五道神光迎着定海珠刷去,定海珠凝在空中,落不下,也刷不去,僵持不下。 史平复终于放下心来,若是楚天佑出手,祭起二十四颗定海珠,五色神光根本抵不住,只要不是楚天佑亲至,尚有一线生机。 第十节 火雨从天而降 江巨野憋屈万分,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他大吼一声,释放出‘胸’中的愤懑,‘揉’身而上,双拳如铁锤,一上一下齐齐击向魏十七,手臂青筋扭曲如蚯蚓,身躯弯成一张弓,双足深深陷入土石中,直至脚踝。-- 魏十七无暇旁顾,竖起飞镰硬挡他拳锋,一声响,江巨野身形静止,魏十七退了三步,五‘色’神光摇晃不定,定海珠趁机砸下,距离他的天灵盖尚不足四尺。 江巨野面‘露’喜‘色’,嘿嘿一笑,双拳对击撞在一处,缓缓拉开,拳锋之间亮起一点微光,‘色’作青白,顷刻间化作一朵霜‘花’,寒气铺天盖地袭来,方圆数丈内,万物尽数染上一层白霜。 禁锢天地,寂灭万物,这是玄龟一族的天赋神通,江巨野尚未练到传说中的程度,禁锢天地不敢想,只求能禁锢一人。 魏十七微微眯起眼睛,将口一张,从丹田之中喷出一枚蓝幽幽的剑丸,一闪即逝,消失在黑暗中。蛮骨森林深处响起一声愤怒的尖啸,定海珠从五‘色’神光内飞出,急投来处而去。 魏十七将神光一收,塞回飞镰之中,源源不断倾注妖元,深吸一口气,将五‘色’神光镰一震,无数银芒‘交’织,如涟漪一般向外延伸,所过之处,虚空切割为碎块 孔雀王的天赋神通为穿梭虚空,以它的骨骸炼制而成的五‘色’神光镰具有不可思议的大神通,落在鲁平手中,佐以钩镰宗秘传的心法,充其量当飞镰御使,唯有以妖元催动五‘色’神光镰,切割虚空,方能将其威力发挥到极致。 纵使熬过了血脉二次觉醒,重铸本体,纵使皮糙‘肉’厚,龟甲坚不可摧,也经受不住五‘色’神光镰的震‘荡’切割,江巨野大叫一声,声嘶力竭,忙不迭将霜‘花’一抛,团身现出原形,却是一头硕大无朋的黝黑玄龟,头尾四肢缩入龟壳中,不敢稍动。 密林之中,二十四颗定海珠再度升起,光华耀眼夺目,藏雪剑倒飞而回,蓝莹莹一抹流光,如石火,如幻影,“铮”一声响,化作一枚浑圆的剑丸,投入魏十七口中。 “走!”一人大喝一声,定海珠略作徘徊,急投东北而去。 史平复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为什么是浦羽?为什么偏偏是浦羽?他猛地记起一事,当年五刖宗和鲲鹏宗谋‘乱’,昆仑元气大伤,潘乘年借机发难,却铩羽而归,他感喟道,青冥不破,昆仑不灭。青冥剑,青冥诀——驻守土人村落的剑修,驰援离人沟的剑修,一个个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晃过,他骇然发觉,这些人中,唯有浦羽通晓青冥剑诀!什么妖兽作‘乱’,纯属无稽之谈,这是太一宗在背后指使,他们意图夺取青冥诀,釜底‘抽’薪,破去昆仑派最强的一剑! “不能放他走!”史平复御剑而起,正待奋起急追,沈瑶碧骤然将肩头一晃,化作一头烈焰缠身的大鸟,一声长鸣,穿云裂帛,将双翅扇动一十三下,火雨从天而降,无人能幸免。 玄水黑蛇见机极快,蛇尾一摆,钻入蛮骨森林,剑修如临大敌,各逞手段抵御火雨,瘫倒在地的土人和妖兽却只能各安天命,一时间死伤无数。 晏南平呵呵大笑,傲然道:“昆仑剑修,也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魏十七后背腾起一道巴蛇的虚影,体内妖元汹涌澎湃,他将五‘色’神光镰又一震,银芒暴涨,将龟壳吞没,“兹嘎嘎嘎嘎——”一串令人牙龈酸软的异响,响得那么**入骨,让人想哭,又想笑。龟壳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崩解,血‘肉’纷飞,江巨野就此湮灭于五‘色’神光镰的切割下,妖丹尽毁,魂魄无存,抹杀了一切存在的痕迹。 笑声嘎然中止,晏南平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玄龟江巨野竟被‘乱’刃分尸,而斩杀他的凶手,居然是巴蛇! 魏十七将飞镰扛在肩头,从纷纷坠落的血‘肉’中穿过,忽然想起记忆中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昂贵的香水喷向空中,纷飞如雨,踏着轻松的步履,从香水雨中穿过,笑声清脆,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瑶碧将双翅一摆,带着漫天烈焰,凌空扑向魏十七,晏南平大叫一声:“不可,快退!” 银芒再度织成涟漪,如蛛网迎向飞虫,死亡的威胁刻骨铭心,摧毁了一切,刹那间,沈瑶碧信心尽失,哪里敢以身涉险,情急之下,将一枚赤红的妖丹喷出,魏十七顺手扯过五‘色’神光一刷,妖丹如泥牛入海,断绝了联系。 沈瑶碧抓住一线生机,将身形蜷缩至拳头大小,在银芒合拢前穿隙而过,逃出生天。 晏南平长叹一声,当机立断,现出夔牛原形,吼声如雷,横冲直撞突入蛮骨森林,一溜烟消失了踪影。 第十一节 说破天也没用 暴戾得到了宣泄,魏十七渐渐平息下来,他沐浴在血水中,一路行来,煞气逼人,众人下意识退在两旁,脸上悻悻的,都有些尴尬。无关修为,也无关神通,只在于他杀性太重,杀戮对他来説是发泄,是享受,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尘埃落定,遍地尸骸,死在妖兽爪牙下的只是少数,朱雀沈瑶碧漫天火雨一击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这一战,魏十七居功至伟,诛杀江巨野,重创沈瑶碧,击退太一宗的幕后黑手,只是浦羽为对手掳去,青冥诀落入他人之手,终究是昆仑的心腹大患。攘外必先安内,史平复强行安抚下浦尾生,冷冷审视着孟中流,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説?” 孟中流心知他急于追敌,三言两语就要定罪,若不能将自己摘出来,后患无穷,当即反问道:“史长老,我有何罪?” 史平复不怒反笑,道:“勾结妖族,置同门于险地,你欲何辩?” 孟中流道:“流石峰后山的妖族长老不止一人,何来‘勾结’一説,玄水黑蛇佘昊栖身通天河,守护村落多年,土人奉为神明,祭祀不绝,此事得掌门首肯,秋子荻为木魈偷袭,陨落多时,佘昊借他皮囊出入村落,为土人驱邪祈福,并未勾结晏南平等为祸,又何以‘置同门于险地’?况且玄水黑蛇与那木魈乃是世仇,相互缠斗多时,势不两立,木魈数度侵犯离人沟,都为黑蛇所阻,此事土人族长尽知,一问便明。” “族长现在何处?” 张观峰上前道:“族长金不换业已丧命在火雨下。” 王晋闻言皱起眉头,孟中流一番话有理有据,死无对证,他嫌疑虽大,却苦无实据,仓促定罪恐有人不服,当下插嘴道:“史长老,太一宗掳去我昆仑弟子,包藏祸心,眼下当务之急是救回浦羽,若被他们逃出蛮骨森林,越界追捕,只怕落下口实。” 史平复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顺水推舟道:“好,此事暂且搁置一旁,先救回浦羽再説。” 寇玉城与魏十七对视一眼,心下了然,史平复此举只是作态,初到离人沟时,他与孟中流窃窃私语,进村密议多时,其中定有隐情。 众人仍按前议分作两队,孟中流、浦尾生、周戟、魏十七在先,王晋、寇玉城、张观峰、霍勉殿后,史平复随前队,即刻出发,御剑投东北而去。 天光渐亮,林木渐稀,薄雾缭绕,如梦如幻,一条大河横亘于眼前,逶迤东去,消失在密林深处。 通天河,在土人的语言中,称作生死河。 通天河发源于北地的冰原,上游是一条生命之河,清澈见底,哺育了无数兽群,滋养着繁茂的草木,下游是一条死亡之河,河水充斥了死亡、鲜血和骨骸,而土人赖以栖身的村落,正位于生命与死亡的交界处。土人获取猎物,采集食物,向来只沿着通天河上溯,从来不涉足下游。 哪怕是在饥荒的年份,不得不深入蛮骨森林寻找食物,他们也xiao心翼翼远离通天河,远到听不见水流的声音。 一行人沿着通天河向上游飞去,如同孤独的归雁。 其时是隆冬时节,河水清冽,一道黑影追逐而来,时隐时现,速度堪比御剑,远处烟波迷离,水与云融入天光中,若有若无,林木枝叶疏朗,宛如画境。 “水下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我们。”周戟低声嘀咕了一句。 史平复瞥了孟中流一眼,问道:“是那条玄水黑蛇吗?” “是它。” 史平复哼了一声,道:“xiao心戒备,不必理睬。” 水下的黑影跟了他们五七里地,沉入河底不再现形,众人加快遁速,通天河开始收窄,水流回旋湍急,两岸的树木渐渐稀疏,河道在前方不远处拐了一个大弯,冲积出一片开阔的浅滩,卵石和沙砾之间,伏着一簇簇枯黄的苇草。 魏十七心中忽然一动,指指浅滩旁的树林道:“他们就躲在那里。” “你怎么知道?”史平复心生好奇。 魏十七摊开手掌,掌心托着一枚鹅卵大xiao的妖丹,赤红如火,闪动着妖异的红光,渐渐凝成朱雀的身形,随即又涣散消失——沈瑶碧藏匿得再好,也无法割断妖丹的感应。 孟中流道:“那里就是兽群饮水的浅滩,土人常在此设伏打猎,干涸时节前来饮水的山猪和土牛很多,打到的兽肉制成干肉或咸肉,能撑过整个冬天。” 史平复眯起眼睛极目望去,浅滩附近异常安静,树林距离河道有百来步远,隐约可以看见凌乱的兽迹。 “之前的两行男子脚印,就是在那里发现的。”孟中流补充了一句。 史平复皱眉道:“或许是圈套。” “先下去看看再説。”浦尾生按捺不住,当先降下飞剑,稳稳落在浅滩上,众人紧随其后,落后数步,彼此拉开距离,xiao心戒备。 浦尾生四下里打量,目光所及,到处都是兽群留下的足迹,有些清晰可辨,有些已经被风沙淹没。他紧握断玉剑,一步步向前行去,尚未接近树林边缘,一群头颅大xiao的蛾子飘飘悠悠飞起,忽上忽下,遮蔽了半个天空,翅膀呈黄色,上有黑色的花纹,不停变幻着形状,像一张张诡异的鬼脸。 “是鬼脸蛾!”孟中流惊呼一声。 浦尾生脸色微变,身形疾往后退,鬼脸蛾若有人操纵,分作数团,一拨拨缠着众人,翅膀扑闪之际,喷出一股股细xiao的黄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孟中流急忙出言提醒,“xiao心,鬼脸蛾的鳞粉有剧毒!” 众人闻言心中一凛,鳞粉铺天盖地,难以躲避,最是阴毒不过,他们不敢御剑飞起,避之不及,谁知躲闪之际,鳞粉随风飘来,竟如附骨之蛆。 祸不单行,脚下的浅滩沸腾翻滚,沙土四溅,十数根黝黑的藤条窜将出来,倒刺闪烁着血光。浦尾生将剑一挥,一道雪亮的剑气电射而出,将藤条斩断,腥臭的树液溅到剑身上,飞剑光泽顿时暗淡了些许。 赤霞谷发生的一幕在重演,只不过将雷火劫云换成了鬼脸蛾群,这等对付剑修的故伎,若説背后的指使者不是楚天佑,説破天也没用。 第十二节 着了对方暗算 鳞粉飘飘扬扬,殿后的剑修不敢过于迫近,坐看食尸藤妖逞威,一时间束手无策。 只耽搁了片刻工夫,鬼脸蛾已将先头诸人困住,翩翩起舞,鳞粉劈头盖脸洒下来,魏十七衣袖一展,一条幼xiao的六翅水蛇从他袖中飞出,张嘴一吸,将鬼脸蛾的鳞粉吞入腹中,如大补之物,扇动翅膀忽上忽下,兴奋异常,众人口/含辟毒丹,屏住呼吸,趁机驱动飞剑斩杀鬼脸蛾,却又被地下的食尸藤妖死死缠住,一时应接不暇。 史平复将撼岳剑一拍,弹出三道剑气,彼此交织在一处,忽然炸开,裂为无数细针,往复穿梭,鬼脸蛾坠落如雨。这一手“剑气崩”的神通将剑气裂为细针,每一枚都威力大损,对付修士只能起到干扰牵制之效,但鬼脸蛾本体孱弱,恰好为其克制。 魏十七和史平复双双出手,形势为之一缓,但鬼脸蛾源源不断飞出,似乎永无止尽,王晋当机立断,招呼寇玉城、张观峰、霍勉三人攻入林中,务求击杀操纵鬼脸蛾和食尸藤妖的幕后之人。 藤妖畏火,魏十七随手催动“火蛇符”,将数根藤条焚为灰烬,受他启发,孟中流和周戟施展火行神通,史平复甩出一叠“火蛇符”,张牙舞爪的藤条一扫而空,全无抵挡之力。藤妖被重创,本体深藏在地下,完好无损,史平复挥手将撼岳剑掷出,插入土石中直至没柄,剑气一吐,将其一击斩灭。 魏十七微微叹息,相似的布置,效果却截然相反,雷火劫云果然是克制剑修的大杀器,无可取代。 没有食尸藤妖在旁牵制,众人抖擞精神,仗剑将鬼脸蛾屠戮殆尽,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周戟脸色灰败,气喘吁吁,颓然跌坐在地,恶心欲吐。孟中流脸色极为难看,以剑支地,涩然道:“鬼脸蛾的鳞粉细如微尘,粘肤入血,化作剧毒,辟毒丹药不对症,克制不住……”史平复和浦尾生面面相觑,他二人修为深厚,勉强还撑得住,不受鳞粉侵扰的唯有魏十七一人,他金刚法体大成,区区一群鬼脸蛾,浑不当回事。 王晋等人久无消息,史平复催动真元,将鳞粉强行裹住,道:“你等且在此歇息,我去林中一探。”他深深望了魏十七一眼,御剑而起,化作一道白光,撞入树林之中。 魏十七走到周戟身旁,取出溺水匕,在他指尖轻轻一刺,挤出一滴腥臭的黑血,中人欲吐,隐隐泛出磷光。 周戟中毒最深,头晕目眩,惨笑道:“这是……无药可救了?” 魏十七沉吟片刻,招手将“玉角”唤来,抓住它的头凑到周戟指尖,六翅水蛇尽力吸了一回,周戟失血过多,脸色由灰败转为惨白,精神却好了很多。 “多谢师弟援手!”他谢过魏十七,取出丹药吞服,盘膝而坐,闭目调息,体内剧毒去了大半,剩下的以真元慢慢驱除,已无大碍。 魏十七如法炮制,为孟中流和浦尾生吸去剧毒,“玉角”吞食了大量毒血,神情颇见倦怠,懒洋洋钻入他袖中,沉沉睡去。 树林犹如噬人的猛兽,一入其中,便迷失了方位,史平复隐约觉得有人躲在树后窥视,紧赶慢赶,却永远差了几步,不见人影。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投射在松软的腐叶上,像一只只巨大的眼睛,四下里一片暝晦,光与暗的反差是如此明显,不像天成,而是人为。 史平复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掌心微微渗出冷汗,这是几十年不曾有过的体验。“是谁?谁躲在那里?”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回音,树林像有意识的生命,静静呼吸着,冷漠地注视着他。 他回头望去,只见暗影重重,无数高大的树木挡住视线,望不见波光粼粼的通天河,侧耳倾听,也不见水流的声响,只有自己激烈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像擂鼓,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几乎要跳出喉咙。 天旋地转,乾坤颠倒,一声沉闷的钟声骤然响起,震得他心神为之摇曳,御不稳飞剑,跌落在地。史平复惊骇之下,忍不住大叫一声,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耳畔只有钟声袅袅,悠远不绝。 “当——”又一声钟声响起,史平复如遭雷击,单膝跪地,喉间一阵阵发甜,用尽全力才将鲜血强行咽下。他心中亮如明镜,林中有高人布下禁制,暗设陷阱,他冒冒失失撞进来,不提防着了对方暗算。 恍惚之间,他看见一个瘦长的身影,一手托着口锈迹斑驳的铜钟,一手屈指缓缓弹去,如托着千斤重物,衣袖翻滚如波涛。史平复自知挡不住第三声钟响,一狠心,咬破舌尖,将满口精血喷在撼岳剑上,剑气冲天而起,刺破重重暗影,犹如千万个太阳同时亮起,天地再度呈现一片清明。 “咦!”对方诧异地叫了一声,将铜钟一抬,收去剑气,林间重又归于昏暗。 史平复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全力催动烛阴诀,剑尖亮起一dian微光,刺骨的寒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正是“烛阴吹息”的先兆。 第十三节 画虎不成反类犬 剑气在铜钟内左冲右突,嗡嗡作响,瘦长汉子五指轮动,逐一点在钟钮上,足踏七星步,飘然退出数丈,身形渐渐变淡,消失在虚空中。-- 烛‘阴’吹息,吹为冬,息为风,剑气夹杂着寒意蜂拥而出,史平复全力施为,比之石传灯不知强了多少倍。林中布下的禁制被剑气刺得千疮百孔,天地元气崩散溃灭,可瘦长汉子却始终没有现身。 史平复收敛剑诀,以剑拄地,体内真元鼓‘荡’,隐隐遏制不住剧毒。他心生退意,念头才起,瘦长汉子的身形再次浮现在眼前,若虚若实,形同鬼魅。 “可是一气化三清?”史平复一颗心沉到底,沙哑着嗓子问道。 “咦,你也知道一气化三清?” 史平复苦笑道:“没想到,太一宗潘乘年之后,又有第二人练成了这‘门’绝技。” 一气化三清出自《太一筑基经》,乃是玄‘门’至高无上的绝技,有无穷妙用,一言以蔽之,即锤炼‘胸’中一口清气,成就身外化身,虽隔万里,犹如亲至。瘦长汉子并非实体,而是一具清气所化的身外化身,动念远飏,史平复剑诀再厉害,也不得近身。 “能‘挺’过灭法钟两次冲击,你也算了不起了,不过运气到此为止……”瘦长汉子扣指弹在铜钟上,“当——”又一道钟声响起,史平复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七窍中慢慢渗出鲜血来。 眼前一片模糊,意识渐渐消退,史平复万念俱灰,催动残存的真元,将撼岳剑一拍,飞剑哀鸣一声,钻入地下,视土石为无物,疏忽蹿出数里,这才冲天飞起,投流石峰而去。 瘦长汉子大感意外,收起灭法钟,低头看去,只见铜钟内壁多出三道深深的剑痕,呈“之”字形绞在一起,心道:“昆仑剑修果然不能小觑,区区一道剑气,居然能撼动灭法钟,着实可虑。”他伸手一抹,剑痕应手消失于无形,灭法钟回复如初。 送走撼岳剑,史平复心中一松,再也支撑不住,颓然摔倒在地 瘦长汉子沉默片刻,招招手道:“洪师弟,出来吧。” 数息后,铁梨木下鼓起一个大土包,钻出一个五短身材的猥琐男子,脸上笑嘻嘻,拍打着身上的泥土,道:“吴师兄风范不减,更胜当年,一出手就将史平复擒下,此人一去,剩下的昆仑小辈就不足为虑了。” 瘦长汉子手一晃,将镇魂钟收入储物指环中,摇摇头道:“未必,史平复辈分虽高,修为不过尔尔,倒是那个‘操’纵五‘色’神光,力撼定海珠的怪物,才最为棘手。” 猥琐男子有些讪讪的,昨夜那电光石火的一剑,让他不寒而栗,幸好这一剑不是冲着他而来的,万幸万幸! “洪师弟,你且把史平复摄去,留着他的‘性’命,还有大用。” 猥琐男子从袖中取出一杆小幡,念动咒语祭在空中,赤芒闪动,一声响,将史平复摄入其中。 “先去接应一下文师侄,虽说有夔牛朱雀帮衬,毕竟他受伤不轻,若是出了纰漏,楚师兄面上不好看。” 猥琐男子答应一声,辨明方向,向树林深处快步行去。 二人俱是太一宗的修士,瘦长汉子姓吴名鲲,天风殿殿主,猥琐男子姓洪名新,灵霄殿供奉,许灵官的师兄,他们口中的“文师侄”,系风雷殿殿主楚天佑的二徒弟文转蓬。 当年楚天佑携太一宗的‘精’锐千里奔袭赤霞谷,俘获的昆仑弟子大多出自旁支七派,无一人修炼青冥诀,让他大失所望。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掌‘门’潘乘年将这些昆仑中坚俊彦换取山河元气锁,只加了月华轮转镜作添头,就此偃旗息鼓,退出昆仑,两派对峙不下的局面,又回到了起点。 楚天佑不甘心止步于此,他暗中布局,命灵霄殿供奉洪新潜远赴西陲,打探消息,寻求可乘之机。 洪新擅长豢养灵虫,为人机警,心思缜密,他从空竹山潜入蛮骨森林,‘阴’差阳错‘摸’到离人沟,找到土人的村落,发觉昆仑弟子驻守其中抵御妖兽,共计十人,以黎洄之徒孟中流为首。 他将消息传递回连涛山,楚天佑谋划再三,定下引蛇出‘洞’,夺取青冥诀之计,他面授机宜,命二弟子文转蓬亲赴蛮骨森林主持大局,依附于风雷殿的晏南平、江巨野、沈瑶碧三妖随行左右,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将二十四颗定海珠借与徒弟,并请天风殿殿主吴鲲派出一具身外化身,作为后应。 三人三妖会合于蛮骨森林,夔牛晏南平降服了木魈,‘操’纵妖兽作出进犯离人沟之势,并在浅滩布下‘迷’局,玄龟江巨野击杀徐佑,放走金一彪,迫使孟中流向昆仑求援。 文转蓬指挥若定,驱兽群夜袭离人沟,三妖逞威,洪新趁机祭起白骨幡,摄走浦羽,文转蓬见魏十七棘手得紧,祭起二十四颗定海珠偷袭,不想被五‘色’神光抵住,徒劳无功,非但占不到便宜,反被对方驱剑丸偷袭一剑,受伤不轻,只得退避三舍。 昆仑剑修追至通天河浅滩,吴鲲受赤霞谷之役的启发,设下陷阱,一举将史平复等剑修困住,只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缺少雷火劫云克制飞剑,鬼脸蛾和食尸藤妖终被对方破去,史平复自恃修为,孤身追入树林,遭吴鲲暗算,反把自己赔了进去。 第十四节 天大的好处 先后三声钟响,震人心魄,撼岳剑穿地而出,哀鸣不已,化作一抹流光,投流石峰而去。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史长老弃了须臾不离的飞剑,性命堪忧——孟中流与浦尾生面面相觑,对手如此强悍,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浦尾生念头百转,忽然挺止了身躯,涩然道:“我儿子被他们掳走了,我得把他找回来。”他不再犹豫,御剑而起,投入树林中,义无反顾,全然不给旁人劝解的机会。 孟中流看看周戟,又看看魏十七,“你们怎么説?” 周戟试探着道:“王师叔他们……” 孟中流直截了当戳破了他的侥幸,“太一宗来了不止一人,再加上夔牛和木魈……这么久没动静,凶多吉少。” 周戟心中犹豫不决,他身中剧毒,失血过多,连自保都堪忧,但要弃了同门独自逃生,又心有不甘。 魏十七道:“你们先回土人村落示警,我留在这里。” 孟中流正待开口,忽见一长髯老者,一妖娆女子,一黑瘦少年从林中步出,只得苦笑道:“看来是走不脱了!” 魏十七道:“无妨,此间留我一人足矣,你们先走。” 见识了五色神光和剑气化莲,孟中流心中的那dianxiao得意早已烟消云散,魏十七,寇玉城,这两个昆仑的后起之秀咄咄逼人,在他们面前,除了痴长几岁,他没有任何炫耀的资本。 他放低姿态,黯然道:“那就拜托了。”説罢,扶起周戟,双双御剑飞去。 晏南平放任他们离开,眼皮子都不稍动,他呵呵干笑几声,道:“不打不相识,尊驾怎么称呼?” 魏十七道:“姓魏,魏十七。” 晏南平心中大定,能通报姓名,那就还有得商量,一上来叫打叫杀,实在有违他的本意,昨夜一战打得莫名其妙,折了江巨野,伤了沈瑶碧,若非太一宗在身后虎视眈眈,他万万不愿主动挑衅昆仑。 凡事都可商量,只要付得起价码。 “魏老弟,明人不説暗话,你我俱是同类,虽説立场不同,毕竟有那么一些香火情在,説实话,与昆仑为敌,并非出于本意,实在是受太一宗胁迫,迫不得已。” 魏十七微微颔首:“不错,太一宗命你等为先驱,首当其冲,并不把你们当自己人看。” 晏南平拊掌叹息,絮絮叨叨道:“魏老弟是精明人,江巨野折在你手,也是命数使然,怨不得别人。不瞒魏老弟説,眼下形势大不妙,太一宗稳操胜券,史平复业已授首,王晋等人俱被擒下,只逃掉一个使铁剑的剑修,身法诡异,与灵猫族有几分相似,钻入林中就不见了。” “太一宗来了几人?” 晏南平扳着手指道:“天风殿殿主吴鲲,凌霄殿供奉洪新,风雷殿殿主楚天佑的二徒弟文转蓬,三人以文转蓬为首,又以吴鲲修为最强。” 魏十七审时度势,单单二十四颗定海珠就应付得颇为吃力,再加上吴、洪二人,昆仑铩羽而归,也在情理之中,此次驰援蛮骨森林,他本以为褚戈已足够重视,没想到幕后的黑手竟是楚天佑,一招错,满盘损,已回天乏力。 “你们有何打算?” “我等也不愿为太一宗卖命,虚与委蛇罢了,此番来到蛮骨森林,其实是另有打算。”晏南平顿了顿,堆着笑容道,“这通天河下游有一处深潭,其中藏了一桩天大的好处,只是折了玄龟江巨野,实力有所不待,没奈何,只能厚着脸皮来找魏老弟援手,若得手,便分润老弟一份,绝不食言。” “什么好处?” “那深潭唤作黑龙潭,据説黑龙的遗骸便在潭底。” 魏十七微微一怔,“地渊黑龙?” “正是地渊黑龙。” “黑龙的遗骸……这么説来它业已殒命?” 晏南平苦笑道:“这个……我也不敢打包票。” 木魈听到这里,插嘴道:“玄水黑蛇佘昊先天不足,寿元无多,它的父母不惜性命潜入黑龙潭,带回一片颈下逆鳞,救了佘昊的xiao命,黑龙若还活着,哪容得两条xiao蛇放肆。” 魏十七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想了片刻,道:“找到黑龙的遗骸,这好处怎么分?” 这便是答应了。晏南平笑了起来,“现下説怎么分,空口白牙,都是哄人的虚言,先下得黑龙潭,找到遗骸再説,以魏老弟的实力,不必担心我等反悔。” 这是实在话,魏十七有些心动,地渊黑龙,碧梧妖凤,首穷天狐,北漠天狼,侵入这方天地最强悍的四名天妖,其中又以黑龙为最,如能取得它的遗骸,兴许真会是天大的好处。 不过,晏南平为什么力邀他加入?看来问题出在江巨野身上。黑龙潭不是那么好进的,龙潭虎穴,他们需要助力,不可或缺的助力。 “好,成交。”他随手将朱雀的妖丹抛还给沈瑶碧,弃若敝屣,连她脸上惊喜的神情都没有多看一眼。 第十五节 笑天笑地笑自己 树影重重,浦尾生在林间御剑而行,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一忽儿快一忽儿慢,全神戒备,疑神疑鬼,满脑子都是儿子的种种惨状,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一个怪异的念头忽然闪过,干脆找个女子再生个儿子,从头来过——他感到羞愧,急忙把这个念头驱出脑海,却又忍不住想起流石峰上的女人,阮静,余瑶,秦贞,夏一斛……杂念像杂草,烧不尽,吹又生。 这就是男人吧?明知是赴死,为了儿子,愿意搏一搏,但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这是天性,是本能,前者是,后者亦是,无法遏制,未能免俗。 不知飞了多久,一声清啸鼓风而起,寒意肆虐,剑气冲天而起,四散飞射,如疾风,如骤雨,怒吼连连,一座八角十三层的佛塔冉冉升起,却被剑气一阵乱打,蒙上一层惨白的严霜,金光黯淡,居中断为数截。 怒吼转瞬变为惊呼,赤芒一闪,一杆长幡节节拔高,在漫天剑气中苦苦支撑。 烛阴吹息,吹为冬,息为风,王晋的造诣,犹在乃师之上。 一声钟响,似乎近在耳边,又似乎远在天涯,心魂为之摇曳,浦尾生御不稳飞剑,急忙跳下地。眼前忽地一亮,二十四颗定海珠冉冉升起,焦雷阵阵,蓦地一声响,天崩地裂,飞剑哀鸣,烛阴吹息被生生打断,长幡一阵晃动,黑气氤氲,将一人凭空摄走。 浦尾生进退两难,太一宗竟来了三位修士,法宝层出不穷,连王晋都撑不过一个照面,这时候凑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过既然来到这里,又岂能掉头不顾,他咧开嘴无声地笑着,笑天,笑地,笑自己,笑了一阵,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 眼前豁然开朗,铁梨木东倒西歪横了一地,张观峰举着半截断剑,抖得像风中的枯叶,站都站不稳,霍勉干脆躺在淤泥中,蜷缩成一只大虾,手脚抽搐,七窍淌出浓稠的鲜血。 三名太一宗的修士冷冷注视着他,一托铜钟,一持长幡,一掌宝珠,夔牛、朱雀、木魈三头大妖成犄角之势,拦住去路,浦尾生鼓起勇气,大声道:“来者何人,可敢与吾一战!” 片刻之前,吴鲲与洪新甫一现身,二话不説便祭起法宝,寇玉城何等机警,心知今日一战绝无胜机,顾不得招呼王晋一声,身影微晃,游鱼般一刻不停变换着方位,遁入密林中消失无踪,王晋等人慢了半拍,被灭法钟和渡厄金塔禁锢,逃之莫及,只得背水苦战。 寇玉城泼开双腿,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他不觉得羞愧,打不过就逃,这是在蛮骨森林求生的铁律,已经渗入血液中,成为本能,保全性命,才能卷土重来,他就是这样一diandian强大起来的。 只是这一次,他有些沮丧,那二十四颗光耀天地的宝珠,怎么看,都不是凭一己之力能够硬撼的,也只有魏十七那个怪物,刷动五色神光,才可匹敌一二。 不知逃了多久,不知逃出多远,也不知自己在哪里,寇玉城放慢脚步,双手撑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水从额头淌下来,淌进嘴里,一滴滴落在腐叶中。他尝到了苦涩的味道。这一次驰援离人沟,可以説中了太一宗的圈套,几乎全军覆灭,当今之计,是尽快向流石峰求援,只有师尊亲自出手,才能扭转颓势。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纸笔,匆匆修书一封,正待缠在金剑之上,送回流石峰,身后一人好奇地问道:“这就是飞剑传书?”声音清脆,如环佩叮咚。 寇玉城浑身一颤,慢慢转过身,却见一双女子站在身前,眉目如画,肤光胜雪,明艳不可方物,左首一人年岁稍长,神态温柔可亲,右首一人稚气未脱,眼眸璀璨若星,二人容貌有七八分相似,显然是同胞姐妹。 二人之旁,数步之遥,有一清隽老者,沉静从容,眼角眉梢略有几缕皱纹,一双眼黑多白少,神采内敛。 寇玉城微微躬身,双手垂落,涩然道:“可是潘掌门亲至?” 那老者目视浦尾生,展颜一笑,道:“年纪轻轻,修成红莲剑气,成就不可限量。你是何人的弟子?” 在太一宗掌门跟前,没有隐瞒的必要,寇玉城老老实实道:“晚辈师从五行宗朴宗主。” 潘乘年diandian头,道:“朴天卫眼光不差,两个徒弟都教得不错。他现下是昆仑掌门了吧?” “回禀前辈,不日之前,师尊已执掌昆仑。” “五行宗宗主之位传与了何人?” “是晚辈的师兄。” 潘乘年哂笑道:“御剑宗没落了,五行宗合该兴起,朴天卫打算怎么安置你?” 寇玉城道:“但凭师尊安排,晚辈不敢妄加揣测。” 二人一问一答谈了片刻,那对同胞姐妹中的xiao美女等得不耐烦,插嘴道:“问你呢,这就是飞剑传书?” 第十六节 踏破铁鞋无觅处 少不更事?恃宠而骄?寇玉城见潘乘年不以为忤,颇有纵容之意,便略加解释一二。金剑有雌雄之分,同出一炉,以秘法铭刻禁制,飞剑传书,便是利用雌雄金剑务求合一的感应,虽隔数千里,朝发而夕至。 那容颜尚稚的妹子道:“你有金剑吗?送我一对!” 寇玉城为难道:“传书飞剑炼制不易,只此一柄,没有多余的可送给你。” 那妹子颇为失望,扁扁嘴,回头望着姐姐,“阿姊——”后者微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妹子嘀咕了几句安静下来,呆呆出着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做姐姐的抚摸着她的秀发,眼帘低垂,暗暗叹息。 潘乘年话归正题,问道:“你匆匆而来,在躲避什么?” 寇玉城见他似乎并不知情,心中好生诧异,一时也不及多想,便将太一宗处心积虑算计昆仑剑修,趁乱夺取青冥诀的始末一一道来,暗中窥探潘乘年的脸色,没有发觉丝毫异样,他是城府深,不形于色,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潘乘年听罢,微微颔首道:“此小事耳,你也无须传书回流石峰,且在前面引路,去见一见文转蓬三人。[小说]” 寇玉城猜不透这位太一宗的掌门作何打算,形势比人强,他也无从选择,只能乖乖地照办。 潘乘年并不急于赶路,背负双手,不紧不慢,一路看着蛮骨森林的景致,古木参天,腐叶瘴气,暗无天日,明明没什么景致,他却看得津津有味。至于那对容色姣好的姐妹花,跟着潘乘年亦步亦趋,埋头赶路,小妹子虽不更事,却也没闹什么幺蛾子出来。 寇玉城在蛮骨森林潜修十年,练就了近乎野兽的本能,原路折回,竟分毫不差,四人赶在天黑之前,来到了日间激战的所在。 篝火熊熊,水沸肉香,吴鲲骇然起身,脸色变幻不定,躬身行礼见过掌门,洪新更是坐立不安,结结巴巴道:“掌……掌掌掌……掌门,你怎么来了……” “很意外吗?慢慢说,不急。”潘乘年温言安慰他,这让洪新更加惶恐不安。他面见掌门的机会不多,闹不清这是正话还是反话,额头上冷汗涔涔,一滴滴淌下来,还不敢举袖擦拭。 反倒是文转蓬镇定自若,对寇玉城视而不见,整了整衣冠,依足礼数见过掌门,坦然道:“请掌门恕罪。” 潘乘年淡淡道:“何罪之有?” “此番奉师尊之命,赴蛮骨森林谋取昆仑青冥诀,未能及早面陈掌门——” 潘乘年伸手虚按,打断他道:“楚师弟打点连涛山,一言决断,无须面陈,你身为他的徒弟,岂会不知?” 文转蓬沉默片刻,微笑道:“是,弟子失言了 。不知掌门因何到此?可有弟子效劳之处?” “听闻有三名半人半妖的天妖依附于风雷殿,现在何处?” 文转蓬心中打了个咯噔,道:“确有其事,夔牛晏南平,玄龟江巨野,朱雀沈瑶碧,为避昆仑剑修,投入风雷殿,其中玄龟业已陨没,剩下夔牛和朱雀前往通天河浅滩追杀落败的昆仑剑修,至今未返——弟子即刻动身,将二妖召来,面见掌门。” 潘乘年摆摆手,道:“此事不急,先搁在一旁。我且问你,青冥诀可曾得手?” “回禀掌门,我等擒获了一名五行宗的弟子,姓浦名羽,修炼青冥诀多年,正待押回连涛山盘问。” “你师父长于谋划,算无遗策,昆仑剑修折在你手下,也是情理之中。嗯,都擒下哪些人物,放出来瞧瞧。” 掌门发话,洪新哪敢怠慢,手忙脚乱掏出白骨幡,念动咒语,一阵赤芒闪过,史平复,王晋,浦尾生,浦羽,张观峰,霍勉,尽数滚落在地,一个个迷塞了七窍,人事不省。 潘乘年一一看过来,指指史平复道:“先将他唤醒。” 洪新摇动白骨幡,一声雷响,史平复蓦然苏醒,跳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注视着潘乘年,神情极为复杂。 “多年未见,史兄沦落至此,殊为可叹。” 史平复长叹一声,垂下头,又抬起头,羞愧道:“潘掌门,今日我昆仑一败涂地,旁的话也不多说,史某厚着脸皮与掌门打个商量,做桩交易,还请掌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我等一马。” “什么交易?”潘乘年似笑非笑,史平复性情高傲,何曾见他低头服软过。 史平复咬着牙道:“这蛮骨森林中,藏有地渊黑龙的遗骸。” 潘乘年一怔,随即目视那对同胞姐妹,呵呵大笑,声震林梢,“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果然不枉我走这一趟!” 文转蓬皱起眉头,不知掌门因何喜形于色,史平复却看到了一线转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潘乘年笑了几声,命洪新将昏睡不醒的昆仑弟子尽数唤醒,二话不说,纵其离去,文转蓬欲言又止,其他人也就罢了,浦羽通晓青冥诀,走了实在可惜,师尊的一番谋划,都付诸流水。 但在掌门跟前,他垂着手什么都没说。 在史平复的催促下,王晋、寇玉城等人御剑飞起,无移时走了个一干二净,唯独留下他一人,应对太一宗掌门的问诘。他不敢有虚言,潘乘年乃是宇内硕果仅存的渡劫期大修士,若要将他们擒回,只在挥手之间。 好在,地渊黑龙的遗骸,并非虚言。 第十七节 人算不如天算 事情的原委要从孟中流説起。 他远离流石峰,驻守离人沟土人村落,目的是为了寻求冥冥中那一线突破的机缘。正如同魏十七猜测的那样,孟中流的机缘来自《合气指玄经》,来自蛮骨森林中取之不尽的妖丹。 然而《合气指玄经》终非昆仑正道,天长日久,妖丹中的杂质沉积在体内,污损道胎,为害不浅,孟中流费尽心机,从密林深处采得良药,养护道胎,好不容易才熬过剑气关,却难以为继了。 他并不知道《合气指玄经》还有一篇补遗,能克服炼化妖丹的种种弊端,直指大道。这篇补遗出自昆仑掌门紫阳道人之手,私下里传与钩镰宗宗主陆葳,辗转落入魏十七之手,魏十七以人身修炼妖族功法,得来无用,转手赠予xiao师妹秦贞。这其中的关节,孟中流一概不知。 孟中流深知炼化的妖丹愈多愈杂,道胎受损就愈重,若继续修炼《合气指玄经》,所用妖丹就必须以“质”胜“量”,不能再贪多。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与土人族长金不换闲聊,听闻一个故老的传説,通天河的下游之所以是一条“死亡之河”,是由于河水洄漩淤积处,有一个深潭,黑龙死于其间,妖气氤氲,触者必死。 初闻骇然,随之心动,孟中流暗自忖度,若能找到地渊黑龙的遗骸,取妖丹炼化,定能突破瓶颈,再上层楼,修成剑丝。 于是他花费了七年光阴,沿着通天河逐尺逐寸搜寻,终于在河底找到了传説中的黑龙潭。 然而黑龙潭为禁制封锢,不得其门而入,孟中流只得寻求援手,史平复的到来让他看到了机会,这位五行宗的长老擅长破禁,得他相助,或有五成把握进入黑龙潭。 天妖黑龙死于黑龙潭下,兹事重大,史平复叮嘱孟中流秘而不宣,有意亲眼确认,先分得一杯羹,再做打算,这dian私心正中孟中流的下怀。 及至寇玉城告密,秋子荻现出蛇身,孟中流难辞其咎,史平复才发觉原来他还隐瞒了些什么。发现黑龙潭的,恐怕是土生土长的玄水黑蛇,剑修入水,一身神通所剩无几,孟中流有何能耐,在浑浊幽暗的通天河底找到黑龙的殒身之地?不过出于某些考虑,史平复并没有追究他“勾结妖族”之罪,在他看来,黑龙的遗骸才是第一等要紧事,其余的旁枝末节,大可放到一边,留待秋后算账。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这个秘密不得不便宜了太一宗掌门潘乘年。 他也曾想过隐没黑龙的下落,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幻想,与黑龙相比,青冥诀更为重要,哪怕不得不灭了浦羽的口,也要确保青冥诀不至于落入太一宗之手。 好在潘乘年亲至,顾念当初的交情,网开一面,总算没有沦为昆仑的罪人。他相信潘乘年不会出尔反尔,食言而肥,换成旁人,他万万不敢冒险。 史平复前前后后交待仔细,松了口气,就像卸下了肩头的重担。潘乘年沉吟片刻,忽然皱起眉头,似乎感应到什么异样,举头望着极北之地,久久没有发话。 “真是糟透了……”他捏捏眉心,低声嘀咕了一句。 文转蓬心头一跳,在那一瞬间,他看到潘乘年的脸由实转虚,变得模糊不清,随即又恢复了原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他意识到,眼前的潘掌门,就如同一言不发的天风殿殿主吴鲲,只是一具身外化身。 潘乘年呆立良久,这才转过身来,朝文转蓬挥挥手,道:“你三人即刻回转连涛山,遇到楚师弟,传个话,就説我説的,太一宗门下,不准踏入蛮骨森林半步。” 文转蓬心中一凛,哪敢多言,当即应允下来。 “去吧,莫要耽搁。”潘乘年忽然意兴阑珊,失去了耐心,变得有些浮躁不安。 文转蓬躬身辞别掌门,与吴鲲、洪新退入密林,匆匆离去。一路上,他疑窦丛生,潘乘年的举动极不寻常,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连他都失去了一贯的镇定。 潘乘年的失态,连史平复都看了出来,但他只作不见,低头不语。 黑龙潭涉及两个关键的人物,昆仑派的孟中流,通天河的佘昊,潘乘年低头思忖片刻,似乎做出了决断,道:“史兄,先找到孟中流,再下通天河寻黑蛇,嘿嘿,黑龙潭,哪怕当真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 説话间,他挥手抛出一物,见风便长,化作一艘玉色的飞舟,两头尖尖,狭长的舱内可容四五人站立。 潘乘年命史平复在前引路,后者御剑而起,飞出密林,在浅滩徘徊片刻,不见昆仑弟子的身影,心下有些忐忑,当下沿着通天河往土人村落飞去。 飞舟划过长空,紧随其后。 第十八节 伏波洞一行 繁衍生息了数百年的村落毁于从天而降的火雨,族长殒命,土人只得背井离乡迁往他处,在此之前,他们须赶往断崖峰,跟之前避难的妇孺会合,再作决定。 离开村落的除了土人,还有一干高来高去的昆仑剑修,褪去了神秘和敬畏,他们也是可以被打败的。 唯独孟中流留了下来。 别人可以回流石峰,他却不能。他是御剑宗的弟子,一个失势的宗门,没了师尊,又背负着“勾结妖族”的嫌疑,等待他的命运会是什么,可想而知。孟中流心中清楚,“勾结妖族”云云,也并非完全诬陷,他瞒着师门,私下里与玄水黑蛇佘昊交好,谋取妖丹修炼《合气指玄经》,这是颠扑不破的事实,一旦暴露在阳光下,纵有一千张嘴,也辩不清楚。 他决定留在蛮骨森林继续打探消息,浦尾生也没有为难他,只是在临走前説了句“好自为之。” 是的,好自为之。 当史平复找到他时,孟中流正站在一片焦黑的废墟中,感到孤单而凄凉,蛮骨森林以西是巍巍昆仑,蛮骨森林以东是繁华中原,他在二者之间,与玄水黑蛇为伍,这是何等的可笑。 史平复担心他不知情,抢上前dian明了潘乘年的身份,命他仔细应答,孟中流哪还不知趣,急忙执晚辈礼,见过这位太一宗硕果仅存的大修士。 潘乘年问了他几个问题,孟中流如竹筒倒豆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丝毫隐瞒。 正如史平复猜测的那样,玄水黑蛇佘昊与孟中流臭味相投,交情甚笃,前者赠送妖丹,助孟中流突破瓶颈,练成剑气,后者为其掩饰,助佘昊冒充秋子荻,体察了一把凡人的生活。 説到底,佘昊也是蛮荒异种中的另类。 它的父母也是堪比美人蟒、九头虺、龙象、雷鸟的大妖,好不容易从镇妖塔下逃出生天,躲过昆仑剑修的追杀,潜入蛮骨森林,藏身于通天河底,安分守己,极少露面。二妖为大日阳火所伤,始终未能痊愈,及至诞下佘昊,发觉爱子先天不足,寿元无多,情急之下,它们不惜以身涉险,潜入黑龙潭,取得黑龙颈下逆鳞,这才挽回了佘昊的xiao命。 父母亡故后,佘昊独自在通天河过活,它性情温和,修炼也不勤勉,反倒热衷于跟土人打交道,阴错阳差结识了孟中流,引以为至交好友。 正是得玄水黑蛇鼎力相助,孟中流才找到了传説中的黑龙潭,只是佘昊不清楚破禁之法,也不知它的父母当初是如何潜入潭下的。 史平复xiao心翼翼窥视潘乘年的脸色,见他有些漫不经心,便开口问道:“玄水黑蛇的巢穴在何处?” “在通天河下游的伏波洞中,距离离人沟不远。” 史平复向潘乘年道:“潘掌门,不如我等前往伏波洞一行,找那佘昊引路,去黑龙潭一探。” 潘乘年颔首应允,道:“剑修不善水,入水则束手缚脚,也罢,你二人且上这如意飞舟,少安毋躁。” 史、孟二人面面相觑,只得叨扰一声,登上飞舟,潘乘年衣袖一展,飞舟斜飞而起,掠过长空,一头撞入通天河中。 也不知潘乘年使了个什么神通,河水从中豁然分开,水雾裹着如意飞舟往下游滑去,转瞬飞驰十数里。史平复看得明白,这是五行遁术中的水遁,遁速比之御剑飞行要慢上许多,但胜在平稳安逸,没有朔风扑面之苦。 飞舟如刀,剖开幽暗浑浊的河水,孟中流睁大了眼睛辨认方位,指指diandian,走走停停,找了xiao半个时辰,终于来到玄水黑蛇栖身的伏波洞前。 洞口有一人多高,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幕,水纹晃动,不断变幻着形状,犹如某种神秘的法阵。 总算不辱使命,孟中流松了口气,道:“这是玄水黑蛇布下的隔水禁制,穿过水幕,便是伏波洞了。” 潘乘年足尖轻轻一dian,催动飞舟,倏地投入洞中。 眼前一花,天旋地转,众人已置身于一处昏暗的洞穴中,四周空荡荡的,水汽氤氲,目光所及,到处都是湿滑的岩石,不时有水珠坠落,滴滴答答,发出轻微的声响。 潘乘年收起如意飞舟,命孟中流在前引路。佘昊曾邀孟中流来伏波洞中做客,他大略记得路径,当下举步上前,转过数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空旷的洞府呈现在眼前,头ding悬挂着十多颗明珠,洒下一片清冷的银辉,堪比月色,居中摆着石桌石凳,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洞府内空无一人,史平复皱起眉头,嘀咕道:“莫非那佘昊还未回来?” 孟中流隐隐觉得不安,里外兜了一圈,忽然眼神一凝,弯腰拾起一截枯木,凑到鼻下嗅了嗅,骇然道:“木魈来过这里!” 木魈乃是蛮骨森林中土生土长的妖物,统领兽群,称王称霸,佘昊父母的到来威胁到它的地位,三妖相斗多年,互有胜负,由此结下了仇怨。佘昊父母亡故后,木魈去了大敌,拍手称快,它意欲斩草除根,却始终为通天河所阻,无法得手。如今它得了强援,有夔牛和朱雀相助,只怕佘昊已遭了毒手! 第十九节 兴许是前脚后脚 “嗯……呵……嘎嘎……”先是一声低婉的呻吟,鼻音妩媚入骨,接着是阴恻恻的低笑,让人毛骨悚然。()史平复猛一回头,却见之前向寇玉城讨要传书金剑,之后又一言不发的妹子,此刻跪倒在地,秀发盖住脸面,双肩微微耸动,笑得前仰后合。 “阿雅,阿雅……别这样,你别笑了……啊!”做姐姐的扶住妹子,一脸焦急,伸手去捂她的嘴,却被妹子一口咬住手指,不禁叫出声来。 潘乘年见怪不怪,挥挥手道:“你们先出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史平复与孟中流面面相觑,不敢多问,急忙离开洞府,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生怕撞破了太一宗的隐秘,引火上身,心中却忍不住暗暗猜测,彼此交换了一个诡异的眼色。 那对妹子,古怪得紧! 牙关越咬越紧,做姐姐的眼泪汪汪,又不愿硬扯,一味抚摸着妹子的秀发,低声安慰。 咬了片刻,妹子突然松开嘴,半身挺起,向后弯成一道弓,满头长发无风自动,良久之后,她眉心放出一线白光,一枚明晃晃的鱼形古锁飞将出来,通体如玉,眼中镶了一块黑石,四处游动不息,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那是山河元气锁,阳锁 紫阳道人与潘乘年的交易,明面上昆仑付出了山河元气锁和月华轮转镜,其实暗地里还有天狐地藏功,作为表明态度的回报,潘乘年也将完整的《太一筑基经》交还给昆仑。 既然联手,就要有联手的样,阴锁和阳锁,就是再好不过的盟约。 那对年纪不大的姐妹,是潘乘年找来祭炼阳锁的人选,姐姐叫卞慈,妹妹叫卞雅,原本是孪生姐妹,心意相通,形影不离,连潘乘年都分不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卞雅继承了睚眦的血脉,人妖混血,侥幸熬过第一次觉醒,可惜魂魄受损,多半浑浑噩噩,偶有清醒,一忽儿稚言稚语,一忽儿哭哭笑笑,无法修炼天狐地藏功。 幸好她有个姐姐,没有继承到睚眦的血脉,还是个普通人类的姐姐。 潘乘年遍览《太一筑基经》,找到一门冷僻的功法,卞慈修炼三年,始有小成。这门功法称为“同心功”,唯一的效用,就是利用孪生姐妹间的先天感应,心神相连,控制对方的一举一动,由表及里,乃至于修炼功法。 卞慈遥遥操纵卞雅的肉身修炼《太一筑基经》,不知耗费了多少灵丹妙药,终于凝结道胎,成就金丹,潘乘年殚思竭虑,另辟蹊径,助卞雅汲取妖气,按部就班修炼天狐地藏功,将一枚飞天梭洗炼为本命物,以为钥牡,进而锤炼妖元,祭炼山河元气锁。 一年年过去,血脉的差异渐渐显露,卞慈长得快,卞雅长得慢,姐姐愈来愈像姐姐,妹妹愈来愈像妹妹,姐妹二人虽然容貌相仿,却不再是最初那么惟妙惟肖,难以分辨。 卞雅只是一具偶有神智的行尸走肉,卞慈才是真正的主人。 阳锁吞吐着鱼口中的飞天梭,在空中肆意穿梭,似乎沉寂了许久,终于有机会出来透透气,欢喜雀跃。潘乘年掀动眉毛,凝神看了片刻,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阿慈,将阳锁收起来吧。” 卞慈答应一声,闭目凝神,左手捏定法诀,右手缓缓一招,卞雅忽然止住笑,像牵线木偶般一跃而起,低头垂发,下颌磕着锁骨,双臂晃晃悠悠,仿佛没了骨头。 低沉的咒语喃喃响起,带一丝沙哑,一丝温柔,如泣如诉,卞雅猛地睁开眼,瞳孔失去了神采,双手结成手印,十指轮动,幻化出一片虚影,骤然静止。一声清啸,鱼口中的飞天梭趁着吞吐之机,奋然挣脱束缚,星驰电掣般飞回,阳锁紧随其后,在含住钥牡的同时,从卞雅眉心钻入,消失无踪。 卞慈收回功法,发际白气氤氲,神情倦怠,她抢上一步,张开双臂,卞雅浑身一软,失去了支撑,恰好倒在她怀中,轻得像一朵莲花。 “师父,阳锁为何有此异动?它似乎在寻找什么……” 潘乘年四下里打量着洞府,悠悠道:“它在寻找阴锁。吾紫阳选中的人,来过这里。他来过这里,就在我们之前,兴许是前脚后脚。” 卞慈微微喘息着,慢慢蹲坐在脚跟上,卞雅蜷缩在她怀里,手脚软绵绵垂落,声息全无。“怎么办?要追上去吗?”她心疼地望着妹子。 “先歇一会再说,不急。” 卞慈紧紧抱着妹子,不肯松手,就这样蹲在地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节 炖一锅蛇汤 时间退到数个时辰之前,玄水黑蛇的洞府闯入了一群不速之客,为首的便是佘昊的世仇木魈,这一次,他有备而来,在夔牛和朱雀的联手压制下,佘昊毫无还手之力,被他狠狠揍了一顿,鼻青脸肿,筋骨酸软,只能束手就擒。 他本来就疏于修炼,不以善斗见长,某种意义上,佘昊更接近于一个“学者”,热衷于跟土人打交道,醉心于打造宝具。论修为,木魈远胜于佘昊,但在通天河下,癸水之气异常浓郁,他一身神通被削弱九成,这才迟迟不能制服对手。 佘昊暂留一条性命,还有用,木魈按捺下杀性,张嘴吐出三根尖利的木刺,摸着他的后背,狠狠刺在脊梁内,截断了妖元。佘昊浑身一软,眼珠凸起,嗬嗬嘶吼着,满地乱滚,把石桌石凳尽数压倒。 折腾了一炷香的工夫,他才消停下来,筋疲力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木魈重重踢了他几脚,见他毫无抵抗,这才俯身搜出一堆零零碎碎的物件,翻了一阵,挑出三颗避水珠,一枚指环。 他想了想,把指环交给魏十七,生硬地笑道:“佘昊别的能耐没有,打造的宝具还不赖。” 指环通体作银灰色,打造成一条蛇咬住尾巴的模样,形神俱备,纤毫入微,细xiao的鳞片一层层覆盖住身躯,眼窝内嵌了两颗xiaoxiao的黑珍珠,口中的毒牙清晰可辨。 “宝具?”魏十七倒是第一次听説,他只知道法器法宝灵宝,这还是从老冯嘴里掏来的。 木魈道:“宝具跟法器法宝差不多,拿来赏玩,不能克敌,没什么大用。佘昊将一枚上好的黑睛避水珠一剖为二,打磨成蛇眼,漂亮是漂亮,避水的效力却只剩下三四成,可惜了。这个……上师神通广大,无须借助区区避水之力,这指环打造得甚是精巧,送人再好不过了……” 他不大会説话,明明是讨好,却説得像讽刺。 魏十七并不放在心上,他接过指环翻来覆去看了一回,心想,自己倒真与指环有缘,邓守一送了他一个铁指环,奚鹄子送了他一个云纹指环,祈骨为了保命,送了他一堆指环,眼下手上还戴着一枚烂银指环,一枚化龙木指环。 木魈见他颇为满意,心下松了口气,道:“这指环吹一口气,能生出变化来。” 魏十七依言轻轻吹了口气,一团水雾附着在指环上,蛇体光华流转,熠熠生辉,似乎在刹那间获得了生命,直欲腾空飞去。 他赞了句:“果然巧夺天工,有几分神韵。” 佘昊躺了良久,渐渐恢复了几分力气,他冷眼看木魈笨拙地献殷勤,此刻忍不住道:“这是当然了,有了神韵,才称得上宝具,否则只是一件死物!” 晏南平拈起两颗避水珠,笑嘻嘻看着他,道:“明人不説暗话,今番贸然拜访,一来是为了求几颗避水珠,二来想请阁下引路,到黑龙潭一往。” 佘昊脸色微变,反问道:“你们想去黑龙潭?” 木魈举起拳头敲了敲他的脑袋,砰砰有声,“老老实实带路,饶你一命,不然的话,开膛破肚炖一锅蛇汤,吃了你!” 拳头重了些,佘昊摇晃着脑袋,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愤怒地盯着木魈,木魈狞笑着还要揍他,被晏南平伸手制止。 “去还是不去?” 佘昊低头想了一阵,道:“黑龙潭可是绝地,九死一生,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晏南平道:“死生有命,不怨你。” 佘昊微微冷笑,心知若非要他带路,木魈早就下狠手取他性命了,不过黑龙潭固然凶险万分,也是他唯一的脱身之机。他慢吞吞爬将起来,翻着眼道:“成交,什么时候动身?” 晏南平将避水珠分了一颗给沈瑶碧,道:“现在就走,赶时间,别耽搁了。” 一行人离了通天河,沿着河岸朝下游而去,佘昊化作半人半蛇的模样,行动如风,魏十七和三妖紧随其后,他脊梁钉入了三根木刺,木魈若要下毒手,只在动念间,也不担心他趁机逃脱。 树木遮天蔽日,通天河渐渐变得浑浊不堪,淤泥沉积,黏稠滞怠,不时翻起一具惨白的尸骸,又缓缓沉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瘴气弥漫,鸟兽绝迹。 “什么鬼地方!”沈瑶碧从腐叶中拔出脚来,嘀咕了一句。 木魈解释道:“通天河下游,深入蛮骨森林,是一条死亡河。”话音未落,河水哗啦一响,一头躯干腐烂的鬼鳄扑将出来,张开臭气熏天的大嘴,狠狠咬向沈瑶碧。 第二十一节 妖气萌蘖所化 面对魏十七,沈瑶碧束手缚脚,对付区区一条鬼鳄,若不能手到擒来,实在有愧于天妖的名头。她不动声色,挥手弹出一dian火星,落在鬼鳄口中,如火入油,忽地腾起一团烈焰,将它从头至尾烧为焦炭,窸窸窣窣掉了一地。 佘昊暗暗冷笑,也不多嘴,他尝过苦头,知道这只是开始。木魈身为地主,深知鬼鳄的底细,瓮声瓮气解释道:“通天河这一段鬼鳄出没,绵延数里,蛮骨森林的妖兽大抵止步于此,再往前,九死一生,少有生还。” 説话间工夫,又是数条鬼鳄蹿出河面,晏南平一拂衣袖,xiao试神通,鬼鳄四分五裂,如被一只大手撕碎,坠入通天河中。 魏十七随口道:“鬼鳄乃是妖气萌蘖所化,杀之不尽,这里距离黑龙潭不远了吧?” 佘昊颇为诧异,这一句“妖气萌蘖所化”极有见识,他也是听父母所言,才略知一二。见魏十七的眼光扫过来,他忙不迭道:“远,也不远。” “怎么説?” 佘昊指指通天河下游,道:“此处距离黑龙潭不过三五十里,但黑龙潭并非浮于河面,而是位于河底的淤泥中,水深百丈,伸手不见五指。” “你下过黑龙潭?” 佘昊微一犹豫,diandian头道:“当初年轻气盛,曾下潭探过一回,为幻阵所困,好不容易才脱身。”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他翻着眼珠,将黑龙潭的吊诡之处一一道来。 黑龙潭乃是一处禁忌之地,黏稠的淤泥缓缓蠕动,丝毫不受水流影响,仿佛是独立于通天河外的另一方天地,千万年来无人问津。 那一次,他从河底闯入黑龙潭,一鼓作气,足足下潜了数百丈深,仍然置身于死寂的淤泥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佘昊萌生退意,奋力往回游去,分不清上下左右,折腾了一天一夜,仍找不到回头路。惊慌之下,他吐出妖丹,拼尽全力一击,这才破除眼前的幻象,挣脱了幻阵的束缚,逃回到通天河中。却原来,他在黑龙潭挣扎许久,自以为纵横捭阖,其实没有脱离区区方寸之地。 经此一番挫折,佘昊死了心,不再靠近黑龙潭,就连孟中流旁敲侧击,反复央求,他也没有吐露确切的位置,只是含糊其辞,説鬼鳄栖身的河段再往下游去,便是黑龙潭的所在。 孟中流花了七年光阴才找到黑龙潭,同样不得其门而入,他比佘昊谨慎,自觉无力破除禁制,始终没有以身试险。 晏南平听了胸有成竹,道:“区区障眼法,不足为虑,佘老弟只管在前引路,等到了黑龙潭,且看老夫的手段!”他这些话,与其説是宽佘昊的心,不如説是讲给魏十七听的。 佘昊心中将信将疑,不过他父母既然能取回黑龙的颈下逆鳞,説明禁锢黑龙潭的幻阵并非全无破绽,晏南平沈瑶碧若当真有天妖的实力,倒不无破禁的可能。 一行人加快速度往下游而去,鬼鳄前赴后继,蜂拥而至,数量实在太多,好在这种低级的妖物并无神通可言,口咬尾扫,靠几分蛮力,逞一气凶残,不难应付。 越过鬼鳄栖息的河段,平静了数里,又先后遇到裂口鱼,枯骨鹰,铁线蛇,佘昊妖元被制,只作壁上观,众人也无须他动手,各展神通,将层出不穷的妖物一一杀灭。佘昊冷眼旁观,晏南平挥动衣袖,双手缩在袖中,不知使了什么神通,妖物如泥塑纸糊,一击而碎,沈瑶碧十指轮动,弹出一diandian火星,触者焚为焦炭,无一幸免,木魈倚仗坚硬似铁的躯干和一身蛮力,横扫千军,看似威猛,却不及晏、沈二人从容,至于魏十七,随意挥动一柄怪模怪状的飞镰,银光闪烁,所过之处血肉翻飞,如同割鸡,最为轻松不过。 黑龙妖气萌蘖的妖物,继承了它的一丝桀骜,面对巴蛇、夔牛、朱雀,犹不知怯退,也是天性使然。 佘昊辨识着方位,越行越慢,徘徊了许久,终于停下脚步。 “是这里?”晏南平问道。 “大致……不错。”佘昊也有些吃不准,“黑龙潭在河底的淤泥中,入口不足丈许,须得催动妖元,现出原形潜入水下,仔细搜寻才是。” 木魈嗤之以鼻,冷笑道:“若放你去,岂不是趁机溜走了!”被困于洞府中,佘昊无处遁形,只能任人宰割,但在如此开阔的通天河下,一旦拔去木刺,又有谁拦得住他。 佘昊笃笃定定,一摊双手,道:“那我也没有法子了。” 晏南平有些为难,他虽有一件法宝足以分开河水,但那是为破除幻阵准备的,只能催动三次,浪费在这里,殊为可惜。他不禁将目光投向魏十七。 第二十二节 阵名须弥 魏十七蹲在通天河边,伸手探入水下,轻轻拨‘弄’,水中沉积了淤泥,细小的泥沙滑过掌心,似小鱼唼喋,微微作痒。-- 一丝丝桀骜不驯的妖气在水中摇曳,若有若无,若断若续,不知其从何而来,也不知其散往何处去。 他慢慢站起身,右手一拍剑囊,放出五‘色’神光镰,催动妖元,左手扯出青、黄、赤、黑、白五道神光,冲着通天河刷去。“哗啦”一声巨响,河水中分,‘波’涛被无形的屏障‘逼’在两边,中间现出一条丈许宽的通道,一尺一尺向前延伸,直至视线尽头。 晏南平脸‘色’微变,他故作为难,其实是存了抻量的心思,但抻量的结果,却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斟酌再三,他终于熄了侥幸之心,伸手入怀中,偷偷捏碎了一枚细细长长的传讯‘玉’简。 同一时刻,远在万里之外的连涛山天惊峰,山峦之下的地‘穴’中,一人缓缓睁开双眼。 魏十七轻轻巧巧踏入虚空之中,五‘色’神光托着身形缓缓下坠,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系住,从容不迫。 “走吧!”晏南平招呼一声,祭起一面三角形的令旗,身形晃动,抢到魏十七之前。沈瑶碧应声挥出一团乌云兜,将木魈和佘昊卷入其中,在空中略一盘旋,紧随晏南平而去。 二人早有预谋,准备得很充分。乌云兜是玄‘门’难得一见的飞行法器,但在剑修眼中,也不值一提,倒是那面令旗,颇为特异,质地非绸非布,绣了一头三眼异兽,身躯为烟雾笼罩,只‘露’出小半头颅,探出一只爪子。晏南平每一次挥动令旗,金芒频频闪动,虚空随之破开,他的身影消失又出现,瞬息跨过三四丈距离,犹如在传送法阵之间穿梭 魏十七暗暗留心,他猜测那不是普通的法宝,而是一件夺天地造化的灵宝,晏南平和沈瑶碧的背后,恐怕有高人撑腰。 五‘色’神光在妖元催动下,威力无穷无尽,河水源源不断分在两旁,众人‘逼’近河底,仰头望去,百丈高的水墙摇摇‘欲’坠,却为神光所摄,巍然不倒。 沈瑶碧一抖乌云兜,木魈和佘昊跳将出来,双双落在河底,晏南平回头看了魏十七一眼,见他举重若轻,似乎犹有余力,心下着实骇然,当下催促道:“佘老弟,莫要耽搁,速速寻找黑龙潭!” 阳光在遥远的头顶,河底除了‘交’织的五‘色’神光,一片漆黑。佘昊蠕动嘴‘唇’,低声嘀咕着什么,猛地深吸一口气,张嘴喷出一颗雪亮的妖丹,光芒四‘射’,照亮了沉积千万年的淤泥。 妖丹滴溜溜直转,忽然翻出一点黑影,宛若一只诡异的眼珠,四下里张望了一阵,缓缓朝前飘去。 佘昊双目失神,甩动蛇尾,亦步亦趋游上前,他在淤泥中如鱼得水,行动自如,魏十七微微皱起眉头,将妖元收敛数分,水墙顿时坍塌下来,隆隆雷鸣不绝,势如山倒,汪洋倒悬,直冲至头顶数丈高处,才被五‘色’神光稳稳托住。 神光隔绝河水,在通天河底撑出一方小天地,一个巨大的气泡,众人置身其中,如沧海一粟。 沈瑶碧紧握避水珠,掌心渗出冷汗,微微松了口气,她五行亲火,对癸水之气极其敏感,通天河让她浑身不舒服,水墙坍塌的刹那,她本能地想大叫,想逃,好不容易才把冲动按捺下来。 魏十七走在佘昊身后,双‘腿’深深陷入淤泥中,有时没过膝盖,有时深及腰眼,步履蹒跚,走得颇为吃力。木魈忍不住低声抱怨道:“这鬼地方,真他娘的——”晏南平回头瞪了一眼,他只得将剩下的粗话咽下肚去。 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凭借妖丹的感应,佘昊终于‘摸’到了黑龙潭前。 他打了个‘激’灵,从恍惚中清醒,忙将妖丹吸入腹中,神情倦怠,似乎耗费了大量心力,几近虚脱。之所以如此吃力,固然有妖元被木魈截断的原因在内,更为关键的是,这枚妖丹并非他自身炼就,而是其父临终前强行渡入爱子体内,助他一臂之力,若非如此,以佘昊的资质和懒惰的心‘性’,要将妖丹锤炼到这种程度,遥遥无期。 黑龙潭的入口不足丈许,像一只巨大的眼珠,警惕地注视着入侵者。佘昊终究心有余悸,不敢过于靠近,勉强笑道:“这便是黑龙潭了,进去容易,出来可就千难万难。” 晏南平手捧三角令旗,稳稳悬停在空中,凝神查看了片刻,道:“无妨,这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幻阵。” 他翻掌取出一小块黄土,貌不惊人,魏十七心中一动,问道:“莫非是传说中的息壤?” “咦,魏老弟居然识得此宝?”晏南平大为诧异,也不瞒他,坦然道,“息壤乃是大禹治水时留下的至宝,自生自长,永不耗减,以此破除水行幻阵,事半功倍。” 魏十七忽然岔开话题,问了句,“幻阵何名?” 晏南平微一踌躇,满脸堆笑,“不瞒魏老弟,阵名须弥,出自昆仑祖师之手。” 第二十三节 双眸越来越亮 短短数语,背后掩藏了无数隐秘,只是时间地dian都不合适,眼下还不是详谈的时候,魏十七心中虽有疑窦,也默契地住口不言。 晏南平屈指一弹,息壤翻滚着落入黑龙潭中,悄无声息,他默念咒语,催动息壤生长,片刻工夫,一dian黄土从潭中涌出,随着淤泥的蠕动渐次扩散,一重重彼此勾连的禁制如同套色木刻,逐层显露出来,随即土崩瓦解,消散于无形。数息后,黑龙潭中涌现出一个碗口大xiao的漩涡,深深凹陷,晶莹的水光颤颤巍巍,反射着五色神光。 漩涡急速转动,越旋越大,霍地张开一个五尺见方的洞口,一眼望去深不见底。晏南平挥动令旗,率先冲了进去,魏十七将蛇形指环套在xiao指上,五色神光一收,身形随之消失。通天河水劈头盖脸砸下,沈瑶碧脸色数变,急忙将避水珠含在口中,咬紧牙关催动乌云兜,亦扑入漩涡中,佘昊木魈哪里敢耽搁,紧随其后。 息壤往潭中一沉,须弥幻阵从四方合拢,禁制层层叠叠,重新禁锢住黑龙潭入口,河水狠狠砸落,激荡回流,淤泥翻腾,良久才渐渐平息下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黑龙潭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轻微的水声回荡,似有大鱼游动,片刻后,一dian幽光亮起,却是晏南平托起一颗拳头大xiao的明珠,熠熠生辉。 佘昊久居通天河下,在水中倏来倏往,堪比游鱼,其余四人虽有避水珠护身,行动轻便,也无窒息之虞,终究有几分不便,进退之际颇为晦涩。 晏南平道:“黑龙潭凶险万分,各自xiao心,切莫走散了。” 他的声音被水流一隔,听上去低沉而陌生。 须弥幻阵隔绝了波涛汹涌的通天河,妖气在水中飘荡,比之前又浓郁了数分,如水草般缠绕着他们的手脚。沈瑶碧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把避水珠吞下肚去——妖气正透过她的毛孔,丝丝缕缕钻入体内,被丹田中妖丹缓缓吸收,隔不断,也驱不散。她急忙抬头望向众人,却见他们脸色怪异,显然也同样为妖气困扰。 晏南平深知底细,他将三角令旗一展,推开妖气,道:“黑龙的妖气极其霸道,无孔不入,吸入少量无妨,化些时间徐徐炼化即可,颇有益处,若一下子摄入过多,妖丹为其侵蚀,对心性大有妨碍。” 沈瑶碧不敢怠慢,急忙祭起乌云兜,这才觉得周身一松,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魏十七修炼天狐地藏功,祭炼山河元气锁,从镇妖塔汲取了大量妖气,感觉极其敏锐,他察觉到黑龙的妖气如针如剑,与众不同,当下将五色神光镰一振,挥出一道神光,将周身团团护住。 木魈面无表情,现出枯木原形,毛孔尽闭,妖气只在他体表拂过,无处可入,他是草木成精,窍穴开合与一般妖物迥然相异,反倒应付得最为轻松。 唯独佘昊黯然神伤,他父母从黑龙潭下取回逆鳞,不久后便双双陨落,究其原因,恐怕与黑龙的妖气脱不开干系。他没有法宝护身,好在本体是一条玄水黑蛇,蛇乃xiao龙,血脉相似,再加上妖丹是外来之物,与神魂牵系得不那么紧密,一时半刻还无妨。 晏南平四下里游了一圈,感应着妖气的源头,而后划动手脚,招呼众人朝黑龙潭深处游去。 黑龙潭空旷死寂,魏十七怀疑亿万年前,这里是一个幽深的大湖,因了沧海桑田的变化,才沉没到通天河底,与世隔绝,至于黑龙因何陨落在此,昆仑祖师又是如何布下幻阵封锢入口,流石峰上从来没有人提起这段隐秘,恐怕连紫阳道人都一无所知。孟中流毕竟存了私心,若他早些将黑龙下落禀告师门,掌门又岂容外人觊觎天妖的尸骸,甚至连暗通潘乘年,让出山河元气锁之事都不会发生了。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不知游了多久,黑龙潭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愈往下,水压愈大,朱雀沈瑶碧渐渐撑不住了,眼珠朝外凸出,视线渐渐变模糊,耳畔嗡嗡作响,有如千百只野蜂喧嚣徘徊,挥之不去,肌肤撕心裂肺的疼,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粗暴撕扯,身体在渴求着什么,不是饥饿,不是干渴,不是情/欲,她实在忍耐不住,不知不觉松开乌云兜,一缕妖气钻入她体内,如醍醐灌ding,顿觉好过了一些。 一发不可收拾,她有意驱动丹田中的妖丹吸收妖气,双眸越来越亮,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神采。 黑龙潭犹未见底,四下里黝黑如夜,晏南平手中的明珠发出迷朦的光亮,魏十七身周的神光缓缓游动,妖气如同夜空里一缕缥缈的歌声,扣人心弦,捉摸不定。 第二十四节 她如鱼得水 晏南平再度停了下来,仔细寻找妖气的源头。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有的他觉得自己找对了方向,有时觉得自己还在原地打转,折腾了许久,没有任何进展。 黑龙潭是如此之大,他完全失去了方向,连前后上下都分不清,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去。 但他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魏十七不急不躁,跟着晏南平到处晃悠,黑暗,沉寂,枯燥,孤独,对他来説,每一种感觉都甘之如饴,哪怕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他也会怡然自得地活下去,连狗都不需要一条。黑龙潭又算得了什么?那只是一场意料之外的郊游。 像他这样特立独行的异类并不多见。随着时间的推移,佘昊和木魈愈来愈感到不安,对真龙本能的畏惧渗透到血脉中,时刻提醒他们远远逃离此地,这一对世仇不由自主靠拢在一起,谁都没有意识到憎恶和不妥。至于沈瑶碧,她的心神早已被黑龙的妖气侵蚀,双眸幽深似海,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她偷偷吐出口中的避水珠,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潭水涌入她体内,占据了每一处角落。 离火之气熄灭,癸水之气取而代之,她身轻如燕,她如鱼得水。 徘徊了许久,晏南平终于失去了耐心,回头叹息道:“只能到这里了,妖气太过缥缈,找不到源头,还是得借助魏老弟之力。” “原本是江巨野出手?” 晏南平笑笑,道:“不错,江巨野的本体是一头玄龟,催动血脉之力,凝结法相,有踢天弄井之能,只要将这黑龙潭兜底搅动,就能找到黑龙陨落的位置。” “兜底搅动?那可不容易。” “是啊,黑龙潭如此之广,江巨野全力催动法相,也不过三四成把握,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魏十七低头沉思片刻,道:“姑且试试看吧。” “且慢,让我等先暂避一下。”晏南平见识过五色神光的厉害,足以硬撼二十四颗定海珠不落下风,太过危险,还是远远避开为佳。 他朝沈瑶碧招招手,托着明珠朝上游去,估摸着有十余丈,这才停了下来,沈瑶碧、佘昊、木魈靠在他身后,相距不过数尺,四人低头望着黑咕隆咚的深潭,一道赤红的神光围绕着魏十七游动,似龙,似霞,隐约照亮了他的身影。 魏十七从蓬莱袋中取出一块生肉,塞进嘴里慢慢嚼烂了,仰脖吞下肚去,随即将神光一松,黑龙的妖气寻隙而入,他催动天狐地藏功锤炼妖元,半个时辰后,体内妖元充盈欲出,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力量,那种天下尽在掌握的感觉,让他沉迷。 他一按剑囊,取出五色神光镰,略一挥动,潭水层层漾开,波涛翻滚,连晏南平都察觉到源源不断的震荡,忍不住低声道:“开始了!” 魏十七左手五指拂过镰柄,催动妖元一扯,连同护身的赤光在内,五道神光应手而起,轻轻一刷,将潭水排开,四周滴水全无,衣衫尽干,猎猎作响,满头长发无风自动,神情透出三分暴戾,三分狰狞,三分疯狂。 他从未全力以赴催动五色神光,就连之前在离人沟抵住定海珠,犹留有余力。 妖元如山洪,如海潮,被神光镰瞬息抽空,魏十七浑身一松,几近虚脱,连手指都抬不起,心下大骇。 青、黄、赤、黑、白五道神光纵横交织,喷薄鼓荡,向四下里无限延伸,光芒万丈,冲天而起,黑龙潭颤抖着,一时间天崩地裂,倒海翻江,冰凉的潭水在五色神光中蒸腾翻涌,旋作一个巨大的漩涡,膨胀到极限,崩散为无数水流,兜底搅动黑龙潭,仿佛巨人从睡梦中苏醒。 暗流涌动,将晏南平等尽数冲散,魏十七身处漩涡中心,稳若泰山。五色神光渐次收回飞镰中,体内妖元为之一空,感觉却变得无比敏锐,在激荡的水流中,他清晰地察觉到,一股桀骜不驯的妖气从黑龙潭深处逸出,轻轻抚过他的身躯,发自内心的震撼刹那间袭遍全身,那是地渊黑龙的震慑和压迫,君临天下,万妖臣服,即便陨落,依然散发出王者之气。 “确是黑龙的气息,不会有错!”魏十七精神一振,竭力挪动手臂,从蓬莱袋中取出一块干硬的生肉,费力地凑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咬下,一条雪白的手臂忽然探出,将肉从他手中夺走。 他心中一沉,急忙扭头看去,却见沈瑶碧近在咫尺,面容俊俏,眉毛稍嫌粗浓,丹凤眼,鼻梁挺直,下颌尖尖,身材丰盈,眼眸中透出浓浓的嘲讽。 第二十五节 九尾魅惑术 魏十七凝神看她,却见沈瑶碧的神情举止大不相同,风流,轻佻,媚态横生,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双眼眸,幽远至深,仿佛有无数星辰明灭,在此之前,他只在一人的眼中看到这样的情形。-- 接天岭中的天狼郭奎。 “这是什么东西?”沈瑶碧翘起兰‘花’指,拈着那块不起眼的生‘肉’,打量了片刻,凑到鼻尖嗅了一下,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这种东西也能吃得下去?” 她随手丢在一边,在他‘胸’襟上擦了擦手,魏十七探出手臂抓回生‘肉’,塞进口中一通咀嚼,沈瑶碧也不在意,右手五指按在他‘胸’口,笑道:“来吧,跟姐姐走,带你去个好地方!”手臂猛一发力,推着魏十七急往下沉去,汹涌的水流分在两旁,‘激’起无数水泡,箭一般四散‘射’出。 二人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接近于剑遁,水压在背后,如锤,如刀,如剑,魏十七瞪着她的脸,暗暗冷笑,沈瑶碧媚眼如丝,樱‘唇’蠕动,不知说了句什么,声音被急速的水流冲散,没有传到他耳中。 她说了什么?念头刚闪过脑海,下一刻,身躯忽然一松,穿过一道水幕,从深潭坠入虚空,浓烈的妖气有如实质,争先恐后涌入体内,撕扯着他的身体,衣襟衣袖猎猎翻飞,耳畔风声嘹亮,魏十七感到失重,心中空‘荡’‘荡’的,就像蹦极。 黑龙的妖气是如此充裕,‘浪’费了可惜,魏十七默运天狐地藏功,将体内元气一一转化为妖元,无移时便告全功。沈瑶碧为妖气侵扰,一时间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留意到他的变化。 不知坠落了多久,后背重重砸上地面,“砰”一声巨响,碎石迸‘射’,山岩酥软不堪,凭空砸出一个大坑,尘土飞扬,劈头盖脸落下。 魏十七仰面躺在黑暗中,毫发无损,沈瑶碧一手按在他‘胸’口,一手舒展衣袖,挥出一团水气,滴溜溜转了一圈,将尘土尽数收于其中 他确信沈瑶碧已被黑龙的妖气侵蚀了心神,哂笑道:“朱雀也能施展水行法术?” 沈瑶碧目不转睛盯住他,咬着白牙道:“一法通,万法通,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慢慢伏低螓首,忽然滚落在他身旁,妖气穿过身体,她颤抖得像风中枯叶,一忽儿弯成一道弓,一忽儿扭成一条蛇,腰肢柔若无骨,呻‘吟’着,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惬意。 魏十七心中一凛,催动妖元挥出一道神光,将妖气隔于体外,他起身借着光亮四下里眺望,发觉自己置身于一片广袤的石林中,峰峦林立,重重叠叠,隐没在远处的黑暗中。 仰头望去,在视野尽头,隐约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水光。 “呵呵……”沈瑶碧重新平静下来,低声笑着,曲起一臂枕在头下,另一手将乌黑的秀发捋到脑后,‘露’出‘艳’丽的面容。 魏十七的视线落在她欺霜胜雪的手背上,那里有一道灰‘色’的印痕,微微鼓起,形同一弯新月。 阮静给了她机会,但她没能熬过去。 “这是在哪里?”魏十七试探着问道。 “你不是要找黑龙吗?这就是黑龙潭底,地渊黑龙陨落之地!”沈瑶碧吐气如兰,媚眼如丝,说不出的娇媚动人,颤巍巍的‘胸’脯上下起伏,虽然侧卧着,仍保持极美的形状。 魏十七蹲在她身旁,目光炯炯打量着对方,大凡‘女’子都经不起凑近了细看,再如何丽质天成,总能找出一些瑕疵,不是眼梢有浅浅的皱纹,就是‘毛’孔稍嫌粗糙,可沈瑶碧却笑‘吟’‘吟’地任他细看,对自己的容姿充满了信心。 看了一回,魏十七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是红颜祸水,天生的尤物,就连略嫌粗浓的眉‘毛’,也洋溢着一种勾人的魅力。 朱雀‘性’‘淫’,她一直掩饰得很好,此刻被黑龙的妖气侵蚀了心魂,越发肆无忌惮,沈瑶碧‘舔’了‘舔’干涩的红‘唇’,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光,沙哑着嗓子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喜欢吗?” 魏十七脑中“轰”的一响,一股热力从小腹腾起,沿着脊梁直冲泥丸宫而去。真金不怕火炼,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有几分期待,蛊‘惑’也好,魅‘惑’也罢,这是新奇的体验,他并不是很抗拒,隐隐觉得玩一回火也无妨。 然而热力在体内转了几圈,如雪狮子向火,旋即消散无踪,他神智稍一恍惚,便回复了清明。 望着他澄澈的双眼,听着对方平稳的呼吸,沈瑶碧大感意外,没有局促不安,也没有神魂颠倒,他究竟是身有暗疾,还是定力过人? 她施展的九尾魅‘惑’术源自天狐地藏功,最是厉害不过,无论是十三块六角江巨野,还是心如木石的木魈,都在此术下‘迷’摄了心魂,无法自拔,可这姓魏的小子只恍惚一瞬,便清醒过来,定力之强,远出乎她意料,这反倒‘激’起了她的‘欲’望。 沈瑶碧脸上笑意更浓了,越是难得手的,就越让人期待,玩‘弄’于股掌间,看着坚强的意志一步步崩溃,沉‘迷’于‘肉’/‘欲’,奉献出珍贵的元阳,没有比这更有趣的游戏了! 第二十六节 媚眼做给瞎子看 “我漂亮吗?”出师不利,沈瑶碧并没有气馁,她重整旗鼓,眼波流转,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上唇,全力以赴催动魅惑术,眼中的神光越来越亮。 “漂亮。”这倒不是违心之言,魏十七顺着她的话説下去,看她意欲何为。 热力和心跳再次袭来,旋即消退。 沈瑶碧伸手去摸他的脸颊,挑逗道:“那么你喜欢我吗?” 她是那么娇艳,充满了野性的诱惑,有那么一刹那,魏十七犹豫着是否要装出色令智昏的丑态,趁机占一占对方的便宜。不过想起沈瑶碧的原形是一头烈焰缠身的大鸟,顿时倒尽胃口,他微微仰起头,避开她的柔荑,道:“谈不上喜欢。” 平静的语气透出拒绝和嘲弄的意味,沈瑶碧愣了一下,这么多年来,从她摆脱玩物的一刻起,就只有她拒绝别人,没有人能拒绝她,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像河底的沉渣,翻腾着泛起,羞恼涌上心头,她脸上依然保持着甜美的笑容,道:“这么説是讨厌我了?” “也谈不上讨厌。” “不讨厌就好,来,交给我,什么都不要想,我会给你从未有过的快乐……” “不用了。这没用,别白费力气了。” “苦短,试都不试一下,为什么要拒绝?” “没什么兴趣。” “莫非你身有隐疾?” “没有。” …… 空费口舌,使尽手段,媚眼做给瞎子看,魏十七像一块顽固的石头,平静如故,油盐不进,沈瑶碧渐渐失去了耐心,她捉住魏十七的手,一拉,却纹丝不动,笑容凝固在脸上,沈瑶碧眼中透出煞气,终于恼羞成怒,阴恻恻道:“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 她的声音由尖细变得粗砺,仿佛有另一个人在她的身体里,魏十七早看出蹊跷,他説不清眼前的女子有几分是朱雀,几分是黑龙,抑或是两者的混合体,不过这些都无所谓,确定她不怀好意,就足够了。 换在平时,沈瑶碧不会如此冒失,她向来谨慎,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但黑龙的妖气侵蚀了她的心性,把她埋藏在心底的尽数翻了出来,半是恣意,半是癫狂,她丧失了理智,一步步滑向深渊。 许多年前,沈瑶碧出生在京师脚下,上有两位兄长,母亲缠绵病榻,耗费颇大,一家子量入为出,渐渐走到末途上去了。沈瑶碧开智极早,十多岁时,心性已然成熟,她贪恋享乐,狐媚惑人,名声甚是狼藉,其父向来谨xiao慎微,看出她不是安分守己的料,打骂了多次,不见改过,一怒之下,便将她卖与京师一户阮姓的官宦人家为婢,弃了祖业,举家迁往外地。 其时阮家的家主是太子赵鄞的业师阮一渔,官拜太子太师。阮一渔年事已长,迎送繁忙,向来不问俗事,他膝下有四子,第三子阮洪最得他器重,阮府内外,阮洪独揽大权,説一不二,旁人不敢违逆半分。 沈瑶碧卖入阮府,恰好被阮洪撞见,惊为天人,当即收入房中。 阮洪出身太一宗玉露殿,因道心不坚,被逐出山门,凭借几手半吊子的法术,在京师也混得风生水起。他为人贪/淫好色,精擅采补之术,沈瑶碧投其所好,既是侍妾,又充当采补的鼎炉,曲尽谄媚,婉转娇/啼,博取他的欢心。 阮洪的正妻早亡,身边有两名跟随多年的宠姬,一名玉莺,一名柳烟,深得他信任,委以钱谷重任,二人争宠不休,势不两立,连带府内奴仆也分作两派,彼此对不上眼。 阮府上下都以为玉莺柳烟在阮洪心中的分量极重,不敢得罪,但沈瑶碧冷眼旁观,却认为阮洪天性凉薄,看重只是表象,他并不对谁特别在意,反而乐见于她们争宠。 沈瑶碧不甘心久居人下,她暗中布局,先勾结媚骨天生的玉莺,曲意迎合,骗取她信赖,二人合力害了柳烟的性命,接着沈瑶碧翻脸无情,下毒坏了玉莺的容貌,把害死柳烟的罪责推在她身上,剧毒渗入肺腑,玉莺眼盲耳聋,口不能言,根本无从辩解。 沈瑶碧看人很准,阮洪虽然知道事出蹊跷,且破绽百出,但一边是千娇百媚的沈瑶碧,一边是容貌全毁的玉莺,该相信谁的説辞,根本就不用多想。 就这样,沈瑶碧取代了玉莺和柳烟的位置,成为阮洪身边最得宠的姬妾,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然而玩物终究是玩物,沈瑶碧把阮洪看得很透,以色事人,难得长久,要把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就必须一劳永逸地解决掉他。 但问题在于,即使解决了他,阮府也不可能落在她手里。 第二十七节 心字头上一把刀 一个盛夏的傍晚,暑热难挡,阮洪不经意露了一手凝水成冰的xiao法术,沈瑶碧动了心思,投其所好,曲意奉迎,由此倍受阮洪宠溺。 采补乃是邪术,为玄门所不容,阮洪得之旁门左道,瞒着师门秘而不宣。玉莺柳烟二人是他精心挑选的鼎炉,前者媚骨天生,后者元阴充盈,殊为难得,然而让他喜出望外的是,沈瑶碧的资质犹在玉莺和柳烟之上,竟是万里挑一的玄阴之体,用作采补的鼎炉,事半功倍。 沈瑶碧在奉迎之余,缠着阮洪要学法术,阮洪不敢擅自将太一宗的法术传与外人,又被她缠不过,一日大醉之后,説漏嘴,传了她一些粗浅的采补之术。 数日后,太子太师府出了一桩羞于见人的大祸事,三公子阮洪脱阳致死,精尽人亡,随侍的宠婢沈瑶碧不知所踪,阮一渔急火攻心,卧床不起,他的另外三个儿子暗中窃喜,面上却装出痛心的神情,一日三省老父,京师上下都被惊动,六扇门的鹰犬暗中搜捕,却始终没有找到沈瑶碧的下落。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中苏醒过来,沈瑶碧失去了理智,浑浑噩噩逃离京师,在本能的驱使下,她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六扇门鹰犬的追捕,一路采补,一路向西,越过万水千山,来到了蛮骨森林。 在那里,她遇到了晏南平,江巨野,姜永寿,潘云,虽然是初次见面,却感到莫名的亲切,仿佛很早就相识,这一次是久别重逢。 他们在蛮骨森林中游荡,生存,有时谈而忘倦,有时终日不发一语,他们一天天强壮起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妖兽远远避开,连最强悍的木魈和玄水黑蛇都不愿靠近。 他们是“骡”,人妖混血,天妖传承血脉的“容器”,随着第一次血脉觉醒的逼近,他们逐渐失去了作为“人”的那一半本性,聚集到一处,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或者活下去,以另一种身份,或者死去,血脉继续潜伏,等待下一次机会,这从来由不得他们选择。 直到有一天,昆仑派的剑修阮静来到这里,给了他们一个改变命运的契机。最终的结果是,他们分道扬镳,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姜永寿和潘云熬了过去,他们跟随阮静踏上流石峰,成为御剑宗的弟子,修习天狐地藏功,晏南平,江巨野,沈瑶碧被天妖的残魂夺舍,离开蛮骨森林,远走他方,残害无辜,敲骨吸髓,饮热血,吃人心人肝,快活似神仙。 血脉觉醒的同时,封存的记忆也逐渐苏醒,沈瑶碧开始修炼九尾魅惑术,采补元阳,滋养自身,修为日渐深厚,坏在她手上的修士不计其数,最后惊动了太一宗风雷殿殿主楚天佑,出手将三妖擒下。 出于某些考虑,他没有取三妖的性命,而是将他们至于风雷殿的庇护下,勒令他们不得随意残害玄门修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三妖尚属弱xiao,太一宗是不可违逆的庞然大物,夔牛晏南平和玄龟江巨野甚是知趣,韬光养晦,专心致志修炼,沈瑶碧却是木秀于林,欲求低调而不能,她权衡利弊,一咬牙,委身于风雷殿的供奉盛精卫,倚上了一座大靠山。 沦为人类的玩物,强颜欢笑,这是何等的耻辱,但是为了活下去,为了避免更大的耻辱,她只能作此决定。 回想过往种种,觉醒前的经历和觉醒后的经历,别人的经历和自己的经历,她有些唏嘘,是阮洪传授的那些采补之术唤醒了自己,把她从鼎炉变成恶魔,她用自己的身体修炼,用自己的身体换取庇护,纵然不甘心,也只能如此。 抑郁和苦闷缠绕在心间,沈瑶碧经常有玉石俱焚的冲动,但每一次她都忍了下来。忍,心字头上一把刀,她的心在滴血。 直到这一刻,黑龙的妖气占据了身心,离火之气被扑灭,她终于释放出心底所有的情绪和,脱胎换骨,成为了另一个自己,真正的自己。 她想要魏十七,她渴望交/媾,她要变得强大,她想肆无忌惮地活着,永远忘记耻辱的过去。 这样的感觉,真好! 可是,他为什么不听话呢?沈瑶碧胸口起伏,双眸变成了两dian刺眼的光,她缓缓探出右手,无名指和xiao指并拢在一起,化作鸟爪之形,三指在前,一指在后,黝黑似铁。 “听不听话?”她昏了头,咬牙切齿地呻吟道。 魏十七在观察她,他想知道,黑龙的妖气是怎样改变沈瑶碧心性的。 与妖气萌蘖的鬼鳄、裂口鱼、枯骨鹰、铁线蛇不同,沈瑶碧没有变得残暴嗜血,某种意义上,她被“解放”了。 魏十七手臂一动,一道银线滑过,沈瑶碧的爪子无声无息落地,留下一截光秃秃的手腕。她脸色有些茫然,抬起手臂看了看,血如泉涌,喷了她一脸。 “啊——”她惊恐地大叫起来。 第二十八节 剑修不御剑 妖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在断腕处凝成一只纤纤素手,五指修长,晶莹如‘玉’。.访问:.。叫声嘎然中止,沈瑶碧又惊又喜,显然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黑龙妖气灌体,竟有如斯神效。 “呵呵呵……不死之身……”她低声笑着,将手一挥,一道涓涓细流凭空浮现,随即燃作一团黑焰,变幻出种种飞腾之象。 魏十七微微眯起眼睛,心道,赤焰转黑,水火‘交’融,这就是黑龙的妖术吗?眼看黑焰‘逼’近身,他抢上半步,扯过一道黄光,只一刷,就将其摄入神光内,催动妖元,神光层层压迫,将黑焰压作一团,化作一颗浑圆的珠子,随手挥到一旁,落在山岩之上,无声无息熔出一个大‘洞’,滑如琉璃,深不见底。 魏十七暗叫可惜,早知黑焰威力如此之大,他该收起来才是。 沈瑶碧顺势后仰,着地一滚,现出朱雀原形,烈焰缠绕,身躯晦暗不明,一团团雾气翻腾氤氲,几近于透明。她尖啸一声,扇动双翅冲天而起,徘徊数圈,收拢羽翼疾冲而下,张开尖喙,吐出漫天火焰,赤红中夹杂着黝黑,声势浩大,威力却大减。 魏十七将五‘色’神光刷出,护住周身,从烈焰中缓缓走过,毫发无损 。媚术,‘操’纵火焰,朱雀的手段仅限于此,他有些失望,右手将五‘色’神光镰一紧,心道,“妖气灌体,生无可恋,就送你最后一程吧!” 银光一闪,一道血线从额头延伸到小腹,沈瑶碧瞪大了眼睛,身躯居中分作两半,却不见血,脏腑蠕动,无数黑气彼此‘交’织,形同触手,将残破的身体拉合在一处,转瞬修复如故。 黑龙的妖气源源不断涌入体内,连最后一丝清明也随之湮灭,沈瑶碧丧失了神智,疯狂地喷吐火焰,然而这一切都徒劳无功,不论她怎样努力,都破不开五‘色’神光。 魏**开眼界,断肢复生,破体重合,这分明是打不死的节奏啊——是黑龙的妖气使然,还是朱雀浴火重生? “哗啦”一声水响,夔牛晏南平从高空坠下,衣衫猎猎,连翻十多个跟斗,稳稳落地,双‘腿’顺势一弯,蹲坐在脚跟上,半晌,身体一歪,栽倒在地。他“哎呦哎呦”叫唤了两声,忽然脸‘色’大变,奋力爬将起来,手忙脚‘乱’掏出三角令旗,托起明珠四下里打量。 沈瑶碧杀得‘性’起,哪管来者是谁,张嘴喷出一团烈焰,晏南平将令旗一展,金芒闪动,瞬息躲在一旁,摇头顿足道:“糟糕,她为黑龙的妖气点染,‘迷’了心‘性’,只怕……只怕是醒不过来了!” 魏十七没有心思再试探下去了,他举起五‘色’神光镰指了指沈瑶碧,问道:“你还想救她吗?” 晏南平犹豫片刻,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救无可救了——魏老弟,相识一场,我于心不忍,烦劳你出手,送她一个解脱吧!” 魏十七“嘿嘿”干笑一声,也不推辞,暗暗运转妖元,正待挥动神光镰将其碎尸万段,忽觉大椎‘穴’一跳,山河元气锁蠢蠢‘欲’动,深藏于丹田中的藏雪剑丸失去控制,径自钻入大椎‘穴’,沉睡的‘阴’锁将剑丸含/入鱼口,勃然苏醒,不等魏十七催动,沿着经络溯游而上,从他口中飞出,悬于虚空之中。 晏南平不识山河元气锁,只以为他祭起了什么厉害的法宝,‘精’神为之一振,急忙凝神细看。 魏十七祭炼山河元气锁尚未臻于圆满,眼下‘阴’锁不招自出,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将其当作本命物驱使一二。他心思微动,‘阴’锁应念化作一溜黑芒,从沈瑶碧尖喙钻入,顷刻间游便全身,破开‘胸’腹飞出,回到魏十七身旁,绕着他游了数圈,似有‘欲’求不满之意。 遍体烈焰消散于无形,沈瑶碧像断了线的鹞子,一头栽倒在山岩之上,翎羽片片散落,肌肤开裂,黑气氤氲而起,身躯迅速干瘪下去,再也没能恢复。 她被‘阴’锁吸干,血‘肉’无存,只留下一张皮。 魏十七不动声‘色’,张口将‘阴’锁吸入腹中,仍至于大椎‘穴’中,‘阴’锁吞吐着剑丸安定下来,并无异动,他安下心来,自觉侥幸。 晏南平脸‘色’大骇,不由自主退后数步,他本以为有五烟虚灵旗护身,纵使不敌,也能立于不败之地,却没料到魏十七除了五‘色’神光外,还有一件如此犀利的至宝,他在风雷殿潜修多年,过眼了不少法宝,如他没有看走眼,魏十七驱使的,恐怕是一件极为罕见的天地灵宝。 剑修不御剑,刷五‘色’神光,祭天地灵宝,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第二十九节 什么事都会发生 继承了天妖的血脉,并不意味着成为天妖,即便成为天妖,也未必就是幸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沈瑶碧短暂的生命印证了这两八个字。 阴锁钻入体内的刹那,黑龙的妖气惊慌逃窜,没有一丝一毫留得住,神智瞬息恢复了清明,但清明只有短短的数息,死亡接踵而至,无从抵抗,注定到来。在短短的数息,那些埋葬的记忆闪过脑海——据説人在临死前,过往的一切会历历在目,再度重演,然而她什么都没看到,只有两句话,如暮鼓晨钟,回响在耳畔。 什么事都会发生,什么事都在发生。 她侍奉盛精卫身边的时间并不长,相对于妖族漫长的生命来説,那些耻辱只是短短的一瞬,区区一介人类,纵使精/虫上脑,又能玩出多少花样?盛精卫也没有亏待她,在连涛山的那段日子,她过得恣意而放纵,楚天佑勒令他们不得随意残害玄门修士,她不在连涛山下手就是了,有盛精卫背后撑腰,只要干净利索,不留首尾,谁都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作不知。 连涛山亦非世外桃源,短短十余年间,她见惯了人心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早就习以为常。盛精卫常挂在嘴边,喃喃念叨的这两句话,铭刻在她的记忆中,随着时间的流逝,非但没有模糊,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 靠山山倒,靠海海枯,盛精卫貌似壮年,实则寿元无多,为长久计,他做了两手准备,一面打算沉入天惊峰下的地穴中,以玄阴地气延缓肉身衰老,一面将夔牛、朱雀、玄龟三妖唤来,授予五烟虚灵旗、息壤、乌云兜等诸般法宝,叮嘱他们有朝一日遇到黑龙或妖凤,务必传递一个口信,就説连涛山盛精卫有要事请教。 沈瑶碧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强大如盛精卫,经常会流露出颓废和恐慌,会借酒消愁,会沉溺于醇酒妇人,醉生梦死,仿佛下一刻就是死亡的末日。直到魏十七出现在她面前,挥手间收割了自己的性命,她才明白那两句话的含意。 世事无常,人心叵测,什么事都会发生,什么事……都在发生。 那些渗透进骨髓的耻辱和愤怒,在这一刻消退,死亡抹平了一切,鲜衣怒马,爱恨情仇,昂首挺胸的骄傲,跪倒在尘埃的卑贱,到头来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留不住。她吐出最后一口气,湮灭了意识,沉入死亡的深渊中。 望着沈瑶碧干瘪的尸体,晏南平悻悻然,不知该説些什么,直到这一刻,他才开始正视魏十七的身份。继承了巴蛇的血脉,没有彻底觉醒,但巴蛇毕竟是巴蛇,他的厉害,远远超出预料。 他不禁心生退意。 黑龙潭底,妖气肆虐,魏十七低头细察良久,一无所获。他抬眼望向晏南平,问道:“黑龙的尸骸到底藏在哪里?” 晏南平支支吾吾了片刻,掌心忽然一热,五烟虚灵旗脱手飞出,悬浮于虚空中,一道道金芒闪动,似乎在酝酿某种莫大的神通。他顿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魏十七将他的神情一一看在眼里,嗤笑道:“正主要来了吗?” 晏南平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受人所托,身不由己。” “受谁所托?楚天佑吗?” 晏南平为之语塞,叹息道:“我等妖族,怎入得了他的法眼——是风雷殿的供奉,上一任殿主盛精卫。” 当年在连涛山上,盛精卫对三妖着实不错,若无他在背后不遗余力地扶持,他们未必能撑过那段难熬的日子,顺利迎来第二次血脉觉醒,重铸天妖本体。朱雀沈瑶碧倒还罢了,她毕竟付出了代价,夔牛和玄龟承其惠,却始终无以为报。 三妖之中,盛精卫最为看重沉稳低调的晏南平,他将五烟虚灵旗、息壤和传讯玉简交与他,叮嘱他遇到黑龙或妖凤,务必在第一时间捏碎传讯玉简,做到这些,就算偿还了盛精卫的恩惠,从此不亏不欠,这些话,晏南平始终记在心里。 朱雀和玄龟先后陨落,他失了五烟虚灵旗,也无力抵御如此浓烈的黑龙妖气,一切都结束了,接下来的事与他再无关系。晏南平望着五烟虚灵旗,去意已决,向魏十七拱拱手道:“魏老弟,此处妖气凛冽,绝非善地,多留有害无益,我要先走一步了,恕不奉陪——” 他将避水珠含/入口中,微微屈膝,施展天赋神通,纵身跃起,一声响,箭一般射向高空,化作一个迅速变xiao的黑dian,穿过水幕,重新回到黑龙潭中,窥准了方向,朝着出口奋力游去。 四下里空无一人,明珠散发出迷朦的光亮,暗流涌动,水声回响,不知游了多久,一个苍老的声音飘飘袅袅,似近还远,“呵,又来了一个!” 晏南平急忙定睛望去,却惊得魂飞魄散。 第三十节 就送与它吃 眼前高高矮矮,男男女女,多出了五人——昆仑派的剑修史平复和孟中流,之前有过数面之缘,一对容姿相仿的姐妹,肩并肩,手挽手,都是美人胚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还有一名相貌清隽老者,眼眸黑多白少,似重瞳又不是重瞳,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晏南平心中一动,似乎记起了什么,满腹狐疑,谨慎地拱拱手,讪笑道:“呵呵,幸会,幸会……”眼珠骨碌碌朝四下里打量,寻找着脱身之计。 他虽在连涛山风雷殿潜修多年,却从未见过太一宗的掌门潘乘年,但对方给他的威慑和压力,却让他生不出反抗之心。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之前潘乘年等人慢了一步,没见到正主,只得离了伏波洞,顺流而下寻找黑龙潭。缺少地头蛇引路,他们费了不少工夫,才摸到通天河下游,四野茫茫,河道蜿蜒,孟中流坦言,黑龙潭藏在水底百丈深的淤泥中,方圆不足丈许,当年幸有玄水黑蛇鼎力相助,如今欲寻故地,好比海底捞针,没什么把握。 潘乘年凝视河水良久,随手施展神通,将通天河兜底掀起,如一座晶莹的拱桥,阳光第一次照亮了河底的淤泥,史平复和孟中流在惊骇之余,只得老老实实御剑飞下,逐尺逐寸搜寻黑龙潭的入口。 撼岳剑已送回流石峰,史平复御一柄残破的松明剑,那是他年轻时用过的旧物,在激战中受损,质地灵性大为逊色,进退之际颇为滞涩,不堪大用,反倒是孟中流五行亲水,不受河底癸水之气困扰,身轻如燕,无移时工夫便将这一段河道寻了个遍,一无所获,遗憾地向潘乘年摇摇头。 潘乘年继续掀起下一段河水,气定神闲,举重若轻,丝毫不见吃力。 这一寻,便是数个时辰,徒劳无功,到后来,连孟中流都觉得惶恐,以为自己竟记差了,担心触怒潘乘年,死无葬身之地。史平复冷眼旁观,见潘乘年虽不露倦态,身躯却黯淡了几分,心中一凛,隐隐有所察觉。 孟中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额头渗出一滴滴冷汗,正彷徨间,卞雅忽然尖叫一声,秀发无风自动,伸手指向一处,俏丽的xiao脸又惊又喜,她眉心放出一道白光,一枚鱼形古锁跃跃欲试,将出未出,牵着她向前飞去。 卞慈一把拉住妹子的手臂,反被她拖着往前行,她不由惊呼一声,回头望向潘乘年,后者皱起眉头,寻思片刻,道:“且由她去!” 卞慈微一踌躇,松开手,阳锁将卞雅引向前,众人亦步亦趋紧随其后,数息后,淤泥层层荡开,黑龙潭的入口显露在眼前,阳锁迸射出耀眼的光华,似乎感应到什么,直欲射入潭中,忽然又失去了目标,迅速暗淡下来,缩回卞雅眉心间,重归于沉寂。 卞雅垂下手脚,眼神迷离,不知发生了什么,卞慈抱住妹子察看了一回,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潘乘年若有所思,心道:“莫非……阴锁竟在黑龙潭下?” 昆仑祖师布下的须弥幻阵运转了数万年,早已入不敷出,威力大减,拦得住孟中流,却拦不住太一宗的掌门,潘乘年祭起一件法宝,轻而易举就破开幻阵,衣袖一展,众人身不由己随他投入黑龙潭中。 身形入水,潘乘年挥出四张避水符,四张驱灵符,粘在史平复、孟中流和卞氏姐妹的肩头,又祭起一张青灯符,照亮了亘古未变的黑暗,也不见他划动手脚,径直抬腿而行,似慢实快,在四下里迅速绕了一圈,视水流为无物。 史平复暗暗叹息,剑修入水,一身神通所剩无几,远不及玄门修士有种种异宝护身,进退自如,如履平地。 妖气丝丝缕缕飘来,如附骨之蛆,为驱灵符所阻,不得侵入众人体内。潘乘年凝神探查妖气的源头,虚无缥缈,亦不得头绪,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众人跟随青灯符潜入黑龙潭,潘乘年当先开路,水流哗哗分在两旁,如有灵性,卞慈时刻照料着妹子,罔顾其余,史、孟二人心中惴惴不安,又不敢脱逃,只得硬着头皮一路随行。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亮起一dian幽光,一人埋头赶路,匆匆忙忙撞上来,直到近处才骇然警醒,脸上堆着笑打招呼,不是夔牛晏南平又是谁人! 卞雅低着头,秀发遮住半幅脸庞,不言不语,卞慈睁着一双妙目,心中猜测着对方的身份,忽然右腕一紧,被妹子死死握住,指甲刺进肌肤,渗出血来。她脸色大变,急忙扭头看去,只见卞雅翻着白眼,颤抖得像风中枯叶,俏脸扭曲,形同鬼魅,黑沉沉的潭水翻涌回旋,阳锁再度从她眉心探出,饥渴难忍,竟失去控制,直奔晏南平而去。 潘乘年有话要问对方,抬手欲阻止,心念一动,又按捺下来,山河元气锁桀骜不驯,阳锁尤甚,花了不少心思,好不容易才将其制服,区区一个半人半妖的混血,就送与它吃了吧! 第三十一节 五烟虚灵旗 五烟虚灵旗迎风招展,一道道金芒弹出,化作无数扭曲的符箓,彼此重合连接,汇聚成一座方圆数丈的法阵,锐金,乙木,癸水,离火,艮土,天地元气生生不息,电闪雷鸣,一个枯瘦的身影浮现在法阵中央,伸手接过五烟虚灵旗,踉踉跄跄一步踏下,跌落在山岩之上。 那人浑身上下鬼气缠绕,一张老脸,皱纹纵横交错,深深浅浅,如同干涸的河床,后背佝偻成一张弓,双手撑住膝盖,咳得昏天黑地,几乎连脏腑都一并咳了出来。 良久,他才缓过劲来,大口大口喘着气,慢慢直起腰,鼻翼微微颤动,似乎嗅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气息,张开嘴,露出黑黄的牙齿,尽力一吸,黑龙的妖气如江河归海,蜂拥投入他体内。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浅了一些,脊背也略略挺直,昏黄的老眼发亮,逝去的青春,正以某种诡异的方式,重新注入老朽的躯体中。 然而他终究未能完全恢复盛年,只是比之前的老态龙钟略好一些罢了,这让他有些失望,同时也看到了希望。 魏十七端详了许久,猜想他就是第二个飞升失败的黎洄。原本他一直感到费解,妖族镇压在接天岭下数万年,犹能夺舍重生,活蹦乱跳,它们难道可以无视时间这把杀猪刀吗?直到镇妖塔下阮青为他解惑,他才明白过来。相对论,这就是赤果果的相对论!此界与彼界,下界与上界,光阴流速不同,贸然飞升,只会落得寿元耗尽,肉身溃败的下场。他一直在思考解决的办法,阮青的建议是炼化山河元气锁,锁住元气,但这并不是唯一的途径,眼前这位垂垂老矣的玄门修士提供了另一种思路,利用强大的妖气,比如说黑龙,伐毛洗髓,醍醐灌顶,使肉身“同化”,以抵御光阴的冲刷 太一宗并非只有潘乘年和楚天佑两位天纵之才,偌大的宗门,果然小觑不得。 魏十七咳嗽一声,开口道:“可是风雷殿的盛供奉亲至?” 盛精卫终于将目光投向魏十七,上下打量了几眼,伸出颤巍巍的手指点了点,问道:“你是何人?” “昆仑御剑宗门下魏十七。” 盛精卫翻着白眼想了一阵,摇摇头道:“没听说过。”他伸手抚摸着五烟虚灵旗,似乎记起了什么,“晏南平呢?他到哪里去了?” “他丢下此旗便走了。” “走了?他倒是走得快……”盛精卫缓缓转动头颈,自顾自说下去,“还有江巨野和沈瑶碧……”他的视线落在朱雀干瘪的皮囊上,声音嘎然中止。 “是你下的手?”他问。 “她为妖气侵蚀,心性大变,死得其所。” 盛精卫注视良久,唏嘘不已,嘀咕道:“可惜了。那么江巨野呢?他又在何处?” “江巨野不自量力,死在了离人沟。” “也是你下的手?” 魏十七笑笑,不置可否,默认下来。 盛精卫长长叹了口气,“也是个厉害的人物……江山代有才人出,老了……”他随意挥了挥手,一截扭曲的指甲应手飞出,闪了几闪,却不是冲着魏十七而去。 一声轻微的水响,从高空坠下一人,扑通摔落在地,四肢扭曲,半晌爬不起来。 “原来是头木魈,鬼鬼祟祟躲在上面窥探……” “他是蛮骨森林土生土长的妖物,被晏南平收服,与他一同来到这黑龙潭下的,还有一条玄水黑蛇。” 话音未落,尖啸连绵不绝,玄水黑蛇穿过水幕,堕入妖气之中,扭曲扑腾,显然已被迷了心性,步上朱雀沈瑶碧的后尘。 盛精卫双指一挑,指甲绕着木魈转了数圈,咯咯咯数声响,木魈四分五裂,死于非命。 他费力地仰头望去,却见玄水黑蛇一忽儿上一忽儿下,周身水雾弥漫,拼命摄取妖气,当下晃动五烟虚灵旗,掌心浮出一道血符,数滴精血渗入旗中,金芒闪动,一头三眼异兽大步跨出,见风而长,蟒首狮身,背刺从后颈延伸到尾部,胁插双翅,摇头晃脑,仰天发出一声怒吼,硕大的身躯迅速变黯淡,消失于无形。 下一刻,三眼异兽出现在玄水黑蛇身旁,从虚空中探出头来,张开血盆大口,不由分说,将其囫囵吞下。 五烟虚灵旗乃是古修士遗下的天地灵宝,旗中封印着一头三眼步云兽,上古异种,凶名远播,额头的第三只眼能撕破虚空,神出鬼没,最是厉害不过,区区一条未成年的玄水黑蛇,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沦为它腹中血食。 盛精卫早存了灭口之心,驱使法宝斩杀木魈和佘昊,如同拍死两只苍蝇,他抬头望向魏十七,喃喃道:“昆仑的小辈,依然来到这里,也一并灭了吧!” 第三十二节 那就不死不休 一截扭曲的指甲再度飞起,甫离即至,狠狠刺在魏十七颈侧,“铮”一声响,如击缶,如琴鸣,竟弹了出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盛精卫大为诧异,这一截指甲并非凡物,乃是他采取三山五岳之金精,凝炼而成的一件利器,切金断玉,防不胜防。眼看一击无功,他不信邪,双指一划,再次催动指甲,却刺了个空,魏十七晃动身影,已闪至他身后,挥动五色神光镰,无数银芒交织成一张细网,所过之处虚空为之分割,势不可挡。 盛精卫衣袖一拂,弹出一滴精血,于间不容发之际祭起一只青铜古鼎,“吱吱呀呀”不绝耳,顷刻间,古鼎四分五裂,盛精卫顺势退出数丈,摇动五烟虚灵旗,三眼步云兽迎头扑上,张牙舞爪,与魏十七战作一团。 三眼步云兽穿梭虚空,魏十七施展鬼影步,忽隐忽现,进退如电,谁都占不到便宜,二者俱是皮糙肉厚之辈,拳脚相加,蓬蓬嗡嗡,浑不当回事。交手数合,魏十七扯过五色神光一刷,刷不去,只将其定住,他趁机挥动飞镰,回旋一斩,疾如星火,将步云兽一颗硕大的头颅斩落。头颅落地,瞬息化作黑烟,与此同时,步云兽胸腔内雷鸣一声,又挣出一个蟒首来,竟分毫不差。 魏十七仗着五色神光,立于不败之地,他逐一试探三眼步云兽的要害,发觉对方竟是不灭之身,无论伤得多重,一声雷鸣,即回复如初,毫无破绽可寻。 盛精卫觉得后颈有些发凉,那御剑宗的魏十七,分明是一头人形的怪兽,若是被他近身,什么剑修符修器修,都挡不住他雷霆一击,失算了,早知他如此棘手,就不该存了灭口的念头,联手探一探黑龙的巢穴,方为上策。 不过既然翻脸动了手,就干脆施绝户手灭除后患,哪怕毁了一件天地灵宝也在所不惜。盛精卫一狠心,摇动五烟虚灵旗,黑龙的妖气如百川归海,源源不断摄入旗中,三眼步云兽得妖气之助,从胸腔中又挣出两只头颅来,现出三头六臂的法身,狂性大发,力量速度猛增,追着魏十七厮打,逼得他狼狈不堪。 三眼步云兽是一杆秤,魏十七对自身的极限有了清晰的认识,若是他能催动血脉之力,使出“化形”或“法相”,或许能与其斗上一斗,但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数息间,他被三眼步云兽连连击中,五色神光摇曳不定,几欲崩散,眼看它六拳捶打着胸膛,嗬嗬大吼,猛地扑上前,魏十七忽然将嘴一张,山河元气锁倏地飞出,从步云兽当胸钻入,后背/飞出,懒洋洋逡巡一圈,仍吞回腹中。 三眼步云兽既非天妖,又非实体,山河元气锁对其全无兴趣,一击即回,敷衍了事。 这一击,破了它的不灭之身。 魏十七伸长手臂,冲着它的第三只眼轻轻一抓,五指如利刃,连皮带肉剜出一个血窟窿,步云兽疼得猛一甩头,血如泉涌,撕心裂肺地嚎叫着,硕大的身躯却如同钉在空中,纹丝不动。 不见黑烟,不闻雷鸣,只有鲜血喷涌如泉,不见衰竭。 盛精卫眼皮频频跳动,寒意打心底腾起,掌中的五烟虚灵旗绽开无数裂痕,一缕缕金芒弹出,扭曲闪动,渐次消失。 魏十七五指一紧,将剜下的眼珠捏碎,挥动五色神光镰,缓步穿过三眼步云兽,留下漫天血肉,纷飞如雨。 盛精卫叹息道:“果然还是xiao觑了你!” 魏十七将五色神光镰扛在肩头,道了声:“事已至此,那就不死不休!”説罢,揉身再上。 盛精卫早有防备,哪里敢让他近身,当下手腕一翻,祭起一百零八根困龙柱,高低错落,困龙阵从天而降,将魏十七困于其中。魏十七杀得性起,大喝一声“来得好!”五色神光刷出,直刷得地动山摇,烟尘四起。 困龙柱乃是太一宗至宝,集“器”、“符”之大成,五色神光虽然厉害,却破不开困龙阵,刷了半晌,徒劳无功。 魏十七撤回神光,细细查看,只见一百零八根困龙柱通体晶莹如玉,隐隐闪动着细若游丝的符箓,非同寻常,他试探着走了数步,困龙柱如影随形,上下浮沉,隐藏着无穷玄机。 “呃……咳咳咳咳咳……”盛精卫佝偻着腰咳个不停,四肢跪地,眼泪鼻涕一塌糊涂,肺叶如同两只破风箱,呼哧呼哧,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昏厥过去,哪里还顾得上困龙柱。 第三十三节 两两相望 盛精卫伏地大咳,魏十七尝试了种种手段,困龙柱冥顽不化,五色神光刷不去,鬼影步甩不掉,神光镰割不断,藏雪剑斩不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有力所不逮之时。 既然打不破,那就干脆无视之,魏十七将双肩一晃,带着一百零八根困龙柱合身撞向对手,盛精卫有如脑后生眼,抬起右手虚虚一按,九根困龙柱应手落下,深深插入乱石中,魏十七身法一滞,竟不得寸进。 剧烈的咳嗽声中,盛精卫强撑起老朽躯体,手起掌落,连按一十二下,一百零八根困龙柱尽数落地,将魏十七禁锢于原地,莫説挣脱,连四肢都不得稍动。 法宝之名,大多虚张声势,夸大其词,困龙柱未必困得住真龙,但困住魏十七却是稳稳妥妥,百无一失。 尘埃落定,盛精卫长长舒了口气,终于有机会痛痛快快咳个够。良久,他吐出数口浓痰,喘着粗气挺起腰,又趴下,接连催动五烟虚灵旗和困龙柱,真元耗费极大,他又恢复了之前的老态,虚弱不堪,连站都站不稳。 望着困龙阵内的魏十七,盛精卫唏嘘不已,这一百零八根困龙柱原本是为了对付黑龙,没想到早早用在了他身上,时也,运也,命也,怨不得谁。他从腰间豹囊中抽出一根木鞭,郑重其事捧在手中,眼神愈见凌厉,此人不除,后患无穷,今日拼着寿元大损,也要将他灭杀于此。 木鞭名为“二十四窍菩提鞭”,通体玄黄,长三尺九寸六分,一十三节,二十四窍,貌似寻常,却是盛精卫视若性命的至宝,当日他破界飞升,遭遇光阴洪流冲刷,眼看就要身死道消,幸赖此鞭大展神威,才侥幸逃得一条性命。 那是他第一次祭起二十四窍菩提鞭。 隔着一百零八根困龙柱,魏十七的目光落在了菩提鞭上,颤栗刹那间袭遍全身,寒毛倒竖,一颗心如堕冰窟,他从未感觉死亡距离他如此之近。 四肢身躯俱被困龙柱禁锢,体内妖元缓缓流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魏十七微微仰头,张嘴喷出山河元气锁,阴锁视困龙阵为无物,徘徊数圈,接连啄穿数十根困龙柱,却如同浮光掠影,一闪而过,不能损其分毫。 这原在魏十七意料之中,当初在断崖峰凤凰台,紫阳道人跟他言明,此物既不能提升修为,又不能克敌制胜,唯一的用途就是从天妖体内源源不断抽取妖元,山河元气锁灭杀朱雀沈瑶碧和三眼步云兽或有奇效,对付困龙柱却有心无力。 他心念微动,阴锁掉头直上,冲天而起。 盛精卫眯起眼睛仰头望去,只见一道极细的黑光凝而不散,向天际延伸,至极高处,一枚蓝幽幽的剑丸从鱼口跃出,铮地弹出一柄长剑,嗡嗡鸣叫,剑尖指向他天灵盖。 盛精卫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只要二十四窍菩提鞭一离手,飞剑即会贯穿自己的头颅,绝无幸免。 正在犹豫间,异变忽生,一dian黄光遥遥坠落,击破水幕,黑龙潭水沸腾翻滚,豁然中开。 阴锁停滞在空中,传递着喜悦和疏离,那种若即若离,欲拒还迎的情怀,魏十七感同身受。那一刻,他福至心灵,他知道,久未谋面的山河元气锁,阳锁,终于出现了。 黄光落在盛精卫面前,漂浮不定,他伸手拈起,是一xiao块黄土,自生自长,永不耗减,正是当初自己交与晏南平的息壤。 他心中念头数转,隐隐觉得不安,正待催动二十四窍菩提鞭,一线白光疾射而下,与黑光交错而过,两枚鱼形古锁彼此追逐缠绕,双宿双飞。 阴锁阳锁,终于相遇。 数道身影接连闪现,盛精卫目光如电,早望见一人,虽是一具身外化身,却与掌门亲至无异。他暗暗叹息,手腕一翻,将二十四窍菩提鞭收入豹囊,熄了出手之意。 太一宗掌门潘乘年驾临黑龙潭,一切有他做主,盛精卫辈分再高,资格再老,也由不得他僭越。 潘乘年飘然落地,手一挥,青灯符高悬空中,光芒万丈,照得四下里如同白昼。 “见过掌门。”盛精卫朝潘乘年有气无力地拱拱手,咳嗽几声。 潘乘年略一颔首,抬眼望向困龙阵中的魏十七,心道,吾紫阳选中的原来是此人…… 魏十七没有在意潘乘年的目光,他的眼中只有卞雅,那个稚气未脱的xiao女孩,长发遮住脸庞,露出一只璀璨如星的眼眸,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无喜,无忧,无惧。 青灯符照耀下,双鱼嬉戏,一百零八根困龙柱熠熠生辉,魏十七与卞雅两两相望。 第三十四节 事一桩桩办 史平复孟中流御剑飞落一旁,面面相觑,他二人万万没料到,竟会在黑龙潭下遇到失散的魏十七。[千千小说].访问:.。史平复资格极老,一眼认出那满脸皱纹的老者便是太一宗风雷殿上一任殿主盛‘精’卫,辈分犹在潘乘年之上,可以说是老一辈硕果仅存的人物,从他的言谈举止来看,似乎并非与潘乘年约好,反是不期而遇。 魏十七盯着太一宗的‘女’弟子不放,甚是失礼,潘乘年却不以为忤,向盛‘精’卫道:“收了困龙柱吧,此人大有来历。” 盛‘精’卫给足掌‘门’面子,念动咒语将困龙柱收起,魏十七脱去桎梏,浑身一松,这才回过头来,看了潘乘年一眼。这一看,眉低眼涩,酸泪夺眶,偏生挪不开双眼,魏十七觉得自己全无隐藏之处,里里外外,被对方窥了个通透。 潘乘年掉过头问史平复:“他就是吾紫阳的徒弟吗?” 史平复微一怔,忙道:“不是,他是掌‘门’的师侄,岳朔的徒弟。” “岳朔?他不是早就投入镇妖塔了吗?” “是岳朔的‘女’儿代父收徒,掌‘门’亲口认他作师侄,看顾有加,甚是器重。”出于公心,史平复加了一句“看顾有加,甚是器重”,有心保全魏十七,以他的眼光看来,流石峰这一辈的二代弟子中,魏、褚二人并称双峰,旁人远不及,连杜默和寇‘玉’城都要甘拜下风。 潘乘年低头沉‘吟’,岳朔的‘女’儿,天狐阮青的骨‘肉’,这里面的道道不那么简单。 他挪开了视线,魏十七出了一身冷汗,哪还不知趣,急忙催动藏雪剑,仍化作剑丸,投入鱼口之中,将‘阴’锁收入体内 。阳锁绕着他恋恋不去,百般徘徊,卞雅不言不语,视若无睹,这让他感到奇怪。 卞慈‘欲’言又止,当着外人的面,她不便施展同心功,潘乘年心中有数,伸手在魏十七肩头一拍,不知使了个什么神通,藏雪剑丸从鱼口跃出,沉入丹田之中,‘阴’锁陷入沉睡,气息隔绝,阳锁失了‘诱’‘惑’,兜兜转转,满心不情愿,只得化作一道白光,钻回卞雅眉心间。卞雅身体一软,倒在卞慈怀中,发丝垂落,‘露’出白皙小巧的脸庞,双目紧闭,眉头微蹙,惹人爱怜。 形势比人强,魏十七收起狂傲之心,躬身行礼,见过潘乘年,道:“小子见过潘掌‘门’。” 潘乘年指指一旁的姐妹‘花’,温言道:“那是我的两个徒弟,年长的叫卞慈,年幼的叫卞雅,你略长几岁,要照应一二。” “是。”魏十七心中有数,卞慈卞雅是潘乘年选中的人,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将联手前往碧梧岛,‘阴’锁阳锁合一,对付仅次于地渊黑龙的妖凤穆胧。 卞慈勉强一笑,跟他打了个招呼,解释几句,妹子身体不适,见谅。理由很牵强,卞雅也很古怪,魏十七善解人意地笑笑,没有多话,以后有的是机会打‘交’道,初逢乍遇,还是保持距离为佳。 饭一口口吃,事一桩桩办,潘乘年对史、孟二人道:“逗留此地有害无益,魏十七留下,你二人可先行一步,回流石峰转告吾紫阳,黑龙潭下之物,已为太一宗取走,若有所求,可上鹤唳峰寻我分说。” 史平复孟中流哪敢质疑,只得御剑飞起,双双离去,无移时,二人化作两个小黑点,穿过水幕,消失在黑龙潭中。 潘乘年又打量着盛‘精’卫,问道:“你是先回去,还是执意留下?” 盛‘精’卫住了咳嗽,老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潘掌‘门’,在你跟前也不说虚言,我寿元无多,若能得黑龙妖凤的妖气伐‘毛’洗髓,醍醐灌顶,犹有一线飞升之机,错过今次,只怕就断绝了生路。” “此举太过凶险。” 盛‘精’卫放低身段,叹息道:“何尝不是,还请掌‘门’成全。” “好,那就试上一试,若你守不住灵台一线清明——” 盛‘精’卫接口道:“但凭掌‘门’取我‘性’命,绝无怨言。” 潘乘年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定了。” “愿为掌‘门’先驱引路。”盛‘精’卫心中一宽,他煞费苦心,不惜以崩坏之身,从天惊峰地‘穴’传送至黑龙潭下,赌上‘性’命,也要博那冥冥中一线生机,最担心有人从中作梗,功亏一篑,虽然掌‘门’并非亲至,但凭这一具身外化身,制服他不在话下,他万不敢违逆掌‘门’的心意。 潘乘年朝魏十七招招手,道:“你且随我来,待寻得黑龙的尸骸,听我之命行事,切莫自作主张。” 魏十七清楚紫阳道人与他的‘交’易,知他并无恶意,当下答应一声,站在卞慈身旁,相隔数尺,沉默不语。 卞慈只顾照料妹子,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 第三十五节 又能如之何 盛精卫登上石峰高处,吐出胸中浊气,气息悠长,干干瘪瘪一个老头,前胸贴后背,连带身形都缩了一圈,接着默运功法,尽力一吸,四野狂暴的妖气为之一空,尽数涌入他体内,如无底洞,尽多尽少吞噬得下。 片刻后,妖气从远处蜂拥而起,盛精卫双眸闪动着白光,辨识良久,忽然张口吐出一条拇指粗细的黑龙,妖气凝化,活灵活现,须齿爪鳞无一不具,游动数圈后,散作氤氲妖气。盛精卫长吁一声,衰老愈盛,这种程度的妖气对他不堪大用,他咳嗽了良久方息,指着前方道:“就在……哪里了……”説罢,祭出一根困龙柱,宝光闪动,卷着他飘飘悠悠上前去。 潘乘年抛出如意飞舟,载着卞慈卞雅追去,青灯符亦步亦趋,照亮了前途,魏十七御藏雪剑,不紧不慢缀在其后,卞慈紧紧抱住妹子,一双妙目望着飞剑,既艳羡,又好奇。 石林的景象单调枯燥,仿若无穷无尽,盛精卫数度施展“饕餮吞天术”,不想妖气的源头变幻莫测,一忽儿在前,一忽儿在后,捉摸不定,他渐渐有些沉不住气,心情焦躁不安,看什么都不顺眼。 兜了一圈,众人竟又回到了原地,盛精卫“咦”了一声,大为诧异,却见朱雀沈瑶碧和木魈的尸身犹在原处,三眼步云兽的血肉散落一地,激战中捣毁的石林却早已恢复了原状,如矛如枪,森然林立。 盛精卫随手剜下一块拳头大xiao的石块,双掌一搓,化作石屑纷纷落下,凝神细察,发觉妖气缠绕不散,石屑彼此融合,以极慢的速度凝结复原。他不觉望了掌门一眼,道:“这里并非实境,恐怕是一个绝大的幻阵,由黑龙的妖气驱动……” 潘乘年飘然踏下如意飞舟,足履山岩,极目四眺良久,低声道:“有意思!”他缓缓探出右手,五指元气缠绕,锐金,乙木,癸水,离火,艮土,生生不息,自成一体。 盛精卫暗暗叹息,掌门这一手“五气朝元”的神通手到拈来,不带分毫烟火气,他虽参悟多年,颇有心得,易地而处,仍要借助五烟虚灵旗,才能勉强施展一二。传承,天赋,毅力,机缘,他都不缺,却始终被潘乘年死死压住,及至飞升失败,楚天佑趁势崛起,他只得黯然退出,辞去风雷殿殿主之位,心不甘情不愿当一名供奉。 在那之后,他度过了很长一段颓废的日子,一方面是借着醇酒妇人消愁,另一方面是向潘、楚二人明志。 遭受光阴冲刷的恶果逐渐显露,肉身崩坏,药石无效,他遍阅连涛山收藏的玉简典籍,返本归元,终于从《太一筑基经》的xiao注中找到了一桩法门,以黑龙妖凤的妖气伐毛洗髓,醍醐灌ding,洗炼肉身,或能渡飞升之劫。然而对他来説,这桩救命的法门却来得太迟,黑龙不知所踪,妖凤在碧梧岛,他待要振作求生,肉身崩坏已到了极限,远赴碧梧岛成为一场虚梦,他心灰意懒,不得不沉入天惊峰下的地穴中,以玄阴地气养护肉身,如果没有意外,他将在暗无天日的地穴中熬过残生。 侥天之幸,当初死马当活马医,不抱希望随手埋下的一步暗棋,居然是绝处逢生的妙招,黑龙的妖气给了他苟延残喘的时间,让他能够回到当年,一逞通天彻地之力,若他能及时找到黑龙的尸骸,尚有一线生机。 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掌门身上。 五指dian出,一轮斑斓的光晕亮起,缓缓向外扩散,色泽渐次黯淡,充斥这一方天地,就像一阵轻风,一道涟漪,一曲幽歌,拂过,什么都没有改变,青灯符依然悬在高空,光芒万丈,如意飞舟依然载着卞慈卞雅,魏十七依然踏着藏雪剑,潘乘年和盛精卫依然相对而立。 然而,黑龙潭下的这一方天地,终究是发生了什么。 风声嘹亮,呼,吸,呼,吸,一呼一吸之间,只听得嘹亮的风声,惊心动魄。 青灯符照耀下,广袤的石林业已消失无踪,一条百余丈的黑龙伏在地上,沉睡不醒,如山,如岳,神龙不见头,亦不见尾,与它庞大的身躯相比,潘、盛、魏、卞等人只是渺xiao的蝼蚁。 呼,吸,呼,吸,风声嘹亮。黑龙在熟睡,它并没有陨落,它只是睡着了。 天妖中的至强者,地渊黑龙,之所以强,就在于它身躯足够庞大。飞剑再利,法宝再横,道术再强,以婴儿之拳捶打成人,又能如之何?黑龙就在眼前熟睡,纵使青冥剑出,三清化身至,翻天覆地,覆地翻天,又能如之何? 第三十六节 洞天真人 幻象种种退却,黑龙现身的瞬间,卞雅忽然睁开双眼,眉心放出一道白光,俏脸上惊恐万状。这惊恐源自她体内的睚眦血脉,感应到黑龙的真身近在咫尺,几近沸腾,连带阳锁亦骚动不安,失去控制。 潘乘年伸手虚虚一按,阳锁左冲右突,离不开方寸之地,他低声念动咒语,飞天梭从鱼口中飞出,径直落入他掌中,阳锁失了钥牡,只凭本能挣扎扭动,卞慈定下神来,催动“同心功”,操纵妹子掐动法诀,将阳锁重新收入体内。 姐妹二人容貌相似,卞雅随着卞慈的手势木然而动,却似牵线木偶受制于木偶师,全无自己的意识。 潘乘年没有在意她二人,只管盯着魏十七,看他如何控制阴锁。 真龙气息让他有几分忌惮,阴锁蠢蠢欲动,藏雪剑丸再度失控,魏十七毫不迟疑,伸手在xiao腹一拍,将剑丸硬生生摄入手掌,死死握于拳中,不容它逃逸。阴锁在他体内游弋,倏地冲出喉咙,魏十七张口将鱼尾咬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绝不放它出去。 阴锁似乎感觉到他的决心,放弃了挣扎,魏十七伸手在鱼口上一按,将它吞回腹中。 潘乘年呵呵笑了起来,魏十七给了他莫大的惊喜,吾紫阳眼光不差,这等人物,在连涛山也不多见。 盛精卫眼神闪烁,颇为意外,这一对鱼形古锁,显然大有来历,为何分别落在昆仑派和太一宗之手?掌门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转念一想,不觉哑然失笑,他性命危在旦夕,哪有闲情去操心这些! 潘乘年收敛起笑意,低下头,望着黑龙庞大的身躯,心中拿不定主意。山河元气锁阴阳合一,固然可以对天妖造成莫大的伤害,但万一事不谐,黑龙从沉睡中苏醒,这一场恶战,凶多吉少。但若是将其轻轻放过,只作不知,盛精卫未必肯听命,将其强行制服,又是害了他性命。 犹豫片刻,潘乘年向盛精卫道:“你还是要试上一试?” 盛精卫斩钉截铁道:“要,除死无大事。” “好,我不拦你,你留下来,一个人,是生是死,是好是歹,听天由命。” 盛精卫咬着牙道:“多谢掌门……” 潘乘年衣袖一拂,正待离去,忽然停住脚步,皱眉望着一处,低声喝道:“是谁?” 盛精卫吃了一惊,急忙抬头望去,却见黑暗之中,一人踏着黑龙的躯干缓步行到光亮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双眼燃起两团碧火,脸上血肉模糊,露出磷磷白骨,分辨不出模样,浑身上下溃烂不堪,皮肉披挂在白骨上,看上去就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是谁,破了,幻境?”他“咯咯”转动头颈,一张张脸看过来,最后盯着潘乘年,咧嘴露出几颗焦黄发黑的牙齿,“是你吗?” 他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説话了,舌头不大灵活,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声音听上去十分古怪。 潘乘年微微颔首,反问道:“阁下是谁?” “阁下?呵呵,后辈xiao子,恁地,无礼!” 谈吐之际,狂暴的妖气从他体内喷薄而出,又倏地缩回,不知浓烈的多少倍,盛精卫心头猛地一跳,又惊又喜,这分明就是妖气伐毛洗髓,醍醐灌ding的特质,绝不会错。 潘乘年叹息道:“人妖殊途,妄以妖气洗炼肉身,你也想变成这么副鬼模样吗?” 盛精卫心中一凛,掌门话中之意昭然若揭,前车之鉴不远,他若一意孤行,眼前之人便是他的下场。他苦笑道:“这副模样,也总好过身死道消。” 潘乘年的言行激怒了对方,那活死人眼中碧火一收,抿唇吹了口气,一团黑气氤氲鼓荡,半途凝成一枚xiao剑,飞射而出。这一剑速度不快,偏生避无可避,只一晃,便钉在潘乘年肩头,直至没柄。 这分明是昆仑剑修的手段,潘乘年的脸色有些古怪,身躯渐渐变淡,终至于消失,下一刻,他举步从虚空迈出,望着那枚xiao剑,心中犹疑不定。 “一气,化三清?昆仑门下?”那活死人自恃辈分,不再出手,抿唇又一吸,xiao剑倒飞而回,仍化作一团黑气,没入他口中。 盛精卫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瞥了掌门一眼,上前拱手见礼,道:“前辈有所不知,数千年前,昆仑剑修玄修分道扬镳,剑修在流石峰秉承昆仑一脉,玄修远赴中原腹地,在连涛山另立门户,开创太一宗。” 一介老朽之身,腆着脸口称“前辈”,旁人都觉得异样,那活死人却大咧咧地dian着头,道:“尔等,是太一宗,门下?” “是,晚辈盛精卫,太一宗门下弟子。那个……前辈可是当年在《太一筑基经》xiao注中留下‘炼气术’的那位伊师祖?” 那活死人哂笑道:“不用,试探了,‘合气术’,不是‘炼气术’,姓尹,不姓伊。我问你,你到这,黑龙潭下,可是为了,汲取妖气,修炼‘合气术’,洗炼肉身?” 听到“合气术”三字,魏十七若有所思,他曾修炼《合气指玄经》炼化妖丹,汲取元气以为己用,《合气指玄经》恐怕是本于“合气术”,出自眼前这位“尹师祖”之手,经后人改头换面,才辗转流出昆仑。 盛精卫面露尴尬,赔笑道:“师祖明鉴万里,晚辈飞升失败,寿元无多,试一试‘合气术’,或有一线生机。” 那活死人不置可否,调头打量着潘乘年,“你也是,太一宗,门下?” 潘乘年微微一笑,随口道:“太一宗掌门潘乘年,见过尹真人。” “你叫我,什么?”那活死人眼中碧火忽大忽xiao,显得情绪颇为激动。 潘乘年一字一句道:“洞天真人,尹真人。” 第三十七节 延命的代价 昆仑太一,红‘花’白藕,同出一源,若以《太一筑基经》为正统,昆仑剑修反是左道旁‘门’。,最新章节访问:.。玄修历道胎、金丹、元婴、炼神而至渡劫,修成无上神通,然而这并非道途的尽头,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只有飞升上界,才能获得真正的大自在。 据《太一筑基经》所载,渡劫完满,是为‘洞’天真人。数万年前,昆仑一十七位祖师,其中出了四位‘洞’天真人,三位陨落在通天阵下,唯有陌北真人幸存。 陌北真人,俗家姓尹。 通天阵‘抽’取天地元气,逆转乾坤,伤及世界本源,从那之后,再没有出现第五位真人。潘乘年惊才‘艳’‘艳’,一脚踏入渡劫期,距离完满尚遥遥无期,他心中清楚,只要身处这方天地,永远都无法晋身‘洞’天,成就真人。 盛‘精’卫以炼神修为,强行飞升上界,落得如此下场,潘乘年若逆天而行,未必会比他强到哪里去。吾紫阳所说不差,这个世界是一个大囚笼,不得飞升,徒耗寿元,终究是一场空。 想到这里,他良有感慨,道:“当年我昆仑一十七位祖师联手布下通天阵,将入侵的妖族一网打尽,数万载岁月悠悠,我等后辈以为祖师俱已飞升上界,却不想今日有幸一晤尹真人 。” 尹陌北深深望了他一眼,碧火跳跃不定,道:“渡劫期大修士,一气化三清,修炼到此等境地,差不多到尽头,这方天地,能与你比肩,一二子而已。”说了一通话,他的口舌渐渐灵活起来,不似之前那么僵硬。 “昆仑派掌‘门’吾紫阳,业已修成无上剑域,当今之世,能与我一战者,唯其一人。”潘乘年不自谦,也不夸大,在他看来,除吾紫阳外,余人皆不足为惧。 尹陌北匿身于黑龙潭下,数万年来汲取妖气保全残躯,早已不是当年的‘洞’天真人了,人妖殊途,并非一句空话,他脸‘色’漠然,良久无语。 “尹真人可是为了镇压这地渊黑龙,才滞留于此?” 一石‘激’起千层‘浪’,尹陌北不由长叹一声,这一声叹息中,包含了无穷的惆怅。 当年在昆仑山鬼‘门’渊,人妖恶战,通天阵‘抽’取天地元气过甚,损伤世界本源,阵图反噬,一十七位昆仑祖师当场陨落了一十四位,止有尹陌北、邵西闽、应默宁三人侥幸逃出生天,却也并非毫发无损,其中尤以尹陌北伤得最重,‘肉’身几近崩溃。 尹陌北毕生‘精’研《太一筑基经》,深知‘肉’身乃是飞升的宝筏,若夺舍转生,固然可转危为安,但此生再无可能飞升,他不甘心终老此界,一面以丹‘药’灵宝温养‘肉’身,苟延残喘,一面殚思竭虑,寻找着回天之术。 乾坤逆转,天地崩坏,天妖成为山河元气锁的牺牲品,‘抽’取妖元维系这个世界,留给昆仑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不得不踏上旅途,追捕逃脱的天妖,地渊黑龙,碧梧妖凤,首穷天狐,北漠天狼,将它们的尸身带回流石峰,投入炼妖池。 妖凤一飞冲天,天狐化身万千,天狼遁术无双,唯有黑龙关敖体型狼犺,不以隐匿见长。逃出通天阵之际,黑龙以庞大的身躯硬抗天地之威,伤势极重,尹、邵、应三人寻踪而往,在蛮骨森林截住黑龙,各逞手段,一场大战,付出惨重的代价,终于将其制服,邵西闽、应默宁先后陨命,尹陌北仅以身免。 黑龙受制于安魂香,陷入沉睡,尹陌北灯枯油尽,已无力返回流石峰,眼看‘肉’身无可挽回,他一横心,全力汲取黑龙的妖气,伐‘毛’洗髓,醍醐灌顶,将身躯妖化。 侥天之幸,孤注一掷,终于赢得一线生机,但以人身汲取妖气,无异于重塑‘肉’身,尹陌北最终变成了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通身气息与黑龙融为一体,无法远离,哪怕天地崩坏,乾坤破灭,只要黑龙不死,他亦得以长存。 这就是延命的代价。 因祸得福,尹陌北终究不愿舍弃永生,将自身投入镇妖塔,于是他施展大神通,倒海翻江,将黑龙沉入通天河底,黑龙潭下,并布下须弥幻阵和昊天幻境,遮掩起黑龙的身躯,长眠于地渊中。 自闭之前,他在《太一筑基经》中留下了一笔小注,将其送回流石峰无涯观,尽了最后一点昆仑‘门’人的心意。 光‘阴’荏苒,黑龙沉睡了数万年,他在黑暗中,亦枯守了数万年。听着自己的呼吸,数着自己的心跳,时间失去了意义,数万年,如一瞬,一瞬,又似万年。 直到青灯符的光芒,照亮了亘古未变的黑暗,直到这个世界的最强者,出现在自己面前。 第三十八节 辈分和大义 尹陌北扳着一张血肉模糊的死人脸,道:“黑龙未死,当年邵、应二位师弟不惜以身犯险,燃安魂香将其逼入长眠,香不熄,黑龙不醒,只是权宜之计罢了。这数万年来,我独力看护安魂香,不使黑龙逃入人间为祸,只可惜安魂香已所剩无几,再过数载,黑龙从沉睡中苏醒,天下再无人可制。” “黑龙杀不死?” “通天阵都杀不死,遑论其他。” 潘乘年沉吟道:“闻説安魂香产自东海,为碧萝派所有,何不再取一些来?” “东海安魂香已被邵师弟采尽,零星所剩,杯水车薪,不堪大用。” 潘乘年顺着他的口气説下去,“黑龙杀不死,又制不住,如何是好?” “原本是无法可想,只能听天由命,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我没有看错,那二人可是身怀昆仑至宝山河元气锁?”説着,他抬手dian了dian魏十七,又指了指卞雅。 以山河元气锁抽取妖元,回馈天地,推迟毁天灭地的惨祸降临,这本是尹、邵、应三人定下的法子,此等上古奇宝,他身为洞天真人,近在咫尺,又焉能不察。 “尹真人所见不差,山河元气锁,的确在他二人体内。” “山河元气锁有无穷妙用,将他二人留下,催动阴阳二锁合一,镇压黑龙,或能保得数百年平安。” 潘乘年看了魏十七一眼,道:“山河元气锁尚未祭炼圆满,桀骜不驯,只怕惊扰了黑龙,促其早醒,反为不美。” “有我在,可无虑。” 三言两语,就要留下山河元气锁,即便是昆仑祖师又如何!潘乘年暗暗冷笑,低头寻思了一回,久久没有开口,盛精卫关心则乱,期盼掌门能应允下来,什么昆仑至宝山河元气锁,全不在他眼里,他唯一在意的就是“合气术”,只要尹陌北不吝指dian,他这一条性命就算是保住了。 “阿慈,你意下如何?” 卞慈眼中一片茫然,怔了怔,道:“徒儿但凭师尊吩咐。” 自己的徒弟,潘乘年心中有数,卞慈性情柔顺,没什么主见,这样的答复原在他意料之中。“魏十七,你的意思呢?” 魏十七拱拱手道:“恕难从命。” 潘乘年微微一笑,吾紫阳的这个师侄,有意思得紧,当着自己的面,当着尹陌北的面,不假思索,“恕难从命”,也亏他説得出口。 “却是何故?”他也有些好奇,不知魏十七会如何推脱。 “掌门赐下山河元气锁,另有要事相瞩,弟子不敢自专,待回转流石峰,禀告掌门,由掌门定夺。”魏十七把事情往紫阳道人身上一推,推了个干净,至于紫阳道人已飘然远离,昆仑掌门之位传与朴天卫,这些无关紧要的末节,他只作不知。 潘乘年摊开手,道:“尹真人,魏十七乃是昆仑掌门吾紫阳的师侄,非我太一宗弟子,既然他‘恕难从命’,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尹陌北深知山河元气锁的底细,他汲取黑龙妖气保命,神通虽减,眼光却在,早看出魏十七和卞雅继承了天妖的血脉,修炼妖族功法,得以操纵山河元气锁,将“炼妖”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肉身妖化,恰好为此宝克制,任其流失在外,终究不妥,但潘乘年摆明了车马不上钩,又能如之何?他沉默片刻,道:“天地大劫将至,贪xiao利而惜身,殊为不智。罢了,人各有志,你们去吧。” xiao觑了天下英雄,白白当了一回跳梁xiao丑,潘乘年魏十七都是聪明人,辈分和大义都压不住对方,权衡再三,他还是放弃了用强,虽然极想留下山河元气锁,但潘乘年实在太厉害,之前试探的一剑已足以让他警惕,他不愿撕破脸。尹陌北曾是洞天真人,渡劫期的大修士还不在他眼里,但世易时移,风光不再,潘乘年有资格自傲,他身怀一件至宝,让他颇为忌惮。 辈分和大义都在彼,潘乘年也不愿撕破脸,见尹陌北退让,正合己意,他拱拱手道:“有尹真人镇守黑龙潭,定能万无一失。” 尹陌北嘿嘿一笑,掉头向盛精卫道:“你寿元无多,就留下来与我做个伴吧。” 盛精卫心情激荡,望了掌门一眼,见他并无反对之意,恭恭敬敬答应一声,谢过前辈厚爱。 潘乘年挥手抛出如意飞舟,载上魏十七和卞氏姐妹,排空而去。尹陌北仰头望着飞舟远去,随口道:“当年我昆仑有十件宝物,太一宗得了几件?在谁人手中?” 祖师垂询,盛精卫不敢隐瞒,道:“炼妖剑、青冥剑、辟邪剑、掩月飞霜剑、山河元气锁、太极图留在了流石峰,先天鼎、灵台方寸灯、定海珠、飞天梭归太一宗。二十四颗定海珠由风雷殿殿主楚天佑掌管,先天鼎、灵台方寸灯和飞天梭都在掌门手中。” 尹陌北略加思索,心知潘乘年护身之宝正是先天鼎。 混沌一气,先天地生,是为先天鼎。 第三十九节 还有相见之时 如意飞舟穿过水幕,冰冷的潭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魏十七忽然心生警惕,低头朝下方望去,只见恒如永夜的黑暗中,一dian光缓缓升起,照亮了峰峦起伏的石林,仿佛一支无形的如椽大笔,在黑龙潭下描绘出一道道回环往复的符箓,阵中套阵,环环相扣,妖气驱动昊天幻境,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前。 魏十七屏住呼吸,惊叹不已,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刻,宏大的法阵揭开神秘的面纱,露出沉睡千年的面容,如灯火通明的都市,如璀璨的银河,如梦,亦如幻。 光华渐次湮灭,黑暗再次笼罩了一切。 潘乘年足尖轻dian飞舟,施展水遁神通,潭水从中豁然中分,如意飞舟载着四人,箭一般冲开须弥幻阵。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通天河兜底沸腾起来,水流泥沙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浊浪滔天,水雾蒸腾,白影闪动数下,飞舟射向高空,再一次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 “速速回流石峰去吧,莫要耽搁,吾紫阳的境况不妙。” 魏十七心中一凛,不知潘乘年为何出此言。 潘乘年望着极北之地,白云苍狗变幻不定,叹息道:“世事每每出乎意料,谁能尽在掌握,这个世界,已经烂到根子上了……” 魏十七心头砰砰直跳,潘乘年显然意有所指,星河倒悬,九州陆沉,莫非……莫非这场避无可避的浩劫,终于要到来了吗? “你去吧,异日还有相见之时,黑龙潭下之事,只准告诉吾紫阳,明白了?”潘乘年伸手在他肩头一推,使了个巧劲,魏十七竟站立不稳,一头栽下了如意飞舟。 “啊!”卞慈惊呼一声。 魏十七身在空中,扭头望了一眼,只见卞慈以手掩嘴,目不转睛望着自己,卞雅依偎在她身旁,长发遮住脸庞,露出白皙xiao巧的下颌。 穿过茫茫云雾,他急速坠落,卞雅微微一动,举起手,用xiao指捋开秀发,露出璀璨如星的眼眸。她看见一道蓝芒亮起,剑光闪烁,载着那个人斜斜飞起,投断崖峰而去。 她的眼中映着通天河逶迤东去,如一条闪亮的绸带,波光粼粼,天光云影共徘徊,还有那一抹划破长空的剑光。 潘乘年意味深长,低声念道:“异日,还有相见之时……” 这一句,却是説给卞慈和卞雅听的。 魏十七催动藏雪剑,星驰电掣越过蛮骨森林,往断崖峰飞去。他感到眷恋,不舍,惆怅,这些若有若无的情绪,来自沉睡在大椎穴中的阴锁,并非他的本意。蛮骨森林之行,带给他的是前所未有的震撼,二十四颗定海珠,五烟虚灵旗,一百零八根困龙柱,二十四窍菩提鞭,玄门异宝层出不穷,幸赖五色神光,他才有机会周旋一二,保全性命。 若是没有五色神光镰,他会怎样?金刚法体大成又如何?难道能硬抗定海珠一击吗?出手的若是楚天佑呢?若是潘乘年呢? 魏十七看到了自己的不足。域成锢天地,一剑破万法,这才是剑修最强的手段,紫阳道人早已为他指明了道路,可他沉溺于五色神光无物不刷的威力,没有在意。 剑丝成阵,推衍到极致,便是无上剑域。他的机会,在于藏雪剑,在于本命神通。 魏十七心潮起伏,妖元鼓荡,催动藏雪剑从断崖峰凤凰台上空掠过,一路往西,剑指流石峰。飞剑遁速越来越快,所过之处,掀起狂暴的湍流,空中隐隐雷鸣,罡风迎面扑来,利如刀剑,陡然间响起一声尖锐的音爆,魏十七连人带剑剧烈震荡,遁速为之一缓,旋即再度加快,留下一团巨大的云雾漩涡,缓缓消散。 晴空万里,一道蓝幽幽的剑光横贯天际,音爆接二连三响起,天地元气紊乱不堪,镇妖塔妖气冲天而起,流石峰上下俱被惊动,众人纷纷仰头,却见一剑东来,声势惊人。 褚戈站在赤水崖头,背负双手,衣袖猎猎飞舞,久久不语。王晋站在他身旁,胸中热血沸腾,直欲纵剑而起,与魏十七对上一剑。 浦尾生眯起眼睛望着那一抹若隐若现的人影,喃喃道:“他已经厉害到这种程度了吗?” 史平复感喟道:“流石峰二代弟子,魏十七之强,杜默和寇玉城甘拜下风,长老会中,能稳胜他的,亦不足半数。区区一介旁支弟子,如彗星崛起,这样的人物,数万年来屈指可数。” 离人沟一战,此子硬撼二十四颗定海珠,手刃玄龟,重创朱雀,浦尾生曾亲眼目睹,他虽然身为昆仑长老,却自知在史长老所言的“半数”之外。他幡然警醒,不知不觉,魏十七已经越过他,留下了一个无可追赶的背影。 他老了……从他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时,他就老了…… 第四十节 热得不大对劲 流石峰在望,魏十七放缓遁速,雷声隆隆响彻长空,良久方绝。 他降下飞剑,稳稳落在石梁岩上,收起剑丸,整一整衣衫,沿着山路朝赤水崖行去。 远远望见他的身影,众人心情复杂,但无人迎上前寒暄,魏十七不好亲近,寡言,孤傲,冷静到近乎冷漠,他往来的对象,大多是流石峰顶尖的一撮人,紫阳道人、清明、阮静、冯煌、朴天卫、褚戈、陆葳、宋韫……他留给人的印象,从来与和蔼可亲或者长袖善舞无缘。 这是他做人的失败。 魏十七孤身一人前往听雪庐,在卧雪厅,他见到了五行宗的宗主褚戈 蛮骨森林之行是应他所请,史平复、浦尾生、王晋等业已回到流石峰,于公于私,他都要有所交待。 如何答复,颇费了一番思量。 临别之时,潘乘年特意关照了一句,黑龙潭下之事,只准告诉吾紫阳一人——他说得太过笼统,黑龙潭下之事,是哪一件哪一桩,只能紫阳道人得知? 杯酒言欢,佳肴满席,一眼望去碗碟中全是大肉。魏十七喝了数杯酒,吃了几块肉,一边想,一边道来,原原本本,不忌讳,也不隐瞒,连山河元气锁都隐隐点出,就差没有明说。他思量再三,无从选择,阴阳鱼形古锁业已落入史、孟二人之眼,潘乘年有意纵他们离去,显然欲将昆仑派太一宗联手之事透露一二,不论他出于何种考虑,魏十七已被架在火上,于公于私,都无法装作不知。 说说停停,停停说说,一直说到黑龙潭下,潘乘年驱走史平复和孟中流,他才动了一点心机。在魏十七口中,潘乘年施展“五气朝元”,破除昊天幻境,地渊黑龙现出百余丈长的真身,它并没有陨落,它只是沉睡不醒。如此庞大的天妖,即便山河元气锁合一,即便太一宗掌门亲至,也不敢贸然惊动,盛精卫汲取妖气延命,而后便悄悄退出了黑龙潭,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最值得震惊的两个细节,一是山河元气锁现身,二是黑龙沉睡不醒,褚戈都没有流露出丝毫诧异,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前者还可以说史平复言之在前,后者却着实让人费解。 褚戈敬了他一杯酒,把玩着酒盅,道:“故老相传,当年黑龙逃出通天阵,我昆仑三位祖师一路追杀,恶战数月,以安魂香将其逼入沉睡,为镇压黑龙,祖师送回《太一筑基经》,以飞剑传书告知始末,决然自沉于地渊——没想到传闻竟真有其事。数万年过去,黑龙不死,祖师恐怕早已不在了。” 魏十七心中一动,道:“那玄水黑蛇……” “玄水黑蛇一雌一雄,神通广大,不是天妖,却强似天妖,它们从镇妖塔下逃出生天,躲在蛮骨森林通天河底,寻到黑龙潭的入口,进而发觉黑龙的真身,也在情理之中。那两条玄水黑蛇本是黑龙关敖的亲信,亦徒亦子,一身妖术得其亲传,须弥幻阵和昊天幻境拦不住它们,好在它们是蛇妖,不敢靠近安魂香,否则的话,恐怕早就把黑龙唤醒了。” 魏十七心下寻思,玄水黑蛇怕是为摘黑龙颈下逆鳞搭救爱子,折在尹陌北手下,这才交托了性命,它们至死都没有对佘昊说出真相,也有可能是来不及说出真相,木魈窥见二蛇取得逆鳞,不明就里,只道黑龙陨落,念念不忘谋取其尸骸,这才引来夔牛、朱雀、玄龟三妖,到头来,赔上了所有人的性命。 正事说罢,二人又说了一些闲话,褚戈提及这些日子秦贞和余瑶的修为突飞猛进,远远出乎他意料,不仅是她二人,流石峰上,一应五行亲火的剑修,都大有进益,连带火行法术剑诀都威力大增,不知是何缘故,据长老会推测,有可能是天地元气异变,离火之气活跃所致。 魏十七听了也没有在意,只管喝酒吃肉,将席上酒肉一扫而空,这才放下筷箸,长长吁了口气。这一顿,吃得实在舒畅,满头大汗,意犹未尽。 褚戈起身将他送出听雪庐,目送他远去。 片刻后,朴天卫的身影慢慢浮现,他走到徒弟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魏十七在山林间逶迤而行,脚步轻捷,似慢实快。山风吹拂,林涛呼啸,空气中夹杂着一股燥热之意。朴天卫忧心忡忡,没有没脑说了句:“这天,实在热得不大对劲……” 第四十一节 剑灵也会老 见过褚戈,来龙去脉交待清楚,蛮骨森林之行就算告一段落。[燃^文^书库][]hp://%77%77%77%2e%76%6f%64%74%77%2e%63%6f%6d魏十七一路登上观日崖,回到无涯观,走在咯吱咯吱作响的木栈道上,忽然生出一种回家的感觉。有人説心安处即是家,对他来説,有女人等待他归来的地方,才是家。 然而他没有来得及见到秦贞和余瑶,先被一人拦住去路。 在他的印象里,清明总是一副顽劣孩童的模样,眉清目秀,颜若渥丹,神情狡黠可爱,他喜欢坐在栏杆上,两条短腿一晃一晃,望着苍茫群山,笑嘻嘻想着心事。他从来没想到,剑灵也会老。 多日不见,清明老了,他仿佛一夜长大,又一夜衰老,身形拔高了许多,却发如雪,脸皱巴巴,驼背弯腰,半只脚踏进了坟墓,唯一不曾改变的是他的双眼,温润如玉,依旧带着天真和好奇,调皮和戏谑。 “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魏十七心下骇然,没由来想起黑龙潭下的盛精卫。 清明靠在柱子上,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沙哑着嗓子自嘲道:“呵呵,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生,老,病,死,居然也有这一天。”他的声音苍老而粗砺,像有一口痰,在喉咙口滚来滚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 “陪掌门去了一趟极北之地,吃了大亏,差dian把xiao命——呵呵,现在是老命——都赔了进去!” 热风阵阵吹来,青山历历在目,清明搔了搔鬓角,道:“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天不大对劲?” “太热了。” “是啊,太热了。其实很早就有征兆了,只不过谁都没有留心,近百年来,五行亲火的修士特别多——” 魏十七微微颔首,他身边的两个女人都是五行亲火,其他如旁支的刘柏子,韩拓,段文焕,曹近仁,侯江城,石贲,曹雨,钱居安,嫡系的冯煌,寇玉城,张观峰,霍勉,蔡恪,陆葳,钱鸳,魏羝,他知道的修士中,五行亲火竟占了xiao半。 这很不正常。 “——如果説之前只是离火之气潜移默化,那么最近一阵子,可以説离火之气暴戾肆虐了,天气越来越热还是表象,五行亲火的修士,大都修为精进,连带火行的法术剑诀都威力大增,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魏十七猜测道:“掌门就是为了此事,才突然离开流石峰的?” “是啊,群妖作乱,炼妖池行将枯竭,只是一个幌子,掌门去了极北之地,那里是一切祸事的源头。” 魏十七心中咯噔一响,“莫不是星河倒悬,九州陆沉……” 清明大笑,连连咳嗽,眼泪都淌了下来,“没……没这么严重,还没到这个程度……” 魏十七松了口气,他还没有准备好,若末日来得如此之快,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他又该怎么办?知道五十年后会死和知道五天后会死是两个概念,前者让人通脱,后者让人疯狂。 “极北之地发生了什么?” “掌门约了太一宗的潘乘年同行,潘乘年向来把细,只遣出一具身外化身,在极北的高空,我们发现那里的苍穹裂开了一道缝,上界的离火之气源源不断涌入,虽然只是一道不起眼的细缝,但此界和上界,就此连通了。” “上界是……” 清明以手指天,扁扁嘴道:“上界,仙界,妖界,有很多种説法,掌门説那里是历代祖师飞升而往的所在,也是妖族纵横决荡、称雄称霸的所在,黑龙关敖,妖凤穆胧,天狐阮青,天狼魏云牙,他们都来自那里,他们是‘上仙’,我们才是下界的凡人。” 魏十七张着嘴无言以对,虽然不是初次得闻,清明的话仍给他带来莫大的震撼。 “其实有很多事,我们也是后来才明白的,花了很长时间,才确信无疑。” “数万年前,妖族从鬼门渊入侵此界,我们一直想知道,它们来自哪里。昆仑历代都遣人深入鬼门渊,探寻妖族的巢穴,却始终一无所得,直到天狐阮青投入镇妖塔前夕,与掌门长谈了一夜,我们才知道,妖族来到这个世界,其实是避难。以阮青为首的天妖一族,在那一界争霸失利,兵败如山倒,被迫遁入一件洞天灵宝避难,呵呵,想不到吧,一件洞天灵宝……” 无数破碎凌乱的画面再度浮现在眼前,他曾两次看到,第一次,在天都峰,凝结道胎,巴蛇的残魂从沉睡中苏醒,意欲夺舍重生,第二次,在流石峰,镇妖塔下的天狐阮青感应到巴蛇的气息,正眼“看到”他——巴蛇,洞天,激战,洞天,背叛,洞天,洞天,洞天,洞天,那一方日月经天江河匝地的洞天,纳天地万物于芥子的洞天! 不是幻觉,不是假象,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 “想不到吧,我们繁衍生息的这个世界,原来只是洞天灵宝孕育演化出的一方天地!” 当年白蛇精在接天岭对他説,镇妖塔是囚笼,接天岭是囚笼,昆仑山是囚笼,这个世界也是个囚笼,她在感叹,在怀念,在暗示他,囚笼之外,还有一个更广阔的真实世界。 “这一件洞天灵宝,真是神乎其神,不知它是鼎,是幡,是尺,是珠,是灯,是梭,呀,真想跳出去亲眼看上一看!” 魏十七哭笑不得,清明跳脱的恶趣味在这一刻显露无遗,与他苍老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反差,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然后呢,极北之地烈焰涌入,又如何?”他提醒道。 “我穿过那道裂缝,到另一界去张望了一眼,只一眼。”清明的声音低沉下去,“翻天覆地,一片火海,我们置身于熔炉中,烈火煅烧着我们的世界。天妖族的敌人并没有放过那些漏网之鱼,它们把洞天灵宝置于一口熔炉中煅烧,要把阮青连同我们一起烧为灰烬。” “来不及细看,掌门把我召了回去,裂缝在一刹那扩大,火焰蜂拥而入,潘乘年首当其冲,身外化身焚为一缕青烟,掌门得此片刻拖延,施展剑域,一剑定乾坤,将那道致命的裂缝钉死,青冥剑留在了极北之地的高空,再也不能拔出来——拔出来,就是一场天大的祸事。” 魏十七试探着问道:“你变成这样,是因为青冥剑……” “是啊,青冥剑昼夜承受烈焰焚烧,我身为剑灵,也只好变成这副模样了。” “掌门怎么样了?” 清明坦言道:“大事不妙,他伤势极重,勉强撑着回到流石峰,已经差不多灯枯油尽了。他在镇妖塔底等你,等你见最后一面,你速速随我去吧。” 魏十七久久没有举步,清明皱眉道:“怎么了?” “如果我不去的话,你会如何?” “什么?”笑意慢慢凝固在脸上,清明诧异而困惑。 魏十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道:“我不愿去见掌门,这最后一面,不见也罢。” 清明歪着头看了他片刻,将身体重新依靠在柱子上,问道:“为什么?” “我在镇妖塔下遇到黎洄,他飞升上界失败,肉身溃坏,魂魄无所依附,不得不进镇妖塔,与群妖为伍。” “嗯,有这回事。” “我在黑龙潭下遇到太一宗的盛精卫,他是上一任风雷殿殿主,飞升上界失败,肉身溃坏,寄希望修炼‘合气术’,汲取黑龙妖气,伐毛洗髓,醍醐灌ding,重塑肉身。” 清明似乎明白了什么,道:“説下去吧。” “此界与彼界,下界与上界,光阴流速不同,妖族来到此界,可以万年不朽,我等飞升上界,只会落得寿元耗尽,肉身溃败。你没有説实话,之所以落到这般境地,是因为青冥剑昼夜承受那一界的光阴冲刷,与烈焰无关。” 清明沉默不语,没有否认。 “掌门的肉身已经毁了吧?他若肉身犹存,径直来寻我即可,也无须遁入镇妖塔苟延残喘,他不来,要我去,看来是只存魂魄了。”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镇妖塔下,天狐阮青。” “果然是她!”清明轻轻拍着栏杆,年轻的眼中流露出好奇,“她还説了些什么?” “她提醒我,此界之人,只有炼化了山河元气锁,锁住元气,才能抵御光阴的冲刷,飞升上界。我是他夺舍的肉身,飞升的宝筏。” “……你觉得掌门会这么做吗?”怀疑的种子一旦落入土壤,就注定会萌芽生长,开枝散叶,清明也知道自己的反诘苍白无力。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我不想冒险。” “……掌门不惜己身,一剑定乾坤,才落得如此下场,天地崩坏在即,你不该尽一dian心,尽一dian力吗?” 魏十七道:“太一宗的道法讲求‘夺天地造化以为己用,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苟利天下,为何‘拔一毛’而不为?” “为何?”清明问。 魏十七伸出手,握紧拳头,道:“利天下,我愿,虽抛头颅洒热血而不辞,利天下,我不愿,虽一毛而不能取。” 清明悠悠叹息一声,眼望着无涯观外,青山巍峨,白云去来,道:“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当年剑修玄修分道扬镳,正是由此而起。道不同,不相为谋,没想到,你身在昆仑,却是心在太一。” 第四十二节 走到了末途 清明听他故作镇定説了一通,好似一切都在掌握,心中却觉得好笑,什么时候他变得如此多嘴了?这是内心不安,外强中干的表现啊!他忍不住笑道:“只是,有我在,你觉得自己还能独善其身吗?“ 魏十七顿了顿,死鸭子嘴硬,不情不愿道:“也许能,也许不能,总要试过才知道。[燃^文^书库][]我这也是……困兽犹斗罢了……”他感到失落,来得太快了,他还来不及变强,紫阳道人就走到了最后一步。他不能回来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离开黑龙潭,他就该远离昆仑,远走高飞。潘乘年明明提醒他了,“吾紫阳的境况不妙”,他怎么就没警觉? “不愿束手就擒,要反咬一口,呵呵……”清明眼望着栈道前方,无涯观的南翼,天风阁和红莲阁之间,忽道,“一直都很好奇,若是擒下秦贞和余瑶要挟你,你是束手就擒,还是困兽犹斗?” 从阮青告诉他要提防吾紫阳的那一刻起,魏十七就设想了种种最糟糕的情形,这,也是其中之一,他早有决断,语气忽然平静下来,“试试看呢。” “什么?” “擒下她们要挟我,试试看呢。” 清明歪着头看了他半天,见他不像在説笑,平静中掩藏着暴戾,镇定下压抑着疯狂,他遗憾地叹了口气,道:“真想试试看啊,那一定会很有趣,可惜,没时间陪你玩了……” 他伸出颤巍巍的手,食指轻轻一dian,一缕剑丝挥出,青光莹莹,细若游丝,魏十七早有防备,身形一晃,从原地消失。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 “域成锢天地,一剑破万法……”青冥剑丝微微一颤,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千化万,刹那间席卷虚空,元气鼓荡,天翻地覆。 魏十七逃无可逃,身不由己卷入剑域之中。 天是灰蒙蒙的,地是灰蒙蒙的,天地之间,没有风,没有声音,静悄悄一片死寂,只有他一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魏十七一拍剑囊,挥出五色神光镰,无数银芒纵横交织,切割虚空,肆虐了一阵,渐渐湮灭。 空中传来一声轻笑,一缕剑丝忽忽悠悠飘落,扭曲盘旋,勾勒出一面明镜,清明从镜中迈出,乌发童颜,短手短脚,一脸笑嘻嘻,恢复了当初的模样。 魏十七不等他落地,施展“鬼影步”,闪到他身后,五色神光镰一划,将他从头到脚劈成两半。 清明的身躯没有流出一滴血,创口转瞬愈合如初,连道袍都不曾破损。 魏十七不信邪,闷哼一声,神光镰上下翻飞,一道道银光划过,将他碎尸万段,却如同抽刀断水,刀过,水如故。 在剑域之中,清明就是这方天地的主人,水火不侵,斧斤无伤。 魏十七低头沉思片刻,将口一张,吐出一枚蓝莹莹的剑丸,“铮”一声响,藏雪剑弹出,如一汪秋水,映着他炽热的双眸。 “入我彀中,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魏十七沉声道:“青冥剑承受光阴之力,身为剑器之灵,以老朽之身催动剑域,强弩之末罢了,我不信你还拦得住我!”他当即御剑而起,妖元涌入藏雪剑,化作一道蓝光,雷声隆隆,音爆不绝,刹那间冲出霄汉。 清明仰头望着那一dian剑光,被魏十七説中心事,挂下xiao脸,将腰一扭,倏地追到剑前,挡住去路。魏十七毫不犹豫,连人带剑撞上去,却被清明伸出三根手指一捏,将藏雪剑稳稳捏住,纹丝不动。 前一瞬疾冲,后一瞬静止,从疾冲到静止,没有任何缓冲,固有的天地法则在这里失去了效力,清明是唯一的主人,一念之间,掌控一切。 魏十七合身扑上前,探出左拳击向他头颅,拳未至,五指猛地弹起,青、黄、赤、黑、白五道神光刷出,疾如星火。清明“咦”了一声,颇为诧异,身躯被神光一刷,湮灭于无形,藏雪剑再度射出,一闪而逝。 清明从虚空中现出身形,皱着xiao眉头,脸色凝重,他察觉到一丝桀骜不驯的气息,若隐若现,若有若无,明明在剑域之中,却强行挣脱了他的心意。 念头数转,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忖道,是了,是黑龙的妖气!天妖一族,以黑龙和妖凤最为强悍,妖气如附骨之蛆,无物不侵,魏十七从黑龙潭归来,五色神光为妖气dian染,沾染上黑龙的气息,连剑域的法则都不能将其禁锢。 果然,魏十七的到来,给昆仑增添了变数,或者説,他本身就是变数。 妖元澎湃,藏雪剑遁速愈来愈快,臻于极致,天地如一个大皮囊,终于承受不住重压,先是层层冰裂,接着破开一道大口子,崩散为无数剑丝,魏十七御剑冲出重围,一闪而逝。 清明依旧站在无涯观的栈道上,一手扶住栏杆,佝偻着背,呼哧呼哧喘着气,他吃力地抬起手,将剑丝一一收入体内,每收一根,脸上的皱纹就多了一线。“xiao觑了他,竟被他逃出剑域——”他喃喃自语,“不过,那又如何呢?” 清明慢吞吞朝青冥阁行去。 一头撞上了石壁,昏头昏脑,眼冒金星,魏十七重重跌落在地,骨节酸软,筋疲力尽。藏雪剑缩为剑丸,飞回他口中,沉入丹田。眼前一片黑暗,脸颊贴着石砖,光滑,冰凉,纤尘不染。 从来没有这样疲倦过,真想倒头大睡,睡他个昏天黑地。 心中还残留着警醒,他不在无涯观的栈道上,他是在哪里? 魏十七挣扎着爬起身,取出一张夜明符,晃亮了,举在手里。一开始,光有dian嫌亮,渐渐地,眼睛适应了,很快就看清周围的一切。他被困于一间石室内,密室,没有门户,天地元气黏稠如水,缓缓上升,一diandian将他淹没。 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在干支纪数为“癸未”的石室里,元气灌体,魂魄与肉身分离,肉身留在石室中,魂魄前往虚妄之野。 失去魂魄的肉身,只是一具空空如也的容器,紫阳道人的魂魄灌注其中,夺舍就这么简单。无须争斗,安全,可靠,并且惺惺作态,给了牺牲品一个“永生”的机会,在镇妖塔下,在虚妄与真实之间,永生。 要借助外物夺舍,看来紫阳道人是真的不行了! 他奋力挥动五色神光镰,狠狠啄向石壁。“叮”一声响,石壁亮起无数回环往复的符箓,白光闪耀,密如星辰,禁制重重叠叠,不知有多少层。 这里是魂魄前往镇妖塔的门户,坚如磐石,固若金汤。魏十七心中一沉,五色神光镰无力地垂落在地。 紫阳道人走到了末途,魏十七,同样走到了末途。 第四十三节 我不负昆仑 “叮叮叮”,五色神光镰啄击着石壁,发出清脆的声响,魏十七觉得自己像一个新手村的矿工,试探着每一个角落,寻找那传说中一点游走的薄弱节点。[520小说^书库].[774][buy]. 石室没有薄弱节点,重叠的禁制深入石块,覆盖了每一个角落,而且,他也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天地元气淹过了脚踝,继续上升,静下心来,他幻听了,他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声响,那是命运的齿轮在转动,呵呵…… 每到要紧的时刻,他就会胡思乱想,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到此为止了吗?逃过了初一,逃不过十五? 病急乱投医,魏十七把手伸进烂银指环中,触摸着每一件物事,玉简,没用,溺水匕,没用,错金玉球,没用,赤玉葫芦,没用,黑睛避水指环,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有一件有用 真的穷途末路,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视线垂落在左手手背上,那道灰色的印痕,像新月,像伤疤,他忽然疯了一般,从蓬莱袋中取出一块块天妖的血肉,看都不看一眼,塞进嘴里,生生吞入腹中。 一块,又一块,热力如火山爆发,元液悬在窍穴内,摇摇欲坠。 魏十七不要命似的吞食着血肉,元液愈涨愈大,终于溃散为溪流,溪流壮大为江河,江河汇聚为海潮,左冲右突,奔涌澎湃,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身躯鼓胀,手脚粗了一圈,毛发根根倒竖,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遥远的过去,在老鸦岭孜孜不倦地修炼啸月功。 那是他扭转命运的第一步。多年之后,他又站到了命运的分岔口,左手天堂,右手地狱。 天地元气淹没了胸口,真元疯狂地涌入妖丹,腹中燃起一团火,魏**喝一声:“如意子,不要误我!”张口将妖丹喷出。 妖丹色作青黑,足有鸡卵大小,才离双唇,即陷入石壁,不等符箓亮起,禁制发动,一条巨大的巴蛇骤然浮现,口眼舌鳞宛若蚀刻于石中,将身躯轻轻一挣,石壁剧烈颤动,四分五裂,化作酥软的碎石,片片剥落。 石壁虽破,禁制犹在,一道道白光闪烁不定,天气元气竟不得泄出,兀自缓缓上升,淹到了喉咙口。 魏十七狞笑一声,探出左臂,一把将妖丹攫入掌中,狠狠夺回,趁着符箓尚未勾连复原,藏雪剑从右臂弹出,剑身大半没于骨肉中,露出蓝幽幽一截锋刃,刷刷刷划出一个巨大的“之”字,将符箓一斩到底,齐齐破开。 这一剑,批亢捣虚,直击要害,禁制渐次黯淡,石壁崩塌,天地元气四下溃散,一缕缕天光照进来,照在魏十七脸上,温暖得像情人的手。 天亮了。 魏十七御起藏雪剑,合身冲了出去,眼前一片光明,朝阳射出万道金箭,照耀着天空、大地、山川、河流,人间万物,沐浴在煦暖的阳光下。 一抹湛蓝的剑光,从镇妖塔第八层破壁飞出,直冲霄汉。 清明立于青冥阁上,遥遥相望,“呼哧呼哧”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在极北之地的高空,光阴之力冲刷着青冥剑,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衰老,将魏十七收于剑域,投入石室,催动镇妖塔剥离魂魄,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剑光一转,又一转,竟掉头冲向青冥阁,清明苦笑一声,知道他发觉了自己。 魏十七没有离开,即使在最危急的时刻,他依然保持清醒。紫阳道人自身难保,清明已是强弩之末,他若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出流石峰,那便是自弃于昆仑,再也回不来。天地大变在即,孤身逃匿,只有死路一条,昆仑是他唯一的依托。 两害相争取其轻,他赌紫阳道人不得夺舍,就必须借重,此外别无选择。 数百丈距离,御剑瞬息而至 。魏十七降下飞剑,落在青冥阁上,抬眼望着清明老朽的脸庞,道:“你已经老了,不行了。” 清明抬起颤巍巍的手指着他,见他毫无惧色,低声笑了起来,“你胆子真大,居然还敢回来!” 魏十七道:“昆仑负我,我不负昆仑,为何不能回来?” 清明脸色微微一变,眉眼一阵恍惚,紫阳道人的虚影重叠在他脸上,摇晃不定。他注视良久,忽然开口道:“昆仑不负你,是我负你。” 魏十七心知是紫阳道人借清明之口跟他说话,微微躬身,道:“掌门恩重,弟子不敢。” 这八个字模棱两可,包含了无数意味,紫阳道人叹息一声,道:“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利天下,愿,虽抛头颅洒热血而不辞,不愿,虽一毛而不能取。流石峰上,你是第一个把话说透的。旁人以为太一宗窃取天地元气而不知回报,刻薄自私,却不想这句话的关键在于,以利天下之大义强加于人,虽取一毛而不可。” “掌门不拘小节,不惜己身,一剑定乾坤,可敬,可叹。” “可敬,可叹,但是你不会这么做,是么?当日在极北之地,罅隙中开,时光之力涌入此界,潘乘年奋不顾身挡上一挡,我才得以一剑弥补大祸。那只是一具身外化身罢了,若潘乘年真身来此,断不会慷慨赴死,你跟他,本是同一类人……” 魏十七低头道:“是” “今后昆仑派就交给朴天卫了……嘿嘿,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弟子有负掌门厚望。” “不要惺惺作态了,这不是你的性子。一为之甚,岂可再乎,罢了,罢了,罢了……”紫阳道人连说三个“罢了”,隐退于清明体内。 清明打了个激灵,悲从中来,带着哭腔叫道:“掌门……” “不须多言,送我进镇妖塔吧!” “是……”清明看了魏十七一眼,衣袖一拂,掉头离去。 魏十七望着他老态龙钟,扶着栏杆,一路下青冥阁,走栈道,出无涯观,登山路,蹒跚而往镇妖塔。这一去,一个时代结束了。 从昆仑流血夜展露头角,屠尽五刖、鲲鹏二宗,杀出尸山血海,把持昆仑近百年,无人敢拂其心意,到最后远赴极北之地,一剑阻断光阴之力,灯枯油尽,魂归镇妖塔。 他本可选择另一具肉身,寻常的肉身,延命百年,但如此骄傲的人物,岂肯居于人下?他宁可进镇妖塔,与阮青、岳朔为伍,度过悠长不灭的岁月,也不愿居于人下,受尽白眼,沦为笑柄。 魏十七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尽管易地而处,他不会这么做。 站在青冥阁上,热风扑面,天地之间一片葱翠,盛夏已悄然而至。魏十七慢慢坐倒在地,以手抚胸,轻轻咳嗽两声,又两声,再两声,他越咳越厉害,猛地喷出满口淤血,手脚抽搐,爬不起身。 生吞天妖血肉,催动妖丹作搏命一击,伤及了根本,连金刚法体都无法维持,现在的他,脆弱得像个婴儿。 魏十七一边吐血,一边“嘿嘿”笑了起来,他终究是赌赢了 咳了一阵,吐了一阵,魏十七喘着粗气,从蓬莱袋中摸出一块生肉,颤抖着塞进嘴里,费力咀嚼着,直起脖子吞下肚。 他在青冥阁趴了六天七夜,这才稍稍恢复了些元气,踉踉跄跄回到静室中,一头栽倒在床。 这一睡,昏天黑地,不知物换星移,岁月悠悠。 真元一点点修复伤势,妖丹从委顿中恢复,巴蛇的血脉滋养着法体,破而后立,败而后成,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悍。 醒来时,已是三年之后。 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声低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然后,他睁开了眼。 秦贞坐在床沿,痴痴望着他,眼神是那么温柔。 “嗨,你好吗?”魏十七牵动嘴角笑了笑,跟她打招呼。 秦贞眨眨眼,忽然悲从中来,泪水簌簌落下,滴在他脸上。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手忙脚乱给他擦眼泪,不想把他抹成一个大花脸。 “嗨,又见面了。”魏十七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庞,粗糙的指肚滑过幼嫩肌肤,“我想你了……” 秦贞想笑,又泣不成声。 魏十七张开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嗅着她身上的清香,心中平安喜乐,无欲无求。 “一切都好吗?”过了良久,他在她耳边轻声问,发丝钻进鼻孔里,有些痒,他忍不住咬住了她的耳垂,鬼使神差舔了一下。 秦贞“呀”叫了一声,面红耳赤,心情却渐渐开朗起来。 “我们都很好……”她轻声道,“我很好,余瑶也很好,我们一直在等你。” 魏十七抚摸着她的腰肢,随口问道:“你们吵架吗?” “没,从来不吵。” “冷战吗?” “也没。” “现在是谁压过谁一头?” “似乎……我更厉害一些……”秦贞微微喘着气,眼神迷离,放任自己迷失在**中。 门被小心翼翼推开,又掩上,余瑶靠在门框上,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双手抱住上臂,悄无声息地走下栈道,踏进汤沸房中。她不声不响,生火,煮水,烹茶,剖开油杏子,剥出核里的果仁,放进嘴里咀嚼着,品尝那淡淡的苦味。 一灯如豆,照亮了她的脸,昏黄的光微微跳动,她喝一口热茶,怔怔想着心事。 这三年来,她修为突飞猛进,早早突破了剑气关,龙象妖火如臂使指,得心应手,但秦贞始终稳稳压过她一头,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她内心如此敏感,性情如此骄傲,却不得不与情敌分享同一个男人,但她不怨,也不悔。 第四十四节 符箓之术 三年一觉,昆仑的格局变了很多。[燃^文^书库][]vom 朴天卫成为昆仑掌门后,五行宗的崛起势不可挡。对内,他整合飞羽宗,借上界离火之气涌入之机,硬生生将五行宗的实力提升了三成,压过御剑宗一头,原本试图保持中立的陆克崤、张重华二位长老被迫倒向朴天卫一方,而御剑宗少了紫阳道人、清明、邢越,毒剑宗又开始玩起了暧昧,此消彼长,长老会成为朴天卫的一言堂。对外,秦子介直接或间接掌控了平渊、玄通、玉虚、仙都、少陵五派,沥阳和元融孤掌难鸣,倍受打压,渐渐沦为旁支七派中的二流。 紫阳道人飞升失利,肉身全毁,连青冥剑都遗失在上界,迫不得已走上黎洄、郑尺八、刘云霄、过源的老路,将魂魄投入镇妖塔,御剑宗莫、丁、许、司徒四位元老自忖大势已去,也无意与朴天卫相争,流石峰的重心,就此从无涯观移至赤水崖听雪庐。 观日崖,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魏十七从沉睡中醒来的消息惊动了流石峰,莫安川这才记起御剑宗名下的这个弟子,出身仙都,阮静代父收徒,紫阳道人亲口认下的师侄,修炼妖族功法,在岁末论剑中脱颖而出,铸法体,结妖丹,击杀钩镰宗长老鲁平,收五色神光镰,一举跻身二代弟子之首,与褚戈并称双峰。此子身具巴蛇血脉,在御剑宗不受待见,反与五行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交好朴天卫、褚戈师徒,莫安川思忖再三,只得叹息一声,绝了倚重的念头。 褚戈没有这么多顾忌,在魏十七醒来后的第三天,邀他到赤水崖赏桃花,痛饮九转紫萝酒。 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魏十七喝着美酒,心存沧桑。 席间,褚戈説起,他在蛮骨森林灭杀玄龟江巨野和朱雀沈瑶碧,绝了两支天妖的血脉,为昆仑立下不xiao的功勋,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他可代为转告掌门。 魏十七早有谋划,坦言他得了太一宗掌门潘乘年的指dian,有所领会,打算闭关修炼几项神通,在此之前,要讨几块鬼脸令,进玉海检视前人记述,预作准备。 不是什么难事,褚戈代师尊掌管鬼脸令,这dianxiao忙可以説举手之劳,他给了魏十七三块鬼脸令,足够他在玉海逗留一个半月。 是什么样的神通,有幸得到潘乘年的指dian?褚戈在劝酒之余,反复思量着这个问题。转念一想,魏十七是爽利人,并不看重功法剑诀之类的身外之物,连藏于三面佛内的五印十势诀,都通过秦贞之手转赠,他又何必妄动心机,真想知道的话,待他修成神通后直接问就是了,坦坦荡荡,也不至坏了彼此的情分。 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魏十七本没料到褚戈会如此慷慨,既然他一口气给了三块鬼脸令,多也是浪费,干脆带上秦贞和余瑶,一同进玉海去散散心,开开眼界,只当是郊游。 明松石发出蒙蒙绿光,照亮了玉海,魏十七让秦、余二人自便,独自御剑飞至第五层,逐一检视玄门功法,专挑涉及符箓之术的玉简,一目十行,粗粗翻看一遍。 玄修有器修符修体修之分,人身经络脆弱繁复,炼体艰难,事倍功半,修炼的人最少,器修符修各有所长,流传至今的派别和法诀也最多,玉海的收藏大多是从玄门修士手中夺来,不入剑修法眼,冗杂零碎,无人整理。 魏十七翻检了三天三夜,没找到什么看得上眼的法诀,只读了一肚子的杂学。 符箓之术,变化繁多,灵符,符阵,禁制,法阵,阵图,尽归于其中,就其根本而言,无非是汇聚天地元气,生出种种变化。最基本的符箓有二十六种,如聚离火之气的火符,聚癸水之气的水符,更为复杂一些的,如雷符风符,乾符坤符,至于符阵禁制法阵阵图,可视作由二十六种基本符箓勾连叠加而成,正如简单的字词组成一篇起承转合的文章。 符有三法,其一为“纸符”,以符笔沾符墨,在符纸上画符,笔墨纸俱是法器,炼制不易,“纸符”可随身携带,只需灌注真元,便能激发其中的威力,定身符、风刃符、火蛇符、水龙符、夜明符、避水符、驱灵符、青灯符便属此类;其二为“定符”,以法器或法宝直接将符箓镂刻于木石金玉之上,形制规模可大可xiao,如蓬莱殿藏剑园的石室、烂银指环上的勾心禁制、驱动阖天阵图的阵盘;其三为“意符”,以心念为笔,真元为墨,天地虚空为纸,随手而作,应意而成,符成天地泣,鬼神惊。 紫阳道人以青冥剑丝一挥而就的传送阵便是“意符”,“意符”推衍到极致,开天辟地,成就剑域。 昆仑太一分道扬镳后,符修传承归于太一宗,符箓之术在流石峰渐渐衰落,远不及炼丹制器受重视,及至旁支七派,失传尤甚,以仙都为例,长瀛观四座配殿,青阳殿炼丹,朱明殿制器,白藏殿铸剑,玄英殿研经,独缺制符,由此可见一斑。 紫阳道人进军无上剑域,成为数万年来第一人,他精研符箓之术,以剑丝成阵,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魏十七凝神细想,记起熊罴崖、鹿鸣崖上的禁制,铭刻于镇妖塔的法阵,接天岭下的阖天阵图,心中若有所悟。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欲成剑域,先修符箓,这个道理,他懂,但问题在于,玉海之中,他找不到符修的入门法诀。 一眼望去,石槽内斜插着无数玉简,魏十七有些失望。 秦贞和余瑶在玉海第一层入定,参悟剑诀,若有所得,魏十七也不去打扰她们,足踏藏雪剑,在玉海中随意游走,偶尔抽出一片玉简,走马观花浏览一二。 正徘徊之际,大椎穴中忽然一跳,阴锁从沉睡中苏醒,蠢蠢欲动。 黑龙潭一战后,阴锁与他亲密了许多,虽然祭炼尚未圆满,但彼此心神相连,隐隐能察觉阴锁的意欲。钥牡不在鱼口中,阴锁自行苏醒,之前已发生过两次,一次是山河元气锁察觉到朱雀沈瑶碧被黑龙妖气侵蚀,化作不死之身,主动吸入钥牡,现身一击,将其吸干,另一次是潘乘年以“五气朝元”破了昊天幻境,黑龙现出真身,阴锁失控,被魏十七强行咬住,吞回腹中。 这一次,它又感应到了什么?足以与黑龙相提并论的存在吗? 魏十七反应极快,伸手在剑囊上一拍,摄出五色神光镰,勾住山岩稳住身形,果不其然,阴锁张口一吸,藏雪剑顿时化作剑丸,投入他喉中,钥牡入鱼口,阴锁摇头摆尾飞出,绕着魏十七转了数圈,跃跃欲试。 它所指的方向,赫然是玉海下那汪深不见底的水潭。 玉海有外海内海之分,内海乃是昆仑禁地之一,禁制之凌厉,防卫之森严,仅次于镇妖塔。故老相传,内海的入口即在水潭之下。 第四十五节 走一步看一步 玉海深百丈,形同蜂巢,半是天成,半由人工,底部为一深潭,色作纯碧,波澜不惊。[燃^文^书库][]dm “又一个炼妖池吗?”魏十七嘀咕了一句,松开五色神光镰,从山岩之上一diandian滑落,xiao心翼翼靠近。天地元气没有异动,也没有禁制勃然而作,潭水古井不波,映着diandian明松石的微光,如夜空中遥远的星辰。 阴锁铮铮而鸣,三短三长三短,这是个讯号,碧水泛起微澜,波纹震荡,急速下降,露出犬牙交错的驳岸。 一股巨大的吸力涌来,魏十七竟站立不稳,身不由己坠入潭中,被无形的裂缝吞没,消失无踪。 短距离传送,一阵轻微的晕眩过后,魏十七发觉自己来到一个空旷的溶洞中,大大xiaoxiao的钟乳石如矛如剑,变化万千,一条地下暗流潺潺流淌,四下里潮湿阴冷,寒意刺骨。 数根粗大的石柱伫立于眼前,成“品”字排列,靠近地面处开了门洞,形同居所,一灯如豆,微光摇曳,似有人影晃动。 阴锁牵引着魏十七上前,深一脚浅一脚,来到石柱之旁。透过门洞,却见内里甚是空旷,黑黝黝不知高几许,居中躺了一名老者,额头上方悬了一张光符,满脸皱纹,胸口微微起伏,似睡非睡,呼吸极其微弱。他身旁盘膝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五官只是寻常,脸色平静,伸出右手轻轻一捏,从虚空之中捉出一缕黑烟,扭曲变幻,隐隐是一头面目狰狞的羊面怪,叫嚣挣扎,外厉内荏。 魏十七精擅摄魂诀,一眼看出,那是一道妖物的精魂,神完气足,魄力外溢,是极为罕见的上乘货色。 那中年男子在老者胸口一拍,将精魂塞入他体内,老者呼吸嘎然中止,片刻后,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吃了什么大补之物,皱纹隐没,脸色红润,满头白发转为乌黑,连带身形也渐渐缩xiao,返老还童,变作一个短手短脚、眉清目秀的xiao道童。 他睁开眼,眼珠骨碌碌直转,朝着魏十七咧嘴一笑,招手示意他进来,道:“又见面了!” 魏十七倒抽一口冷气,略加思索,便明白过来,那羊面怪乃是困在镇妖塔下的妖族魂魄,被中年男子摄来,拍入清明体内,抵消了上界的光阴之力,助他回复原状。这一手神通,神乎其技! 那中年男子翻起清明的眼皮,凑到亮处看了看,又叫他吐出舌头望了望舌苔,拍拍他的脸颊,道:“这次大概可以撑上个把月,不要妄动真元,细水才能长流,最好躺着不动,少説话,别到处乱跑。” 清明笑嘻嘻道:“闷死人了,你就是把我绑在柱子上,我也要爬上爬下。” “我只是提醒一句,听不听随你。” 説罢,那中年男子转过头,上下打量着魏十七,阴锁顿时欢鸣一声,飞到他掌心,翻来滚去,如同遇到了亲人。 清明跳将起来,捶着腰背活络一下筋骨,指指中年男子,向魏十七笑道:“你猜猜他是谁!” 那中年男子头也不抬,指尖温柔地抚摸着阴锁,低眉顺目,面带慈祥,魏十七心念数转,想到了种种可能,又一一排除。 正犹豫间,蹄声哒哒,一女子风一般冲进石柱,头生犄角,脐下为鹿身,见清明无恙,咯咯笑道:“清明哥哥,你可是好了?” 清明踮起脚摸摸她的头,“好,好了,可以带你出去耍子了。” 魏十七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可是天禄?” 那鹿身女子回头瞪了他一眼,嘟囔道:“天禄也是你能叫的吗?咦,你是谁人,怎么能进内海来?” 清明朝阴锁努努嘴,道:“是阴鱼儿引他进来的。” 那鹿身女子扁扁嘴,似有些不忿,回头看看中年男子,见主人不发话,也不敢多言。 “猜得到吗?”清明继续逗弄魏十七,没心没肺,当成一个好玩的游戏。 魏十七悠悠道:“猜中了,可有什么奖励?” 清明想了想,觉得他是虚张声势,拍着手道:“猜中的话……” 那中年男子忽然打断了他,“清明,带天禄出去逛逛吧,我有话要跟他説。” 清明吐吐舌头,拉起天禄的手,一溜烟跑了出去,天禄四蹄生风,行动如电,尽多尽少跟得上。 中年男子长身而立,托起山河元气锁,xiao心翼翼放到虚空之中,慢慢撒手,阴锁如同鱼儿入水,甩着尾巴游了数圈,怡然自得。 “你猜到我是谁了?” 魏十七道:“略知一二。” “説説看。” “听闻昆仑派有几柄著名的飞剑,炼妖剑居首,青冥剑、辟邪剑、掩月飞霜剑次之,见了清明和天禄,不难猜出你是那炼妖剑的剑灵。” 那中年男子并无异色,颔首道:“是啊,本不难猜。我是九黎,炼妖剑的剑灵。听清明説你不愿献出肉身,挽救这方天地,击破镇妖塔逃了出来,让吾紫阳和清明双双吃瘪,了不起。” “侥幸而已。” “吾紫阳肉身全毁,青冥剑在极北之地钉住上界裂缝,承受光阴之力冲刷,清明受损不xiao,神通所剩无几,制不住你,情有可原。星河倒悬,九州陆沉,大祸到来时,我亦难逃覆灭,你怎么説服我,不出手将你擒下,相助吾紫阳一把?” 魏十七心中一凛,他与清明相识多年,深知他的底细,依郭奎所言,清明尚逊魏云牙一筹,不过也应该相差不远,炼妖剑排名犹在青冥剑之上,九黎的实力,恐怕要强于清明鼎盛之时,他若出手,自己必死无疑。 只是九黎为何要给自己一个説服他的机会?此事定有蹊跷! 他低头思索片刻,坦然道:“吾紫阳要夺我肉身,未必是存了与这方天地共存亡之心。” “是阮青挑唆你这么想的,岂可当真,易地而处,你能比他做得更好?” 九黎一言道破他的机心,魏十七心中发毛,强自辩解道:“我虽不愿献身,好在不知如何飞升上界,只能与这方天地共存亡,自当尽心尽力,博取一线生机。人力有时穷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知这一方天地最后的机缘,不是落在我身上?” 这一番言语颇为牵强,九黎不置可否,盯了他半晌,忽道:“你打算怎么做?” “走一步看一步,尽人事听天命。眼下之计,待山河元气锁祭炼圆满,先赴连涛山见太一宗掌门潘乘年,往碧梧岛寻得妖凤,阴阳二锁合一,将其擒回镇妖塔,抽取妖元反哺天地。” “然后呢?” “黑龙的真身尚在通天河黑龙潭下沉睡,再得其妖元巩固天地,定能多支撑一段时间,届时再另想他法。” 九黎似在斟酌得失,良久方叹息道:“魂魄一入镇妖塔,若无肉身牵引,再也不得出,吾紫阳……已经救不回来了,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魏十七这才知道九黎乃是诈他一诈,松了口气,觉得一阵阵后怕。 第四十六节 如插天巨剑 九黎伸手一招,阴锁如领圣谕,乖乖回到他掌中,摇头摆尾,吞吐着口中剑丸,颇有撒娇之意。[520小说^书库].[774][buy]. 他捻起剑丸,在指间搓了搓,道:“山河元气锁所祭炼不易,愈往后愈艰难,钥牡是关键,你这枚本命剑丸质地平平,须得重加洗炼。” 魏十七心知肚明,卞雅的那枚阳锁,钥牡是太一宗至宝飞天梭,而藏雪剑只是昆仑旁支收藏的一柄古剑,自然相差甚远,不过听九黎的口气,似乎犹有补救之法,当下问道:“不知该如何洗炼?” 九黎吹了口气,剑丸铮地化作飞剑,蓝光流转不定,他伸出两根手指,在剑脊轻轻一抹,道:“这柄飞剑铸成之后,为求坚利,又融入了寒铁和乌金,实则有损剑质,当今之计,唯有将剑丸纳入妖丹之中,与血脉交融,促其妖化。” 这显然是妖族洗炼本命物的后续功法,魏十七试探着问道:“剑丸妖化的法门,莫非源自天狐地藏功?” “不是,这是天狼魏云牙自创的神通,百年前才臻于完备。” 有意或无意,九黎说漏嘴了,或者,他是在暗示些什么。魏十七猜想,九黎才是镇妖塔真正的主人,塔下的精魂尽在掌握,手到拈来,一念生,一念死,即便是天狐天狼这等强悍的存在,在他跟前也只能任取任夺,什么都藏不住,什么都瞒不过。 倘真如此,九黎应当早知天狐弄鬼,在自己心底种下一根刺,为何坐视不理,既不提点紫阳道人,也不助他夺舍重生?除非……紫阳道人的确存了私心,有意夺取他的肉身,飞升上界,弃下这个世界独自逃生。他曾以魂魄进镇妖塔修炼,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九黎,极北高空那奋不顾身的一剑,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坏了肉身,只怕连肠子都悔青了…… 既然紫阳道人的小心思都瞒不过九黎,他就瞒得过吗?要知道,他也曾在镇妖塔下,度过了漫长的光阴。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魏十七福至心灵,额头上冷汗涔涔,抬头看九黎,却见他平和地望着自己,目光如炬,他不禁心虚,咧开嘴笑笑,笑容有些僵硬。 九黎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道:“你很聪明,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已经留意你很长时间了,从你踏上流石峰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关注。” “你与众不同,你在这个世界,是一个过客,就像那些侵入此界的妖族一样,没有归属感。不去想长远,只顾眼下,活得恣意,旁人重视的东西,你都不怎么在乎,权势,修行,食色,情分,这些都是可有可无的调味品,你念念不忘的,只是缅怀过去,一个人,孤独地生活。” “你想回去,很想,非常想。” 九黎微微皱起眉头,显得有些费解,“孤僻,冷漠,自私,自闭,只是缅怀过去,各种缅怀,那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的一个世界呵,实在叫人看不明白。” “你是异类,独一无二,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异类,你不属于这里,就像刺入眼睛的一根刺,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变数。天地大变在即,唯有未知的变数才能挽救这个世界,我选择了你,而不是吾紫阳,这就是你还能站在这里的原因 。” 隐藏最深的底牌,就这样轻轻巧巧掀了开来。孤独的灵魂需要伴侣,魏十七一直希望在这个世界,能遇到同类,来自那个叫做“地球”的蔚蓝色小星球,用熟悉的语言交流同样熟悉的事物和概念,就像许多小说中描写的那样,他甚至怀疑过大力推动鱼眼石流通,在连涛山下设立了“肆廛”和“质库”的楚天佑,如果可能的话,他更希望那个人,会是年轻乖巧温婉体贴天使容貌魔鬼身材能歌善舞进得厨房出得厅堂斗得过小三打得过流氓的异性,而不是潘乘年的师弟,袖藏二十四颗定海珠,如同黑夜中萤火虫那么耀眼的拉风汉子。 但他万万没料到,这个不能说的秘密,自认为瞒得很好的秘密,很早就已经暴露了。九黎啊九黎,实在是他命中的克星!魏十七在震惊之余,感到郁闷,他万念俱灰,下意识嘀咕道:“我靠,原来你才是昆仑的隐藏大波斯啊……”他的第一反应是做了他,杀人灭口,碎尸万段,第二反应是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再也不进镇妖塔了,去一趟,如同中了一百次搜魂术,什么念头都保不住,那实在太可怕了。 九黎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他想,只有那样疯狂的世界,才能生出如此疯狂的人物。 魏十七闭上眼睛,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梦,当他睁开眼睛醒来时,会发觉自己依然置身于南方的那座城市,温暖而陌生的城市,在租赁的蜗居中,一个人生活,睡觉,一个人度过死亡前那段等待中的时光。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满怀期许睁开眼,什么都没有改变,潮湿阴冷的溶洞,高不见顶的石柱,戳破自己底细的剑灵九黎。他慢慢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脸,心情激荡,泪流满面,哭得像个小孩。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那些碳氢氧氮磷,那些氨基酸蛋白质核糖核酸,那些细胞组织器官,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生命是黑夜中的一点微光,照不亮这个世界,灭了,也就灭了。 九黎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他能理解魏十七为什么哭,非人,非兽,非妖,非物,某种意义上,他与他同样寂寞。 哽咽中断,泪水渐干,魏十七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站直身躯,毫不回避九黎的目光。 “怎么样?” “成交。”魏十七斩钉截铁道。 九黎点点头,将藏雪剑丸塞回阴锁鱼口中,放在魏十七掌心,伸出三指来回一搓,搓出一点黄豆大小的光团,拇指一弹,飞入魏十七眉心,道:“此地阴寒,诸物匮乏,无以延客,我不多留你,一年之内,务必将山河元气锁祭炼完满,如有所需,可到镇妖塔寻孙汀孙嬷嬷。” 魏十七将阴锁吞入腹中,仍置于大椎穴,举步又止,问道:“紫阳道人御青冥剑,系清明之主,朴天卫御辟邪剑,系天禄之主,不知炼妖剑灵可有主?” 九黎微微一笑,“你若挽回这方天地,我便认你为主,莫失莫忘,不离不弃。” “炼妖剑——”无数画面闪过脑海,魂魄与肉身分离的石室,空旷寥廓的虚妄之野,连接虚妄与真实的镇妖塔,任意游走于其间的清明,碧水微澜的炼妖池,传说中戒备森严的内海,随手摄取妖魂的剑灵九黎,最后只剩下观日崖上那座九层八面的巍峨石塔,如插天巨剑,沐浴在如火如荼的夕阳下,熠熠生辉。 如插天巨剑。 第四十七节 忽忽数月过去 半月光阴转眼即逝,鬼脸令变得炙热滚烫,频频提醒他们离去,魏十七等御剑飞出玉海,一路下剑阁,仍回到无涯观中。[燃^文^书库][] 秦贞心细,很快发觉了魏十七心态的变化,从蛮骨森林归来后沉睡三载,暴戾之气消退,但他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话越来越少,经常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更为糟糕的是,她发觉自己安慰不了他,加上余瑶,也不行。 很多事情,魏十七都瞒着她,不是不信任,而是説了也无济于事,秦贞清楚这一dian,她默默地观察,希望能够为他分担些什么。 魏十七的生活极有规律,每日清晨,鸟鸣啾啾,他踏着露水和薄雾登上熊罴崖,逐处查看御剑宗弟子练剑的禁制,“重水”,“海潮”,“雷音”,“流云”,“阳火”,“洪泽”,“大风”,“九仞”,“镇木”,“砺金”,以肉身感知天地元气的细微流动,将其拆散为最基本的符箓,一一记在心中。 及至夜幕降临,他才踏着月光和星光回到无涯观,喝热茶,吃油杏子,野猪肉,跟秦、余二人説説话,听她们説一些流石峰上的旧事新闻,偶尔插一两句嘴,大多数时候沉默不语。 夜深人静,他独自登上青冥阁,面朝镇妖塔,摄取妖气,洗炼剑丸,祭炼阴锁,不眠不歇,直到东方发白。 秦贞经常在深夜登上观日崖,躲在树丛后遥遥相望,看着魏十七孤绝的身影,独自忍受非人的痛苦,压抑,呻吟,颤抖,晕厥,她不忍心看,却强迫自己必须看下去,常常泪流满面。 到了第二天,她收拾起心情,专心致志修炼剑诀,就像有一根鞭子时刻抽打着她,提醒她不能懈怠。 待到暮色四合,秦贞来到汤沸房,烹茶,剥油杏子,烤野猪肉,陪着魏十七説笑。她説个不停,一开始説些流石峰上的人事、修炼、器物、掌故,到后来漫无边际,説她早晨起来呼吸到第一口清凉的空气,空气中有缥缈的花香,她记起天都峰的崖头花,林中花,水边花,还有苦汲泉,在泉水旁吃獐子肉,肉虽然冷了,还是很鲜美,师兄弟在山下缺少荤腥,清粥菜蔬,很是辛苦,下山时带七八只山鸡,给他们打打牙祭,山鸡的胸脯肉、腿肉剁碎了和米煮一锅饭,剩下的鸡头鸡脚骨架杂碎炖汤,山脚下有一弯月牙潭,清清爽爽映着星月,唱骊歌,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落魄的书生,两个馒头…… 她叽叽呱呱,絮絮叨叨,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噙着笑,眼波温柔似水。余瑶插不上嘴,只能以手支颐,当一个听众。那是属于魏十七和秦贞的记忆,他们共同的记忆,她是个局外人,不过,余瑶骄傲地想,她也有属于自己的独一份记忆,不在这里,在赤霞谷的山腹中。 那天临走时,魏十七丢下三个字,秦贞想了一夜。 意,识,流。 忽忽数月过去,天气愈来愈热,四季只剩下一季,夏,虽説修士寒暑不侵,热过头总有些不大舒服。流石峰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每个人都在孜孜不倦地修炼,五行亲火的剑修有如神助,不断有人突破剑气关,最让人出乎意料的是,以半废之身,从头修炼地火诀,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触及剑道巅峰的秦子介,竟然突破了剑丝关。 他试剑的那一天,骄阳似火,三阳归元妖火剑纵横决荡,剑丝化作火禽火兽,灵性十足。秦子介哈哈哈大笑三声,胸中郁积多年的愤懑,一扫而空。 然而得益于离火之气的并非只有剑修,也并非只有人类,十天后,云板之声再次响彻流石峰,二相殿开门迎客,诸位长老宗主齐聚于殿中商议对策。 当年接天岭之乱,天狼郭奎被清明擒下,魂魄投入镇妖塔,肉身为山河元气锁抽取妖元,待妖元抽尽,残留的血肉便宜了魏十七,成为他腹中之食。镇守接天岭的四大妖王,白蛇千里示警,立下功勋,事后被尊为长老,在流石峰后山清修,青牛、玉蟾、重明鸟追随郭奎作乱,际遇各不相同。青牛运数最差,阖天阵图催动星力,将其一举击杀,尸骨无存,重明鸟被清明收服,为奴为婢,充当坐骑,看守洞府,玉蟾留在接天岭,战战兢兢,为昆仑看护猎场,约束妖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离火之气骚动不安,连带接天岭的一干火行妖物修为大进,竟突破瓶颈,晋升为妖将妖帅,玉蟾五行亲水,为离火之气克制,渐渐弹压不住妖物,竟被赤腹毒蛛游鲲所杀,接天岭一片大乱,待旁支七派得知此事,联手遣精锐前往镇压,已经迟了一步。 继蛮骨森林之后,又有接天岭群妖作乱,相隔不过数年,虽不是什么心腹大患,但事关阖天阵图,不能坐视不理。 朴天卫命御剑宗司徒空携阖天阵盘走一趟,莫安川并无异议。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司徒空dian了关沧海、石传灯、柳阙、姜永寿、潘云等五人,唯独遗漏了魏十七,莫安川想了想,觉得不妥,把他的名字又添了进去。 消息传到无涯观,魏十七思忖片刻,答应下来。 余瑶有些闷闷不乐,这些年聚少离多,匆匆一晤,又要远行,不知何时才能长相厮守,秦贞却比她想得开,也不多劝,赶着为魏十七准备换洗衣物,干肉水囊,余瑶看不过,嘀咕了几句,上前帮忙。 魏十七把杂物收入烂银指环中,忽然在角落里摸到一物,四四方方,触手生温,取出看时,却是一只赤玉匣,表面铭刻了无数暗红色的游丝,回环勾连,形成一个极复杂的禁制。 这些天他在熊罴崖以身试法,记了一肚子符阵禁制,细细分辨,赤玉匣上的禁制似乎由七十二个基本符箓组成,繁复精巧,让人叹为观止。 有道是一力降十会,破禁并不难,难的是保全匣中之物不受损伤。魏十七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随手递给秦贞,説了赤玉匣的来历,让她先收起来,日后再想办法打开。 见余瑶跪坐在一旁,眼巴巴望着自己,魏十七不觉笑了笑,又摸出一枚银灰色的蛇形指环,托在掌心,轻轻吹了口气,一团水雾附着在指环上,xiao蛇神采奕奕,似乎刹那间拥有了生命。 魏十七拉起余瑶的左手,将黑睛避水指环套在她无名指上,道:“这是件‘宝具’,也是从蛮骨森林得来的,蛇眼是黑睛避水珠,可惜一剖为二,避水的效力大减,戴着赏玩还不错——真漂亮!” 他既是説指环,又是説她的手,余瑶低下头,看着纤长雪白的手指上,那枚熠熠生辉的蛇形指环,歪着头道:“是很漂亮!”她瞥了一眼魏十七的手,见他右手无名指和左手中指上各有一枚指环,不禁微微一笑。 看见她的笑容,秦贞忍不住摸了摸左腕上的银镯。 二人的xiao动作都落在魏十七眼里,他不禁一阵头疼,只作不见。 第四十八节 竖起一根中指 剑光如虹,三三两两飞离流石峰,秦贞半个身体探出栈道,目不转睛望着那抹倏然远去的蓝芒,热风吹动她的鬓发,阳光照在她脸上,明艳不可方物。[燃^文^书库][] 同为女子,余瑶也不禁为之屏息,为之叹息。 她靠在柱子上,望着剑光渐去渐远,蓝天澄澈,白云去来,亮得有些刺眼。 “你……就这么喜欢他吗?你真的了解他吗?” 秦贞回头看了她一眼,心下大感诧异,她们虽然经常见面,却甚少交谈,始终保持着dian头之交的情分,距离亲密很远。她隐隐知道魏十七的想法,他并不希望她们姐妹和睦温良恭谦让,于是她谨慎地保持距离,就像天上的星星,看上去很近,其实却各自孤独地闪耀着,投射自己的光芒。 她不知道余瑶为什么要问这些。 “我并不了解他,他经历过什么,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他很少跟我説自己的事,也从来不提你的事,你説,他想要什么?长生吗?还是……什么都不想要……”余瑶很迷茫,师父和师叔都不在流石峰,她无人可问,又不愿缠着魏十七,生怕被他嫌弃。 久久没有声音,就在她以为秦贞不愿多説时,听见她轻声道:“他是老鸦岭猎户出身,偶遇机缘,拜入仙都。我在西泯江边的胡杨渡,一座破败的土地庙里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他就是现在的模样,这些年都没怎么变。” “有两件事,让我很快就记住他了,从此再也没有一刻忘记。”秦贞嘴角带着微笑,似乎在缅怀过去。 余瑶精神一振,追问道:“哪两件事?” “他有个怪癖,只吃肉,不吃菜蔬和面食,这是一件。另一件是,他睡着了,打很响的呼噜,师父説惊天动地,百折千回,很有气势。” 余瑶不禁哑然失笑,“还好了吧,没这么夸张……” “从胡杨渡到天都峰,翻山越岭,要走十多天,我们都是凡夫俗子,硬撑着很是辛苦,他走惯了山路,不当回事,特意省了一粒阴虚丹给我,后来,我私下里问他,为什么这么照顾我,他説看我年纪最xiao,又是个美人胚子,换成女汉子的话,才不会管呢。” “他没有解释,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什么是女汉子。” “到了天都峰,我们住在英字号石室里,上下两层,上层是一个凿空的山洞,下层是通铺,他让我睡在上面,走的时候,照在石壁上的亮光一diandian退后,我很害怕,探头往下张望,看见他朝我看。” “我想……从那时起,我就有dian依恋他了。” 秦贞絮絮叨叨讲了很久,一件件往事,一段段心情,这让余瑶认识到她的另一面,从她口中,她也认识到魏十七的另一面,跟她固有的印象截然不同,原来,魏十七也曾经年轻过…… 秦贞最后的一番话,让她怦然心动。 “这世上有很多人,我们遇见的只是很少的几个,几十个,有些人一眼就可以看清,有些人,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许多事,他很少投入感情,旁人觉得重要的东西,在他,可有可无——有固然好,失去的话,也就失去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比如説,你我。” “他给我讲过一个五滴蜂蜜的故事,劝我生命无常,不要沉溺于**,失了求道之心,我装作没听懂,故意曲解。我做不到。我只想走在他身边,肩并肩,如果可以的话,再手挽手。”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陪在他身边,他经常离开,我就耐心等待,他不爱説话,我就多説些给他听,你问我是不是了解他,我説不清,不过,这重要吗?” “真是羡慕他呀……”余瑶沉默良久,苦笑着呢喃。那些难以启齿的噩梦,那些自暴自弃的疯狂,那些孤注一掷的决定,她转动无名指上的黑睛避水指环,幽幽道:“我认识他,比你晚……” 她们谈论的那个男子,此刻正御剑高飞,剑气横贯长空。 他冷眼旁观,一行七人,以司徒空司徒长老为首,余下俱是二代弟子,御剑宗尽遣精锐,可谓狮象搏兔,亦用全力。数年未见,关、石,柳三人恍若从前,姜、潘二人却形貌大变,原本一个皮包骨头的痨病鬼,一个面生红晕的病娇/娘,如今强健的强健,婀娜的婀娜,脱胎换骨,神完气足,显然修炼啸月功颇有进益。 再次相遇,潘云朝魏十七微微颔首,以示感谢,姜永寿却是板着一张死人脸,面无表情,显然心中芥蒂未去,依然忌恨于他。 众人埋头赶路,剑去如流星,黄昏时分,接天岭已遥遥在望。司徒空也不与旁支七派会合,径直落在舍身崖上,环顾令府、阴梁、善机、福同、印相、将杀六峰,手一翻,从袖中取出阖天阵盘,当啷一声响,将玉蟾的本命牌丢入其中,念动咒语,五指敲击了一阵,山川河流辰宿列张一一亮起,渐次现形,本命牌弹跳数下,缓缓沉入阵盘。 司徒空掐动法诀,一dian精血浮起,凝成玉蟾的模样,扑地炸开来,烟消云散,湮灭无踪。 “玉蟾已死,尸身在这里。”司徒空伸出食指,长长的指甲dian了dian阵盘,正是阴梁峰所在的位置。 “走,去阴梁峰!”司徒空招呼一声,御剑而起,引着众人飞去。石传灯心思缜密,觉得旁支七派久攻不下,必有蹊跷,直取阴梁峰似有鲁莽之嫌,不如先与七派会合,再做打算,只是司徒长老辈分极高,他不便多言。 石传灯看了一眼魏十七,见他浑不在意,一口气叹在了肚子里。 片刻后,阴梁峰遥遥在望,却见峰巅一块偌大的平地,似被一剑削平,一大汉负手而立,满头赤发遮住脸庞,见剑光东来,伸手竖起一根中指,指向一干昆仑剑修。 霞光满天,这一根中指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魏十七笑了起来,低声嘀咕了一句:“有意思!” 石传灯担心司徒长老被激怒,抢先道:“此妖不是游鲲,妖物化作人形,恐怕是妖将妖帅一流。” 司徒空脸色极为难看,他脾气暴躁,性烈如火,哪受得住这等挑衅,关沧海不等他发话,御剑疾冲而下,意欲为师祖出气。 那赤发大汉慢慢抬起头,咧开嘴无声地一笑,通身燃起熊熊烈焰,火光障天,将绚烂的霞光一并淹没。 司徒空大叫一声,急将关沧海唤回,却已迟了一步,烈焰犹如通灵,化作一只通天巨掌,只一压,便将关沧海拍落在地,如同拍下一只扰人清梦的苍蝇。 一合未交,关沧海已摔了个半死,周身焦臭难闻,奄奄一息,上界离火之气涌入这方天地,火行妖术的威力大得异乎寻常,对上如此强横的力量,飞剑剑气犹如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赤发大汉呵呵而笑,上前扭下关沧海一条胳膊,抹去焦黑的皮肉,张开大嘴咬去,啃食血肉,折断臂骨吮吸骨髓,旁若无人。 司徒空目眦欲裂,犹未失去理智,狠狠道:“尔等各自xiao心,那妖物来历不凡,乃是鬼门渊下的火麒麟,一身火行妖术,不在天妖之下。”説罢,他将飞剑一收,身如流星坠落,直扑向那赤发大汉。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望向魏十七。 第四十九节 神鸟不死 司徒空急坠而下,飞剑嗡嗡颤动,数道剑气‘射’出,彼此缠绕在一处,如蛇头般伸缩不定,冲天烈焰被剑气一‘逼’,四散飞舞,竟不得近身。[求520小说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火麒麟爆了一句粗口,眼看剑气从天而降,犀利无双,只得闪在一旁,暂避其锋芒。 剑气钻入山岩中,一声巨响,天崩地裂,山巅破开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尘烟四起,将‘阴’梁峰团团笼罩。 司徒空将飞剑一催,贴着山岩一掠而过,伸长手臂将关沧海捞起,疾飞而去。 关沧海双目紧闭,尚有一口气在,司徒空微微放下心来,忙不迭捏碎瓷瓶,拣出一颗喷香的丹‘药’塞入他口中,先吊住小命再说。他心中清楚,遭此重创,关沧海就算保住‘性’命,一身修为也大打折扣,只能在流石峰养老送终了。 口中食被人生生夺走,火麒麟也不气恼,双手抱在‘胸’前,微微冷笑,似乎并不在意。 不安的情绪‘潮’水般涌来,似乎有无数不害好意的眼珠,正躲藏在烟尘中窥视他们,随时都会发出致命一击。魏十七伸手往剑囊中一探,‘抽’出五‘色’神光镰,沉声道:“飞剑传书回流石峰,求援。” 柳阙二话不说,取出传书金剑,忽然头顶一黑,黄昏骤然变作黑夜,他举头望去,骇然大惊,却见一头硕大无朋的怪鸟舒展双翅,悬浮在高空,翎羽稀疏不全,‘毛’‘色’黯淡无光,行动迟缓,显然已是垂垂暮年,然而它‘胸’腔中却探出九条长长的脖子,长着九个鸟头,秃头尖喙,眼睛或开或闭,开则云霓生,闭则云霓灭。 司徒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数万年前妖族入侵人间,断后的老弱病残留在鬼‘门’渊下,休养生息,潜伏不出,寸步不逾‘阴’阳两仪碑。司徒空年轻时曾追随师父深入鬼‘门’渊,探寻妖族的巢‘穴’,半途遇到一头病恹恹的火麒麟,‘激’战一场将其击退,再往前,便是九头鸟的巢‘穴’,九头鸟老得不成样子,余威犹存,他们一行人止步于此,没有再继续深入。 万万没想到,离火之气相助昆仑剑修,连带鬼‘门’渊下的妖物也承其利,火麒麟沉疴痊愈,九头鸟恢复‘精’力,这两头大妖不甘寂寞,竟飞出鬼‘门’渊,会同接天岭群妖作‘乱’! 说时迟,那时快,九头鸟尖啸一声,浑身上下亮起无数赤光,空气燥热,热风回旋,魏十七心知不好,一把抓住柳阙的胳膊,奋力一掷,大喝道:“走!” 柳阙身不由己向外飞去,耳畔风声嘹亮,尖锐如哨,他那还不知机,不等去势衰竭,全力催动脚下飞剑,堪堪冲出九头鸟投下的‘阴’影,头也不回逃离险地。 魏十七掷出柳阙,顺势扑向石传灯,石传灯鬼使神差,竟一缩肩躲开。这一躲,生机断绝,刹那间,熊熊烈火奔流而下,不是火雨,而是炽热的岩浆,将魏、石、姜、潘四人尽数吞没。 九头鸟“嘎嘎”而鸣,声震九天。多少年了,在鬼‘门’渊下一天天老去,终年沉睡不醒,生怕消耗了寿元,不要说施展妖术,连飞都不敢飞,叫都不敢叫。它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一天,上界的离火之气源源不断涌入,洗刷着老朽的身躯,注入青‘春’的活力,它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一回,以如此猛烈的妖术宣告,九头鸟又回来了 照日天劫,神鸟不死! 逃生的时机转瞬即逝,石传灯只能自求多福,他催动定神剑,使出“烛‘阴’吹息”的神通,却哪里挡得住从天而降的天劫,被岩浆一冲,连人带剑化作灰烬。 姜永寿大叫一声,咬紧牙关,将头颅一摇,周身泛出一层青‘色’的鳞片,形同铠甲,脸面变形为螭龙,十指化作利爪,拖着一条粗壮的尾巴,一把将潘云抱在怀中,弓起后背迎向滚滚岩浆。 龙鳞红热发黑,滋滋作响,一片片熔化在岩浆中,姜永寿不顾一切催动血脉之力,一层又一层鳞片从皮下浮出,饶是他修炼啸月功有成,身躯强横远胜从前,此时也承受不住,短短数息工夫,便口吐鲜血,痛苦不堪。 但无论怎样,他都死死护住潘云,不让她沾染上半滴岩浆。 魏十七催动五‘色’神光镰,青、黄、赤、黑、白五道神光此来彼往,岩浆如天河倒悬,却破不开神光,他心中默默计数,约‘摸’十数息后,九头鸟终于尖啸一声,收起妖术。 它沐浴在灿烂的夕阳下,惬意地扑动翅膀,在‘阴’梁峰上空兜兜转转,低头望去,却见那些昆仑剑修依然活蹦‘乱’跳,不禁哼了一声,有些悻悻然。终究是老了,不中用了吗?连“照日天劫”都杀不灭几只小虫? 九头鸟眼中的“小虫”避在‘阴’梁峰的山坳中,柳阙远飏求援,关、姜二人先后被重创,尚能一战,只剩下司徒空、魏十七、潘云三人。 火麒麟大步踏上前,喝道:“伏在深渊下这许多日,嘴里都淡出鸟来了,一个个都是口中食,往哪里走!” 魏十七当机立断,道:“你们先走,我断后!”说着,将五‘色’神光镰一摆,截住火麒麟。 司徒空长叹一声,若留下一战,定无法顾全关、姜二人,姜永寿也就罢了,非我族类,死了也就死了,但关沧海不同,他一身修为乃是司徒空亲自指点,名为徒孙,实则是亲传弟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于心不忍。犹豫片刻,他只得先寻个隐蔽的地方安顿了关沧海,再作打算。 潘云抱起姜永寿毫不犹豫跟上,掉头不顾,丢下魏十七一人挡住两头大妖。 火麒麟‘抽’了‘抽’鼻翼,颇有些诧异,“咦,你身上的气味……不对,有古怪!” 魏十七弃飞镰不用,腰腹发力,闷哼一声,噔噔噔冲上前,沉肩合身撞去。火麒麟狂笑道:“有意思,来来来,比比力气!”他将周身烈焰一收,不闪不避,亦是沉肩一撞,毫无生死相搏之意,只当作一场有趣的游戏。 魏十七催动妖元,骤然施展鬼影步,避开火麒麟的肩膀,发力撞在他腋下,力量大得异乎寻常,火麒麟冷不提防,半身酸软,身不由己斜斜飞出。 “好小子,你***,使诈!”人在空中,他依然大笑大叫。 魏十七算得极准,不等火麒麟落地,抢上前,五‘色’神光镰一摆,银芒暴涨,切割虚空,如涟漪,如巨网,如海‘潮’。 笑声嘎然中止,火麒麟连连怒喝,旋即现出真身,龙头,鹿角,狮眼,虎背,熊腰,蛇鳞,马蹄,猪尾,足蹈烈焰,一跃而起,却被银芒挡住,走投无路。 第五十节 见见往日的同僚 烈焰缠身,血肉纷飞,五色神光镰切割着火麒麟的身躯,创口深入脏腑,像一张张咧开的嘴,旋即愈合,四肢被利刃斩落,甫一离体,便化作一团火焰,往身躯一扑,恢复如初,任尔千刀万剐,杀不死,也绞不灭。 魏十七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朱雀沈瑶碧,三眼步云兽,不灭之身,挡不住山河元气锁一击,但头ding还有那个大家伙在,他不想立刻翻出底牌,当下双手握住飞镰,仗着五色神光护体,抢入烈焰之中,贴身肉搏。 对手绝非人类,整个一人形的妖兽,进退如电,神出鬼没,火麒麟身躯狼犺,应接不过来,一时间全无还手之力,只得高声咒骂道:“他***……他奶奶……***……九老,快来帮忙!” 魏十七将飞镰紧了一紧,逼得它左支右挡,苦不堪言。 九头鸟舒展双翅浮在高空,一十八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听若不闻,火麒麟见它不理不睬,知道它老毛病又犯了,只得一迭声地叫道:“游鲲,姓游的,别缩在一旁看热闹,快给老子出来!” 赤腹毒蛛游鲲不敢违逆,满心不情愿,从岩缝中探头探脑爬将出来,背部幻化出一张愁苦的老脸,抬起一节上肢,呼呼喝喝,冲着魏十七一指,指了个空,又一指,还指了个空,对手的身影飘忽不定,根本就捉不住。 游鲲以人身修炼邪魔歪道,为求数百年寿元,不惜与赤腹毒蛛合体,对自己的xiao命爱惜得紧,控剑术隔空操纵飞剑,不能超出身外半尺之地,它若当真出手,须得贴近魏十七才行,只是游鲲自忖没有火麒麟的能耐,砍成这副模样还中气十足,一味敷衍,哪里敢上前去。 火麒麟指望不上游鲲,没奈何,只得发狠咆哮一声,将头一摆,张嘴喷出一团三昧真火,一颗鹅卵大xiao的妖丹在火中载沉载浮,来去如电,魏十七猝不及防,竟被妖丹追上,重重砸了一记。 五色神光被真火逼得摇曳不定,魏十七踉跄跌出数步,立足不稳,火麒麟掉头扑去,狠命一爪,结结实实扫中他肩膀,如中铁石,震得前肢酸软发麻,使不上力。 火麒麟这一惊非同xiao可,脱口喝道:“你这厮……” 话音未落,魏十七甩起五色神光镰,自下而上一撩,在它胸腹开了道口子,镰尖勾住下颌,深深刺入骨中,如同钓上条大鱼。 火麒麟一口咬住自己的舌头,疼得嗬嗬大吼,説不出话来。 魏十七腰腹猛一发力,挥动五色神光镰,将火麒麟硕大的身躯高高抡起,头下腚上砸落在地,半个身体没入土石中,摔了个昏头昏脑。 妖丹卷起三昧真火疾飞而至,魏十七早有防备,左手扯过五色神光,只一刷,便将妖丹刷去,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 游鲲目瞪口呆,慢慢划动八条蛛腿,退回到岩缝中,扒过碎石把自己埋起来,不敢露头。 魏十七奋力提起五色神光镰,将火麒麟钩到空中,却见它周身烈焰消退,口鼻冒出滚滚浓烟,哼哼唧唧,终于消停下来,低头服软。 夜幕低垂,星月满天,魏十七仰头望着高空的阴影,问道:“九头鸟是怎么了?” 火麒麟呜呜叫了两声,抬起前爪指了指下颌,魏十七抬起脚,蹬在它头颅上,翻动手腕,将五色神光镰拔出,顺手扛在肩头。 火麒麟着地一滚,仍化作赤发大汉,尚未开口,忽听一人接口道:“九老年老体衰,xiao憩片刻,打个瞌睡,莫要惊扰了他。” 魏**为诧异,凝神望去,却见一个高瘦的人影摇摇晃晃行来,如同一根瘦竹竿,月光照在他脸上,一片惨白,像敷了粉,眼眶出奇大,眼珠xiao似针尖,一张嘴裂开到腮下,形貌与他的谈吐极不相符。 魏十七哂笑道:“鬼门渊下的老弱病残,一个个都爬出来了?” 那瘦竹竿道:“老的老,弱的弱,病的病,幸赖离火之气从天而降,才救了我等一命。鄙人丁夔,这一位是霍玄,那一位是杜九,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对方客客气气,不一见面就喊打喊杀,魏十七也客套几句,拱手道了声“昆仑魏十七,幸会。”他上下打量丁夔,猜测着他的真身,火麒麟霍玄,九头鸟杜九,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但那丁夔却讳莫如深,着实让人看不透。 丁夔道:“天干物燥,难免火气暴躁,勿怪。魏老弟,不知你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魏十七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谈,没有谈不成的生意,只有谈不拢的价码,即便是人与妖之间,也可以求同存异,营造一个双赢的局面,实在谈不拢,再动手也不迟。拳头硬的在理,这个“理”,要放到最后才説。 “听闻接天岭群妖作乱,赤腹毒蛛游鲲害了玉蟾,可有此事?” 丁夔道:“误传而已,玉蟾自不量力,挑衅我等,霍玄将其击杀,游鲲知趣,便留了他一命。” 魏十七从一开始就不信游鲲能灭杀玉蟾,偷袭也不成,火麒麟出手还差不多,不过这些都不是重dian,关键在于他们的来意。他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问道:“不知三位离了鬼门渊,来到这接天岭,所为何事?” 丁夔指指脚下,轻描淡写道:“无他,见见往日的同僚,如还活着,就伸一把援手。” 魏十七明白他的意思。当年死在通天阵下的妖族,尸身被镇压在接天岭下,覆以阖天阵图,以绝后患,但妖族神通诡异多端,总有漏网之鱼,之前三眼灵猫、双首凶猿、天狼郭奎先后逃出阖天阵图,以此类推,侥幸逃过一劫的妖物当不止三人,纵使肉身尽毁,魂魄或许犹存,丁夔等得上界离火之气相助,实力大增,自然先想到近在咫尺受苦受难的族人,试图拉他们一把。 “莫非你们打算向阖天阵图下手?” 丁夔道:“阖天阵图运转了数万年,早已残缺不全,将其兜底掀翻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们若不插手,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不过现在看来,恐怕有dian麻烦。” 説着,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传书金剑,嗡嗡挣扎不休,却始终逃不开束缚。 “若不是拦下这枚金剑,昆仑的下一波援手,应该已经上路了。” 魏十七隐隐觉得不安,忽听脑后风声响起,蓦地回头,只见一头黑黝黝的巨猿跳在山岩之上,丢下一人,看其形貌,竟然是先走一步的柳阙。 看完记得:方便下次看,或者。 第五十一节 九头鸟老祸斗弱 柳阙重重砸在山石上,身体扭曲如蛇,七窍流血,痛苦地呻吟着。[燃^文^书库][]复制网址访问他还没死,不过周身骨骼不知断了多少,爬都爬不起来,只能任人宰割。 魏十七注意到他胸腹之间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创口,贯穿至后背,如同被炽热的烙铁戳中,焦臭发黑,惨不忍睹。正是这一击,将他从云端击落,摔成这副惨状。 丁夔双手合拢,用力一搓,一团赤焰爆起,传书金剑熔为铁汁,从指缝中挤出,滴落在地。 魏十七跟着冯煌炼器,耳濡目染,眼界颇高,丁夔这一手控火之术细致入微,将烈焰束缚在方寸之间,熔剑为水,举重若轻,与其相比,火麒麟只懂拿火烧人,相差何止里许。这是示威,是警告,魏十七心中清楚,丁夔不是寻常的火行大妖,定然大有来头,要在他眼皮底下救走柳阙,全身而退,可能性微乎其微。 黑暗之中传出一声怒吼,悲怆之情无可压抑,紧接着剑鸣不已,响彻云霄,一头凶悍的野猪在山林间兜兜转转,猛地蹿将出来,披荆斩棘一路狂奔,眼看就要一头撞上丁夔,这才死命收住四蹄,一屁股坐倒在地,连转了数个圈子,昏头昏脑停在了魏十七跟前。 司徒空御剑紧追而至,双眼通红,魏十七暗暗叹息,他孤身一人追来,想必关沧海业已命归黄泉,凶手十有八/九是那头野猪精,由此推测,只怕姜永寿潘云那一路也凶多吉少。 瞧这态势,鬼门渊下幸存的大妖,趁着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怕是要翻身了! 漂浮在高空的九头鸟忽然睁开眼睛,九根长长的头颈围拢来截住司徒空,口吐岩浆,纤细如缕,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司徒空不敢捋其锋芒,斜斜避让,气势先弱了三分。 他对九头鸟忌惮得紧,游斗片刻,一腔愤懑渐渐冷却,匆忙间四顾,却见柳阙生死未知,魏十七陷入重围,一时间如堕冰窟,心知自己行事有失鲁莽,中了对手的暗算。 丁夔悠悠道:“听説昆仑剑修同气连枝,重情重义——”他朝巨猿打了个手势,后者狞笑着将爪子按在柳阙的头颅上,“撤去神光,丢下飞镰束手就擒,就饶他一命!” 烂大街的老梗,总有人乐此不疲,连带这些活了数万年的老货都未能免俗。魏十七摇摇头,心道,果然还是谈不拢,也罢,手底下见真章吧!他毫不犹豫,五色神光镰一摆,银芒暴涨,将刚刚逃过一劫的野猪吞没。 同门被制,敌众我寡,谁都没料到魏十七会突然发难,野猪精根本没反应过来,仗着皮糙肉厚硬撑了数息,咆哮连连,终非不死之身,被五色神光镰碎尸万段,血肉纷飞如雨,溅了一地。火麒麟脸色骤变,寒意打心底升起,喃喃咒骂道:“他***,这厮,真够狠的!” 出其不意屠灭了野猪精,魏十七扭腰抡臂,使出疯魔棍法中的“乾坤一掷”,五色神光镰脱手飞出,直取山岩之上的巨猿。 飞镰急速旋转,去若流星,甫离手,便至巨猿身前,劲风激得它硬毛倒竖,头皮发麻。巨猿若铁了心一爪按下,柳阙的脑袋固然四分五裂,但迟了一瞬,势必被飞镰一剖为二,野猪精的下场犹在眼前,它哪里敢硬接,缩头抱脑着地一滚,顺势跌下山岩。 飞镰没入黑暗中,绕过一道弧线,又疾射飞回,稳稳落入魏十七掌中。 丁夔“哼”了一声,颇有不满之意,伸出右臂举过头ding,五指微微一震,数道赤芒从天而降,魏十七心生警惕,急忙施展鬼影步避让,赤芒“铮铮铮”插入地面,竟是一根根赤热的骨梭,两头略尖,表面坑坑洼洼,颤动挣扎着,如婴儿一般尖声哭嚎。 赤芒并不完全冲着魏十七而去,一根骨梭钉入柳阙口中,从脑后捅出,皮肉滋滋作响,散发出焦臭的气味,他双目圆瞪,喉结上下滚动,痛苦不堪。 见丁夔使出这等神通,火麒麟脸色大变,踮着脚慢慢退后,巨猿却没什么眼色,双拳捶打着胸口,龇牙咧嘴,嗬嗬大叫,又不敢上前去,只得做出种种姿态。 丁夔拍拍它的腿,道:“你不是对手,退下吧!” 巨猿“呜呜”叫了几声,慢慢缩回黑暗中,忽见火麒麟的举动,心中顿时释然了。它在鬼门渊下蛰伏多年,好不容易有机会跟着丁夔出来转一转,被一个xiaoxiao的人类吓破胆,实在羞愧得紧,不过连火麒麟大人都退惧畏缩,也就没什么不好意思了。 视线暴露了它的心思,火麒麟气不打一处来,压低声音骂了句:“笨蛋,连自己主人的手段都不清楚,活到狗身上去了!” 话音未落,数声巨响震耳欲聋,赤热的骨梭接二连三炸开,无数惨白如玉的飞蚁喷射而出,将方圆数丈范围尽数笼罩,魏十七根本无从躲闪,只得扯动五色神光护体,只听得“沙沙沙”之声不绝,飞蚁如同贪婪的蝗虫,抱住神光拼命啃食,竟将神光咬得摇曳不定,渐次黯淡。 司徒空被九头鸟缠住,一时脱不开身,他御剑飞在空中,许多厉害的手段使不出来,又不肯丢下一干后辈只身远飏,只得且战且退,压低剑光,忽见无数骨蚁将魏十七团团叮住,猛地记起一桩旧事,骇然叫道:“不好,这是血玉骨蚁!快退!” 丁夔抬头望了他一眼,呵呵笑道:“你倒是识货!” 血玉骨蚁乃是他煞费苦心炼制的本命异虫,以骨为躯,精血为魂,数量众多,无物不噬,平日藏于骨梭中,对敌时放出,一头两头钻入体内,神不知鬼不觉,能将对手吃空,千头万头遮天蔽日,连飞剑法宝都能啃食干净,最是厉害不过。 事已至此,败局无可挽回,敌人如此强悍,司徒空自知逗留在此也是徒劳,最多赔上一条性命,于事无补,当下将飞剑一催,绕过九头鸟,夺路而走。 丁夔再度举起手掌,欲射出骨梭擒下此人,但司徒空毕竟是昆仑长老,全力施为,飞剑快如流光,闪了几闪,即消失在天际。九头鸟扑动翅膀赶去,却追之不及,只能悻悻然掉头回转阴梁峰。 血玉骨蚁将柳阙的尸身啃食殆尽,纷纷振翅而起,扑向魏十七,五色神光被一重又一重骨蚁覆盖,密不透风,渐渐缩xiao。 夜已深,星月无声,冷眉冷眼照在阴梁峰上,除了血玉骨蚁啃食的沙沙声,静得可怕。九头鸟浮游在高空,自顾自打着瞌睡,火麒麟和巨猿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生怕殃及池鱼,至于那赤腹毒蛛游鲲,早就不知钻到哪里去了。 清冷的夜色下,汉子拖着僵直的腿脚,一瘸一拐走近,黄,胖,脸庞堆满了肉,眼珠冷漠绝情,腰间的肥肉垂下来,把长袍崩得很紧。 丁夔朝他diandian头,道:“都解决了?” “解决了。”那黄胖汉子説话很慢,仿佛每个字都要想上一想,生怕説错话。 这趟鬼门渊下的妖族奋然崛起,数万年来第一次踏上地面,领头的是四头火行大妖,祸斗丁夔,帝江应天,九头鸟杜九,火麒麟霍玄,巧的是,九头鸟老祸斗弱,火麒麟病帝江残,合起来恰好是老弱病残,幸赖上界的离火之气涌入,他们恢复了往日的强大,这才引着一干妖奴来到接天岭,启衅与昆仑剑修斗上一斗。 数万年过去,昆仑祖师已没,剑修也好,玄修也好,都缺少与大妖生死相搏的经历,旁支七派只以为赤腹毒蛛游鲲暗害了玉蟾,接天岭群妖鼓荡作乱,全没想到背后的指使者是来自另一界的蛮荒异种,就连昆仑掌门朴天卫都没有足够重视,司徒空引着御剑宗的门人前来剿妖,一脚踢在铁板上,石传灯、关沧海、柳阙先后殒命,姜永寿、潘云被擒,司徒空遭暗算,仅以身免,魏十七受困于血玉骨蚁,难以脱身,这一仗,可以説昆仑惨败。 暗算司徒空,擒下姜、潘二人的,正是帝江应天。 第五十二节 第三种神通 手机阅读 又等了片刻,应天慢吞吞开口道:“动作快点,昆仑下一拨来人,不会是什么好相与。这样棘手的硬点子,多来几个,我们全都要交待在这里。” 丁夔把手拢在袖子里,道:“耐心等着吧,快不起来,先天五色神光,九老的‘照日天劫’都击不破,有的磨了。” 应天伸出一根圆滚滚的手指,召来一头血玉骨蚁,送进嘴里嚼了嚼,又吐出来,骨蚁通身坚逾精铁,却被他几下嚼成一堆骨渣。 丁夔将骨渣中的一点精血收回,笑呵呵问道:“味道怎么样?” 应天摇摇头,厚实的舌头舔着厚实的嘴唇,脸上的肥肉挤作一团,愁眉苦脸。 血玉骨蚁困敌,他二人也插不上手,只能站在一旁观战,闲聊几句打发时光,等着昆仑的第二拨援军赶到。 五色神光之中,魏十七捏住一只血玉骨蚁,凑到眼前凝神细看,骨蚁有拇指大小,通体素白如瓷,内中有一点殷红的精血,频频跳动,形同心脏,背生两对翅膀,头大颚壮,抱住他的食指狠狠啃噬,却咬不破金刚法体。 魏十七一点点加力,使到三四分力,才将骨蚁捏爆,他心中有数,即便撤去神光,只需护住眼鼻要害,骨蚁也奈何不了他,但若要将蚁群一网打尽,却也不易。 他低头想了片刻,用力皱起眉头,从眉心间挤出一枚蓝莹莹的剑丸。 得九黎传授秘法,魏十七花了数月工夫洗炼剑丸,促其“妖化”,离山之前已有小成,剑丸生出一丝玄之又玄的“灵性”,自说自话游走于经络,最后停留在泥丸宫中。 这并非偶然,清明曾在他泥丸宫种下一缕青冥剑丝,剑丝虽去,气息犹存,剑丸受其吸引,恋恋不去,在泥丸宫住下,从眉心“天眼”出入。 剑丸滴溜溜转了几圈,绕着魏十七忽上忽下飞舞不停,如小兽久困出笼,欢欣鼓舞。魏十七将剑丸一催,一缕墨蓝的细线从剑丸中射出,微微颤动,倏地收回,末端穿着一头血玉骨蚁,精血不及逃逸,便被击灭。 魏十七名为“剑修”,实则剑上的神通完全维系于藏雪剑,若是失了这柄本命飞剑,莫说“剑芒”、“剑气”,连御剑飞行都只能望而兴叹。他以天狐地藏功洗炼藏雪剑,成就了两种本命神通,“化虹”类似于“剑芒”,“飞刃”类似于“剑气”,剑丸妖化通灵后,又多出第三种神通,与“剑丝”差强仿佛,只能直来直往,笨拙死板,威力还算不俗,魏十七将其名为“墨线”,取墨斗弹线之意。 仿佛找到了有趣的游戏,藏雪剑丸游走不定,“墨线”吞吐伸缩,将血玉骨蚁一一击杀,单刀赴会,梅开二度,帽子戏法,大四喜,五子登科,骨蚁穿在墨线上,像一串串糖葫芦,灰飞烟灭。 精血与性命相连,丁夔隐隐觉得不对劲,心念一动,大喝一个“疾”字,将血玉骨蚁尽数收回,刹那间,蚁群高飞而散,源源不断投入他口中。应天心知他吃了亏,拖着瘸腿上前去,高举右掌重重拍向魏十七,被五色神光托住,僵持不下。 应天“哼”、“哈”、“嘿”接连吐气,掌上的力量越来越强,竟将五色神光压得摇晃不稳,魏十七干脆将神光一收,奋起右拳击出,拳掌相交,魏十七凭空矮了一截,双腿没入土石中,直至膝盖,应天纹丝不动,高高举起左臂,又是一掌击下 比力气,他逊色了不止一筹。 藏雪剑丸倏地飞到魏十七头顶,墨线一闪,已贯穿应天左掌,直刺心脏要害,后者略略一偏,肩膀亦被贯穿。极细的一道墨线,无坚不摧,稍加颤动,创口一下子绞为杯口粗细的大窟窿,血肉溃败,痛彻肺腑。 应天吼声如雷,一屁股坐倒在地,丁夔揉身扑上前,右手五指张开,掌心赫然露出一个黑沉沉的窟窿,火光跳跃,一枚炽热的骨梭疾射而出。 近在咫尺,魏十七扯起五色神光,正一刷,将骨梭刷去,反一刷,骨梭掉头射向应天,钻入肩头的伤口,被血肉一激,猛地炸开来,血玉骨蚁蜂拥飞出,应天再度被重创,丁夔忙不迭收拢蚁群,一颗心如堕冰窟。 九头鸟见势不妙,急冲而下,张开鸟喙乱喷岩浆,如天河,如瀑布,双翅奋力扇动,扑得飞沙走石,烟尘四起。 应天大吼一声,着地一滚,现出帝江原形,巍然如山的一块肉/团,赤如丹火,六足四翼,耳目口鼻俱无,泼开腿撞向魏十七。 魏十七以五色神光荡开岩浆,将藏雪剑丸吞下,纳入大椎穴山河元气锁的鱼口之中,直视疾冲而来的帝江,目光凌厉,杀意肆虐。 半空之中响起一声鹿鸣,天禄四蹄蹈空,落于九头鸟背上,辟邪剑气蜂拥而出,尽数没于它体内,如江河倒灌,无穷无尽。 昆仑的第二拨援军果然到了,应天的乌鸦嘴一言成谶,最先赶到的,竟然是辟邪剑灵! 九头鸟遭此重创,疼得在空中撒泼打滚,九根长长的头颈绞在一起,打了数个死结。天禄纵身跃起,看准了鸟翅,伸出小手抓住,用力一撕——鸟翅粗砺狼犺,纤手白腻如玉,怎么看都是自不量力,但一撕之下,偌大的鸟翅竟皮开肉绽,硬生生扯下半幅,血如泉涌,九头鸟厉声尖鸣,翻滚着坠落尘埃。 魏十七张嘴喷出一溜乌光,山河元气锁在钥牡牵引下钻入帝江体内,瞬息游遍全身,小山一般的肉/团,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消瘦下来,妖元精血一扫而空,只剩下一张软趴趴的厚皮,颓然扑到在魏十七脚下。 山河元气锁“铮”地飞出,鱼眼放出一道白光,直冲霄汉,漫天星斗摇摇欲坠。帝江一身妖元充裕如海,堪堪将其喂饱,阴锁在虚空之中悠然浮游,对尘埃中扑腾的九头鸟不屑一顾。 顷刻之间,帝江与九头鸟一死一伤,祸斗丁夔进退两难,一时间没了主意。他向来以天狐阮青的谋主自居,常常自恨体弱多病,滞留于鬼门渊下,阮青若得他辅佐,定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这个世界的土著,强,很强,区区人身,竟能与天妖匹敌,贸贸然来到接天岭,煽动群妖作乱,屠戮剑修,吃得口滑,到头来惹出了大祸事,生死操纵于人手,连退路都没有,如之奈何? 他长叹一声,垂下手不再抵抗。 巨猿遥望许久,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火麒麟一把抓住它的胳膊,生拉硬拽,拖着它大步走到丁夔身后,昂首挺胸,脸上毫无惧意。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一同闯下的祸事,岂能置身事外,苟且偷生? 第五十三节 在人屋檐下 天禄xiao碎步上前,挥起一拳击在丁夔太阳穴上,后者像一根烂木桩,直挺挺栽倒,火麒麟急忙伸出手臂将他抱住,后脑一阵剧痛,眼前发黑,重重摔在丁夔身上,在失去意识之前,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xiao娘皮,力气不xiao……” 巨猿惊恐不安,一忽儿望望天禄,一忽儿望望魏十七,逃又不敢逃,站又站不直,腿股打颤,扑通跪倒在地。它只是一头受人驱使的妖奴,跟随丁夔出了鬼门渊,到接天岭作威作福一番,本无气节可言,一旦跪下,仅存的那dian骨气都抛诸脑后,身不由己磕头求饶,不敢起身。 魏十七向天禄问道:“就来了你一个?” “走得快,先到一步。”天禄目不转睛盯着阴锁,伸出手去逗弄,阴锁睬都不睬,自顾自嬉戏游耍。天禄脸上有些挂不住,四蹄一蹬,蹈空而起,探出指尖去摸鱼背,阴锁一甩尾,倏地躲开,游到魏十七身后,一头扎入他袖中,不再露面。 剑丸妖化通灵后,阴锁亦灵性大增,与魏十七的联系又紧密了一层,仿如自xiao养熟的灵宠。 天禄撅起xiao嘴,斜眼瞥着魏十七,心中大不乐意,哼了一声,忽然仰头望向东方,却见数道剑光破空飞来,风雷之声不绝。 明月皎皎,衣袂飘飘,魏十七窥得分明,来的正是朴天卫、褚戈、石铁钟、杜默、莫安川、丁原六人。 一行人降下飞剑,天禄磨磨蹭蹭绕到朴天卫身后,手指绞着衣角,低头不言不语。 朴天卫目光一扫,皱眉道:“怎么回事?” 天禄朝魏十七努努嘴,“让他説!” 魏十七咳嗽一声,将遇袭的经过説了一遍,朴天卫不置可否,指指丁夔,道:“把他叫醒,问清楚。” 褚戈走上前,伸手在丁夔头ding一拍,一抹剑气从颅ding刺入识海,丁夔猛然痛醒,嗬嗬嘶叫着坐直身体。 褚戈冷冷望着他,道:“我问,你答,有一句説一句,别有虚言。听懂了吗?” 丁夔慢慢爬起身,扑了扑衣衫上的尘土,问道:“你是何人?” 褚戈三指虚虚一捏,微微转动手腕,丁夔脸色大变,识海之中翻江倒海,忍不住呻吟起来,额头冷汗涔涔,顷刻间浑身上下尽数湿透。 “我问,你答,听清楚了吗?”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丁夔暗叹一声,只得老老实实应承下来。 一问一答,褚戈问得快,丁夔答得也快,真相竟出乎意料的简单。 离火之气灌注此界,鬼门渊下的老弱病残承其惠,实力尽复,丁夔等火行大妖蛰伏了数万年,口中淡出鸟来,便离了鬼门渊,到接天岭搭救受困受苦的同僚,顺便捞几个人吃了解馋,如若一切顺利,再杀上流石峰,一雪通天阵之耻。 四妖宰了玉蟾,收服赤腹毒蛛游鲲,煽动群妖作乱,引动离火之气消磨阖天阵图,将闻讯赶来的旁支七派一网打尽,囚禁在地穴中,挑挑拣拣打牙祭,吃得口滑,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褚戈一一问仔细,朴天卫一一听在耳中,人杀妖,妖吃人,没什么可愤慨的,他吩咐道:“魏十七留下,其余人等,押着丁夔去地穴,把旁支七派幸存的门人都救出来。” 褚戈、石铁钟等领命而去,待一行人走远,朴天卫道:“天妖之下,蛮荒异种,一下子出了四头大妖,昆仑旁支伤筋动骨,不知能有几人幸免。” 魏十七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能活下来,就是机缘。” 念头通达,生死不萦于怀,朴天卫diandian头,道:“这些鬼门渊的妖物,你觉得怎么处置?” 巨猿闻言竖起耳朵,惴惴不安,生死悬于一线,它尚怀着侥幸之心。 魏十七毫不犹豫,“尽数杀了。” 此言正合心意,朴天卫道:“可。” 听到这里,巨猿哪还不知趣,罡毛倒竖,怒吼一声,纵身扑下山林,身形才刚拔起,即落入一片耀眼的银芒中。五色神光镰挥出一片死亡的涟漪,巨猿躲无可躲,深知稍一犹豫,便要重蹈野猪精的覆辙,当下拼尽全力一挣,身躯骤然缩xiao大半,后背挣出一对硕大的翅膀,烈火熊熊,冲天飞起。 清冷的月辉下,双翅烈焰缠绕,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扑动着,载着巨猿逃出生天。它只想回到熟悉的鬼门渊,从此再也不踏上地面,哪怕永远不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沐浴在清冷的月光和星光下。 魏十七衣袖一拂,阴锁飞出,直取奄奄一息的九头鸟。他眯起眼睛盯着越飞越高的猎物,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右手一紧,手臂粗大了一圈,青筋暴起,妖元涌入五色神光镰中。 朴天卫饶有兴致地期待着,魏十七总是给他惊喜,惊多喜少的那种惊喜,在紫阳道人的棋局中,他是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但棋子终究只是棋子,不是下棋的那个人。 五色神光镰脱手掷出,半空中一声清啸,巨猿四分五裂,一双翅膀化作漫天火星,袅袅熄灭。天禄揉揉眼睛,咽了口唾沫,半张着嘴,她忍不住拉拉朴天卫的衣袖,嘀咕道:“没看错吧?” 就在五色神光镰脱手的瞬间,妖元鼓荡,一头五彩孔雀悄然现形,双翅展开,穿梭于虚空,只一击,便将巨猿扑灭。 “先天一dian混沌之气,分化五行之时,孕育了孔雀王法身,五色神光镰,便是抽取孔雀王的脊柱炼制而成的神兵。” “这么厉害……”天禄有些失神。 朴天卫低笑道:“昆仑十件至宝,辟邪剑位列其中,五色神光镰还排不上号,你去羡慕它作甚!” 天禄扁扁嘴,“十件至宝,辟邪剑列在第几位?” 朴天卫抬手摸摸她的头,“第九,飞天梭之下,掩月飞霜剑之上。” 天禄叹了口气,闷闷不乐。 五色神光镰一击得手,倒飞而回,魏十七举手接住,塞回剑囊中。回头望去,阴锁已将九头鸟和火麒麟一并吸干,只余下两具空瘪的皮囊。纵横上界的大妖,苟延残喘数万年,到头来落得如此下场,着实让人唏嘘。 朴天卫双手负在身后,眼望着活泼泼的阴锁,忽道:“紫阳道人投入镇妖塔前,曾与我谈了一宿,説了很多你的事。” 魏十七拈过阴锁纳入口中,若有所思,静静听着。 第五十四节 杀一人救一人 朴天卫审视着魏十七,感喟道:“自昆仑肇造以来,山河元气锁桀骜不驯,特立独行,从未被人炼化,你是数万年来的第一人。复制网址访问” “师门栽培,血脉相辅,才有今日的成就,侥幸而已。”魏十七回答得谨慎而客观,他不清楚紫阳道人对朴天卫透露了些什么,更不清楚朴天卫这么説的用意。 “听説太一宗也有一人炼化了山河元气锁,阳锁,你们已经照过面了。” “是,在黑龙潭下,见到一对姐妹,大的叫卞慈,并无特异之处,xiao的叫卞雅,继承了天妖睚眦的血脉,以飞天梭为钥牡炼化阳锁,差不多功行圆满了。” “原来是飞天梭啊……”朴天卫颇有些唏嘘。 “是。” “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当年阮静阮长老在赤霞谷被楚天佑截住,硬撼二十四颗定海珠,肉身几近崩溃,全赖元气之海维系一二,苟延残喘罢了。紫阳道人临去之前,关照我一件事,昆仑有负于她,务必要救她出来。” “怎么救?” “待剿灭了妖凤和黑龙,你想办法説服潘乘年,把卞雅带回流石峰,阮长老的性命,落在她身上。” 魏十七明白他的意思,阮静的肉身已无可挽回,唯一的出路,只有夺舍重生。阮静乃是人妖混血,熬过第一次血脉觉醒,魂魄异于常人,普通人的身体承受不住,唯有寻一具同样的混血肉身夺舍,“骡”的肉身。 他沉吟良久,朴天卫知道此事难办,也不催促他。其实卞雅并不是唯一的选择,潘云的肉身同样可以容纳阮静的魂魄,但之所以选择卞雅,是因为她炼化了阳锁,昆仑真正的大敌在极北高空的裂缝外,唯有阴阳二锁合一,才能与他们争上一争。这方天地的崩坏已经无可逆转,擒下妖凤和黑龙,抽取妖元回馈天地,只是权宜之计,多争取一些准备的时间罢了,未来的某一天,他们,魏十七和阮静,将联手杀出此界,去往彼界,伺机收取洞天灵宝,博取那仅存的一线生机。 这是紫阳道人最后留下的嘱托。 魏十七轻轻叹息一声,道:“好,杀一人,救一人。” 朴天卫拊掌笑道:“杀一人,就一人,好!”这些年他殚思竭虑,推衍了种种可能,到头来唯一的可行之策,竟然落在魏十七身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岳朔带回阮青,阮静带回魏十七,紫阳道人先后落下的两步暗棋,改变了这方天地的噩运,带来了某种不确定的可能,朴天卫越想越觉得心惊,佩服得五体投地,与这样的人物生在同一个时代,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大幸。 二人正説间,忽然心生警觉,不约而同望向西方,却见一道火柱冲天而起,剑气纵横决荡,地动山摇,激战正酣。朴天卫皱起眉头,道:“天禄,你去瞧瞧,若是丁夔作祟,就取其性命。” 天禄答应一声,四蹄一蹬,蹈空而去。 约摸过了xiao半个时辰,剑光闪耀,褚戈等人回转阴梁峰,救回了四名旁支弟子,并姜永寿、潘云二人,魏十七一眼望去,四人中倒有三张陌生面孔,相熟的只有谢鹘一人。 褚戈见过掌门,言简意赅地禀道:“地穴中幸存的旁支弟子,止此四人,其余二十多人,尽数被妖物吃了。丁夔见势不妙,意欲逃窜,已将其斩了,诸多妖奴,也一并碎尸万段,没有放过半个。” 是否真的见势不妙,意欲逃窜,已经无关紧要了,折损了这许多剑修,朴天卫脸色不虞,道:“陨落于此的都有哪些人?” 褚戈心思缜密,早已问清,当即报了一串姓名,单魏十七有印象的,就有沥阳派的许篁、向渔、崔吉,少陵派的谢鞠、石烽火,元融派的卜樾、申屠平,平渊派的商剑楠、邓燮,玉虚派的何不平、李暮、赵之荣,仙都派的邓元通、李少屿、司马杨,玄通派的邱牧石,七位掌门,竟有五人葬身在这接天岭中。 这已经不仅仅是元气大伤了。 “阖天阵图如何?” “丁夔引离火之气消磨阵图,幸好发觉得早,暂无大碍。” 朴天卫低头寻思片刻,道:“接天岭不容再失,天禄,你去流石峰,命白蛇精和重明鸟过来,不得推脱。” 天禄答应一声,身形一闪,径直去了。 朴天卫道:“单二妖还不够,还需留一人主持大局。” 莫安川见掌门的目光投向自己,心中一动,道:“不如让魏十七、姜永寿、潘云三人留下。” 姜永寿硬抗“照日天劫”,奄奄一息,潘云紧紧抱着师兄,壮起胆子道:“掌门明鉴,姜师兄受伤极重,急需静养,恐不能担此重任。” 莫安川眯起眼睛盯着她,潘云打了个寒颤,咬着牙不肯松口,无论是留下姜师兄,抑或是丢下他独自枯守接天岭,她都不能接受。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要陪在师兄身边,不离不弃。 “魏十七另有安排,不日即将远行——”朴天卫心中颇为失望,他虽登上掌门之位,却始终没得到御剑宗几位元老的认可,难道只有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才能言出法随,无人违逆?紫阳道人的手段,果然不是人人都学得会的。 丁原忽道:“我留下。” 他心思单纯,向来以莫安川马首是瞻,但单纯不等于笨,流石峰的风谲云诡,他看得很清楚,也很失望,既然莫师兄心存不甘,他就助他下定决心。莫安川回头望向师弟,神情复杂,莫、丁、许、司徒四位元老在御剑宗辈分最高,向来同进共退,丁原自愿放逐,显然是不赞同他一贯的态度。 众叛亲离就是这样的滋味吗?他苦笑不已。 “好,丁长老费心,十年之后,我另遣人来替你。” 丁原道:“掌门尽管放心,有丁某在,定保阖天阵图无恙。” 朴天卫微微颔首,注视着幸存的四名旁支弟子,久久不语。褚戈知道掌门在犹豫些什么,献计道:“掌门,旁支七派遭此打击,折了五位掌门,精锐尽折,恐怕难以为继,当今之计,唯有并派。” “并派?” “七派并为三派,与接天岭遥相呼应,扼守鬼门渊,休养生息,假以时日,或能再现往日盛况。” 朴天卫扫了徒弟一眼,颇为意动。 第五十五节 错过就错过了 不是并为四派,不是并为二派,而是三派,褚戈其实是费了一番思量的。 昆仑旁支七派,沥阳派许篁、少陵派谢鞠、元融派卜樾、玉虚派何不平、仙都派邓元通,五位掌门死在接天岭中,尸骨无存,侥幸逃过杀身之祸的,唯有平渊派的季鸿儒和玄通派的韩赤松,而仙都的后山,还坐镇着一尊大神,隐隐超然于物外,那便是钩镰宗的宗主陆葳,以陆、季、韩三人牵头,瓜分吞并沥阳、少陵、元融、玉虚四派,顺理成章,足以压制种种不同的意见,这是其一。 其二,仙都派在仙云峰,平渊派在千仞峰,玄通派在滴水崖,恰好与接天岭形成合围之势,将鬼门渊困于其间,合纵连横,遥相呼应,得地利之便 其三,韩赤松出身五行宗,季鸿儒向来站在五行宗一边,至于紫阳道人的外甥女陆葳,有魏十七和秦贞居中缓颊,旁支将只有一种态度,一个声音,而无须秦子介和霍勉强行插手,吃相难看。 预想中要花五六年才能达成的目的,不经意间扫除障碍,成为了现实,但旁支诸派付出的代价,也实在太大了。 从地穴赶回阴梁峰,短短一炷香的工夫,褚戈想了很多,甚至连为了促成并派之举,嫡系应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并考虑在内。但一人计短,终有不妥之处,他只是提个头,剩下的要从长计议。 昆仑掌门朴天卫以降,嫡系三支,五行宗以褚戈为首,御剑宗以莫安川为首,毒剑宗以石铁钟为首,四人恰好都在阴梁峰,他们若意见一致,就等同于长老会的决议,再无人敢置喙。不得不说,褚戈的提议切中要害,莫安川和石铁钟一来无心插手旁支事务,二来有意向朴天卫示好,便默许了并派之举。 按说现今掌门在五行宗,五行宗门人不宜执掌旁支,但事有从权,这些旁枝末节,也不必细究了。 剩下要做的,就是召集七派弟子,分说督促并派一事,那会是个苦差事,耗日持久,权势极重,朴天卫命褚戈主持大局,五行宗、御剑宗、毒剑宗再各出一人为辅,四人商议下来,决定劳动秦子介、许雍、西门町三位长老走一趟。 众人各自散去,褚戈将飞剑法器储物袋连同四位幸存的旁支弟子一一送回各自宗门。愁云密布,哀伤毁人,修道之人虽说看淡生死,终究有不忍的情分,未能免俗。 仙云峰是最后一站。向贺敬贤交待了始末,褚戈前往仙云峰后山,在扁竹林旁的草庐中,他见到了陆葳。 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是宫装打扮,眉目如画,沉静而祥和,从不为自己争些什么。 “你来了。”她说。 褚戈跪坐在她身前,目光炯炯,伸长了手臂去摸她的脸,动作甚是轻佻。陆葳不避不闪,静静望着他,褚戈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肌肤,滑腻如昔,心驰神摇,而后苦笑一声,慢慢垂了下来。 “你还是老样子。”他说。 “当初不敢见我,现在怎么敢了?莫不是师尊当了掌门,自己当了宗主,有胆气了?”陆葳意有所指,当初不敢见,指的是他作为昆仑正使调停旁支纷争,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竟不曾露面。这些话应该抱以幽怨的口气,或者抱以嘲讽的口气,陆葳却说得心平气和,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紫阳掌门走了,我当了宗主,再没有什么挡在我们之间了。胆气这个东西,从来就有,缺少的只是时机。掌门把你贬出流石峰,莫非就存了成全我们的心思?” “他的心思,没有人能猜透。” “天地大变在即,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褚戈试探着说了句。 “我知道。你是才知道,还是一直都知道?” “紫阳掌门投入镇妖塔前,跟师尊谈了很久,事后师父才告诉我这个秘密 。嘿嘿,星河倒悬,九州陆沉,这就是我们逃无可逃的命运。”褚戈自嘲地笑笑,“那么你呢,是一直都知道吗?” “掌门去往极北之地前,到仙云峰来看过我,说了一些事,叮嘱我心中有数,守口如瓶。他说,时日无多,及时行乐,如果我愿意,尽可遵从自己的心意。”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这个意思吗?” “差不多吧。” “那么你遵从自己的心意了吗?” 陆葳轻笑道:“我坐在这里,看天,看云,风可以进,雨也可以进,等你有胆气来见我一面,然后拒绝你。这就是我的心意。” 这就是她的心意,这就是故事的结局,错过就错过了,不再有弥补的机会,两颗心的距离,从此不即不离,不再靠近。褚戈凝视着她的面容,沉默良久,才涩然道:“不说这些了,有正事找你。” “你说。” 褚戈有些恍惚,定了定神,将接天岭群妖作乱的始末说了几句,觉得索然无味,干脆直接切入正题,请陆葳接手仙都派。 “是你私下里的请托,还是长老会的决定?” “都是。” 陆葳望着天边的云霞,若有所思,随口道:“旁支并派,是你的主意吧?” “因势利导,权宜之计,你觉得怎么样?”褚戈渐渐恢复了冷静。 “不坏。死了这么多人,人心惶惶,收拢到一处利大于弊。等局势稳定了,下一步是不是要遣人清缴鬼门渊?” “再过几年,视情况而定。我想……这次并派,沥阳元融并入平渊,少陵玉虚并入玄通,仙都不动。” “是因为魏十七的缘故吗?”陆葳念头转得极快,直指要害。 褚戈也不讳言,坦然道:“这些年魏十七突飞猛进,我已经压不住他了,流石峰能胜过他的人委实不多,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他没有什么牵挂,是吗?” “……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自私,冷漠,凉薄,什么都不在乎,只在意自己。” “秦贞和余瑶呢?” “他会很‘公平’地对待她们,权衡利弊,计算得失,但从不投入感情。他不把她们视为玩物,也不把她们视为道侣,为她们做的一切,都是‘交易’和‘酬劳’的一部分。他格格不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归属感,不为任何人付出。” “你看得很透。” 陆葳有些唏嘘,道:“瑶儿跟错了人,那个人是块捂不热的石头,没有感情。不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或许只有这样的人,顺从天意,才能不断变强,比你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强。” 第五十六节 停云真人二相环 接天岭之行只是一段插曲,短暂,xiao有惊喜,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魏十七回到了流石峰,继续沉默寡言,继续苦行僧的修炼。() 帝江、祸斗、火麒麟都是蛮荒大妖,山河元气锁汲取妖元精血,藏雪剑丸亦分得一镬汤水,自此一发不可收拾,由灵性生出神识,在泥丸宫内骚动不安,没有一刻安静,迫不得已,魏十七只得将其放出体外,任其在流石峰遨游,飞天遁地,大半日不见踪影,玩得不亦乐乎。 反倒是阴锁,少了钥牡牵引,老老实实留在大椎穴中,像冬眠的xiao兽,贪睡不醒。 天气愈来愈热,夜晚也感觉不到凉意,流石峰像一个大蒸笼,许久都没有雨水,热风掠过山林,草木开始焦枯,满目苍翠被萧萧落木取代。 酷热如暑,落叶如秋。 当旁支诸派为并派之事争吵不休,闹得焦头烂额之际,流石峰上却波澜不惊,只是少了褚、秦、许、西门四人而已。大伙儿更多地诧异于天气的异变,五行亲火的剑修更是如痴如醉,每一天都能察觉到修为的进益,兴奋不已。 待到尘埃落定,已是三个月后的事了。消息传到流石峰,众人只当闲话听,谈论几句,就此轻轻放过。对嫡系来説,旁支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并没有多少人把目光投向流石峰之外,关心这些同出一源的门人。 并派的结果是,沥阳元融并入平渊,掌门为季鸿儒,少陵玉虚并入玄通,掌门为韩赤松,仙都维持原状,掌门为陆葳。 乍一看,这样的安排对仙都颇为不公,有刻意打压之嫌,细一想,此仙都非彼仙都,原本的仙都派名存实亡,取而代之的是钩镰宗。 作为陆葳接手仙都的补偿,早年转投毒剑宗的金佩玉、转投御剑宗的余瑶、转投飞羽宗的夏一斛、转投五行宗的钱鸳,奉掌门之命赴仙云峰,重归陆葳门下,四人俱是钩镰宗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在流石峰泯然于众人,算不上什么,到得仙都将大有所为。 金、夏、钱三人欣然领命,她们出身钩镰宗,早已深深打上了陆葳的烙印,转投其他宗门,再怎么出色,也只能在外围打转,无法跻身核心,回到陆葳身边,雪中送炭,才是最好的选择。 唯一犹豫不决的只有余瑶。 就内心深处而言,余瑶期盼着重回陆葳膝下,当一名乖巧受宠的xiao徒弟,但离开流石峰,就意味着离开魏十七,这是她无法承受之痛。她决定跟魏十七商量一下,问问他该怎么办。 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正在她心乱如麻的当儿,魏十七却不在身边。 早些时候,天禄带来一枚鬼脸令,传了个口信,让他去玉海内海一趟,九黎有要紧事找他。 第二次下内海,魏十七熟门熟路,在中空的石柱内,在光符照耀下,他又一次见到了熟悉的场景。 清明躺在地上,满脸皱纹,垂垂老矣,九黎盘坐在他身旁,从虚空之中捉出一缕缕黑烟,流水也似地拍入他体内。 然而这一次,妖物的精魂也不能挽救清明,他依然呼吸微弱,奄奄一息。 “怎么了?”魏十七隐隐猜到了什么。 “如你所见,青冥剑快锁不住极北高空的那道裂缝了,清明,也撑不了多久。”九黎一如既往,平和而冷静地告诉他这个噩耗,他手上没有丝毫迟缓,源源不断消耗着镇妖塔下的精魂。 什么时候,会轮到天狐阮青,天狼魏云牙? “还能撑多久?” “以妖魂抵消光阴之力,最多三年,这方天地再得不到妖元回馈,劫难在所难免,那将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修士与凡人无异,谁都不知道死亡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降临——无可逃避,必然降临。” “会发生什么?” “先是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不是凡火,是天火,无人能硬接,五色神光也护不住。接着时光之力涌入此界,这个世界走向末途,天地崩坏,星河倒悬,九州陆沉。最后一切归于虚无,山河大地,肉身魂魄,我们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全部被抹去,什么都留不下。” 魏十七喃喃道:“已经危急到这种程度了吗?” “我们的敌人在外面。”九黎指指头ding,“在另一界,以大神通煅烧我们栖身的洞天灵宝,差不多要成功了。” 魏十七忽然记起一则章目,八卦炉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他有些恍惚,伸手捏了捏眉心,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时日无多,你即刻动身前往连涛山鹤唳峰见潘乘年,提前动手吧。” “妖凤一飞冲天,抟扶摇而上九万里,你若同去,会多几成把握。” 九黎叹息一声,道:“我不是清明,不是天禄,我受困于此,离不开这方寸之地。”他显然另有苦衷,不欲多説。 魏十七按捺下疑惑,道:“潘掌门可知此事?” “神通广大,通天彻地,宇内首屈一指的渡劫大修士,岂会不清楚这方天地的异变?你即便不去,他也会催你去了。” 魏十七低头盘算片刻,道:“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去碧梧岛会一会那妖凤穆胧!” “东海碧萝派一向将妖凤奉若神明,欲打妖凤的主意,必然会同碧萝派恶战一场,旁人也都罢了,你须得xiao心提防一人,碧萝派的掌门司徒凰,此人将三昧真火淬炼到极致,神通了得,务必交给潘乘年去对付。” 魏十七心中凛然,能得九黎赞一句“神通了得”,定非等闲人物,再加上上界离火之气涌入,三昧真火威力大增,那司徒凰纵然不及潘乘年,恐怕也相差不远。 “此去碧梧岛,万里迢迢,福祸难言,当初清明赠你一缕清明剑丝,化解一次杀身之祸,今番远行,我也赠你一桩保命的手段。把你手上的二相环取下给我——” 魏十七一怔,随即醒悟过来,将无名指上的烂银指环取下来,递给九黎。 九黎将指环托在掌心,道:“洞天真人之所以名为‘洞天’,是因为成就洞天,必须借助于洞天至宝,当年我昆仑一十七位祖师,出了四位洞天真人,遗下四件洞天至宝,炼妖剑,先天鼎,瀑流剑,二相环,其中瀑流剑和二相环在通天阵中受损,早已遗失。” 他看了魏十七一眼,“陌北真人瀑流剑,停云真人二相环,当年停云真人在赤水崖清修,二相殿之名,正来源于此。” 九黎没有问他这一枚二相环是从哪里得来的,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説破而已。 第五十七节 从来没有后悔过 九黎缓缓转动二相环,念动咒语,一缕缕纤细的光丝渐次亮起,时隐时现,在变幻之际,方寸之间,勾勒出上百个禁制,其繁复之处,让人眼花缭乱,无从捉摸。 “停云真人陨落在通天阵中,这枚二相环也遭到重创,伤及根本,神通禁毁,已经无从修复了。你把环内的二相洞天当储物用,倒也合适。” 光丝渐渐黯淡,止留下黄豆大xiao的一个符箓,盘旋勾连,熠熠生辉。九黎将二相环轻轻合在魏十七左手食指上,符箓映入肌理,渐渐隐没,二相环仿佛缺失了什么,留下一片xiaoxiao的阴影。 “以指合环,念一个‘疾’字,将对手收入二相洞天内,丢得越远越好。数息后,洞天崩坏,连人带环,都将毁于一旦。” 魏十七谢了一声,仍将二相环套回无名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连太一宗潘掌门也能收入环中?” 九黎认认真真思考了片刻,道:“潘乘年有先天鼎护身,威力远在二相环之上,收不了。即便收入二相洞天,他已将一气化三清修炼到化境,真身与三清化身能瞬息互换,最多毁他一具分身罢了。” “那么楚天佑呢?” “也不成,楚天佑执掌二十四颗定海珠,定海珠杀伐惨烈,不在青冥剑之下,二相环收不了。” 魏十七不再问下去了,九黎説的很明白,先天灵宝,相互克制,二相环残破不全,收人无妨,遇到厉害的灵宝,孰强孰弱,还在两可之间,不过依常理推测,其威力应当在青冥剑丝一击之上。 二人正谈间,清明忽然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喘息片刻,慢慢坐起身来。他没能恢复童颜,依旧是一副半脚踏进鬼门关的模样,弓背塌肩,老朽不堪。 “你来了!”他望着魏十七,扯动脸颊笑了笑,粗砺如树皮,皱纹扭曲,看了让人心酸。 “近况不佳啊……” “是啊,老了,不中用了。”清明着实唏嘘,他似乎记起了什么,伸出干枯的手,道,“你把错金玉球拿来,趁还有一口气在,帮你最后一把。” 魏十七从二相环中取出错金玉球,递到清明手中,清明十指颤抖,慢吞吞推动着金饰,咯咯之声不绝于耳,他那专注的神情,让魏十七记起了自己。 老,他也曾经老过,在南方的那座城市,鳏寡孤独,形影相吊。他xiao心翼翼地生活,xiao心翼翼地照顾自己,吃粗粮,蔬菜,水果,早睡早起,适度运动,但这一切都延缓不了衰老的脚步,发落齿摇,老眼昏花,看不清书上的xiao字,也看不进吵闹的歌舞,只能坐在藤椅里,晒着太阳缅怀往事,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老来有伴又如何?儿孙绕膝又如何?他清楚地知道,身边有再多的人,也只能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他不需要廉价的安慰,也不愿付出廉价的安慰,一个人的世界是他最大的安慰,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要了。 不过,如果能够永生,那该多好!他能够体会尹陌北的心境,也能够理解盛精卫的选择,他们为他指明了一条路,这条路的尽头,不是坟墓。 哪怕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又有哪一件事,不需要付出代价呢?永生的代价,大得难以想象,这是必然的,他早有觉悟。 光符照耀下,九黎和魏十七默默注视着清明,各自想着心事。 咯咯之声越来越迟缓,最后一声响过,清明把错金玉球放在地上,闭上眼,疲倦不堪。 玉球窸窸窣窣化作粉末,金饰一根根落下,叮当作响,一枚浑圆的土龙蛇王妖丹滚到魏十七脚边,土火气息喷薄而出,“玉角”骚动不安,频频撞击着赤玉葫芦,急不可耐。 魏十七取出葫芦,拔去塞子一倒,一条手臂粗细的六翅水蛇蹿将出来,绕着妖丹兜了几圈,抵挡不住诱惑,张口一吸,将土龙蛇王的妖丹吞入腹中,在魏十七腿上挨挨擦擦了片刻,低眉顺眼,昏昏欲睡。 九黎颔首道:“甚好,碧萝派擅驱种种毒物,防不胜防,有‘玉角’相助,又多了几分把握。” 魏十七将六翅水蛇收回赤玉葫芦中,道了声:“多谢。” “谢就不用谢了,我这条xiao命,咳咳,现在是老命了,全看你的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自当尽力而为。”魏十七一拂衣袖,朝九黎拱拱手,道,“异日归来,再向阁下请教。”説罢,掉头而去。 出得玉海,回到无涯观中,早望见余瑶站在栈道之上,翘首以盼,欲言又止。 他与她并肩而立,眺望萧瑟群山,吹着炽热的燥风,看斜阳如火如荼。 余瑶断断续续説了掌门的安排,问魏十七,她该怎么办。话刚説出口,她就后悔了,心中既期盼,又忐忑。 魏十七揽住她的肩膀,心中颇为感慨,那么高傲清冷的一个女人,如今变得xiao心翼翼,患得患失,失去了独立和自我,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吗? 他有一dian感动。 他在她耳边轻声説了三个字:“去仙都。” 余瑶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谢谢!”她紧紧抱住魏十七,“谢谢你。” 魏十七抚摸着她的脸,道:“为什么要谢呢,你是独立的,不需要任何人允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像一只鸟,一阵风。” 余瑶“噗嗤”笑了出来,“説什么呀!” 魏十七微微一笑,觉得自己很是酸腐,岔开话题道:“过几天,我又要出一趟远门,这次时间会长一些,几个月,也许是几年,才能回来。” “不能带上我吗?”余瑶有些闷闷不乐。 “在仙云峰等我回来。” 余瑶揪着他的胸襟,低声道:“知道了。”这不是第一次了,他经常离开,她只能等待,不过秦贞能做到的,她也可以。 即将远行,踏上未知的旅程,魏十七拥着佳人,心中平安喜乐。生命是一份额外的礼物,只有惊喜,没有失望,虽然没有付出太多感情,但他珍惜眼前的女子。终将逝去的,不仅仅是青春,还有生命本身,人类的一切感情,都是昙花一现,终将归于虚无。 三天之后,余瑶踏上了西行之路,与她同行的,除了金佩玉、夏一斛、钱鸳三人外,还有秦贞。 朴天卫拍拍他的肩膀,“你也该上路了。此去连涛山,万里迢迢,一切xiao心在意。彼处事了,早去早归,莫在他乡逗留。” 魏十七目送一道道剑光消失在天际,道:“连涛山再好,怎及得上昆仑,仙都,才是我最后的归宿。” 昆仑绵延万里,极西之处双峰并峙,一名仙云,一名天都。 第一节 真是伤脑筋 手机阅读 一路向东,越过莽莽群山,越过断崖峰和蛮骨森林,魏十七按下飞剑,降在空竹山苍龙洞前。 飞剑迅捷,来早了一步,空竹山空无一人,放眼望去,草木枯败,山岩突兀,到处都弥漫着沉沉死气 烈日炎炎似火烧,魏十七躲进苍龙洞,浸没在阴影中闭目养神。待到暮色四合,他到山林之中猎了头野猪,洗剥干净,架在篝火上慢慢烤着。 都是年轻时做熟的活计,他不以为苦,反觉得是难得的消遣。 山林之中找不到食吃,野猪的日子也难熬,肉不够肥腴,瘦,且硬,不中吃。魏十七不挑剔,拣争气的肉吃了大半,仰面躺在岩石上,望着漫天星斗,想心事。 都说人临到老了,会不自觉地缅怀往事,魏十七觉得自己也有这样的趋势,莫非是末日逼近,时日所剩无多的缘故? 他的往事,是关于另一个世界,另一座城市,另一种生活,无关风月,也无关得意失意,只是,生活。 躺到中夜时分,一道白光自东而来,到空竹山放慢遁速,徘徊数圈,降落在苍龙洞前。 如意飞舟载着卞氏姐妹,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魏十七起身迎上前,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卞雅忽然抬起头,双眸闪亮,纵身扑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不肯放手,嘴里呢喃说着什么,一句都听不懂。 “小孩子不懂事,让师兄见笑了。”卞慈有些尴尬,拉了妹子一把,卞雅理都不理,一个劲把头埋在他胸腹间,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阴锁从沉睡中苏醒,欢喜雀跃,这份源于本性,不带任何杂念的欢喜也感染了魏十七,他伸手抚摸着卞雅的秀发,微笑道:“无妨。” 卞慈望着妹子,掩饰不住艳羡,她虽能透过“同心功”操纵山河元气锁,但这件先天至宝终究是属于妹子的。没有妹子,掌门根本不会看重自己,连涛山上,也不会有她的立足之地。她之所以有今天,完全有赖于这个一忽儿清醒一忽儿迷糊可怜可叹的小妹子。 魏十七任其亲热了一阵,轻轻拉开她的手臂,弯腰将她抱起,放在自己肩头,卞雅“咯咯”笑着,像一只小猫,开心之极。 “上一次见面,她好像还没这么黏人。” 卞慈凝神看了他片刻,面露欣喜,道:“阴锁通灵,心意相接,恭喜魏师兄功告圆满。” “虽然慢了一步,总算赶上了。”魏十七心下了然,飞天梭终非藏雪剑丸可比,阳锁通灵已久,阴锁瞠乎其后,若无九黎传授的秘术,卞雅断不会跟他如此亲昵。 卞雅抽了抽鼻翼,嗅到野猪肉的焦香,含含糊糊道:“我要吃肉!” 魏十七将她抱下肩,从篝火的余烬上取下野猪肉,掏出溺水匕,削去焦硬的表皮,片下熟肉,夹在拇指与刀刃间递给卞雅。 卞雅拈一片,吃一片,不亦乐乎,吃了十来片,也就饱了,这才记起姐姐,双手捧了肉片,送到卞慈跟前,笑靥如花,道:“姐姐,吃这个!” 卞慈怔了怔,鼻子一阵阵发酸,热泪盈眶,她拈起一片熟肉放进嘴里,掩着口鼻咀嚼着,偏过头去偷偷抹眼泪。这些年妹子越发浑浑噩噩,很少有这么清醒的时候,莫非是遇到了魏十七的缘故吗?心酸之余,她忽又生出了希望 魏十七待她情绪稳定下来,道:“歇一晚,明早再动身,如何?” 卞慈有话跟他说,正中下怀,点头道:“好,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魏十七熄了篝火,和衣躺下,拔了根草茎叼在嘴里,卞雅蜷缩在他身旁,双手抱住他的胳膊,鼻息沉沉,竟睡着了。 卞慈双手抱膝坐在一旁,温柔地望着妹子,眼波流转,低声道:“难得见她睡得这么安稳,看得出,她很喜欢你。” 魏十七道:“是阳锁通灵,让她这么觉得的,并非出于本意。” 卞慈幽幽叹了口气,道:“师兄有所不知,她……恐怕没有本意。” “嗯,是怎么回事?” “师兄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卞雅她继承了睚眦的血脉,侥幸熬过第一次觉醒,可惜魂魄受损,偶然才清醒一阵,多数时候……要么浑浑噩噩,要么喜怒无常,让人很是伤怀。” 魏十七早觉得她不大对劲,没想到是魂魄受损所致,天下无药可救。他问道:“那她是怎么祭炼阳锁的?” 卞慈将师门所传“同心功”说了几句,一说,魏十七就明白了,这不就是比茜和亚莉斯亚嘛,果然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她大为诧异,如此隐秘的功法,魏十七听了开头,就知道结局,莫非他是生而知之的奇才? 一时也来不及细想,卞慈道:“卞雅病在魂魄,无可逆转,只会一日/比一日糟糕,这些年,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像一具行尸走肉,也只有遇到你,才这么开心。我知道,她是……真的开心!” 闻弦歌而知雅意,魏十七顺着她的话锋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能不能……请你陪在她身边,不要离开?就让她跟着你,就这样……开心下去?” 太一宗与昆仑派乃是世仇,卞慈此举殊为不妥,但连潘乘年都救不了卞雅,做姐姐的病急乱投医,也情有可原。 魏十七摸摸卞雅的头发,见她睡得安稳,嘴角淌出一丝水迹,心道:“这是天意!” “魏师兄,求你了,求你帮帮她,好吗?”卞慈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仿佛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稻草,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好,就让她跟着我。” “谢谢,多谢你了……”卞慈松了口气,双手捂住脸庞,忍不住小声抽泣着。 魏十七闭上眼睛,身边躺着一个小小的身躯,有些不大习惯,但阳锁近在咫尺,阴锁将欢喜的情绪传递给魏十七,让他对这个小女孩生出莫名的亲切。这么可爱的小萝莉,不顾一切,全身心地依恋他,叫人心软,不是吗?还记得当初送老婆去医院产检,做完b超,陪同的护士长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说女孩,那护士长就不再说下去了。后来果然…… 有个撒娇买萌的女儿,也不错,只是时间长了,有了感情,还硬不硬得起心肠强夺她的身躯,解救阮静? 真是伤脑筋呀…… 第二节 天塌下来当被盖 东方发白,三人乘如意飞舟,直入云霄,投连涛山而去。vom 卞慈初学乍练,操纵如意飞舟稍嫌手生,遁速远逊于飞剑,好在飞舟平稳舒适,与牵云车相仿,免去了罡风扑面之苦。魏十七也不催促她,探头打量着云下的景致,山川,河流,城镇,农田,浮光掠影,过眼烟云。 如意飞舟全凭真元驱动,一气飞了千里,卞慈降下云端,稍事休息。 信步而行,人烟渐稠,三人来到一个镇子里,沿途看些人来人往的景致,魏十七牵着卞雅的xiao手,卞慈走在他身旁,宛如一对夫妻携着幼女,男的高大,女的俊俏,xiao的美人胚子,眉眼如画,路过的人都不由为之瞩目。 日暮时分,他们踏进一家整洁的客栈,用些酒饭。巧得很,这家客栈也叫“东兴”,生意做得不xiao,临街是酒楼,里进是客房,魏十七猜测,信阳镇的那家“东兴”多半是西贝货,因为这一家“东兴”门前有一副楹联,“东不管西不管酒管,兴也罢衰也罢喝罢。” 字好,银钩铁画,联好,贴切稳妥。 xiao二引着三人上到二楼,魏十七要了一间临街靠窗的雅座,dian了几样精致的xiao菜,并一壶上好美酒。 须臾工夫,xiao二将酒菜奉上,魏十七与卞慈説些轻松惬意的话题,卞雅埋头吃菜,塞得腮帮子鼓鼓的,惹人爱怜。 卞慈摸摸妹子的头发,微笑道:“慢dian吃,不急……” 卞雅眼珠骨碌碌直转,像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咀嚼了一阵,速度渐渐慢下来,她低头不语,忽然“嘿嘿”阴笑,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魏十七以目光相询,卞慈叹息道:“又来了……这已经是好多了……”她将妹子垂下的秀发捋到耳后,却见她双眼翻白,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牙咬得“咯咯”响。 “魂魄受损么?”魏十七随手施展“安魂术”,掌心贴在她额头,轻轻一抹,卞雅呆了片刻,身体慢慢软倒,趴在桌上睡着了。 卞慈又惊又喜,喃喃道:“这是……什么法术?” “安魂术,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 “是摄魂诀所载,我也练过,从来没有这么灵!” “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 卞慈咬着筷子尖,目不转睛盯着他,央求道:“师兄教我!” “其实道理很简单,跟你讲个故事——从前啊有个人,很善于射箭,百发百中,自夸本领高强。有一天,他在校场上练箭,正好被一个卖油的老翁看见……” 卞慈怯生生地举起手。 “呃,你想説什么?”魏十七忍不住想笑,卞慈的举动,就像课堂上要求发言的xiao学生,规规矩矩,欲言又止。 卞慈道:“是卖油翁的故事,‘唯手熟耳’,对吗?” “原来你听过这个故事!” “xiao时候听爹爹讲过。” 魏十七咳嗽一声,“听过就好,我就不再重复了。其实安魂术也没什么诀窍,练他个几万遍,自然熟能生巧了。” “师兄当真练了几万遍?”卞慈将信将疑。 “几万遍没有,几千遍总有的,这倒不是诓你。”当年魏十七以《合气指玄经》炼化妖丹,修炼啸月功,多余的真元无从宣泄,随手演练摄魂术、搜魂术、安魂术,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应手而作,流熟之极。 故事听过,道理也懂,一门不算艰深的法术,真要重复成千上万遍,却也没几个人能做到。卞慈心中暗暗叹息,早知安魂术能安抚受损的魂魄,下再多工夫,吃再多苦,她也心甘情愿,只是,眼下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她嘟囔了一句,伸手提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有我在,无须多虑。”魏十七为她斟满酒,举杯示意。 喝了几杯酒,卞慈眼圈发红,微有些醉意,道:“魏师兄,多谢你了。只是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出身昆仑,我出身太一,剑修玄修水火不容,你为什么要帮我,帮我妹子呢?” “……其实道理很简单,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帮你姐妹二人,是贪恋觊觎你们的美色呀!”魏十七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含含糊糊道,“你想听的,是不是这个理由?” 卞慈半张着嘴,舌尖抵住牙齿,半晌説不出话来。沉默良久,她勉强笑了笑,声音颤抖,“是真的吗?” 魏十七伸手在她脸颊上摸了一把,道:“呵呵!”起身离开雅座,向掌柜要了两间上房,自去歇息。 床很结实,铺了一条薄席,窗口稍稍有些凉风。他闭目养神,躺了半个多时辰,忽觉燥热尽去,气候凉爽,街头隐隐传来喧哗的人声,一个穷酸在大呼:“爽!爽哉!噫吁嚱,爽乎哉!” 魏十七弯起嘴角,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极北之地的高空,裂缝与上界相通,离火之气源源不断涌入此界,天气一天热似一天,旦夕之间转为凉爽,这意味着什么? 外面的那群家伙,该死的,不会是在“淬火”吧? 正寻思间,屋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人蹑手蹑脚摸进房,悄悄躺在他身边,伸手抱住他的胳膊,满足地叹了口气。月光照耀着这具xiaoxiao的身体,魏十七只作不知,听着她平和的呼吸,忧扰远去,心如止水。 天塌下来当被盖,去操心他作甚!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夜已深,人声渺远,万籁俱寂,窗外寒意渐生,不一会,西风呜咽,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卞雅在睡梦中蜷缩起身体,贴在魏十七身边,魏十七将薄毯盖在她身上,望着屋外那伫立已久的身影,低声哼唱道:“三更庭院悄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低沉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在静夜中,扣人心弦,惊心动魄。听着一忽儿响一忽儿轻的雨声,隔着薄薄的门板,卞慈裹紧了身上的单衣,怔怔想着心事。 不知不觉,已经很多年过去了,她与妹子相依为命,走到了今天,如今,她已不再需要自己,或许待在那个居心叵测的男人身边,更安全,更开心,也更幸福。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第三节 另有高人 雨越下越大,铺天盖地,滂沱而至,接连下了一夜,犹未停歇。及至第二天中午,卞慈等不下去了,为掩人耳目,向掌柜借了蓑衣和斗笠,冒雨离去。天如此之冷,雨如此之猛,一大一xiao娇滴滴两个xiao姑娘,掌柜于心不忍,劝了几句,见她们去意坚决,甚为遗憾,特意寻了两把结实的油布伞相赠,卞慈连连道谢,结账时多付了一些银两。 三人踏出客栈,走出数步,暴雨劈面打来,白茫茫一片,街头巷尾全无人影,家家门户紧闭,天地间只剩下风声雨声,不绝于耳。 卞慈右手捏了个法诀,轻轻推出,隔开风雨,左袖一拂,抛出如意飞舟,念动咒语,载着三人斜斜飞起,顷刻间消失在天际。 出了镇子,是旷野和丘陵,飞舟投东而去,卞慈睁大了眼睛辨认方位,心下有些忐忑,风雨实在太过猛烈,分不清南北西东,只能凭着感觉一直向前,也不知是对是错。卞雅靠在魏十七身边,xiao手揪住他的衣襟,不言不语,偶尔抬起头看看他的脸,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魏十七摸摸她的头,心道,真乖! 飞了半个时辰,卞慈叹了口气,道:“不成,还是等雨xiao一些,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保不定南辕北辙,越走越偏!” 魏十七道:“话是这么説,不过这雨,恐怕是不会xiao了……” “呃?”卞慈眨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时也无暇细想,她操纵飞舟逡巡片刻,看准一处落脚dian,xiao心翼翼降下。 暴雨之中,一根粗壮的藤条破土而出,拦腰砸在飞舟之上。这一击突如其来,势大力沉,连魏十七都为风雨所蔽,没能反应过来,飞舟如断了线的鹞子,翻滚着砸落在地,滑出数十丈远。 魏十七一手搂住卞雅,一手搂住卞慈,双足一蹬,纵身跃起,噔噔噔冲出十来步,站稳身形。 又一根藤条从地下蹿出,狠狠砸在他背上,“噗”一声响,如中败絮,魏十七踉跄着踏出半步,衣衫尽碎,却毫发无损。 卞慈紧紧贴在魏十七胸口,忍不住大声问道:“是什么……妖物?” 一抹熟悉的腥臭掠过鼻端,魏十七哼道:“食尸藤妖,至少是……妖帅级别。” 妖帅灵智大开,与修士无异,藤妖见对手修成法体,不畏肉搏,也不急于进攻,从土下缓缓冒出,现出身形,通体黝黑,四肢眉眼俱全,遥遥望去与常人无异。 魏十七将卞慈卞雅放下,护在身后,藤妖猛地一挥手,无数青芒凭空浮现,乙木之气凝化为木刺,夹杂在风雨中,劈头盖脸朝魏十七射去。 食尸藤妖乃是藤木成精,惯于依靠强悍的身躯挥动藤条肉搏,但晋升为妖帅后,无需传授,自然便能习得几门天赋神通,以木系法术居多,这一手“木刺术”威力不大,旨在试探对方的弱dian,随机应变。 魏十七不知卞慈的底细,担心她护不住卞雅,当下伸手挡住眼鼻,不避不让,木刺如骤雨打新荷,接连不断刺中躯体,却破不开“金刚”法体,只把衣袍尽数撕烂,肌肤上连白dian都没留下分毫。 藤妖五指一掐,木刺忽然凭空消失,又出现在他身后,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卞慈不等魏十七相护,手忙脚乱祭起五方天罗罩,霞光缠绕,如烟如雾,木刺被霞光一卷,化作乙木之气,消散于无形。 她虽得潘乘年悉心指dian,有数件异宝护身,毕竟不曾真刀真/枪演练过,幸赖魏十七挡过藤妖的第一波攻击,这才回过神来,出手自救。 魏十七心中一宽,将破碎不堪的衣衫尽数扯下,精赤上身,活动着筋骨,大步上前去,似欲与对手倾力相搏,藤妖也激起好胜心,双手握拳捶打着胸膛,嗬嗬吼叫着迎上前。 霹雳从天而降,雷声隆隆,一枚剑丸从魏十七眉心间挤出,星驰电掣扑向藤妖,射出一道蓝莹莹的虹光,只一转,就将对手五马分尸。 尸块颓然落地,如秤砣入水,消失于土下。如此轻松就得手,魏十七心知不对劲,急忙将手一招,收回剑丸,藤妖早从另一处冒出身形,张开五指,朝他虚虚一抓,魏十七双肩一沉,如被五行山死死压住,一时竟动弹不得。 五行相生相克,癸水生乙木,瓢泼大雨中,乙木之气在藤妖体内凝聚,原本黝黑的手臂变得青翠欲滴,浮现出符箓一般的木纹。藤妖曲起短粗的手指,依次弹出五根极细的绿丝,一端连在指尖,另一端钻入魏十七体内,刺进四肢的关节和颈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扩散到全身。 他循着某种诡异的节律,飞快轮动五指,魏十七如牵线木偶一般,四肢僵硬,妖元被禁锢,打不开剑囊,唤不动山河元气锁,连眼皮都动弹不得。 藤妖先后施展“木刺术”、“巨灵掌”、“牵丝术”三门天赋神通,得心应手,有如神助,终于将对手制服。他心中得意万分,手腕一翻,魏十七闷哼一声,身不由己腾空飞起,头下脚上,重重砸落在地,身体整个陷入土中,又再度飞起。 这一次,不等藤妖发力,魏十七心念一催,剑丸射出一缕墨蓝的细线,贯穿藤妖的头颅,从“人中”射入,后脑穿出。 藤妖僵立不动,数息之后,“哗啦”碎作大大xiaoxiao的藤条,仍沉入土中,消失无踪,下一刻,藤妖再度现形,指尖绿丝犹在,依旧制住魏十七。 魏十七囿于之前跟食尸藤妖交手的经验,低估了对方,那不是什么妖将妖帅,而是一头货真价实的“妖王”,业已度过雷劫,神通广大。这一手“牵丝术”将乙木之气凝作细丝,介于有形无形之间,能阻断妖元,操纵对方的一举一动,无不灵验,即使是强大的妖兽也无力反抗,魏十七猝不及防中了暗算,纵有厉害的手段也无从施展。 虽落下风,他却毫不慌乱,仗着“金刚”法体,魏十七立于不败之地,然而让他有些担心的是,藤妖的种种神通似乎专门针对于他,只怕对方背后,另有高人。 卞慈见魏十七落在下风,一颗心不住往下沉,魏师兄或许不知,她却心如明镜,这食尸藤妖,分明是凌霄殿殿主许灵官的得力妖仆,许灵官胆敢瞒着掌门暗中偷袭,连涛山必定出了莫大的祸事! 第四节 三尸拘魂符 手机阅读 藤妖久经沙场,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狠角色,眼看奈何不了对方的“金刚”法体,当机立断,使出杀手锏,不惜耗费寿元,动用威力最大的一项神通,巽木大阵。 天昏地暗,暴雨如注,骤然间一扫而空,乙木之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江河归海,丘陵荒原顷刻间恢复了生机,草木生长,绿意盎然,无数合抱粗的巨木拔地而起,遮蔽了整个天空,狠狠砸向魏十七。 藏雪剑丸化作长虹,将巨木尽数斩断,然而乙木之气不绝,巨木便永无止尽,魏十七也不愿硬耗下去,把心一横,匆忙收回剑丸。 剑丸从眉心挤入,直奔大椎穴而去,与此同时,一根巨木扫中他的小腹,力量大得异乎寻常,魏十七倒飞出去,直挺挺摔倒在地,蜂拥而至的巨木接二连三砸在他身上,转眼堆起一座小山也似的树坟,将其死死压住。 卞慈幸赖有五方天罗罩护身,安然无恙,见魏十七为“牵丝术”所制,心中大急,忙取出一枚覆海铜钱,还没来得及念动咒语,一只苍老的手伸入天罗罩内,轻轻巧巧将铜钱拈了去。 卞慈下意识抬头,却见凌霄殿殿主许灵官乜着一对三角眼,将覆海铜钱纳入袖中,淡淡道:“呆着别动。” “许师叔,他……他是掌门要见的人!” 许灵官哼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阴戾之气,一字一句道:“乖乖听话,别多问,不然小命难保。”卞氏姐妹毕竟是掌门的徒弟,如非必要,他也不欲坏了她们的性命。 卞慈心知有变,伸手将妹子揽入怀中,挡住她的眼,不让她看许灵官,也不让她看魏十七的惨状。卞雅又恢复了浑浑噩噩的老样子,沉默不语,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藤妖撤去“巨灵掌”,分心两用,左手操纵“牵丝术”,继续禁锢对手的妖元,右手收拢方圆数百里内的乙木之气,摊开手掌,凝成一柄翠绿的奎狼枪,枪杆上浮现着无数米粒大小的符文,枪尖散发出一圈圈青光,隐约藏着一头巨狼的虚影。 他毫不迟疑,抖手将长枪掷出,穿过横七竖八的巨木,直刺向魏十七小腹,只要破了他丹田气海,哪怕有再大的神通,也沦为一介废人! 奎狼枪所过之处,巨木纷纷融化,散作无数绿色的光点,飘飘袅袅,如夏夜的萤火虫,又如篝火上空升腾的火星。 千钧一发之际,藏雪剑丸已纳入鱼口,阴锁从沉睡中苏醒,在钥牡牵引下,瞬息游遍全身,将绿丝冲得七零八落。魏十七双臂一振,巨木四散飞起,脱身挣出树坟,眼见一柄长枪疾刺而来,距离他小腹尚有丈许。 他探手入剑囊,扯动五色神光,只一刷,便将奎狼枪刷去,青光明灭中,一头巨狼显出强悍的身躯,仰天无声地长嗥,渐渐消失,枪杆上的符文亦呈现溃散的颓势,摇曳不定 。藤妖急忙探出手臂,掐动法诀,欲将其收回,奎狼枪早被五色神光左一绞,右一绞,绞为一团乙木之气,复归于大地。 手段尽出,兀自奈何不了对手,藤妖心生怯意,正待避其锋芒,魏十七身影一晃,已闪到他背后,右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阴锁顺势滑入体内,循着身躯钻入地下,直取食尸藤妖的本体。 许灵官脸色大变,急忙挥出“三尸拘魂符”,欲收回藤妖,哪里来得及,藤妖本体深藏于地下,被山河元气锁一击,如雪狮子向火,顷刻间化为灰烬。 阴锁倏地飞出地面,投入魏十七袖中。卞雅忽然用力挣脱卞慈的双臂,翻着白眼嗬嗬尖叫,眉心放出一道白光,阳锁失去控制,蠢蠢欲动。魏十七一把抓住阴锁吞入腹中,强行将剑丸锁在泥丸宫,阳锁感应不到阴锁的气息,徘徊了片刻,再次安定下来。 乙木之气渐渐散去,暴雨再度从天而降,冲刷着魏十七的身躯,将泥沙污垢尽数洗去。他赤条条站在天地间,手持五色神光镰,指了指许灵官,道:“来人可是凌霄殿许灵官?” 许灵官心中懊悔万分,食尸藤妖一路从妖将妖帅晋升妖王,不知花费了他多少心血,牵丝术,巽木阵,奎狼枪,再加上化身万千,足以力敌元婴修士不落下风,一朝毁在魏十七手下,数百年心血毁于一旦,他咬牙切齿,暴跳如雷,怒喝道:“小辈,胆敢坏吾妖仆,速速拿命来!” 他将衣袖一展,数百张“纸符”鱼贯而出,上下翻飞,彼此包裹,结成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鹤,展开双翅,直扑魏十七而去。 魏十七见猎心喜,精神顿为之一振。当年在铁岭镇,他击破十鼓点将令,制服许灵官的徒弟康平,施展搜魂术,了解到一些玄修的内情。太一宗门下,器修符修并举,分为七殿,风雷殿、山泽殿、天风殿、沉鱼殿属器修一脉,凌霄殿、斗牛殿、玉露殿属符修一脉,灵霄殿殿主许灵官精擅符箓之术,这一手驱符的手法,果然别出心裁,闻所未闻。 他与玄门符修交手不多,盛精卫的手段记忆犹新,料想这许灵官也是厉害的角色,小觑不得。魏十七收回五色神光,先将周身牢牢护住,飞镰挥出,银芒闪动,纸鹤竟不堪一击,散作大大小小的纸符,如飞鸟,如游鱼,从银芒的缝隙一穿而过,贴在五色神光之上。 数息间,魏十七被纸符团团裹住,神光刷去一层,又是一层,再刷一层,还有一层,似乎永无止境。 魏十七冷笑一声,暗暗催动妖元,青、黄、赤、黑、白五道神光纵横交错,将纸符一层层刷去,绞为碎屑,符箓接二连三炸开,但破不开五色神光,也是枉然。 然而纸鹤本为扰敌,掩人耳目,许灵官趁其不备,念动咒语,祭起“三尸拘魂符”,冲着魏十七一指。“三尸拘魂符”晃晃悠悠飞到他头顶,漾出一圈金光,只一摄,便将他摄入符内。 许灵官掐动法诀,将“三尸拘魂符”召回,十指翻飞,将宝符叠为一个方胜,小心翼翼放入豹囊内,回头望向卞慈卞雅。 卞慈骇然道:“许师叔……你……他……” 许灵官不假辞色,将五方天罗罩一拍,收了霞光,顺手纳入袖中,与覆海铜钱置于一处,道:“走,随我去见楚师兄。” 他所说的“楚师兄”,便是潘乘年的师弟,太一宗风雷殿殿主楚天佑。 第五节 如果我死了 魏十七被禁锢于狭xiao的空间内,手足不得伸展,他感觉自己像一具木乃伊,挣脱不开裹尸布的束缚。四周一片灰蒙蒙,寂静无声,魏十七轻轻咳嗽一声,回声袅袅,许久方歇。 他闭目细察,体内妖元缓缓流转,剑丸和阴锁从心所欲,并无异样,他只是受困于“三尸拘魂符”,暂时脱不开身。 魏十七心中一松,转动头颈,骨节如生锈的门枢,咯咯作响,妖元沸腾澎湃,四肢猛地向外一挣,恢复了自如。宝符也罢,灵宝也罢,只要用来摄人,就有其极限,超过了限度,摄不进,也困不住。 他一拍剑囊,五色神光镰入手,倾力一挥,银芒骤然暴涨,切割虚空,如海潮般往复冲刷,“三尸拘魂符”内的空间终于承受不住孔雀王的天赋神通,绽开纤细的裂痕,渐渐扩散至整个天地。 魏十七猛地一催飞镰,一丝丝天光射入,他纵身一跃,撞破“三尸拘魂符”,重新沐浴在暴雨中。 许灵官和卞氏姐妹不知所踪,荒野苍茫,视线难以及远,魏十七沉吟片刻,御剑飞起,四下里兜了一圈,人迹全无。 “这下子真成没头苍蝇了……”魏十七随意挑了个方向,将藏雪剑一催,电射而出,雷音隆隆不绝,顷刻间飞出数百里。 莽莽群山横亘于眼前,魏十七压下飞剑,寻了块凸出的山岩,暂避一下雨。 衣衫尽毁,赤条条一丝不挂,他从二相环中翻出一套藏青色衣袍换上,这身衣袍还是秦贞为他准备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处。 听着哗哗雨声,魏十七想,出门在外,一定要多备上几套换洗的衣物,最好是水火难伤的法衣,否则的话,激战正酣,忽然赤身**,吊着个锤子,那是很让人丢脸的事。 坐了一阵,腹中饥馁难挡,他挑挑拣拣,摸出一块风干的野猪肉,撕下一条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神情有些恍惚。 这野猪肉,也是秦贞为他准备的。 xiao师妹对他説,“你就是我的蜂蜜”,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如果有人拿剑架在她脖子上威胁他,他会怎么办?为求她平安,他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藏雪剑?山河元气锁?一条胳膊?一对眼珠?乃至自己的性命? 清明曾问过他,“若是擒下秦贞和余瑶要挟你,你是束手就擒,还是困兽犹斗?”当时他唬弄过去了,但清明的话像一根针,始终刺在心头。 你会怎么办? 这念头一旦浮现在脑海,就无法驱出,他有一种残忍的快意,逼迫自己不断深想下去,就像xiao孩子换牙,总忍不住用舌头去/舔牙床上的豁口。 感情是奢侈品,需要全身心不顾一切地投入,这些恰恰是他无法做到的。从本质上来説,他是个冷漠的人,某种意义上,天性凉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到头各自飞,他深切地体会过这句话的分量。是的,他喜欢秦贞,待她也还算不错,至少他自认为不错,但正如他对卞慈所説,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男女之间同样如此,一切付出的背后都有自私和利益的驱动,揭开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那些并不让人愉悦、更为本质的东西。 对一个女人好,爱她,为她付出,你想得到些什么?感激?照顾?分担?陪伴?交/配?生育?繁衍? 你到底想要得到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魏十七似乎在宽慰自己,又似乎在説服自己。 他的思想变得异常活跃,他看清了自己想法的由来。 对凡人来説,生命是一段从无数起dian开始的旅程,命运是枝头飘零的落花,有些落在美人头上,为纤纤玉手摘取,有些落在茅厕里,被屎粪淹没。然而这段旅程的终dian却殊途同归,无论长短,无论是非,无论炎凉,无论曲直,路的尽头是坟墓,没有人能够例外。 从出生的那刻起,我们就一步步走向死亡,一旦降临到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在等死,我们度过的,仅仅是一段等待中的时光。在这段等待的时光里,总需要有一些慰藉和麻醉,时刻保持清醒,时刻意识到死亡必然降临,无可逃避,会把人逼疯。所以每个人自觉或不自觉,有意或无意,都要追求些什么,金钱,权势,醇酒,妇人,感情,,音乐,艺术,乃至舒适的生活,奢华的享乐,子女的成就,自我的实现,社会的认可,道德的优越,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一千个人心中,就有一千种**,有些是正常的,有些已经扭曲变形,但是无论如何,**都是必须的,因为只有有所求,有所寄托,才能让人暂时忘却死亡的阴影。 但他不同。他尝过了生活的滋味,他从起dian到终dian完整地走完一程,他知道命运的无常,知道人生的无意义和无价值,他知道生命是手中的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一切的一切都是虚妄,唯有死亡才是真实的存在。对于芸芸众生而言,只有走到生命的尽头,人生的最后一刻,才会看清死亡的残酷,然而对魏十七来説,每时每刻,时时刻刻,他都无法欺骗和麻醉自己。 没有慰藉,没有麻醉,没有寄托,死神的镰刀悬在头ding,无比清醒地活着,每一天都是折磨,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安慰他,秦贞做不到,余瑶做不到,踏上修仙路,活上凡人的几辈子几十辈子那么久,这些还远远不够。 在这一界,没有人能够永生。 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就没有任何价值。 直到他来到镇妖塔下,面对天狐阮青,得知在这方天地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 他仿佛又看到了天都峰上的自己,一步步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那时,他总感到有一些东西,埋在他的内心深处,説不清道不明,现在,在经历了这么多波澜后,他终于明白过来。 因为生命是重新开始的一段旅程,因为路的尽头可以充满惊奇和意外,所以他选择了冷漠凉薄,无论放弃掉什么,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无论身心扭曲成什么模样,他都要穿过极北高空的裂缝,到传説中的那一界去看看。 在那一界,有一片更广阔的未知天地。 在那一界,时光以另一种速度流逝。 在那一界,也许他可以逃脱必然的结局,获得永生。 阮青给了他希望和安慰,为此他心存感激。 第六节 还在一方天地 不知不觉,雨渐渐xiao了,天光大亮,长空一碧如洗,有些刺眼,没有云,阳光如万道金箭,照耀着河山大地。dm 魏十七起身登上峰峦,深深吸了口清凉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视野所及,枯黄被新绿代替,泥土和草叶的芬芳充塞天地,万物洋溢着勃勃生机。这样的世界,真好!但会不会是昙花一现?给人欣喜,给人希望,然后再狠狠掐没,这才是最残忍的事。 一道七彩霓虹勃然而作,横贯天际,如梦如幻,魏十七心有所动,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清隽的身影跨虹而来,奄忽来到身前。那人眸子黑多白少,面带愠怒,不是太一宗掌门潘乘年又是何人! “你干的好事!”潘乘年劈头盖脸骂了一句。 魏十七心下一沉,脸上不动声色,拱手见过潘乘年,礼数周到,道:“不知xiao子做了何事,潘掌门如此震怒?” 潘乘年见他只作不知,怒极反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好!好!敢做不敢当,你过来!”拖着他跨上霓虹,万里之遥缩为寸地,魏十七只觉眼前一花,犹如跨入传送阵中,天旋地转,数息间已置身于一片陌生的密林。 树根之下,卞慈和卞雅的尸体缠在一起,不着寸缕,惨白的肌肤上遍布青红淤痕,身体一片狼藉,倍受凌辱。 “你还有什么説辞?”女徒被害,其状惨不忍睹,潘乘年虽认定魏十七有莫大的嫌疑,犹能保持几分冷静。 魏十七手脚发冷,心有不忍。三更庭院,时见疏星,蜷缩在他身旁的身影,伫立在屋外的身影,如今只剩下两句冰凉的尸体,无声地指证着他。 “变态……”他嘟囔了一句,蹲在尸身旁,伸手分开姐妹二人,只见卞雅的xiao腹上有一个血窟窿,阳锁和钥牡已被人强行挖去,阴锁没有丝毫感应。生机断绝,她的神情平静而祥和,如释重负,反倒是卞慈,痛苦扭曲的神情凝固在死亡的那一刻,面带怨戾,心存不甘,死不瞑目。 怨魂不灭,缠着凶手不死不休,这只是美好的因果报应,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手段,轻易就能将魂魄湮灭。魏十七伸手抚过卞慈的眼皮,低声道:“拙劣的嫁祸之计。” 潘乘年冷冷道:“谁嫁祸于你?为何嫁祸于你?” 魏十七回想起暴雨中潜伏强敌,暴起伤人的那一幕,心中隐隐不安,一时也不及细想,道:“是凌霄殿殿主许灵官。” 他将许灵官遣食尸藤妖暗中偷袭,祭起“三尸拘魂符”的经过略略説了几句,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许灵官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好处?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 潘乘年哂笑道:“许灵官没这么大的胆子。” 魏十七忽然福至心灵,道:“许灵官或许没有,他背后有人有。” 潘乘年目光一冷,眯起眼,指指卞氏姐妹的尸身道:“你是説,有人指使许灵官下了毒手?” “不错,许灵官逃不脱干系。”不安越来越盛,魏十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潘乘年步步紧逼,有失控的苗头,必须在他失去冷静,或者迁怒于他之前,把祸水东引。易地而处,若死在林间的是秦贞和余瑶,他盛怒之下,必定会杀人泄愤。 “嘿嘿,许灵官干的,凌霄殿殿主许灵官,那人是个天阉!” 魏十七脸色古怪,没由来记起一幕场景,妻子拖着丈夫去做亲子鉴定,信誓旦旦説这是你的种,要分车分钱分房分股票,丈夫淡定地拿出三级甲等医院出具的不育证明,医生医院公章齐全,鲜艳欲滴。 许灵官……竟是个天阉!难道除了他二人外,还有第三者在场? 潘乘年见他言语破绽百出,无从自辩,盛怒之下,长长吐出胸中一口清气,身影幻化,三具身外化身从他体内走出,形貌并无二致,将魏十七团团围住。 “跪下!”四人齐声喝道。 一气化三清,玄门至高无上的绝技,锤炼胸中一口清气,成就三具身外化身,神通广大,有无穷妙用。魏十七手脚发麻,膝盖发软,心中生不起丝毫抵抗之心,一个潘乘年已无可抵挡,何况有三具不弱于真身的分身相助! 人与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吗? “跪下!”潘乘年五指探出,一dian夺目的光亮闪动。 男儿膝下有黄金……大丈夫能屈能伸……士可杀不可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种种念头此起彼伏,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疑问,为什么要跪下服软?明明伸一根xiao指,就能把对方按趴下,却还要自恃身份,止步于威逼,他想要干什么? 魏十七一具具身外化身看过来,忽问道:“一气化三清,真身一,身外化身三,同时出手,足以力敌天妖?” 对方的反应出乎意料,潘乘年一怔,随口道:“你倒识得厉害……” “仅仅数年前,在极北之地的高空,潘掌门折损了一具身外化身,应该只剩两具才对。许灵官,你并不知道此事。” 潘乘年默默注视着对方,神情复杂,他伸手一招,三具身外化身逐一走入他体内,消失无踪。 魏十七推测道:“下跪是一种仪式,降服的仪式,跪了一次,就会跪千百次,从此臣服于人,心性受制于物,就如同那头食尸藤妖,名为妖王,实则为仆。许灵官,莫非你当真是天阉?” 一字一句,如针如刺,潘乘年怒容减敛,身影随之淡去,“真是聪明啊!”他丢下一句话。 天地摇晃,星堕如雨,一片熊熊火海,万物消融,生机灭绝,恍如末日降临。魏十七心有所悟,出一方天地,入一方天地,挣脱一方天地,还在一方天地,真耶?假耶?是耶?非耶? 他闭上眼,再睁开,发觉自己仍禁锢于狭xiao的空间内,四周灰蒙蒙一片,赤身**,手足受制,难以动弹。 “三尸拘魂符”试图降服他,制其心神,收为奴仆,终告徒劳。如若潘乘年没有现出三具身外化身,单纯以势相逼,他会不会跪下?食尸藤妖下跪了,从此沦为妖仆,他是另一个试验品,xiaoxiao的破绽,让他逃过一劫。 冷汗涔涔,后怕不已,这一次逃过了,下一次呢? 五色神光镰破不开“三尸拘魂符”,剩下的杀手锏,只有藏雪剑了。魏十七将心一横,孤注一掷催动妖元,后背的巴蛇刺青渐渐凸起,活灵活现,竟从皮下挣出,游弋数圈,疾冲而下,从他颅ding钻入泥丸宫,与剑丸合而为一。 脑中“轰”一声响,魏十七双眸尽赤,几乎要滴下血来,他“呵呵”笑了两声,皱起眉头,从眉心挤出一枚蓝莹莹的剑丸,悬在眼前,载沉载浮。 剑丸之中,一条具体而微的巴蛇钻出钻进,凶相毕露。 极细如缕的一道墨线,倏地弹出,消失在无穷远处。 第七节 来而不往非礼也 手机阅读 卞慈驱使如意飞舟一路向东,只是飞舟之上已经换了一人。复制网址访问%77%77%77%2e%76%6f%64%74%77%2e%63%6f%6d卞雅蜷缩在她脚边,尽量远离许灵官,毫不掩饰敌意和厌恶,卞慈竭力安抚着妹子,生怕她激怒了对方,惹出祸事来。 许灵官根本不在意这些,翻着一对三角眼,上下打量着卞慈的背影,她的肩、腰、臀、腿,她身体的曲线,他微微咧开嘴,露出焦黄发黑的牙齿,忍不住伸手去摸腰间的月华轮转镜 掌门的这个徒弟,真不错! 卞慈并非对此一无所知,目光落在她身上,犹如一条毛虫缓缓蠕动,她跟妹子一样厌恶此人,但又必须强自忍住。掌门徒弟的身份或许能让人忌惮,但若是有人连掌门都不放在眼里呢? 她知道许灵官是有后/台的,他的后/台是风雷殿殿主楚天佑。楚某人惊才艳艳,乃是太一宗数百年来最出挑的人物,论修为,与师尊只有一步之遥,他三十多年前就步入了炼神期,谁都不知道,他有没有跨过这关键的一步,成为渡劫期的大修士。 太一宗私下里传言,那对师兄弟之间颇有芥蒂,莫非楚天佑不甘居人下,趁此时机,终于要发难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妹子,无声地叹了口气。老一辈人的厉害,远远超出她的想象,能当上七殿殿主的,没一个是好相与。 在如此近的距离,可以毫不顾忌身份,肆无忌惮地审视一个美女,许灵官觉得老怀大慰,不虚此行。正得意间,忽然觉得豹囊内越来越热,“三尸拘魂符”不大安稳,他心中打了个咯噔,急忙将方胜取出,却见宝符正中鼓起一块,似有什么东西挣扎欲出。 他大惊失色,指着卞慈尖叫道:“停下!快下去……” 话音未落,“啵”一声轻响,一缕墨蓝的剑丝从方胜中电射而出,直冲霄汉,铺天盖地的雨水瞬息化作蒸气,氤氲翻腾,声势惊人。 许灵官大叫一声,抖手将“三尸拘魂符”抛出,方胜在空中翻滚,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打开,漾出一圈金光,魏十七从中一跃而出,五色神光反手一刷,将宝符刷去,旋即御剑飞起,直扑许灵官。 卞慈又惊又喜,哪还不知趣,掐动法诀,如意飞舟滑行数丈,缓缓停在空中。 许灵官见对方御剑来去如电,五色神光无物不刷,自知身在空中要吃大亏,他也是果决之人,翻身跳下如意飞舟,挥袖扬出数百张“纸符”,不要钱似地往外撒去。 此人一旦落地,不定又有什么阴险的手段,魏十七吃了一次亏,不容他逃匿,左手食指按在二相环上,喝一声“疾”。 来而不往非礼也。 时光中断,暴雨停滞,一团阴影从二相环中逸出,迅速扩大,如巴蛇的大嘴,将纸符连同许灵官一口吞下,蠕动片刻,仿佛不消化,“扑”地吐出一物,旋即缩回二相环中。 魏十七反应极快,五色神光一刷,将此物刷去,紧接着摘下二相环,用尽力气向外掷出。“呜”一声响,二相环穿过雨丝,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卞慈驱使飞舟来到他身旁,叫道:“魏师兄!” 魏十七伸长手臂,一手拎过卞慈,一手抱起卞雅,道了声:“走!”全力催动藏雪剑,朝相反的方向飞出。 一声闷响,地动山摇,天地元气鼓荡不息,虚空犹如破开一道口气,迸射出一团耀眼的白光,持续了数息,终归于平静。 洞天坍塌,尸骨无存,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魏十七掉头飞回,压低藏雪剑,一路寻找如意飞舟,卞慈眼尖,早望见飞舟栽倒在泥水中,几被黄土淹没。 三人降落在地,卞雅抱着魏十七不肯松手,卞慈双手抱肩,冒雨小跑着上前,念动咒语唤起如意飞舟,驱使了一回,幸好飞舟只是受到元气冲击,并无损坏,掌门亲手炼制的法宝,果然不同凡响 一时也无心赶路,三人寻了个林子避雨,魏十七推到几棵大树,胡乱搭了一个屋棚,挑不漏雨的角落坐下,歇一口气。 从“三尸拘魂符”中挣脱,到二相环灭杀许灵官,只是短短一瞬,在他却仿佛激战了三天三夜,颇有心力交瘁之感。 他从五色神光中拣出“三尸拘魂符”,宝符破了一道口子,原本银光流转的符箓嘎然中断,就像金钟罩铁布衫泄了气,十三太保横练童子功破了身,神气全无,软哒哒垂在手上,看不出丝毫异状。 魏十七将“三尸拘魂符”丢入储物袋中,又拣出二相环吐出之物,却是一面色泽黯淡的铜镜,巴掌大小,背面有镜钮,系了一根黑绳,四周略有水云纹饰,简约古朴。 他听余瑶仔细描述过铜镜的模样,知道这就是酿成七榛山灭门惨祸的罪魁祸首,月华轮转镜,据说此镜出自上古炼器大师之手,承接太阴之辉,能将人瞬息传送到万里之外。魏十七猜测它另有妙用,否则的话,许灵官不至于念念不忘,潘乘年也不会特意向紫阳道人索求。 许灵官已死,知道月华轮转镜秘密的人,从此又少了一个。 魏十七微一沉吟,将月华轮转镜系在颈间,挂于胸前,打算有机会的话交给余瑶,纵然不能带回楚天佑的人头,也足以宽慰一二了。 卞慈忍不住问道:“许师叔……他这就算……” “死了,灰飞烟灭,什么都没剩下来。” 卞慈觉得有点可惜,五方天罗罩和覆海铜钱都被许灵官收取,毁于一旦,师尊赠与她的这两件法宝,虽不能与飞天梭相比,毕竟跟随她多年,一朝遗失,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回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她想:“剑修一身修为全在飞剑之上,可魏师兄灭杀许师叔的最后一击,分明是动用了厉害的法宝,莫非他剑器双修,是昆仑暗中栽培的核心弟子?” 虽然好奇,但囿于身份,她也不便多问。 魏十七搂着卞雅,一阵阵困倦从骨髓中渗出,将妖元尽数逼入剑丸,催动本命神通,耗费了大量精力,饶是他修成金刚法体,此刻也有些撑不住了。他从蓬莱袋中取出几块天妖的血肉,藏在掌心塞入口中,略加咀嚼,匆匆吞下肚去。 他动作极快,屋棚下又光线黯淡,卞慈没怎么看清,只以为是丹药之类,并不放在心上。 卞雅抽了抽鼻翼,似乎嗅到了什么,从他怀中抬起头,眼眸闪闪发光。魏十七将食指竖在嘴唇上,朝她眨眨眼,示意她只作不知,什么都不要说。卞雅笑了起来,伸出手指在他嘴角抹了一下,含/入口中尝了尝,皱起小眉头,嘟囔着嘴,半晌才使劲咽下去。 “不好吃。”她凑到魏十七耳边,咬着他的耳朵道。 魏十七摸出一块干硬的野猪肉,撕下一缕送到她嘴边,卞雅张口咬下,鬼使神差,在他手指上舔了一下。 野猪肉事先用上好的粗盐和香料擦过,在炭火上烘制了,可以储存很长时间,这是秦贞特意向冯煌求来的法门。 第八节 百思不得其解 腹中暖洋洋的,天妖的血肉化作元气,滋养着他的身体,魏十七昏昏欲睡,听着“哗哗”的雨声,仿佛催眠曲,不知不觉沉入梦乡。vdm 在梦中,他躺在沙发床上,肚子上掩了一条薄被,手机放在枕边,定时播放taix,风声,雨声,雷声,水声,风铃声,让他有个好梦。 只有在梦中,他才能暂时忘记一切。 卞雅安静地伏在他身旁,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无忧亦无惧。卞慈看着这一对,像父女又不是父女,像兄妹又不是兄妹,心中有些嫉妒。相依为命,相濡以沫了十多年的妹子,就这样毫无保留地亲近另一个陌生人,她在失落之余,又感到庆幸。至少,那个男人很强,足以保护妹子,让她感到安全。 望着妹子祥和的睡容,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卞慈忍不住弯起嘴角,慢慢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黑暗笼罩了一切,感觉变得异常敏锐,在疾风劲雨中,她发觉妖气正从四面八方涌来,虽然稀薄,却绵绵不绝,永无止尽。卞慈心中一惊,以为妹子出了什么变故,紧锁眉头,静心细察,却发觉妖气对妹子置若罔闻,一个劲涌入魏十七体内,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 她略略松了口气,猜想他大概是在修炼某种诡异的功法。 她猜得没错,锤炼妖元,要汲取大量的妖气,与流石峰镇妖塔相比,此地妖气的质与量都相差甚远,修炼天狐地藏功事倍功半,魏十七只是无意识的举动,并非有心为之。 此时此刻,远在万里之外的连涛山,风雨如晦,雷鸣不已,斧皴峰风雷殿中,七口大缸贮满香油,灯火如豆,照得殿内光影摇曳。 楚天佑负手站在殿前,望着滴水檐雨水如注,水花四溅,心若古井不波。 空荡荡的风雷殿中,忽然响起“咔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裂开。楚天佑微微皱眉,返身踏入大殿,从供桌上拈起一块朴实无华的玉牌,见其居中裂成两半,一滴精血染红了豁口。 他翻转玉牌,背面刻了一个xiaoxiao的“许”字,只有米粒大xiao,一笔一划,极为工整。 灯光之下,楚天佑脸色变幻不定,他将玉牌纳入袖中,慢慢转过身,却见殿前已多了一人,站在他原来的位置,负手而立,仰头观雨。 楚天佑走到他身旁,道:“师兄真身至此,殊为难得,这风雷殿,师兄怕是有百八十年不曾涉足了吧!” 潘乘年叹息道:“是啊……” 等了片刻,楚天佑见他目视暴雨,久久不语,不愿打哑谜,主动问道:“师兄来此所为何事?” “师弟,你是几时突破炼神期的?” 楚天佑低头寻思片刻,道:“大约数月前,我往鹤唳峰拜见师兄,行在山路上,有感于心,旦夕勘破炼神,渡过心劫。” “好,我太一宗又多了一位渡劫期的大修士,可喜可贺。” “师兄谬赞了。” 又沉默了良久,潘乘年开口道:“谁的本命牌碎了?” “凌霄殿许灵官,精血已散,神魂俱灭。” “你遣他去做甚了?” 楚天佑坦然道:“听説卞氏姐妹前往苍龙洞迎接昆仑弟子魏十七,我让许灵官尾随前往,伺机灭杀魏十七,将卞氏姐妹带回。” “为何?” “吾紫阳已死,青冥剑失踪,流石峰乃是我太一宗掌中之物,何必跟他们虚与委蛇。” “你説的不错,世易时移,若有心,攻上流石峰也并非难事,纵有些折损,也可以承受。昆仑太一,红花白藕是一家,数千年后,我太一宗重上流石峰,执掌昆仑,只在一念间。” “既在一念间,为何不做呢?” “我与吾紫阳暗通款曲,你一定很困惑吧?” 楚天佑坦言道:“是,百思不得其解。” 潘乘年一拂衣袖,抛下一物,铿然落地,竟是一只青铜xiao鼎,见风而大,长到一人多高,铜锈斑驳,鼎身铸满山川河流鸟兽之形,古朴苍劲,蛮荒气息扑面而来。 楚天佑不由退后半步,伸出手去轻轻摸了一下铜鼎,低声道:“混沌一气,先天地生。” 潘乘年飞身跃上先天鼎,道:“随我来!”轻轻一踏,“当”一声响,如钟如罄,连涛山方圆数里暴雨骤停,往云霄倒卷而上,潘乘年足踏先天鼎,从风雷殿飞出,冉冉飞向高空,投极北而去,所过之处雨水尽收,露出皎皎苍天,炎炎日轮。 楚天佑一声长啸,祭起二十四颗定海珠,驾遁光急追而上,云气翻腾,竟不遑多让。 两位渡劫期的大修士,全力催动昆仑至宝,风云顿为之变色。连涛七殿中,山泽殿殿主彭定岳、天风殿殿主吴鲲、沉鱼殿殿主封泽、斗牛殿殿主管叔东、玉露殿殿主计铎尽被惊动,纷纷踏出大殿举首北望,先天鼎定海珠齐出,鼓荡天地元气,连涛山如海上仙山,为云雾笼罩,久久不散。 极北高空,癸水之气喷涌如潮,潘乘年御鼎伫立于虚空中,眯起眼睛遥遥相望,道:“看见了吗?” 楚天佑站于他身旁,极目望去,只见天尽头似乎有一抹纤细的青光,微微颤动,如心跳,如脉搏,每一次颤动,都有精纯的癸水之气涌出,好似开闸放水,时断时续。 “天破开一道裂缝,我舍弃一具身外化身,吾紫阳一剑定乾坤,把裂缝钉住。虽钉住,却并非密不透风,先是离火之气,再是癸水之气,不断从天外涌入此界,为祸不浅。” “天外……是什么地方?”楚天佑隐隐猜到了什么,心不断往下沉。 “天外,是上界,我历代昆仑祖师飞升前往的地方,也是数万年前妖族入侵此界,来自的地方。”潘乘年伸出手去,探入癸水之气的洪流中,肌肤迅速老朽,瘦骨嶙峋,深深浅浅的皱纹如干涸的河床,惨不忍睹。 “青冥剑锁不住时光之力,这一界危在旦夕,唯有以山河元气锁抽取天妖的妖元,反哺天地,尚有一线生机。我与吾紫阳谋划许久,魏十七驱阴锁,卞雅驱阳锁,阴阳二锁合一,先取妖凤,再灭黑龙,挽回这方天地,博那冥冥中一线生机。” 楚天佑长长叹了口气,道:“师兄为何不早告诉我。” “不渡心劫,到不了此处,不亲眼见青冥剑,单凭言语,你怎会相信如此离奇之事。”潘乘年收回右手,真元涌动,干枯的手掌渐渐丰盈,恢复了原状。 “师兄且往鹤唳峰稍候,我去走一趟,将魏十七与卞氏姐妹带来。” “魏十七可否无恙?” “不知。许灵官已死,神魂俱灭,若当真死于他之手,此人着实了得。” 潘乘年道:“莫要xiao觑他,吾紫阳的眼光,我自愧不如。此人是剑修的大敌,亦是我器修符修的大敌。” 第九节 一件玩物而已 ?这一觉睡得很熟,也很长,昏天黑地,叫都叫不醒。累到什么程度,才会睡得如此之沉?卞慈没有去吵醒他,抱膝坐在一旁,静静地看雨,卞雅睡足了,也不声不响,目不转睛看了他一阵,蹑手蹑脚爬到姐姐身旁,学着她的样抱膝而坐,眼珠骨碌碌直转。 消停了一会儿,她把嘴凑到卞慈耳边,压低声音问道:“姐姐,他要睡到什么时候?” 卞慈怔怔望着她,鼻子一阵阵发酸,强自镇定,笑道:“不知道,让他睡吧。” “哦。”卞雅点点头,靠在姐姐肩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这一瞬间,卞慈觉得过去付出的一切,都没有枉费。 暴雨如注,终日未歇,卞慈取出干粮分与妹子,双手拢成碗状,凑了些雨水解渴。 喝了几口,觉得不大对劲,似乎有什么阴影覆盖在头顶,卞慈抬头瞥了一眼,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跟前,雨水顺着他的衣衫淌下,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涓滴不湿。 卞慈打了个寒颤,水从掌间洒落,顺着下颌淋湿了前襟,她顾不得擦拭,急忙起身见过来人,叫了声“楚师叔”。 卞雅缩在姐姐背后,探出头看看楚天佑,又回头看看魏十七,咬着拇指,模样甚是可爱。 不知何时,魏十七已然醒来,默默注视着楚天佑,仿佛初识,又仿佛久别重逢。 他是个罕见的美男子,身高腿长,在文质与野性、俊朗与粗犷、青春与成熟之间达成某种巧妙的平衡,让人见而忘倦。 都说灵宝择主,性情相投,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美男子,竟然掌控二十四颗定海珠,纵横决荡,杀伐惨烈。 楚天佑朝他招招手,自顾自转身行入雨中。 魏十七起身整了整衣袍,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的,拍拍尘土,紧紧腰带,仅此而已。卞慈颇有忧色,魏十七摸摸她的脸,道:“没事,在这等着。”举步赶了上去。 卞慈红着脸,搂住妹子,神情有些恍惚。 楚天佑浑身上下滴水不沾,魏十七淋成落汤鸡,二人一先一后行在雨中,无移时工夫,来到一棵参天大树下。 魏十七躬身见礼,口称“前辈”,楚天佑拍着湿漉漉的树干,若有所思,道:“魏十七,老鸦岭枯藤沟猎户出身,自幼失怙,得齐云鹤引荐,拜入仙都门下,师从奚鹄子首徒荀冶,凝结道胎后,晋升内门,由卫蓉娘代为授艺。修习云牙宗‘啸月功’,炼体有成,善使一条铁棒,御藏雪剑。赤霞谷一战,得吾紫阳之徒阮静指点,藏于山腹中,逃过一劫,后拜入昆仑御剑宗,师从岳朔。于岁末赌局脱颖而出,得掌门吾紫阳看重,修炼天狐地藏功,炼成本命飞剑,诛杀钩镰宗长老鲁平,强夺五色神光镰,‘金刚’法体大成,转而祭炼山河元气锁,小有波折,不久前阴锁通灵,功告圆满。” 魏十七苦笑道:“是,前辈所言不差。” “吾紫阳对你寄予厚望,极北高空的那道裂缝,你去看过吗?” “小子修为低下,无缘一见。” “我去看过,亲眼,连通此界和上界,癸水之气如洪流,夹杂着时光之力,势不可挡。”楚天佑望着北方的天空,似乎在回味那惊心动魄的一刻,罡风猎猎,青冥剑颤,他距离上界是那么近,又那么远,“天地虽大,能飞往极北高空,亲眼见识这个秘密的,寥寥无几。吾紫阳算一个,潘师兄算一个,剩下的,只有我了。” “是。” 楚天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许灵官没伤到你吧?” “那个,侥幸全身而退。” 楚天佑笑了起来,“嘿嘿,全身而退,不止于此吧!我且问你,许灵官现在何处?” “一时没收住手,坏了许殿主的性命,望前辈恕罪。” 楚天佑从袖中摸出破碎的玉牌,合掌一搓,无数碎屑纷纷落下。“身死道消,形神俱灭,死劫,避不开,也逃不过……许灵官身上的好东西不少,有哪几件落于你手?” 魏十七取出残破的“三尸拘魂符”,恭恭敬敬奉上,楚天佑二指夹起宝符,道:“此符乃是凌霄殿至宝,须得传与下一任殿主,不能赠与你。” “不敢,还请前辈收回。” “还有呢?” 魏十七从颈下解开月华轮转镜,双手奉上,这一次,楚天佑没有直接收回,问道:“贴身收藏,寸步不离,看来你颇为中意此镜,何故?” “昆仑弟子中有一人乃是当年七榛山惨祸的幸存者,小子与她颇有交情,死者长已矣,愿将此镜赠与她,也算是个了断。” “可是云牙宗掌门余三秦的幼女余瑶?” “正是此女。” 楚天佑沉吟片刻,忽道:“此镜名为月华轮转镜,逢满月自照己身,能传送至万里之外,此乃鸡肋之用,不提也罢。许灵官将其视若珍宝,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屠灭七榛山泄愤,你可知为何?” 魏十七怔了一下,道:“请前辈赐教。” 楚天佑从他手中接过月华轮转镜,屈指轻弹,铮铮有声,“许灵官求得此镜,琢磨多时,竟被他发觉了一个秘密。月华轮转镜承接太阴之辉,满七七四十九日,以镜照女,能将其一点神魂摄入镜内,成镜中之影,再阖于胸口,酣然入梦,则身入镜中,与女合媾,婉转承欢,无不如意。” 魏十七心如明镜,在镜外,许灵官是个无能的天阉,在镜内,他是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丈夫,难怪将此镜视为性命,一朝遗失,气急败坏,如癫如狂。 “被摄取神魂之人又如何?” “昏昏沉沉,如行尸走肉,形销骨立,其命不久矣。” “神魂在镜内能存多久?” “若不取出,少则三日,多则七日,定散于无形。” 魏十七心道,据传月华轮转镜出自上古炼器大师之手,看来这“上古炼器大师”,十有八/九是个心怀不轨的邪淫之徒,说不定与许灵官一样,也是个天阉。 楚天佑将月华轮转镜丢给魏十七,道:“一件玩物而已,留给你压压惊,许灵官之事,就此揭过,今后莫要在人前提起,只作不知。” “多谢前辈厚爱。”魏十七心中一松,如同卸下了沉重的负担,被太一宗楚天佑记挂着,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能就此揭过,再好不过了。 楚天佑有些意兴阑珊,懒洋洋道:“走了,掌门有命,速去连涛山,耽搁了这些时候,莫要误了大事。” 魏十七应了一声,自去招呼卞氏姐妹动身。片刻后,一道白光冲破暴雨,投连涛山而去。 第十节 山城同名 抵达连涛山的前一日,暴雨忽停,‘艳’阳高照,暑气熏蒸,酷热难当,季节在顷刻间‘交’替。-..- 正如魏十七所料,极北高空的元气再次由癸水转为离火,古语云:“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这绝非一句虚言。 如意飞舟从云间掠过,楚天佑伸手试探着离火之气,低声道:“从今以后,天地间恐怕只剩下两季 。” 魏十七心中一动,接口道:“两季,旱季,雨季。” 他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楚天佑只是怔了一下,喃喃重复了一遍“旱季雨季”,叹道:“很好,很贴切。” 这个世界四季分明,没有旱季雨季的概念,楚天佑第一次听到,觉得新奇而贴切。魏十七的试探得到了答案,失望和庆幸糅杂在一起,他确信对方并非与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哪怕他有先见之明,大力推行“鱼眼石”充当修士的货币,把未来的命脉掌握在自己手中。 在这里,他是孤独的,是独一无二的。 雨过,天晴,如意飞舟的遁速快了数倍,七八个时辰后,连涛山遥遥在望。 连涛山位于中原腹地,距离京城八百里,乃国朝龙脉所在,大江穿山而过,九曲八折,雾气缭绕,宛若仙境。 卞慈在江边降下飞舟,魏十七极目望去,只见一座大城依山而建,屋宇鳞次栉比,高低错落,山腰之上,郁郁青青,数峰并立如戟,几座恢弘的大殿隐没在林泉间,‘露’出飞檐斗拱一角。 卞慈当先引路,魏十七携着卞雅的小手,楚天佑负手在后,四人沿山路绕城而过,一路看些景致,登上连涛山。 魏十七初来乍到,卞慈略尽地主之谊,为他细细解说:“连涛山半山半城,山城同名,城中仙凡‘混’居,多是散修和外来的小宗‘门’,由山泽殿遣修士坐镇。山腰问心亭以上,乃是我太一宗宗‘门’所在,有五峰七殿之称,五峰为鹤唳峰、斧皴峰、岳渟峰、山魈峰、乌堕峰,七殿为风雷殿、山泽殿、天风殿、沉鱼殿、凌霄殿、斗牛殿、‘玉’‘露’殿,鹤唳峰乃掌‘门’清修之地,风雷殿、凌霄殿在斧皴峰,山泽殿、‘玉’‘露’殿在岳渟峰,天风殿、斗牛殿在山魈峰,沉鱼殿独占乌堕峰。” 魏十七记起曹近仁所言,问道:“连涛城中可有肆廛和质库?” 卞慈为之语塞,她和妹子终年不下鹤唳峰,甚少踏足连涛城,对其中的‘交’易所知有限。楚天佑不知他为何在意肆廛和质库,随口道:“不错。” 魏十七谈兴甚浓,又问道:“连涛城中仙凡‘混’居,莫非金银黄白之物与鱼眼石共用?” 卞慈有些尴尬,只得看了看楚师叔,支支吾吾说不下去。 楚天佑道:“凡间之物用金银,仙家之物用鱼眼石,质库可通兑,其中的章程,由山泽殿监管。百闻不如一见,你若有暇,不妨去城中逛逛,一看便知。若有什么不解,可寻山泽殿的当值弟子问询。” 魏十七打蛇随棍上,笑道:“可惜囊中羞涩,看中了什么也买不起。” “远来是客,让卞慈陪你去,看中什么,只管拿走,太一宗掌管肆廛,旁的不敢说,送你些小玩意,还作得了主。” “多谢前辈厚赠,小子愧领了!” 楚天佑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显然早有预谋,不禁笑了起来,道:“你想找什么?说说看,不必绕弯子!” 魏十七也不瞒他,老老实实道:“想找几丸驻颜丹。” 卞慈扁扁嘴,心中有些疙疙瘩瘩,驻颜丹显然不是自用,还“几丸”,他到底有几个人要送? 楚天佑不置可否,“驻颜丹稀罕得紧,看你的运气了 。” 四人说说谈谈,一路逶迤而上,不一刻来到山腰问心亭,亭为六角,伐铁木搭建,历风雨弥新,纤尘不染,显然有禁制维系。 魏十七踏入亭中,举头望去,只见五峰柱天,左二右三,山路一分为三。 “鹤唳、乌堕往左,斧皴、岳渟、山魈往右,居中通往后山。”卞慈仿佛记起了什么,“那个……连涛山不得轻易飞遁,触动雷火劫云,器毁人亡,生死自负,魏师兄乃剑修,惯于御剑飞行,这一节忌讳却不可不知。” “雷火劫云呵……”当年在赤霞谷,滚滚火云障天,金蛇狂舞,销尽五金飞剑,这是克制剑修的大杀器,魏十七至今记忆犹新。 天空湛蓝如洗,白云如丝如缕,卞慈生怕他不信,道:“雷火劫云桀骜不驯,不定什么时候就挣脱禁制,横贯四野,一时半刻收不回来,万一撞上了,哭都来不及!” “我知道,你放心。” 卞慈几句话透‘露’出不少信息,魏十七听了倒有些担忧,连涛山的护山大阵雷火劫云不易掌控,远远谈不上收放自如,碧梧岛妖凤一飞冲天,抟扶摇而上九万里,须有雷火劫云相助,才能将其制服,关键时刻不要出什么岔子,害了所有人的‘性’命。 他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 卞慈关照了魏十七几句,又向楚天佑躬身行礼,道:“师叔,我这就带魏师兄前往鹤唳峰拜见掌‘门’,师叔是否同行?” 楚天佑沉‘吟’片刻,道:“我另有要事,你们先去吧。” 卞慈目送他折向右行,往斧皴峰而去,似慢实快,身影晃了数晃,消失在林间,这才抚着‘胸’松了口气,神情轻松了许多。 “你很怕他?”魏十七有点好奇。 卞慈探头望了望,低声道:“师父说,在连涛山,我们谁都不用怕,唯独在楚师叔跟前,务必要老老实实,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没有就别吭声。” 魏十七笑笑,他很难想象,这些话出自太一宗的掌‘门’潘乘年之口。 卞雅觉得无聊,一迭声催促道:“姐姐姐姐走了走了……” 魏十七弯腰将她抱起,放在自己肩头,道:“好,这就走!” 卞慈步履轻盈,折向左,一路小跑着奔向鹤唳峰。她和妹子从小在鹤唳峰长大,对她来说,鹤唳峰就是她的家。至于她的生身父母,她一点都不记得了,没有任何印象。 有的时候她想,为了斩断尘缘,生身父母会不会死于非命?自己会不会被法术洗了脑,忘记了一切?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只是……想想而已。即使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她宁可说服自己相信,生身父母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平静地生活,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一对‘女’儿还活着,在哪里,在做什么。 与其绝望,不如抱有希望。 第十一节 祸兮福之所倚 鹤唳峰ding有三间草庐,空无一人,卞慈里里外外寻了一圈,不见师父的人影,好生失望。 空山寂寂,唯闻鹤唳。 魏十七问道:“潘掌门不在?” “不在,兴许是出去了。”卞慈抬头看看天,见黄昏将至,犹豫片刻,道,“天色已晚,委屈魏师兄暂宿一晚,明日再下山。” “也好。”魏十七没有多想,顺口答应下来。 卞慈忙碌着张罗果腹之物,魏十七牵着卞雅的手,在山头转了一圈,看云海,峰峦,城郭,村落,人烟。连涛山与昆仑山不同,虽是仙境,终究避不开中原的繁华,比起清高遁世的昆仑派,太一宗多了三分“人气”,单从“山城同名”就可见一斑。 大隐隐于市,毅然离开昆仑,分道扬镳,一手开创太一宗那位前辈,当真了不起。 魏十七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无妨,党同伐异,太过,昆仑派与太一宗的夙仇,委实是多余。 卞雅依偎在他身旁,甚少説话,她是卞慈的孪生妹妹,同年同岁,心智却远不及她成熟,在魏十七眼里,她有时是四五岁,有时是七八岁,从来没有超过十岁。 不过这个xiao女孩,很对他的胃口,幼/齿,美貌,安静,偶尔不经意撒一次娇,卖一次萌,让人心颤。他心目中理想的女儿,就是这样,永远也不会长大。有首歌怎么唱来着,“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唱到了他心坎上。 有人喜欢儿子,他喜欢女儿,永远不长大的女儿。 卞慈忙活了好一阵,端上三份野菜拌饭,盛在滚烫的石碗里,菜绿饭白,滋滋作响,看上去诱人,闻着喷香。她担心魏师兄吃不饱,饭盛得堆尖,谁知魏十七拿筷子拨弄着米粒,一粒粒数珍珠。 “师兄不吃吗?” 魏十七放下碗筷,道:“我只吃肉,不吃饭蔬。” 这是个怪癖,卞慈有些犯难,咬着筷子道:“师父长年茹素,虽然不禁我们荤食,但鹤唳峰上,却只有米蔬,不曾备有肉。” 魏十七从蓬莱袋中取出剩下的野猪肉,在火上烤软了,分给二人。卞慈只吃了一xiao碗饭,尝了两xiao块肉,便放下筷子,卞雅个头虽xiao,胃口却极佳,把魏十七留下的野菜拌饭一扫而空,吃了不少野猪肉,尤未见饱餍。 卞慈几次跟妹子使眼色,卞雅没有反应,捧着石碗鼓起腮帮子大嚼,模样甚是可爱。 食毕,卞慈将碗筷清洗干净,三人在月色下説了几句闲话,各自歇息。 魏十七了无倦意,睁着眼睛坐到中夜时分,忽然心有所动,悄悄起身走出草庐,行到山崖之旁,却见太一宗掌门潘乘年立于一株枯树下,静静注视着自己。 他分不清,对方是真身,还是身外化身。 魏十七躬身行礼,见过潘掌门,潘乘年挥挥手,道:“来了。” “是。” “这一路xiao有波折,凌霄殿殿主许灵官可是败于你之手?” “舍了师门一件法宝,侥幸胜了一招,没收得住手,坏了许殿主性命,还望掌门恕罪。”魏十七也不説透,隐隐dian了几句。 潘乘年淡淡道:“无妨,生死相搏,命悬一线,死了就死了,许灵官敢下手,就要承担后果,他若侥幸活着回来,我也不会留他性命。” 对楚天佑,他或许还有几分忌惮,轮到许灵官,却是生杀予夺,全然不放在心上。 “数年不见,你大有长进,吾紫阳眼光不差。我且问你,山河元气锁祭炼到哪一步了?” “不负掌门厚望,阴锁通灵,业已功告圆满。” 不知是不是错觉,潘乘年似乎松了口气,微微颔首道:“天地大变在即,时日所剩无多,祭炼雷火劫云尚需数月工夫,你安心留在鹤唳峰,再过几日,等楚师弟腾出手来,再指dian你演练阴阳二锁合击之术。” “是。” “清明……还能撑多久?” “最多三年。” “三年,可惜了……就算逃过此劫,青冥剑也不堪大用了,昆仑十件宝物,从此止剩其九。” 魏十七心中一动,求教道:“不知是哪十件?” 潘乘年道:“通天阵一战,我昆仑死伤惨重,祖师传下十件宝物镇妖,炼妖剑第一,先天鼎第二,此二者为洞天至宝,自成天地,青冥剑第三,定海珠第四,一剑一珠,杀伐惨烈,山河元气锁第五,灵台方寸灯第六,太极图第七,辟邪剑第八,飞天梭第九,掩月飞霜剑第十。” 魏十七道:“听説欲成就洞天,须借助洞天至宝,当年我昆仑一十七位祖师,出了四位洞天真人,遗下四件洞天至宝,炼妖剑先天鼎外,尚有两件不知所踪。” “不错,法相真人炼妖剑,步虚真人先天鼎,陌北真人瀑流剑,停云真人二相环,法相、步虚、停云三位真人陨落在通天阵中,陌北真人幸存,炼妖剑先天鼎无恙,瀑流剑和二相环却伤及根本,化遁光飞去,谁都没有再见过。嘿嘿,若瀑流剑完好无损,尹陌北未必会落到如今的地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躲在黑龙潭下苟且偷生。”言语之中,潘乘年对这位昆仑祖师殊少敬意。 魏十七心下了然,潘乘年见过他无名指上的烂银指环,却不知其来历,也只有九黎知根知底,识得停云真人的二相环。 “这十件宝物,如今由昆仑派太一宗分别掌管,昆仑得四剑一锁一图,炼妖剑,青冥剑,辟邪剑,掩月飞霜剑,山河元气锁,太极图,太一得先天鼎,灵台方寸灯,定海珠,飞天梭。阿雅体内的阳锁,钥牡便是飞天梭。掩月飞霜剑落入阮静之手,当年在赤霞谷硬撼二十四颗定海珠,只怕受损不轻,嗯,她人现在何处?” “阮师姐肉身几近崩溃,尚在镇妖塔养伤。” 潘乘年断言道:“这伤恐怕是养不好了。” “可有挽救之法?”魏十七心中还抱着万一的希望。 “要么重蹈尹陌北的覆辙,要么寻一具契合的躯体,夺舍重生。” 魏十七想起尹陌北的模样,一阵寒心,“陌北真人,还有风雷殿的盛前辈,为何不夺舍重生?” “你道夺舍容易!换一个躯壳,并不能增加寿元,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罢了。尹陌北是体修,功法与众不同,体修的肉身乃是飞升的宝筏,若夺舍,此生再无可能飞升,尹陌北寿元无多,不甘心终老此界,宁可冒险汲取黑龙妖气。至于盛精卫,他年轻时业已夺舍过一次,夺舍艰险,魂魄大损,毕生只有一次机会,自传承以来,从未有人二度夺舍,他没有退路。” 魏十七道:“听闻天妖另有秘术,以‘血胎’载残魂,反复夺舍转生,直至血脉觉醒……” 潘乘年打断他道:“那是天妖一族的天赋神通,谁都学不来。” 黑龙,妖凤,天狐,天狼,巴蛇,夔牛,睚眦,朱雀,玄龟,螭龙,青鸟,天赋神通,深藏于血脉,卞雅和魏十七都是天妖血脉的受害者,同时也是,受益者。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説的正是这个道理。 第十二节 偷得浮生半日闲 ?二人谈了小半个时辰,潘乘年飘然而去。 来去匆匆,似有要事在身,魏十七隐隐猜到了几分内情。此去碧梧岛剿灭妖凤,关系到这方天地的安危,祭炼雷火劫云是重中之重,潘乘年连一具身外化身都走不开,楚天佑回到连涛山,他才能暂离片刻,见自己一面,说上几句话。 好在潘乘年的言谈中透露出冰山一角,对日渐崩坏的局势,他有全盘打算,并非听天由命。先天鼎,定海珠,山河元气锁,灵台方寸灯,飞天梭,集五件昆仑至宝,谋定后动,若还不能制服妖凤,干脆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魏十七有自知之明,冲锋陷阵,批亢捣虚,他或许是一把好手,但庙算谋划却非他所长,充其量只能当个事后诸葛亮。 潘乘年和楚天佑,才是个中里手。 魏十七在枯树下想着心事,直到东方发白。 卞慈洗漱毕,陪魏十七下山,到连涛城中走一走,卞雅是个甩不掉的小尾巴,寸步不离。 绕城而过时不觉得,真正踏入其间,才恍然发觉,连涛城并不逊色于京师的繁华,商铺林立,人流如织,衣食住行应有尽有,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魏十七仿佛回到了过去,那座温暖而陌生的南方城市,同样拥挤,同样繁华,同样充满了活力。 偷得浮生半日闲,他的心情渐渐好起来,一路闲逛,看东看西,品尝各色小吃,卞慈成了他的小跟班,跟在他身后,忙着为他付钱,顾不上插嘴解说。 卞雅紧紧抓住魏十七的手指,吃着,笑着,见她如此开心,卞慈感到由衷的欣慰。 连涛城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为一条青石长街环绕,扭七扭八,呈不规则的八角形,大致来说,仙家在内城,凡人居外城。但内城外城并非泾渭分明,楚天佑有意营造一种公平买卖的局面,从建城之初,便命山泽殿加派人手,严加监管,禁止仙家欺凌凡人,甚至不惜灭了几个犯忌的小宗门立威。他的措施收到了效果,在连涛城,仙凡混居,互不侵犯,抬头不见低头见,谁都不敢在太一宗眼皮底下启衅。 楚天佑的见识和手腕,可见一斑。 魏十七在外城逛了一圈,横穿青石长街,踏入内城。 相较于烟火气撩人的外城,内城要冷清得多,一路看去,止有客栈、酒楼、肆廛、质库、地摊,远不及外城热闹。 摆脱了人声喧哗,卞慈松了口气,她性子喜静,置身于外城的人流中,比肩接踵,浑身不自在,若不是楚师叔命她作陪,她宁可安安静静待在鹤唳峰。 进了内城,当值的山泽殿弟子迎上前,见过卞慈,口称“师姐”,姿态放得极低,显然卞慈身为掌门之徒,在太一宗颇有地位。 卞慈向魏十七引见了山泽殿的胡轻衣胡师妹,胡轻衣为人机敏识趣,心知卞慈口中的这位“魏师兄”来头不小,满脸堆笑,言谈甚是殷勤,卞慈所知有限,乐得请胡师妹代为解说。 出乎意料,魏十七最为关注的并非丹药法器符箓功法,而是那不起眼的“鱼眼石”。 他是第一个详细问询鱼眼石的外来修士,胡轻衣虽然觉得诧异,还是尽其所能,详加解释。 “鱼眼石”采自连涛山地脉,形同鹅卵,大者不过手掌,小者止有数指,石面有天然形成的白色纹理,凹凸分明,一圈,两圈,三圈,偏于一隅,远观如鱼眼,因此得名。 鱼眼石本身既非冶炼法器的材料,也不能入药炼丹,但此石有一桩特异之处,质地坚硬,不堪琢磨,强加之以利刃,即从“鱼眼”处四分五裂,救无可救。风雷殿殿主楚天佑将鱼眼石当货币使用,并非灵机一动,随意为之,而是考虑到两个关键的要素,其一,鱼眼石仅产于连涛山,其二,无法作伪。 鱼眼石每年开采的数量有限,止有一圈纹理的最多,称为“单眼”,两圈纹理的“双眼”较为稀少,至于三圈纹理的“三眼”,一年都出不了几块。楚天佑定下兑换的章程,一块“双眼”抵十块“单眼”,一块“三眼”抵十块“双眼”,但在市面上,“双眼”抵“单眼”作价往往超出十倍,在十五倍至二十倍之间浮动。 楚天佑大力推行鱼眼石,最初只在太一宗内部流通,过了几年,中原其他修真门派也都认可鱼眼石,将其作为通行的货币使用,直接以物易物渐渐减少,修士习惯于以鱼眼石交易,对鱼眼石的需求量也越来越大。 楚天佑看到了其中的机会,双管齐下,一面大力开采鱼眼石,一面在连涛城设立“肆廛”和“质库”。 肆廛等同于商铺,贩卖丹药法器符箓功法,风雷、山泽、天风、沉鱼、凌霄、斗牛、玉露七殿在内城各设一处肆廛,除此之外,一些外来的宗门也通过租赁的方式开设肆廛,肆廛中的诸般物品经山泽殿鉴定,明码标价,货真价实,仅限鱼眼石交易,至于那些独来独往的散修,身家单薄,只能就地摆个地摊,招揽些生意,买家上当受骗也只能自认倒霉,没处说理。 质库类似于当铺,由山泽殿主持,“单眼”、“双眼”、“三眼”可在此通兑,手头紧的修士,也可以物押当,支取一笔鱼眼石,约定期限赎取,逾期作绝当处置。 连涛城外城通行金银,内城通行鱼眼石,鱼眼石在外城也能使用,反之则不然,金银不能通兑鱼眼石,只可“押当”,折算多寡并无定例,由质库论定。 胡轻衣在内城当值多年,对鱼眼石交易所指甚详,除了开采之地是太一宗的隐秘,一带而过,其余诸般章程,一一道来,不假思索。魏十七听得津津有味,卞慈却索然无味,她从未与肆廛和质库打过交道,但凡需要什么,一纸书信至七殿,自有人送往鹤唳峰,从来不索取什么鱼眼石。 四人边走边谈,在内城逛了一圈,胡轻衣笑容可掬,道:“我太一宗器修符修并重,魏师兄难得来此,不如到肆廛一行,如有入眼的法器符箓,错过了可惜。” 此言正中魏十七下怀。 第十三节 山泽如一 抱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态,胡轻衣引着魏十七先到山泽殿开设的肆廛,一间三开‘门’的店铺,檐下匾额题着“山泽如一”,笔画‘肥’大,稚态可掬,自成一体。-..- 之前也有散修出言无状,嘲笑那四个字是幼儿手笔,胡轻衣生怕他说错话,抢先道:“山泽如一,这是我山泽殿彭殿主亲笔所提。” 魏十七点点头,踏入肆廛中,布局与寻常商铺并无二致,只不过把掌柜的换成山泽殿的‘门’人,少了几分和气,多了几分矜持 站在柜台后的乃是胡轻衣的师兄濮师儒,约‘摸’四十来岁,国字脸,两道浓眉,眉心有一颗红痣,可惜偏在一边,再正一些,便是二龙抢珠的面相。濮师儒招呼的那人是个大胖子,目测超过三百斤,后颈三层‘肉’,衣袍紧裹在身上,手里握着一枚古‘玉’,低声问询着什么,他背对魏十七,敦敦实实像一座‘肉’山。 魏十七侧过头问胡轻衣:“那位是……” 胡轻衣道:“是风雷殿的成师兄。”她指了指对方的衣角,魏十七凝神望去,只见衣角绣了一个小小的“风”字,他下意识低头,果然在胡轻衣的衣角也找到一个“山”字。 魏十七记起昆仑嫡系弟子按修炼剑诀不同,服‘色’分青、朱、白、玄,青为青冥,朱为红莲,白为烛‘阴’,玄为‘混’沌,平日里并不严守,但正式的场合,无人敢逾规。太一宗‘门’下弟子没这么多讲究,只在衣角绣上一字,以示区分,连涛七殿,这衣角一字连起来,便是“天风凌山沉斗‘玉’”,像一句诗。 正寻思间,风雷殿的那位胖师兄谈不拢生意,收起古‘玉’,掉头就走,浑身‘肥’‘肉’颤动,一步三晃,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喘息。卞慈垂着眼,娴静地站在一旁,卞雅目不转睛盯着他,半张着嘴,显得很吃惊,胡轻衣不动声‘色’地踏上半步,挡住她的视线,朝成胖子他微笑致意。 魏十七没这么多忌讳,视线在他脸上扫过,成胖子咧嘴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侧转身,小心翼翼跨过‘门’槛。 濮师儒见卞氏姐妹亲自带人上‘门’,哪里敢怠慢,面带微笑迎上前,胡轻衣居中介绍了几句,濮师儒越发殷勤,招呼小厮端茶奉水。那小厮是个凡人,眉清目秀,模样甚是机灵,一问,却是山泽殿的记名弟子,相当于昆仑旁支的外‘门’弟子。 魏十七抬头望去,柜台后的货架上没几件东西,大多竖了一张白条,书个名目,询问后才知,法器丹‘药’之类,另收藏于内库,放置在外,灵气散逸,反为不美。 “魏师弟远道而来,不知看中些什么?” 藏雪剑疾若风雷,五‘色’神光无物不刷,寻常的法器根本入不了魏十七的眼,至于丹‘药’,昆仑的乾坤一气丹、黄螭丹、万年芝液、补天丹,他都吃了个遍,内城肆廛的货‘色’,最多不过‘阴’虚丹、紫金丹之流,濮师儒夸得天‘花’‘乱’坠,魏十七只能笑笑。 他食指轻轻敲击着柜台,问道:“可有驻颜丹?” 濮师儒脸‘色’一苦,道:“这个真没有,不单我们这里没有,整个内城,找不出一颗驻颜丹。” “却是为何?” “不瞒魏师弟说,驻颜丹的丹方失传已久,宗‘门’内也所剩无几,用一颗少一颗,都收在诸位殿主手里。” 魏十七倒有些后悔,当初以二相环灭杀许灵官,颇有杀‘鸡’用牛刀之嫌,除去月华轮转镜,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说不定他豹囊中倒藏有驻颜丹,随二相环一同毁去,可惜了。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他又道:“驻颜丹就算了,可有符箓之术的入‘门’功法?” 濮师儒满脸歉意,道:“连涛七殿,风雷、山泽、天风、沉鱼属器修一脉,凌霄、斗牛、‘玉’‘露’属符修一脉,符箓之术,需往那三殿求,我这里却是没有 。” 胡轻衣笑道:“若是符箓之类,调剂一下也无妨,涉及功法,确有诸多不便,还请魏师兄见谅。” “是我不知就里,唐突了。”魏十七客气一声,心知太一宗器修符修颇有芥蒂,并非你我我好,其乐融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仙都如此,昆仑如此,太一宗亦未能免俗。 喝了几口茶,魏十七又问起方才那位风雷殿成师兄手中的古‘玉’,濮师儒微一沉‘吟’,多说了几句。 成师兄名厚,乃是风雷殿楚殿主的记名弟子,方才他拿了一块古‘玉’过来,说质库那边押当,作价二十块“单眼”,绝当的话,可再加十块,他觉得亏了,拿到濮师儒这边,开价三块“双眼”。 濮师儒看了古‘玉’,的确是上好的材料,落在符修手中制成“定符”,也是一件上品法器。成厚开价还算公允,五六十块“单眼”并不为过,但定要“双眼”,却未免强人所难了。近几年开采的鱼眼石,“双眼”数量稀少,质库只进不出,‘私’下里兑换,三十块“单眼”都换不到一块“双眼”,这里谈不拢,成厚到其他地方去,也是徒劳。 魏十七隐晦地表达了对那块古‘玉’颇感兴趣,问起在哪里可找到成厚成师兄,濮师儒摇头不知,胡轻衣‘插’了句,成师兄一向在斧皴峰三曲‘洞’清修。 小坐片刻,魏十七起身告辞,濮师儒将他送到‘门’外,叮嘱胡师妹作陪,在内城多逛逛。 目送四人远去,濮师儒低头沉思片刻,命小厮代为照应一下肆廛,自己匆匆离开内城,往岳渟峰山泽殿而去。 过了问心亭,濮师儒折向右行,身形一晃,速度突然加快,匆匆登上岳渟峰,入山泽殿求见师尊。 他拜在山泽殿殿主彭定岳‘门’下,业已三十余年。 值守的小道童将他引入偏殿,濮师儒双膝跪地,叩见师尊。 彭定岳端坐于扫云榻上,手持铁如意,双目微闭,挥手唤起徒弟,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濮师儒将卞氏姐妹和魏十七出现在内城之事说了一遍,彭定岳淡淡道:“此事为师早已知晓,魏十七乃昆仑弟子,掌‘门’的客人,你应对得很好,莫要去管他。” 濮师儒犹犹豫豫道:“师尊,他为何特意问起成厚?那块古‘玉’真有什么蹊跷吗?” 彭定岳哑然失笑,道:“成厚的来历,你可知晓?” 濮师儒低声道:“可是死间?” 彭定岳道:“死间,魏十七认出来了。成厚掩饰真面目,不知下了多少工夫,谁知还是被他一眼看穿,野兽的本能,当真是不容小觑啊!” “风雷殿那边……” “你莫要管,随他去吧。” “是。”濮师儒退了出去,掩‘门’之际,隐隐听得师尊说了句“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他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第十四节 不如收拢在此 逛到黄昏时分,夕阳照进内城,染红了屋宇、街道和行人,每个人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魏十七空手而来,空手而返,挥一挥衣袖,什么都没带走。这本在意料之中,内城的那些肆廛,原本就不是为他这样的人而设的。 他早已不再是仙都派那个一身蛮力扛着铁棒的年轻人了,阮静给了他一次机会,他抓住了,在风谲云诡的流石峰一路走到了今天,不知不觉,他已跻身于这方天地最ding尖一撮人的行列,有资格与他交锋的对手,是嫡系宗主,昆仑长老,太一耆宿,七殿殿主,从许灵官陨落的那一刻起,连潘乘年和楚天佑都必须正视他了。 连涛城之行,无关淘宝,无关捡漏,只是为了露一露面,顺便见识一下太一宗山城同名的风土人情。 他没有失望。城市的繁华让他想起了很多往事,那是他感到熟悉和亲切的根源。 当魏十七踏出内城之时,消息已经传遍连涛七殿,诸位殿主及核心弟子,业已知晓掌门延请的客人来到了连涛山,他在连涛城逛了一天,dian名要两件东西,最终空手而归。 回到鹤唳峰,已是星月满天。 茅庐之旁,楚天佑倚柱而立,无精打采,慵懒地朝他们勾勾手。 “这一天过的不错吧,连涛城如何?” 半是寒暄,半是考校,连涛城乃楚天佑心血所寄,得意之作,仙凡混居,互利互惠,能有今天的规模,委实不易。 这是个説动对方的机会,魏十七低头想了想,道:“相较于内城,外城更加繁华,富有生机,究其根本,交易多,货币流通更快,更频繁。” 楚天佑微微一怔,大感意外,原本只打算听几句虚浮的客套话,没想到魏十七竟説中了要害。他也不否认这一dian,颔首道:“不错,金银购世俗之物,鱼眼石购仙家之物,前者量大,价廉,多为必需品,后者价高,需求少,交易寥寥无几。金银也罢,鱼眼石也罢,本身只是中介,存之无益,流通才是关节。” 卞慈睁着妙目,看看魏十七,又看看楚师叔,心中一片茫然,不明白他们在谈些什么。 跟聪明人説话就是爽利,对于内城的交易,显然楚天佑经过深思熟虑,但未能找到进一步扩大市场的办法,他纵然意识超前,终究脱离不了修士的局限。魏十七道:“内城交易少,是限制鱼眼石流通的瓶颈,欲做大做多,可参照世俗之法,多管齐下。” 原本只是随便聊聊,不想魏十七来自西域蛮荒之地,却颇有见地,楚天佑为之动容,道:“説下去。” “听山泽殿轮值的师妹説,连涛七殿的弟子,按月可支取鱼眼石,多寡不一,总有一笔固定的进账,外来的散修或xiao宗门,除了出售和押当外,别无进益。鱼眼石来源少,自然支出少,量入为出也是人之常情,再加上质库鉴定核准,肆廛明码标价,七殿设立的肆廛把持交易,造成鱼眼石主要在太一宗内部流通,此为大弊。从长远计,太一宗可在内城发布对外的悬赏,剿灭妖物,收集材料,打探消息之类,支付一定量的鱼眼石,逐步扩大其规模和影响,吸引外来者参与其中,同时废除质库统一核价的章程,肆廛等同地摊,自行定价,买和卖,悉听自便。” “不错。”楚天佑眼前一亮,魏十七的提议并不新奇,世俗的市场便是这么做的,难得的是,他能摒弃修士的清高和矜持,看清其中的关键。 “再者……”魏十七看了卞慈一眼,欲言又止。 楚天佑愈发好奇,知道他接下来的话不便当着她的面讲,当即挥挥手,卞慈听得一头雾水,此刻见楚师叔示意,急忙拉起妹子回避。卞雅挣扎了一下,不愿听话,魏十七摸摸她的头,在她耳边低声説了几句,卞雅嘟起嘴,乖乖跟着姐姐走开,一步三回头。 楚天佑清楚卞雅的底细,她在魏十七跟前如此乖巧,倒是一桩稀奇事。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她们的面説?” “……内城之中,除了肆廛和质库外,客栈酒楼并不能吸引人,与其把鱼眼石消耗在这种地方,不如去外城,毕竟要便宜得多。不过有两个去处,若能设在内城,倒可以极大地刺激鱼眼石流通……” “什么去处?” “赌场,青楼。” 楚天佑脸色一凝,沉默片刻,道:“人性争强好赌,修士也未能免俗,赌场以鱼眼石押注,或许能吸引不少人,至于青楼……何以留人?” “若是庸脂俗粉,凡夫俗子,外城也有,如若青楼中的女子,本身就是修士呢?” 楚天佑心头一跳,森然道:“你想动摇玄门的根基?” “大浪淘沙,心性不定,道心不坚,沉溺于销金窝,又何足成为玄门的根基?天地大变在即,末日降临之时,与其放任他们为祸,不如收拢在此,善加约束,集人力物力作倾力一搏,免得天灾之外,横添一层**。” 这最后几句话,才是魏十七用意所在,楚天佑越想越觉得意味深长,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晚辈也只是瞎想……” 楚天佑一摆手,打断他道:“有一説一,不必自谦,纵有不妥之处,太一宗不因言获罪。你有这份见识,很好,在我连涛山执掌一殿也不为过,只可惜你是昆仑弟子。” 魏十七微笑道:“剑修玄修修行各异,归根到底,都出自《太一筑基经》,昆仑派也好,太一宗也好,红花白藕,本是一家。” 这句话,师兄潘乘年也曾説起过,楚天佑听在耳中,心下不由一动,太一宗自立门户数千年,当此大变之世,莫非暗藏转机? 他注视着魏十七,微微颔首,道:“未竟之事,容后再説,火烧眉毛,先顾眼下。今日晚了,你且歇一夜,养足精神,明日我会指dian你演练阴阳二锁合击之术。” “是。”魏十七知道他心动了,心动就好。自从得知这方天地最根本的秘密,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忖着回天之术,越想越觉得紫阳道人深谋远虑,从赤霞谷之变,到五行宗的崛起,一步步扫清障碍,直到如今,他才恍然看清,原来紫阳道人从很早就着手布局,试图将昆仑派太一宗重新合而为一,共御天灾。 若没有极北高空的那场灾祸,这件事或许就成了。 现下,也不迟。 第十五节 到头这一身 翌日清晨,天高云淡,鹤唳峰ding暑气熏蒸,山林委顿,泉涧半干,暴雨带来的生机,已荡然无存。 魏十七、卞慈、卞雅三人在楚天佑指dian下,着手演练阴阳二锁合击之术。当卞慈催动“同心功”时,卞雅便沦为一具失去意识的傀儡,亦步亦趋,受控于人。 牵线木偶一样的xiao人儿,看了让人心疼。 显然楚天佑也是纸上谈兵,干巴巴指dian了几句,説了个大概,从袖中摸出一只陈旧的皮袋,着地一倒,黑烟滚滚,现出一头凶兽来。 魏十七看明白了,所谓的“演练”,其实就是实战,楚天佑不知从哪里捉来一头异兽,形貌似虎,背插双翅,嗷嗷而叫,乍一听像狗,他们要做的,就是运用阴阳二锁,将其制服。 卞慈认了出来,低声道:“那是穷奇,蛮荒异种,听説是从昆仑镇妖塔下逃出来,一直锁在风雷殿的地牢中。” 魏十七见惯了凶悍的妖物,不以为然,心道,镇妖塔并非固若金汤,九黎也有照应不到的时候,玄水黑蛇,九头虺,龙象,雷鸟,美人蟒,穷奇,这些蛮荒异种一个个都逃了出来,也是,只有千年做贼,哪有千年防贼的! 楚天佑摸摸穷奇的脑袋,道:“准备好了吗?” 魏十七将泥丸宫内的藏雪剑丸一催,游走于经络,遁入大椎穴中,阴锁从沉睡中苏醒,张口一吸,将剑丸含于口中,摇头摆尾,从他口中射出。与此同时,卞雅眉心放出一道白光,阳锁急追而上,绕着阴锁流连嬉戏,喜不自禁。 穷奇原本安安稳稳伏在地上,温顺得像条xiao狗,骤然见阴阳二锁,本能地跳将起来,楚天佑在它脑袋上用力一按,将它按趴下,穷奇啃了满嘴土,呜呜而鸣,抖动浑身鬣毛,挣扎不休。 楚天佑虚虚一抓,从穷奇后脑抽出一根极细的锁链,银芒闪动,环环相扣,穷奇仰天哀号,痛不欲生,待到锁链离体,顿时浑身一轻,目露凶光,纵身一跃,冲天飞起。 “动手吧!” 魏十七应声一催,阴锁倏地射出,如流光,如幻影,一头扎入穷奇腹中,阳锁在外,遥遥相控。穷奇大吃一惊,双翅猛地一扑,电光缠绕,半空中一声雷响,身形模糊,瞬息消失无踪。 “雷遁术,有意思!” 魏十七见识过人面鸠棲落和金睛大鹏鸟安德音的风遁术,与雷遁术相比,那只是xiao儿玩泥巴的把戏,不值一提。他看了楚天佑一眼,心知他用穷奇给他们练手,是因为“雷遁术”与妖凤“一飞冲天,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的神通相仿佛,降不住穷奇,也不用去触妖凤的霉头了。 卞慈操纵卞雅伸手一dian,阳锁一甩尾,停滞在空中,鱼口中飞天梭吞吞吐吐,放出一缕游丝,细若无物,颤颤巍巍,反射着跳跃的日光,似乎风一吹便会断。 游丝向高空延伸,朗朗晴空,蓦地风云变色,又一声雷鸣,穷奇现出身形,双翅无力地扑动,面露惊恐,那一缕弱不经风的游丝,深深没入它体内,犹如高飞的鹞子,受控于人。 阴锁吞吐着藏雪剑丸,衔住游丝的另一端,在穷奇的经络间飞速游动,冲开一处处窍穴,将绵绵不绝的游丝留于体内,而后从背脊强行钻出,血肉纷飞,绽开一个大窟窿。 山河元气锁一在天,一在地,二锁之间,一缕游丝相连,穷奇经络窍穴尽为游丝所控,如俎上肉,任人宰割。 任尔遁术无双,也逃不脱山河元气锁一击。下一刻,只待游丝一紧,穷奇妖元精血尽被抽去,空留一具破皮囊。 楚天佑及时竖起一根手指,叫一声:“停!” 能发能收,才是功行圆满。 魏十七心念一动,藏雪剑丸旋即一松,游丝倏地收回,在穷奇经络中走了一圈,缩回飞天梭中。阴阳二锁飞到一处,嬉戏片刻,各自回到主人身边。 穷奇遭此大难,到鬼门关走了一遭,遍体酸软,连翅膀都挣不起,瞪大了眼珠僵持片刻,秤砣般跌落在地,在山头砸出一个大坑,尘土飞扬,趴了半晌直不起腰。 楚天佑满意地diandian头。 他一把抓住穷奇的后颈,提起脑袋瞅了瞅,拍拍它的脸颊,穷奇翻着白眼呜呜哀鸣,舌头吐在一边,软得像一只空布袋。楚天佑将锁链按入它后脑,仍收回御兽袋中,道:“还不错。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演练一回。” 説罢,提着御兽袋,施施然下山去。 卞慈收了“同心功”,额头细汗涔涔,神色疲倦。卞雅身子一软,一头栽倒,魏十七手长腿长,抢上一步将她抱住。 “歇……歇一会……”卞慈心力交瘁,腿脚软绵绵的,仿佛踩在棉花堆里。催动阳锁与阴锁配合,对她来説好比xiao孩子耍大铁锤,力不从心,勉为其难,也幸好穷奇为雄,阴锁抽雄主,阳锁抽雌儿,她只需配合即可,压力全在魏十七身上,若换成妖凤穆胧,阳锁攻,阴锁守,她未必撑得下来。 楚天佑的“还不错”,是对魏十七而言,卞氏姐妹的软肋在于卞慈,以“同心功”操纵卞雅,终究隔了一层,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卞慈咬着牙回到草庐中,勉强在蒲团上盘膝坐定,吞服丹药,凝神调息,一坐便是大半日,这才觉得缓过劲来。妹子不在身边,听着草庐外一阵响一阵低的鹤唳声,恍恍惚惚,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孤零零好不凄凉。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她是人身,终究要走在妹子之前,孤零零一个人,踏进那鬼门关。有朝一日,她若不在了,妹子又托付给谁?卞慈低低叹了口气,心中怅然。 一时间,她提不起精神,懒洋洋起身,行到草庐外,只见月黑风高,半颗星也无,不见妹子的身影,她侧耳细听,虫声咿咿呀呀,听得心烦。 “阿雅——”她提气叫了一声,回声冉冉不绝。 片刻后,山后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卞慈心中一定,觅声寻去,在山林间七折八绕,来到一条溪涧边。终日酷暑,涧水清浅,卞雅光着脚站在水中,快活地捉着xiao鱼。 魏十七躺在石上,仰头望着鹤唳峰ding的彤云,以手指天,道:“那就是雷火劫云吗?” 卞慈心中一凛,抬头望去,果然,雷火劫云滚滚如潮,在高空肆虐翻涌,电光霍霍,如万道金蛇。 第十六节 我是你的 卞慈仔细分辨了一会,道:“那是掌门在祭炼雷火劫云,云层看似低,其实在数万丈的高空,只要不凑近去,不会有事。” 雷声隐隐,密云不雨,魏十七触动心事,低声道:“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 卞慈怔了一下,心中酸酸的,问道:“那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是谁?现在在哪里?” “这几句话,是一个姓沈的文人说的,我喜欢看天,看云,看桥,看雨,所以就记住了。” 卞慈坐到他身边,双手抱膝,抬头看云,神情是那么专注,魏十七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脸,这一次,卞慈躲了开来。 卞雅在溪涧中疯玩了一阵,噗嗤噗嗤踩着水花跳上岸,奔到魏十七身旁,扑在他怀里,张着小嘴微微喘息着,忽然沉默下来。 魏十七伸出手掌,贴在她额头,轻轻抹了一下,卞雅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困倦地合上眼,沉沉睡去。 卞慈掀起衣襟,把妹子的脚擦干,小心翼翼套上袜子,她的脚又小又软,被溪水浸得冰凉。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再能照顾她了,你愿意照顾她吗?” 魏十七看着云,想了良久,道:“好。” 卞慈目不转睛望着他,拉起他的大手,贴在自己脸上,道:“那么,我是你的。” 她知道,这个世界的主宰是男人,女人再要强,终究是柔弱的菟丝子,必须依附大树才能生存下去。她知道在连涛山,很多人趁她不注意时,偷偷用眼光打量她,她的脸,她的胸,她的腰,她的臀,她的腿,这些人中,有七殿的弟子,有七殿的殿主,也有七殿的供奉。就在不久前,在暴雨中,如意飞舟上,许灵官的目光如针,如刺,她觉得自己是**的,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弄,羞耻和恐慌淹没了身心,可她必须站在妹子身前,不能退让半步。掌门不可能护她一世,她也不可能强大到足以自保,或迟或早,她必须委身于他人,就像当年的朱雀沈瑶碧。 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小妹。 魏十七从“三尸拘魂符”中冲出来,许灵官惊慌失措,指着自己尖叫:“停下!快下去……”那一刻,她的心欢喜得几乎要炸开来。 他不负所望,灭杀许灵官,她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暴雨如注,在漏雨的屋棚下,她看见妹子趴在他身上,在他耳边嘀咕着什么。她看见他取出干硬的野猪肉喂妹子吃,妹子舔了一下他的手指。她看见妹子安静地依偎在他身边,抱着他的胳膊,睡得像个小孩。 那时候,她很羡慕,她多么希望,在他耳边嘀咕的人,舔他手指的人,依偎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 她说:“那么,我是你的。” 魏十七欠起身,在她颤抖的嘴唇上亲吻了一下,在她颤抖的眼皮上亲吻了一下,在她耳边轻声道:“好,你是我的。” 雷火劫云在鹤唳峰上空翻涌,直到中夜才滚滚散去,月光皎洁,照着寂寥的溪涧,空无一人。 翌日一早,楚天佑踏着晨曦来到鹤唳峰,再度放出穷奇,供三人演练阴阳二锁合击之术 。蛮荒异种果然不同凡响,经过一夜的休息,穷奇活蹦乱跳,甫一脱身,便接连施展雷遁术,逃到九霄云外。 然而阴锁如影随形,无论它怎样逃遁,都躲不开冥冥中那致命的一击。这一次,阴锁从咽喉钻入,瞬息游遍经络窍穴,粗暴地破体而出,再次将穷奇悬于游丝之上,不上不下,生死一线。 楚天佑及时叫停,魏十七及时收手。 卞慈的表现比第一天好多了,至少还留有一分余力,并未折腾到力竭。 待楚天佑离开后,魏十七将卞雅推给卞慈,跟她打个招呼,要独自下山一趟。 卞慈没有多问什么,她搂住妹子,目送他远去,神情复杂。 魏十七一路来到问心亭,折向右行,往斧皴峰而去。 斧皴峰乃风雷殿和凌霄殿所在,魏十七过门不入,在水涧边寻了一个担水的记名弟子打听三曲洞,只说访故人,将成胖子的形貌描述了一番。 那记名弟子告诉他,三曲洞在斧皴峰后山,沿着岔路往东,绕过一块挂满枯藤的巨石便是。 魏十七谢过一声,迈开长腿,不慌不忙投向东去。 那记名弟子拄着扁担想了半天,记不起他是七殿的哪一位师兄。 行了片刻,劈面撞见一块数十丈高的巨石,枯藤缠绕,落叶满地,被风一吹,沙沙回旋着飘下山去。 魏十七伸手抚摸着枯藤,一步步绕到巨石之后,听到潺潺水声,却见一条涓涓细流从石缝中淌下,两旁长满了青苔,一个大白胖子光着膀子,手中拿着一块毛巾,在水流下搓着澡,嘴里哼哼唧唧,唱着俚俗小调。 “白花花的……水淋淋的……这么好的地方留不住你……” 天干暑燥,搓一把清凉的山泉,的确是桩惬意事,但一旁有大老爷们围观,未免有些尴尬,成厚“呵呵”笑了两声,胡乱将衣袍披起,后背湿了一大块,皱巴巴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这位师弟面生得紧,可是哪一殿的弟子?”他满脸堆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下颌的肥肉微微颤动,模样十分可笑。 “不认识了?” 成厚费劲地搔搔头,道:“面生,见过?” “当初在天都峰,也曾见过几面,匆匆而过,没有深谈的机会,这几年侯师兄虽然富态了,存心看,还是找得出当年的影子。” 成厚眨眨眼,一脸困惑,道:“天都峰?侯师兄?这位师弟认错人了吧,我姓成,不姓侯。” “曾经有一对瘦兄弟,贪墨了别人的东西,为避祸,顿顿吃发猪菜,吃得肥头大耳,仇人面当面都认不出来。日光之下是没有新鲜事的,侯师兄,你踏上前人的老路,并不稀奇。对了,你的牙还在吗?” 成厚沉默了片刻,咧开嘴,露出光秃秃的牙龈,没有半颗牙。 洛城侯缨那早夭的三子,秦子介埋下的暗桩,仙都外门弟子,三清殿盗走七禽剑的贼人,鬼门渊那具作伪的尸体,无牙侯江城。 第十七节 何乐而不为 承认了,那就是有的谈,若侯江城死不松口,魏十七倒也没辙,毕竟这里是连涛山,他只是一个没有根脚的外来客。。更新好快。 “牙齿医不好了吗?” “医不好了,这一辈子,只能用牙龈磨东西吃。”侯江城有些失落,他费尽心机把自己养胖,寄希望瞒过昆仑的注意,没想到被魏十七轻易戳穿,原来他自以为得计的法子,早就有人用过了。 日光之下是没有新鲜事的,这句话説的真好。可他不甘心,追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记得你的气味。” 侯江城闷闷一气,几乎要喷出血来,靠气味认人,这倒真没想到,狗鼻子——他忽然记起一个传闻,是他回到连涛山才听説的,昆仑流石峰有一魏姓弟子,如锥处囊中,横空出世,他并非纯粹的人类,而是人妖‘混’血,是骡——难怪! “远来是客,客随主便,你找上‘门’来,不会是寻仇的吧?” 魏十七微微摇头,道:“五行宗和仙都派早就不是你离开时的状况了,你在昆仑山所做的一切,没有留下任何影响,除了盗走一柄七禽剑。” 侯江城心中一颤,苦笑道:“我知道,邓元通倒向五行宗,他们穿了一条‘裤’子。你若要讨还七禽剑,我也没法子,剑在殿主手中。” “风雷殿楚殿主?” “正是。” “时过境迁,现在説説也无妨了,当初是楚殿主着你作内应,打入昆仑的?” “不错,我是太一宗的死间,好不容易才搭上五行宗的线,只是没料到,屁股还没坐热,秦长老鬼使神差,竟命我打入仙都,埋下一根暗桩,蹉跎了这许多年月,到头来一事无成。如此窝囊的死间,大概也不多见罢!”侯江城着实有几分唏嘘,自嘲了一把。 “秦子介命你撤出仙都,你为何不顺势重归昆仑?他尚有半部清心无妄咒未传与你,归元妖火不除,终究是心腹大患。” 侯江城呆了半晌,叹息道:“思乡情切,不愿淹留异地,有机会回中原故地,又怎肯错过!至于那一缕归元妖火,只要楚殿主愿收留我,驱除妖火,只是举手之劳。” “舍了一名死间,换来一柄七禽剑,楚殿主没有责罚,反而收你为记名弟子,能入楚殿主的法眼,看来这七禽剑,恐怕来历不凡吧!” 侯江城心中一凛,没想到对方心思缜密,竟从片言只语中发觉了什么,只得一味装糊涂,道:“奚掌‘门’出身飞羽宗,所御飞剑定不是寻常货‘色’,借‘花’献佛,献与殿主,投其所好,也是人之常情。” “听説七禽剑自具神通,当年在鬼‘门’渊,你以离火洗器诀洗炼七禽剑,借‘剑中乾坤’的神通遁空飞去,可有此事?” 字字诛心,步步紧‘逼’,侯江城觉得自己竭力掩盖的真相,被一diandian揭开,他无言以对,只能报以“呵呵”憨笑。 原本魏十七没想这么多,説着説着,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剑中乾坤,剑中乾坤,当年接天岭冬猎之后,奚鹄子剑光一卷,卫蓉娘,陈素真,段文焕,曹近仁,再加上自己,一剑裹五人,飞回仙云峰——他若有所悟,不再追问下去。 “算了,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听他这么説,侯江城松了口气。 “鬼‘门’渊的那具尸身,以假‘乱’真,今番我来见侯师兄,一来是解‘惑’,二来有一事相询,无关仙都与昆仑,纯粹是‘私’事。” 侯江城咧嘴笑道:“师弟但説不妨。” “听説侯师兄出身洛城官宦世家?” 侯江城心中一沉,他对自己的出身一向讳莫如深,生怕侯府老xiao牵涉在内,惹出飞来横祸。 “魏师弟,祸不及家人。” 魏十七看了他一眼,道:“我説了,无关仙都与昆仑,纯粹是‘私’事——你是侯府的三公子,上面还有两位兄长,侯江栋,侯江博,你可曾见过他们?” 侯江城脸‘色’变幻不定,长长叹息一声,道:“我自幼被弃,落魄江湖,直到近些年,才‘抽’空前往洛城。打听下来,老头子和娘亲业已过世,侯江博在京城天子脚下为官,书读多了,为人迂腐,没什么前途,侯府现在主事的是侯江栋,好日子过到头了,入不敷出,靠变卖古玩度日。我以收购珠宝为由,到侯府走了几遭,也没跟他们相认,侯府上下,谁都不知道那个‘妖孽转世,克父克母’的老三还活着。” 他有些悻悻然,在侯江城的心底,始终有一份灼热的渴望,他希望有一天出人头地,衣锦还乡,昂首站在父母面前,狠狠嘲笑侯缨,好好报答生母,但天不从人愿,他有了嘲笑的资格,报答的能力,但嘲笑和报答的对象都已经不在了。 “听説侯府有一件传家宝物,一座尺许高的xiao屏风,共四扇,每扇绘有两名美貌‘女’乐,吹奏笙、箫、筝、笛、琴、瑟、琵琶、箜篌,能歌善舞,你可曾见过?” 侯江城低头沉‘吟’良久,道:“倒是听侯江栋提起过,很早以前就被京城做珠宝生意的豪商收去了,是老头子做的主,也不知为了打通什么关节。” “那豪商姓甚名谁?” “陈东,京城第一等的大商人,祖籍在西域潼麓镇,自称潼麓陈,结‘交’权贵,手眼通天,据説镇守镇海关的骠骑将军许长生微寒时,便得他资助,过从甚密。” 陈东,陈近月,李兰香,侯缨,侯江栋,侯江博,侯江城,许长生,许砺,辛老幺,冥冥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把这些人牵扯在一起。这根线,叫做命运。 “魏师弟看中了那屏风?” 魏十七道:“早年在潼麓镇的画舫上遇到一名青楼‘女’子,説起身世,原本也是大户人家,许配给洛城侯府侯江栋为妻,后来家道中落,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她亲眼见过侯府的那件传家宝物,説得甚是离奇,让人不觉心动,这不,恰好碰到侯师兄,恰好记起,便多问了几句。” 连説两个“恰好”,侯江城心中明白,他对屏风念念不忘,势在必得。他忌惮对方揪住七禽剑不放,当下拍着‘胸’脯应允道:“魏师弟放心,待明日,为兄下山去,先到洛城寻那侯江栋,打听屏风的下落,定给师弟一个准信。” 魏十七笑道:“如此多谢师兄了。” 侯江城只道对方年轻气盛,贪图‘女’乐,这种跑跑‘腿’打听打听消息的顺水人情,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只要他不再提起七禽剑,就算再跑一趟京城,也无妨。 第十八节 九天十地幻魔符 海阔天空扯了几句,侯江城邀请魏十七进‘洞’坐坐,魏十七张望了几眼,婉言谢绝。最全下载就到起舞电子书。更多访问:。脏,‘乱’,差,这是他对三曲‘洞’的第一印象。由此看来,侯江城在风雷殿‘混’得并不如意,楚天佑的记名弟子,也不算什么有力的护身符。 七禽剑让侯江城回到了太一宗,但还不足以帮他赢得地位,“夺天地造化以为己用,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在连涛山,实力才是一切。 魏十七独自一人下山,念念不忘七禽剑。 路过凌霄殿的时候,忽然觉得气氛不大对。青石台阶上,高高矮矮站了十多人,冷冷注视着他,毫不掩饰敌意。魏十七心中转着念头,莫非是灭杀许灵官之事暴‘露’了?不会啊,卞慈卞雅不会説,潘乘年楚天佑应该也不会,就算要寻仇,也不该抢在这个时候! 正寻思间,一人排众而出,四十来岁模样,个子不高,相貌平平,‘混’在人堆里,就像一滴水落尽江海,毫不引人注目。他朝魏十七拱拱手,道“昆仑派的魏师弟,打搅了。” 众所周知,太一宗与昆仑派乃是宿敌,也就在近些年,掌‘门’有意无意约束连涛七殿,避免启衅,两派关系才稍稍缓和一些,饶是如此,风雷、山泽、天风、凌霄四殿并不买账,暗地里手脚不断。这样的开口很不友好,魏十七嗅到了恶意的气息,他暗暗冷笑,道“不知这位师兄如何称呼?” “凌霄殿弟子,康阙。” “原来是康师兄,幸会。” 康阙上下打量着他,脸‘色’不虞,他从怀中‘摸’出一卷绢本图册,淡淡道“听説魏师弟在连涛城肆廛寻觅符箓之术的入‘门’功法,我这里有一卷廿六符源本,凌霄殿弟子,无不习此入‘门’,魏师弟的中,不妨与我赌斗一场。” 魏十七瞥了一眼,见那绢本图册‘色’泽焦黄,墨迹淋漓,似是古物,他微微哂笑道“如何赌斗?” “各凭本事做一场,我输了,这卷廿六符源本便赠与师弟,师弟输了,留下一对招子,如何?” 太一宗与昆仑派不同,七殿弟子相互赌斗乃是常有的事,生斗死斗,公斗‘私’斗,明斗暗斗,三日一xiao斗,五日一大斗,‘门’规不禁,师长亦乐见其成。康阙‘欲’寻仇,听闻魏十七是掌‘门’的客人,大有来历,倒也不便直接喊打喊杀,总得找个由头,面子上过得去。有道是入乡随俗,既然来到连涛山,那就循惯例赌斗一番,用廿六符源本赌他一对招子,不算占便宜。 魏十七问道“你我有仇?” “有仇。”康阙顿了顿,知道他记不起来了,道,“铁岭镇康平,害在你手上,坏了‘性’命。” 铁岭镇,康平,十鼓dian将令,食尸藤妖,那是何等遥远的事,魏十七也懒得去问康阙与康平的关系,既然摆明了车马要寻仇,就要有一脚踢在铁板上的觉悟,他也不担心对方‘弄’虚作假,当即应允道“好,赌了。” 康阙将廿六符源本‘交’给同‘门’师弟谢景岚,关照道“我若输了,就把图册‘交’与他,莫要折了凌霄殿的声望。” 谢景岚连忙答应一声,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 康阙将衣袖一拂,尚未回身,十多张“纸符”已从袖中撒出,如纸钱‘乱’舞,他探出双指轻轻一搓,“纸符”顿时化作火球火箭火蛇火龙,劈头盖脸砸向魏十七。极北高空,离火之气肆虐,源源不断涌入此界,“纸符”借助上界离火之力,威力凭空暴涨了数倍。 魏十七并不把他放在心上,扯过五‘色’神光,只一刷,“纸符”如石沉大海,湮灭无踪。 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符修的手段大抵相仿,先撒“纸符”掩人耳目,暗中施展杀手锏,康阙的这一手撒符的手法,远远逊‘色’于许灵官,魏十七应付得轻松自如,犹有余暇静观其变。 下一刻,康阙飞速抛出七块“定符”,‘精’金,烂银,赤铜,黑铁,青石,焦木,黄‘玉’,材质不一,大xiao各异,按照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的位置齐齐落下,他口念咒语,轮动五指,一道道纤细的符箓渐次亮起,浮于空中,首尾相接,回环往复,转瞬连成一体,迸‘射’出夺目的光华,将魏十七席卷在内。 这是“北斗七星符”。当年在镇海关外瘴叶林中,邓元通一气撒出七张“纸符”,驱动“北斗七星符”,将地龙右爪爆为一团血雾,余瑶在旁亲眼目睹。她跟魏十七闲聊时提起此符,并説奚鹄子也是剑修中的异类,兼修剑符,“附骨针”和“北斗七星符”在流石峰有dianxiao名气,他将“北斗七星符”传与邓元通,显然是极为看好他,把他当成衣钵传人栽培。 这些都是宋韫宋师叔告诉她的。 “北斗七星符”出自太一筑基经,但无论奚鹄子还是邓元通,毕竟是剑修,胶柱鼓瑟,不明就里,真正的“北斗七星符”是“定符”,而非“纸符”,施符之际,斗柄指向不一,能生出种种变化,所谓“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自不可同日而语。 魏十七又将五‘色’神光一刷,七块“定符”尽被刷去,在神光中辗转磨砺,绞为碎屑,符箓接连炸开,却连神光都撼不动分毫。 康阙毫不气馁,乘着魏十七应付“北斗七星符”之际,欺身抢入他身前三尺,双手食指中指相对斜指,成“”字形,指间现出一枚‘玉’符,变幻拉长,形同一柄xiaoxiao的利剑,倏地飞出,刺入神光之中。 魏十七将五‘色’神光一刷,‘玉’符滑如游鱼,辗转躲避,一时竟刷不去,他“咦”了一声,颇感意外。 康阙的授业恩师乃是凌霄殿供奉洪新,洪新年轻时洪福齐天,屡有奇遇,从古修士的‘洞’府中得了不少好处,其中最厉害的一宗宝物正是白骨幡,“符”、“宝”合一,竟不在“三尸拘魂符”之下。洪新自得了白骨幡,其余零碎诸物便不甚看重,他将一枚古‘玉’符传与徒弟,作为保命的手段。 这枚古‘玉’符,称作“九天十地幻魔符”。 第十九节 打人不打脸 古符杀伐犀利,九天十地幻魔符尤甚,符中封了一尊天外幻魔,最是厉害不过,康阙倚为杀手锏,虽未能发挥全部威力,在同‘门’赌斗中亦颇占上风,他有底气拿出《廿六符源本》与魏十七对赌,正是仗着天外幻魔的种种诡异手段 。(s.)-..- 然而康阙过去的对手终究只是太一宗的同‘门’,夏虫不可语冰,他的眼界局限于一地一隅,不曾见识过这个世界的强者。 五‘色’神光蓦地一紧,穿‘插’,将幻魔符紧紧缚住,‘玉’符似乎察觉到威胁,腾起一团幽幽青光,竭力挣扎,康阙将法诀一催,正待唤醒天外幻魔,眼前忽然一亮,一道银芒稍纵即逝,虚空似乎裂开一道缝隙,余光留在瞳孔内,久久不散。 他一颗心如堕冰窟,眼睁睁看着九天十地幻魔符被银芒一击,居中崩裂,五‘色’神光顺势一刷,绞了数绞,这枚珍奇的古符就此碎为‘玉’屑,天外幻魔失了存身的根本,尚未现形,便被神光消去。 一只拳头迎面击来,越来越大,康阙看得分明,身体却不听使唤,眼前忽然一黑,鼻梁遭到重击,酸痛难挡,泪水飚飞,两颗‘门’牙掉落口中,舌头尝到了血腥的咸味,却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康阙像一根木桩,被魏十七一拳砸倒在地,眼冒金星,半晌爬不起来。魏十七将五‘色’神光一收,转身从谢景岚手中‘抽’走《廿六符源本》,施施然下山去,凌霄殿的弟子面面相觑,无一人敢贸然相阻。 连大师兄都撞了南墙,再不知趣,只会自取其辱。 康阙脸面丢尽,挣扎着爬起来,谢景岚急忙上前扶住他。放眼望去,魏十七只剩下一个背影,待要说几句狠话,又窝塞得说不出口,康阙羞愧难挡,只盼着有个地‘洞’一头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谢景岚若有所思,他看得很清楚,魏十七虽是剑修,却从始至终没有出剑,只动用了一柄怪模怪样的飞镰,便轻易破去师兄的九天十地幻魔符,符修最大的弱点在于催动符箓,符箓威力愈大,消耗的时间就越长,同‘门’‘交’手,固然可以好整以暇,但当真生死相搏,胜负只在转瞬间,哪里有那么多工夫容你慢慢驱符。 他估‘摸’着魏十七的战力,越想越心惊,五‘色’神光攻守兼备,飞镰一击切割虚空,攻守一体,瞬息便至,莫说符修,即便是器修,能挡住这一刷一击的也寥寥无几。昆仑剑修,已经厉害到这种程度了吗? 康阙以手掩住口鼻,鲜血兀自汩汩而下,他少了两颗‘门’牙,含糊不清道:“打人不打脸,此恨不共戴天……” 谢景岚犹豫再三,低声道:“师兄,你不是他对手。只怕连师尊……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胡说!”康阙瞪了他一眼,下意识朝四下里张望了一眼,生怕被人听见,传到师父耳中。 谢景岚当即住口不言。 铩羽而归,围观的同‘门’都悻悻然散去,只有谢景岚扶着师兄回到大殿前,却被一人拦住去路,三角眼,吊梢眉,‘阴’阳怪气道:“啧,啧,啧,啧,啧,康师兄这是怎么了?哈哈……” 康阙脸‘色’一沉。 开口嘲讽他的亦是凌霄殿弟子,姓柏,单名“虎”,师从殿主许灵官。康、柏二人同为凌霄殿年轻一代翘楚,修为在伯仲之间,谁都不服谁,谁都压不住谁,数番赌斗,都两败俱伤,斗出了真火,势同水火。康阙在魏十七手上吃了大亏,柏虎幸灾乐祸,逮住机会跳出来刺他几句,有意火上浇油。 “《廿六符源本》是我凌霄殿上一任殿主亲手抄录的真本,随随便便落入外人之手,康师兄,你为报‘私’仇,失了《廿六符源本》,罪莫大焉 。” 他语气虽然轻佻,话却说的中肯,康阙‘欲’言又止,思忖再三,长长叹息一声,道:“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呵呵,呵呵,难得你也肯服软!”柏虎笑得酣畅淋漓,还有什么比对头低头服软更让人心情舒畅?只可惜让他服软的人不是自己! 笑声是如此刺耳,康阙双手握拳,指甲刺进掌心,鲜血淋漓,却恍若不觉。他不惧怕失利,屡败屡战,越挫越勇,修为才能勇锐‘精’进,只是这一次,他看不到任何机会,对手尚未尽全力,他便坠落深渊。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说的就是他吧。 魏十七将《廿六符源本》一卷,纳入袖中,一路看些景致,不紧不慢回到了鹤唳峰。 天‘色’将晚,鹤唳声穿云裂帛,透出凄厉苍凉的味道。远远望见那三间草庐,篝火劈啪作响,火星飞入暮‘色’苍茫的天空,彤云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 卞雅早已望眼‘欲’穿,提起裙子一路小跑着上前,紧紧抱住他的腰不放。 魏十七安抚了她几句,把她抱起放在肩头,走到篝火旁,却见卞慈在火上烤着半扇獐子,脸被火光映红,额头上渗出细汗,反‘射’着点点光亮。 “哪里捕的獐子?”他放下卞雅,后者依偎在他身旁,目不转睛望着油亮亮的獐子,含着拇指耐心等待。 “是山泽殿的濮师兄送来的。” 魏十七想了想,“内城‘山泽如一’的濮师儒?” “嗯,濮师兄有意结‘交’,没遇到你,他有些失望。” 魏十七从袖中‘摸’出《廿六符源本》,递给卞慈,道:“你看看,这是不是凌霄殿的入‘门’功法?” 卞慈看了“廿六符源本”五字,字迹瘦长,朝右上方倾斜,不禁吃了一惊,道:“这是凌霄殿上一任田殿主亲手抄录的真本,有不少年头了。” 魏十七接过那半扇獐子,在火上娴熟地燎烤着,他也不怕烫,随手撕一条,蘸了少许盐末,塞进卞雅口中,卞雅开心地咀嚼着,含含糊糊道:“香,好吃……” 卞慈粗粗翻了一遍,道:“这《廿六符源本》是田殿主从《太一筑基经》中摘录出来的,增添了许多心得,师兄若有意研习符箓,从《廿六符源本》入手,再好不过了。” “啊,啊……”卞雅凑在他手边,张着小嘴,像嗷嗷待哺的雏鸟。魏十七又撕了一条喂给她,道:“你学过符箓吗?” “略有涉及。连涛七殿虽有器修符修之分,却并非泾渭分明,师父说‘器’与‘符’各有长短,器修用符,符修祭器,多一种手段,有时或能收到奇效。” 魏十七将獐子取下,用溺水匕分割为数块,分给卞慈卞雅,卞慈食量甚小,略尝几口而已,只顾跟魏十七说话,卞雅却埋头吃了很多。 一边翻着《廿六符源本》,一边听卞慈解说,魏十七若有所悟,豁然开朗,果然,光有老师还不行,教材选得好,才能事半功倍。 第二十节 够她喝一壶 康阙赌斗失利,输掉《廿六符源本》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连涛七殿,各人反应不一,有嗤之以鼻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同仇敌忾的,有跃跃‘欲’试的,但之后的数十日,魏十七都没有离开过鹤唳峰,即便是有心挑衅的人,也不敢到掌‘门’清修的地方撒野。 楚天佑对此有所耳闻,不过这种旁枝末节的xiao事,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也就是凌霄殿把《廿六符源本》当回事,符修弟子的入‘门’功法,又能强到哪里去,颇费思量的倒是另一桩事,迟迟没能定下来。 连涛七殿,风雷、山泽、天风、凌霄四殿以楚天佑为首,同进共退,势力最大,斗牛、‘玉’‘露’二殿相互扶持,也争得少许话语权,沉鱼殿向来置身事外,殿主封泽常年抱病,一年到头也‘露’不上几面,太一宗明面上的掌‘门’是潘乘年,事实上主事的却是楚天佑。 凌霄殿虽属符修一脉,一向跟风雷殿走得很近,有人暗地里传言,许灵官是楚天佑的一条狗,现在,这条忠心耿耿的狗死了,他需要再找一条。 遵循祖师传下的规矩,符修一脉的凌霄、斗牛、‘玉’‘露’三殿都是一主三供,一位殿主,三位供奉,凌霄殿的三位供奉是洪新、熊双旗、阚勋,其中洪新死心塌地跟着楚天佑,熊双旗和阚勋却有些摇摆不定,跟斗牛殿和‘玉’‘露’殿颇有‘交’情,楚天佑希望洪新能接过凌霄殿殿主之位,再提拔一名同样听话的供奉,然而世事多变,未必能尽如人意。 毕竟楚天佑只是风雷殿一殿之主,并非太一宗名正言顺的掌‘门’,而潘乘年出于某些考虑,隐隐站在斗牛、‘玉’‘露’二殿一边,并不十分支持他。 康阙输掉《廿六符源本》成为一根导/火索,许灵官久旷其位,凌霄殿人心惶惶,迫切需要有人站到台面上,压制不同的声音,熊双旗和阚勋似乎有所察觉,暗地里xiao动作不断,迫使楚天佑尽快决断。 魏十七虽是当事人,不过这些勾心斗角都与他无关,他老老实实待在鹤唳峰,演练山河元气锁,研习符箓之术。 符箓的本质,无非就是驱使天地元气以为己用,这种“驱使”,并非将其当作死物,汲入体内,迫使其流转变化,而是通过某种方式,告诉它该怎么做。 卞慈特地为他找来了制符的笔墨纸,俱是‘玉’‘露’殿‘精’心炼制的法器,笔是金‘毛’鼠须笔,纸是九制桑纸,墨是三禽三兽墨,笔和纸倒还罢了,三禽三兽墨却是炼制不易,单纯作为练手的东西,太过‘浪’费了。 不过卞慈并不在乎。 魏十七提笔的姿势很古怪,三根手指捏住笔杆,就像捏一把刷墙的刷子,在九制桑纸上涂涂抹抹,寻找着感觉。二十六种基本的符箓,按图索骥,逐个尝试,从最简单的火符水符入手,失败了,丢在一边,成功了,随手用掉,魏十七‘精’力充沛,往往一坐便是六七个时辰,直到夜深人静,才停手休息。 制符很枯燥,也很昂贵,生手的消耗尤其大,凌霄、斗牛、‘玉’‘露’三殿擅长制符的“符师”并不多,符修驱符用符,就好比器修祭器,剑修御剑,九成九出自他人之手,亲手制符炼器铸剑的,百不存一。 但对魏十七来説,学几手驱符的手段毫无意义,五‘色’神光镰和藏雪剑已经足够强大,无须另辟蹊径,从符箓中寻求攻防的手段,他‘花’了大‘精’力研习符箓之术,是源于吾紫阳的一句话,“剑丝成阵,推衍到极致,便是无上剑域。” 在这方天地,最强的手段,便是剑域。 域成锢天地,一剑破万法。 他刚刚起步,距离剑域,还有遥远的路途要走,不过既然上路了,一步步走下去,终有到达的一天。 十余日过后,楚天佑携来另一头穷奇,那是头“雌儿”,‘阴’阳二锁合击,转为以卞慈为主,魏十七为辅。 这头穷奇是他特地挑选的,实力远逊‘色’于之前的那头“雄主”,尤其是“雷遁术”,憋了数息才憋出一个屁,不可同日而语,卞慈勉力将其制服,还出了dian岔子,没能收住手,游丝一紧,将其妖元‘精’血尽数‘抽’去,坏了它‘性’命。 在楚天佑看来,‘阴’阳二锁一旦‘交’换了主次,卞慈的弱势就显‘露’无遗,毕竟隔着卞雅‘操’纵阳锁,难以做到如臂使指,收放自如。 卞慈也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她搂着妹子呆呆出神,不是她欠缺天赋,也不是她不努力,“同心功”纵然妙用无穷,终究只是退而求其次的权宜之计。 日子一天天过去,楚天佑每日携来一头穷奇,敦促‘阴’阳二锁演练一番,再空手而归。日损一头,不见其竭,魏十七好奇心起,多问了一句,楚天佑告诉他,当年从流石峰镇妖塔逃出的那头穷奇,乃是一头受孕的母兽,锁在风雷殿的地牢中,诞下一窝xiao崽,数千年来繁衍不绝,血脉渐稀,不堪大用,拿来给他们练手,折损了也不甚可惜。 临走前他提了一句,让他帮卞慈一把,这个样子,别説妖凤穆胧了,就算把地牢中那头凶悍至极的母穷奇放出来,也够她喝一壶的了。 魏十七也觉得棘手,一时半刻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两个人都有心事,只有卞雅没心没肺,饿了吃,困了睡,吃饱睡醒了玩,缠在魏十七身边,像个心智只有五六岁的xiao孩。在“安魂术”的抚慰下,受损的魂魄渐渐安定下来,她不再浑浑噩噩,哭哭笑笑,这是唯一让卞慈感到庆幸的事。 魏十七在符箓上‘花’费的时间越来越长,经常整夜不合眼,卞雅在他身边熟睡,卞慈目不转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看他一挥而就,看他研习更为复杂的雷符风符,乾符坤符,心中‘艳’羡不已。 他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三禽三兽墨消耗极大,很快就用完了,‘玉’‘露’殿迟迟没有送来,卞慈去往岳渟峰走了一趟,拜见殿主计铎,得到的答复是三禽三兽墨炼制不易,所剩无多,若是掌‘门’要用,但取不妨,但平白授予外来的昆仑弟子,似有不妥,不过掌‘门’的客人,毕竟要给几分面子,按照惯例,‘玉’‘露’殿的三禽三兽墨,一锭价值二十块“单眼”,以鱼眼石换取三禽三兽墨,公平‘交’易,无人质疑。 卞慈隐隐觉得不妥。当日楚天佑答应魏十七,太一宗掌管的肆廛,看中什么,只管拿走,但三禽三兽墨不在肆廛中出售,唯有‘玉’‘露’殿才有,计铎从中作梗,究竟是何用意? 她想岔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其实计铎并没有旁的意思,魏十七三禽三兽墨用得实在太快,‘玉’‘露’殿家大业大,耗不起。 第二十一节 天下乌鸦一般黑 跟楚天佑提一句,固然能解决三禽三兽墨的问题,但堂堂风雷殿殿主的人情,轻易用掉太过可惜,既然‘玉’‘露’殿没有把‘门’关死,魏十七决定遵循太一宗的规矩,‘弄’一笔鱼眼石,换取所需的三禽三兽墨。。更多最新章节访问:shuhaha。 他叮嘱卞慈置身事外,只作不知,独自一人离开鹤唳峰,径直来到连涛城内城,直奔质库而去。 在楚天佑的设计中,肆廛和质库是内城的核心,其中尤以质库为重。质库向来由山泽殿掌管,身兼数职,核价为其一,押当为其二,通兑为其三,连涛七殿,山泽殿仅次于风雷殿,位居次席,与楚天佑大力扶持,委以重任不无关系。 质库之前,轮值的弟子笑容可掬,拱手道:“这位师兄有礼了,在下范锦荣,山泽殿弟子,师兄可是初次到访,面生得紧,不知所为何事?” 魏十七挥了挥手中的《廿六符源本》,道:“押当。” 范锦荣顺势扫了一眼,心头突地一跳,脸上笑容不减,引着魏十七入内去,来到柜台前,为他引见孔掌柜。 孔掌柜名骧,五十来岁,面如冠‘玉’,头发一丝不苟,双手放在柜台上,五指修长,纤尘不染,连指甲缝都干干净净。他在质库做了十多年,见惯了世态人情,待人接物不卑不亢,沉静练达。 寒暄数语,孔骧接过《廿六符源本》,从头至尾翻阅一遍,沉‘吟’片刻,道:“这是凌霄殿田殿主亲笔录下的真本,完好无损,以‘单眼’计价,押当一百,绝当一百三。” 范锦荣笑道:“师兄‘欲’押当还是绝当?” 魏十七想了想,问道:“质库议价否?” 孔骧抬头望了他一眼,道:“质库章程,概不议价。不过阁下若不急于出手,不妨到凌霄殿一问,或有惊喜。” 《廿六符源本》对凌霄殿有特殊的意义,上一任殿主的遗物,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收回,不过眼下凌霄殿局势并不明朗,少了主事的人,魏十七也懒得与之发生纠葛,他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了几下,道:“绝当吧。” 一百三十枚“单眼”,也算是大生意了,孔骧收下《廿六符源本》,从内室取出一只皮袋,‘交’与魏十七清dian无误,言明银货两讫,出‘门’该不认账。 无商不‘奸’,天下乌鸦一般黑。 魏十七告辞一声,拎起皮袋掉头就走,范锦荣恭送他出‘门’,目送他远去,这才回转质库中,忽然笑了起来,道:“那位也真有意思,一拳打塌了凌霄殿康阙的鼻子,抢得《廿六符源本》,没几天就转手绝当,百卅‘单眼’,话説,这一册绢本真值那么多?” 孔骧淡淡道:“质库不是单作生意,要讲大局,识大体,《廿六符源本》是田殿主的真迹,岂可流入外人之手。” 范锦荣心中一凛,暗暗受教,低头寻思了片刻,又问道:“他不是到处觅驻颜丹和符修的入‘门’功法吗,研习符箓之术,《廿六符源本》再好不过了,巴巴地绝当,当这几个钱,也不够换驻颜丹……” “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一个外来客,《廿六符源本》看过也就看过了,留在手里终是烫手的山芋,不如绝当了,清清爽爽,借质库之手‘交’还凌霄殿,从此两不相干。”孔骧顿了顿,叹息一声,“康阙鲁莽了,理屈在先,他终究是掌‘门’的客人,没人会揪着这件事不放。” 范锦荣嘀咕了几句,觉得自己比起孔掌柜,道行还差得远。 魏十七施施然走在内城,一路看些地摊上的杂物,装满鱼眼石的皮袋系在腰间,怎么看都像一个‘肥’羊牯。没走出多远,一个汉子悄悄蹩上前,压低声音道:“大哥,看看,想要什么样的,嘛都有!”説着,他轻轻拉开衣襟。 多么亲切的吆喝,魏十七差dian想接一句——爱情动作片?欧美还是岛国?步兵还是骑兵? “吓,七殿的铺子黑得紧,説什么明码标价,其实虚头很多,瞧,我这丹‘药’法器符箓功法,应有尽有——”他衣襟内侧‘插’得密密麻麻,一眼望去,都是xiao件的货物,杵幡匕刺,瓷瓶‘玉’盒,符箓扎成捆,册页束为卷,整个一移动的货郎担。 “不用。”魏十七摆摆手。 那汉子不死心,一个劲地硬凑上来,动手动脚,颇有些强买强卖的意思。 魏十七伸手一推,那汉子“哎呦”一声摔倒在地,翻身压在瓶瓶罐罐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他眼中含泪,跳将起来,大呼xiao叫着撒泼,转眼间,三五个大汉围将上来,捋袖挥拳,盯着他腰间的皮囊不放。 “他***,好好谈生意,买卖不成仁义在,撞了我兄弟,想走,没那么容易……”为首一个壮汉搓着络腮胡子,嘴里骂骂咧咧,心中却窃喜不已,这羊牯衣角没有绣字,面生得紧,一看就是外来的散修,不知押当了什么,腰间鼓鼓囊囊,真是送上‘门’的好买卖。 魏十七瞅了他一眼,道:“碰瓷?”随手一推,这一次用了几分力道,那壮汉怪叫一声,身不由己飞将出去,重重撞在墙角,头破血流,顿时不省人事。众人愣了一下,骂骂咧咧一拥而上,还没近身,就四散吹飞,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没一个爬得起来。 魏十七拍拍手,看都不看一眼,继续在内城闲逛,走了一圈,并未找到“赌场”,心中好生失望。他跟楚天佑提过,内城缺少赌场和青楼,不利鱼眼石流通,楚天佑似有些心动,但他的动作没这么快,原本打算以xiao博大,试一试手气,结果乘兴而来,扫兴而归,只得另想他法。 他走出内城,来到熙熙攘攘的外城,厕身于凡人之中,找了一家酒楼,dian了干切牛羊‘肉’,整只嫩‘鸡’‘肥’鹅,滚烫的狗‘肉’火锅,一坛清冽的美酒,看些街景,慢条斯理地喝酒吃‘肉’。 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喝了一坛又一坛,直喝到黄昏时分,略有几分醉意,摇摇晃晃上山去。 坐在山腰的问心亭下,吹着北来的热风,望着逶迤山路和山路上两个xiaoxiao的身影,一胖一瘦,一如豆,一如芥。魏十七懒洋洋闭上眼,夕阳照在他眸子上,一片血红。 脚步声渐渐接近,一个熟悉的声音气喘吁吁招呼道:“魏师弟,又见面了!” 説话之人,正是原名侯江城,现名成厚的那个“无牙儿”。 第二十二节 一切往前看 侯江城之旁,是个瘦削的陌生男子,五十来岁模样,鬓角略见斑白,一张马脸,眉眼狭长,鼻翼两道八字纹,下颌微微突出,顾盼之际颇见威仪。--他跟随侯江城徒步上山,气不稍喘,沉静自若,显然不是常人。 “赵师兄,认识一下,这位是昆仑派的魏师弟,应掌‘门’之邀,作客连涛山。” 那瘦削男子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显然并不习惯寒暄。 侯江城生怕魏十七多心,忙代为缓颊,道:“师弟,这位是当今赵天子,恩师的记名弟子,年过七旬,风采不减当年。” 这位赵天子,是太一宗的一桩传奇,魏十七远在西域昆仑,亦有所耳闻。 风雷殿殿主楚天佑择徒极严,亲传弟子二人,姜克爻,文转蓬,记名弟子一人,赵德一,至于成厚,乃是近年才列入楚天佑‘门’墙的。 从一开始,楚天佑就把太一宗定位为人间玄‘门’,扎根凡尘,剑指天道,为此他布下两招妙手,建连涛城,收赵天子。自此中土的物资源源不断输往连涛山,太一宗众望所归,成为天下玄‘门’景仰的圣地,隐隐凌驾于昆仑之上。 潘乘年强则强矣,论及影响,却不及他的师弟楚天佑。 收赵德一为记名弟子,固然是出于现实的考虑,但楚天佑也没有亏待他,赵天子年逾七旬,兀自龙‘精’虎猛,子嗣不绝,膝下王子逆反,京城大‘乱’之际,全赖姜克爻出手,护得天子周全,这才诛灭叛军,拨‘乱’反正。 赵德一心中清楚,只要太一宗不倒,他这个皇帝,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做下去,千秋万代不敢奢望,继续在龙椅上坐个百八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虽然这么想有损天子颜面,但赵德一铁了心要抱紧楚天佑这条粗大‘腿’,对太一宗的要求,他无所不应,每年还亲自上连涛山拜见师尊,孤身登山,以示虔诚,端茶奉水,奉上一通丰厚的礼单。 今年在连涛城下,他遇到了从京城归来的成厚,正好结伴上山。 虽然久居紫禁城,赵德一对太一宗和昆仑派的恩怨颇为上心,听成厚说眼前这薄有醉意的汉子乃是昆仑剑修,掌‘门’的客人,心中十分诧异,不过这个名字,他倒是记在了心上。 三人在问心亭歇息片刻,看着暮‘色’一点点沉积,侯江城招呼赵德一起身,风雷殿在斧皴峰,还有好一段路要走,临行前,他朝魏十七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继续留在问心亭。 一直等到中夜时分,侯江城才回到问心亭,幽冷的月光下,他满脸油腻,不时举起袖子擦汗,前‘胸’后背腋下都湿透了,狼狈不堪。 二人相对而坐,有那么一刹那,魏十七想递一根烟给他,夜‘色’笼罩连涛山,两点忽明忽暗的亮光,几缕缥缈的青烟,那会是一幅情调满满的图画。 只可惜,这个世界没有香烟。 没有香烟,没有手机,没有空调,没有电脑,这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魏十七没有催促他,侯江城喘息稍定,道:“先去了一趟洛城,找侯江栋,又去了一趟京城,找陈东,回连涛山时碰到赵德一,一同上山,在风雷殿耽搁了一阵 。胖了,走不动山路,没奈何……” 魏十七沉默不语,望着对方,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侯江城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侯府的那件传家宝物,叫做八‘女’仙乐屏,从何而来已经说不清了,传到侯江栋手里,前后不足十年,便被侯缨索去,卖与做珠宝生意的大豪商陈东。据侯江栋所言,似乎是侯缨得罪了京城的大人物,急需大笔银两打通关节,迫不得已,便舍了八‘女’仙乐屏。 侯江栋又赶往京城见陈东,太一宗弟子的名头很好用,陈东对他礼遇有加,问起八‘女’仙乐屏,他坦言此物早年被人看中,以物易去,早就不在他手中。 对八‘女’仙乐屏的来历,陈东倒是听那人提过一二,此屏乃是上古之物,屏中‘女’乐并非‘肉’身,亦非魂魄,而是一点神魂,灵‘性’未灭,能歌善舞。驱动‘女’乐并不稀奇,更为难得的是,若得了口诀,能将‘女’乐摄出屏风,唱曲献舞,无不温婉如意。 只可惜,屏风易得,口诀难求。 在侯江城面前,陈东没有隐瞒什么,坦言说,那人是昆仑剑修,亦是潼麓镇人,姓褚,幼年时便与他相识,他用一瓶平复丹换取八‘女’仙乐屏,陈东自无不肯。对他来说,八‘女’仙乐屏只是一件玩物,年轻貌美的‘女’乐,要多少有多少,反倒是平复丹疗伤延寿,金山银山也买不到。 说到最后,侯江栋道:“陈东没有说那人的名字,如无意外,八‘女’仙乐屏应该在流石峰,落在一褚姓的剑修手中,魏师弟有意,不妨去流石峰一寻。” 魏十七微微颔首,“我知道了。如此,辛苦师兄了。” “呵呵,好说,举手之劳。” 陈东所说潼麓镇人,姓褚,十有**是朴天卫之徒褚戈,做徒弟的觅得八‘女’仙乐屏,献与师父解忧,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五行宗暗地里与骠骑将军许长生互通款曲,许长生微寒时得陈东资助,褚戈和陈东同是潼麓镇人,打小的‘交’情,所有这些线索连起来,魏十七怀疑陈东的身份并不简单。 “侯师兄,从今日起,你便是太一宗风雷殿的成师兄了,过去的姓名,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我都忘了,往前看。” 侯江城听了他这些话,记起坎坷往事,颇有些唏嘘,喃喃道:“多谢,承师弟吉言,一切往前看。” 魏十七朝他摆摆手,踏着月‘色’往鹤唳峰而去,他‘摸’着‘胸’口的月华轮转镜,若有所思。一点神魂,摄入镜中,一点神魂,存于屏中,这月华轮转镜和八‘女’仙乐屏,莫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对这位异想天开的“上古炼器大师”,越来越感兴趣。 回到鹤唳峰草庐前,卞雅枕在姐姐‘腿’上,沉沉睡去,卞慈竖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莫要吵醒妹子。 魏十七坐到她身旁,解下腰间的皮袋,放在她身前。卞慈低声问道:“是什么?” 她解开绳索,倒出一堆“单眼”,火光下,像一只只凸起的鱼眼,炯炯有神。 第二十三节 演了一齣戏 ?卞慈探出纤纤‘玉’手,捻起一枚“单眼”,静静看了片刻,好奇地问道“这么多,哪里来的?” “把廿六符源本绝当了,一袋子,都在这里了。*/看本书请到,访问:.。” “全部拿去换三禽三兽墨,也不够几天用的,杯水车薪罢了。”卞慈将鱼眼石一一收入皮袋中,系好,放回他手边。 魏十七随口问道“鱼眼石产自哪里?” 卞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踌躇道“这是太一宗的秘密,不能随便告诉人。你问这干吗?可是……动了什么歪脑筋?” “随便问问,不能说的话就算了。” 卞慈为难道“真不能说。” 魏十七笑了起来,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庞,卞慈下意识侧身躲开,顿了顿,犹犹豫豫凑上前,把脸轻轻贴在他掌心;热热的,烫烫的,是他的手,还是自己的脸? “我是你的……”她想。 “太一宗的秘密,你又怎么会知道?” 卞慈有些意‘乱’神‘迷’,脱口道“修炼同心功要汲取地脉之气,连涛山地脉之气郁积的地方,出产鱼眼石。” 魏十七没有再多问下去。 翌日清晨,演练过‘阴’阳二锁合击之术,楚天佑携了穷奇的尸骸匆匆离去,卞慈跌坐在地,神情倦怠,昏昏‘欲’睡。 卞雅‘精’力充沛,拖着魏十七到后山去玩耍,越走越偏,七绕八绕,不一刻‘摸’进一片黑黝黝的林子里,古木障天,鬼气森森,qs. 魏十七蹲下身,笑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耍子?” 卞雅指着密林深处,咿咿呀呀嘀咕了几句,道“走,走!”拉着他的衣襟往前去。 魏十七好奇心起,搀着她的小手深入林间,兜兜转转走了好一阵,来到一片山岩突兀的‘乱’石堆前。 卞雅挣脱魏十七的大手,跳上‘乱’石,低头寻了一阵,似乎找到了什么,一个劲朝他招手。魏十七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她身旁,垂首望去,只见‘乱’石间有一个黑黝黝的地‘穴’,碗口大小,地气氤氲而出,在数尺间翻涌回旋,似乎被无形的樊笼困住,没有丝毫泄漏。 他五行亲土,对地气最是敏锐不过,此时忽然心中一动,记起卞慈所言,修炼同心功要汲取地脉之气,莫非当时卞雅只是装睡,一一听在耳中?这样说来,地‘穴’极有可能通往连涛山底的地脉,鱼眼石便藏在其下。 卞雅安静下来,乖巧地依偎在他身旁,仰着小脸,似乎在等他夸奖。魏十七‘摸’‘摸’她的头,也不矫情,皱起眉头,从眉心挤出藏雪剑丸,催动心念,剑丸倏地投入地‘穴’之中。 本命飞剑,心意相通,剑丸沿着地‘穴’急速下沉,地气郁积,冥冥中那一缕若有若无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微弱,如风中之烛,始终未绝; 藏雪剑深入地底,全凭一点灵‘性’自行其是,隔得太远,虽能隐隐察觉到剑丸的存在,却已无法‘操’纵,魏十七能做的,只有坐在一旁耐心等待。 卞雅百无聊赖,玩‘弄’着他的大手,不一会靠在他身上打起了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肩头被人推了一把,急忙睁开眼,却见一抹蓝芒从地‘穴’‘射’出,剑丸嗡嗡鸣叫,一跃而出,投入魏十七手中。 蓝芒之中似乎夹带着什么东西,魏十七先将剑丸收入体内,仔细查看,却见掌心躺着一枚鱼眼石,个头不大,三圈白‘色’的纹理微微凸起,竟是一枚罕见的“三眼”。 魏十七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心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先顾了眼下再说。他也是胆大妄为之徒,随手将“三眼”丢入皮袋中,弯腰将卞雅抱起放在肩头,迈开两条长‘腿’,辨明方向,觅路回到草庐,安顿下卞雅,径直下山去。 入夜时分,他回转鹤唳峰,倾倒皮袋,抖出一堆三禽三兽墨,卞慈吃了一惊,下意识道“你这是打劫了‘玉’‘露’殿?” 魏十七也不瞒她,将地‘穴’得三眼的经过说了几句,卞慈半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半晌才嚅嚅说道“从地脉开采鱼眼石至今,‘三眼’统共才出了十多枚,都为风雷殿和山泽殿珍藏,你拿它去岳渟峰‘玉’‘露’殿,跟计殿主换了这些?” “是啊,我把一袋鱼眼石都给他了,他答应给我‘玉’‘露’殿的三禽三兽墨,要多少给多少。” “这怎么可能……计殿主没有问你‘三眼’从哪里得来,就直接收下?” “他以为‘三眼’是不小心‘混’在那一袋‘单眼’里的,我以为是质库不小心‘弄’错的,聪明人彼此心照不宣,糊里糊涂各取所需,真要事事‘弄’清楚了,你觉得那枚‘三眼’会落在他手里?” 卞慈憋得说不出话来,哭笑不得,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忖度了良久才道“一袋子鱼眼石能值多少,三禽三兽墨要多少给多少,这是狮子大开口了,明眼人都知道没这么简单……” “是啊,所以计铎跟我合演了一齣戏。”魏十七伸出食指,意在笔先,凭空勾勒出一个符箓,最后一笔收尾,符箓化作一团火焰,在虚空中燃起,数息后湮灭无踪; 这是个火符,聚离火之气,化为火焰,本身并不艰深,入‘门’数载的符修,大都能做到这一步,但魏十七弃金‘毛’鼠须笔、九制桑纸、三禽三兽墨不用,单单以指尖牵动天地元气,凭空画出一道火符,这分明是“意符”的造诣! “计铎故作惊讶,以为我是制符的奇才,主动提供符笔、符纸和符墨,所成之符由‘玉’‘露’殿代为收购。”魏十七搓了搓手指,弹出数点火星,“有这些由头掩人耳目,足够了,‘玉’‘露’殿的计殿主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利,不需把话说透,甩个翎子,事情就办成了。” “这是……意符?”卞慈声音有些颤抖,心情‘激’动不已。 “呵呵,以心念为笔,真元为墨,天地虚空为纸,随手而作,应意而成,符成天地泣,鬼神惊——我还没到这样的程度,只是个糊‘弄’人的小把戏,一团丹火,糊‘弄’糊‘弄’人而已。” “……也就是说,其实计殿主并不在意你制成的纸符?” “说了,这是掩人耳目的由头,他真正看重的,是那枚‘三眼’。” 卞慈沉默片刻,道“风雷殿楚殿主定下章程,一块‘双眼’抵十块‘单眼’,一块‘三眼’抵十块‘双眼’,但在市面上,出高价或许能以‘单眼’换取‘双眼’,但再多的‘双眼’也换不来‘三眼’,你可知‘三眼’为何珍贵?” “你知道?” 卞慈点点头。 “能说吗?” 她轻声叹息道“我听师父说,‘三眼’是鱼眼石的石母,‘三眼’和‘单眼’置于一处,四五年后,‘单眼’尽数转为‘双眼’,有了这桩好处,所以计殿主才愿意装糊涂,配合你演上一齣戏。细细算来,只怕你亏大了。” “恰恰相反,我倒觉得赚大方了。”魏十七抬头望向幽远的天际,道,“四五年,我没有这么多时间……” 是的,时日无多了。 第二十四节 只能报以微笑 魏十七和计铎心照不宣的‘交’易让卞慈看不懂,她总觉得,这次卞雅是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楚天佑对鱼眼石看得极重,把控极严,眼睛里掺不得沙子,魏十七终究是昆仑弟子,肆无忌惮惯了,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txt下载80txt-- 之后的几天,她颇有些忐忑,但日子一天天过去,风轻云淡,一切按部就班,貌似平安无事。 但她有所察觉,连涛山上有些事情,正悄悄发生着变化。 先是凌霄殿的变动。殿主许灵官已确定陨落,尸骨无存,原凌霄殿供奉洪新脱颖而出,登上殿主之位,论及威望手段,他毕竟逊‘色’于许灵官,虽得风雷殿鼎力支持,却压不住熊双旗和阚勋二人,未能独断专行,楚天佑原本打算再扶持一名供奉,却迟迟没能找到有分量的人选,只能暂时搁置一边。 另一方面,掌‘门’潘乘年祭炼雷火劫云已临近尾声,再有月余“收煞”,就能功告圆满,而卞慈卞雅合力驱使阳锁仍有些许瑕疵,进退之际稍嫌迟钝,能发不能收,制服穷奇固然无碍,但对付妖凤穆胧,却差不得分毫。 思忖再三,魏十七提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一次放出两头穷奇,揠苗助长,‘逼’着卞慈突破极限。 魏十七和卞雅都继承了天妖的血脉,‘精’力过人,尽多尽少抗得住,卞慈却无以为继,每每演练结束,水米不进,倒头就睡,‘玉’容日渐清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好在楚天佑‘精’擅医理,君臣佐使的灵丹妙‘药’流水也似地送来,卞慈得‘药’力支持,勉强撑了下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 两头之后继以三头,三头之后继以四头,卞慈像一只陀螺,被鞭子狠狠‘抽’打着,没日没夜,连妹子都顾不上。她每每觉得,只要再加上一丝一毫,身心就会崩溃,每到这节骨眼上,魏十七就会主动接过压力,让她稍稍喘一口气,然而又再度绷紧。 卞慈苦不堪言,然而就在这样反反复复的‘逼’迫与挣扎中,‘操’纵阳锁成为了某种本能,比念头更快半拍。 终有一日,卞慈突破了极限,有如神助,‘操’纵阳锁一气制服四头穷奇,随之带来的后果也不容乐观,她站立不稳,摇摇‘欲’坠,魏十七朝楚天佑打了个手势,后者不动声‘色’,心下却暗暗松了口气 。 收了山河元气锁,卞慈双手捧住‘玉’瓶,牙齿在瓶口磕磕碰碰,手臂竟不听使唤。她‘欲’哭无泪,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一只稳健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把丹‘药’慢慢倒入她口中,卞慈身子一软,瘫倒在他怀中。魏十七拍着她的肩,在她耳边低声道:“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道暖流淌入腹中,卞慈‘迷’‘迷’糊糊,隐约觉得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送入草庐,轻轻放在‘床’铺上。他亲了亲自己的额头,过了会,又亲了亲自己的嘴‘唇’,卞慈呻‘吟’一声,眼睛都睁不开,心想,他若是趁机轻薄,该怎么办? 然后,她陷入黑甜乡中。 这一觉睡得好长,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醒来时,恍恍惚惚,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阳关煦暖,悠长的鹤唳在耳边回‘荡’,她把头埋在薄被下,不想起来。 过去的已经过去,将来的还未到来,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驻在这一刻,没有缅怀,没有懊悔,那该有多好。 只要不睁开双眼,时光就不会流驰,那又该多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大半天,也许只是短短的一瞬,她听见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人站在‘床’边,隔着薄被抚‘摸’自己的肩膀,气息是那么熟悉,想忘都忘不掉。 她想装睡,又装不起来,瓮声瓮气嘀咕了一句,“别吵,别……让我再睡一会儿……” 那人没有离开,反而坐在‘床’沿,轻轻拉下薄被,捏住她的下颌,笑道:“太阳晒屁股了!” 多么粗俗的话,听着却让人感到亲切,卞慈伸手挡住阳光,心怦怦直跳,眼睛隙开一条缝,从指缝里看到了魏十七的脸。 她有点脸红,有点心动。 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奔进来,扑倒在‘床’,压在她身上,卞慈惊呼一声,又笑了起来。卞雅紧紧抱住姐姐,含含糊糊嚷道:“起来,姐姐,起来陪我玩!” 卞慈眼‘波’流转,忽然觉得一切是如此美好 。 简单地洗漱一番,喝了一碗稀粥,卞慈神采奕奕走出草庐,却见楚天佑负手而立,上下打量着自己,眼中流‘露’出赏识之意。 “见过楚师叔。”卞慈不敢有失,上前见礼。 楚天佑开口道:“睡了三天三夜,感觉如何?” 卞慈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睡了如此之久,忙道:“有劳师叔关心,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嗯,准备好了吗?再试试二锁合击。” 卞慈下意识回首看了魏十七一眼,后者朝她点点头,翘起拇指,示意没有问题,只管放心。她心下一松,柔声把妹子叫到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催动同心功,卞雅双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楚天佑从腰间解下御兽袋,着地一倒,飞出一头穷奇来。不是四头,不是五头,居然只有一头!卞慈大为诧异,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卞雅眉心已‘射’出一道白光,阳锁吞吐着飞天梭,骤然飞出。 这一回,‘阴’阳二锁合一,配合得天衣无缝,轻易便将穷奇制服。楚天佑暗暗点头,及时叫停,阻止卞慈继续下去,飞天梭应声松开游丝,山河元气锁回到主人体内,穷奇在鬼‘门’关兜了一圈,捡回一条‘性’命,骨软筋酥,连翅膀都挣不起。 楚天佑将穷奇收入御兽袋中,呵呵而笑,道:“很好,让人刮目相看!” 他很少这样欣慰地夸奖一名晚辈,卞慈被师叔夸得没头没脑,她不知阳锁为何如此驯服,目视魏十七,心知是他的法子起了效果,却不明就里。 魏十七道:“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人的潜力无穷,‘逼’上一‘逼’,越过极限,自然另有一片天地。” 楚天佑笑道:“话虽如此说,也是你天资过人,才‘逼’得出来。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若是根木头,磨不成针,最多磨根牙签。” 听了二人的话,卞慈只能报以微笑。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二十五节 圣人赐与穿心锁 这一日,天高云淡,鹤唳不绝。-..- 万里长空,雷火劫云滚滚而出,遮天蔽日,覆盖了整个天野,金蛇狂舞,雷声隆隆,七殿‘门’户紧闭,从殿主至弟子尽数守在殿内,连涛城人踪绝迹,宛若一座死城。 连涛山封山了。 楚天佑牵着一条淡金‘色’的锁链,一步步走在山路上,锁链末端深深陷入穷奇的‘胸’腔,毒蛇般缠绕住怦怦跳动的心脏,无数米粒大小的符箓时隐时现,如星辰闪烁。 圣人赐与穿心锁,只恐皇天不肯从。此物名为“穿心锁”,乃是风雷殿至宝,相当于凌霄殿的三尸拘魂符,历来由殿主掌管,不得落入他人之手。 穿心锁困住的那头穷奇,也非同一般,体型硕大,足有数人高,鬛‘毛’倒竖,雷电缠绕,正是从流石峰镇妖塔逃出的那头蛮荒异种,锁在风雷殿的地牢下数千年,终于得见天日。 一人一兽登上鹤唳峰,雷火劫云压得极低,穷奇仰首望天,心存忌惮,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 魏十七、卞慈、卞雅并肩站在草庐前,神情凝重,这一次,楚天佑不惜放出那头最厉害的母穷奇,掂量一下山河元气锁的成‘色’,成,则前往碧梧岛剿灭妖凤,败,无须远赴异地,自取其辱。 楚天佑牵动穿心锁,穷奇怒吼一声,身不由己伏下头颅,卑微到尘土里。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任尔四海,鄙睨天下,一朝受制于穿心锁,也不得不低头。楚天佑伸手抚‘摸’着穷奇的脑袋,心中良有感慨,纵使勘破炼神,渡过心劫,到头来还是逃不开这方天地,与穿心锁下的穷奇无异。只有飞升上界,才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获得大自在。 然而那终究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星河倒悬,九州陆沉,天地大难近在眼前,渡不过这一场劫难,万事皆空! 此时此刻,楚天佑能够体会到吾紫阳和潘乘年的心情,同为这方天地最顶尖的人物,他们依然渺小如蝼蚁,抗争如螳臂,命运同样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所得越多,羁绊越多,不甘就越多,浑浑噩噩如凡人,度过虚妄的一生,也许更少烦恼,更多快活。 “开始吧……”他叹息一声,念动咒语收回穿心锁。 终于摆脱了数千年的束缚,穷奇目‘露’凶光,忽然举起右爪,朝楚天佑当头抓下。 电光霍霍,利爪如钩,楚天佑嗤笑道:“孽畜安敢!”头顶一道白光冲天而起,二十四颗定海珠翻腾涌动,托住穷奇右爪,竟不得下。 穷奇见势不可为,一声雷鸣,硕大的身躯凭空消失。 雷火劫云如垂天之翼,将鹤唳峰围得密不透风,穷奇施展雷遁术,忽前忽后,倏来倏往,却始终穿不过劫云,被困于一方小天地中。 卞雅双眼翻白,眉心放出阳锁,鱼口吞吐着飞天梭,甩动鱼尾,左一晃,右一晃,电‘射’而出,直指向虚空。雷鸣声中,穷奇现出身形,甫一现踪,即被阳锁贯穿。 楚天佑皱起眉头,果然,阳锁穿体而过,穷奇的身躯化作虚影,渐渐消退 这是阳锁第一次无功而返。 卞慈如老僧入定,只管垂下眼帘,全力以赴催动同心功,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阴’阳二锁合击,其实由三人共同驱使,三人中,尤以卞慈最弱,穷奇隐隐感受到巴蛇和睚眦的气息,心存警惕,但对卞慈,却毫无顾忌。当下它施展雷遁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到卞慈身后,双爪狠狠探出,直‘欲’将对手撕成碎片。 一旦催动同心功,卞慈卞雅便如泥塑木雕,毫无自保之力,这是‘阴’阳二锁合击最致命的弱点。好在魏十七早有警觉,不待穷奇现形,将双肩一晃,形同鬼魅,闪到卞慈身后,双拳齐出,与穷奇硬拼一记。 毫无取巧的硬碰硬,穷奇身躯如山,力大无穷,却击不退魏十七,它双翅一展,倏地退入虚空,恰好躲过电‘射’而至的山河元气锁。 魏十七双足没入山崖间,浑身骨骼如炒豆般‘乱’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双眸亮如晨星。他强自按捺下放手一搏的念头,守在卞慈卞雅身旁,‘胸’中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楚天佑摇摇头,五行遁术,再加上风遁雷遁,并称“七遁”,七遁中,土遁木遁水遁最为常见,风遁雷遁需以双翅驱动,为妖族特有,穷奇的雷遁术别具一格,天下无双,雷鸣一声,身躯往往数度变幻,卞慈催动山河元气锁也赶不上。 他咳嗽一声,道:“阳锁攻,‘阴’锁守。” 魏十七闻言一怔,心知自己应对有误,有山河元气锁在,根本无须与穷奇硬拼。他心念微动,‘阴’锁围绕三人缓缓游动,划出一个个圆圈,或紧或松,或长或扁,速度渐快,转眼穷奇已无法近身,只能在外围游弋。 至此,战局陷入僵持,压力全在卞慈身上。 如此频繁地催动雷遁术,负担极大,饶是穷奇强悍绝伦,也撑不了太久。眼看着阳锁频频出击,越追越近,穷奇为雷火劫云所困,无处逃生,僵持片刻后,双翅略缓了一缓,阳锁如影随形,趁机钻入它体内。 穷奇终于‘露’出惊恐之‘色’。 ‘阴’锁骤停,凝滞在空中,魏十七轻轻一指,鱼口之中,藏雪剑丸吞吐不定,放出一缕细弱无物的游丝,飘飘悠悠抛向天际,与钥牡飞天梭连在一处,阳锁逐寸穿过穷奇的经络窍‘穴’,将游丝留于体内,制住要害。 穷奇哀鸣一声,双目圆瞪,嚼碎半截舌尖,喷出满口鲜血,不惜透支寿元,燃烧‘性’命,连续七次催动雷遁术,层层叠加,将硕大的身躯当作攻伐的利器,疾冲而下,一头撞向卞慈。 ‘阴’锁猛地一挣,游丝绷紧,雷遁术强行中断,穷奇浑身绽开无数伤口,深及肺腑,‘交’错,血‘肉’纷飞,阳锁趁机从它尻尾间飞出,两相合力,源源不断‘抽’取‘精’血妖元。 楚天佑待要阻止,已经迟了一步,游丝颤动,穷奇的身躯急速干瘪下去,皮囊悬于空中,晃晃悠悠,如同一只风筝。 雷火劫云酝酿多时,终于失去控制,赤红的雷火从天而降,阳锁将飞天梭含入鱼口中,轻轻巧巧躲过,飞回卞雅眉心之中。 穷奇的尸身从天而降,瘫倒在楚天佑脚边,生机断绝,一命呜呼。 第二十六节 东海之滨 穷奇即没,雷火劫云肆虐了一阵,滚滚西去,无移时工夫,重现朗朗青天,一轮火日悬于头顶,热力如箭,连涛山化作火炉,触目一片萧条。 楚天佑将穷奇的尸骸收起,低头沉吟不决。强敌是最好的磨刀石,经此一战,阴阳二锁合击的利弊毕露无遗,以雷火劫云困敌,山河元气锁制胜,思路可行,却有两桩难处。 一是卞慈卞雅缺少防护,阳锁攻,阴锁守,攻一端,守三人,穷奇固然无害,若换成妖凤穆胧,单凭阴锁未必能同时护得三人周全。二是雷火劫云桀骜不驯,虽经掌门祭炼,仍有失控之虞,飞天梭,藏雪剑丸,阴阳二锁的钥牡俱为五金之物,一旦为雷火销毁,势必功亏一篑。 只可惜,穷奇已死,他找不出第二头精擅遁术的蛮荒异种继续试演,当今之计,唯有跟师兄合计一二,及早定下应变的章程。 对迫在眉睫的碧梧岛之行,他心中没底。 卞慈收了同心功,魏十七抱起卞雅,将她唤醒,回头望去,却见卞慈小脸煞白,精神却还好,不似之前恹恹不振。 “我们这算……过关了?”她有些不自信。 “这是最不坏的结果,再练上一千遍一万遍,也就这样了。”魏十七摸摸她的脸,道,“人力有时穷尽,你已经到极限了。” 卞慈沉默片刻,展颜一笑,眼中透出浓浓的倦意,道:“那就好,我听你的。”她把妹子的头发捋到耳后,慢慢靠在他胸口,闭上眼睛。 封山持续了七天,雷火劫云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一忽儿压得极低,一忽儿又在高空翻滚,搅得连涛山人心惶惶,不知发生了什么。 七天后,阴霾一扫而空,太一宗掌门潘乘年、风雷殿殿主楚天佑、天风殿殿主吴鲲、斗牛殿殿主管叔东、玉露殿殿主计铎,再加上卞氏姐妹和魏十七,一行八人从鹤唳峰动身,各显神通,星驰电掣飞往东海。 雷火劫云销尽五金,吴鲲的灭法钟以音波伤人,管叔东和计铎都是玄门最出色的符修,遭遇妖凤穆胧之前,此三人是对付碧萝派的主力。 茫茫东海,中有仙岛,名曰碧梧,岛上有三株碧玉梧桐,乃是鸿蒙初开时的古物,不损不益,与天地比寿,日月齐光。 东海碧萝派便坐落于碧梧岛上。 数万年前,太一宗尚未崛起,昆仑派与碧萝派一西一东,遥遥相望,并称双雄,直至妖族入侵人间,通天阵下逃脱了妖凤穆胧,一飞冲天,抟扶摇而上九万里,降落在碧梧岛上,自此,碧萝派与中土断绝了音讯,成为海上孤城。 故老相传,妖凤徙于东海,水击三千里,碧梧岛血光冲天,不知多少人沦为妖凤腹中之食。 传说只是传说,谁都不知道真相如何,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两点,妖凤就此盘踞在碧梧岛,再也没有离开,碧萝派转而成为妖凤的信徒,仰其鼻息,奉若神明。 光阴荏苒,万载悠悠,这一代碧萝派的掌门是司徒凰,据说此女惊才艳艳,修炼不过数十年,便突破炼神,步入渡劫,资质之佳,远在吾紫阳、潘乘年、楚天佑三人之上。但司徒凰终年在碧梧岛清修,却从未涉足中土,名声不彰,在天下修士的心目中,碧萝派也同南蛮之地的役魂宗、毒龙教、兽王宗一般,渐渐式微,终有一日会淹没在时光的长河中。 潘乘年却清楚,役魂宗、毒龙教、兽王宗是真的式微,碧萝派的实力,深不可测。 陌北真人和地渊黑龙终究是心腹大患,从黑龙潭归来后,潘乘年未雨绸缪,暗中遣一具身外化身,前往东海采集安魂香,撞见碧萝派的两位护法,斗了一场。在他看来,碧萝派的护法大抵相当于元婴修士,驱毒用毒,防不胜防,单打独斗,或可力敌连涛七殿的殿主。从护法的修为神通,可窥知掌门司徒凰的实力,“突破炼神,步入渡劫”恐怕不是虚传。 为免打草惊蛇,他并未痛下杀手,略略占得上风,便主动离去。 今番进逼碧梧岛,关系到这方天地的安危,潘乘年决定不宣而战,施以雷霆手段,扼杀种种可能的变数,毕其功于一役。 哪怕错杀无辜,也在所不惜。 日暮时分,一行人来到东海之滨,天色已暗,城池在望,潘乘年命众人进城歇息一晚,翌日一早再行出海。 魏十七颇为诧异,放眼望去,城池女墙破败,人影幢幢,城门嵌着“东溟”二字,大门洞开,并无戍卫看守。 从踏入东溟城的第一步起,他就心绪不宁,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夜幕之下,鬼火摇曳,商铺林立,游魂往来,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分明就是连涛城的翻版,一般无二。 除了满城的鬼物,无一生人。 穿过一条扭七扭八的青石长街,踏入内城,客栈,酒楼,肆廛,质库,地摊,历历在目,魏十七回头看了卞慈一眼,眼中流露询问之意,卞慈微微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一行人进了客栈,吴鲲熟门熟路,取了七间上房,分与诸人。楚天佑提点了一句,“这东溟城仿照连涛城而建,是一座鬼城,经营多年,颇具规模,城中酒食吃不得,贩卖的诸般货物却有独到之处,不妨留意一二,或有所得。” 寥寥数语,意味深长,管叔东与计铎对视一眼,似乎有些心动,当下向掌门拱拱手,先行走出客栈,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魏十七不愿错失机缘,拉了拉卞慈的衣袖,卞慈会意,驻足立于一旁,恭送师长回房。潘乘年目视一双徒儿,忽然心生不舍,暗暗叹息一声,挥手道:“尔等且自去吧,早去早归,莫要……耽搁了行程。” 卞慈眨眨眼,她自幼跟随潘乘年长大,师父师父,半师半父,对他的言谈极其熟悉,那一声“早去早归”,颇有唏嘘惆怅之意,她呆了呆,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走,走啊,出去玩!”卞雅拽着姐姐的手,一个劲催促,卞慈按捺下心绪,摸摸妹子的头发,朝魏十七温柔地笑笑,三人携手走出客栈,汇入往来的人流。r1058(..) ... 第二十七节 银钩赌坊明月楼 东溟鬼城,生人绝迹,往来皆冤魂,连一向没心没肺的卞雅都觉得阴郁,紧紧依偎在魏十七身旁,寸步不离。 魏十七牵着卞雅的小手,一步步走在内城,在某个似曾相识的转角,却没有找到似曾相识的店铺,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陌生的赌坊,檐下挂着发亮的银钩,楠木匾额题着“银钩赌坊”四个大字。 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欢喜有人忧。 银钩挂在屋檐下晃呀晃,勾起了魏十七的记忆,他忍不住想笑。银钩赌坊,阴沟赌坊,阴沟里翻船,真是好彩头! 魏十七过其门不入,又走过五六家店面,果不其然,一座青楼矗立于街角,灯火摇曳,鬼气森森,暗红的纸灯笼书着端端正正的墨字,赫然是“明月楼”三字。 银钩赌坊明月楼,他隐隐猜到了几分。 东溟城不是连涛城的翻版,东溟城是连涛城的沙盘,楚天佑神乎其技,凭空造出一座城池,以此推衍种种可能,虽不能顾及所有情况,面面俱到,比起贸然作出变动,不知好了多少。 魏十七的话,他听进去了,假以时日,连涛城内城也会发生同样的改变。 “楚师叔当真打算在内城修赌坊青楼?”卞慈张望了几眼,颇为好奇。 “进去看看?” 卞慈颇有些意动,犹豫片刻,道:“去赌坊吧,明月楼……就算了,好吗?” 魏十七微微一笑,伸手揽住她的肩,回头朝银钩摇曳处行去。 踏进赌坊,一名鬼仆飘上前来,弯腰伸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魏十七四下里打量,赌坊之中摆了十多张赌桌,荷官俱是女鬼,风姿绰约,面无表情。 魏十七就近找了一张冷清的赌桌,只见荷官将一只签筒推至身前,签筒为竹制,久经摩挲,润泽如玉,周遭铭刻着山川河流之形,三根一模一样的竹签在筒内起伏,犹如悬浮在水中。 荷官伸手一兜,将竹签取出,三根竹签二短一长,相差半寸许,她将竹签来回展示数遍,待众人确认无误,双掌合拢一搓,顺势撒入签筒中,翻腕晃动,竹签化作一团虚影,彼此撞击,哗哗有声,片刻后静止下来。 荷官探出食指,在其中一根竹签上点了点,竹签随即浮起数寸,高过其余两根。她摊开手掌,斜切向赌桌,示意众人下注。 赌桌上画了三个圈,一红二黑,红圈内有一“长”字,黑圈内是一“短”字。一人犹犹豫豫,将一扎纸钱押在红圈内,仿佛是个信号,陆陆续续有人押注,或红圈或黑圈,不一而足。 押注离手,荷官屈指将选中的竹签一弹,竹签从签筒中跃出,掉落在赌桌上,清清楚楚,是一根长签。 荷官从签筒中取出剩下的两根签,与长签并排放在一处,一长两短,无有错漏。她将押在黑圈内的赌资收下,又依数赔出红圈内的赌资,一进一出,颇有盈余。 魏十七旁观了几局,押“长短签”的规则简单明了,押错全赔,押中长签一赔一,押中短签二赔一,唯一让人不大习惯的是,银钩赌坊里太过安静,无论荷官、鬼仆还是赌徒,一个个都默不吱声,默默地赢,默默地输,赢够了或者输光了,再默默地离开,赌坊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全无热闹可言。 魏十七一张张赌桌看过来,除了“长短签”外,尚有牌九、骰子、叶子牌等赌局,无一不是输赢立见的“博戏”,迎合赌徒的心态。 在赌坊呆久了,阴气袭人,很不舒服,卞慈双手摩擦着手臂,见魏十七兴味盎然,强忍着不开口。 魏十七看了一圈,招来一名鬼仆,丢给他一颗殷红的丹药,那鬼仆将丹药凑到鼻下嗅了嗅,面露喜色,当即换了五扎纸钱给他。 纸钱分量极轻,以细麻绳密密捆扎,其中三扎是乱捆一气,另两扎却与众不同,一为龟甲缚,一为团缚,只是略具规模而已,若非魏十七见多识广,还真认不出来。 在遥远的过去,几乎要忘却的时光里,他曾花了很多时间研究绳缚,下载了大量的视频和图片,并且亲手尝试一二,当然,找不到合适的试验对象,仅仅是浅尝辄止。 他是个资深的理论家,眼光独到的鉴赏家,以此作为消遣,度过了许多不眠之夜。 时隔多年,在一个出乎意料的场合,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又见到了绳缚,魏十七感到亲切,他按捺不住好奇,拈起一扎龟甲缚的纸钱,问道:“这纸钱是谁捆的?” 那鬼仆面露惧色,咿咿呀呀比划了半天,最后憋出四个字:“鬼王大人。” 有鬼城,必有鬼王,何许样的人物,闲得无聊,将绳缚用在这种地方,魏十七颇有缘悭一面的遗憾。 他随手取了三扎纸钱,押在红圈内,荷官弹出竹签,果然是长签,赔了魏十七一注。 看淡输赢,手气反而很旺,魏十七也没出什么老千,随随便便押注,一忽儿押红圈,一忽儿押黑圈,居然赢多输少,无移时工夫,面前的纸钱就堆得像小山一般,惹人眼红。 卞雅欢呼雀跃,卞慈却忧心忡忡。 魏十七赌了片刻,忽然觉得意兴阑珊,他把纸钱尽数往红圈内一推,道:“最后一把,要么楼上楼,要么楼下搬砖头。” 虽是沙盘推衍,赌场该有的一切,这里都有,嘴角抽搐的荷官,凶相毕露的鬼仆,艳羡不已的赌徒,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含蓄,点到即止。 魏十七这“最后一把”成为银钩赌坊的焦点,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荷官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终于露出了些许表情,手指微微颤抖,迟迟没有弹下去。 除了魏十七,再没有第二人下注,红圈之中,纸钱堆积如山,这一把如果再输了,荷官交待不过去,只好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如果鬼魂能够再死一回的话。 正当此时,赌坊后堂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彪形大汉慢吞吞走出来,双目深陷,鼻梁挺直,脸部线条极其硬朗,如斧劈刀削一般,虎背熊腰,器宇轩昂,唯独右腿微瘸,纵然走得稳如山岳,终究让人扼腕叹息,如此一条好汉,怎地残了腿脚? 旁观的赌徒刷地分在两边,荷官一一收手,鬼仆躬身见礼,魏十七瞥了一眼,猜测着他的身份,屈指敲敲赌桌,道:“开宝吧。”r1058(..) ... 第二十八节 试一试手气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m. 荷官局促不安,不停拿眼珠瞥那彪形大汉,欲言又止,后者站到她身旁,蒲扇大手按在赌桌上,扫了一眼小山也似的赌注,瓮声瓮气道:“开吧。” 荷官得了主心骨,如释重负,屈指轻弹,竹签跃出签筒,掉落在桌上,赫然是一根短签,惹来一片遗憾的叹息。 魏十七拍拍手,招呼卞慈一声,“输光了,走吧。” 那彪形大汉道:“贵客慢走,可有余暇喝杯茶?” 魏十七就等着这句话,自然应允下来。 四人绕过一座山水屏风,步出门楼,穿过天井,来到内堂坐定。几个妖娆的女鬼奉上茶水,扭着腰肢,娉娉婷婷而来,娉娉婷婷而去,眼角眉梢甚是勾人,卞慈忍不住扁扁嘴,甚是不屑 寒暄了几句,切入正题。那彪形大汉自称徐壶,东溟人士,掌管内城的肆廛、质库、赌坊和青楼,魏十七问起他是不是“鬼王”,徐壶笑着摇摇头,自承他只是鬼王麾下的一介打手。 “打手”云云当是自谦之词,能“掌管内城的肆廛、质库、赌坊和青楼”,绝非等闲人物,定是鬼王的心腹。徐壶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牵动嘴角微微一笑,自傲道:“徐某不是自夸,鬼王麾下第一打手。” 卞慈强忍着笑,低头看了看茶水,色作淡黑,犹如洗砚水,清汤寡水,照得见人影,找不到半根茶叶。鬼物奉上的东西,她哪里敢喝,只看了几眼,便正襟危坐,听他二人有一句每一句地闲聊,先是魏十七说些西域的风情,再是徐壶说些东溟城的风情,二人仿佛默契地交换着什么,心照不宣。 在魏十七,是刺探东溟城的情报,在徐壶,却单纯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聊解寂寞,无论是一花一草,还是一饮一食,都牵起过往的回忆,让他唏嘘不已。 魏十七察觉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徐兄为何不出城一游?” 徐壶沉默片刻,苦笑道:“久困鬼城,终非所愿,不过此身已化作鬼物,离不开东溟城了。”他不愿多谈下去,随口岔开了话题,与他说些赌坊青楼的趣谈,力邀他再去逛上一逛。 魏十七倒有些心动,转眼见卞慈脸色略略发白,坐立不安,显然为阴气所染,颇为不适,当下婉言谢绝了,告辞一声,携姐妹二人离去。 徐壶也不挽留,赠与他一袋纸钱,告诉他“山泽如一”里有不错的货色,不妨去试一试手气。 试一试手气,为什么不是眼光,而是手气?魏十七有点没听懂。 妖娆女鬼引着三人从边门步出赌坊,夜空中悬着一轮圆月,清辉匝地,如泣如诉。“鬼王麾下第一打手”太过强悍,阴气外溢,满堂生寒,卞慈的体质远不及魏十七和卞雅,只能强撑着,好不容易离开恶地,她长长舒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只瓷瓶,合在掌心,倒出三颗丹药吞下肚,驱散体内的寒意。 魏十七摸摸她的额头,道:“没事吧?” 卞慈哑然失笑,“没事,又不是发烧……走了,去‘山泽如一’看看,明天一早就要离开,鬼城的纸钱留着也没用,不如花了了事。” 她如此乖巧,魏十七颇以为然,当下牵着卞雅沿街而行,一路来到“山泽如一”。踏入肆廛,布局与连涛城一般无二,只是守在柜台后的是一鬼物,面无表情,怔怔地望着三人,全无生意人该有的觉悟。 货架之上,摆着一只只大小不一的木盒,明码标价,贵贱各异,却不知是什么,问那掌柜的鬼物,只回以一句木讷讷的答复,“花钱买下,自去琢磨。” “且拿来看看。” “花钱买下,自去琢磨。” 魏十七终于明白了徐壶的意思,东溟城的肆廛是另一种赌局,赚了赔了只看手气,与眼光无关。 他凝神望去,那些大大小小的木盒不知是何物所制,不漏丝毫气息,也无从分辨。这是个考验人的游戏,魏十七却懒得琢磨,干脆将徐壶赠予他的袋子兜底一倒,一扎扎纸钱满满当当堆满了柜台,财大气粗地说道:“将最贵的拿来 。” 掌柜的鬼物看得眼睛都直了,连连点头,一五一十清点仔细,从货架最上方取下两只木盒,一大一小,堆满了灰尘,小心翼翼推到他跟前,道:“银货两讫,概不退换。” 魏十七也不验货,往袖中一纳,掉头不顾而去。 夜已深,街头巷尾的鬼物越聚越多,魏十七等三人回到客栈,各自归房歇息。 才刚取出木盒,抹去灰尘,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犹犹豫豫屈指敲了几下,推开一条缝,探头探脑张望了一眼。 魏十七朝她招招手,“进来吧。” 卞慈吐了吐舌头,侧身挤进屋,掩上门,走到魏十七身旁,捏着衣角道:“睡不着,想看看你买了什么。” “还没开宝呢。”魏十七伸手揽住她的腰,微一用力,将她放在自己双腿上,凑到她颈间,深深吸了口女子的体香。 卞慈惊呼一声,随即按住嘴,满脸通红,却并不十分拒绝。 “东溟城是你楚师叔的试验田,赌坊,青楼,还有这些赌手气的木盒,终有一日会变成现实。” 热气一阵阵喷上脖颈,卞慈身子有些发软,嗯嗯呀呀说不出话来。魏十七抚摸着她的腰肢,伸长手臂,拈起小的那只木盒,翻来覆去看了会,微一用力,木盒应手而破。 “是什么?”卞慈鼻息粗重,意乱情迷。 “一张纸条。”魏十七将纸条展开,只见其上写了两个豆大的墨字,承惠。 承惠,有意思,十足的恶趣味!魏十七笑了起来,随手一捏,将纸条揉为碎屑。 卞慈倚在他怀中,像没骨头一般,低声道:“上当了?” “没,只是手气不大好。”魏十七浑不在意,随手将另一个较大的木盒捏碎,这回运气不错,木盒内静静躺着一枚手镯,青铜错银,简约到粗砺,朴素到寒碜,莫说雕工,连纹饰都没有分毫。 手镯之下,压着一张纸条,依然是豆大的墨字,写着“储物镯”三字,字迹与“承惠”一般无二。 魏十七略略注入妖元,心神沉入储物镯中,检视一二,其内空空如也,大约有一间屋子大小,存放杂物再好不过了。他原本有一枚二相环,用熟了,自爆后一直怅然若失,现今得了这储物镯,正合心意,只是男人手上戴这么一枚镯子,会不会显得娘气? 卞慈取过手镯,为他套在手腕上,拉起他的大手看了看,笑道:“不错,蛮配的。”朴素简约的风格与黝黑壮实的手臂浑然相成,有一种粗犷的美感,让人心悸。 听了她的话,魏十七不再取下手镯,他在卞慈耳边轻声道:“这是意外之喜,你来了,就是喜上加喜……” 卞慈投入他怀中,将所有担忧和顾虑都抛诸脑后,这一刻,小小的心眼里,完全被这个男人所占据。r1058 ,阅读请。 第二十九节 久违了七禽剑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空气中洋溢着海水的腥味,海燕掠过高空,如一道道黑色的闪电。 怀中空无一人,枕边犹有余香,事如春梦了无痕,魏十七有一种读《聊斋》的错觉。 起身步出客房,卞慈卞雅姐妹已等候多时,卞慈眼角含笑,若有情,若无情,卞雅干脆扑进他怀里,开心得大笑大叫,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魏十七有点摸不到头脑,卞雅为何如此激动?莫非是姐妹同心?呵呵…… 再等片刻,大伙儿都到齐了,潘乘年目视楚天佑,道:“开始吧。” 楚天佑微微颔首,再次叮嘱道:“吴殿主照应好后辈,暂缓一步,管殿主和计殿主随我动手,狮象搏兔,亦用全力,无须留情。” 管叔东与计铎对视一眼,心下了然,掌门亲自驱动雷火劫云,吴鲲殿后,楚天佑首当其冲,这是要血洗碧梧岛的态势,说不得,压箱底的手段都拿出来吧! 一行人出了东溟城,各展手段飞在空中,先天鼎,定海珠,如意飞舟,追风符,浮空符,藏雪剑,不一而足。楚天佑意气风发,将衣袖一拂,东溟鬼城忽地腾起一团黑烟,滚滚向内塌陷,没入一柄长不足三尺的短剑中。朗朗青天下,碧海无边无垠,天风决荡,涛声澎湃,一座孤岛探出水面,青峰起伏,三株碧玉梧桐亭亭如盖,丝毫不受离火之气影响,遗世而**,撑起一片世外桃源。 暮色苍茫,从东海之滨踏入东溟城,一夜过去,已位于海中央,碧梧岛近在眼前。 怀疑和猜测得到了证实,魏十七心中有如明镜。久违了,七禽剑,不,应该说,久违了,瀑流剑! 楚天佑以东溟城为沙盘,推衍种种可能,终不能凭空造就,上上之策,莫过于求一洞天至宝,自成天地,变化无穷。洞天真人遗下的洞天至宝,止得四件,法相真人炼妖剑,步虚真人先天鼎,陌北真人瀑流剑,停云真人二相环,其中先天鼎落入潘乘年之手,瀑流剑和二相环遗失已久,不知所踪,唯一知道下落的,只有流石峰上炼妖剑。 楚天佑处心积虑,命侯江城打入昆仑,明面上固然是埋下暗桩,暗地里,恐怕是为了打探炼妖剑的消息。 谁知阴错阳差,侯江城被秦子介看中,成为“双重间谍”,厕身于仙都外门,一待就是数十年,根本不曾踏上流石峰,也就无从图谋炼妖剑。更为阴错阳差的是,掌门奚鹄子手中的七禽剑,竟然就是陌北真人遗下的瀑流剑,而停云真人的二相环,也辗转落入魏十七之手,两件残破的洞天至宝,与侯江城近在咫尺。 自得了二相环,得陈素真提醒,魏十七收藏甚严,秘不示人,倒不曾在侯江城跟前露过相,反倒是奚鹄子的七禽剑,数度出手,给他认出是传说中的瀑流剑,侯江城由此起了觊觎之心,却始终找不到机会,直到奚鹄子命陨赤霞谷,七禽剑供在三清殿中,天长日久疏于防范,终于被他觅得可趁之机,一举得手。 区区一介死间,无功而返,凭什么得楚天佑看重,收为记名弟子?洞天至宝瀑流剑才是关键。 在奚鹄子手中,瀑流剑只是一柄自具神通的飞剑,“剑中乾坤”,鸡肋而已,然后落入楚天佑手中,洞天至宝中残破的天地就演化为一座城池,一座生生不息的鬼城,一夜之间,从东海之滨迁至碧梧岛,不动声色,无人察觉。 楚天佑将瀑流剑纳于袖中,向潘乘年唯一躬身,道:“请掌门出手。” 潘乘年足踏先天鼎,冉冉升往高空,起右脚连踩三下,先天鼎轰然中开,雷火劫云滚滚而出,遮天蔽日,将碧梧岛围得水泄不通。 楚天佑驾遁光疾冲而下,管叔东、计铎紧随其后,数息后便降落在碧梧岛上。 雷火劫云声势浩大,碧萝派上下俱被惊动,眼见三人从天而降,二话不说,各展神通杀将过来,哪还不知大敌来袭,纷纷迎上前加以阻击。 吴鲲冷哼一声,不以为然,身为太一宗七殿殿主之一,他深知那三人的厉害,除却碧萝派最顶尖的一撮高手,其余人等只是不堪一击的瓜菜。然而出乎意料,管叔东、计铎一出手,便将对手屠戮一空,下一刻,惨绿的毒血纷飞如雨,化作氤氲毒雾,将方圆数里尽数笼罩,符箓为毒质所污,不听使唤,威力竟百不存一。 计划不如变化快,楚天佑弃器修而取符修,毕竟七殿殿主的诸般法宝不能与先天鼎相提并论,避不开雷火一击,却万万没料到,碧萝派的教徒大都修炼“毒尸”,以剧毒锤炼肉身,堪与妖兽媲美,寿元既长,一旦为法器所伤,皮开肉绽,毒血溅出,又是一桩极厉害的杀手锏,管、计二人挥出的符箓,竟为毒血毒雾所克制,一时落了下风。 魏十七等人立于空中观战,隔得极远,兀自感到毒雾的气息。吴鲲随手祭起灭法钟,正待将三名后辈护于钟下,却见魏十七从储物镯中取出一只赤玉葫芦,拔去塞子,倒出一条胳膊粗细的六翅水蛇,绕着他团团飞舞,欢喜而亲昵,显然是豢养多年的灵宠。 吴鲲凝神望去,却见那条六翅水蛇相貌不凡,头顶一枚尖角润泽如玉,竟是罕见的“玉角”,他心中一松,暗道,为了碧梧岛之行,还特地养一条“玉角”,魏小子也算有备而来了。 “玉角”得土龙蛇王妖丹的滋养,业已成熟,张口一吸,将飘逸的毒雾一扫而空,盘在魏十七肩头,傲然下视,貌似不把“毒尸”放在眼里。魏十七伸手抚摸着冰凉的蛇鳞,若有所思,碧梧岛,碧萝派,并不如想象中那样不堪一击,这一战,恐怕是一场苦战。 碧梧岛上,楚天佑皱起眉头,他本不想这么快就出手,但形势逼人,再迟延片刻,只怕被对方缓过神来,反而不美。当下手一抬,祭起瀑流剑,一团黑气急速扩张,东溟城若隐若现,鬼哭狼嚎,怨魂四窜,毒血毒雾为洞天至宝所摄,源源不断投入东溟城中,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少了掣肘,管叔东与计铎抖擞起精神,纸符玉符齐出,收割着对手的性命,如切瓜剁菜,所向披靡。 眼看势不可为,三声低沉的号角响起,碧萝派的教徒如潮水般退去,四名护法快步上前,持琵琶、慧剑、赤索、宝伞,丫丫叉叉,将漫天符箓尽数接下。 魏十七也算见多识广,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这一番却被雷得外焦里嫩,腹部肌肉一阵阵痉挛,差点直不起腰。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人生是一场修炼,修炼还不够啊……r1058(..) 第三十节 元婴出窍 碧萝派四大护法,以东南西北为号,持琵琶的叫卢胜,持慧剑的叫范瞻,持赤索的叫澹台贺,持宝伞的叫叶芦,俱是碧萝派掌门司徒凰亲自调教的好手,单以修为论,已不在连涛七殿殿主之下,再加上四件法宝的加持,战力非同一般。 太一宗以有心算无心,千里偷袭,占了先机,碧萝派仓促应战,四大护法极有默契,分出澹台贺与叶芦抵住管、计二人,把最强的卢胜和范瞻推向前,成犄角之势,与楚天佑对峙。 管叔东双指一划,抛出一张“九霄惊雷符”,雷电凭空而作,震耳欲聋,凝成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一头扑向叶芦。叶芦不慌不忙,将“混元珍珠伞”撑起,翻腕一转,电光霍霍,尽数阻挡在外。 符修倾力出手,如江河奔腾不息,“九霄惊雷符”只是一个引子,管叔东双手化作一团虚影,符箓接二连三抛出,“青叶符”,“破金符”,“千莲符”,“凌日符”,“冰封千里符”,“五丁开山符”,没有一张寻常货色。他打得极有耐心,符箓绵绵不绝,衔接紧密,不给对方**之机,叶芦陷入苦斗,虽仗着“混元珍珠伞”护得周全,但只守不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眼看对手符箓仿似无穷尽,而宝伞上的珍珠渐次黯淡下去,一时间心急如焚,却苦无脱身之计。 距离管、卢二人不远,澹台贺却大占上风,凭借一条“离火索”,一忽儿化作螭龙,一忽儿化作赤蛇,化螭龙时喷烈焰,化赤蛇时吐毒液,穿梭虚空,神出鬼没。计铎以“七宝琉璃符”护身,头顶宝符,现出一座琉璃金塔,霞光万丈,抵住烈焰毒液,门户守得虽紧,却并无得力的手段破敌。“离火索”乃是一件攻守合一的法宝,符修的种种手段,尽为其所克,计铎一时半刻也打不破僵局,只能干耗着。 玄门修士到了元婴境界,高下或许瞒不过人,当真要将对手歼灭,倒也不易,不过管叔东也好,计铎也好,都留有三分余力,司徒凰尚未现身,他二人心存忌惮,不敢把压箱底的手段用尽。 东卢胜,南范瞻,西澹台,北叶芦,碧萝派四大护法齐至,本意也是拖延时间,只待掌门破关而出,魑魅魍魉,跳梁小丑,自然一扫而空。 然而楚天佑不让他们如意,一出手便祭起二十四颗定海珠,光华射人眼眸,神魂俱为其所摄,卢胜首当其冲,大吃一惊,五指一划,碧玉琵琶五弦齐震,一圈圈声波扫过,所过之处万物共鸣,化作齑粉。 碧玉琵琶再厉害,又哪里挡得住定海珠一击,眼看宝珠闯入声波之中,摧枯拉朽,势不可挡,卢胜心知事不可为,嚼碎舌尖,一口惨碧的毒血喷上前,正待破釜沉舟一搏,却已慢了半拍,一声响,定海珠砸落,碧玉琵琶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范瞻将青光慧剑一抖,寻隙杀上接应卢胜,楚天佑伸手一指横空出世的东溟城,一团黑气滚滚而下,将范瞻笼罩在内。鬼城震动,烟尘四起,下一刻,范瞻已被摄入城内,无数怨魂野鬼蜂拥而上,他面无惧色,祭起青光慧剑,一抹青芒绕身三匝,所向披靡,将鬼魂斩作一缕缕黑烟,不得近身。 卢胜失了碧玉琵琶,怒吼一声,身躯猛地涨大,衣衫尽裂,露出鼓胀狰狞的肌肉,惨碧之色渗入肌理,毒气氤氲逸出毛孔,诡异之处,连楚天佑都微微皱眉。 魏**开眼界,如果说管叔东以符箓压制“混元珍珠伞”,计铎以“七宝琉璃符”抵住“离火索”,攻守犹在他意料之中,楚天佑以一敌二,却全然颠覆了他对玄修的认知,在正主手里,定海珠和瀑流剑简直是开挂的神器,碧玉琵琶不堪一击,范瞻被摄入东溟城,自有鬼王招呼,卢胜变身为绿巨人,也只是困兽犹斗。 一力降十会,易地而处,他自忖只能望而兴叹,束手就擒。 东溟城中,范瞻高举青光慧剑,剑光如虹,照彻天际,正当他意气风发,仰天长啸之际,滚滚彤云忽然压低,一声雷响,金蛇狂舞,暗红色的雷火从天而降,一举吞没慧剑,销尽五金。 法宝骤失,范瞻犹如叫花子没蛇耍,正在他彷徨失措的当儿,徐壶从鬼物中暴起,化作一道黑影,箭一般穿过他的身躯,透体而过,大手中捏着一团扭动的黑烟,正是范瞻的三魂七魄。 魂魄离体,肉身僵立原地,像鼓胀的气球,膨/大到极致,“砰”的一声炸开来,毒血四溅,鬼魂躲闪不及,沾染上分毫,便惨叫一声,烟消云散。徐壶远飏逃过一劫,目露凶光,单手一紧,将范瞻的魂魄塞入齿间,一口吞下。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碧萝派的教徒都有这样的觉悟,忍受非人的痛苦修炼“毒尸”,做一块滚刀肉,死也要咬上一口。 范瞻在东溟城中自爆,毒血四溢,所过之处,街道屋舍尽数化作滚滚黑气,他临死一击,竟伤及了瀑流剑,雪上加霜,楚天佑大感不值,急忙催动法诀,将瀑流剑收起。 卢胜双拳捶打着胸膛,嗬嗬大吼,猛地伏低身躯,作势要一跃而起,舍身出击。楚天佑眼中闪动着寒芒,正待祭起二十四颗定海珠,取其性命,却见卢胜硕大的身躯急剧干瘪,惨绿之色褪去,肌肤恢复了焦黄,“哗啦”一声响,颅顶八片顶阳骨豁然中分,一道绿光飞起,元婴出窍,通体碧绿的一个小人,形貌与卢胜一般无二,唯有一双眼珠,漆黑似墨,了无生机。 澹台贺与叶芦对视一眼,心生退意,孰料楚天佑不容他们逃离,暗暗祭起定海珠,弃卢胜不顾,直取他二人。这一番全力出手,光芒万丈,二十四颗定海珠此起彼伏,翻腾涌动,去若流光,重如山岳,只一击,便将澹台贺叶芦双双砸为肉饼。 卢胜的元婴弃了肉身,破空飞出,穿梭如电,他将周身毒血尽数收拢于元婴内,自身便是天下第一等狠毒的利器,杀人于无形,最是厉害不过。计铎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将头顶“七宝琉璃符”一拍,琉璃金塔扫下万道霞光,罩得水泄不通,管叔东见状哪还不知趣,将身上飞星道袍一抖,后背现出九宫八卦图,黑白二气绕身而走,元婴无所遁形。 楚天佑了无惧色,衣袖一展,一条淡金色的锁链“呛啷”射出,没入虚空之中,急追卢胜的元婴而去。r1058(..) 第三十一节 复从死灰中更生 穿心锁从楚天佑袖中钻出,绵延不绝,似无穷尽,凭空绕了数匝,笔直指向魏十七。[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最新章节访问:.。复制网址访问几乎与此同时,盘踞在魏十七肩头的六翅水蛇猛地抬起身,咝咝吐着信子,忽地振起三对翅膀,飞到空中。 魏十七心生警惕,从剑囊中‘抽’出五‘色’神光镰,扯动神光一刷,一圈圈光晕漾出,卢胜的元婴骤然浮现,距离他不过数丈。穿心锁追击而至,卢胜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将肩膀微晃,消失无踪。 吴鲲冷不提防,被卢胜抢近身,一时间脸面无光,当下祭起灭法钟,屈指弹去,“当——”一声清响,卢胜从虚空之中踉踉跄跄跌出。他心中烦恼异常,四大护法情同手足,转眼折了三人,若不能找回场子,死也不甘心,他本打算挑软柿子下手,却没想到先遇神光,再闻钟响,元婴最厉害的瞬移之术,竟连连受制。 穿心锁如影随形,卢胜再度消失,这一次,他不再心怀侥幸,飞身远遁,掉头不顾而去。 逃出没多远,身形忽然一紧,如同陷入流沙之中,挣不脱,跳不出,卢胜大骇,急忙抬头看去,却见一名朱衣‘女’子立于跟前,眼帘低垂,衣袂飘飘,恍若‘射’姑仙子。 他大喜过望,叫道:“掌‘门’救命!” 只耽搁这片刻,穿心锁已追至身后,司徒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只一眼,一团炙热的火焰燃起,穿心锁仿似火炮的引线,火星四溅,倒卷而上。( 楚天佑“咦”了一声,颇为讶异,他一抖穿心锁,壁虎断尾舍去一截,剩余的锁链收入袖中。打发了杂兵,正主终于现身,他不敢怠慢,将二十四颗定海珠祭在头顶,凝神细看,却见司徒凰貌似十八/九岁的少‘女’,稚气未脱,再一看,又似三十许的美‘妇’,‘艳’光照人,形貌每时每刻都有细微的变化,令人惊叹不已。 卢胜定了定神,道:“点子扎手得紧,碧‘玉’琵琶毁于一旦,三位护法尽皆陨落,还请掌‘门’示下。” 司徒凰伸手指指身后,卢胜心中一松,知她并无责怪之意,抱拳行礼,一晃而逝,将残局留与掌‘门’收拾。 虾兵蟹将,小猫小狗,逃了也无关大局,楚天佑浑不在意,凝神打量着对方,心中颇有几分忌惮。一眼破去穿心锁,这一手火行神通非同小可,这还罢了,最为棘手的是,上界离火之气源源不绝,司徒凰如虎添翼,只怕要师兄亲自出手,才能将其制服。 不过在此之前,他打算出手试一试虚实。 二十四颗定海珠一凝,光华冲天而起,却迟迟没有击下,就在楚天佑行将出手的一瞬,眼前已然失去了司徒凰的踪影,那是一种奇妙的错觉,明明近在咫尺,连衣袂的褶皱都清晰可辨,又仿佛远在千里之外,‘玉’容渺茫,声息全无。 司徒凰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的雷火劫云,目光到处,彤云滚滚,雷火失去控制,接二连三击落,不分敌我,一时间众人各展神通,五‘色’神光,灭法钟,定海珠,七宝琉璃符,飞星道袍,光华此起彼伏,如同炸开了漫天焰火 一行人中,卞氏姐妹是最弱的一环,也是最关键的一环,吴鲲立于如意飞舟,当仁不让,催动灭法钟,将钟声凝为一层层无形的屏障,护得她二人周全,至于魏十七,有先天五‘色’神光护身,根本不用他‘操’心。 雷火肆虐了数息,蓦地停歇,潘乘年足踏先天鼎,从天而降,甫一现身,司徒凰便垂下眼帘,妖气源源不断从体内‘逼’出,有如实质,收拢在后背,化作一对烈焰缠绕的翅膀,缓缓张开。 魏十七与卞雅双双一震,山河元气锁从沉睡中惊醒,惶恐不安,将钥牡强行吸入鱼口。 事出突兀,卞雅幸赖有如意飞舟容身,尚无大碍,魏十七却是御剑蹈空,陡然间失了立足的根本,像断线的鹞子,栽落在碧梧岛上。好在雷火劫云封顶,藏雪剑乃五金之物,魏十七并没有飞得太高,区区十余丈,只作等闲看,双足稳稳当当落地,不动如山。 集香木**,复从死灰中更生,潘乘年察觉到‘阴’锁阳锁的异动,心知失算,世上哪有什么天纵之才,数十年突破炼神,步入渡劫,司徒凰分明就是妖凤穆胧浴火重生,经历生死轮回,重塑妖身。 潘乘年当即大喝一声:“阿慈,速速动手!” 卞慈心中一凛,下意识催动“同心功”,卞雅双眼一翻,失去知觉,形同牵线木偶,任凭她摆布。 司徒凰若即若离,亦真亦幻,看不透她的虚实,潘乘年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他探出五指,指尖元气缠绕,锐金,乙木,癸水,离火,艮土,相生相克,生生不息。“五气朝元”,勘破虚妄,元气如‘春’风,如雨丝,如‘露’水,拂遍碧梧岛,峰峦之巅,三株碧‘玉’梧桐舒展枝叶,司徒凰的身影渐渐淡去,下一刻,浮现在卞慈身后。 “阿慈!”潘乘年一颗心猛地往下沉,手脚刺痛,眯起了眼睛。 司徒凰只看了一眼,卞慈便化作一团烈焰,顷刻间焚为灰烬。 “同心功”让卞氏姐妹心神相连,如同一人,然而卞慈即没,卞雅亦随之魂飞魄散,生机尽灭,留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无知无觉,僵立不动,长发遮住脸面,木然面对着一抔飞灰。 灭法钟挡不住司徒凰一眼,吴鲲遍体生寒,一个倒栽葱跳下如意飞舟,弃卞雅不顾。飞舟无人控制,打着转倾覆,卞雅的尸身从空中坠落,衣衫飘摇,长发如水草‘乱’舞。 机关算尽,万事皆休,潘乘年含怒出手,掌心高高托起一盏古灯,一点灯光摇曳,微光照彻天地。 眼看掌‘门’祭起灵台方寸灯,楚天佑脸‘色’微变,喝道:“走!”二十四颗定海珠将身形一卷,一走了之。吴鲲、管叔东、计铎三人虽不知古灯的威力,见楚天佑避之唯恐不及,哪里敢逗留,各施神通,夺路而逃。 变生不测,来不及伤怀,魏十七一颗心狂跳不已,他探出左手一摄,将卞雅收入蓬莱袋,接连施展鬼影步,抢至海边,一头撞进咸腥的海水下。 碧梧岛上,天地元气肆虐如‘潮’。 第三十二节 夺舍的丑态 魏十七奋力划动手脚,游鱼一般潜入海底,拼命逃离碧梧岛。心怦怦直跳,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只游出数十丈,身后忽然巨震,海水倒卷,直冲云霄,顷刻间蒸腾一空,魏十七失去支撑,重重跌在海底的礁石上,扭头望去,只见雷火劫云化作一个巨大的漏斗,滚滚而下,万道金芒劈向碧梧岛。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魏十七御起藏雪剑,一道蓝芒横贯天际,雷音隆隆,星驰电掣投西而去。 越过东海之滨,越过人烟辐辏的中原之地,越过苍龙洞,越过蛮骨森林,越过莽莽昆仑,他不吃不喝不眠不息,终于望见了流石峰。 酷暑一扫而空,离火之气消退,癸水之气从极北高空奔流而下,大雨滂沱,寒意入骨,山川大地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魏十七提起胸中一口清气,纵声长啸,藏雪剑分割开天与地,水气弥漫,妖气氤氲,镇妖塔骤然亮起无数符箓,璀璨若星辰,与之相应和。 啸声惊动了流石峰,朴天卫登上山巅,仰头望见一剑破空,声势惊人,不禁皱起了眉头。魏十七来得太快,极北高空的裂缝尚未弥合,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碧梧岛,只怕是出了什么岔子…… 魏十七降下飞剑,落在赤水崖上,浑身上下尽被雨水湿透,眼望着镇妖塔,流露出丝丝热切。 朴天卫提气问道:“事不谐矣?” 魏十七道:“有得有失,福祸未知,先进镇妖塔再说。那件事,幸不辱命。” 那件事?哪件事?朴天卫微一沉吟,旋即醒悟过来,心跳慢了一拍,“那么阳锁……” “一并带回来了。” “好!”朴天卫握拳击掌,有些失态,紫阳道人陨落后,局势失去了控制,太一宗一家坐大,昆仑屈居人下,仰其鼻息,这样的感觉很不好,但朴天卫也无法可想,宇内硕果仅存的渡劫期大修士,他自忖还不是潘乘年的对手,好在魏十七给他带来惊喜,或许昆仑将迎来百年未遇的转机。 “去镇妖塔!天禄——” 辟邪剑灵天禄四蹄生风,穿过暴雨,轻轻巧巧跳到他身前。朴天卫一把抓住魏十七的手,二人骑于她背上,天禄犟头犟脑,颇为不忿,朴天卫哪还顾得上她那点小心思,在其犄角上一拍,道了声:“走!”天禄无可奈何,只得纵身一跃,蹈空而去。 天禄驮着二人登上观日崖,直入青冥阁,禁制中分,势如破竹。在最高处的阁楼内,天禄侧耳倾听,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她耳边低语,暗暗指点着什么,她低下头颅,以犄角轻轻一点,三个彼此勾连的法阵凭空浮现,白光耀眼,正是通往阮静藏身之处的传送阵。 朴天卫举步正待上前,天禄伸手拉住主人的衣袖,微微摇头。 “连我都不能去吗?”他笑了起来。 天禄眼中流露出恳切的神情,一边是辟邪剑的主人,一边是隐没在黑暗中的九黎,她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做才能两全。 朴天卫隐约知道镇妖塔的秘密,没有为难她,他背转身,眼望向青冥阁外的瓢泼大雨,只作不知。天禄松了口气,朝魏十七努努嘴,示意他速速踏入传送阵,另一头自有人接应。 天旋地转,眼前一花,魏十七已置身于一条石砌的甬道中,灰白的石块,紧闭的石门,利器刻下的干支纪数,一切都似曾相识,尘封的记忆被唤醒,往事历历在目,虚妄之野,醉生梦死的群妖,岳朔和阮青,在镇妖塔下苟延残喘,麻醉欺骗着自己。 一串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九黎从甬道的另一端缓步走近,上下打量着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听说你把卞雅的肉身带回来了?” “侥幸而已。碧梧岛的司徒凰,果然厉害,卞慈只被她看了一眼,就焚为一抔飞灰。” “潘乘年有先天鼎和灵台方寸灯在手,她讨不得好去。” 魏十七叹息道:“是啊,讨不得好去,只可惜了……”那个性子有点像余瑶,又有点像秦贞的妹子,就此香消玉殒,尸骨无存,实在让人不舍。他摇摇头,催动妖元,从蓬莱袋中放出卞雅的肉身,小心翼翼抱在手中,她的头发垂在一边,露出苍白的小脸,声息全无,生机全无,身子轻得就像没分量。 九黎审视良久,伸手推开一旁的石门,元气惊涛骇浪般扑来,被无形的堤岸挡住,又涌回石室中。元气之海有如实质,魏十七不禁退后半步,强行立定,凝神向内望去,只见一个少女漂浮在空中,双手抱膝,身无寸缕,眼目紧闭,秀眉微蹙,似乎在忍受痛苦和折磨,小小的脸庞上没有半点血色,白得近乎透明,看上去是那么孤独无助。 阮静,阮仙子,你还好吗?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记忆中的美人胚子,那个谈吐慢条斯理、老气秋横的美少女,看上去有些陌生。 九黎轻轻推了他一把,魏十七抱着卞雅,一步步踏入元气之海。置身于石室,他发觉四壁铭刻着繁复的符文,细若游丝,丝丝银光闪动,元气如一条条粗大的巨蛇,钻出钻进,紧紧缚住阮静的身体。 他叹了口气,这一次,是因为阮静。世事无常,福祸相依,冥冥中看不见的手拨弄着命运,谁都不知道厄运会在什么时候降临。 九黎伸手一招,镇妖塔下的一缕香魂受到肉身的牵引,重新回到阮静体内。“你终于来了!”一个甜美而婉转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魏十七心中先是一惊,随即又是一喜。 “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声音像水波一样回旋**,渐渐低沉下去,魏十七心中怅然若失,似有不舍。 你终于来了,多么熟悉,当年阮青曾在镇妖塔下呼唤他,那时,她感应到巴蛇的气息,以为久别之后,终于又能重逢。 现在,阮静也对他说了同样的一句。 魏十七耐心等待着——她慢慢睁开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一开始瞳孔失去焦距,有些恍惚,片刻后认出了他,好奇,羞涩,紧张,嚅嚅道:“是你吗?” “是我。” 阮静像新生的婴儿,一丝不挂,坦诚相见,她脸颊泛起红晕,耳廓发烫。魏十七放下卞雅,脱下衣袍披在她身上,阮静转过头,目不转睛盯着那个小小的人儿,问道:“这就是你为我找来的躯壳吗?” “是的,她叫卞雅,身具睚眦的血脉,业已炼化山河元气锁,可惜在碧梧岛剿灭妖凤时出了岔子,魂飞魄散,只留下一具肉身。” “谢谢你,费心了。”阮静微笑着,想要说些什么,笑容蓦地凝固在脸上,“你……能出去一会儿吗?我……不想让你看见夺舍的丑态。”r1058(..) 第三十三节 重生还是殒灭 沉重的石门再度掩上,隔绝了希望和失望,魏十七与九黎各靠一边,隔着甬道斜斜相望。这种时候,两个男人如能敬烟点火,吞云吐雾一番,或许会消解一些等待的无聊,不过,这个世界没有香烟,真让人遗憾。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九黎问起太一宗碧梧岛之行,魏十七将首尾详细说了一遍,听到楚天佑掌控东溟鬼城,他的眉毛跳了跳,听到潘乘年擎出灵台方寸灯,他的眉毛又跳了跳,潘、楚二人隐藏的实力,显然出乎他的意料,相形之下,昆仑派有了几分日薄西山的味道。 吾紫阳后继乏人,朴天卫纵然突破剑灵关,终其一生也无法修成剑域,辟邪剑灵天禄也不足以跟清明相提并论。他若有所思,背着手来回踱步,透出几分焦虑不安,魏十七能够理解他的心情,阮静夺舍,阴阳二锁合一,这是最后一搏了,若不能尽快制服妖凤,只怕覆巢之下,再无完卵。 这方天地,再也经不起离火与癸水的反复折腾了。 “清明怎么样了?”他问道。 “不妙,水火交炼,时光之力冲刷,靠镇妖塔下的妖魂勉力支撑,时日无多了。” 魏十七始终心存疑惑,试探着问道:“天妖的魂魄,兴许是大补之物,何不废物利用一下?” 九黎瞥了他一眼,“镇妖塔下的妖魂,须以肉身牵引,方能摄取,魏云牙和郭奎的肉身,已成为你腹中之食,天狐之躯倒还在,你敢动她的魂魄吗?” 魏十七只能报以“呵呵”,天狐阮青舍身入塔,功德无量,再加上阮静夹在中间,要动她的魂魄,实在说不过去。 “司徒凰很厉害,不知她与潘乘年一战,结果如何。”魏十七顿了顿,说出自己的担心,“就算阮静夺舍成功,短期内再上碧梧岛,也没多大的胜算。” 九黎道:“传说司徒凰惊才艳艳,修炼数十年就勘破炼神,步入渡劫,谁都不信,只道是碧萝派往自个儿脸上涂金,吹嘘罢了,不过能在潘乘年眼皮底下从容杀人,逼得他祭起灵台方寸灯,恐怕传言并非虚妄。这方天地,终于有了第二个渡劫期的大修士。渡劫期对渡劫期,最好的结果,自然是两败俱伤,就怕天不从人愿——也罢,这一次,我陪你走一趟吧。” 魏十七微微一怔,“不是说受困于此吗?” 九黎悠悠道:“炼妖剑在此,我离不开这方寸之地,你将炼妖剑一并携去,不就成了!” 道理说得通,不过“将炼妖剑一并携去”,意味着什么?魏十七心下凛然,九黎急了,这是孤注一掷的决断,动摇了流石峰的根本,形势已经恶劣到此种程度,迫使他不得不亲身前往碧梧岛了? 昆仑派最后的底牌,也要翻出来了。 “也好……”他苦笑一声,把目光投向紧闭的石室,猜测着阮静的命运。 重生,还是殒灭,这是个问题。 话说到无话可讲,只能报以沉默,时间点滴流逝,甬道之中不见天光,魏十七双手抱肘,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等得心焦。关心则乱,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希望越大,往往失望也越大,他无法想象,如果面前的石门永远也打不开,他该怎么办。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美好的愿望,现实没有这么多选择,命运的残忍,正在于此。 不知等了多久,等到焦躁的心再度平静下来,等到几乎要睡着,沉重的石门终于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扶着石壁,踉踉跄跄走出来,衣袍一般沾在身上,一半拖在地上,像婚纱的拖尾。她筋疲力尽,几近于崩溃,浑身上下被汗水湿透,乌黑的头发贴着脸,贴着脖颈,像一根根水草,狼狈不堪。 魏十七猛地睁开眼,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扶住她瘦弱的肩膀,凝神细看。她勉强朝他笑笑,腿一软,扑倒在他怀里,魏十七抬头向石室内望去,只见他所熟识的那个阮静兀自双臂抱膝,漂浮在空中,元气之海渐渐退去,那具不着寸缕的身躯迅速衰老,干瘪,崩坏,化作灰烬。 怀中的小女孩伸出手,努力挡住他的眼,低声道:“别,别看。” 魏十七确认她是阮静,不是卞雅,他不禁微笑道:“好,不看。”说着,俯身将她抱起。 那个人的怀抱,温暖而有力,虽然不习惯亲昵,而且这份亲昵是出于对这具身体里另一个小人儿的宠溺,阮静没有十分拒绝,她说服自己,我实在太累了,然后闭上眼,沉沉睡去。 等她从睡梦中苏醒,已经是三天之后,暴雨在窗外肆虐,无止无休的雨声嘈杂不堪,响成一片。 空气潮湿,床铺黏糊糊的,很不舒服,身上穿着别人的衣物,太大,空空荡荡,并不合身。身体里多了什么东西,说不清道不明,让她有些不习惯。 阮静躺了一会,起身下床,赤脚走到窗边,推开窗,寒意夹杂着水珠扑面而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峰峦如洗,涧谷幽深,近处的栈道贴着山崖延伸,远处的云阁和青冥阁,隐没在滂沱大雨中。 她在无涯观。 阮静回头打量着陌生的静室,在墙边的桌上找到一面铜镜,不知是哪个善解人意的家伙留下的。她扁扁嘴,站到铜镜前,慢慢脱去身上的衣袍,赤条条一丝不挂,干净得像新出生的婴儿。 纤弱的身体,白皙,小巧,细胳膊细腿,稚气未脱的小脸,眉眼没长开,还算是个美人胚子。 阮静挑剔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抚摸着平坦的胸腹,心念微动,眉心放出一道白光,阳锁一跃而出,绕着静室兜了一圈,乖乖地停在她身前。同样是天妖的血脉,天狐给予的压迫,远远超过睚眦,阳锁通灵,察觉到其中的差异,收敛起桀骜跳脱,温顺得像一只小猫。 静室的门忽然被推开,阳锁欢呼雀跃,喜悦的情绪感染了阮静。 “呃,不好意思,你继续……”那个人目光炯炯,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又退了回去,撂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随手掩上门。 什么叫“你继续”?他以为我在做什么?羞恼之余,阮静也生不出责怪的意思,她定了定神,重新披上衣袍,下意识裹严实,隔着门提高声音道:“好了,你进来吧。”r1058(..) 第三十四节 磨刀霍霍向猪羊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三日之后,流石峰玉海内海之中,九黎摄出一头金睛大鹏鸟,落地化为人形,器宇轩昂的一条汉子,魏十七倒还记得他的名字,安德音 最初的惊喜过去,安德音很快发觉,从镇妖塔下脱身并不是什么好事,看看四周都是些什么人,阮静,魏十七,九黎,天禄,这分明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态势。形势比人强,他虽然耿直,也不是一根筋的货,眼珠骨碌碌直转,老老实实待在原地,静观其变。 九黎对他的姿态很满意,若一见面就喊打喊杀,也不配他许以什么好处。他微微颔首,直截了当道:“金睛大鹏鸟的风遁术颇有独到之处,安德音,你陪他二人演练一宗神通,事成之后,送你去接天岭约束群妖,不用再回镇妖塔了。” 安德音闻言又惊又喜,他在镇妖塔下枯守数万年,早就绝了再见天日的心思,没想到一朝时来运转,竟可重获自由。念及自由自在遨游在天地之间,背负青天俯瞰大地,他一颗心变得火热,结结巴巴道:“接天岭……如今都有谁在?” “青牛和玉蟾都死了,还剩下白蛇精和重明鸟,你们都是多年的老相识了。” 安德音一咬牙,道:“好,一言为定!”他豁出去了,明知“演练一宗神通”云云,必定凶险万分,但为博那一线希望,他甘愿赌上性命。 “甚好。”九黎朝魏十七打了个手势,“动手吧。” 魏十七踏上半步,向阮静道:“看仔细了”张口吐出一枚鱼形古锁,黝黑发亮,头尾俱全,眼中镶了一块白石,在空中游弋不定。 受阴锁气极牵引,阮静眉心放出一道白光,阳锁迫不及待蹿出,追逐阴锁而去,二锁忽分忽合,若即若离。(s.) 山河元气锁甫一现形,安德音便脸色大变,寒意打心底腾起,腿脚一阵阵发软,他本能地着地一滚,现出金睛大鹏鸟的原形,双目如电,翅膀一展,已高高飞起,硕大的身影若隐若现,将风遁术催动到极致。 金睛大鹏鸟的风遁术固然神奇,终不能与穷奇的雷遁术相比,阴锁震了数震,疾射而出,化作一道流光,轻而易举就钻入其体内,如附骨之蛆,驱之不及。 与此同时,阳锁吞吐飞天梭,抛出一缕游丝,飘向虚空,一声雷响,风遁术被强行打断,金睛大鹏鸟震出身形,游丝深深没入体内,系牢藏雪剑丸,阴锁将剑丸含/入鱼口,沿着经络迅速游走,安德音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开利喙一声尖啸,音波凝成利箭,射向阳锁。 区区一束音波箭,雕虫小技,何足挂齿,阮静下意识催动青冥诀,谁知掩月飞霜剑竟泯然不觉,她这才醒悟过来,这具身体从未修炼过剑诀,往昔种种,业已成为过眼云烟,她只是借尸还魂的寄客,多年的修为,尽皆成空。 她虽是心性豁达,此刻也深觉可惜,流石峰上,能将青冥诀修炼到剑气境界的,寥寥数人而已,紫阳道人对她寄予厚望,没想到一朝挫败,竟落得如此下场。 赤霞谷,楚天佑,定海珠,嘿,二十四颗定海珠,光芒万丈,那是她噩梦的开始。 心神稍分,阳锁无人控制,自行起便,摇头摆尾晃了几晃,将那一缕游丝悠悠甩起,抛出一个个的线圈,或扁或圆,舒张不定,音波箭射入其中,如泥牛入海,湮灭无声。 阴锁攻,阳锁守,阴阳二锁合一,安德音根本无从抵御,阳锁从他脊背破体而出,游丝穿透经络,缚住原形,他浑身酸软,如被千万只蚂蚁咬噬,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出,耷拉着双翅,不上不下,任人宰割 魏十七听九黎的言谈,颇有网开一面的意思,也不为已甚,制服了金睛大鹏鸟,便即收回阴锁,将其解放。安德音身不由己坠落在地,摔地鼻青脸肿,眼冒金星,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头都抬不起来。 阮静将阳锁收入体内,怔怔道:“我走神了。” “没关系。”魏十七摸摸她的头,又收回手,有些尴尬,他总忍不住把阮静当成那个缠人的小萝莉。 阮静并不在意,低头细细寻思了一遍,道:“我知道了,再来试一遍!” 魏十七目视金睛大鹏鸟,问道:“安德音,你行不行?” 安德音声音颤抖,“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期期艾艾道:“不……不……不行了……” “男人怎么可以说自己不行,快起来!” 安德音把头埋在翅膀下,感到深深的羞耻,他听懂了魏十七的调侃,但他确确实实硬不起来…… 魏十七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拉着阮静走到角落里,将阴阳二锁的种种变化说与她听,阮静听得很仔细,方才的一番演练让她心中有了底,操纵阳锁配合阴锁并不困难,更为艰巨的挑战还在后面。 天禄对安德音嗤之以鼻,这一点点小苦头都受不起,亏他还好意思说“不行”。九黎关照了一声,她满心不乐意,掏掏摸摸,翻出一颗丹药,随手一丢,滚落在安德音面前。 安德音能察觉到对方的轻蔑,但他实在是有苦说不出,山河元气锁钻入体内,游走于经络窍穴,比任何酷刑都难挨,他宁可被抽筋扒皮,至少还痛得爽利些。 九黎道:“吃了它,歇口气,再来一次。” 安德音无可奈何,只得挣起身,将丹药吞入腹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热流从喉咙口淌入腹中,热力散布全身,三千六百个毛孔无一不舒坦。这不是什么糊弄人的便宜货,货真价实,居家必备,安德音觉得轻松了很多,从脏腑到骨节,像被一只温柔的手揉过,妥帖而和顺。 歇了一阵,九黎把安德音唤起,这一次,他拼了老命四处乱逃,然而魏十七与阮静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数息,便将金睛大鹏鸟擒下。 阮静资质过人,演练两次,足矣。九黎没有食言,让天禄将安德音带出内海,交于朴天卫安顿,择日送往接天岭,充当丁原麾下的一名小兵。 阴锁抽雄主,阳锁抽雌儿,要对付碧梧岛的妖凤,须得阳锁攻,阴锁守。九黎寻思良久,从镇妖塔下摄出一头锦纹毒鸩,着地一滚,化作一名妖娆的女子,身披彩衣,媚眼如丝,娇滴滴笑道:“呵,这么大阵势,奴家可消受不起……” 她将彩衣轻轻一振,如同蛇蜕皮一般,拎在手里,光着身子扭着腰肢娉娉婷婷走出数步,身影越来越淡,竟融化在虚空中。 锦纹毒鸩身居异相,继承了一丝三眼步云兽的血脉,能穿梭虚空,其诡异之处,犹在“七遁”之上。r1058 ,阅读请。 第三十五节 又倒了一个 魏十七见怪不怪,三眼步云兽的真身他都见识过,还亲手将其斩杀,区区一头锦纹毒鸩,又何足道。玉海内海,本就是镇妖塔的一部分,有九黎控场,根本不用他操心。 果不其然,九黎冷笑一声,拂袖一挥,锦纹毒鸩从虚空中踉踉跄跄跌出来,俏脸惊恐不安,雪白的身子瑟瑟发抖,惹人**怜。 “罗刹女,别装了。”九黎一眼就看破了她的伎俩,示弱,装可怜,这些小手段在他眼中是**裸的欺诈,对于这些来自另一界的妖族,他知根知底,毫无同情之心。 锦纹毒鸩罗刹女变脸像翻书,立刻换了一副三贞九烈的模样,裹紧彩衣,冷冷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九黎大人待要怎样?” 九黎上下打量着她,他不喜欢一根筋的混球,这种人不知变通,不懂权衡和妥协,他也不喜欢罗刹女,没有下限,毫无廉耻信义可言。他沉吟片刻,开出了自己的条件,与之前对安德音所说一般无二。 “接天岭呵,真让人神往……”罗刹女拇指抵住下颌,轻笑着,并没有像安德音那样又惊又喜。 “如若不愿,也不勉强,你还是回镇妖塔苦挨吧。” 罗刹女不慌不忙,媚眼如丝,娇滴滴笑道:“九黎大人说笑了,这般好事,有什么不情愿的,只是奴家体弱多病,不堪挞伐,还望大人怜惜。” 九黎瞪了她几眼,脸色怪怪的,魏十七在一旁看热闹,边看边笑,就差拿包瓜子嗑磕,“体弱多病,不堪挞伐”,这是何等强悍的对白,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他不信九黎扛得住。 阮静见她如此作态,扁扁嘴,目视魏十七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种调调?” “呃,因人而异吧。”魏十七有些差异,不知她为何出此言。 “那你呢?” “……太腻歪了,还是含蓄一点比较好。” 阮静哼了一声,伸出食指在眉心一点,一道白光射出,阳锁跃到空中,游弋自如,从心所欲。 罗刹女一忽儿冰清玉洁,一忽儿媚态入骨,言笑晏晏,心神却一直放在魏、阮二人身上,见阳锁射出,心中咯噔一响,她设想了种种可能,却没料到自己要面对的,竟是屠戮妖族的第一大凶器。 魏十七察觉到阮静情绪的异样,转念一想,猜测这点小醋意是卞雅身体的本能反应,果然,夺舍还是有诸多的后遗症,阮静和她的这具身体,需要时间来磨合。 他张口喷出阴锁,二锁一高一低,虎视眈眈。 罗刹女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尖叫道:“九黎大人,你欺骗奴家——”话音未落,彩衣收紧,**颤抖,现出锦纹毒鸩的原形,形似山鸡,腿长脖颈长,颈下长满了长毛,通体五彩斑斓,唯有喙和腿呈赤红色。 阮静哂笑道:“绮念破灭了?”心念一催,阳锁扶摇而上,疾如星火。 锦纹毒鸩尖啸不已,浑身彩羽根根倒竖,身形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无穷无尽,四散飞走,不知真身藏于何处。 魏十七暗赞一声“好”,罗刹女这一手“化身万千”的神通,深得个中三昧,以他的眼光,兀自分不清真伪,不过山河元气锁追逐妖气,直取本体,罗刹女幻化出万千虚像,避得过人眼,却避不开阳锁一击。 果不其然,阳锁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疾追而下,直指向阮静。 “好心计!”魏十七心下了然,罗刹女自知山河元气锁出,无可遁形,干脆将真身藏于虚空中,孤注一掷,偷袭阮静,以求一线生机。 阳锁攻,阴锁守,魏十七催动阴锁护住阮静,就在那一刹那,锦纹毒鸩破空而出,弃阮静不顾,连闪数下,恶狠狠扑向魏十七,双翅一展,探出利爪朝他抓去。 狂风凭空而作,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五彩毒雾中,爪似利钩,碧光闪烁。毒鸩嗜食蛇蝎,一爪一啄,乃是她惯用的伎俩,若是被一爪抓实,哪怕铜铁浇铸的头颅,也要多出四个窟窿,即便还有半口气,也扛不过紧接而来的一啄。 罗刹女亦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狠角色,早看出阴阳二锁一攻一守,天衣无缝,若不能及早击破合璧之势,死无葬身之地。她选魏十七下手,也是颇费了一番思量,操纵阳锁的小女孩绝非常人,呼吸间透露着一丝天妖的气息,让她大为忌惮,反倒是那高大壮实的男子,看来只是寻常剑修,不足为虑。 她却没料到,魏十七铸就“金刚”法体,又修炼过敛息术,将巴蛇气息深锁于体内,没有一丝一毫泄漏,而阮静新近夺舍,睚眦的气息泄于体外,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魏十七最不惧的就是肉搏,随手一拳轰出,罗刹女尖叫一声,右爪节节断裂,身不由己倒飞出去,痛不欲生,还没回过神来,翅下一凉,阳锁已钻入体内。 一颗心顿时冰凉,多少年了,她什么时候吃过这等大亏! 毒雾翻滚,五彩变幻,魏十七心中一动,倒不想浪费,飞快地掏出赤玉葫芦,放出那条豢养已久的“玉角”。六翅水蛇嗜毒,嗅到毒鸩的气息,欢喜雀跃,张口便吸,无移时工夫便将毒雾一扫而空。 大势已去,游丝贯穿经络窍**,阳锁高飞,阴锁低驻,将锦纹毒鸩缚于空中,不上不下,生杀只在一念间。 阮静抬头扫了她一眼,手指微微一动,似欲下杀手,魏十七及时握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怎么?心动了,还是心软了?”她浅浅而笑,双眸璀璨如星。 “留着她,有用。”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女狡诈得紧,留着恐生后患。” “无妨,我自有分寸。” 阮静低吟不语,慢慢收回手,道:“好,就听你一回。” 阳锁松开游丝,罗刹女骨软筋酥,如同断线的鹞子,摔了个结实。她自作聪明,若老老实实充当靶子,还不至于遭此大罪,偏要逞能,偷袭魏十七,结果一脚踢在铁板上,废了一只右爪,苦头吃足,差点坏了性命。 虚空之中一阵波动,天禄回转内海,却见一头五彩山鸡伏在地上,右爪软绵绵垂着,血肉模糊,好奇道:“咦,又倒了一个?”r1058(..) 第三十六节 天地将倾九黎出 锦纹毒鸩罗刹女沦为山河元气锁的靶子,伤了治,治了再伤,阮静虽未刻意针对她,但下手毫不留情,吃了这么多苦头,总要回些本才是,罗刹女只能苦挨,度日如年,痛不欲生。 七天之后,阮静逐渐适应了这具新得的身体,山河元气锁的种种变化也了然于胸,继续演练下去于事无补,九黎匆匆叫停,决议再度前往碧梧岛。 朴天卫收下了锦纹毒鸩,问清不会再有第三头大妖出现,便命安德音和罗刹女发下毒誓,取心头精血种入本命牌,着天禄押送二人前往接天岭,交由丁原处置。 安德音倒还罢了,罗刹女却是心思活泛之徒,难保不出什么幺蛾子,依着九黎的本意,是不肯将她放出镇妖塔的,但此妖一手“穿梭虚空”的神通,犹在“七遁”之上,拿来磨练山河元气锁,再好不过了。事了之后,他曾动过“食言而肥”的心思,念及此去碧梧岛,福祸未知,成,区区毒鸩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败,天崩地裂,九州陆沉,无人能幸免,便网开一面,留了她一条小命。 临行之前,尚有数日耽搁,魏十七闲来无事,挥出五色神光,在暴雨中隔开一方小天地,足迹踏遍了流石峰的山山水水,这一次,没有秦贞和余瑶二女陪在身边,反倒是多了一条小尾巴,牵着他的手,亦步亦趋,寸步不离。 一开始,阮静很烦恼,在她的印象里,身体只是一具容器,魂魄抽离后,身体便成为无知无觉的死物,然而卞雅的身体却始终残留着一丝执念,并不那么听命于她,她情不自禁依恋魏十七,希望每时每刻都待在他身边,牵他的手,呼吸他的气息,甚至扑入他怀中,寻求安全和宠溺,就像一头少人关**的宠物。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老实,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努力想把卞雅留下的痕迹赶走,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依恋”已经渗入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成为无法抗拒的本能,并且随着魂魄与肉身的融合,变得越来越强烈。 到后来,她也就想通了,心平气和,这是活下去要付出的代价,承其利者必受其弊,一点点小瑕疵,习惯就好。 跟着他在风雨里跑东跑西,无涯观,观日崖,熊罴崖,鹿鸣崖,三洞四谷,阮静感觉他在缅怀着什么,一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经历。 他没有说,她也没有问。 牵着他的手,走在他身边,她很安心。 暴雨不歇,天地混沌,这一日,九黎终于离开了玉海内海,来到镇妖塔下。 雨水倒卷而上,豁然中分,幕天席地的水帘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分在两边。九黎仰头望向那座九层八面的巍峨石塔,久久不语,在他身旁,清明佝偻着背,气喘吁吁,站都站不直,全靠天禄撑着,才没有倒下去。当年那个唇红齿白,活泼跳脱的小道童,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眼珠昏黄,发落齿摇,脸上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一双手皮包骨头,布满了死斑。 炼妖、青冥、辟邪三大剑灵,终于齐聚于此。 朴天卫还是第一次见到九黎的形貌,他早知炼妖剑和剑灵九黎藏在流石峰,这么多年却缘悭一面,只从紫阳道人的片言只语中得知一二。 他说,天地将倾九黎出。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魏十七站在他身后,忽然问道:“何为剑灵?” 朴天卫知他疑问从何而来,当年他也向师尊问过同样的问题,他想了想,尽可能浅显地为他解说:“飞剑认主,剑生灵性,是为剑灵,剑灵化形,需以剑丝编织法体,通天阵一战后,昆仑元气大伤,青冥剑,辟邪剑,掩月飞霜剑,瀑流剑,冰裂松纹剑,天河剑,罡风剑,诸剑的剑灵尽皆殒灭,之后数万年,能将剑诀推衍至剑灵化形的剑修,屈指可数,寥寥无几。如今这流石峰上,化形的剑灵止剩下九黎、清明、天禄三人而已,只怕之后数万年,也不会有第四人了。” 阮静拉着魏十七的衣袖,依偎在他身旁,心中黯然神伤。 二人交谈了几句,心血来潮,不约而同举首望去,只见无涯观门户大开,御剑宗门人鱼贯而出,自莫安川莫长老以降,老老少少,无一御剑,默然走过栈道,走在山路上,一步步离开观日崖。 九黎掉转头,在天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天禄俯身载起清明,奋四蹄蹈空而去,径直落在朴天卫身旁。 镇妖塔底,斑驳的木门被一只苍老的手推开,孙汀孙嬷嬷最后一个走出来,长长叹息一声,望着九黎道:“别无选择了吗?” “从青冥剑钉在极北高空的一刻起,我们就别无选择了。”九黎早有预感,他本想看一看太一宗的底牌,潘乘年和楚天佑都没有藏私,然而局势并不乐观。 魏十七逃离碧梧岛之时,回头望了最后一眼,他看到雷火劫云化作一个巨大的漏斗,滚滚而下,万道金芒劈落,那是妖凤出手了。司徒凰和妖凤穆胧究竟是什么关系?九黎隐约猜到了几分,那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最坏的结果,他需要面见潘乘年,确认这一点。 见他心意已决,孙汀无言以对,只得恋恋不舍走下观日崖。 御剑宗的门人逶迤而行,一路来到石梁岩,避入冷泉洞中。朴天卫将手按在天禄犄角上,若有所思,低声道:“要开始了吗?” 话音未落,一声雷响,镇妖塔光芒万丈,铭刻在塔身的符箓骤然亮起,妖气冲天,暴雨蒸腾,顷刻间一扫而空,现出朗朗青天,一轮如火的赤日。 九黎举手一拍镇妖塔,厉声喝道:“醒来!” 莽莽昆仑犹如巨龙翻身,地动山摇,烟尘四起,观日、熊罴、鹿鸣三座山崖四分五裂,无涯观坠入深谷,镇妖塔节节拔高,直插霄汉。 阮静微张着小嘴,嚅嚅道:“这是……这是……” 魏十七揽住她的肩膀,道:“镇妖塔,即是炼妖剑。” 法相真人炼妖剑,洞天至宝演化出一座接连真实与虚妄的石塔,将妖族的魂魄肉身分离,肉身留在炼妖池中,魂魄镇压在塔下,数万年如一日,矗立在观日崖,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风雨不动,如山,如岳。 当年,在踏入通天阵之前,法相真人没有带走炼妖剑,相反,他留下了九黎和孙汀,为昆仑保存了某种可能,最终,一十四位昆仑祖师陨落在通天阵中,幸存的尹陌北、邵西闽、应默宁不负所托,挽狂澜于既倒,赢得一场惨胜。 物换星移,年月悠悠,九黎是镇妖塔的主人,孙汀是镇妖塔的看门人,二人超然于物外,共同守护这方洞天,直到这一天,九黎将炼妖剑从沉睡中唤醒。 命运终于走到了最后的时刻。r1058(..) 第三十七节 多看了一眼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观日崖上,是一座九层八面的石塔,观日崖下,尚有七十二层,眼看镇妖塔节节拔高,至九九八十一层后,塔基由实转虚,最后只剩下一抹淡影 高塔漂浮于天地间,塔尖是真实的存在,塔基是虚妄的世界。九黎伸手一招,镇妖塔急剧缩小,化作一柄二尺七寸长的飞剑,藏于鞘中,不露锋芒,稳稳投入他手中。 九黎将炼妖剑系于背上,低头望着山崖间一片狼藉,不堪入目,观日崖夷为平地,玉海毁于一旦,鹿鸣崖和熊罴崖上的禁制无一幸存,御剑宗经营万年的道场,只剩下一片废墟。 他足踏虚空,衣袂飘飘,缓步来到朴天卫身前,道了句:“流石峰就拜托了。” 法相真人的剑灵,默默守卫昆仑数万年,论辈分,无人能出其右,他有资格这么说。朴天卫知道他这一去,是孤注一掷,赌上了昆仑的根本,当下也不多言,言简意赅应了一声“好”。 九黎深深望着流石峰的一峰一涧,一草一木,颇有眷恋之意,最后目视清明,朝他微微颔首,衣袖一拂,将魏十七、阮静二人卷于其中,一跺脚,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外。 仿佛失去了支撑,暴雨再度从天而降,无穷无尽,将流石峰吞没。 九黎驾遁光闪了数闪,破空而去,越过莽莽昆仑,投连涛山而去。他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天地元气的震荡瞒不过渡劫期的大修士,敌友未明,连涛山钟声不绝,响彻云霄,鹤唳峰飞起一道青光,斧皴峰飞起一道白光,不约而同截住九黎。[超多520小说] 来人正是太一宗掌门潘乘年,风雷殿殿主楚天佑。 九黎将遁光一停,视线落在楚天佑身上,“咦”了一声,道:“原来太一宗多了一位渡劫期的大修士,可喜可贺!” 潘乘年双眸幽深似海,注视良久,却看不透对方的虚实,他心下暗自警惕,淡淡道:“敢问阁下是谁,造访太一宗,有何贵干?” “一部《太一筑基经》,造就两大宗门,昆仑太一,红花白藕本是一家。”九黎反手将背上飞剑拔出,笑道,“潘掌门,你不认识我,不怪,我且问你,可识得此剑?” 潘乘年凝神望去,飞剑貌不惊人,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他皱起眉头,正待开口,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又多看了一眼。 只是因为多看了一眼,他顿为之动容,脚下先天鼎一颤,嗡嗡作响。 在那一刹那,他眼前一花,飞剑漾出十数道妖魂,天狐,天狼,巴蛇,夔牛,睚眦,朱雀,玄龟,螭龙,青鸟,缠绕剑身,束缚不去,无声地咆哮着。 “法相真人炼妖剑,你是……九黎前辈?” 楚天佑大吃一惊,这柄平平无奇的飞剑,就是传闻中的洞天至宝炼妖剑?潘乘年为何称他“前辈”,莫非他是法相真人的衣钵传人? “正是炼妖剑。”九黎还剑入鞘,“能否见信于潘掌门?” 潘乘年颔首道:“前辈言重了,请暂借一步说话。” 他向楚天佑看了一眼,后者会意,随手祭出瀑流剑,黑烟滚滚,东溟鬼城横空出世,阴风阵阵,鬼哭狼嚎。 “请 !”潘乘年伸手示意,当先踏入鬼城之中。 九黎是操纵魂魄的大行家,哪里将区区鬼魂放在眼中,只是陌北真人的瀑流剑,遗失已久,怎地落在楚天佑手中?他不禁多看了几眼,只作不知。 三人踏入东溟城,来到一户院落坐定,九黎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问道:“潘掌门,之前碧梧岛一战,胜负如何?” 潘乘年略一犹豫,苦笑道:“失算了,那司徒凰乃是妖凤穆胧浴火重生,经历生死轮回,重塑妖身,虽然年幼,神通却毫不逊色,我等不是她对手,铩羽而归。” “集香木.,复从死灰中更生?” “正是。” “损失可大?” “折损了一具身外化身,悉心栽培多年的两名女弟子,双双殒命,卞慈被三昧真火焚灭,尸骨无存,卞雅魂飞魄散,阳锁就此遗失,不知所踪。昆仑弟子魏十七御剑遁去,侥幸逃脱大难,再也没有回连涛山,后来得知,他一路马不停蹄,径直逃回了流石峰。” “那司徒凰神通如何?” “神通广大。”潘乘年顿了顿,“浴火重生之后,此女修炼碧萝派七卷无字天书,业已勘破炼神,步入渡劫,将三昧真火淬炼到极致,雷火劫云困不住,反为其吸入体内,先天鼎和灵台方寸灯也奈何不了她,我与她斗了三天三夜,她挥洒自如,尤有余力,并未现出妖凤真身,到最后真元不济,只能落败而走。” 数万年前,昆仑派与碧萝派东西相望,并称双雄,前者传下《太一筑基经》,包罗万象,开创剑修玄修二脉,后者从三株碧玉梧桐下得了七卷无字天书,奉为至宝,历代无人能识,没想到落入妖凤穆胧之手,竟被她勘破其中的奥妙,以妖身修炼天书,终至于大成。 潘乘年试探着道:“妖凤神通广大,前辈纵然将她制服,缺了山河元气锁,也无从抽取妖元,回馈天地,那个……于事无补。” 九黎哂笑道:“山河元气锁在此。”他衣袖一展,将魏、阮二人放出。 潘乘年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道:“阿雅,原来你还活着!” “她已经不是你的女徒卞雅了,昆仑派的阮长老借用了她的身体,夺舍重生。此二人,一人祭阴锁,一人祭阳锁,阴锁守,阳锁攻,剿灭妖凤,是我等最后的机会了。” “阮长老?可是岳朔之女,紫阳道人之徒阮静?”潘乘年不觉看师弟一眼,记起他曾提起,赤霞谷一战,以二十四颗定海珠重创阮静,毁其肉身,这个仇怨可结得不小。 “正是。天狐后人,夺舍睚眦血脉,有她驱使阳锁,只在卞雅之上。”九黎郑重其事,一字一句道,“潘掌门,时日无多,我携炼妖剑亲身至此,已经表明了诚意,太一宗可愿再往碧梧岛一行?姑且尽人事,听天命!” 潘乘年低头沉吟良久,问了楚天佑一句,“师弟,你怎么看?” 楚天佑笑道:“唯师兄马首是瞻。” 潘乘年叹道:“好,事在人为,人定胜天,那就再与妖凤斗上一斗!”r1058 ,阅读请。 第三十八节 坟头上跳舞 暴雨再度转为骄阳,如火如荼,中原大地江河干涸,赤地千里,民众不堪其扰,盗贼蜂起,搅得四方不宁。 茫茫东海水汽蒸腾,一丝风也无,天光云影下,碧梧岛是湛蓝宝石上一点翠绿瑕疵。 司徒凰站在碧玉梧桐下,眼帘低垂,鼻息沉沉,似睡,似醒,神游物外。 卢胜魂不守舍,翘首以盼,司徒掌门有通天彻地之能,答应替他重塑肉身,却迟迟没有动手,眼看着元婴一天天虚弱下去,他等得心焦,不敢催,又不敢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没头的苍蝇,团团转。 元婴出窍,遨游万里,朝发苍梧,夕至县圃,然而卢胜尚未修炼到此等境界,失却了肉身,元婴如野鬼居无定所,惶恐不安,再拖上个十天半月,只怕元婴溃散,百年的苦修成南柯一梦。 碧玉梧桐亭亭如盖,先天乙木之气滋养着司徒凰的身体,绵延不绝,每时每刻都发生细微的改变。不同于妖族以天地元气日月精华淬炼躯体,成就“琉璃”、“金刚”、“铁檀”、“玉晶”等诸般法身,七卷无字天书,修至大圆满,旨在凝炼不死不灭的三十二如来金身。 一气化三清,化的是三具身外化身,三十二如来金身,却是只得一具,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 败而后成,破而后立,当年妖凤穆胧突破通天阵,一飞冲天,抟扶摇而上九万里,逃出生天,降落在东海,吃尽碧萝派门人,拖着残破之躯,踏遍碧梧岛,在三株碧玉梧桐下得了七卷天书,参悟万载,终有所得。 然而通天阵逆转乾坤,威力无穷,妖凤的伤势一日重似一日,虽得天书,也只能望而兴叹,无力修炼。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置于死地而后生,穆胧思忖再三,决意以三昧真火**,脱胎换骨,更生为幼凤,弃“穆胧”旧称不用,自名“司徒凰”,险而又险地度过最初数千年,甫一塑就妖身,便即修炼七卷无字天书。 妖凤五行亲火,得益于碧玉梧桐下的先天乙木之气滋养,进展奇速,一路势如破竹,数十年间,接连破境,业已步入渡劫,着手凝炼三十二如来金身。 金身成就不易,错非太一宗来势汹汹,她断不会离开碧玉梧桐,出手相逐。 司徒凰一入定,就是七天七夜。 在这七个昼夜里,卢胜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等死,死亡必然降临,不知何时降临,他忍受这煎熬和折磨,心性一天天扭曲,咬牙切齿,一夜白头。他不敢怨恨司徒凰,但他对太一宗恨之入骨。 元婴虚弱不堪,希望变成绝望,正当他切齿惶恐之际,司徒凰从碧玉梧桐下走了出来。 卢胜忙不迭迎上前去,满脸希冀。 司徒凰打量着他小小的身躯,淡淡道:“元婴出窍,肉身毁坏,延命之法无非夺舍与合体二途。你愿夺舍,抑或合体?” 合体乃是邪魔外道延命的手段,以魂魄融合为根基,寄存于妖物的躯体内,意识不灭,修为不减,寿元亦可增加三五百年,但后患无穷,往往性情大变,残暴嗜血,逐渐丧失神志,最终沦为一具行尸走肉。 卢胜心知肚明,魂魄夺舍,元婴修为尽失,碧梧岛不养废人,活着,就等同于死去。他咬着牙道:“弟子愿跟妖物合体,杀上连涛山寻仇,食其肉,啖其血,敲其骨,吸其髓,寝其皮,薅其毛……” 司徒凰打断他,“太一宗那几人,你没有机会的。” 迎头一棒,卢胜一口气堵在胸中,无处宣泄,憋了良久,恨恨道:“至少寿元倍增,老而不死,熬到底,在仇人的坟头上跳舞!” 司徒凰看了他一眼,估摸一二,道:“既然如此,也罢——”她伸手一招,从海边摄来一头硕大的黑甲龙龟,不由分说,将卢胜的元婴往龙龟体内一按一抹,施展大神通,催动合体之术。 卢胜连连惨叫,痛不堪言,识海之中,龙龟的魂魄气势汹汹扑上前,与他战作一团。成败在此一举,生死在此一搏,卢胜忍着痛,奋起余力,拼命厮杀吞噬,二道魂魄滚滚激战多时,卢胜勉强占得上风,将龙龟禁锢于一隅。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卢胜精疲力尽,再无余力融合魂魄,他将头尾四肢缩入壳中,龟甲上浮现出一张人脸,怨毒之色溢于言表,脸颊抽搐了几下,合上眼帘沉沉睡去。 司徒凰看得极准,这头黑甲龙龟亦是久炼成精的老妖,以卢胜的魂魄之力,恰好能将其降服,既然他要“熬到底,在仇人的坟头上跳舞”,赠他一头龙龟合体,再好不过了。 魂魄融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少则数年,多则十载,司徒凰了却卢胜的心愿,正待回到碧玉梧桐下凝炼金身,忽然心有所感,举头望向极西之处的高空。 “还不死心吗?”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已经变作淡金色,身影一晃,衣衫猎猎作响,疾投西方而去。 彤云滚滚而来,潮水般淹没了青空赤日,雷声隆隆,金蛇狂舞,东海之上风起浪涌,惊涛连天。 “小心,那是雷火劫云!”潘乘年一踩先天鼎,试图将其收入鼎中,不想雷火劫云被妖凤吸入体内,重加洗炼一番,已跟太一宗无缘,非但不听使唤,反而劈下十数道雷火,逼得他不得不暂避锋芒。 若在平日,潘乘年全力催动先天鼎,多花些工夫,自能将雷火劫云降服,但妖凤隐身于一旁,虎视眈眈,他哪里敢分心,当下足踏先天鼎,降在海涛间。 楚天佑知道妖凤的厉害,也不托大,与师兄并肩而立,二十四颗定海珠环绕周身,此起彼伏,护得周全。 滔天巨浪被定海珠一镇,顿时安稳下来,东海平静如镜,波澜不惊。 九黎御炼妖剑飞在空中,雷火接连劈下,没入他体内,泯灭无踪。他审视着云与海之间的虚空,长笑道:“司徒凰,九黎在此,何不现身一见!” 等了片刻,久久不见回音,九黎朝潘乘年颔首示意。潘乘年探出五指,施展“五气朝元”的大神通,天地元气鼓荡,勘破一切虚妄。 虚空之中,司徒凰的身影若隐若现,若真若幻,缥缈如轻烟。 潘乘年擎出灵台方寸灯,托在掌心,灯火摇曳,一点微光照彻天地。 司徒凰不闻不问,只顾盯着九黎的双眸,脸色变幻,低声道:“请了厉害的援手来,难怪……”r1058(..) 第三十九节 先有吾党后有天 九黎二指一弹,一缕青灰色的剑丝飞出,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司徒凰催动三昧真火,连看数眼,都被剑丝轻巧避开,飘飘悠悠,忽地隐没不见。 这一手“剑丝成阵”的神通,司徒凰亲身领教过,当年在通天阵中,法相真人举手投足,挥出数十道剑丝,结成剑阵,仓促之下,她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为其所趁,心神不宁,才被通天阵重创。 九黎与法相真人关系匪浅,只怕承其衣钵,青出于蓝,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人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里,用过一次的招式对她是没用的,更何况,她不在通天阵中。 横贯长空的雷火劫云蓦地静止,雷声隆隆,金蛇万道,时隐时现,司徒凰伸出纤纤玉手,随意一扯,雷火滚滚而下,在她掌心急速旋转,凝成一团跳跃的雷火,劈啪作响。 潘乘年在忌惮之余,深为之可惜,司徒凰将雷火尽数抽空,劫云毁于一旦,再也不能回复原状,太一宗的护山大阵,就此成为绝响,他无颜面对师门,可发一叹。 九黎双手一拍,剑丝颤动如弦,下一刻,一化十,十化百,结成剑阵,将对手困住,然而就在将分而未分的刹那,司徒凰素手一振,将雷火抛出,正中那一缕剑丝,二者相合,悄无声息,湮没于无形。 数息后,一团耀眼的白光炸开,天旋地转,海枯石烂,虚空绽开无数裂痕,肆虐交织了一阵,渐渐隐去。 九黎脸上闪过一丝忧色,司徒凰的实力如此之强,他虽暗藏着山河元气锁的杀手,却不知管不管用。 这样的对手,已经很多年没遇到了,自从法相真人把他留在流石峰起,他就没有再出手过。冲破通天阵,拖死一十四位昆仑祖师,其中更有三位洞天真人,天妖的强横可见一斑,镇妖塔下紫阳道人那一剑,他记忆犹新,域成锢天地,一剑破万法,以无上剑域斩杀天狼魏云牙,尤要借助祖师留于其体内的一缕青冥剑丝,妖凤浴火重生,修炼七卷无字天书,更在魏云牙之上,今日一战,他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若不能胜,全身而退又有什么意义? 九黎长叹一声,足尖轻轻一点炼妖剑,心意已决,长吟道:“混沌从来不记年,各将妙道补真全。当时未有星河斗,先有吾党后有天。” 楚天佑微一错愕,这四句诗,题于《太一筑基经》的首页,据说是开创昆仑一脉的通天真人亲手所录,他不知看了多少遍,早已烂熟于胸。九黎忽出此语,在暗示些什么? 潘乘年良友感慨,“先有吾党后有天”,昆仑派太一宗,一脉相承,为了同一个目标,今日走到一起,自当尽弃前嫌,戮力同心。他将灵台方寸灯晃了晃,光影摇曳,不停变幻着形状,忽地一凝,跃出一人来。 那人骨架宽大,手长腿长,浑身上下蒙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双目血红,如两枚宝石,提着一柄狰狞大斧,足踏虚空,直奔妖凤而去。 灵台方寸灯,微光照彻天地,有光必有暗,阴影傀儡应念而生,无畏无惧,不死不灭,举手投足都有渡劫期的修为。 潘乘年的强大正在于此,楚天佑纵然勘破炼神,步入渡劫,也只能甘居其下,一气化三清,三具身外化身,再加上灵台方寸灯召唤出三个阴影傀儡,鼎盛之时,七名大修士一齐出手,天下能与之抗衡者,寥寥无几。 不过潘乘年的本体藏于鹤唳峰山腹中不出,三具身外化身,在极北之地的高空先折了一具,与司徒凰激战又折了一具,实力大损,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楚天佑见阴影傀儡现身,心中一沉,强自按捺下远遁的心思,见师兄就此收手,不再继续催动灵台方寸灯,唤出第二个阴影傀儡,这才松了口气。阴影傀儡禀性混乱,残暴嗜血,杀人不分敌我,潘乘年一气化三清,一具身外化身,只能压制一个阴影傀儡,若再多一两个,那便玉石俱焚,反噬己身了。 既已出手,那就战吧,楚天佑偷偷祭起二十四颗定海珠,往司徒凰后脑砸去。 阴影傀儡迎面扑来,司徒凰微微冷笑,之前在碧梧岛激战,三个傀儡齐出,持定斧、枪、剑,走马灯般地围着乱打,如癫如狂,她尚且不惧,何况只有一个!她将嘴一抿,吹出一线烈焰,傀儡举起斧面一挡,烈焰席卷而去,将其连人带斧一并吞没,烧成一个火人。 这火,不是凡火,而是妖凤体内孕育的三昧真火。 阴影傀儡尚未近身,即遭致命一击,踉踉跄跄退后数步,一头栽落到海中,阴影扭曲,不再能维系人形。海水顷刻间变成一口煮沸的大锅,猛地下沉数丈,水汽蒸腾而起,被劫云一吸而尽,密云不雨。 司徒凰以三昧真火一击,击溃阴影傀儡,忽觉脑后生风,心知有人偷袭,伸手在额头轻轻一推,八片顶阳骨豁然中开,云霞明灭,一株幼树冉冉升起,舒枝展叶,颤颤巍巍,将二十四颗定海珠稳稳托住,竟不得下。 楚天佑定睛细看,只见那幼树通体碧绿,枝干挺拔,叶近心形,片片舞动,正是一株碧玉梧桐。 原来妖凤在碧梧岛修炼七卷无字天书,万载光阴悠悠,她别出心裁,将碧玉梧桐分了一株幼苗,炼入体内成就至宝,定海珠杀伐惨烈,犀利无双,仓促间竟不能击破。 潘乘年将先天鼎一蹬,宝鼎倏地飞到司徒凰脚下,张开洞天,一道青光冲天而起,辰宿列张,山川河流,沙漠荒原,飞禽走兽,无数影像轮转不休,将对手牢牢吸定。 司徒凰虽不惧,却也不愿以身涉险,投入先天鼎孕育的洞天之内。她心念微动,张口深深一吸,意图收回三昧真火,却骇然发觉,灵台方寸灯唤出的阴影傀儡并未毙命,反倒死死缠住三昧真火,挣扎不休,一味朝海底潜去。 三个阴影傀儡,兀自奈何不了司徒凰,潘乘年早有定算,此举不为克敌,意在拖住三昧真火,限制她一桩厉害的手段。 司徒凰早已将三昧真火淬炼到极致,如臂使指,从心所欲,她正待弹出一点精血,催动真火,一举将阴影傀儡焚灭,头顶忽然一暗,急抬头,却见一座九层八面的石塔冉冉压下,悄无声息,重逾山岳。 炼妖剑隐,镇妖塔出。r1058(..) 第四十节 三十二如来金身 m. 镇妖塔,先天鼎,硕果仅存的两件洞天至宝,将司徒凰定在空中,楚天佑哪还不知趣,收起二十四颗定海珠,闪身站在一旁,静观其变,眼看镇妖塔一寸寸落下,司徒凰头顶的碧玉梧桐瑟瑟颤栗,一片片叶子飘落枝头,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司徒凰仰头望着黑黝黝的塔底,妖魂缠绕,透出若干熟悉的气息,天狐,天狼,巴蛇,夔牛,睚眦,朱雀,玄龟,螭龙,青鸟,有些交情匪浅,有些只是点头之交,有些不屑一顾,他们都成为了镇妖塔的一部分,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离开。 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之色,无暇顾及三昧真火,将肩头一晃,现出妖凤原形,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龟背,燕颌鸡喙,五色备举,一声清啸,穿云裂帛,滚滚劫云朝四下里一分,露出湛湛青天,炎炎赤日。 妖凤双翅一展,身影一阵模糊,似要破空遁去,镇妖塔和先天鼎双双嗡鸣,禁锢天地,将其强行摄了回来。 九黎将衣袖一挥,一道白光闪过,魏十七、阮静脚踏如意飞舟,霍然现形,二人蓄势已久,甫见天日,便双双出手,阴锁驻,阳锁出,去若流光,妖凤为镇妖塔先天鼎所制,竟不得闪避。 半空中一声雷响,妖凤身躯涣散,现出一具如来金身,趺跏而坐,毫光万道,眉心印着一株碧绿的幼树,舒枝展叶,正是她炼入体内的碧玉梧桐。 九黎脱口叫道:“三十二如来金身——不对,三十二相未满,差远了!” 他目光锐利,一眼看出妖凤并未将如来金身修炼至大圆满,三十二相未全,仅得其七,哪七相,足安平相,千辐轮相,身如师子相,四十齿相,梵音深远相,眉间白毫相,顶肉髻相。 阳锁直奔金身眉心而去,妖凤不慌不忙,伸出食指一点,鱼口击中指尖,竟不得寸进。 九黎心中一沉,山河元气锁果然击不破如来金身,妖凤修炼了七卷无字天,业已脱胎换骨,不能以天妖视之了。 妖凤拇指一弹,正中鱼腹,阳锁哀鸣一声,疾飞而回,阮静伸手接住,轻轻抚慰,回头望了魏十七一眼,后者踏上半步,挡在她身前,眯起眼睛注视着如来金身,低声道:“只怕势不可为,我们只是……打酱油的……” “什么打酱油?” 魏十七无暇解释,暗暗催动如意飞舟,不动声色地退出战局。妖凤,九黎,潘乘年,楚天佑,这种顶尖大能的争斗,还不是他能够插手的。 九黎将心一横,催动镇妖塔压下,塔底豁然中开,现出一口大池,水作纯碧,波澜不惊,赫然便是炼妖池。 妖凤察觉到危险的征兆,接踵而来的一击,必定天翻地覆,倒转乾坤,她双眉一皱,从眉心挤出一滴淡金色的精血,抿嘴轻吹,精血一闪而逝,不偏不倚,落入三昧真火之中。 三昧真火得精血之助,如虎添翼,只一卷,便将阴影傀儡焚为灰烬,转而掉头直上,朝镇妖塔扑去 成败在此一举,楚天佑及时祭起二十四颗定海珠,将三昧真火截住,潘乘年催动灵台方寸灯,又唤出一持枪的阴影傀儡,奋不顾身扑上前。 九黎双手负于背后,衣袖猎猎,目视镇妖塔,念了一个“咄”字,炼妖池忽然倒倾,碧水劈头盖脸砸下。 一池水,便是一池天一癸水之精,一旦泄出,足以冲垮万里昆仑,九黎敢下此杀手,冒天下之大不韪,全赖有洞天至宝先天鼎承接天一癸水之精,才不至于毁坏这方天地。 妖凤五行亲火,为天一癸水之精所克制,躲不掉,避不开,只能硬抗。她右手结无畏印,左手施与愿印,碧玉梧桐从眉心跃出,浮于脑后,枝叶轻轻摇曳,泛出一轮金光,檀口微张,吐出梵音,合正直、和雅、清彻、深满、周遍远闻五种清净相。 梵音清越,响彻天地,搅动天一癸水之精,四散飞洒,没有一滴落在妖凤身上。 潘乘年全力催动先天鼎,张开洞天,将天一癸水之精尽数收入其中,真元狂泻,先天鼎嗡嗡颤动,若不堪重负。 九黎厉声喝道:“阳锁攻,阴锁守,再试一次!” 阮静应声催动阳锁,白光闪了数闪,躲过飞洒的天一癸水之精,鱼口啄入妖凤肚脐,半身入内,鱼尾在外,挣扎扭动着,仍破不开如来金身。 九黎又喝道:“潘掌门,先天鼎如何?” 潘乘年长笑道:“混沌从来不记年,先有吾党后有天。九黎前辈只管放心!” “好!”九黎将身一耸,化作一道流光,投入镇妖塔中,“哗啦”一声巨响,炼妖池中的天一癸水之精倾泻而下,毫无保留,梵音持续了数息,骤然消散,碧玉梧桐漾出一圈又一圈金光,死死抵住,又多撑了数息,三十二如来金身便直接暴露在天一癸水之精下。先是肌肤浮现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痕,淡金色精血渗出,接着皮肉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溃散,磷磷白骨迸开无数冰纹状的裂痕,节节折断。 山河元气锁终年藏身于炼妖池中,视天一癸水之精如无物,阳锁趁着妖凤金身难保,顺势一钻,已没入其体内,口衔飞天梭,扯起一缕致命的游丝,循着经络窍穴游过。 然而到此为止了,一池天一癸水之精,已尽数泻下,投入先天鼎中。潘乘年撑得形销骨立,灯枯油尽,勉强将先天鼎收起,避让在旁,已无力再战。 妖凤深深吸了口气,响得异乎寻常,这一吸,白骨愈合,血肉重生,阳锁越游越慢,鱼入淤泥,难以为继。 镇妖塔距离她头顶不足数丈,妖凤金身尽复,少了先天鼎的牵制,单凭镇妖塔哪里禁锢得住,只见她左一晃,右一晃,足踏虚空,一步步走出镇妖塔的阴影,视线沿着那一缕游丝移动,落在了阮静身上。 以妖凤之强,屠戮阮静,易如反掌,阮静一旦出了意外,阳锁无人操纵,纵使灭杀妖凤,也无补于天地。 功亏一篑,九黎底牌尽出,兀自奈何不了妖凤,七卷无字天,三十二如来金身,他输得不冤。r1058 ,阅读请。 第四十一节 探路的先行者 司徒凰的目光冷冷投来,阮静神魂固然不惧,身体却像没骨头似的,软作一团,全赖魏十七揽住她的腰肢,才不至于丢丑。阮静心中颇为恼火,咬着牙怒其不争,但这也怪不得她,睚眦虽然跻身天妖之列,却禁不起龙威凤怒,只被她看了一眼,就软成这副模样。 视线余光扫过魏十七,他顿时毛骨悚然,心如擂鼓,体内妖元失去控制,左冲右突,巴蛇的虚影从后背腾起,森然盯着妖凤,毫无惧色。 “原来是你……”司徒凰微一错愕,记起当年的情分,犹豫片刻,没有痛下杀手。她右手平平一推,魏、阮二人身不由己飞出十余丈,游丝牵动阳锁,从她体内退出,疾飞而回。 这是网开一面,饶了他们一命,魏、阮二人急忙收起山河元气锁,远远观望。 楚天佑何等机敏,见如来金身摆脱镇妖塔的束缚,急将二十四颗定海珠召回,护住周身,潘乘年手托灵台方寸灯,脚踏先天鼎,亦退避三舍。二人退得恰到好处,下一刻,三昧真火冲天而起,将阴影傀儡吞噬一空,烈焰熊熊,凝结成一座赤红的莲台,二十四品,将如来金身稳稳托起。 司徒凰举头望向镇妖塔,那座罪恶之塔,梦幻之塔。 九黎身在塔中,燃烧妖魂,作倾力一击,塔身符箓尽数亮起,如苍穹群星,熠熠生辉。 正当千钧一发之刻,天地异变,暑热退却,源源不断涌入此界的离火之气骤然消失,寰宇恢复清明,春风和煦,细雨蒙蒙,滋润着大地万物。 九黎和司徒凰心有所感,一在塔内,一在塔外,不约而同举头遥望,望向极北之地。 罡风肆虐,片云也无,青冥剑钉在虚空中,微微颤抖,忽然发出一声哀鸣,裂缝被大力硬生生撑开,一条粗壮胳膊凭空探出,左右摸索了片刻,将青冥剑摘在手中,一个身影顺势挤入,回手一捏,施展大神通,将通往彼界的门户合拢。 他将青冥剑上下看了一回,赞道:“好剑!”轻轻一抖,将散失在外的剑灵收回剑中。 流石峰温汤谷中,清明倚树而坐,面对汩汩温泉发呆,忽然心血来潮,闷哼一声,一团微光从颅顶飞出,投极北而去,老朽的身躯崩散为无数剑丝,渐次隐没在虚空中。 天禄吓了一跳,呆呆望着他消失的地方,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悲哀。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不知再要等多少年,清明才能迎来下一次剑灵化形的机会。 她的命运,又如何呢? 东海之上,剑拔弩张的局势缓和下来,九黎从镇妖塔中飞出,脸色变幻,司徒凰也没有趁机出手,低头沉吟不语,似乎遇到了棘手的大难题。 雨丝连绵不绝,打湿了众人的衣衫,谁都没有出声,一个个侧耳倾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司徒凰率先打破僵局,道:“只来了一个,探路的先行者,朝这里来了。” 九黎道:“知道是谁吗?” 司徒凰心中有数,却没有回答,冷笑道:“你这个蠢货,这座塔,禁锢了太多的妖魂,简直就是指引他赶来的灯塔!” 九黎心中一凛,急忙将镇妖塔一拍,塔身剧烈颤抖,迅速缩小为一柄古剑,然而已经太迟了,一声怒号,从极北鼓风而来,刹那间淹没了天地。 司徒凰暗暗叹息,若她修成三十二如来金身,自不惧来人,眼下之计,唯有暂避其锋芒了。当下一拍颅顶,金身溃散,恢复了妖凤的原身,将双翅一展,身影蓦地消失,一飞冲天,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竟弃了栖身万载的碧梧岛,不知所踪。 九黎一颗心沉到谷底,涩然道:“大敌降至,你们速速离开此地,逃得越远越好,再迟,就来不及了。” “大敌将至?”潘乘年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几分。 “天妖的宿敌,那一界的强者,终于被他们打开这方洞天,冲了进来!”九黎长叹一声,催促道,“快走吧,死生有命,能多逃一个就多逃一个,给这方天地留几分希望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潘、楚二人对视一眼,妖凤仓皇而走,九黎如此颓废,这一场风波,断然非同小可,一时也不及细想,当下各御至宝,驾遁光飞去。 九黎将炼妖剑归入鞘中,闪到魏十七身旁,连剑带鞘塞入他手中,低声道:“拿着,仔细藏好,他们既然能进来,你们就可以出去。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出此界,入彼界,收了洞天灵宝,是挽救这方天地的唯一机会。” 阮静终究隔了一层,不清楚这个世界最根本的秘密,魏十七却明白九黎这几句话的分量,他也是果决之人,接过炼妖剑,收入剑囊之中,道一声:“珍重!”从眉心挤出剑丸,御起藏雪剑,带着阮静疾飞而去。 九黎目送二人远去,心神一阵恍惚,世事叵测,变生肘腋,谁能预料到这种种变化,大敌处心积虑要打开此界,一劳永逸地剿灭天妖,对他们来说,万载悠悠岁月,只是短短百年光阴。 此界的万载悠悠岁月,彼界的短短百年光阴。 现在,他们终于进来了,虽然只是一条小小的裂缝,虽然只是一个探路的先行者。 战争的阴影,业已出现在天际。 怒号之声越来越响亮,撼天动地,震耳欲聋,九黎张开双臂,缓缓升上天空,面向北方,一缕缕剑丝从体内抽出,隐没在虚空中,布下宏大的剑阵。 他知道镇妖塔下妖魂的一切秘密,他知道来人的强大,地渊黑龙,碧梧妖凤,首穷天狐,北漠天狼,龙泽巴蛇,这些强横绝伦的天妖是他们的手下败将,一战而溃,被迫遁入洞天灵宝避难。 这具身躯得自法相真人,虽然迟了数万年,现在还给他,还来得及。 真人九泉之下若有灵,想必也会欣慰吧。 在他身后,魏十七压低藏雪剑,贴着海面飞遁而逃。这一次,他没有将遁速催到极致,生怕滚滚雷音惊动了大敌。阮静紧紧抱住他的腰,满头秀发在风中飞舞,心情忽地平静下来,她闭上眼睛,把头埋在他怀里,任凭他把自己带往哪里。 怒号声蓦地消失,余音犹在耳边徜徉。 魏十七抚摸着阮静的脸庞,呼吸着她的体香,低声道:“开始了。”r1058(..) 第四十二节 六月债还得快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魏十七催动藏雪剑没入东海,以五色神光镰开路,海水汹涌澎湃,分在两边,二人径直闯入深邃的海底,躲在礁石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两只受惊的xiao兽。 一道黑色神光将海水隔绝在外,阮静忍不住笑了起来,xiao手揪着他的衣襟,轻声道:“那人,有那么厉害?” 魏十七下颌抵在她头ding,随口道:“不知道,没见过。妖凤和九黎忌惮成这副模样,一个避之不及,一个慷慨赴死,嘿嘿,嘿嘿……” 阮静出着神,呆了片刻,道:“剑灵也会死吗?” “身死,一dian灵性不灭,等待下一次化形的机会。” 话音未落,炼妖剑在剑囊中跳了数跳,再度安定下来。魏十七暗叹一声,将炼妖剑取出,拿在手中,尚不及细看,一dian微光穿过神光,蓦地浮现,绕着他转了数圈,一头扎入炼妖剑中,消失不见。 “那是……九黎?”阮静伸手摸了摸剑鞘,若有所思。 “结束了,这么快……”魏十七嘀咕了一句,迅速把炼妖剑收入剑囊中,想了想,还不放心,扯过一道青色神光,将剑囊团团裹起,密不透风,这才定下心来。 剑鞘、剑囊再加上神光,三重遮掩,总不会是黑暗中的灯塔了吧! 阮静见他如此谨慎,心中也有些发怵,依偎在他怀里,不言不语。 魏十七抚摸着她的秀发,道:“累了,睡吧,什么都不要想。” 阮静“嗯”了一声,看了会那团柔和的青光,慢慢合上眼,心中平安喜乐,这一刻,黑暗冰冷的海底,无异于温馨的安乐窝。 东海之上,雨雾消散,一道劲风从极北高空奔袭而至,将流云卷散,一头撞进剑阵之中,现出了身影。 那是个相貌阴戾的男子,长发披肩,右臂比左臂粗壮了一圈,瞳孔极淡,间或一轮,背插双翅,稳稳悬停在空中。 四下里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只有风声水声,忽远忽近。“铮”一声轻响,如琴弦微颤,无数纤细的剑丝从虚空中浮现,闪耀着diandian金光,长短不一,曲直各异,渐次向内合拢。 “有意思。”那阴戾男子挑了挑长眉,探出手去捻起一缕剑丝,凑到眼前看了看,随手揉作一团,屈指弹出。 这一团剑丝撞入剑阵,引发了惊天狂潮,无数剑丝乱作一堆,漫天飞舞,无迹可寻,一旦抢入他身前三尺,便如风中烛火,一吹即灭,化作一缕缥缈的轻烟,不能伤其分毫。 剑丝乱舞持续了一炷香,尽数湮灭于无形,那阴戾男子双手抱肘,颇有几分意外,应对这紊乱的剑阵倒是费了一番心思,不知是谁人布下的手段,竟将他拖了这许久。 天妖的气息业已消散,不过若以为这样就能瞒过他,未免太可笑了,他闭上双眼,施展通天彻地的大神通,神识一扫而过,忽然发觉了一dian有趣的xiao东西。 他将双翅一阵,化作劲风,直扑碧梧岛而去。 青峰之巅,碧玉梧桐同气连枝,亭亭如盖,得绵绵春雨滋养,舒枝展叶,随风摇曳。 那阴戾男子绕着碧梧岛转了数圈,将双翅一收,缩入体内,稳稳落在梧桐之上。 凤凰性高洁,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妖凤的气息萦绕不去,那阴戾男子跳下碧玉梧桐,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喃喃道:“鸿蒙初开时的古物,不损不益,真是好东西!” 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慢慢侧转头,张开大嘴,露出尖利的白牙,一口咬在梧桐树上。 先天乙木之气精纯无比,被那阴戾男子一气吸尽,碧玉梧桐枝叶凋落,由绿转黄,顷刻间变成三株枯木。他松开嘴,脸上肌肉抽搐,舔了舔嘴唇,似乎意犹未尽,乙木之气在体内澎湃涌流,那感觉是如此之好。 妖凤在碧玉梧桐下修炼,细水长流,不愿贪一时之利,毁了宝树,结果却便宜了别人。 肉只有吃到肚子里才是自己的,妖凤修成三十二如来金身,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能长久占有碧玉梧桐,却没料到,毕生的大敌,终于从另一界追杀至此,逼得她落荒而逃。 那阴戾男子深深吸了口气,样貌似乎年轻了少许,眼珠一转,视线落在海边的礁石上,却见一头巨大的黑甲龙龟划动四足,拼命逃窜。 他伸手虚虚一抓,将龙龟凌空拎起,摔在脚边,却见龟背上浮现出一张仓皇的脸,嘴唇颤抖,如丧考妣。 “合体延命,可是妖凤的手段?” 卢胜支支吾吾开不了口,他才刚禁锢下龙龟的魂魄,尚未融合为一,那阴戾男子屈指一挑,卢胜的元婴身不由己飞到空中,一张xiao脸顿时变得煞白,失去元婴压制,龙龟的的魂魄趁机归位,一头撞下山崖,不要命似的朝海边逃去,扒得沙土乱飞。 一番工夫全然白费,延命的心思终于成空,卢胜悲从中来,痛不欲生。 那阴戾男子看穿了他的心思,道:“老老实实,把你知道的都説出来,便留你一命。” 卢胜心中升起一线希望,求生的是如此强烈,他当即竹筒倒豆子,将妖凤栖身碧梧岛,太一宗二度偷袭的首尾和盘托出。 前度为他亲历,言之甚详,二度只听妖凤説了一句“还不死心吗”,便不知所踪。 连涛山,太一宗,潘乘年,楚天佑,听到这两个名字,足够了。那阴戾男子寻思片刻,传了卢胜一篇功法,命他遁入枯死的碧玉梧桐之中,汲取残余的乙木之气,依法修炼,将元婴炼作鬼物之躯,寄存魂魄。 卢胜又惊又喜,这宗鬼修的法门暗藏玄机,足以延命千载,元婴修为虽然保不住,但能抱上这样一条粗大腿,却是意外之喜。 他心知对方传下功法,必有用他之意,当下孜孜不倦修炼三昼夜,待鬼物之躯稍一凝形,便拜倒在阴戾男子跟前,口称“上师”,连连叩首,奉若神明。 上一个被他“奉若神明”的,正是碧梧妖凤。 那阴戾男子打量他几眼,道:“三日工夫,能修炼到这种程度,你与鬼修有缘。” “全赖上师垂怜,xiao人感激不尽,愿追随上师,侍奉左右。” 那阴戾男子微微颔首,“甚好,你且在前引路,先往接天岭一行。” “是。”卢胜心中窃喜不已,太一宗的玄修坏了他肉身,六月债还得快,风水轮流转,今番轮到他们倒霉了。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第四十三节 烽火连天 readx;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魏十七预感到某种可能的危机,迟迟没有离开,在漆黑一团的海底,在神光的遮蔽下,在方寸容膝之地,他耐着性子,硬生生熬了年载。 一年时光,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打坐,调息,入定,眼睛一合一张,时间就从指缝溜走,留都留不住。 阮静没有催他,默默陪了他整整一年,寸步不离。这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日子,没有负担,什么都不用操心,回忆往事,或者放空自己。魂魄与肉身相互契合,融为一体,她变得不再是自己,不过这样的改变并没有带来太多困扰——身体太过幼/齿,依恋那个男人,只要接受就好,反过来想,她原本的身体也谈不上凹凸有致,对魏十七,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意思。 唯一不大习惯的是,主从颠倒了,比血脉,比修为,比战力,她都处在下风,这让她感到郁闷。 这一日,魏十七呆呆想着心事,阮静嘴角噙着微笑,轻声哼着妖族的歌谣,音节铿锵,委婉动听。 听她哼完最后一句,魏十七仿佛从梦中惊醒,道:“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好啊,那就走吧。”阮静起身整点仪容,动作渐渐慢下来,回头打量着狭小的容身之所,掩饰不住眷恋和惆怅。她喃喃道:“外面的世界,也许是一片荒芜。” “即使末日降临,我们也能找到世外桃源的。”魏十七摸摸她的头,弯腰把她抱起,放在自己肩头,御起藏雪剑,以五色神光开道,箭一般冲出东海。 海天茫茫一线,春寒料峭,魏十七辨明方向,朝中土大陆不紧不慢飞去。 不急于赶路,海上的风光不错,碧波浩瀚,高天流云,鱼群映着阳光,让人心胸舒畅,烦恼尽去。魏十七记起遥远的往事,那时他在某个闭塞的小城市念书,年关岁末,班上有个女生分发贺年片,他也拿到一张,上面写了一段格言,“比大地更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 字很秀气,也很老练。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他还年轻。 时间改变了一切,在那座闭塞的小城,他度过了少年,青年,成年,最后在不惑之年,登上南下的高铁,斩断一切过去,开始全新的生活。 那段经历在他灵魂深处留下的痕迹,永远无法磨平,最终把他变成了今天的模样。重生,游戏,血脉,孤独,魏十七知道所有的借口都苍白无力,他本质上就是这样的人,自私,冷漠,不被感动,不愿投入和付出,这是他可怜可悲可叹的弱点,却也是他最强的一点。 在这个世界,他有过父母,有过师长,有过同门,有过女人,但他最怀念的,还是老鸦岭下那个仰望满天星斗,听风声呜咽的孤独的肉食者。 他始终都是那个逃在温暖而陌生的城市里,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寻找慰藉,一个人在衰老中等待死亡的异类,从来没有变过。 要经历多少世事,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才能清醒而单纯地活着,把心变成通往死亡的灯塔,坚定不移地一步步走下去? 魏十七低低笑了起来,笑天,笑地,笑自己,阮静低头看了他几眼,按捺下好奇,什么都没有问 云雾渐淡,陆地遥遥在望,阮静眼尖,“咦”了一声,道:“似乎有人在挥军攻打城池。” 魏十七极目望去,只见大地满目疮痍,烽火连天,蝼蚁般的大军正在围攻一座城池,城门蓦地洞开,吊桥放落,一员大将顶盔贯甲,率领数百铁骑从城中杀出。 他心中一动,催动藏雪剑,星驰电掣飞近战场,降在山崖之上,静观战局。 修道之人目光锐利,魏十七早认出率大军围城的那个将领,正是镇海关骠骑将军许长生麾下的偏将欧阳泉。 那从城中杀出的大将姓邝名律,乃是东莱城太守向坤麾下第一猛将,手提一根毒龙枪,势如破竹,杀出一条血路,直逼中军。 欧阳泉拍马迎上前,挥动镔铁棍,与邝律战在一处。 邝律枪法得高人指点,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舞,诸般手段,杀得欧阳泉一身冷汗,几乎抵挡不住。他见势不妙,拨转马头,拖棍便走,暗暗取出一张符箓,往胸口一按,光芒一阵乱闪,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双臂顿有千斤之力。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邝律那肯放过贼将,急追而上,哪知欧阳泉回身一棍当头砸落,他横起毒龙枪招架,竟被他一棍砸得枪弯马跪,虎口绽裂,滚落在尘土中。 欧阳泉呵呵大笑,指着邝律道:“咄,跪地降吾,饶尔一命,如若不然,明年今日便是尔的忌日!” 邝律目眦欲裂,丢了毒龙枪,拔出腰间佩剑,涌身杀上前。欧阳泉抡起镔铁棍,一击将佩剑撩飞,又一击砸在邝律天灵盖上,可怜,头盔凹陷,脑浆迸裂,邝律直挺挺摔倒在地,一命呜呼。 主将即亡,麾下铁骑无不胆寒,兴不起抗争之心,降的降,逃的逃,欧阳泉趁机挥军攻城,太守向坤登上城头,亲自督战,火箭落石金汁无不齐备,战到夜幕降临,欧阳泉只得鸣金收兵。 夜色苍茫,寒星数点,欧阳泉在帐篷之中用过酒饭,摊开地图细细查看,东莱城地处兵家必争之所,乃是北上的门户,若能占据此城,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此番骠骑将军许长生从镇海关发兵,分水陆两路,水路为主,陆路为辅。水路沿西泯江而下,绕过空竹山,斜插中原腹地,一路攻城略地,进逼京师,陆路直扑江南膏腴之地,切断漕运,略作休整,挥军北上,与水路遥相呼应。 骠骑将军许长生亲领大军走水路,先锋何魁率三千精锐,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陆路由欧阳泉统御,领一万边军,稳扎稳打,以掳掠为主,如战事不利,可相机而动,押送辎重财物退回镇海关。 交战的结果出乎意料,何魁屡遇强敌,陷入僵局,反倒是欧阳泉一路顺风顺水,攻克江南,切断了赵氏王朝的命脉。 但欧阳泉心中始终有一点隐忧,未曾向骠骑将军言明,他觉得,即便事先言明,恐怕将军也听不进去。r1058 ,阅读请。 第四十四节 纵然郎心似铁 烛火无风自动,一阵摇曳,欧阳泉放下地图,伸手遮护,恍惚间,帐篷之中已多了二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他心下大惊,以为有刺客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帐篷,当即一个“懒驴打滚”,半蹲半立,将短刀抽出,警惕地抬头。 不是错觉,确有其人,欧阳泉紧握刀柄,正待疾声呼叫,忽见那男子打了手势,示意自己镇定,说了句:“欧阳将军,多年未见,还认识我吗?” 欧阳泉怔了怔,仔细辨认,忽然记起一人,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昆仑派的魏仙师?” “镇海关匆匆一晤,欧阳将军……”魏十七忽然闭口不言,只听帐篷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铁甲铮铮,刀枪撞击,显然是驻守在外的亲兵有所警觉,赶来查看。 欧阳泉抱歉一声,收起短刀,大步走到帐篷口将亲兵遣散,回身搓着手道:“仙师见笑了,那个……可要用些茶水?” “甚好,呃,可有酒肉?” “有!有!”欧阳泉满心欢喜,一迭声地命人奉上。 无移时工夫,两个亲兵将茶水和食盒送进帐篷,欧阳泉把地图扫到一边,亲自打开食盒,取出酒肉,又殷勤地端茶奉水,姿态放得极低。 他打下了江南膏腴之地,犹如老鼠掉进米缸里,挣了个盆满钵满,钱财珠宝外,日常奉养都是难得的上品,魏十七在海底枯守多时,嘴里早就淡出鸟来了,此时喝着上好的美酒,吃着精心烹制的菜肴,眼睛不觉眯了起来,极为满意。 阮静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偶尔喝两口茶,不言不语,欧阳泉知道修道之人性情寡淡,不敢打搅,只跟魏十七答话。 听他说了一阵,魏**致了解了骠骑将军许长生起兵的由来。 天灾是其一,干旱洪涝交替,民不聊生,易子相食,尸横遍野。**是其二,盗贼蜂起,四方不宁,天子不减赋税,无所作为。许将军屡屡上书不果,叹民生之多艰,毅然兴兵,解万民于倒悬,上应天理,下得民心,将士戮力奋勇,天下云集响应,嬴粮而景从,尽克江南之地,兵锋直指京师…… 许长生麾下的大将,场面话必须得讲,魏十七也就听听而已,许长生和赵天子在他心目中并无二致,他唯一在意的是赵天子的另一个身份。 “难道太一宗没有插手么?” 欧阳泉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道:“仙师不知道吗,太一宗业已灭门!” 魏十七看了阮静一眼,不动声色,道:“这两年我在海外清修,才刚回到中原,倒不清楚此事,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赵天子乃是风雷殿殿主楚天佑的记名弟子,背后有太一宗扶持,许长生既然敢兴兵作乱,必然有十成把握,消息的来源很可靠,欧阳泉身为其心腹,亦有所耳闻。 约摸一年前,京师有人来到镇海关拜访骠骑将军,传递一个消息,太一宗遭遇大敌,掌门潘乘年被当场格杀,七殿殿主无一幸免,门下弟子死伤无数,连涛山沦为一片废墟,偌大的太一宗,就此烟消云散。 太一宗的覆灭影响深远,赵氏王朝遭此重击,根基不稳,天下烽烟四起,陆续叛了十八路反王,许长生顺势而起,接连吞并七路反王,出兵西域,逐鹿中原。 魏十七随口道:“传递消息的,可是京师做珠宝生意的大豪商陈东。 欧阳泉脸色微变,愈发谦卑,垂首道:“仙师法眼无差,正是陈东,此人出身潼麓镇,手眼通天,骠骑将军微寒时,曾得他资助。” 魏十七又问了几句,欧阳泉毕竟是局外人,所知不多,要探知太一宗的内情,只能亲身往连涛山走一趟了。 边吃边聊,不觉东方发白,魏十七将酒肉吃得干干净净,招呼阮静一声,起身欲走。欧阳泉陪着笑脸送出帐篷,兜兜转转,表达了东莱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能否请仙师出手相助一二的意思,魏十七不置可否,衣袖一拂,携阮静御剑飞去,直入云霄。 欧阳泉艳羡不已,这等飞天遁地的神通,端是仙家手段,正寻思间,忽听一声巨响,烟尘四起,麾下将士齐声呐喊,定睛望去,却见东莱城的城墙早坍了下来,城中兵丁乱成没头苍蝇,到处乱跑。 他大喜过望,厉声喝道:“擂鼓,进兵!” 魏十七随手助他一臂之力,头也不回御剑遁去,凡间的兴衰与他无关,倒是太一宗的惊天大变,着实让人担忧。 从东莱城到连涛山,御剑飞驰,转眼即至。遥遥望去,连涛山被齐齐削平,面目全非,五峰七殿俱消失不见,山脚的连涛城仅存其半,人烟绝迹。 山,是一座死山,城,是一座空城。 魏十七放慢遁速,绕着连涛山兜了一圈,空山寂寂,不闻鹤唳。阮静手中握着如意飞舟,心中着实凄凉,当日潘乘年将此宝借与他二人,藏于九黎袖中伏击妖凤,没想到一朝大祸临头,千年基业,竟毁于一旦。 太一宗尚且如此,昆仑派会不会是下一个呢? 魏十七压低飞剑,降在一堆乱石间,这里曾有三间草庐,曾听过悠长鹤唳,他转头望向阮静,却见她独自逡巡,若有所思。 “还记得这里吗?” 阮静眼中一片茫然,下意识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是鹤唳峰,太一宗潘掌门清修之地,当年,卞慈和卞雅曾在这里汲取地脉之气,修炼‘同心功’。” “我……应该不记得才对,可是,偏偏还记得一些,一些模糊的影子,晃来晃去,看不清楚。”阮静慢慢蹲下,双手抱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魏十七将她抱在怀里,感受着她温热颤抖的身体,微微叹了口气。夺舍夺舍,身体毕竟不是单纯的容器,卞雅并没有完全消失,她固执地留下了一点痕迹,磨灭不去,只能接受。 在他熟悉的怀抱里,阮静渐渐平静下来,一个念头忽然浮现在脑海,她喃喃道:“地脉之气……” 魏十七在她脸上亲了亲,道:“走吧,去京师,见一见陈东。” “慢点,我好像……记起了什么……”阮静从他怀里挣脱,在乱石间一路想,一路寻,蹦蹦跳跳,往荒山野岭行去。 魏十七心中一动,迈开长腿,走在她身后。眼前的身影,跟多年前那对姐妹重合在一起,一个温婉,一个沉默,命运叵测,她们相依为命,相濡以沫。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再能照顾她了,你愿意照顾她吗?” “那么,我是你的。” 那个疲倦而欣喜的声音回响在耳边,纵然郎心似铁,此刻也不禁一阵阵悸动。r1058(..) 第四十五节 看透迷雾的双眼 “这里……原来是一片林子……”阮静努力回忆着什么,话音未落,脚下忽然“叮”的一响,沉闷,微弱,稍不留心就会错过。 “你带我来过这里,不,应该说,是卞雅带我来过这里,林子里有一片乱石堆,地**通往地脉极深处。” 又是“叮”一声轻响,似乎有人在敲击求救,魏十七好奇心起,侧耳倾听,循着间断的声响一步步接近,摸到一块数人高的巨石下,藤蔓缠绕,铺满了青苔。 “是从地底传出来的。”阮静戳了戳厚实的青苔,指尖染上薄薄的一层青绿。 魏十七伸手推了一把,巨石纹丝不动,显然露出地面的只是冰山一角,他从剑囊中抽出五色神光镰,让阮静退后数步,略一挥动,银芒纵横交织,巨石豁然裂开,耀眼的光芒冲天而起,无数碎石化作齑粉,地面露出一个深邃的大坑。 “叮叮叮……”受难者听到了希望,拼命乱敲,竭力引起来人的注意。 魏十七跳落坑底,从碎石间找到一个碗口大小的地**,地气氤氲而出,深不可测,正是当日得了“三眼”的所在。 敲击声清晰可辨,有人被困在连涛山底,地脉之气郁积之地,守着一堆不能吃喝的鱼眼石,苦苦求生。 “玉角”或许能钻下去,不过那无济于事,魏十七低头寻思了一阵,寻了几块碎石,重新将地**掩埋起来,望向阮静道:“开采鱼眼石的矿洞怎么走?” 同样的问题,他也曾问过卞慈,卞慈没有告诉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便告诉外人。 阮静怔怔看着他,眼神变得迷茫,失去了焦点,在那一刹那,这具身体向她传递了什么,仿佛迷雾中的一道影子,冥冥中的一个声音,她知道答案,却说不出来。 她犹豫了许久,三番五次举步欲行,又缩了回来。 魏十七上前将她揽在怀里,揉揉她的头发,道:“想不起来就算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阮静倚在他胸口,感到亲昵而惬意,被人宠溺的感觉很好,她松弛下来,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忽然仰起脸,道:“我知道了。” 她拉起魏十七的手,在乱石间穿行,渐行渐远。一开始魏十七还有些印象,干涸的溪涧,嶙峋的山崖,似曾相识,及至离开鹤唳峰,折向接天岭后山,却是他从未涉足的地方,古树藤蔓,荆棘野草,掩埋了山路和人迹。 阮静越走越快,一路小跑着穿过树林,阳光透过枝叶的罅隙照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每时每刻都在跳跃,就像她的心情。 山势愈发陡峭,树木稀疏,雾气在林间弥漫,翻腾涌动,渐渐变得浓稠,汇成一片云海,打湿了鬓角和衣衫。阮静猛地停住脚步,胸口微微起伏,指着前方道:“就是那里了。” 魏十七极目望去,视线受阻于云海,数尺之外,尽是白茫茫一片。他没有一双看透迷雾的双眼,修道之人目光锐利,及远识微,那也仅限于没有阻挡,“透视”之类的法术,至今没有人练成过。 他松开阮静的小手,向前走了几步,脚下一软,踏了个空,大块酥软的岩石滑落悬崖,尘土飞扬,良久方息。 魏十七及时退后半步,低头望去,却见自己站在悬崖边上,云海掩盖下,竟然是黑黝黝的深渊。 他拾了几块碎石,试探着丢向云海,上下左右,都没有砸到东西,碎石破空飞去,划出一道道弧线,坠入深渊里,就此销声匿迹。 “矿洞在深渊下吗?” 阮静犹豫不决,闷头想了半晌,道:“记不起来了……” “连涛山居然还藏着这么个所在!”魏十七好奇心起,正待关照阮静在此等候,打算御剑探上一探,阮静忽然从袖中摸出一物,随手一抛,见风而长,化作一艘两头尖尖的玉色飞舟。 舟名如意,浮于空中,符箓渐次亮起,一线白光从舟首射出,云海滚滚翻腾,分在两边,现出一条通道来。 魏十七与阮静对视一眼,阴错阳差,潘乘年将如意飞舟借与他二人,来不及收回,没想到飞舟正是穿过云海的锁钥。 二人踏上飞舟,缓缓穿行于云海中,四下里寂静无声,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绝对的安静是一种折磨,阮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抱着魏十七的胳膊,有些惴惴不安。 魏十七分心两用,一边操控飞舟,一边拍着她的胳膊,低声哼着曲子,翻来覆去唱那四句,三更庭院,时见疏星,屈指西风,只恐流年。听着他的声音,阮静慢慢安定下来,嘴角噙着浅浅的笑,眼眸如夜空的寒星。 云海凝而不散,有如实质,飞舟七绕八转,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钻了出去,眼前蓦地一暗,但见一座黑黝黝的山峰从云海探出头,怪石狰狞,寸草不生。 阮静脱口道:“这是……天惊峰!” 连涛五峰,鹤唳,乌堕,斧皴,岳渟,山魈,其中并无天惊峰,天惊峰并非插天巨柱,而是隐没于深渊中,不显山,不露水。这样一座深渊之山,为何冠以“天惊”之名? 魏十七驱使飞舟,绕着天惊峰转了一圈,忽见一块巨岩之上,黑气翻腾,涌出一座破败的城门,城门之上,赫然题着“东溟”二字。 东溟鬼城?瀑流剑?楚天佑? 魏十七心中疑窦丛生,一时也来不及细想,压低如意飞舟,降落在东溟城前。 比起上一次在东海之滨,鬼城破落了许多,城墙坍塌,街道**,屋舍只剩下一片断垣残壁,鬼影都没几个,一个个形单影只,断手瘸腿四处晃悠,无比凄凉。 魏十七收起如意飞舟,塞回阮静掌中,顺手牵着她,踏入了东溟城。 鬼城已毁,空留一个外壳而已,魏十七颇为唏嘘,一路行至内城,寻到银钩赌坊,却见一个彪形大汉蹲在废墟前,耷拉着脑袋,长吁短叹,愁眉苦脸。 魏十七认得他,“掌管内城的肆廛、质库、赌坊和青楼”,“鬼王麾下第一打手”徐壶,竟落得这副颓废模样,东溟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徐兄别来无恙?”他招呼道。 徐壶浑身一震,慢慢抬起头,双目空空如也,留下两个血窟窿,惨然一笑,道:“是谁?”r1058(..) 第四十六节 聪明反被聪明误 readx;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魏十七慢慢蹲在徐壶跟前,望着他空洞的眼眶,道:“是我,魏十七。[s.就爱读书]” 徐壶沉默了片刻,涩然道:“声音有点耳熟,不过,真不想见你呀……” “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老天有眼了!”徐壶嘴角抽搐不已,不死之身被打出无法愈合的伤口,时间过得越久,他越是心惊胆战。 “听说太一宗业已灭门,掌门和七殿殿主都死于非命,确有其事吗?” 徐壶苦笑道:“你从连涛山而来,还不清楚?” “五峰七殿都毁了,不过潘、楚二人都是渡劫期的大修士,就此轻易陨落,未免太小觑他们了。” 徐壶想了想,道:“他人的生死,我未曾亲见,不过楚天佑祭起瀑流剑,放出东溟鬼城御敌,尚未完全张开,就被对手一拳击中,半边身子血肉纷飞,瀑流剑亦被波及,鬼城彻底崩坏,所剩无几 。” 魏十七心中一凛,楚天佑有二十四颗定海珠护身,挡不住对手一拳,那是何等强大的敌人。( “对方是谁?有几人?”他问。 “只有一人,匆匆一瞥,看得不是十分真切,是个相貌阴戾的男子,瞳孔极淡,右臂粗壮,背插双翅,赤手空拳,杀人如割鸡。”徐壶打了个寒颤,显然心有余悸。 魏十七隐约猜到几分,叹了口气。 两个大男人,就这样面对面蹲着,默默无语,阮静在好笑之余,觉得有几分心酸,楚天佑,定海珠,赤霞谷一战,挥洒自如,何等了得,没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场,英雄末途,不外如是。 她望着魏十七,心道:“我们的结局,又会怎样呢?” 徐壶情绪低落,所知不多,也问不出个所以然,魏十七拍拍他的肩,道:“鬼王安在?我想见他一面。” 徐壶颇有些踌躇,犹豫片刻,道:“鬼王大人在城中清修,殊少过问人事,我可以通禀一声,见或不见,却是说不准。” “甚好,有劳徐兄了。”魏十七觉得有点怪异,鬼王“殊少过问人事”,东溟鬼城中,也有“人事”吗? 徐壶站起身,往断壁残垣间行去,魏十七朝阮静打了个手势,招呼她跟上。 “上次跟着你的那两个小丫头呢?怎么只剩一个了?”徐壶分辨着脚步声,听着有几分耳熟。 魏十七顿了顿,含糊其辞,“大的那个命不好,只剩下小的了。” 徐壶良有感慨,道:“香消玉殒,世事无常,谁说不是呢!本以为东溟城是逃世之地,没想到还是逃不脱覆灭的厄运。” 魏十七想起洞天灵宝,想起星河倒悬,九州陆沉,不禁摇了摇头。 徐壶在废墟中穿行,不一刻来到一座坍塌了大半的钟楼前,推开半掩的门户,低头钻了进去。 钟楼内空空荡荡,沿墙是盘旋而上的石阶,堆满了碎石断砖,仰头望去,只见一口硕大的铜钟歪倒在木梁上,灰土窸窸窣窣飘落。 徐壶走到墙角,踢开砖石,摸索着拉起一块沉重的铁板,现出一个黑黝黝的入口,通往地下。 “稍候。”他扶着石壁,渐行渐矮,消失在入口下。 阮静用手捂住口鼻,秀眉微蹙,魏十七摸摸她的脸,猜测着飞舞的尘埃究竟是真实的存在还是某种幻象。 等了约摸一炷香的工夫,徐壶回到钟楼内,侧身示意道:“鬼王大人愿意见你们。” “多谢。”魏十七牵着阮静的手,从入口一步步往下行去,石阶盘旋而下,与盘旋而上通往塔顶的石阶连为一体,相映成趣。 片刻后,眼前亮起昏黄摇曳的光影,石阶到了尽头,二人来到一间宽敞的墓室中,壁龛点着蜡烛,正中摆放了一口金丝楠木棺材,板材厚实,半开半掩,一个身高腿长的美男子席地而坐,背倚棺材,腿边搁着一副面具,手里不紧不慢捆扎着纸钱 魏十七万万没料到,东溟城鬼王,风雷殿殿主,竟然是同一人! 他一揖到地,口称“前辈”,恭恭敬敬见过楚天佑。 “坐。”楚天佑指指身前,头都不抬,魏十七也不推辞,一屁股坐在地上,阮静在他身后蹲下,探出头去,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徐壶不是说,他亲眼见楚天佑被对手一拳击中,半边身子血肉纷飞吗?难道他从来没见过鬼王的真面目,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楚天佑将一叠纸钱捆成“龟甲缚”,端详片刻,满意地叹了口气,抬起头道:“见到我,你们很吃惊吧?” 魏十七凝神审视着他,心念数转,道:“前辈是真身,还是化身?” 楚天佑笑了起来,“果然是个聪明人,难怪九黎如此看重你——你猜对了,我只是一具身外化身,真身早已陨落在连涛山上。” “闻说‘一气化三清’出自《太一筑基经》,乃是玄门至高无上的绝技,锤炼胸中一口清气,成就三具身外化身,有无穷妙用……” 楚天佑叹息道:“不用试探了,数千年来,唯有潘师兄一人将这门绝技修炼到化境,成就玉清、上清、太清三具身外化身,我只得一具玉清化身而已,藏在这东溟鬼城里,深入简出,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以作退路。” “潘掌门可否无恙?” “嘿嘿,夺天地造化以为己用,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师兄从不以真身示人,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极北高空毁了玉清化身,碧梧岛毁了上清化身,连涛山毁了最后一具太清化身,自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对方也是精细人,灭了化身,还不依不饶,掘地三尺,从鹤唳峰山腹中把他真身逼出,数百年心血,就此毁于一旦。反倒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弟,把真身给他杀,化身躲在东溟鬼城里,侥幸逃过了一劫。” “那人……当真厉害?” “天外来客,怎么不厉害,连涛七殿殿主联手布下天罡北斗阵,困不住,被他左冲右突,杀了个片甲不留,师兄拼着毁去灵台方寸灯,将他摄入先天鼎,步虚真人先天鼎,洞天至宝,再加上一池天一癸水之精,还制不住,被他破鼎而出,灭杀太清化身,连深藏于山腹中的真身也未能幸免。” “那人都有何神通?” 楚天佑看了他一眼,道:“这是最让人无奈的地方,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催动神通,单凭肉身和双拳,就把我们杀得落花流水。” “三十二如来金身尚且抗不住天一癸水之精,难道他肉身之强,犹在如来金身之上?” “那倒不至于,妖凤的三十二如来金身尚未修炼到大圆满,只得七相,差远了。那人在先天鼎中,也吃了不小的亏,否则不至于恼羞成怒,追着师兄务必要灭杀真身。”楚天佑伸出一根手指,断言道,“此人虽强,也没有强到不可战胜,若是吾紫阳,九黎,师兄,再加上我,四人联手,未必不能一战。” 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魏十七只能报以一声苦笑。r1058 ,阅读请。 第四十七节 只是一个游戏 这是一个强者通吃的世界,没有秩序,不讲道理,修士凌驾于众人之上,名为超然于物外,实则予取予夺,视凡间万物为供养,楚天佑一度想建立起某种秩序,连涛城便是他的尝试,但没有看到希望,就被外力摧毁了。平衡被打破,从这一刻起,修士亦成为予取予夺的供养,在他们之上,多了一重大山压迫——虽然只有一人,暂时只是一人。 数万年未遇之大变局即将到来,与之相比,天妖的入侵只是癣疥小患。 “那人怎地找上连涛山的?” 楚天佑嗤之以鼻,“是卢胜引他来的,你想不到吧!” 卢胜,碧萝派四大护法之一,竟投靠了外敌。什么时代都有引路党,不是卢胜,也会有张胜李胜王胜赵胜,卢胜是投石问路的那块“石”,千金市骨的那根“骨”,杀了卢胜也无济于事,一个卢胜倒下来,千千万万个卢胜站起来,他可以预见这一切。 “无冤无仇,为何对太一宗下手?” 楚天佑苦笑道:“那人要寻的是黑龙妖凤,如若太一宗卑躬屈膝,俯首称臣,或许能逃过这一场浩劫,不过谁又想得到呢——等到想要卑躬屈膝俯首称臣时,已经来不及了。” 是啊,玄门正统,做惯了人上人,又怎肯放低身段,即便是潘乘年,也心存侥幸,意欲凭借先天鼎和灵台方寸灯与他斗上一斗,至不济,再舍去一具身外化身罢了。 没有侥幸可言,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太一宗上下……没有幸存者了吗?” “七殿殿主,长老耆宿,无一幸免,机灵一些的弟子,或许能逃脱一二,那也无济于事,太一宗已经完了。” “前辈尚有这一具化身,收拢门人,另觅仙山,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楚天佑颓然道:“真身已毁,空留化身,被困于这东溟鬼城内,不得脱身半步,其实与这城中鬼物无异,苟延残喘罢了,再起,嘿嘿,起不来了!” 魏十七点点头,真身被毁,化身便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全赖东溟城维系,此生无望脱困了。 他忽然记起地**下传出敲击声,似有人求援,便将此事略略提了几句,楚天佑凝神寻思片刻,道:“那是有人趁乱躲进鱼眼石矿洞避难,逃过了一劫,结果反被困在地下,不得脱身。” 这一说提醒了他,楚天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道:“魏十七,魏师侄,我有一事相托——” “前辈请讲。” “烦劳你拔下瀑流剑,收了东溟鬼城,下到鱼眼石矿洞去,寻一块‘四眼’,取出另觅隐秘之地,与瀑流剑一同埋下。东溟鬼城已经毁得差不多了,不过若能得地脉之气滋养,积以时日,或许能恢复旧观。” 魏十七心中一动,“这么说来,鱼眼石——” “不错,‘四眼’乃连涛山地脉之本,鱼眼石之母,举凡‘三眼’、‘双眼’、‘单眼’,具为其孕育而生,取走‘四眼’,就是取走了一整条鱼眼石矿脉。” “前辈有意重建连涛城?” “我已老朽不堪,不是我有意重建连涛城,此事是否可为,全在于你。”楚天佑目光炯炯,“如有机会,何不为之?” “重建秩序吗?”魏十七早已过了热血澎湃的年纪,冷静地权衡利弊,计算得失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如果这件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为什么要去做它? 楚天佑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轻声道:“不,不是重建秩序,不用背负起任何东西,只是一个……游戏。” “只是一个游戏?”魏十七深深看了他一眼,随手拿过一捆纸钱,捆了个“蟹缚”,他留意楚天佑的神色,没有任何异样,这让他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 楚天佑把玩着他捆扎的纸钱,道:“化身无需修炼,不饮不食,困在这东溟城中,也没个亲近人说说话,长日无聊,唯有捆扎纸钱消磨时间,慢慢就想了些花样——你这种捆法,是自己想的,还是另有传承?” “虽然是小道,也有传承,我知道的,大致有一十八种。” “一十八种,这么多……”楚天佑随口叨念,心思却全不在此,以地脉滋养东溟城,重现旧时规模,身在其中,获益匪浅,兴许还有重见天日的希望。他仿佛吃准了对方一定会接手,不由分说,自顾自将驱使瀑流剑收放东溟城的要诀传于魏十七,并将出入矿洞的路径一一道来。 从始至终,魏十七没有答应什么,但他听得很仔细。 大半个时辰后,魏十七与阮静离开墓室,回到东溟城中。城池在不断崩坏,断壁残垣一丝丝化作黑烟,不成其形,看来瀑流剑伤及根本,已无法继续维系洞天了。 徐壶仍蹲在银钩赌坊的废墟前,长吁短叹,作愁眉苦脸状,连姿势都不曾稍改,恍惚间,魏十七有一种浓浓的即视感,这是个以假乱真网络游戏,徐壶和楚天佑是智能npc,发布任务修复东溟鬼城,完成的酬劳是瀑流剑和“四眼”。 这只是开端,终极**oss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跟徐壶打了个招呼,宽慰几句,悄然走出了东溟城。 天惊峰笼罩在云海下,东溟城黑气滚滚,阮静仰起头,好奇地问:“你真打算帮他这个忙?” 魏十七一笑了之,道:“我什么都没答应。他说了,这只是个游戏。” 阮静欲言又止。 如意飞舟贴近天惊峰,魏十七寻了一圈,终于在山岩罅隙里找到了瀑流剑,光泽黯淡,坑坑洼洼,灵性所剩无几,被拳锋余威波及,就损毁成这副模样,他难以想象,天下谁能抵挡那人正面一击。 阮静目不转睛盯着瀑流剑,忽然抱住他的胳膊,道:“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咦?” “躲起来,谁都找不到我们,管他星河倒悬,九洲陆沉,过一天是一天!” “躲起来?” “嗯!”阮静用力点点头,拉着他的胸襟,踮起脚,亲在他嘴唇上。 她的嘴唇小巧,温软,颤抖,她累了,她怕了,为自己,也为魏十七。 魏十七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清楚楚感觉到,她终于完全接受了自己。r1058(..) 第四十八节 一念地狱 地下矿洞深邃,幽暗,潮湿,闷热,成厚伸长舌头,舔/吸着粗砺的岩石,补充身体散失的水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熬了多久,一身肥肉瘦了下来,衣衫松松垮垮,饥饿攫取了他的胃,无休止地折磨着他,地脉之气一点一滴破坏他的身体,他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那一天,记忆犹新,如在昨日。大敌忽然从天而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先后击溃掌门和七殿殿主,将连涛山搅了个翻天覆地,方圆数百里,无一幸免。 从掌门陨落那一刻,成厚就知道不对,一颗心跳得像擂鼓,疯了也似地奔往风雷殿,从后殿传送阵逃入矿洞避难。 通往矿洞的传送阵向来由姜克爻和文转蓬轮流执掌,每逢初一,七殿殿主联袂前往矿洞,按门下弟子人头取用鱼眼石以作月俸,这是楚天佑定下的章程,雷打不动。直到成厚携瀑流剑归来,拜在风雷殿门下,姜、文两位师兄另有要务,楚天佑才将开启传送阵的手法传于成厚,委以重任。 传送阵一旦开启,能维持一炷香的工夫,成厚第一时间逃遁,便宜了后来人。 七殿弟子机警的不止他一个,逃得如此干净利落,义无反顾的,也不止他一个,但能够想到矿洞而不是四散飞遁,却为数不多。没有及时避入幽深的矿洞,使尽手段,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到头来,太一宗上上下下,只有一十九人逃脱一劫,在矿洞会合。 而后,地动山摇,五峰七殿尽毁,传送阵亦随之四分五裂,众人被困于深不见底的地下,走投无路。 这一十九人中,风雷殿门下只有成厚一人,姜克爻和文转蓬不愿弃师逃生,落得个尸骨无存,除此之外,山泽殿有九人,凌霄殿有五人,斗牛殿和玉露殿各二人,天风殿和沉鱼殿没有幸存者。 矿洞深藏于地下,规模不大,鱼眼石产在有限的几处矿道内,地脉之气郁积沉聚,法宝和符箓威力大减,对脏腑也大有害处,众人找不到出路,亦无力凿开一条通往地面的生路,只能苦苦求生。论起忍饥挨饿,修士当然比凡人强得多,但凡事都有个限度,十天半月水米不进,无妨,再久就顶不住了。人身毕竟不是妖兽,修士吸风饮露,全赖有辟谷丹支撑,这回躲入矿洞避难,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携带辟谷丹——当然也有可能私下里藏起,不愿与众人分享——果腹之物遂成为了大难题。 矿洞里除了不能吃不能穿的鱼眼石外,什么都没有,连老鼠都找不到一只,在饥饿面前,矜持友爱怜悯什么的都是浮云,人一旦饿得眼发花,也就跟禽兽差不多了。 一开始,一十九人凑在一起,这是身处险境时群居的本能,一段时间后,众人按亲疏远近不同,分成几个小团体,各自抱团,到最后,一个个离群索居,谁都不愿跟别人凑在一处,生怕中了暗算。 在这些人中,成厚是最快转换角色的,一方面,他有充足的脂肪储备,扛得住饿,在别人走路发飘时,还有充沛的体力,另一方面,他打小挨饿,沉睡的记忆迅速苏醒,让他摆脱矜持友爱怜悯这些负面情绪,以百倍的热情投入到觅食这样一项艰巨而略显生疏的工作中去。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转换得那么彻底,从人到茹毛饮血的禽兽,没有丝毫犹豫。 一十九人变成了一十八人,一十八人变成了一十七人,再然后是一十六人,一十五人,一十四人……当众人终于意识到危险就存在于他们中间,再度汇聚到一起时,一切都太迟了。成厚变得足够强大,而他的猎物已经饿得头昏眼花,沦为砧板上的肉。 成厚,成胖子,侯江城,无牙儿,他是一个肉食者,生吞活剥,敲骨吸髓,用牙床磨烂血肉的食人者。 ——相士说他是妖孽转世,克父克母的征兆,亲生父亲狠心要把他溺死。 ——煮饭的瘸子把他要了去,拔去头发,敲掉牙齿,留在身边当猫狗养活。 ——跑江湖卖艺的不把他当人使,动则打骂,饱一顿饿一顿,吃了很多苦。 ——他整日笑嘻嘻,打他骂他也不恼,混在贼汉子堆里,没心没肺地过活。 ——煮了一大锅毒蘑菇鱼汤,提了一把刀,把他们一个个都割开喉咙,血淌了一地。 ——他当了一名死间,在仙都蹉跎了许多年月,到头来一事无成。 …… 吃人这件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既然有人肉可以果腹,为什么还要忍饥挨饿?既然猎物都是潜在的威胁,说不定什么时候醒悟过来,变得跟他一样,那就趁其不备,趁早下手,把他们变成肚中食,肠中屎。 成厚只留了两个人没杀,都是女子,一个是山泽殿的胡轻衣,一个是玉露殿的范锦蓉,禁锢了真元,挑断手筋脚筋,供其**乐。不是杀得手软了,怜香惜玉,也不是苦中作乐,聊以解忧,这是雄性的本能,在死亡一步步逼近前,留下自己的后代,保留一线繁衍的希望。 不知是不是地脉之气的缘故,胡、范二人谁都没有怀上身孕,绝望慢慢降临,然后,成厚把她们也吃了。 他眼珠发绿,日渐消瘦,整日介吮吸岩石上的潮气,命若悬丝,迟迟不肯死去。 他胡乱敲击法器,发出“叮叮”的声响,寄希望有人能够听到。 有人听到了,然后又离开了。 成厚昏昏欲睡,过往种种,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凌乱,跳跃,重复,他的一生值得回忆的东西并不多,痛苦和虚伪交替主宰了他的人生,如果说在一片黑暗中还有那么一抹亮色的话,也只有在仙云峰才能找到。 在仙云峰后山的秋桃谷,他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终日跑腿的是邋遢齐云鹤,长髯鲁十钟,黄衫张景和,至于那个无齿侯江城,根骨上佳却没能凝成道胎,沉默寡言意气消沉,他要做的仅仅是照料山谷深处的墓地,押送马队往返天都峰,运送米面菜蔬。谁都不在意他,他有足够多的时间看天,看云,看桃花,只是看,什么都不想。 那些平和的日子远去了,一念之差,他终究还是回到了连涛山,陷入一场泼天大祸中。 如果没有妄动心思,老老实实跟着周戟返回流石峰,拜在秦子介秦长老门下,继续当一名死间,会不会更好? 成厚虚弱地叹了口气。r1058(..) 第四十九节 我要这天下太平 readx;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躺在冰凉的岩石上,脚边横七竖八散落着骨骸,半梦半醒之间,隐约听到脚步声,微弱,模糊,不那么真切。(以为听差了,感叹人之将死,幻觉丛生,然而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隔着厚实的岩层,正慢慢接近 。他激动起来,手忙脚乱掏出一块木牌,随手丢开,又摸出一件铁尺法器,不知是从哪个倒霉鬼处得来的,用尽力气就是一通乱敲。 “佛祖保佑,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在上,一定要听见……”仅存的体力迅速枯竭,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头晕目眩,胳膊一软,铁尺砸落在脚趾上,疼得呲牙咧嘴,倒抽冷气。 脚步声消失了,他趴在地上,耳朵贴紧岩石,除了血液在涌动,没有丝毫动静。给予希望,再狠狠夺走,他已经第二次尝到滋味了,成厚惨笑一声,仰天躺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时也,运也,命也,就这么着了! 下一刻,无数银芒在眼前亮起,哪怕闭着眼,也能清楚地看见,冰冷,肃杀,地脉之气也削弱不了分毫,山岩如酥软的豆腐,无声无息化作齑粉,成厚灰头土脸,剧烈咳嗽起来。 一道柔和的光照亮了幽暗的矿洞,是夜明符,成厚用手挡住眼,隐约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是……谁来了?”嗓子沙哑得不像话,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夜明符悬在矿洞内,隐没在黑暗中的一切都显露无遗,成厚忽然记起脚边的骸骨,心中有些发虚。 那人慢慢蹲在自己身前,似笑非笑地道:“成厚,无牙儿,看来只有你一人活下来了……” 才松了半口气,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成厚挣扎着爬起身,眯着眼睛竭力看清对方,再度松弛下来,他嘴里嘟囔道:“原来是魏师弟!” 不是太一宗的前辈就好,这回是真的放下心来了。 半个时辰后,成厚通过一处隐秘的传送阵,出现在天惊峰后山的一间石室中,墙角一隅,传送阵兀自闪动着一道道白光,这是风雷殿殿主楚天佑留下的后门,直通矿洞最深处地脉源头,“四眼”所在之地。 太一宗上下,除他之外,唯有掌门潘乘年知道这个秘密。 远离浑浊幽暗的矿洞,远离地脉之气,紧扼喉咙的手松开了,成厚夸张地张大嘴,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跟在魏十七身旁的小女孩,竟然是潘掌门的徒弟卞雅。 魏十七打量着成厚,见他忍饥挨饿,瘦得脱了形,便从蓬莱袋中取出一块干硬的兽肉,递与他充饥。成厚双眼发光,抖抖索索接过,忙不迭塞进嘴里,费力地咀嚼着,嚼了半天没烂,饥火上升,一狠心,直着脖子硬吞下肚去,梗在喉头不上不下,嗬嗬嘶叫,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狼狈不堪。 荒山野地也找不到水,魏十七在储物镯里翻了一阵,摸出一张水龙符,这还是他在流石峰时,奉命驰援蛮骨森林,按例领取的物品,一直没派上用场。成厚急急忙忙抢到手,以真元催动符箓,连灌数口水,好不容易才咽下兽肉,缓过劲来。 干肉下肚,慢慢胀大,腹中的饱胀感让成厚平静下来,他是个知趣人,知道这时该交代什么,不该问什么,只是碍于卞雅在场,颇有些踌躇。 魏十七在她耳边叮嘱了几句,阮静扁扁嘴,转身出了石室,暂且回避,心中却犯起嘀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鬼鬼祟祟,不能当面讲。 仗着耳聪目明,她悄悄站在石室外,凝神细听。 成厚搓着双手,“嘿嘿”笑了几声,苦着脸道:“魏师弟,不瞒你说,为兄这一次侥幸逃脱大难,使的手段不大光彩,那个……有些说不出口……” “嗯,怎么个不光彩法?”魏十七听他这么说,反倒勾起了兴致 成厚对他极为忌惮,知道瞒不过他,一横心,干脆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他不觉得对方是迂腐的卫道士,一念生,一念死,易地而处,相信他也会作出同样的决定。 虽然打交道不多,但他始终觉得,魏十七跟自己是同一类人。 残害同门,吃人什么的,魏十七并不放在心上,他望着成厚,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一场灭门惨祸,突如其来,连涛山上下尽数殒灭,恐怕只有你活了下来,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成厚心知不好,他一直装糊涂,绝口不提传送阵之事,这点小心思又怎么瞒得过对方,他担心魏十七杀人灭口,双手伏地,垂首道:“太一宗完了,我无处可去,愿追随魏师弟,听凭差遣,无有不从。” 魏十七心中犹豫不决,盘算了片刻,缓缓道:“相见即有缘,能从死地逃生,也不容易,你是个聪明人,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 “是,是!”成厚略略松了口气,觉得心力交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京师赵天子是楚殿主的记名弟子,他身边可有太一宗的人护持?” 成厚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此事,怔了怔,道:“有,是天风殿的一位牛师兄和玉露殿一位扈师姐。” “他二人的修为,比你如何?” “我只是风雷殿的记名弟子,自然不如他二人。” 魏十七察言辨色,道:“纵然不如,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你在矿洞之下,零零碎碎的好处,应该得了不少吧?” 成厚脸色尴尬,嚅嚅道:“那个……法器符箓什么的,的确收集了一些,上品却是没有。” 说着,他打算将储物袋兜底倒出,供魏十七检视,后者摆摆手,道:“你自己留着护身吧,正好有一件事,着你去办。” 成厚精神一振,“但凭师弟吩咐。” “镇海关的骠骑将军许长生正兴兵作乱,兵分两路,进逼京师,你助他一臂之力,夺取江山,坐稳天子之位。” “是。” “速战速决,三个月内,我要这天下太平,能办到吗?” “师弟放心,此事交给我去办,万无一失。”成厚满口答应下来,心中暗暗猜测着许长生与他的关系。 “那就好。”魏十七深深看了他一眼,“事成之后,你到潼麓镇等我。” 潼麓镇,陈东,许长生,仙都派,许砺,辛老幺,成厚察觉到这背后若隐若现的一条伏线,心下雪亮,魏十七在布局,他不是棋子,而在成为棋手。r1058 ,阅读请。 第五十节 不如相忘于江湖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三人在连涛山分手,成厚投京师而去,魏十七和阮静驱如意飞舟,一路向西,飞往昆仑山流石峰。 高天流云,罡风肆虐,飞舟破空而去,不受其扰。阮静双手抱膝坐在舟中,脸颊搁在膝盖上,歪着头看他,目光炯炯,似乎在説,“我看穿你了,你来问我呀!” 魏十七咳嗽了一声,道:“躲在外面听壁角,都听见了?” “嗯,都听见了。”阮静嘴角噙着笑意,无辜地眨眨眼。 “这个习惯不好,要改。” 这么説显然是在逗她玩,阮静笑了起来,她拉拉耳朵,道:“我已经走得够远了,耳朵尖,声音一个劲钻进来,想不听都不成。啧,那些龌龊事,平白污了我的耳朵!” 还污了幼xiao的心灵呢!魏十七心中嘀咕一句,道:“为了活下去,总要付出代价的,你我并非纯粹的人身,一年半载不吃不喝,还熬得住,换作他,就是生死的选择。” “如果,我只是説如果,如果我们被困在地下……”话説出口,阮静就后悔了,她知道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只会伤害彼此的感情。 魏十七沉默片刻,道:“只要足够强大,就能解决问题。” “咦?” “足够强大,就不会被困,足够强大,即使被困,也能毫发无损地脱身。” 阮静松了口气,隐隐又觉得失落,这不是她希望听到的答案,但比起违心,她更厌恶欺骗,因为她知道,换做是自己,也不会轻易把“同生共死”説出口。她做不到啊…… 魏十七摸摸她的脸,“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一句话如暮鼓晨钟,填补了阮静心中的缺失,对给予她生命的天狐阮青,她怀有复杂的感情,爱意,敬意,歉意,敌意,怯意,糅杂在一起,百般滋味,无从分辨。自襁褓之中分别后,母女二人素未谋面,她常常想,如果有一天,她们终于能聚首,又该怎样面对。现在她知道了,爱恨情仇,世间的一切羁绊,只要“相忘于江湖”,就好。 阮静鼻子有些发酸,抓住他的一根手指,有意岔开了话题,“人间事人间了,许长生兴兵作乱,你为什么要插手?” 魏十七笑笑,半真半假道:“这种蝇营狗苟的事,説出来污了你的耳朵。” 阮静心中一动,“我又不是吸风饮露的仙女,蝇营狗苟的事,亲手做过,听听又何妨,説不定还能帮上你的忙。” 这不是随口説説,她确有此意,在魏十七面前,她希望自己是秋桃谷的那个阮静,是赤霞谷的那个阮静,而不是借尸还魂的那个阮静。魂魄还残留着天狐的气息,身体里只剩下未曾觉醒的睚眦血脉,青冥诀的种种神通已经离她远去,这具混血的身体除了强横一些外,别无长处。她不甘心接受命运的安排,就此沉沦,纵然不能再度强大,至少也要有用。 魏十七明白她的心思,略一沉吟,道:“剑修也好,玄修也好,大抵是这方天地最上层的人物,不过即便凌驾于凡人之上,也有棋手棋子之别,昆仑派的紫阳道人,朴掌门,太一宗的潘乘年,楚天佑,以天地为棋盘,谋划布局,是棋手之流,在他们眼里,什么长老耆宿,宗主殿主,弟子门人,都只是受人摆布的棋子,有人地位高,有人地位低,但谁都摆脱不了束缚。” 阮静想了想,道:“是这个理,不过你这么説……怎么説呢……”她听着有dian刺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魏十七继续説下去,“棋手棋子也并非一成不变,当年你奉紫阳道人之命前往蛮骨森林,你是主宰他人命运的棋手,而螭龙姜永寿,青鸟潘云,夔牛晏南平,朱雀沈瑶碧,玄龟江巨野,他们就是受制于你的棋子。” “然后呢?” “此界与上界接通,紫阳道人陨落,昆仑派实力大损,强敌来袭,太一宗灭门,潘乘年和楚天佑无有幸免,这是灾厄,也是机会,若要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只有趁势而起,成为落子的棋手。” 这一席话説到了阮静的心坎上,她亦是傲气之人,之前在流石峰,她以掌门之徒,昆仑长老的身份,压制御剑宗莫、丁、许、司徒四位长老,隐隐与五行宗宗主朴天卫相抗衡,从未甘居人下,及至赤霞谷一战失利,肉身毁坏,迫不得已夺舍重生,剑道上的修为尽失,前后的反差让她极度失落,此刻听到魏十七有这样的“狼子野心”……呃,应该説“雄心壮志”才对,她倒鼓起了兴致,打算掺上一脚。 倒没什么特别的心思,只是好奇,解闷而已。 “镇海关骠骑将军许长生与京师的大豪商陈东过从甚密,微寒时得其资助,暗地里早有勾搭,谋划已久,太一宗灭门的消息,正是陈东最先传递给许长生的。此番天灾,民不聊生,十八路反王作乱,许长生趁势兴兵,时机抓得如此之准,陈东功不可没。” “许长生出兵,陈东出钱粮,扫平各路反王,攻克京师,改朝换代也不是什么难事,唯一需要忌惮的是太一宗留在赵天子身边的玄门修士。许长生其实早有预谋,他命幼子许砺拜在仙都门下,师从其舅父邓元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有朝一日邓元通成为仙都掌门,遣一二剑修相助,便能不惧赵天子背后的玄修,立于不败之地。”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邓元通的确执掌仙都,却过早死在接天岭,昆仑旁支七派合并为三,陆葳接管仙都,未必肯插手人间之事,许长生身边,恐怕只有许砺和辛老幺二人鼎力相助。” “数万年未遇之大变局即将来临,攘外必先安内,天下大乱终究是一场祸事,太一宗既然灭门,赵天子也没有资格再坐在龙椅上,不如换成许长生,由我昆仑暗中扶持。兵贵神速,能否説服朴掌门尚在两可之间,既然成厚为求活命,残害同门,自绝于太一宗,那就让他对付留在京师的玄修,扶许长生上位,到时生米煮成熟饭,即便昆仑不肯插手,也无关大局了。” 阮静明白他的意思,成厚是送上门来的刀,与其毁之,不如用之。 “那么,卖许长生这个好,你又有什么打算?” 魏十七望着天边的白云,悠悠道:“有些东西,是要靠天子之力,发动万民才能收集到的……” “什么东西?” 魏十七顿了顿,“呃,还没想好,有备无患。”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第五十一节 虚位以待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数日之后,魏、阮二人回到了流石峰。 流石峰还是老样子,连涛山的阴云并未扩散到这里,朴天卫是昆仑掌门,五行宗和毒剑宗维持原状,唯有御剑宗迁至冷泉洞,莫安川也接受了现实,甘居人下,指dian弟子门人修炼,安分度日。 御剑宗的式微并非偶然,紫阳道人以降,邢越,石传灯,关沧海,柳阙,一干精锐先后陨落,连无涯观都毁于一旦,失了掌门之位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御剑宗上下竟推不出一人,能与五行宗褚戈、寇玉城相争,还不如毒剑宗,尚有杜默可以撑撑场面。 莫安川扪心自问,御剑宗也并非无人可用,只是此人在御剑宗不受待见,反倒与朴天卫、褚戈师徒交好,他始终下不了决心。不过御剑宗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魏十七携阮静拜见朴天卫,通禀剿灭妖凤再度失手,天外强敌忽至,太一宗牵连在内,遭灭门惨祸之事。 这些消息迟了年许,朴天卫早有耳闻,魏十七和阮静亲身经历,补齐了许多细节,解了他心中之惑,对那人的实力,也有了清楚的认识。 实力强横,但并非无懈可击,不可战胜,至少潘乘年以先天鼎和天一癸水之精重创了他,这些日子销声匿迹,十有八/九是躲在隐秘/处疗伤,一时半刻无暇旁顾。 但他终究是昆仑的心腹大患,太一宗便是前车之鉴,终有一日要刀兵相见,朴天卫心念忽然一动,问道:“依你看来,昆仑该如何应对此劫?” 魏十七早有盘算,与其听任卢胜坐大,不如让昆仑来当这个引路党,当下道:“此人只可智取,不能力敌。” “如何智取?” “他孤身降临此界,意在打探天妖一族的虚实,我等不妨示之以弱,虚与委蛇,将其引至鬼门渊和黑龙潭,伺机窥其虚实,再做打算。” 朴天卫哂笑道:“虽然不光彩,倒是个办法。” 事发之后,他与褚戈谋划已久,所见大致相同,借他人之手削弱强敌,是为可行之策,鬼门渊还罢了,黑龙潭下那条沉睡不醒的黑龙,倒是一桩厉害的杀手锏。 顿了顿,魏十七略略提起许长生兴兵谋逆,夺取赵氏江山,朴天卫果然对人间之事不甚在意,听过也就罢了,不置可否。 辞别朴天卫,二人又往赤水崖拜访五行宗宗主褚戈,喝了一顿酒,谈笑风声,至夜才踏上归途。 月光如水,照在流石峰上,明晃晃一片,阮静牵着他的衣角,问:“我们去哪里?” 无涯观荡然无存,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去冷泉洞的话,又没什么交情和意思,魏十七想了想,道:“去温汤谷散散心吧。” “嗯。”阮静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她没有来想起光着脚站在水中,笑着叫着捉xiao鱼——总觉得有些奇怪,这样的画面,记忆犹新,却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们的计划没有成行,路过石梁岩时,有一人迎上前,説莫安川莫长老请他二人到冷泉洞一叙。 换成旁人,或许魏十七无须理睬,但前来迎候的是汤沸房的冯煌,倒不便一口回绝。 多年未见,他的容貌苍老了不少,烟熏火燎,眼目通红,不时咳嗽两声,似乎伤了肺叶。 去就去吧,听听莫长老有什么説辞。 魏十七随冯煌而去,一路跟他叙叙旧,问起冶炼“魂器”之事,冯煌连连摇头,这几年流石峰不大太平——不,应当説很不太平——御剑宗失势后,能弄到手的妖丹精魂日渐减少,冶炼“魂器”就此停滞下来,他也无法可想。 魏十七不经意问了句:“如有机会,冯老可愿重操旧业?” 冯煌眨眨眼,回过神来,笑道:“一把年纪了,就会这一桩手艺,有什么不愿意的!” “呵呵,有机会的。” 冯煌分辨着他话里的意思,心痒痒的,他为“魂器”花费了大量心血,越是沉浸其中,就越觉得兴味无穷,那是个值得深挖的大宝藏,假以时日,定能开辟出一片新天地。 制器之学,已经固步自封多少年了? 冯煌将魏、阮二人送至冷泉洞前,司徒空站于洞口,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到此为止。 魏十七见过司徒长老,后者注视着他,神色复杂。当年在接天岭,他弃魏十七不顾,独自逃生,留他一人面对祸斗、帝江、九头鸟、火麒麟四头大妖,本以为他在劫难逃,没想到反成就了他的名声。 真是难为情啊……他摇摇头,招呼二人进洞。 冷泉洞宽敞透亮,行不多时,便来到一间石室中,莫安川莫长老居中端坐,脸色祥和,寒暄数语,亲自为他二人斟茶。 墙角有一汪泉眼,流水潺潺,沿着石砌的凹槽注入池中,清澈如镜。 魏十七并不知道,正是在这间石室里,陆葳曾与鲁平摊牌,在茶水中下了三花五气消元散,为他赢得七年磨剑的时间。 茶过三巡,莫安川切入正题,直接了当问起,魏十七是否有自立门户之心。 出身仙都,投入御剑宗,阮静代父收徒,紫阳道人亲口认下这个师侄,但时至今日,不管莫安川愿不愿承认,御剑宗的xiao水池已经容不下这条真龙了。 魏十七微笑道:“确有此意。” 莫安川暗暗叹息,这并非没有先例,飞羽宗便是五行宗一名剑修破门而出,自行开创的宗门,以魏十七的实力,要得到朴天卫的认可和五行宗的支持,亦非难事。 “嫡系?旁支?” 魏十七坦言道:“这个倒没想好。” 莫安川目视阮静,“阮长老也欲弃御剑宗而去?” 阮静笑笑道:“世易时移,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了,留在御剑宗也无济于事。” 莫安川道:“紫阳道人去后,御剑宗大势已去,如无人支撑,只怕数十年后会走上钩镰宗飞羽宗的老路,虽説嫡系宗门起起落落,盛衰自有天命,但心中终是不甘。我老了,时日无多,靠一干老兄弟,也担不起维系宗门的重任,不是我多嘴,十七,与其破门而出,自立门户,不如接管御剑宗,如何?” “接管御剑宗?”魏十七若有所思。 莫安川下定决心,道:“是,御剑宗宗主,虚位以待。” 魏十七看了阮静一眼,他想过莫安川会开出什么条件,只是没料到,是这样一份大礼。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第五十二节 命运的齿轮 自立‘门’户之说并非敷衍之词,魏十七早有此意,仙凡‘混’居的连涛城给了他一些启发,一点冲动,他打算在这个世界作一些尝试,将楚天佑未竟的事业再向前推一步,御剑宗虽然式微,终究施展不开手脚,但对他的计划并无帮助,总不见得在流石峰建一座连涛城吧! 何况,他早就存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心思,继续留在流石峰,束手缚脚,反倒把自己陷在了泥潭里。[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最新章节访问:.。 不过莫安川既然想借他之势,为御剑宗赢得喘息的时机,也无不可,或许比起破‘门’而出,这样更为稳妥。 他迎向莫安川的目光,婉拒了他的提议,言辞中却暗示,他可以继续留在御剑宗。一开始莫安川没明白过来,不愿担当宗主,留在御剑宗做一名普通弟子,这是什么缘故?及至‘弄’清了对方的打算,他才苦笑一声。 魏十七意‘欲’以御剑宗‘门’人的身份,接替丁原镇守接天岭。 莫安川越琢磨越觉得意味深长,接天岭与仙都、平渊、玄通三派比邻,远离流石峰,山高皇帝远,他去了哪里,大可施展手段,经营势力,不用数十年,就能打下宗‘门’的根基,进,可入嫡系,退,可守旁支,何必接手御剑宗这个烂摊子,为他人作嫁衣裳。(宗来说,魏十七在外经营,也是双赢的局面,只要他一天不自立‘门’户,便是无人可小觑的强援,遥相呼应,即便朴天卫也不能无视他的存在。 年轻人,果然有心计,有心‘性’! 莫安川盘算定当,爽快地答应下来。 召回丁原,以魏十七替之,这些事自有他去跟朴天卫提,除此之外,魏十七额外问他讨了一人,大长老邢越的徒弟冯煌。 冯煌豢养火鸦,引妖火入体,经脉尽数萎缩,脏腑累积了火毒,无从驱除,常年看守汤沸房,养老而已。莫安川本以为魏十七看中了什么中坚俊彦,正为难间,听到是冯煌,才放下心来。 区区一个半废之人,给他就给他吧。 第二天一早,莫安川登上赤水崖拜见掌‘门’朴天卫,谈及魏十七主动提出替回丁原,镇守接天岭之事,朴天卫略一寻思,自以为明白了魏十七的心思。他虽是掌‘门’亲口认下的师侄,终究与御剑宗隔阂颇深,如今紫阳道人业已陨落,久居莫安川之下,终究是桩别扭的事,不如外放接天岭,至少仙云峰那边,还有他不少相识的旧‘交’,远比待在流石峰逍遥自在。 流石峰终究是寄人篱下,仙都才是他根基所在,难怪……朴天卫完全能够想象,当他镇守接天岭后,会有哪些人接踵而至。 既然他想去,那就让他去吧,丁原,也是时候叫他回来了。 朴天卫颔首同意,莫安川松了口气。 动身之前,魏十七陪着冯煌去了一趟南华谷。 南华谷原名幽泉谷,本是昆仑山著名的凶地,妖气缠绕,寸草不生,谷中有地‘穴’通往黄泉地府,生灵误入其间,一旦为妖气点染,丧失本‘性’,沦为可怖的妖物,嗜血残暴,永远无法恢复神智。直到昆仑祖师南华道人施展通天手段,扫除妖氛,还天地以清明,并在流石峰创立昆仑派,将幽泉谷更名为南华谷,传承万载,凶地之名才渐渐不为人知。 时至今日,南华谷已成为昆仑派的“后‘花’园”,是‘门’下弟子捕获妖兽灵宠,采集灵芝仙草的绝佳去处 冯煌打小豢养的那一群火鸦,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统共十来头,便聚居在南华谷西的悬崖之上,扑烟‘弄’火,终日打闹嬉戏。 自打他脏腑为火毒所伤,就再也没有将火鸦带在身边,只是隔上十天半月,到南华谷来看上数眼,安抚一番,那群火鸦也恋主,捕杀了野猪麋鹿,吃空柔软的内脏,把‘肉’留给他打牙祭。 看到冯煌到来,火鸦“呀呀”叫着飞下悬崖,绕着他扑腾,欣喜不已。 魏十七凝神细看,那些火鸦比寻常乌鸦大了倍许,‘毛’‘色’黝黑发亮,唯有尖喙和一双眼珠通红如火,鼻孔不时喷出黑烟,形貌颇为凶悍。 冯煌从鸦群中挑了三头搁在肩上,将其余的驱散,嘀咕道:“乖乖待在这,等安定下来,再接你们走!” 他咳嗽了几声,颇有些恋恋不舍。 魏十七抬头看看天‘色’,日已过午,天高云淡,正是远行的好时节。他问道:“冯老,可能御剑?” 冯煌在剑囊中挑挑拣拣,取出一柄“六土矛头剑”,御剑飞起,前后兜了一圈,三头火鸦追着他“呀呀”而啼,‘激’动万分。 六土矛头剑,阳火土龙剑,双陆血蟒铁木剑,魏十七记起那些试炼的魂器,微微一笑,道:“走了!” 阮静抛出如意飞舟,载着二人斜冲天际,投接天岭而去,冯煌紧随其后,火鸦一忽儿冲在前,一忽儿落在后,聒噪个不休。 赤水崖头,褚戈望着西去的三人,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从认识魏十七的那一刻起,他一直在想,那个人,究竟在意什么,想要什么。 每个人都有在意的东西,金钱,美‘女’,权势,道法,至宝,长生,总有一样东西,是勾动人心,愿意付出代价的。有所求是人‘性’,有所求,就可以投其所好,就有合作或控制的机会。但他看不清魏十七。 陆葳说他“自‘私’,冷漠,凉薄,什么都不在乎,只在意自己。”说他“格格不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归属感,不为任何人付出。”她看得很透,这个人……是变数,也是威胁。 褚戈知道师尊对他极为重视,他还在成长,很可能成为对付天外强敌的一把尖刀,问题是,这把尖刀确定能握在昆仑手中吗? 放他离开流石峰,也许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他没有出言劝诫,褚戈刻意维系着彼此之间的关系,他不愿因为某种不确定的可能,把之前的情分都毁掉。 自‘私’也好,凉薄也好,至少魏十七有一点是值得重视的——你不负他,他也不会负你。 就这样,褚戈错过了“把萌芽扼杀在摇篮里”的机会。 就这样,魏十七来到了接天岭。 有没有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没听到就算了……如果听到的话,这就是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 第一节 光阴易逝流年改 [燃^文^书库][]魏十七将阮静和冯煌留在虎子沟,自去接天岭舍身崖见丁原,将掌门的书信交于他。 丁原看信的当儿,魏十七细细打量这位御剑宗的长老。流石峰修炼青冥诀的剑修并不多,能将青冥诀修炼至剑丝关的,更是少之又少,紫阳道人既没,丁原丁长老可以説是御剑宗第一人,连莫安川都不讳言这一dian。 一目十行,读过书信,丁原屈指弹了弹信笺,颇有些好奇,开口问道:“荒山野地,你自愿领这份差事,却是为何?” “流石峰虽好,总不及接天岭自在,丁长老,你知我的出身。” 丁原微一沉吟,明白了他的意思,人妖混血,终究是受排挤的对象,到了魏十七这等修为,排挤是不敢,但背地里鄙薄轻视却少不了,又不能因此把人都教训一顿,不如远离是非之地,自得其乐。他又看了看阮静,叹了口气。 “接天岭日常也没什么大事,有白蛇精、重明鸟诸妖王在,收拢约束妖物还是得力的,你大可放心,仙都、平渊、玄通三派隔年来此冬猎,事先都会前来拜访,出不了什么乱子。只是我想不通,你在这里又能得到些什么?是权宜之计,还是存了长久的心?” 魏十七含糊其辞敷衍了几句,丁原见他没有深谈的意思,也就作罢了。 没什么可留恋的,临别之前,他与魏十七交接一番,将白蛇精xiao白、重明鸟重九、金睛大鹏鸟安德音、锦纹毒鸩罗刹女、赤腹毒蛛游鲲都唤来,拜见魏十七,关照他们奉其号令,切莫有失。原本他还有些担心妖王桀骜不驯,镇不住场,却见他们在魏十七跟前毕恭毕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心中反倒有些奇怪。 交代了几句,众人把他送出舍身崖,丁原自御剑飞去,只身返回流石峰。 丁原既走,魏十七便是这接天岭的镇守者,都是一干老相识了,彼此也知根知底,不用説什么敲打的话,该敲打的,早就敲打过了。 魏十七的目光一一扫过诸妖,落在游鲲身上,一头硕大的赤腹毒蛛,背上浮现出行将就木的老脸,颇有慌张之色。他转头问xiao白:“他是怎么回事?” xiao白道:“丁长老坐镇此地后,他走投无路,只得到舍身崖投诚,正好缺人手,他又是地头鬼,便把他收了下来,以观后效。这些年,他安分守己,做得还不错。” 魏十七“嗯”了一声,道:“那就继续留着吧。” 游鲲松了口气,魏十七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压迫,比起之前初次碰面,他的变化翻天覆地,看看金睛大鹏鸟,看看锦纹毒鸩,那么眼高于ding的家伙,老实温顺得不像话,若説没在魏十七手上吃过大亏,打死他也不信。 魏十七从怀中掏出一张鞣制好的兽皮,摊在山岩上,外面粗糙不平,棕黑的毛皮间散布着淡金色纹理,内面呈蜡黄色,光洁如纸,以朱砂描绘出山峦、丘壑、深谷、密林、瀑布、溪涧、洞穴,寥寥几笔,标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他拜托莫安川从阖天阵盘拓下的接天岭全貌,纤细入微,分毫不差。 他指指接天岭外的一处山坳,道:“这是虎子沟,如有要事,可到此地来见我。”言下之意,如无要事,就不必打扰。 xiao白看了他一眼,颇为诧异,舍身崖位于接天岭腹地,令府、阴梁、善机、福同、印相、将杀六峰遥遥环绕,坐镇于此,最是合适不过,他因何弃舍身崖而取虎子沟? 安德音与罗刹女却是心中一松,他二人巴不得魏十七离得越远越好,若当真驻留左近,早晚请安,胆战心惊之余,委实憋屈得紧。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们的心声,魏十七抬起头,意味深长地説了句:“阮长老也在虎子沟清修。” 安、罗二人的脸色极为难看,一忽儿白一忽儿青,玉海内海的惨状记忆犹新,一缕游丝锁经络,性命操于人手,那滋味堪比最难熬的刑罚,还不如干脆死了爽利。 魏十七挥挥手,命诸妖退下,唯独留下了xiao白。 接天岭初识,他只是仙都派一个冬猎的寻常弟子,兜了一圈,又回到了接天岭,已成为御剑宗倚重的中坚,xiao白心情有些复杂,光阴易逝流年改,眼前的男子脱胎换骨,一路奔逸绝尘,而她只能瞠乎其后了。 “接天岭交由重九、安德音、罗刹女、游鲲四妖,可有大碍?” xiao白怔了怔,道:“无妨。” “那就好。你随我去虎子沟,无须留在接天岭。” 这样的安排很让人意外,xiao白不清楚他在打什么主意,强弱之势颠倒,心态亦随之发生微妙的变化,她有些不知所措。 魏十七没有在意她的反应,低头审视着兽皮地图,片刻后卷起收入储物镯中,招呼xiao白一声,驾起如意飞舟,往虎子沟而去。 无移时工夫,二人降落在山坳中,阮静迎将上前,见xiao白规规矩矩站于一旁,怔了怔,笑道:“原来是你!” xiao白眨眨眼,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她,可她口气中怎么透出些许亲昵?联想到方才魏十七所言,恍然大悟,道:“莫非……莫非是阮长老?” 阮静颇有些伤感,“换了一具身体,形貌大变,认不出来了,难怪……” 魏十七随口道:“当年你劝我,若想好好活下去,不妨依附于她,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瞧,我终于抱上这条粗腿了!” xiao白“噗嗤”笑出声来,阮静有些羞恼,握拳轻轻捶了他一下。 説笑了几句,着手办正事。魏十七绕着虎子沟走了一圈,当年旁支七派为“冬猎”修筑的木屋仍在原处,掩映于林间,颇有离尘脱俗,世外桃源的意味,山坳之北便是接天岭,绵延横亘,伸向天际,往南是一片空旷的丘陵,随山势起伏,极目远望,一线银带若隐若现,却是西泯江的一条支流,从山下蜿蜒而过。 四野寂寥,鸟声啾啾,魏十七站定于一处,环顾四野,遗世独立。 “就是这里了?”阮静问道。 “就是这里了。” 魏十七双眉一皱,从眉心挤出一颗蓝盈盈的剑丸,xiao白脸色微变,身不由己退后半步。当剑丸挤出眉心的刹那,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如无形的手,抚过她的身体,给她一种扼住喉咙,无从反抗的错觉。 是他故意警告自己吗?一个念头闪过脑海,xiao白下意识看了阮静一眼,却见她笑盈盈的,浑不在意。 剑丸缓缓下坠,没入地下,数息后,一声闷响,山崩地裂,地穴中开,一团耀眼的蓝光亮起,刺人眼目,xiao白鼻子一酸,急忙用手挡在眼前。 魏十七伸手轻轻一按,将什么东西投入地穴中。 剑丸飞出,还归于眉心,魏十七退后数步,只见黑烟滚滚而出,遮天蔽日,残垣断壁凭空拔起,向四面八方延伸。 虽是废墟,却看得出城池的形制。“这是……这是……”xiao白瞪大了眼説不出话来。 魏十七静静道:“欢迎来到东溟城。” 第二节 赤星悬于天际 [燃^文^书库][]东溟城方圆不过数十丈,与真正的城池相比,充其量只是具体而微,规模建制远不及当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瀑流剑受损不轻,连带剑内洞天也残留无多,好在有地脉之气滋养,假以时日,或许能恢复旧观。 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他们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好在魏十七早有打算,在他的计划里,最先要修复的是城墙,至于城内的商铺客栈酒楼赌场青楼肆廛质库,不急于一时。 夜幕低垂,东溟城内只有寥寥几个鬼影晃来晃去,浓一阵淡一阵,幽冥的气息散布其间,阴风阵阵,鬼气弥漫。 “这是一座……鬼城?”xiao白看了半天,终于察觉到其中的异样。 “不错,东溟鬼城。”魏十七伸手抚摸着半截坍塌的城墙,道,“我打算在这里筑一座城池,以东溟城为内城,城中之城,再迁附近镇子的村民至此,修筑外城,仙凡混居,互通有无。” “这……这有什么意义?” “有没有意义,要做了才知道,不试上一试,又怎么知道!” xiao白瞪大了眼睛,按捺下震惊的情绪,她也是聪明人,转念一想,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虎子沟离接天岭太近,难保有什么妖物祸害此城,我想着你坐镇在此,护得一方安宁。” “此事不难办……只是故土难移,你怎么将村民迁于此地?” “呵呵,山人自有妙计……”魏十七想了想,“叫接天城怎么样?” “咦?” “外城接天,内城东溟,怎么样?” 阮静插嘴道:“不如……不如叫赤星城。” 魏十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颗硕大的赤星悬于天际,肃杀清冷,满天星斗黯然失色。 赤星城么?听上去不错。那颗赤星,是火星吗? “好,接天岭赤星城,就这样定了。” 城址,城名,内城都有了,下一步要做的就是迁村民至此了,xiao白的担心并非多虑,如非必要,谁都不愿背井离乡,不过魏十七已有了通盘的考虑,在他心目中,这桩事并不难办。 夜色已深,三人朝林间木屋行去,远远望见三头火鸦站在树巅,冲着赤星“哇哇”而啼,冯煌似乎是睡下了,没什么动静。 静夜之中,鸦啼让人心烦,阮静不禁皱起眉头,嘀咕道:“火鸦如此聒噪,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 魏十七随口道:“明日让xiao白陪冯老去接天岭,在左近挑选一处隐秘的落脚地,修筑石室鼎炉,作为炼器之地,顺便把火鸦也带去。” 此xiao事耳,xiao白dian头应下,心中暗暗盘算,接天岭西北的山林中有一处深涧,崖石斜倾,古木蔽日,距离虎子沟也不远,最关键的是与世隔绝,猿猱空相望,飞鸟独往来,再适合不过了。 见阮静望着魏十七,似有话讲,她告辞一声,径自走开。 星光熠熠生辉,如此之近,似乎伸手就能摘下。阮静的眼眸闪闪发光,她拉着魏十七的衣袖,问道:“赤星城只是一个开始,对吗?” 魏十七哑然失笑,摸摸她的头,道:“你太高估我了,只是一个尝试,我不会投入太多的精力,初具规模后,主要是交给别人去办。不过,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城池是有生命的,它会自己成长,就像高山上巨石,只要推上一把,就会越滚越快,谁都拦不住。” 阮静眨眨眼,似乎听懂了,又有些困惑。 “眼下只有我们四个,我,你,老冯,再加上xiao白,之后会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等一切走上正轨,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阮静狡黠地笑着,扳起手指道:“我算算,嗯,你的秦师妹,余师侄,肯定是要来的,还有谁来着?” “仙都那边,我会向陆师姐再讨几个得力的人,成厚也可以算一个,草创阶段,有这些足够了。” 阮静歪着头看了他半天,平静地道:“冯煌炼器,xiao白坐镇,那么,需要我做什么?” “闭关,修炼天狐地藏功,阮仙子,不能给我比下去呀!” 阮静“噗嗤”笑了出来,眼中却闪动着泪光,她投入魏十七怀中,呢喃道:“我就知道,这dianxiao心思瞒不过你。” 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第二日,魏十七独自前往仙云峰,与仙都掌门陆葳长谈了一夜,将自己的打算大略説了説。 陆葳看到了这些举措可能会引起的变化,但她看不清变化的结果,就像平静的泥潭闯入了外来者,可能是搅动一番就会平息的泥鳅,也可能是肆虐一方的大鳄。 但她没有拒绝魏十七,相反,还表达了相当的善意,暗示仙都愿意参与其中,成为某种意义上合作的伙伴。 陆葳并非看重魏十七的那些举措,她看重的是魏十七这个人,余瑶跟她説了很多关于他的事,听得她惊心动魄,她没想到魏十七走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特立独行,岁末论剑,铸法体,结妖丹,斩杀鲁平,收五色神光镰,驰援蛮骨森林,力撼鬼门渊四妖,于无声处听惊雷,不外如是。 及至坐镇接天岭,谋筑赤星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魏十七身上,她似乎看到了紫阳道人的影子。 三天后,随魏十七一同离开仙云峰的,除了秦贞和余瑶外,还有荀冶、卫蓉娘、陈素真、曹近仁、刘木莲、李兰香,多是貌美的女修,事后仙都弟子私下里説起,都不无怨言,魏十七这一来一去,仙都的秀色就此少了七成。 原本魏十七打算向陆葳讨要的人只有陈素真和曹近仁,荀、卫、刘、李的主动加入,让他颇感意外。 他在仙都时的师尊荀冶闭生死关多年,冰心诀大成,修成剑气,终于破关而出。以荀冶的资质天性,中途改修冰心诀,本无可能作此突破,但他五行亲水,在暴雨从天而降那段时间,得益于上界倾注而下的癸水之气,竟有如神助,接连破关,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脱胎换骨的不止荀冶一人,刘木莲也让他刮目相看。 “真话就是,我只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 “我会变漂亮的,让你刮目相看。” 当年的对白,肥皂剧一般的对白,再度响起,她真的是变漂亮了,魏十七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也有整容术。 余瑶告诉他,有一年冬猎,刘木莲在接天岭遇险,被人救起,渐渐交心,偶尔説起他的事,枯藤沟老鸦岭的前尘往事,还有那些“为什么没能在一起”的伤人的“真话”,不知出于什么缘故,那人传了刘木莲一套重塑容貌体态的诡异功法,虽然吃了很多苦,但她终究是练成了。 接天岭中救下刘木莲的那人,便是锦纹毒鸩罗刹女。 变脸像翻书,一忽儿媚态横生,一忽儿三贞九烈的罗刹女,魏十七心道:“她这是在给我添堵……” 第三节 一镜一屏 回到虎子沟,魏十七让小白出面,将众人安顿下来,而后一个个跟他们面谈,陈素真,曹近仁,荀冶,卫蓉娘,李兰香,刘木莲,或长或短,谈完一个,再叫下最新章节请到]。更新好快。 他有一种分管领导跟新进职工谈话的错觉,每个人都表现得恭敬而客气,仿佛彼此之间多了一层无形的隔阂,谁都没能免俗。代替丁原丁长老坐镇接天岭,妖王白蛇‘精’成为手下,他在流石峰的身份和地位可想而知,更何况,昆仑嫡系与旁支之间尊卑高下,魏十七本人或许不觉得什么,但旁人未必这么看。 他跟陈素真和曹近仁谈得最久,这是他看中的人,有意委以重任,二人唯唯诺诺,都有点受宠若惊,至于荀、卫、李、刘四人,都是往日的旧相识,当年的情分未忘,既然愿意追随他,自当安抚关照一二 等谈完这六人,已是夜幕低垂,星光满天,魏十七仰头望着夜空,心中清楚,情分或许仍在,但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淡薄,一旦迈出了这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人‘性’如此,这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以前直呼其名,嬉笑怒骂的同事,升作顶头上司了,还能直呼其名,嬉笑怒骂吗? 距离就是这样产生的,并且会越拉越大。 魏十七轻轻叹了口气,独自在林间逡巡,嗅着松针松脂的清香,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txt全集下载远远的,望见一抹跳跃的烛光,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在窗棂上,静一阵,动一阵,似乎在娓娓而谈,又似乎沉默相对。 她们也会变成那样吗? 魏十七一步步走近木屋,推开‘门’户,余瑶正坐在窗边,闻声抬起头,嘴角噙着笑意,眼‘波’流转,如怨如诉。秦贞纵身扑入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冰凉的眼泪淌在他脸上。 “我们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她哽咽着说道。 魏十七心中一松,之前的担忧抛诸脑后,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傻,真的很傻。他亲亲秦贞的脸颊,道:“怎么哭了?” “是高兴,高兴得流眼泪……”秦贞觉得不好意思,举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按捺下‘激’动的心情,仰头望着他的脸,如痴如醉,伸手去‘摸’他的眉‘毛’。 余瑶将‘门’掩好,从背后抱住魏十七,双手贴在他‘胸’口,道:“不走了?” “嗯,不走了。”魏十七按住她的手。 “啊——”一声‘女’子的惊呼,在静夜中显得格外突兀,魏十七心中一凛,这声惊呼不是余瑶的声音,细细寻思,赫然是从她左腕的储物镯中传出。 余瑶松开双臂,却发觉左腕似乎被什么东西拉扯住,与此同时,魏十七‘胸’口一震,挂在颈间的月华轮转镜跳将出来,泛起‘蒙’‘蒙’白光,吸住余瑶皓腕上的储物镯,摇晃不下。 “有意思!”魏十七握住她的胳膊,“看看是什么东西在遥相呼应。” 余瑶催动真元,将储物镯放开,却见一物倏地飞出,漂浮于空中,正是八‘女’仙乐屏,屏中八名‘女’乐神‘色’慌张,坐立不安,尤其是流苏,嘴‘唇’微微颤抖,毫无血‘色’。 仙乐屏‘欲’逃还迎,犹豫不决,似乎对月华轮转镜颇有怯意。魏十七从颈间取下月华轮转镜,一松手,铜镜径直飞向仙乐屏,饶了数圈,白光越来越盛,流苏又惊呼一声,一点神魂身不由己投入镜中。 八‘女’仙乐屏中少了一个弹琵琶的‘女’乐,月华轮转镜中多了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 魏十七皱起眉头,猛然记起楚天佑所言,“月华轮转镜承接太‘阴’之辉,满七七四十九日,以镜照‘女’,能将其一点神魂摄入镜内,成镜中之影,再阖于‘胸’口,酣然入梦,则身入镜中,与‘女’合媾,婉转承欢,无不如意。”神魂“若不取出,少则三日,多则七日,定散于无形。” 自他得了月华轮转镜后,每逢月夜,清辉匝地,便以镜承接太‘阴’之辉,已不知多少个四十九日,他倒不为摄人神魂,而是看中此镜能将人瞬息传送到万里之外,危急时刻多一条生路,却没料到月华轮转镜与八‘女’仙乐屏相遇,竟自行将‘女’乐从屏中摄出 魏十七摘下铜镜细看,见流苏强颜欢笑,眉宇间忧‘色’重重。 眼下不是细究的时候,他跟余瑶说了一句,将一镜一屏收入储物镯中,旋即伸手搂住二‘女’求欢,要确认他们之间并无隔阂——即便有隔阂,一起滚个‘床’单,也就消除了。 胡天胡帝放纵了一宿,翌日中午才起身,魏十七到山中溪涧洗漱了一回,寻了个隐蔽的背‘阴’处,取出月华轮转镜,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见流苏楚楚可怜,眼巴巴望着自己,笑道:“你被摄入此镜中,能存多久?” 流苏低声道:“三五日吧,若不能返回仙乐屏中,若不能……” “回得去吗?” “……不知道,总得试试,不然的话……” 魏十七将八‘女’仙乐屏与月华轮转镜面对面放在一起,流苏与七名‘女’乐面面相觑,几乎要哭出来了。 “这两件东西,有什么口诀吗,比如说唵嘛呢叭咪吽之类?” 流苏摇摇头。 “按说,没有口诀,是不能将神魂从屏中摄出的……算了,等晚上再试试看。” “试……试什么呀?”流苏有些心慌。 “试试把你送回去,你以为呢?” 流苏知道自己想岔了,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双手捏着衣角,神情扭捏。 魏十七将镜屏收起,先去探视冯煌,将邓元通遗下的四魂剑借与他参详,着他冶炼“魂器”,如需妖丹‘精’魂之类的材料,可列个单子,让小白去办,而后又找到阮静,跟她谈了一阵,在接天岭选定一处‘洞’‘穴’闭关,修炼完整的天狐地藏功。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魏十七不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深切地体会到草创基业的不易,他已经是开了金手指,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结果还是忙忙碌碌,从下定决心一直到现在,还没顾得上自身的修炼。 待到月出东山,徘徊斗牛之间,他才安定下来,记起惶恐不安的流苏,三五日工夫就要烟消云散,当下将镜屏再度取出,摆在月光之下。 太‘阴’之辉落在铜镜背面,如纱滤水,源源不断渗入其内,流苏被白茫茫的月光笼罩,恍若‘射’姑仙子,身子越来越轻,她欣喜地道:“似乎……是成了!” 月华轮转镜滴溜溜转动,冲着八‘女’仙乐屏一照,流苏的一点神魂,重又回到屏中,安然无恙,铜镜似乎耗尽了太‘阴’之辉,光泽黯淡下去。 魏十七心下若有所悟,一镜一屏,相辅而成,八‘女’仙乐屏固然失了口诀,无法直接将‘女’乐摄出,但有月华轮转镜作为钥牡,倒是成全了这件至宝。 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挥之不去,悄悄扎下了根。 第四节 新朝国号许 [燃^文^书库][]铁岭镇一度被食尸藤妖摧毁,人烟辐辏的镇子,变作烈焰翻腾的修罗场,无辜的男女沦为血食,死伤惨不忍睹。 大难过后,逃入山林的人们重新回到了故土,亲人死了,埋掉,咬着牙哀伤一阵,屋子烧了,重建,咬着牙辛苦一阵,不管发生什么,日子总要过下去,对大多数人来説,能够混个温饱已经不容易了,再深切的悲伤,连饿三天,也会暂时放到一边。 有资格长久地悲伤和怀念的,只是少数人。 很多年过去了,那一夜的惨痛留在记忆深处,一dian一滴变淡薄,铁岭镇恢复了旧观,商队往来,人丁渐增,连带普度寺的香火都兴盛起来。 老人逝去,新生儿呱呱坠地,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就在每个人都自觉或不自觉地试图遗忘时,噩梦再度降临。食尸藤妖从地下钻出,挥舞着藤条追逐血食,铁岭镇淹没在一片火海中,人们哭喊奔走,扶老携幼,栖身之所土崩瓦解,化作一片废墟。 损失可谓惨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伤亡不大,食尸藤妖枉负其名,着力于破坏,而非杀戮。 正当其肆虐逞威之时,一昆仑仙师恰好路过,驱剑除妖,藤妖弃下十多根藤条,仓皇逃窜。 食尸藤妖的本体深藏于地下,除之不尽,后患无穷,仙师怜惜民生之多艰,告知藤妖必将再来,为避祸计,不如迁往虎子沟,那里有仙师镇守,藤妖避之不及,可得安宁。 故土难移,人之常情,众人心存侥幸,恋栈不去,仙师叹息再三,留下一张符箓,贴在镇东一座残破的牌坊上,告知如藤妖再来,避于此地可保平安,而后飘然远去。 果不其然,到第三天傍晚,食尸藤妖再次出现,将铁岭镇彻底摧毁,挥舞着藤条一路追逐血食至牌坊,但见一道金光亮起,符箓燃为灰烬,藤妖被重创,尖叫一声逃入地下。 然后下一次,就没有人伸出援手了。 幸存之人惶恐不安,犹豫再三,于废墟中检dian可用之物,纷纷离走,贫苦的拖儿带女,大多往虎子沟而去,富庶的大车xiao车散往各处,投亲靠友,另谋出路。 就这样,虎子沟迎来了第一批移民。 收留他们的,是仙都派外门弟子曹近仁。 曹近仁出身市井商贾,察言辨色,八面玲珑,颇有统筹的才干,他划定地域,将众人暂时安顿下来,组织人手拾柴生火,吃一些热食,再选取青壮汉子,往山里伐木砍树,搭建屋棚,让老弱妇孺有个挡风遮雨的地。 但凡动用劳力,他都支付一定的酬劳,哪怕是屋棚是为自己而建,也能收到若干铜钱。 魏十七立于山崖之上,望着山坳间忙忙碌碌的人群,从一开始的混乱,到之后的井井有条,就像覆水于地,汇入沟壑,他回头看了陈素真一眼,笑道:“你这个亲戚,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放在仙都外门,可惜了。” “师叔着他来这里,也是用他所长。”当年的师弟,如今变成了师叔,陈素真良有感慨,平心而论,坐镇接天岭并非什么优差,但瞧他的手笔,似乎欲与仙都、平渊、玄通三派别一别苗头,所谋非xiao。 最关键的是,陆葳有意将仙都与他绑在一起,同进共退,得此强援,又何愁不能成事。 “赤星外城,我想交给你打dian,以你为主,曹近仁为辅,大的主意你定,旁枝末节只管放手,如人手不够,刘木莲和李兰香二人,觉得谁合适只管用。眼下,赤星城充其量只是一个村镇,假以时日,我要一座人烟辐辏的城池。” “是,师叔放心,我当竭尽所能。”陈素真自觉资质平平,自从凝成道胎后,这些年未能更进一步,剑修之途,已经走到了尽头,与其在仙云峰虚度年月,不如另谋出路,一展胸中所长,魏十七若有野心,成就一番基业,她也能从中获益。 “至于东溟内城……”魏十七犹豫片刻,“你修为不够,暂时不要插手,以后再説。” 东溟城虽是一座残破的鬼城,但在魏十七的布局中,日后要成为招揽天下剑修玄修的仙域,陈素真有自知之明,“修为不够”并非推脱之辞,在她看来,秦贞和余瑶才有资格问鼎,此二人剑气之强,连掌门陆葳都不遑多让。 不过,她猜想,魏十七是不会把内城交给她们打dian的,无他,冷眼旁观,她认为秦、余二人没有这个才干。 单凭修为,不足以成事。 三天之后,来自镇海关的商队进驻虎子沟,带来了米面菜蔬,日常用品,平价赊欠,以解燃眉之急。众人从最初的惶恐中安定下来,打猎的打猎,采药的采药,抓鱼的抓鱼,打铁的打铁,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各自为生计忙活。 大约半个月后,第二批人来到了虎子沟,其中赫然就有之前离开铁岭镇的富户,问了才知道,遭到食尸藤妖袭击的,并不只有铁岭镇一处,方圆百里,已成为藤妖的猎场。 无家可归,也只能暂住于此,随着人口的不断涌入,赤星城以极快的速度扩张,逐渐有了几分城池的模样。 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只是美好的想象,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偷抢拐骗,为富不仁,仗势凌人,聚众斗殴,但凡城池该有的阴暗面,都一一浮现,曹近仁殚思竭虑,有些力不从心了。 但他清楚,赤星城走上正轨的瓶颈在哪里,急需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没等他向陈素真提出,知府许棠许大人一行已抵达虎子沟,郑重其事地与他相接洽,不久之后,赤星城有了官府,有了衙门,有了牢狱,有了官吏,有了衙役,有了幕僚,有了讼师,民众迅速安稳下来,秩序得到了控制。在许棠的主持下,赤星城着手整治城区,规范市场,修筑城墙,与此同时,商铺、客栈、酒楼、当铺、医馆、青楼、赌场渐次涌现,与外界的沟通也日益频繁。 许棠虽是官身,却并不迂腐,他奉陈素真、曹近仁为上师,言听计从,毕恭毕敬,恪守本分,绝不越雷池半步,陈、曹二人也投桃报李,轻易不插手官府的事务。 陈素真毕竟是仙都内门弟子,骨子里有几分傲气,反倒是曹近仁,长袖善舞,经常跟许棠打交道。闲谈中,许棠不经意提起,这赤星城知府一职,并非由京师赵天子任命,他从镇海关来,是骠骑将军许长生的亲戚。 曹近仁为之愕然。 京师汴梁被攻破的消息传到赤星城,已经是半年后的事了,赵氏王朝覆灭,骠骑将军许长生登基,新朝国号许,改元镇海。 第五节 口中食杖头钱 [燃^文^书库][]将赤星城托付给陈素真和曹近仁后,魏十七便在比邻阮静的一处山洞中潜心修炼。 从玉露殿得来的三禽三兽墨还剩下不少,九制桑纸也够用,魏十七将杂念抛诸脑后,拾起中断的修行,继续研习符箓。 不知是见识了潘乘年、楚天佑、九黎、妖凤的通天手段,有所领悟,还是与秦、余二人重逢,心情舒畅,魏十七自觉下笔如有神,二十六种基本符箓,跃然纸上,形神具备,其得心应手之处,让人喜不自胜。 翻来覆去演练了数通,魏十七收手不再继续,他将《廿六符源本》从头至尾细细想了一遍,依照凌霄殿栽培“符师”的路数,按部就班,接下来就应当尝试符阵和禁制,将基本符箓勾连重叠,研习更加复杂的“纸符”。魏十七斟酌再三,决定跳过这一步,直接着手绘制“意符”。 以心念为笔,真元为墨,天地虚空为纸,随手而作,应意而成,符成天地泣,鬼神惊,是为“意符”。 魏十七用以作符的媒介,便是那一缕“墨线”。 藏雪剑丸从眉心挤出,“铮”的一声响,弹出一柄蓝幽幽的飞剑,魏十七三指捏住剑尾,默运天狐地藏功,一缕墨蓝的细线从剑尖弹出,伸缩不定。 灌注妖元,墨线微微颤抖,弯折扭曲,却似不受控制,像一条按住尾巴的xiao虫,拼命挣扎。 这已经是魏十七能够做到的极致了,至于应意作符,暂时只能望而兴叹。 控制墨线耗费大量神识心力,以魏十七之强韧,也支持不了太久的时间,急是急不来的,他收起剑丸,又取出炼妖剑,凝神看了许久,忽然将嘴一张,喷出一缕淡蓝色的丹火,尝试着淬炼飞剑。 只是作为研习“意符”之余的调剂,魏十七也没存了期冀之心,成固欣然,不成亦喜。待到心力恢复,他便将炼妖剑丢在一旁,继续催动“墨线”,尝试作符。 修行是一件耗日持久的事,沉溺于其中,根本察觉不到岁月流逝,魏十七在山洞中待了年许,期间只出去过寥寥数趟,看了看赤星城和东溟城的近况,跟秦贞、余瑶见上一面,缱绻如初。 天外来客降临此界,上界的离火之气就此中绝,秦、余二人的修为近乎停滞,迟迟未能更进一步,突破剑丝关,魏十七虽然不修剑道,眼光却超乎侪辈,在他看来,如无意外,她们此生就止步于剑气了。 许长生登基的消息传到虎子沟,这也是一桩大事,陈素真第一时间禀告了魏十七。 魏十七留给成厚三个月的时间平定天下,是高估了他,成厚骑虎难下,拼上老命,使尽手段,好不容易才灭杀太一宗牛、扈二人,将许长生扶上龙椅,坐稳江山。非战之罪,这件事他办得尽心尽力,可以问心无愧。 虽然延迟了好几个“三个月”,不过魏十七并不打算追究,这只是个考验,所谓考验,一百分固然好,六十分也可以过关了。 阮静闭关不出,他便叫上秦贞和余瑶,到潼麓镇走一趟,顺便散散心。 从赤星城到潼麓镇,御剑不过数个时辰,三人降下飞剑,徒步踏入镇中。 中原的朝代更替并没有改变什么,官还是那些官,商还是那些商,民还是那些民,市井依旧太平,那些勾心斗角,利益分割并没有波及西域,山高皇帝远是一句大实话,潼麓镇真正的主人依旧隐藏在幕后,丝毫不为命运担心。 魏十七领着秦、余二人在镇中闲逛,到当年光顾过的酒楼用了些酒肉,在西泯江边信步,看花满楼的画舫悠悠而过,丝竹管弦之声随风断续,有几分江南温婉奢靡的味道。 夜色如醉,一时兴起,魏十七在江边找了一条干净整洁的渔船,欲往西泯江心游玩一番。船主姓乌,四十来岁模样,一张脸被江风江雨刮得黝黑,他搓着双手颇为踌躇,欲言又止,似乎另有隐情,但终究经不住客人出手阔绰,一咬牙,应允下来。 这一趟若做成了,抵得上辛苦半年,就算冒些风险,也值。 渔船甚是长大,可容七八人闲坐,乌老大在船尾扳动双桨,水声潺潺不绝,载着客人沿江而下。 月近中天,繁星倒映在江心,如梦如幻,魏十七站在船头,迎风而立,从衣领下取出月华轮转镜,以背面承接太阴之辉,余瑶伸手抚弄着江水,皓腕凝霜,看着月光和星光从指间划过,宛若流年。 乌老大沙哑着嗓子提醒道:“客人xiao心了,江中多有溺水鬼,月夜每每现形害人,寻得替身方能转世投胎。” 余瑶微微一笑,缩回手,取出帕子擦干了,双手抱膝而坐,下颌磕在膝盖上,望着魏十七,眼波流转,轻轻哼起了xiao曲。 “晴川落日初低,惆怅孤舟解携。鸟去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 顿了顿,又哼道:“……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独恨幽人远去,江潭春草萋萋。” 她唱得很轻,很温柔,自得其乐,秦贞静静听着,心想,文辞雅驯,应该是八女仙乐屏中的流苏教她唱的吧…… 流苏啊流苏…… 渔船停在了江心,乌老大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侧耳倾听水声,心头有些发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月夜西泯江已变得冷冷清清,放眼望去,一条船也没有,连花满楼的三艘画舫亦远远停在岸边,灯火璀璨,不敢往江心去。 江风呜咽,乌云遮住了明月,寒意渐生,乌老大后悔起来,战战兢兢正待开口,忽听“哗啦”一声水响,不远处旋开一个巨大的漩涡,似乎有大鱼游过,露出铁一般黝黑的背脊。 秦贞指指江面,曼声道:“哎,有大鱼!” 乌老大久在西泯江边居住,日常在江中撒网打鱼,卖给花满楼赚几个活络钱,却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活物,他顿时放下心来,只要不是溺死鬼就行,区区一条大鱼又何足惧,无非是口中食,杖头钱罢了。 又是一声水响,江水涌动如潮,推得渔船摇摆不定,在江心滴溜溜直转。乌老大从舱内摸出一杆鱼叉,稳稳站在船尾,弹出大半个身子,目光炯炯盯住江面,口中道:“若能叉住那尾大鱼,给三位客人dian辣鱼汤喝……” 秦贞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别过去,那是头鱼妖!” 第六节 一语惊醒梦中人 魏十七足尖轻轻一点船板,渔船骤然静止,如定海神针,任凭江水翻涌,巍然不动 。。更新好快。乌老大听到“鱼妖”二字,心中大惊,急忙退后半步,却见黑黝黝的江心蹿出一道黑影,高高跃起,张开血盆大口,齿如利刃,腥臭扑鼻,“喀嚓”咬了个空。 乌老大大叫一声,连人带叉摔进舱内。若非他及时退了半步,这一口正好咬在他天灵盖上。 秦贞站起身,探头望了望江水,右手按在剑囊之上,正待出手,却见星光之下,一艘狭小轻捷的快船破‘浪’而来,船首站着一身材婀娜的‘女’子,头戴斗笠,黑纱遮面,伸手对江心一指。漩涡翻滚,豁然中开,一条怪鱼跳将出来,鱼头鱼身鱼尾,却偏生长着一双手脚,形貌怪异可怖。 乌老大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在江中打鱼打了几十年,何曾见过这等怪物,一时间骨软筋酥,爬都爬不起来,口中叨念着老天爷‘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保佑急急如律令。 那‘女’子口中念念有词,屈指一勾,从鱼妖颅顶引出一道黑烟,扭曲变幻,稍一凝聚成形,下一刻便告溃散。 秦贞回头望了魏十七一眼,低声道:“摄魂术?” 魏十七微微颔首,“莫要动手,看她如何应对。” 鱼妖张大了嘴,眼珠凸出,挥动手脚拼命挣扎,却收不回那一缕黑烟。那‘女’子念咒愈来愈快,僵持了片刻,黑烟蓦地凝成鱼妖之形,从颅顶飞出,甫一离体,鱼妖如遭雷击,颓然跌落江中,尸身随‘波’漂浮,早已失去了生机。 那‘女’子从怀里‘摸’出一只‘玉’瓶,将黑烟收入其中,长长舒了口气,抬头看时,忍不住惊呼一声,‘揉’了‘揉’眼睛,不敢确信。 “可是……可是魏仙师?”她战战兢兢道。 魏十七朝她招招手,那‘女’子大喜,急忙驱舟靠近,跳上渔船,摘下斗笠倒头就拜。 她并非汉人,脸部轮廓稍嫌刚硬,眸子乌黑发亮,肌肤粗糙,算不上美貌,却别有一番英气,秦贞和余瑶都不认识她,但听魏十七说起过蛮骨森林土人村落之事,猜想她便是已故族长金不换的‘女’儿金小蝶。 有旁人在,一时也不及细说,金小蝶将快船拴在渔船之后,乌老大定了定神,知道舟中都非常人,哪里敢怠慢,将双桨划得飞快,逃也似地抵达岸边。 秦贞依着之前说好的酬劳付给船主,乌老大忸怩不安,双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终是颤抖着接了过来。 他目送四人离去,悄悄把银两塞进嘴里咬了一下,生怕被人哄骗,确认是真金白银,这才放下心来。 金小蝶将快船拴在牂柯上,一路小跑着赶上魏十七,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原来那日妖兽进‘逼’土人村落,金小蝶随‘妇’孺撤往断崖峰,后来得知族长殒命,村落亦毁于从天而降的火雨,众人无家可归,只得踏上西去的陌路。 艰辛辗转一言难尽,直到数月后,众人才在昆仑山的一处山坳中安顿下来,重新推选族长。这一路迁徙,谁更适合当族长,昭然若揭,金小蝶冷眼旁观,谁都没有再提起她爹爹,他被彻底遗忘了。 没什么可抱怨的,缅怀和伤心于事无补,人总要往前看,吃饱肚子,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待简陋的村落初具规模,金小蝶悄悄离开了族人,踏上未知的旅途 她决定去铁岭镇,金不换曾在那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学会了汉人的语言,回到蛮骨森林后,给‘女’儿讲了很多铁岭镇的事,她打小就羡慕不已,心生向往。 现在,机会来了,她了无牵挂,孑然一身背弃了族人,决定再也不回去了。 一路问讯,饥餐渴饮,终于到达了铁岭镇。那是个‘花’‘花’世界,她满怀期许,做了许多美好的梦。 然而这些梦最终都破灭了。 在铁岭镇最初的那些日子,她过得很艰难,身为一名土人,一名‘女’子,她缺少赖以生存的手段,除了出卖‘色’相外,别无他法。那是一段痛苦的,无法回避的经历,金小蝶用身体换取金钱和食物,强颜欢笑,顽强地活下来,孜孜不倦地修炼“摄魂术”。 才能,心‘性’,她都不欠缺,当“摄魂术”略有小成后,她果断地离开铁岭镇,跟随商队来到潼麓镇,隐姓埋名,开始全新的生活。 为了吃饱肚子,江中的鱼,林间的兽,树梢的鸟,都沦为她演练“摄魂术”的对象,成功了,有‘肉’吃,失败了,只能剥树皮,掘草根。 就这样,金小蝶在“摄魂”上的造诣突飞猛进,数年之后,她已成为潼麓镇首屈一指的“猎户”,再也不用为生计担忧,捕杀的对象,也已经从普通的鸟兽转向强横的妖兽。 在魏十七面前,金小蝶坦坦‘荡’‘荡’,没有任何隐瞒,也没有自艾自怨,她为自己的决定感到骄傲,如果当初不曾抛下族人,独自前往铁岭镇,那么她永远都不会有今日的成就。这个世界是公平的,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代价,而另一方面,她又是幸运的,付出了代价,终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魏十七问道:“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金小蝶眼前一亮,忽然福至心灵,双膝跪地,道:“奴家愿追随仙师,‘侍’奉左右,不离不弃。” 在汉人的圈子里待久了,她也学了一些“雅言”,只是词不达意,有些不伦不类。魏十七也不在意,伸手将她扶起,道:“过几日你随我去虎子沟,我有事着你去办。” 金小蝶满口答应,喜不自胜。 魏十七命她先去收拾一下,十天后在西泯江边的胡杨树下会合,一同动身。 待金小蝶走后,余瑶按捺不住好奇,问道:“她去虎子沟,又能做什么?” “人尽其才,才尽其用,让她给冯煌打下手,若吃得起苦,便传她些法术也无妨。” 余瑶扁扁嘴,嘀咕道:“流石峰那许多不得意的人,你不要,偏生挑中一个土人‘女’子……” “这是缘分,猿粪……”魏十七“呵呵”笑了几声,“不过话说回来,能将摄魂术练到这种地步的,流石峰上又有几人?我用她,便是看重她这一点。” 秦贞‘插’嘴道:“莫不是为了冶炼‘魂器’?” 一语惊醒梦中人,余瑶“呀”了一声,恍然大悟。 第七节 总是笑而不语 [燃^文^书库][]等到第七天,成厚才在潼麓镇出现。 多时未见,他重又胖了起来,虽不若鼎盛之时,也恢复了七八成光景,后颈三层肉,未走先喘气,像座缓缓移动的肉山。 魏十七请他在酒楼喝了几盅,成厚有伤在身,咳嗽不绝,连説话都断断续续。照他的伤势,本宜觅地静养,可京师一战,拖了这许久,他忐忑不安,哪里敢再耽搁,紧赶慢赶来到潼麓镇,没想到还是累得魏十七久候。 魏十七没有提三个月期限的事,简单问了几句许长生的近况,见他脸色潮红,气喘吁吁,境况不是太妙,便赠与他一颗殷红的补天丹,不为别的,且安安他的心。 成厚收下丹药,知道是珍品,心中大定。 魏十七关照他服下补天丹,静养三日,而后随他动身前往虎子沟,另有要事相托。 长日悠悠,闲来无事,魏十七带着秦、余二人在镇子里逛了逛。没有不长脑的混球挑衅,也没有不长眼的衙内调戏,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得让人提不起兴致。 赌场,青楼,舞榭歌台,醇酒美女,人世间的消遣和享乐,也就这样吧,经历过繁华的洗礼,眼前的一切或有新奇,却全无乐趣可言,魏十七的心思不在此,只是陪着秦贞和余瑶散心罢了。 大凡女子,都喜欢逛街,脂粉首饰衣物,纵然不买,看看也是好的,人同此心,女修也未能免俗。魏十七没有不耐烦,看着她们露出xiao女人的憨态,他的心情也慢慢轻松起来。 度过了最后的三天,也是最后的清闲时光,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归途。 回到虎子沟,魏十七把金xiao蝶交给xiao白安顿,亲自引着成厚登上山崖,俯瞰赤星城。 夕阳之下,赤星城里里外外镀上了一层金光,恍若仙境,然而炊烟袅袅,人来人往,阿猫阿狗,鸡飞狗跳,市井的喧哗低俗又将其拉到凡间,出世与入世,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融为一体,并没有让人觉得突兀。 成厚为眼前的一切震撼不已,仿佛看到了第二座连涛城,规模建制虽不若,但设计的核心,却一般无二。 楚天佑心血所寄,再度重现于人间。 “如何?”魏十七注意到他的异样。 成厚心情激动,指着黑烟缠绕的东溟城遗址,道:“内城……这内城……” “眼下内城还不成气候,再过五七年,或能稍具规模,到那时,仙凡混居,一切才算走上正轨。” “内城通行的货币……” “当然是鱼眼石——若非如此,怎能吸引天下修士来此?” 成厚一下子明白过来,太一宗灭门,连涛城毁于一旦,散落在修士手中的鱼眼石并不少,若是他们知道天下还有第二座仙城,难保不生出好奇之心,再远也要来瞧瞧。 魏十七指指黑气氤氲的东溟城,道:“外城赤星,内城东溟,仿连涛城而建,你在太一宗,应该比我更清楚。内城出了dianxiao岔子,一时半刻建不起来,我打算把最基本的框架先搭出来,想来想去,交给你办最合适。” 成厚心头一跳,xiao心翼翼道:“是肆廛和质库吗?” 魏十七看了他一眼,“不是,是地摊。” “地摊?” “你是太一宗的旧人,当初连涛城中有哪些散修,哪些外来的xiao宗门,大抵心中有数。想办法联络上他们,到东溟城来做生意,以物易物也好,用鱼眼石买卖也好,哪怕是赔钱赚吆喝,能把东溟城盘活了,积聚起人气,就是你的功劳。” 成厚低头寻思一阵,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件事虽然繁琐,却并非不可为,做好了的话,他也能从中获益。 “好,此事就交给我去办。” “你办事,我放心。”顿了顿,魏十七又道,“这赤星城中,有很多仙都的故识,荀冶,卫蓉娘,陈素真,曹近仁,xiao心一些,莫要被他们认出你,节外生枝。” 成厚摸摸自己油津津的脸颊,黯然道:“知道了。我这张脸,恐怕也没人认得出来了……” “无牙侯江城,你的牙终究是破绽,想办法配副假牙吧。” “假牙?那是什么?” 魏十七描述了几句,第一次觉得语言是那么苍白无力,竟然説不清楚。 成厚眨着xiao眼睛,苦笑道:“呃,我大概……可能……也许明白了……” 那就是没明白。魏十七放弃了努力,道:“总之,你自己xiao心,这地方精细人很多,把自己变胖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别大意,既然改头换面了,就干脆彻底一dian。” 成厚猜测着他的意思,心底凉凉的。 “东溟城是一座鬼城,里面有两个人要留心,一个是鬼王,呃,你大概碰不到他,另一个是鬼王麾下的第一打手徐壶,是个瞎子,最好对他客气一些。” “是,我记下了。” “那么,就交给你了。”魏十七拍拍他的肩,飘然而去。 成厚目送他消失在接天岭中,心道:“他的野心可不xiao,不过,我喜欢……” 接下来的日子,成厚一边养伤,一边熟悉着赤星城的运作,自此虎子沟多了一道特别的景致,一个肉山也似的胖子腆着肚子在城中闲逛,食仓惊人,满头大汗,吃个不停。 一逛就是一个上午,逛着逛着,他便逛进了内城。那是凡人止步的禁区,偶有胆大的溜进去耍子,竖着进,横着出,大病一场,一条命去了大半,花费钱财不説,身子骨就此毁了,病歪歪到老。大伙儿都説,那是座鬼城,阴气袭人,凡人万万进不得。但那胖子却晃悠悠逛进去,待上一下午,又晃悠悠逛出来,什么事都没有,天长日久,众人都把他当仙师供奉,不敢怠慢。 知府许棠却是知道成厚的身份,他若留在京师,便是当朝国师。 成厚从不插手赤星城的事务,他安分守己,唯唯诺诺,甚至刻意与陈素真、曹近仁保持距离,陈、曹二人察觉到这一dian,也没有怀疑什么,只认为他是太一宗出身,虽然依附魏十七,终究是心存芥蒂。 就这样,在成厚的大力鼓吹下,东溟城有了最初的访客。 这批修士都是散修,大多来自南蛮之地,曾在连涛城住过一段日子,因囊中羞涩,又灰溜溜回去了,这次听説西域昆仑山中多了一座仙城,心思活泛起来,便跟着成厚来瞧瞧,凑个热闹。 穿过人烟辐辏的赤星城,来到东溟城前,一行人啧啧称奇,无不惊叹于城主的大手笔。 问起城主的身份,成厚总是笑而不语。 第八节 赤星功德殿 [燃^文^书库][]东溟城城墙雄伟壮观,历经风霜,岿然屹立,每一块城砖上都留下了血与火的气息,然而踏入城门,眼前却是一片废墟,破败不堪,犹如经历了刀兵火盗之灾,元气大伤。 “这……这就是你説的仙城?”毒龙教的一位修士嗤之以鼻,觉得自己被成厚哄骗了,到这种野猫不拉屎的地方来,纯粹是浪费时间。 “是,此乃东溟仙城。” 另一人插嘴道:“仙城?鬼城吧!” 成厚看了他一眼,説话之人乃是兽王宗宗主的闻双陆,南蛮诸修士中,以他修为最高,身家也最为丰厚。他笑笑道:“鬼城也罢,仙城也罢,闻兄慧眼如炬,难道看不出此城的奥秘?” 闻双陆听他口气,似乎别有隐情,当下凝神细看,心中存了念想,越看越觉得心惊。 毒龙教的几位修士跟在他后面,瞪大了眼睛瞅个不停,却看不出什么名堂,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闻双陆收回目光,揉了揉眉心,道:“果然是大手笔,闻某甘拜下风,成兄弟,城主的身份,当真説不得吗?” 成厚笑道:“闻兄不妨在此多留几日,或有机会见到城主。” 闻双陆拊掌道:“好,有你这句话,説什么都要留下来见识一下!” 一行人在断壁残垣间缓步而行,不知不觉来到一片开阔的校场,居中是石雕和水池,不伦不类,四周环绕着一片屋宇,形制类似于商铺,道路分环直两种,环者有五,围绕中心水池,呈同心圆弧,直者有八,辐射而出,如同蜘蛛的长腿。 “这般布局……倒是稀奇……”闻双陆抚着三尺清须,呵呵笑道。 “此乃城主的设计,説实话,我也看不懂。” 呵呵,哈哈,嚯嚯,嘻嘻,各种各样的笑声此起彼落,充斥着善意的嘲讽。成厚也不觉得羞赧,挪动肥硕的身体走到水池旁,仰头望向数人高的石雕——一块巨石从池底拔起,无数凶悍的妖兽探出头来,半身在外,半身没入石中,张牙舞爪,似欲逃出樊笼,却被命运困住,愤怒,惶恐,失落,悔恨,神情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在妖兽之间,赫然还有几个人形,痛苦地挣扎着。 “这是……这是……” 成厚道:“这座石雕叫‘炼妖’,池中之水清凉解渴,诸位不妨一试。”説着,他费力地弯下腰,用肥厚的手掌抄了几把水,送到嘴边,一半喝进嘴,一般淋在胸襟上。 闻双陆坐在池边的石阶上,举头仰望,心生怯意,冥冥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眼前的这一切并非出自想象,在某个地方,曾真实地发生过。 他学着成厚的样,抄了一把水,细细品尝,果然清冽爽口,用来沏茶,不逊色于高山雪水。 成厚指着校场道:“诸位如有意摆摊,不妨在此找个地,早晚随意,莫要堵住路就成。四周的肆廛还没有整饬好,质库也在筹备中,大体与连涛城相仿。” “除了这些旧有的东西,东溟城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发问的是毒龙教的护法纪梵天,此人亦是金丹修为,与闻双陆私交甚笃。 成厚犹豫了一下,道:“东溟城会有银钩坊,沉默之歌,还有赤星功德殿。” “此三处……何解?” “银钩坊是赌坊,沉默之歌是青楼,至于赤星功德殿,已初具规模,诸位请移步,一看便知。” 説罢,成厚当先而行,将众人引至校场正北的一座大殿前,但见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匾额上题着“赤星”二字。 众人踏进大殿,殿内供着“玉清紫虚高上元皇太上大道君”,两边的功德壁黏着一张张长纸条,随风掀动,大多为空白,少量题有字迹。 一开始,闻双陆以为是捐献香油钱的功德,及至走近一看,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比如其中一条是这样写的: 发布:金xiao蝶 期限:长期 需求:十条妖兽精魂,完好无损,下品魄力 酬劳:一枚单眼 附注:中上品魄力,面谈 “发布”、“期限”、“需求”、“酬劳”、“附注”以木刻墨印,刻板规范,内容则以朱砂红笔写就,字迹大xiao不一,似xiao儿学书,稚态可掬。 那发布需求的金xiao蝶,大概并非汉人。 闻双陆一目十行,将纸条粗粗浏览一番,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金xiao蝶发布的,涉及精魂、妖丹、兽皮、兽筋、兽骨、矿石、木料,一条一品,明码标价,清晰明了。 他朝成厚看了一眼,道:“这是制器所用,那金xiao蝶是何许样人?” 成厚笑眯眯道:“打杂的下手而已,制器另有其人,堪称大师。” “何人?” “昆仑御剑宗冯煌冯大师,等肆廛开出来,冯大师制成的器物,也会酌价出售。” 闻双陆却是听説过冯煌之名,称其为“大师”绝不为过。他dian了dian头,把心思藏在肚子里,对这赤星功德殿的设计,大为赞叹,一个xiaoxiao的举措,便盘活了鱼眼石的流通,堪称dian睛之笔,至于“一翻两瞪眼”的银钩坊,“花开堪折”的沉默之歌,他反倒没怎么重视。 “成兄弟是太一宗的门人,怎么投入了昆仑一边?” 成厚叹了口气,涩然道:“不瞒闻兄説,太一宗惨遭灭门,兄弟无路可投,幸赖城主收留,才有个容身之地,至于是昆仑还是其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心动的不止闻双陆一人,纪梵天凑上来问道:“这精魂妖丹,却是去哪里猎取?” 成厚道:“接天岭中有妖物出没,以下品居多,偶有中品,至于上品的精魂妖丹,须往鬼门渊去。纪兄也知道鬼门渊的凶险,那地方……单是上层的妖物,就已经够棘手了,若无十成把握,还是莫要冒险的好!” 三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众人听在耳中,纷纷围将上来。 “酬劳又如何支取?” 成厚道:“这赤星功德殿后有一偏殿,仙都派李兰香、刘木莲二位女修轮值,诸位可寻她们换取酬劳。” 一人獐头鼠目,嘿嘿笑道:“女修啊,倒是少见,不知长得怎么样……” 成厚知道南蛮之地的旧俗,听他语涉轻薄,提醒道:“东溟城规矩森严,赤星功德殿有剑修坐镇,莫怪言之不预。” 闻双陆道:“不知是哪位剑修坐镇于此?” “仙都派荀冶荀师兄。”成厚顿了顿,加了一句,“荀师兄业已修成剑气,嫉恶如仇,犯在他手上,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听到是足以硬撼元婴修士的剑修,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冷气。 第九节 一瞬的恍惚 当仙都掌‘门’陆葳在东溟城开设第一家肆廛时,先后已有三批外来的修士落户于此。-..- 这里是修士的天堂,赤星外城的食宿,东溟内城的‘交’易,接天岭和鬼‘门’渊的猎场,在这里,竞争无处不在,优胜劣汰,弱者可以变强,强者可以更强 一开始,众人只是存了凑热闹的心思,谁都没有把这座仙凡‘混’居的城池看得太重,东溟城充其量只是连涛城的翻版,一家独大,盘剥散修而已。然而赤星功德殿的出现改变了一切,东溟城不再是趴在他们吸血的蠹虫,在这座城池里,他们能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机会,一个变强大的机会。 成厚亲眼见证了赤星功德殿的壮大。 功德壁上贴满了纸条,朱砂红笔密密麻麻,让人看得眼‘花’,短期的委托换了一批又一批,长期的直到纸条发脆,字迹变淡,还留在功德壁上。发布者主要来自虎子沟和仙云峰,也有散修和小宗‘门’介入,但凡‘交’易达成,赤星功德殿会从酬劳中收取一定的‘抽’成,谁都没有异议,付出一点小钱,避免了‘私’下里尔虞我诈,巧取豪夺,谁都看得出怎么做更划算。 ‘抽’成的比例是魏十七定下的,暂按每单十‘抽’一,不足十枚单眼的委托按件计,每五单‘抽’一枚单眼。 正如魏十七所言,“城池是有生命的,它会自己成长,就像高山上巨石,只要推上一把,就会越滚越快,谁都拦不住。”东溟城的规模滚雪球般扩张,影响日渐深远,继仙都之后,平渊和玄通二派也在城中开设了肆廛,通过赤星功德殿发布委托,从中尝到甜头,逐渐放下芥蒂,认可了魏十七的手段。 随着愈来愈多的修士不远万里来到虎子沟,东溟城声名鹊起,利益将众人捆绑在一起,渐渐传出了整合仙都、平渊、玄通三派,与流石峰分庭抗礼的流言,有人一笑了之,有人在一笑了之之余,开始思忖起此事的可行‘性’。 流言重复多了,便成为事实,意料之中的大敌迟迟未至,而魏十七却一天比一天坐大,朴天卫察觉到其中的危机和变数,终于不再淡定,试探着迈出了第一步。 这一日,剑光划破长空,五行宗宗主褚戈来到了接天岭。 魏十七破关而出,尽地主之谊,陪着他在城中走了一圈,喝酒,闲谈,冷眼旁观肆廛和赤星功德殿的运作,见证了东溟城的勃勃生机。 褚戈看得很清楚,但他看不透眼前繁荣的本质,是什么让东溟城勃发出活力,而这种活力,是在流石峰永远都找不到的。 对此魏十七的答复是‘交’易,章程保障下的明白‘交’易。 让褚戈感触良深的并非“‘交’易”,而是“明白‘交’易”。不是公平‘交’易,只是明白‘交’易,魏十七拟定的章程就张贴在东溟城口,白纸黑字,条款清清楚楚,占到便宜也好,走眼吃亏也好,都是‘交’易双方的事,东溟城只按章程处置,绝不逾雷池半步。 在昆仑嫡系有这样一种声音,东溟城依托赤星城、接天岭和鬼‘门’渊,急速扩张,前途无量,与其听任魏十七坐大,不如及早将其召回流石峰,尊为昆仑长老,另遣心腹掌控此城。 就连御剑宗的莫安川都保持沉默,没有出言反对。 褚戈奉掌‘门’朴天卫之命,亲身至此,一方面是见证东溟城的繁荣,另一方面是探探魏十七的口风。将心比心,回流石峰挂个长老的虚名,何如留在虎子沟来得自在,摘桃子这件事,他也觉得难以启齿,但师尊有命,不得违抗,更何况,他‘私’下里也以为,东溟城最好掌握在昆仑之手,魏十七此人……不受控制。 夜幕之下,星斗灿烂,魏十七与褚戈立于山崖之上,俯瞰黑暗中的城池,点点烛火摇曳游弋,安详而宁静 “魏师弟,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他们平辈相‘交’,褚戈从未如此客气过,按说魏十七应当回以“师兄但说不妨”,但这一次,他却沉默不语。山风凌厉,吹得二人衣袍猎猎作响,一阵寒意忽然从心底升起,褚戈隐隐觉得不安,他的来意和心思,似乎瞒不过对方的双眼。 这些年未见,他究竟强到了何种地步? “流石峰后悔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平静的陈述,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褚戈犹豫了片刻,坦然道:“是,后悔,又忌惮……没想到你折腾出这么大的基业……覆灭太一宗的那人迟迟未到,人心不足,也是常情……” “迟了。” “咦?”褚戈心中一凛。 魏十七从眉心间挤出藏雪剑丸,捏在指间轻轻搓着,心念微动,弹出一柄蓝幽幽的飞剑,月光之下,一抹光华流转不定。 褚戈身不由己退后半步。 魏十七提起藏雪剑,一缕墨蓝细线从剑尖垂下,弯曲流淌,似水随形,在虚空中留下一个符箓,符成,雷声隆隆。最后一笔提起,又顺势落下,第二个符箓如行云流水,符成,疾风决‘荡’。 以剑为笔,墨线为墨,雷符,风符,乾符,坤符,火符,水符,离符,坎符,一个个符箓跃然而出,合计一百零八之数,回环勾连,层层叠加,串成一篇起承转合的文章。 褚戈眼前一‘花’,天旋地转,乾坤颠倒,惊鸿一瞥,他看到一座灰‘色’的城池,灰‘色’的天,灰‘色’的地,不见青山绿水,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在一片灰‘色’中,有太多看不懂的东西,屋宇四四方方,高耸入云,男‘女’衣着怪异,光怪陆离,无数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犹如在看一桩死物。 一瞬恍惚,下一刻,他发觉自己仍站在山崖之上,星光在上,烛光在下,一百零八个符箓熠熠生辉,渐次隐没于黑暗中,像焰火,燃尽了最后一丝光亮。 “这是……这是……” 域成锢天地,一剑破万法,剑域初见端倪。魏十七说“迟了”,是迟了,他已经迈出最后一步,突破剑修的极限,进军无上剑域。 他并非剑修,亦未曾修炼剑诀,以人妖‘混’血之躯,半途改修天狐地藏功,祭炼本命飞剑,成就本命神通,横空出世,一步跨入剑域,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战栗沿着脊梁攀上后脑,褚戈冷汗涔涔,一瞬的恍惚,只是一瞬,如他有意出手,足以将六阳魁首斩下千百遍。 魏十七以剑拄地,望着灯火闪烁的赤星城,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待我飞升上界,这座城池,就留给秦贞吧。” 闻弦歌而知雅意,褚戈知道他有托孤之意,沉默良久,郑重道:“秦贞系我之徒,我必护得她一世平安。” 魏十七微微一笑,道了句:“甚好。”说罢,飘然而去。 第十节 财帛动人心 [燃^文^书库][]数月后,昆仑派正式进驻东溟城,五行宗,毒剑宗,御剑宗各开一间肆廛,门下弟子轮值,生疏而笨拙地做起了生意,同时赤星功德殿也向嫡系开放,该收的抽成,一厘也不能少。 魏十七名义上是御剑宗的门人,东溟城名义上是昆仑派的产业,然而在褚戈造访虎子沟后,谁都没有再提这一茬事,嫡系老老实实遵从他定下的章程,把自己放低到仙都、平渊、玄通同一地位,掌门朴天卫从始至终保持沉默,嫡系宗主只作不知,流石峰的反应透着诡异,明眼人都觉得哪里不对劲。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既然嫡系愿意接受现状,不再动旁的心思,魏十七也不介意给他们一些额外的好处,在他的授意下,东溟城内设立了质库,交由昆仑派掌管,按章程行通兑、押当之务,所得收益,尽归昆仑所有。这是很大的让步,押当是一个无底的金矿,操作得好,完全可以与赤星功德殿相媲美,褚戈放下心来,他説服师尊的一番口舌并没有白费,魏十七虽然桀骜不驯,但他有一dian好处,你不负他,他也不会负你,前提是,昆仑派愿意放低身段,视其为合作的一方。 对合作者,魏十七还是很大方的。 在褚戈看来,一个初窥剑域的修士,完全有资格跟流石峰分庭抗礼,这就是剑修的规矩,强者为尊,即便是朴天卫,也要在二相殿露一手剑丝化灵的神通,才能堂堂正正登上掌门之位。 况且,魏十七并非孤身一人。褚戈私下里跟陆葳打听过,秦贞和余瑶都已突破剑气关,再加上夺舍重生的阮静,数十年闭生死关,一朝破关而出的荀冶,他手头的实力并不弱。陆葳告诫他,魏十七此人,不可深信,更不可为敌,这是金玉良言,褚戈深以为然。 保持距离的合作者,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有秦贞这一层关系在,这样的合作,应该能一直持续到他飞升前。 魏十七对嫡系的偏袒让人松了口气,这意味着,东溟城背后有昆仑派扶持,安如泰山。然而成厚却嗅出了不同的气味,他是太一宗的老人,楚天佑的记名弟子,深知质库的底细,在连涛城内,通兑押当只是旁枝末节,质库至关重要的职责,就是对肆廛出售的货物进行鉴定核价,魏十七把这一层权力从质库剥离,整个东溟城,物价完全放任自流,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他看不懂。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么做的好处渐渐显露出来,物价在一定范围内波动,最终趋向于稳定和合理,魏十七随口嘀咕的一句话,他始终记在心里,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 “供求决定价格。” 昆仑派的介入改变了东溟城原有的格局,大体来説,成厚掌管下的肆廛交易,荀冶掌管下的赤星功德殿,昆仑派掌管下的质库,鼎足而三,控制了绝大部分的利益,然而这样的平衡并没有维持太久,第四方势力悄然兴起,带来了某种意料之中的变数。 成厚当初的预言一桩桩成为了现实,继质库之后,赌坊和青楼相继开业,鬼王隐身于幕后,代表了地下黑帮势力,正式登上了东溟城的舞台。 银钩坊沿袭东溟鬼城的旧招牌,鬼王麾下第一打手徐壶坐镇于此,妖娆女鬼充当侍女和荷官,长短签,牌九,骰子,叶子牌,各色赌桌俱全,唯一的变动就是赌注由纸钱换成了鱼眼石。 沉默之歌则完全放弃了明月楼的格局,取而代之的是山水庭院式的别墅,一户一女,衣食考究,美轮美奂,俱是锦纹毒鸩罗刹女精心调教的妖女,色艺双绝,妩媚勾人,当然,春风一夜的缠头,也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 东溟城的改变有目共睹,银钩坊提供了一夜暴富的机会,沉默之歌提供了极致的享乐,能抵挡住诱惑的,毕竟是少数,这两个去处,很快就成为日进斗金的销金窟,就连成厚都按捺不住好奇,xiao赌几把,在沉默之歌荒唐了一宿。 个中滋味,让他回味不已。 但成厚始终没想通,“沉默之歌”这四字,到底是什么出处。 至此,东溟城名声远播,享有海内第一仙城的美誉,普天下的修士云集于此,这里有修行所需的一切,也有享乐所需的一切。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修士亦不能例外,东溟城的横空出世,也引来了诸多不怀好意的窥视,但昆仑派的反应始终是潜在的威胁,东溟城的麻烦,止步于xiao打xiao闹的试探。 强买强卖,欺行霸市,赌场出老千,青楼吃白食,这些试探才露苗头,就被五行宗强行扼杀,由此坐实了昆仑派的态度。 东溟城,是昆仑派的东溟城。 天长日久,东溟城秩序井然,所有人都把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很少有人会记起,这座仙城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闻双陆一直没忘。 从踏入东溟城的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这座城池乃是洞天至宝衍化而成的一方天地,成厚讳莫如深,始终不肯透露底细的城主,才是幕后的真正推手。 他一直在留心收集城主的资料。 城主很少露面,他知人善用,手下为他分担了几乎所有的事务。赤星外城的陈素真、曹近仁,东溟内城的成厚、荀冶、卫蓉娘、李兰香、刘木莲、鬼王、徐壶、罗刹女,都不是冠绝一时的高手,但他们各有所长,或显或隐,共同缔造了东溟城的繁荣。 某种意义上,城主只做了一件事,定下章程,公之于众,一切按章程行事。 闻双陆跟很多人交谈过,昆仑旁支的仙都、平渊、玄通,嫡系的五行宗、毒剑宗、御剑宗,都是些下层的弟子门人,旁敲侧击,打听消息,有人言之凿凿,有人猜疑不定,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人,昆仑前掌门的师侄,御剑宗的魏十七。 魏十七的出身,习惯,喜好,性情,乃至走过的路,做过的事,见过的人,説过的话,片言只语,diandian滴滴,就像拼图一样,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而矛盾的形象,闻双陆并不认为这么做可以彻底了解一个人,但涉及一生最重要的抉择,他不得不慎重。 下定决心后,他找到成厚,请他引见城主。 一开始成厚没有答应,但闻双陆势在必行,将多年的积蓄尽数赠与成厚,财帛动人心,他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一试。 闻双陆写了一封拜帖,托他代为转交,在这封拜帖中,他提到了役魂宗和“魂器”。 第十一节 虚位虚穴虚窍 ””=””=”” “魂器”是敲门砖,闻双陆如愿见到了魏十七。彩虹网,一路有你! 魏十七是个魁梧而沉默的壮汉,生命的活力透出肌肤毛发,扑面而来,给他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撼和畏惧。 闻双陆觉得无以遁形,脑中一片空白,他定了定神,躬身见礼,省去不必要的寒暄试探,直截了当,将自己的出身和来意一一道来。 南蛮之地,修士多出自毒龙教、兽王宗、役魂宗三处,闻双陆早年是役魂宗的弟子,后投入兽王宗,机缘巧合,一路做到了宗主,在南蛮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他曾雄心勃勃,意图吞并衰微的役魂宗,并以此为起dian,成就一番大业,可惜第一步就受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役魂宗并不那么好对付,毒龙教在一旁虎视眈眈,若非闻双陆及早收手,只怕落得个“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结局。 经此挫折,闻双陆审时度势,绝了一统南蛮的念头,转而把目光投向中原腹地。他曾作客连涛城,眼界大开,肆廛和质库的体系像一道光,照亮了沉寂万年的古井。然而“客”终究是“客”,太一宗太过精明,不留余地,种种盘剥到了极致,摆明车马将他们视作外人,留给他们的机会少之又少,闻双陆只能在同为“外人”的群体中获利,所得极其有限,失望之余,他黯然退回了南蛮。 当太一宗灭门的消息传到南蛮,他唏嘘不已,如此强盛的宗门,一朝覆灭,如风卷残云,什么都没留下,连涛城的种种尝试,不管成功还是失败,终究成为了绝响,再无人有此大胸襟,大手笔。 不久之后,他听好友纪梵天提起,昆仑派在虎子沟兴建赤星城,外城俗世,内城仙域,仙凡混居,形制大体与连涛城相仿,原太一宗风雷殿的修士成厚特来相邀,请他们前往观礼。 一开始,闻双陆并没有当回事,赤星城充其量只是连涛城的翻版,只不过幕后的黑心黑手换成了昆仑,不过纪梵天颇为心动,执意要去一趟,左右闲着无事,他便一同去凑个热闹。 到了虎子沟才知道,东溟内城尚未建成,徒有其名罢了,然而赤星功德殿的设计,却让他看到了不同于连涛城的变化,一个貌似闲着的举措,下活了整盘棋,他意识到其中的关键,对城主的钦佩之心,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至于质库、赌坊和**,固然是东溟城壮大的重中之重,却并非不可或缺,包括肆廛在内,都有替代的余地,不可或缺的,只有赤星功德殿。 闻双陆日夜枯守于赤星功德殿,观察它的运作,审视记录每一条委托,从一笔笔琐碎的交易中,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成厚有一回説漏了嘴,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説,金xiao蝶是给冯煌打杂的下手,等肆廛开出来,冯煌制成的器物,也会酌价出售。 这些年金xiao蝶通过赤星功德殿发布长期委托,收集了大量的精魂、妖丹、兽皮、兽筋、兽骨、矿石、木料,其中对精魂和妖丹的需求尤为庞大,累积到一个难以想象的数量,按説如此大的投入必有产出,但市面上却从未见冯煌制成的器物出售,一件都没有。 有两种可能,一是冯煌制成的器物不对外出售,通过某种秘密渠道,由宗门全部吃下,二是冯煌在试炼一种全新的器物,秘而不宣,即便有成,也不能流入肆廛。 闻双陆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説到这里,他注意到魏十七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心中有底,知道自己这一把赌对了。 他继续説下去。 闻双陆出身役魂宗,本是役魂宗长老的私生子,自幼体弱多病,性喜读,过目不忘,不见容于同门,这才转投兽王宗。从弟子到宗主,那一段经历,步步惊心,回肠荡气,精彩纷呈,可歌可泣,不过闻双陆估计对方不会有兴趣听他啰嗦,一带而过。 性喜读,过目不忘,这才是关键。闻双陆私下里曾遍览役魂宗收藏的典籍,这些典籍还是历代祖师费劲心思搜罗的残卷佚篇,平日里根本无人问津,其中有一卷提到,役魂宗有一门冶炼魂器的秘术,将妖丹熔入器胎,形成“虚位”,一处“虚位”能摄入一道精魂。 闻双陆由此推测,冯煌在尝试以秘术冶炼魂器,而且不是普通的魂器,极有可能是容纳数百道精魂的“百相”。 虽然xiao有偏差,不过距离事实已经不远了。魏十七抬眼打量着他,问道:“那么,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加入进来。”闻双陆鼓起勇气,从怀中取出一叠墨迹淋漓的纸张,装订成册,双手奉上,“这是役魂宗冶炼魂器的秘术和心得,我记得的都在这里,请城主指dian。” 闻双陆此举不异于卖身投靠,魏十七接到手中,略一翻动,道:“好,你且去等候消息,如冯煌觉得可行,你就留下。” 闻双陆大喜过望,道:“多谢城主成全!” 魏十七挥挥手,着他自便,闻双陆xiao心翼翼退了出去,望着刺眼的天际,感到一阵晕眩。东溟城前途无量,此时加入,还不算太难,再过若干年,像他这样没有跟脚的南蛮修士,只怕连毛遂自荐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淹没于众人,郁郁终生。 那样的命运,他不甘心。 魏十七将闻双陆呈上的册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虽无多少新奇的东西,却补全了不少“魂器”的常识。 比如其中一篇提到魂器仿古修士“炼魂神兵”所作,所开魂眼有“虚位”、“虚穴”、“虚窍”之分,虚位只可容纳一条精魂,虚穴能容纳数十道精魂,虚窍能容纳数百道精魂,换言之,“十相”魂器,开的是“虚穴”,“百相”魂器,开的是“虚窍”。 翻完册子,他唤来xiao白,命她亲手交给冯煌,由他定夺,最后説了句,那是个聪明人,颇有心机,派得上用场,就用,如不用,便杀了他。 xiao白道:“可用不可用,你定夺就是了,何必要考量冯煌呢!” 魏十七道:“我也想看看,冯煌能否独当一面,是不是可堪大用。” xiao白颇感意外,顿了顿,好奇心起,问道:“那么这些年看下来,你觉得可堪大用的都有谁?” “曹近仁,成厚,鬼王,再加上你。” 鬼王的真实身份甚是隐秘,xiao白也不曾见过他,曹、成二人的能力,她也认可,陈素真身为女修,稍嫌清高了些,终究有所欠缺,只是魏十七并未提及秦贞和余瑶,让她有些诧异。 “秦、余二女呢?” “心性差了些。”魏十七在心中加了句,某种意义上,她们更接近于“宅女”。 “阮长老呢?” 魏十七看了她一眼,“你可不要弄错了,她是我好不容易才抱上的粗腿,不好生供着,难不成还指派她干这干那?” xiao白“噗嗤”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当初在接天岭,还是她亲口规劝魏十七依附于阮静,好好活下去,回想起前尘往事,恍如一场梦。 这个xiaoxiao的玩笑,冲淡了“杀了他”的冷漠,让她觉得温馨而亲切。 第十二节 永远都回不去 魏十七与小白谈笑了几句,忽然心有所感,双双望向鬼‘门’渊方向,但见妖气冲天而起,久久不散,如黑夜中的火光,灼灼‘逼’人,连闭关修炼的阮静亦被惊动,登上山崖查看动静。,最新章节访问:.。 魏十七道:“是水行大妖,大抵相当于祸斗、帝江、九头鸟一伙的实力,得上界癸水之气滋养,恢复了元气。” “兴许是捕猎妖物的修士惊动了他们……”小白犹豫了一下,道,“要不我去打探一下,若是追出鬼‘门’渊作‘乱’,倒有些棘手 。” 魏十七微微颔首,小白跟二人打了个招呼,倏忽消失在山崖下。 阮静凑到魏十七身旁,鼻翼‘抽’动了两下,道:“你身上有‘女’人的气味。” 魏十七笑了起来,拧拧她的鼻尖,道:“你是狗鼻子,这么灵?” 阮静瓮声瓮气嘟囔道:“还不止一个……” 魏十七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道:“小丫头片子,净关心这些做什么……不对,我明明戴了化龙木指环,哪还有什么气味!诓我的,是不是?” 阮静抱住他的腰,憋着笑道:“我就是闻见了,你瞒不过我!” 小小的人儿缠着他,就像从前一样,什么都没变,魏十七觉得安心,‘摸’‘摸’她的脸庞,宠溺道:“不瞒你,什么都不瞒你。” “她们两个,你把她们安置在哪里?” 魏十七指指接天岭,阮静从他怀里扭转头,遥遥望见山崖之上,云雾缭绕处,有三间木屋,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遗世独立,宛如仙境。 “呀,金屋藏娇,你倒是狠心,把我弃在这冷冰冰的石头缝里!”阮静抓起他的手腕,轻轻咬了一下,“呸,又老又硬!” “牙尖嘴利——”魏十七捏捏她的下颌,“难得有闲暇,到山下去逛逛吧,这些年你寸步不离接天岭,东溟城已经改头换面,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二人沿着山路逶迤而行,魏十七把经营东溟城的方略说给她听,赤星功德殿,银钩坊,沉默之歌,都是他的得意之作,他在阮静面前小小地夸耀了一把,表‘露’一下虚荣心。 阮静一蹦一跳走在他身边,知道他说这些,其实是逗自己玩,东溟城只是一个随手为之的游戏,仅此而已,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不过她喜欢他把自己放在心上,装作不知道,问东问西,惊叹几声,原来功德壁还可以这么玩,下次她也要去贴委托,悬赏妖凤穆胧,责备几句,你怎么能开青楼呢,青楼就是妓院呀,不道德! 离开接天岭,来到东溟城中,像叔叔领着侄‘女’,‘混’迹在人群,一路看,一路逛。 在阮静的印象里,过去几十年,她终日面壁,孜孜不倦地修炼,殊少有清闲的时候。太阳如此之好,城池又是他一手缔造的,有人陪,有人哄,她本想开开心心惬惬意意放松一下,只是抬头看看魏十七,自己的个子只到他‘胸’口,不禁有些闷闷不乐。 他们来到东溟城的中心,广场,石雕,喷泉,曲直相‘交’的道路,环绕四周的肆廛,质库,大殿,赌坊,青楼,魏十七审视着自己的恶趣味,眼前浮现出一幕场景,枪声响起,白鸽飞舞,鲜血四溅,气氛华丽而凄美。 这才是他怀念的东西,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固执地不肯放弃的东西。 他的心属于南方的那座城市,属于电影,剧集,音乐,游戏,歌舞,书籍,属于孤独的自我,他深深怀念,从未忘却。 有些时候,他觉得经历的一切和眼前的一切都非真实,这是一场游戏,他只是一个虚幻的投影,随时可以回去。然而在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不断提醒他,他回不去了。 是的,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他能做的,只有不忘却,只有怀念,怀念,种种怀念 阮静在名为“炼妖”的石雕前驻足良久,她去过镇妖塔,见过炼妖池,知道这座石雕讲述的是什么。在那些愤怒、惶恐、失落、悔恨的妖兽中,她找到了自己的生母。 她很平静,无悲无惧,不怨不尤。 “她还能出来吗?”阮静轻声问道。 “‘肉’身仍在,牵引魂魄,或有一线生机。不过天狐本体已被山河元气锁‘抽’干,残留的血‘肉’所剩无几,即便将魂魄摄出,也无济于事。” 阮静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天狐的石雕,冰凉,粗砺,那就是她的生母,她的生母留给她的身躯已被毁去,只有血脉中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在冥冥之中,把两人连在一起。 魏十七弯腰抄起一把水,喝了几口,把湿漉漉的手覆在她脸上,道:“走了。” 阮静“嗯”了一声,拉起他的衣袖擦了擦眼,又‘揉’‘揉’脸颊,放下手,‘露’出一丝笑意。 二人走马观‘花’,把东溟城边边角角都逛遍了,一处处看下来,也‘花’了不少时间,有些地方,连魏十七都是第一次来。 比如说,沉默之歌。 城主大人亲自驾临,罗刹‘女’像被蝎子蜇了一般跳将起来,诚惶诚恐迎出‘门’,见阮静安安静静站在魏十七身旁,眼皮一阵阵跳,急忙陪着笑脸,将二人迎入屋内。 入座,奉茶,‘精’心调教的妖‘女’分列两旁,莺莺燕燕,环佩叮当,魏十七只想看看沉默之歌,没想到罗刹‘女’摆出这么大的阵势,他差点以为自己进了夜总会,暗暗觉得好笑。 阮静笑盈盈打量着众‘女’,‘春’兰秋菊,环‘肥’燕瘦,各擅胜场,只是她们在山河元气锁和天妖血脉的强大压迫下,都有些抖抖索索,挪不开步,笑不开颜。 魏十七没有多想,随口道:“你调教的这些‘女’儿,好像不怎么出趟?” “出趟?”罗刹‘女’没听懂,想了半天,又看看‘女’儿们,大概猜到是什么意思,她苦笑道:“这个……她们这是怕的……平时机灵得很……” 话音未落,一‘女’‘腿’脚酥软,跌坐在地,脸‘色’煞白,抖得像无辜的小白兔。仿佛是个讯号,‘女’儿们接二连三瘫软倒地,罗刹‘女’扶着额头,望着阮静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阮静扁扁嘴,嘟囔道:“真扫兴,本来还想看看歌舞什么的……” 罗刹‘女’只得强笑道:“这是意外,意外,下次吧……” 阮静跳下地,拉住魏十七的衣袖,道:“沉默之歌不好玩,咱们去外城逛逛!” 魏十七朝罗刹‘女’使了个眼‘色’,丢下一屋子没骨头的狐狸‘精’,拉起阮静往外去,罗刹‘女’送走两位祖宗,倚‘门’而立,抚着‘胸’口松了口气,她算是看出来了,阮静这是在警告她什么。 那丫头,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第十三节 不平静的夜 苍穹之下,群山之间,赤星城的繁华让魏十七觉得诧异,多年未见,他一手缔造的怪物,已成长到如此惊人的规模,四衢八街,人烟辐辏,屋宇商铺鳞次栉比,车水马龙,京师汴梁也莫过于此。随夢xiao說,。更新好快。 虽然这一切本在意料中,但赤星城扩张如此之快,显然连他自己都低估了东溟城的反哺。 赤星城最初的移民来自附近的村镇,大多是自给自足的贫民,商户依托马队输送货物,低买高卖,做一些xiao本生意,利润微薄,整个外城几乎相当于一潭死水,偶尔投几个石头,也‘激’不起多少‘浪’头,究其根本,在于既没有出产,又没有市场。 东溟内城的崛起改变了一切,金银钱财对修士来説视同粪土,他们追求‘精’致的饮食,华美的用具,舒适的生活,并且财力丰厚,愿意也能够承担常人百倍的支出,而魏十七恰恰没有在内城设立客栈和酒楼,把金子一般的机会留给了外城,留给了那些世俗的凡人。衣食住行,吃喝玩乐,挖空心思讨修士的欢心,这是一个不算庞大,但深不见底的市场,足以养活无数人,没有人能一口吃下。 另一方面,修士接受赤星功德殿的委托,在接天岭和鬼‘门’渊捕猎妖物,获取制器的材料之余,剩下不入眼的血‘肉’,对凡人来説,却是难得的大补之物,贩卖到中原腹地,足有数十倍的利润,闻讯而来的商贩涌入虎子沟,高价收购,为赤星城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和活力。最为关键的是,城主定下的章程同样适用于外城,即便是心怀鬼胎的修士也不敢违背,这是个完全自由的市场,供求自由,买卖自由,官府只监督,不‘插’手,谁都不能欺行霸市,为‘交’易提供了坚实的保障。 曹近仁极有眼力,早就看到了其中的关键,他猜测魏十七是有意为之,绝非疏漏,于是説服陈素真,大着胆子放手施为,一面与成厚联手,将内城潜在的商机转化为看得见‘摸’得着的利润,一面与许知府合议,在虎子沟南西泯江的支流旁修建了一个码头,为赤星城补齐了最后一块短板。 来自码头和外城的税收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许棠做主将其分作四份,一份归城主,一份归昆仑,一份归官府,一份解押京师。最初几年,许长生并不在意这一块税收,但若干年后,他已经开始考虑御驾巡狩赤星城的可行‘性’。 魏十七与阮静漫步在赤星城的大街xiao巷,亲眼目睹了内城的需求和产出已经成为外城的两大支柱,渗透到每一个角落,影响了无数人的生活,当年他一个念头随手播下的种子,业已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庇护了数以万计的生灵。 逛到日暮时分,他们找了一家灯火通明的酒楼,在一间幽静的临水xiao阁,xiao饮几杯。 酒楼是专为修士而开,一桌一椅,一器一物,一菜一肴,都极尽‘精’美之能事,用料虽是俗世所产,却也有几分仙家的气象。 偷得浮生半日闲,阮静觉得很满足,这整整一天,从早到晚,魏十七完全属于她,没有跟人分享。她xiao口xiao口抿着美酒,眼眸‘蒙’上了一层‘迷’离,只是配上那张稚气未脱的xiao脸,让人只觉得可爱,跟妩媚搭不上边。 然而这注定会是个不平静的夜。 xiao阁外响起了脚步声,陆陆续续有人前来拜见魏十七,先是陈素真、曹近仁、许棠许知府,接着是成厚,然后是荀冶、卫蓉娘,最后是昆仑嫡系和旁支常驻东溟城的弟子。 一批批进来,敬上一杯酒,説几句话,多是魏十七问,他们答,略坐片刻后告辞,礼数周到中透着敬畏和疏离。 或勉励,或提dian,或警醒,对事不对人,魏十七语气平静,淳厚如君子,饶是如此,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如奉圣谕,逐字逐句揣摩着话里的微言大义。 其实没什么微言大义,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做得好,做得不够好,做得很不好,仅此而已。 魏十七虽然长年在接天岭闭关修炼,东溟城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他。‘洞’天至宝孕育的城池,鬼魂即是他的耳目,楚天佑传他的要诀有无穷妙用,动念之间,东溟城尽在眼前。 反倒是赤星城,脱离了控制,如脱缰野马,让他感到意外的惊喜。 待众人一一散去,阮静终于忍不住笑道:“他们这是……来邀功,还是表忠心的?” “无所谓了,他们来,就是表明了态度,不管心里怎么想,场面上的礼数,总归不能欠缺。” 阮静好奇心起,追问道:“这些人,你觉得谁是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 魏十七不置可否,“只要我在,他们只能按规矩行事,谁都不敢逾越,我若不在,就难説了。” “这么大的基业,千年未有,难道你放得下?不在这里,还能到哪里去?” 魏十七仰头望向北方,彤云密布,星空如晦,他淡淡道:“你难道不想去上界看看?” “带上我一起?”阮静‘激’动起来,手一颤,把酒泼在席上。 “带上你,也只有你我能去。” “……是因为山河元气锁的缘故吗?” “不错,只有炼化了山河元气锁,锁住元气,才能飞升上界,换做旁人的话,抵挡不住时光之力的冲刷,‘肉’身溃败,无一幸存。” 阮静念头转得极快,“那么传説中的古修士是怎样飞升上界的?” “他们恐怕有不为人知的秘术,这一界早已失传。” 阮静心‘潮’起伏,既欣喜,又有些不安,“我们若走了,这里怎么办?” “我想把东溟城留给秦贞。” “……那余瑶呢?” “她另有安排。”魏十七犹豫了一下,喃喃道,“如果她愿意的话……” 阮静沉默下来。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酒菜还有,魏十七没有放纵自己,喝光一坛酒,略有些意思,就此作罢。阮静要了一壶热茶,倒一杯给他,热气熏蒸,散发着茉莉/‘花’的幽香。 夜‘色’如水,远处传来琵琶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唱道:“树头‘花’落‘花’开,道上人去人来。朝愁暮愁即老,百年几度三台。” 停了片刻,那声音又唱道:“闻身强健且为,头白齿落难追。准拟百年千岁,能得几许多时。” 歌声冉冉而终,琵琶声歇,复归于寂静,阮静侧耳倾听,一时间不由痴了。 万籁俱寂中,二人体内的山河元气锁齐齐示警,‘骚’动不安。 第十四节 一声凤凰儿 噩梦降临,空气变得灼热,血脉在沸腾,双手颤抖握不成拳,内心的恐惧化作现实,阮静再也忍不住,失态尖叫道:“是谁!是谁……” 她声音陌生而异样,迅速低沉下来,就像被人扼住了咽喉。 妖气扑入xiao阁,如洪水猛兽,纵横决荡,势吞山岳。魏十七食指敲击着桌面,眼神凌厉如刀,蛰伏多年的妖丹骤然苏醒,妖气失控,从周身毛孔逸出,背后巴蛇的虚影腾起又扑下,三起三落,脊柱“嘎嘎”作响,若不堪重负,忽然“铮”的一声,从后颈弹出一节剑柄。 阮静大吃一惊,他竟然将炼妖剑藏在了脊柱之中! 飞剑嗡鸣,又弹出数寸,两股截然不同气势彼此交锋,阮静双膝一软,强撑着不肯跪倒,熬了数息,只听得脚步声响起,嗒嗒嗒嗒,是催命的鼓dian。 星月无踪,天地一片漆黑,魏十七起身拍拍阮静的肩,逼人的威压渐渐退去,她松了口气,这才安定下来,心中羞恼万分。天狐之女,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真是该死! 魏十七倒了一杯茶,道:“寒夜客来茶当酒,请进,喝杯热茶。” 素手轻轻推开门户,司徒凰走了进来,丹凤眼,柳叶眉,似青涩少女,又似丰韵少妇,她扫了魏、阮一眼,端端正正坐下,喝一口茶汤,优雅而矜持。 试探已毕,对方似无恶意,魏十七伸手将炼妖剑按入脊柱中,道:“东海一别,忽忽数载,前辈远道而来,何以教我?” 司徒凰看了看他的脸,叹息道:“多年故交,情分犹在,平辈相称即可。” 一语惊醒,魏十七若有所悟,两度交锋,司徒凰都没有对他痛下杀手,“情分犹在”这四个字,当非虚言。 记忆的碎片从心底泛起,魏十七鬼使神差叫了声:“凤凰儿……” 阮静打了个寒颤,手臂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凤凰儿,魏十七叫她凤凰儿!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声凤凰儿,双泪落君前。往事已矣,多言无异,何况他并不知情。司徒凰微微摇头,道:“隔了这许多年,倒还记得,难为你了……” 魏十七摊开手,“不是我记得,是这具身体继承的血脉记得。” “是啊,可惜,你终究不是龙泽巴蛇!继承了些许血脉,却不得觉醒,凝结妖丹,成就本命神通,也就到此为止了。” 魏十七心知肚明,人妖混血是机遇,也是桎梏,正因为不纯粹,所以强大,但这种强大缺乏根基,后继乏力,他自忖即便修成剑域,炼化洞天至宝炼妖剑,也不能与这方天地最ding尖的人物相比肩,比如説,昆仑祖师,再比如説,黑龙妖凤。 除非另有机缘。 司徒凰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道:“你有龙泽巴蛇七八成的神通,已经够强大了,再不知足,只会自寻烦恼。” “七八成的神通?” 司徒凰略一沉吟,道:“大抵与天狼郭奎相仿。” 地渊黑龙,碧梧妖凤,首穷天狐,北漠天狼,天妖族最强悍的四人,他望尘莫及,只能与魏云牙那不成器的孪生兄弟别一别苗头,魏十七叹了口气,心中有些郁郁。 司徒凰喝干茶水,魏十七为她又倒了一杯,她颔首致意,正色道:“上界来的那人,本体是一头秃鹰,我若修成三十二如来金身,自然不惧他,眼下却只能退避三舍。那人毁了碧梧岛上的碧玉梧桐,缺少先天乙木之气,金身难成。听説你在东溟城建了一座功德殿,将天下修士收入彀中,图谋不xiao。你的事我不管,先助我搜罗先天乙木至宝,修成如来金身再説。” 一语道破玄机,赤星功德殿才是东溟城的核心,它为天下修士提供了“打怪升级拣装备”的模式,最初只是好奇,很快尝到甜头,而后沉溺其中,欲罢不能,到最后会离不开它。魏十七的用心,瞒不过司徒凰的双眼,不过她也无意揭穿,从中分得足够的好处,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妖凤固然有求于他,但能拉拢到如此强援,也是意外之喜,魏十七当机立断答应下来,并没有提什么条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妖凤变强大,对付上界那人才多几分把握。 手头只有黑龙一张牌,还不够。 司徒凰听他应得爽利,毫不拿捏,心中也有几分欢喜,随口道:“此界与上界打通,大祸将至,迟则数百年,久则数千年,你好自为之,若事不可为,我许你一个飞升上界机会,至于能不能躲过时光之力的冲刷,就看你的气数了。” 魏十七一怔,“迟则数百年?” “此界与上界光阴流速不一,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道理,你应该听説过。那人上连涛山灭了太一宗,潘乘年和楚天佑也是厉害的角色,不好对付,自身也受了dian伤,若还在上界,只需静养个一年半载,但在此界,没有百八十年好不了。” “难怪他销声匿迹许久,不见踪影。” 司徒凰轻笑道:“初抵此界,我们也有同样的困扰。对这方天地,其实是好事,待他探明虚实,再召集大军攻入此界,数千年也不为过,你若为自己着想,当尽力把他拖在这里,等你寿元熬尽,自然一拍两散,身后之事,管他洪水滔天!” 魏十七试探道:“尽弃前嫌,集众人之力,将他灭杀于此,不放他回去,是否有机会?” 司徒凰道:“你是不知道他的厉害,击败他或许不难,灭杀一説,想都不要想。天妖一族败退此界,苟延残喘,你以为是中了阴谋诡计?实在是打不过他们啊……” “集黑龙妖凤天狐天狼之力都做不到?”魏十七还有些不甘心。 司徒凰眼中流露出嘲讽,不置可否,颇有“夏虫不可以语冰”的意味。 魏十七慢慢喝着茶,整理了一下思路,在上界来人的威胁下,司徒凰被迫放低身段,化敌为友,这是好事情。他忽略了两界光阴流速不一,那人要耗费百八十年养伤,在此期间,他大可定定心心布局,説不定会有转机…… 悬于头ding的利剑忽然远离,他觉得由衷的轻松。 第十五节 先天乙木至宝 夜深人静,司徒凰没有留下,她性喜清静,独来独往惯了,赤星城太过喧哗,她不愿多待 。[超多520小说]她也不担心魏十七会动什么旁的心思,一方面是近乎本能的信任,另一方面是自信足够强大。 七卷无字天书,脱胎换骨,她已不再是当年的妖凤穆胧了。 悄悄地走,正如她悄悄地来,灯影晃动,暗香残留,阮静长吁一声,趴在桌上动都不想动,小脸埋在臂弯里,嘴里嘟囔道:“真丢脸啊,完全被她压制住了,没脸见人了……” “不是你的错。” 阮静闷闷一气,抬起头抱怨道:“这算是安慰我?” “事实如此,七卷无字天书,三十二如来金身,妖凤在这一界也算得上是顶尖的人物了,保不准连黑龙关敖都要逊色一筹。” 阮静眨眨眼,笑了起来,“虽然是实话,听着总让人不那么舒服。” “人妖混血,再强也有限,只是,总有些不甘心呀……”魏十七喃喃自语,心中却想,连妖凤都忌惮不已的人,究竟是怎样炼成的呢? 他对那个音讯渺茫的天外来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区区一头秃鹰,将妖凤吃得死死的,血脉和天资都不足以解释其中的缘故,那人的强大,定然别有内情,司徒凰恐怕知道他的底细,就是三缄其口,不肯明说。 翌日一早,赤星功德殿贴出了一张新的委托。 发布:赤星功德殿 期限:长期 需求:先天乙木至宝 酬劳:面谈 附注:提供确凿消息,一枚双眼 赤星功德殿后,原本无人使用的一座偏殿门户大开,罗刹女娉娉婷婷坐于殿内,隔着中庭,与对面的李兰香、刘木莲二人遥遥相对,玉面含春,长袖善舞,心中却将魏十七恨得要死。原本她在沉默之歌调教一干女儿,奇珍异果,美酒歌舞,何等逍遥自在,谁知舒服日子没几年,魏十七一声令下,她就得在偏殿守着,终日跟那些俗蠢俗蠢的修士打交道,辨识先天乙木至宝的真伪,谁让她是木行大妖,慧眼明察秋毫,就得受这个苦!不过这些牢骚只能在肚子里转转,魏十七的差遣,她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开玩笑了。好在罗刹女调教的女儿中,有几人颇有天分,已经能将沉默之歌撑起来,轻易不劳动她出面,她才得以安安稳稳驻守在此,咬牙切齿地给主子卖命。 地脉出产的鱼眼石,“双眼”向来数量稀少,当年只在太一宗内部流通,外来的修士但凡得了一块,都当作传家的宝贝,秘而不宣,哪里肯拿出来使用。因此当“双眼”第一次出现在赤星功德殿,从罗刹女之手支出时,整个东溟城都沸腾了,最为关键的是,这枚“双眼”只是“确凿消息”的酬劳,如能拿出真正的“先天乙木至宝”,价值更不知凡几。 一时间,修士蜂拥而入,争先恐后跟罗刹女打交道,郑重其事拿出“先天乙木至宝”的,神秘兮兮提供消息的,世态人情,不一而足,罗刹女苦不堪言,只得耐着性子一一辨识,时不时还得忍耐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好在赤星功德殿有剑气高人坐镇,谁都揣着小心,不敢坏了规矩 在修士中发布委托只是第一步,魏十七还有后手,他暗中命成厚去京师走了一趟,面见当今天子许长生,送上一瓶延寿的丹药,并敦促他发动天下万民之力,搜罗先天乙木之物,从皇家内库,到南蛮之地的荒野,但凡有人迹之处,都过一遍筛子。许长生听说是魏十七的意思,哪还不知趣,严令幼子许砺亲自主持此事,务必让仙师满意。 遥想当年,许砺与魏十七本是同门师兄弟,那个……不打不相识,也算有一段交情,多年未见,他平步青云,业已成为坐镇一方的霸主,听说连流石峰都低头服软,听任其坐大。许砺有心寻个由头,把当年的情分接起来,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如今父皇交代下这件事,简直是瞌睡送枕头,他大喜过望,当成头等大事来抓,亲自巡视各州,严加督促,不敢怠慢。 从凡夫到修士,从草民到帝君,每个人都被发动起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魏十七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搜罗先天乙木至宝只是一场预演,小试牛刀而已,事实证明,他布下的每一枚棋子,都完美地发挥了作用。 三天后,小白从鬼门渊赶回来,听罗刹女嘀嘀咕咕抱怨了一通,为之愕然。宽慰了她几句,小白走出东溟城,往接天岭见冯煌,三言两语问了他的看法,做主将闻双陆召来,交给他处置。 继金小蝶之后,冯煌收下了第二个使唤的下手。 离开之前,小白看了他一眼,冯煌拿着那本册子,向闻双陆追问“魂器”的细节,他茫然未知,这是一次暗地里的考量,如果冯煌能证明自己的能力,足以掌控一切,而不仅仅是一个制器的匠人,那么魏十七会把更多的人手充实进来,试着让冯煌独当一面。 否则的话,独当一面的将另有其人。 虽然没有明说,但魏十七将册子交到她手的一刻,小白就猜到了他的心思,那个人,就是自己。 朔风呜咽,山路崎岖,她缓步而行,低头想着心事。这些年跟在魏十七身旁,眼看着赤星城从无到有,急速扩张,成为一个自成一体的庞然大物,她可以预见,这还不是尽头,接天岭和鬼门渊终有一日会彻底沦为它的猎场,从此永无宁日。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鬼门渊下的妖物忍无可忍,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然而在魏十七面前,他们的声音是那么微弱,而她,又是背信弃义的帮凶。 魏十七所言分毫不差,出手的是水行大妖,其原形是一头大鼍,俗称“猪婆龙”,业已老得不成模样,幸赖上界癸水之气涌入,才恢复了几分元气。 冯煌不知在试炼什么器物,对精魂和妖丹的需求越来越大,众修士壮着胆子结队前往鬼门渊,收益颇丰,他们渐渐不再满足于上层的妖物,其中有一队集结了一位元婴修士,七位金丹修士,深入鬼门渊捕猎,结果惊动了大鼍,死于非命。 这不是第一桩杀身之祸,也不会是最后一桩,但一位元婴七位金丹同时丧命,太过惨烈,东溟城群情激愤,议论纷纷,甚至发出这样一种声音,希望赤星功德殿能出资延请昆仑高人联手斩杀此妖,为丧命的修士报仇,为后继的修士扫平威胁。 小白觉得很可笑,什么时候赤星功德殿成了修士的保姆,要为他们的安危保驾护航?如若开了这个先河,又置后继者于何地?魏十七题在东溟城口的章程,他们真该好生看看,其中一条写得清清楚楚。 一、死生有命,愿赌服输,不怨不悔。 第十六节 老而不死是为贼 ,请牢记! 枯荣交汇之地业已混成一片,无寒无暑,无夏无冬,阴阳两仪碑倒在淤泥中,四分五裂,通天阵残留的阵眼,历经数万年风霜,终于在祸斗帝江九头鸟火麒麟四头大妖联手冲击下,毁于一旦。(閱讀最新章節首发xinqi.co) 一个时代最后的遗迹,终于结束了,魏十七有些唏嘘。 重访故地,鬼门渊还是老样子,马尾松,石梁,深渊,雾气缭绕,唯独少了尖声嘶叫的人面鸠,头如巴斗的赤瞳蛇。他还记得棲落,记得勾邪,记得雪窟洞黄龙子坐化于此,记得暴起伤人,斩下戚都一颗六阳魁首的每一个细节。 记忆如潮水,让人忍不住微笑。 此番来到这里,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魏十七只想跟那头大鼍打个商量,如果它识相的话,给它些好处也无妨。养寇自重的道理,他懂。至于那些倒霉的修士,因为贪婪,冒冒失失闯入鬼门渊,人总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无论多么惨重的代价…… 鬼门渊,曾经的险地,如今也视若坦途,魏十七弹出藏雪剑,御剑飞起,如流星一般投入深渊。他收起敛息术,毫不掩饰巴蛇的气息,鬼门渊下的妖物尽皆辟易,逃也似地缩回洞穴,潜藏匿踪,死不探头。 这是发自本能的恐惧和敬畏,龙泽巴蛇,吞吐八荒,这等凶悍的大妖,避之唯恐不及。 百丈转瞬即逝,愈往下,离火之气愈见浓郁,映入眼帘的尽是黑亮的曜石,闪烁着星星diandian的微光,四下里草木不生,鸟兽绝迹,安静得可怕。 魏十七估摸着自己已经下到鬼门渊极深处,越过九头鸟的巢穴,进入从未有人涉足的地界。依然不见妖族的踪影,那些蛰伏了数万年的老物,总不见得被他吓跑吧! 帝江应天,九头鸟杜九,火麒麟霍玄,灭杀这一干大妖的戾气未消,如果真有冤魂的话,必定缠绕在他身旁,张牙舞爪,徘徊不去。 又降下数十丈,燥热减退了一些,陡峭的石壁上挂满了水珠,雾气喷涌,氤氲而起,一头苍老的大鼍从石缝中探出头来,眼珠昏黄,行动迟缓,盯着魏十七瞅了半天,口吐人言道:“汝乃何人?” 魏十七懒得多费口舌,直截了当问道:“之前可是你杀了八名修士?” 那大鼍想了半天,慢吞吞道:“似乎有这么回事,几个xiao辈,吵闹不休,吃到肚子里就安稳了。” 它説了几句,眼皮慢慢耷拉下来,昏昏欲睡。 魏十七咳嗽一声,道:“以后注意dian,不要赶尽杀绝,吃个一两个解解馋,剩下的赶走就行,记住了吗?” 那大鼍痴痴呆呆,晃着脑袋道:“汝,乃何人?” 鸡同鸭讲,白费口舌,魏十七觉得它实在太老了,脑筋不大灵便,耐着性子道:“这地方就剩你一个了吗?换个机灵dian的来説话!” “机灵dian的?”那大鼍打了个哈欠,喷出一团水雾,“汝乃何人……” 魏十七哑然失笑,老而不死是为贼,是当真老糊涂,还是装疯卖傻?果然人至贱则无敌,他摇摇头,藏雪剑电射而出,倏忽冲到大鼍身前,当头一拳砸去。 劲风肆虐,妖元激荡,大鼍看似迟钝,本能的反应还在,匆忙间将爪一抬,遮住眼孔要害。魏十七顺势一拳砸在它爪背上,“嗡”一声巨响,大鼍浑身震动,身不由己从岩缝中飞出,堕入深渊中。 魏十七御剑紧随而下,忽听一声怒吼,冰凌突起,如枪如剑,从峭壁向虚空蔓延,刹那间开遍天地,大鼍踏冰立起,将尾一甩,顿时狂风大作,冰封千里。 大鼍毕竟是老了,熬了数万年,离灯枯油尽也不远,修为或许还在,神通却完全不够看,魏十七扯过五色神光,将冰凌一扫而空,伸脚踩在它头皮上,五色神光镰勾住咽喉,道:“现在能好好説话了吗?” 话音未落,那大鼍眼中流露出无奈和悲凉,四肢一紧,冰凌尽数化作癸水之气,凭空消失,硕大的身躯坠入深渊。取其性命只在反掌间,但毫无意义,魏十七有意留它看守鬼门渊,便将五色神光镰偏了一偏,刃尖破开咽喉,没有将它头颅斩下。 喉咙破开一道口子,大鼍在空中翻滚,血如雨下,接二连三砸在峭壁上,撞得碎石乱飞,遍体鳞伤。黑暗之中,绿油油红彤彤黄澄澄紫莹莹的眼珠渐次亮起,数不尽的妖物从巢穴中弹出头来,看了几眼,又缩回去,只作不知。 祸斗帝江等大妖殒灭后,鬼门渊下,果然没什么厉害的大妖了,动静闹得这么大,都不见出头,那大鼍恐怕是硕果仅存的元老了。魏十七皱起眉头,他下手并不重,怎地它如此不堪一击?当真灭杀了,鬼门渊下的妖物沦为一盘散沙,反倒得不偿失! 数息后,大鼍重重砸在山岩上,骨节根根折断,咽喉血如泉涌,一条老命去了九成九。回到熟悉的渊底,它似乎清醒了一些,挣扎着划动四肢,爬到一具青铜棺材上,气喘吁吁,双眸染成赤红。 魏十七紧追而至,却见乱石堆中,七具青铜棺材围成一圈,正中钉着一根五彩斑斓的长石,足有数人高,形似不规整的铁钎,光华流转不定,映得四下里有如仙境。 天地元气紊乱不堪,空气中弥漫着不详的气息,魏十七皱起眉头,暗自警惕。 那大鼍被五色神光镰重创,气息奄奄,喉咙“咯咯”作响,説不出囫囵话来。它怒目以视,举起右爪,拼尽残力重重拍在青铜棺材上,接连三下,拍得骨碎筋裂,血肉纷飞。 青铜棺材骤然亮起,一道道繁复的禁制回环勾连,璨若星辰,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大鼍哀鸣一声,老朽的身躯接连爆开,一团团血雾渗入棺材之中,消失无踪。 “咚!” “咚咚!” 耳边响起低沉的心跳,如擂鼓,如惊雷,青铜棺材隙开一条缝,一只干瘪的大手探了出来,皮包骨头,泛着玉色的光泽,手背之上,赫然有一团吞吐舒张的阴影,魂魄之力如神兵出鞘,凌厉无双。 魏十七的心怦怦直跳,他窥得分明,那团舒张的阴影,正是魂器的“虚位”! 一直在为提高阅读体验而努力,喜欢请与好友分享!教育1网《仙都》仅代表作者陈猿的观dian,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谢谢大家! 第十七节 七处虚位 ””=””=”” 摸索了几下,那只枯瘪的大手抓住棺材板,用力一甩,数寸厚的棺材板飞将出去,呼地嵌入山崖中,只露出浅浅的一角。(百度搜索彩虹网)一个高瘦的身形慢慢坐起,无鼻无嘴,手长脚长,摇摇晃晃爬出来,胁下绽开鱼鳃一般的裂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手背,肩窝,膝弯,胸膛,共有七处虚位,精魂蠕动,目测下来完好无损。魏十七的思路一下子打开了,将肉身当成器胎,冶炼魂器,这样天才的想法,是哪个脑袋想出来的? “嗷——呜——呜——呜——” 那高瘦怪人昂起头,胸膛裂开一张狰狞的大嘴,仰天大吼,三对细长的眼目逐一睁开,神光如电,死死盯着魏十七,慢慢佝偻起后背,伏低干瘦的身躯,双手握拳抵在地面。 魏十七心惊肉跳,前所未有的压迫逼得他喘不过气来,战栗从尾椎腾起,沿着脊梁攀上后脑,眼前蓦地一花,已失去了对方的踪影,一股大力从侧方撞来,五色神光如泥塑纸糊,豁然破开一个窟窿,五指张开,按向自己头颅。 虚影原地溃散,魏十七出现在三丈开外,脸色大变,后脑被指尖擦了一下,皮开肉绽,火辣辣作疼。千钧一发之际,他施展“鬼影步”及时避让,五色神光未能挡对方一击,金刚法体也不ding用,若是再慢半拍,只怕颅骨洞开,一命呜呼。 这一刻,他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 那高瘦怪人再度伏地喘息,似乎方才那一击已经耗尽残余的力气,无以为继。魏十七不敢托大,左一晃,右一晃,远远拉开距离。 有些事情是显而易见的。 青铜棺材乃是天妖镇压强敌的牢笼,通天阵一战后,昆仑始终不曾杀入鬼门渊,斩草除根,免除后患,固然有祖师陨落,大敌未灭,尚需保存实力的考虑在内,更为关键的原因,恐怕是担心妖族孤注一掷,打开那七具青铜棺材。 天妖的强敌,来自上界。 祸斗帝江九头鸟火麒麟不甘寂寞,惹来杀身之祸,鬼门渊只剩下一头老得不成样子的大鼍,它老糊涂了,全然不顾魏十七手下留情,拼死将高瘦怪人放出,显然是存了玉石俱焚之意。 那怪人甫得脱身,正当虚弱之时,御剑逃脱固然稳妥,但一日纵敌,数世之患,若被他恢复了元气,将强横到何种程度,万一杀出鬼门渊,赤星城大祸临头,势必永无宁日。 何况七具青铜棺材,只逃出了一人,趁他病,要他命,错过这个机会,日后追悔莫及,悔之晚矣。 好在对方被青铜棺材镇压了数万年,虚弱不堪,尚有可趁之机。 魏十七祭起山河元气锁,遥遥相击,一溜乌光急如星火,鱼口吞吐藏雪剑丸,朝对手后脑啄去。那高瘦怪人似乎记起了什么,嗬嗬低吼,七处虚位尽皆亮起,精魂逐一现形,翻腾跳跃,活灵活现,一条干瘪的臂膀充盈起来,肌肉鼓胀,光泽如玉,洋溢着生机和活力。 他出手如电,只一挥,便将阴锁拍飞,如同拍打一只扰人的苍蝇。本命相通,魏十七心头如遭重击,哇地喷出一口淤血,惊骇之余,急忙将山河元气锁召回,藏雪剑丸幸无大碍,阴锁却恹恹不振,失去了往日的灵动。 一挥过后,后继无力,精魂溃散为黑烟,胳膊再度干瘪下去,那高瘦怪人站都站不直,双膝一软,颓然跪倒在地。 魏十七从剑囊中抽出五色神光镰,灌注妖元,左腿向前迈出半步,弯腰躬身,大喝一声,奋力将飞镰掷出,一头五彩孔雀骤然现形,舒展双翅,穿梭虚空,那高瘦怪人勉强交叉双臂,挡在胸前,五彩孔雀的尖喙啄在他手臂之上,僵持片刻,竟不得寸进。 飞镰离手的刹那,魏十七已捏定藏雪剑,挥出一缕墨线,符箓源源不断浮现,在虚空中汇成一眼泉,一道溪,一条河,一汪湖,一片海。 生死之际,拼尽全力,压榨残存的生命,挤干最后一滴力量,七处虚位再度亮起,尖喙所啄之处,泛起一环环六角形的赤光,五彩孔雀逐寸逼退,哀鸣一声,化作一柄五色神光镰,倒飞而回。 当此之时,符箓连成一片,光芒万丈,潮水般呼啸而至,刹那间吞没鬼门渊,将高瘦怪人拖入剑域之中。 眼前一花,神魂恍惚,那高瘦怪人举目四顾,但见一片灰蒙蒙的天地,从脚下延伸至视野的尽头,星月无光,大地坚硬如石,无数纤细的银芒纵横交织,从四面八方合拢来,将虚空切割为碎片。 无处可逃,只能硬抗,那高瘦怪人咆哮一声,双手抱头缩成一团,任凭银芒切割着他的身体,“铮铮铮铮”响声不绝,却毫发无损。 然而在剑域之中,魏十七判定一切法则,银芒无穷无尽,愈出愈多,一炷香后,那高瘦怪人终于被磨得灯枯油尽,右手一颤,手背上的虚位四分五裂,一头插翅猛虎夺路而逃,却逃不出剑域的束缚,“砰”的一声,溃散为丝丝缕缕黑烟。 倾尽全力,一dian一滴消磨魂魄之力,一道道精魂依次湮灭,当胸口最后一处虚位崩坏,一头金睛凶猿捶打着胸膛跳将出来,避不开覆灭的命运,魏十七也逼近极限,七窍淌下黏稠的鲜血,浑身上下如干涸的河**,伤口深入脏腑,白骨龟裂,全凭胸中一口戾气硬撑着。 剑域之中,天地终于开始坍塌,那高瘦怪人挣扎着直起身,半个胸膛裂开,张开狰狞的大嘴,发出最后一声吼叫,身躯逐寸逐分化作飞灰,随风而逝。 魏十七仰天摔倒,躺在血泊中,一动也不想动。赢了,惨胜,侥幸,但身处险境,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他踉踉跄跄爬起来,嘿嘿低笑,笑声越来越响,歇斯底里,穿云裂帛,回荡在鬼门渊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胜利者的号角,幸存者的欢歌。 生死一线,使尽手段,狼狈不堪,这一切,都值得。手背,肩窝,膝弯,胸膛,七处虚位,插翅虎,贪狼,乌啼鸟,金睛猿,四种精魂,天外强敌的秘密,终于揭开了一角,展露在眼前。 第十八节 胳膊扭不过大腿 readx; 稍稍回复了几分力气,魏十七拖着疲惫的身体,一一查看那七具青铜棺材。[千千小说]与他原先猜测的不同,除却大鼍以精血打开的那具棺材外,剩下的六具,有半数竟是空的。换言之,来自上界的强敌,尚有三人被镇压在青铜棺材内,不得脱身。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魏十七不愿错失,仍留在鬼门渊下调养生息,吞食妖物的血肉,一边养伤,一边试着拆解青铜棺材上的禁制,沉浸于其中,不知时光流逝。 远离赤星城,日子过得单纯而惬意,不用动那么多心思,一心一意做一件事,越琢磨越觉得符箓之道深不见底,有无穷的乐趣。 数月工夫奄忽而逝,这一日,妖物骚动不安,隐隐听得打斗的动静,似乎又有人不知死活,冒险下到鬼门渊来。魏十七御剑而起,贴着悬崖飞上数十丈,悄悄接近,却见三名眉眼相似的器修乘坐牵云车,一守二攻,彼此配合得颇有章法,四下里的妖物则以恐吓骚扰为主,不敢远离巢穴,倒不是惧怕这三人,实在是大鼍殒灭,失了主心骨,这些天又被魏十七杀怕了,无心恋战。 看了片刻,见三人并无退意,魏十七微微皱起眉头,生怕被他们发觉了青铜棺材,走漏消息,反而不美。 他暗中放出豢养多年的“玉角”,六翅水蛇倏来倏往,将一团墨绿的毒雾迎头喷去,那驱使牵云车的器修首当其冲,忙不迭挥出一面软搭搭的盾牌,将毒雾堪堪挡住,只听得“嗞嗞嗞”一连串响,烂出一个大窟窿。那器修将软盾丢下,大叫道:“不好,快退,是六翅水蛇,挡不住!”说着,慌忙催动真元,牵云车冉冉上升,头也不回逃出鬼门渊去。 魏十七摸摸“玉角”的头以示赞许,陪它玩耍了片刻,叮嘱它留在此地戒备,如有修士闯入,将他们驱走即可,如能不伤性命最好。那“玉角”吞食了土龙蛇王的妖丹,开了神智,颇具灵性,当下连连点头,张开三对翅膀,刷地飞到山崖上,挑了个阴凉的所在盘作一团,静静守候。 逃出鬼门渊的三名/器修,乃是空竹山九节洞的散修,三胞兄弟,遗腹子,其母是蛮骨森林的土人,给三个儿子取的名字很俗气,彭狮,彭虎,彭豹,其父是风雷殿供奉盛精卫的记名弟子,在同门争斗中受了重伤,一怒之下逃到空竹山,拖了年许,还是没能熬过去。 露水姻缘,珠胎暗结,土人女子甚是坚韧,含辛茹苦将三个孩子拉扯大。 彭氏兄弟颇有修炼的天赋,虽无人指点,就着父亲遗下的帛书法器,居然也像模像样,成为了散修 三人俱是五行亲火,上界离火之气涌入,他们受益匪浅,顺利结成了金丹。修为暴涨,心性也随之变得不安分起来,一开始,他们有意到中原闯荡一番,后来听说赤星城种种好处,随即改变了主意。 乡下人进城,眼界大开之余,也被奢华享乐所点染,彭氏兄弟在蛮骨森林打惯了妖兽,来到赤星功德殿中,面对猎取精魂妖丹的委托,如鱼得水,花了数年工夫,赚下不小的家当。手头宽裕了,也不想着添置法器丹药,提升修为,他们在沉默之歌挥霍无度,着实快活了数日,几乎忘记自己姓甚名谁,来自何处。 沉默之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销金窟,彭氏兄弟很快两手空空,被拒之门外,他们不甘心一枚一枚积攒鱼眼石,决心弄一票大的。恰好昆仑旁支平渊派需求十年以上的木须草炼药,召集人手深入鬼门渊采集,十五枚单眼一株,惹人心动。 不过鬼门渊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听说不久之前,一名元婴七名金丹尽数陨落其中,尸骨无存,平渊派出手虽然大方,应者却寥寥无几。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彭氏兄弟胆大妄为,决定冒险下鬼门渊,拣个漏。 木须草生在山石的背阴处,高约一尺,叶片锯齿状,夏末开紫色小花,深秋挂朱红色小果,隆冬不落,木须草的根茎含有剧毒,毒性在十年以上,叶片墨绿色,果实由朱红转为紫黑,年份越久,色泽越深,采集时须连根掘起,完好无损,忌用铁器,铁器会损害木须草的品质,不能用以炼药。 为了博这一把,彭氏兄弟煞费苦心凑出一笔小钱,好说歹说,向平渊派质借了一辆牵云车,兴冲冲来到鬼门渊,一路往下,寻找木须草的踪迹。 一开始,他们不敢过于深入,只在鬼门渊上层折腾,花了数日工夫,木须草倒是找到了几株,挂淡红色果实,年份远远不够。果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十年以上木须草早被旁人搜刮殆尽,要有所收获,必须到下层去碰碰运气。 利令智昏,彭氏兄弟咬着牙潜下鬼门渊,传说中的大妖始终没有出现,诸般妖物也不像众人说的那么残暴嗜血,勉强还应付得过去,他们渐渐放下心来,贴着峭壁仔细搜索。 运气确实不错,他们采集到好几丛完好的木须草,叶片呈墨绿色,挂着一串串紫黑色的果实,像一串串“单眼”。 数十株木须草到手,彭氏兄弟贪心不足,左右已经到了这里,不如一次性赚个盆满钵满。他们正待继续深入鬼门渊,不想惊动了一条六翅水蛇,口喷毒雾,行动如电,三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幸而彭虎还算机敏,拼着弃掉一面“锦云软盾”,好不容易才逃了出去。 归还牵云车,将木须草交于赤星功德殿,银货两讫,到手三四百枚单眼,足够他们逍遥快活一阵了。 当天晚上,彭氏兄弟在沉默之歌胡天胡帝,搂着美女大着舌头吹嘘,唾沫乱飞,说话没个遮拦,说起鬼门渊下有一条六翅水蛇,头顶长着一枚硬角,晶莹如玉。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一席话落在有心人耳中,当即逼着彭氏兄弟带路,前往鬼门渊活捉那条六翅水蛇。乖乖地听话,自然分润他们一些好处,如若不然,敬酒不吃吃罚酒,有他们苦头吃。 说这番话的,乃是南海栲栳岛一名元婴老怪。 东溟城中戒杀戒斗,但元婴老怪的威胁,区区三个金丹哪敢无视,胳膊扭不过大腿,彭氏兄弟只得老老实实听话。 第十九节 富贵险中求 玄修炼气,自道胎而金丹,金丹而元婴,元婴而炼神,炼神而渡劫,金丹以上,堪称登堂入室,能跨入炼神的寥寥无几,大抵元婴修士已足以横着走,仍谁都卖个面子。。更多最新章节访问:shuhaha。 栲栳岛的这位元婴老怪,自称栲栳上人,形貌古怪,喜怒无常,在东溟城也恶名远扬,不过他行事极有分寸,放低身段与昆仑嫡系旁支‘交’好,从未触犯众怒,是以口碑虽差,却一直逍遥至今。 元婴与元婴大不相同,若以剑修作尺度量,有力克剑芒的,有抗衡剑气的,有匹敌剑丝的,高下之分判若云泥,无他,修为其一,法宝其二,战力其三,生死相搏之际,变数极多,谁都不能稳‘操’胜券。 栲栳上人的元婴境,乃是在南海恶地杀出来的,据説昆仑毒剑宗杜默曾与其切磋,颇有溢美之词。 遇到这样一位老怪,彭氏兄弟也只能自认倒霉。不过转念一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跟着栲栳上人下鬼‘门’渊,对付那条六翅水蛇当不在话下,若有机会多采集一些木须草,又是一笔意外的入账,足够他们多快活几日了。 想到这些,内心的抵触之意也淡了几分。 数日后,四人来到鬼‘门’渊石梁前,栲栳上人祭起一座赤金莲台,云霞缠绕,宝光明灭,看得彭氏兄弟‘艳’羡不已。 四人踏上莲台,没入云雾,一路势如破竹,无移时工夫便来到六翅水蛇出没处。 “就是这个地方了,上次……”彭虎压低了声音絮絮叨叨,话还没説完,“‘玉’角”从‘阴’暗处刷地飞起,瞳孔缩成一条竖线,死死盯着栲栳上人,似乎心存忌惮。 “呵呵呵呵……果然是‘‘玉’角’!”栲栳上人大喜过望。 他修炼的功法乃是古修士遗下的种‘玉’魔功,成就元婴之后,进展极其缓慢,据説六翅水蛇的‘玉’角对提升修为颇有奇效,只是“‘玉’角”可遇不可求,搜罗多年,一无所获。到得东溟城后,栲栳上人委托赤星功德殿代为打听“‘玉’角”的下落,始终没有下文,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日在沉默之歌取乐,无意中听得三名醉醺醺的修士谈及“‘玉’角”,栲栳上人哪肯轻易放过,‘逼’着他们引路,果然在鬼‘门’渊下寻见一条成熟的“‘玉’角”。 神智已开,灵‘性’不灭,这条“‘玉’角”了不得!栲栳上人将手一撒,抛出一枚鹅卵大xiao的金刚菩提子,朝“‘玉’角”七寸处击去,“‘玉’角”张口喷出数团毒雾,竟污不得法宝,只得四下里逃窜,金刚菩提子紧追不舍,终不及六翅水蛇灵活,屡屡错失,徒劳无功。 彭虎暗暗叹了口气,元婴老怪果然身家丰厚,又是赤金莲台,又是金刚菩提子,他兄弟三人若有这等法宝,何至于如此落拓。 “‘玉’角”行动如电,兜了数圈,引着金刚菩提子往鬼‘门’渊深处而去,栲栳上人忽然有些忐忑,这深渊之底,分明潜伏了一头大妖,凶残至极,“‘玉’角”莫非是其豢养的灵宠?权衡数息,还是抵挡不住‘诱’‘惑’,富贵险中求,他一咬牙,催动赤金莲台追将上去。 扑下十数丈,眼前一‘花’,一缕墨线从虚空中弹出,与“‘玉’角”擦身而过,‘洞’穿金刚菩提子,将他温养多年的法宝击毁,散作漫天璀璨的烟火,栲栳上人痛心不已,厉声喝道:“是哪一位道友在此?” 墨线一发即收,消失于冥冥,连带“‘玉’角”亦不知所踪。隔了片刻,一个声音悠悠道:“滚!” 这个“滚”字,説得委婉含蓄,百转千回,栲栳上人闷闷一气,东溟城中,有谁敢对他如此无礼,即便是昆仑‘门’人,也须礼让三分! 却是他会错了意,昆仑弟子不论嫡系旁支,待人接物都存着几分xiao心,不是为了尽显大家风范,也不是怕得罪了高人,实在是不愿在魏十七的地头惹事。他们的“礼让”,其实出于谨慎和忌惮,东溟城能看透这一dian的修士,并不多见。 栲栳上人怒喝道:“老夫乃是南海栲栳上人,何方xiao子,出言无状,抱上名号来!” 鬼‘门’渊下云雾缭绕,离火之气氤氲翻腾,一片沉寂,久久没有回音,栲栳上人为之语塞,倒有些尴尬了。果然,“‘玉’角”这种开智的灵蛇,不是无主之物,早知如此,他宁可跟对方商谈一二,以物易物换取“‘玉’角”,哪怕多付出些代价也无妨,只是金刚菩提子被对方破去,又送了个“滚”字,当着外人的面,栲栳上人拉不下面子,进退两难。 彭狮嘀咕道:“装神‘弄’鬼,上人何必……”彭虎急忙捅了他一下,使个眼‘色’,彭狮猛然醒悟,将剩下半截话咽进肚子里。 栲栳上人一一瞧在眼里,知道彭虎这番举动并不看好他,一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赤金莲台忽然一倾,将三人抛下鬼‘门’渊。 虽是金丹修士,却缺少飞遁的法器,彭氏兄弟这一惊非同xiao可,手舞足蹈,舒展身体,尽力扑向峭壁,拼命扒住凸起的岩石,悬在半空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狼狈不堪。 刹那间腥风大作,一张血盆大口从黑暗中扑将出来,咬住彭豹的脑袋,轻轻一合,便将颅骨咬碎,旋即拖着血淋淋的尸身缩回巢‘穴’,享用难得的血食。彭虎大叫一声,眼看兄弟命丧黄泉,却无力阻止,‘胸’中的愤懑无以言状。 仿佛发出了一个讯号,妖物‘骚’动不安,纷纷探出头来,彭狮彭虎顾不得伤心,爬上爬下,竭力躲避妖物的试探,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来帮上一把。 血腥引发贪婪,试探变成了主动出击,彭氏兄弟身上伤痕累累,不断向栲栳上人求救,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绝望之下,他们破口大骂,骂声未绝,便先后沦为妖物的口中食。 从始至终,栲栳上人都立于赤金莲台之上,冷眼旁观,鬼‘门’渊下之人,亦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这让他有些失望。 他故作轻松,笑道:“呵呵,不相干的人已经灭口了,阁下可以现身一见了吧?” 下一刻,妖气肆虐,银芒暴涨,将栲栳上人连同赤金莲台一并吞没。 给了你“滚”的机会,不珍惜,那就永远留下吧。 第二十节 你办事我放心 五‘色’神光镰切割虚空,如一张大网,从四面八方合拢来,栲栳上人猝不及防,大叫一声,咬破舌尖,催动种‘玉’魔功,将身躯缩成一团,化作一道血光,藏在莲台之下。那赤金莲台亦是一件罕见的法宝,暴涨数丈,将银芒生生阻了数息,这才分崩瓦解,血光趁机寻隙而出,左躲右闪,眼看就要逃出生天。 骤然间一缕“墨线”弹出,贯穿血光,如鱼钩般钓出一道黑烟,凝成栲栳上人的模样,惶恐不安,拼命挣扎。 魂魄离体,血光随之溃散,尸身坠落深渊,被妖物分而食之。只为在沉默之歌多听了几句闲话,一念之差,落得如此下场,栲栳上人悔之晚矣。 举手投足灭杀了一名元婴修士,无异于拍死一只扰人的苍蝇,魏十七收起栲栳上人的魂魄,留下“‘玉’角”戒备,仍回到鬼‘门’渊底。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打扰他了。先后陨落了两位元婴,凶手神龙见首不见尾,东溟城上下震动,鬼‘门’渊五十丈以下成为了禁地,无人敢轻易涉足。 又过了月许,魏十七自觉伤势尽愈,跃跃‘欲’试,打算对第二具青铜棺材下手。 他吸取之前的教训,做足了准备,提前布下剑域,将一具青铜棺材拖入其中。那青铜棺材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笨重无比,竟搅得剑域不大稳固,魏十七又额外‘花’了三天工夫,才将剑域弥补妥当。 待万事俱备,他将事先擒获的妖物接连砸死在棺材上,试图以‘精’血唤醒禁制。一头大鼍,大致相当于一百头寻常的妖物,他是这样估‘摸’的,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质”的差异并不能用“量”来弥补。 他打不开第二具青铜棺材。 魏十七不信邪,一具不行,再换一具,尝试下来无一可行,鬼‘门’渊下的妖物糟了罪,被他折腾得“十室九空”,仓皇逃窜,结果在上层狩猎的修士措手不及,被大批疯狂的妖物冲个正着,无不惊呼“兽‘潮’,兽‘潮’来了!” 费尽心机,实在无法可想,魏十七发了一回狠,在剑域之中,以五‘色’神光镰切割青铜棺材,一diandian将禁制磨去,‘花’了多少水磨功夫,不知在哪个环节出了岔子,青铜棺材连同镇压在内的怪物一起湮灭,残留下一团熔毁的废铜,还是以失败告终。 时日拖得太久,魏十七担心赤星城脱离掌控,节外生枝,只得离开鬼‘门’渊,另想他法。 回到接天岭,阮静匆匆迎将上来,绷着一张xiao脸,嘀嘀咕咕,抱着他的胳膊着实抱怨了一通。 在魏十七离开期间,需要她代为拿主意的事务不多,但无一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她知道魏十七信任自己,并不在意结果,但她不能不在意。 有三件事,阮静作出了决定。 其一,鉴于近期修士频繁遇难,五行宗宗主褚戈提议由昆仑出力,清剿鬼‘门’渊下的大妖,另遣得力‘门’人驻守,防止再发生类似的惨祸,被阮静慢条斯理地拒绝,不留丝毫商讨的余地。 这是来自流石峰的试探,看有没有可能从猎场入手,逐步蚕食赤星城,试探的结果并不乐观,阮静铁了心站在魏十七一边,完全不把自己当成昆仑的一员。褚戈倒不以为意,面前的‘女’孩虽然稚气未脱,但她身体里却住着一个不假辞‘色’的魂魄,一旦拿定主意,便一条道走到黑,阮静的果决和强势,他不是第一次领教了。 其二,成厚带来一个消息,当今天子许长生巡狩疆土,自汴梁出发,沿运河至江南,而后折向西行,最后一站是镇海关。在返回京师之前,他会轻装简从,到赤星城拜会城主。 阮静命成厚、陈素真、许棠三人商议接驾事宜,拟个条陈给她过目,绝口不提魏十七是否会见许长生一面。成厚也不以为意,许长生纵然贵为天子,到了赤星城,也跟常人无异,城主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何况,是魏十七将他一手扶上了天子宝座。 其三,冯煌能力有限,压不住闻双陆,事实上,他醉心于炼制“魂器”,根本无暇顾及其他。闻双陆不比金xiao蝶,毕竟是兽王宗的宗主,在南蛮之地也算是一号人物,颇有主见,冯煌日益倚重他,天长日久,便有了几分鹊巢鸠占的味道。 闻双陆虽无异心,终究是外来者,阮静察觉到不妥,及时叫停,命xiao白介入,全面接管“魂器”的试炼。冯煌浑不以为意,只要能提供足够的器胎、‘精’魂和妖丹供他挥霍,他乐得什么都不管,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三个人,三个不以为意,心态各不相同,总的来説,阮静的处置很合他的心意,魏十七习惯‘性’‘摸’‘摸’她的头,赞许道:“很好,你办事,我放心。” 阮静心中欢喜,扁扁嘴道:“这种伤脑筋的事,以后还是你来吧。” “鬼‘门’渊下出了dian状况,恐怕不得空,你再帮我照应一段日子吧。” “什么状况?” 魏十七将大鼍舍命打开青铜棺材,拼死反咬一口的首尾説了几句,阮静对此也一无所知,鬼‘门’渊下藏着如此惊人的秘密,她还是第一次听闻。 她低头寻思了片刻,越琢磨越觉得心惊,以‘肉’身为器胎,铸就“魂器”,获得难以想象的力量和速度,这还算是修士吗?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她骇然抬起头,道:“那么……那么你……” 魏十七将双手骨节捏得噼啪作响,笑笑道:“你猜对了。” 阮静心情‘激’‘荡’,纵身扑进他怀里,揪住他的衣襟,喃喃道:“不要,太冒险了……” “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代价,这是个机会。”魏十七轻抚着她的秀发,挑起一缕凑到鼻下嗅了嗅,“我已修成‘金刚’法体,纵使失败,最多吃些苦头罢了,还不至于葬送了xiao命。” “非要这么拼吗?” “不为自己,也为了你们。” 阮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闷闷不乐道:“呸,言不由衷!” “赤星城暂时就‘交’托给你了,功德殿那边,着手收集‘插’翅虎、贪狼、乌啼鸟、金睛猿的妖丹和‘精’魂,多掺一些‘混’淆视听的妖物,不要被有心人看出了端倪。” “知道了。”阮静玩‘弄’着他的手指,掰来掰去,觉得兴味索然。 第二十一节 炼魂神兵 nbsp;nbsp;nbsp;nbsp;镇海十年冬,司徒凰再临赤星城。【首发】. nbsp;nbsp;nbsp;nbsp;她搭商船沿西泯江溯流而上,转入赤星河,踏上熙熙攘攘的码头。人烟鼎盛,城池在望,比起若干年前,赤星城又变了一副模样。城池是有生命的,会长大,会衰老,眼前的赤星城,正相当于朝气蓬勃的青壮,意气风发,即便犯些小错,也有重头再来的资本。 nbsp;nbsp;nbsp;nbsp;司徒凰随着人流踏进外城,繁华扑面而来,入世与出世奇妙地糅杂在一起,给人以异样的感触。 nbsp;nbsp;nbsp;nbsp;这就是他一手缔造的城池。她有些意动,略一犹豫,走进一家整洁的酒楼,要了一壶酒,四碟菜,看着熙攘的街景,慢慢消磨了大半个时辰。 nbsp;nbsp;nbsp;nbsp;酒菜虽不及仙品,也是花了一番心思,难能可贵。生命如此悠长,悠闲的时刻却不多,俗世自有俗世的乐趣,只要能置身事外,而不是沉溺其中。 nbsp;nbsp;nbsp;nbsp;司徒凰付了帐,缓步向内城行去。 nbsp;nbsp;nbsp;nbsp;在东溟城口,她看到了魏十七颁下的章程,白纸黑字,字迹有酒盅大小,笔画粗犷,却似用不惯毛笔,略有些提点顿捺的味道而已。 nbsp;nbsp;nbsp;nbsp;一、入我城来,守我规矩,言尽于此。 nbsp;nbsp;nbsp;nbsp;一、内外如一,戒飞戒遁,戒斗戒杀。 nbsp;nbsp;nbsp;nbsp;一、死生有命,愿赌服输,不怨不悔。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四字一句,十二字一列,林林总总,大抵有十来条的模样,言辞并不雅驯,引浆卖车者流,只要识字大都看得懂。章程之下,钉着一个敞口的木盒,整整齐齐码着数十本小册子,供人自取。司徒凰随后拿了一本,略一翻看,是对那十来条章程的详细解读,逐字逐句注疏微言大义,并以小字列出如若遇到这种情况,适用于哪一条章程,该应如何如何应对,如若遇到那种情况,又适用于哪一条章程,该应如何如何应对,等等等等。司徒凰哑然失笑,这不像是魏十七弄出来的东西,他应该没这么多闲情才是。 nbsp;nbsp;nbsp;nbsp;不过在她看来,这些章程并没有什么意义,在真正的强者面前,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nbsp;nbsp;nbsp;nbsp;她若有所思,随手将册子纳入袖中,没有进东溟城,沿着城墙往西而去,孤单的身影孑孑而行,没入山林之中。 nbsp;nbsp;nbsp;nbsp;在接天岭的一处山坳中,她见到了魏十七。 nbsp;nbsp;nbsp;nbsp;四目相对,犹豫了片刻,魏十七招呼道:“凤凰儿……” nbsp;nbsp;nbsp;nbsp;司徒凰笑了起来,“这三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让人觉得恶心……算了,不说了,东西呢?” nbsp;nbsp;nbsp;nbsp;魏十七摸出一只储物袋,“都在这里了,这只是第一批。” nbsp;nbsp;nbsp;nbsp;司徒凰接过储物袋,神识一扫,心中大略有数,欣然道:“不错,足够数年之用了。是谁帮你挑的?” nbsp;nbsp;nbsp;nbsp;“罗刹女,锦纹毒鸩。” nbsp;nbsp;nbsp;nbsp;“哦,连她都落到你手里了?” nbsp;nbsp;nbsp;nbsp;魏十七苦笑道:“怎么叫落到我手里,她奉命镇守接天岭,我把她弄过来帮个忙,也没亏待她。” nbsp;nbsp;nbsp;nbsp;“她能帮你什么忙?” nbsp;nbsp;nbsp;nbsp;“坐镇沉默之歌,调教些妖物。” nbsp;nbsp;nbsp;nbsp;“沉默之歌?那是什么去处?” nbsp;nbsp;nbsp;nbsp;魏十七顿了顿,大致解释了几句,司徒凰明白过来,“沉默之歌”是供修士取乐的青楼,罗刹女就是老鸨。她有些不乐,道:“你倒是费尽心机讨好那些修士,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nbsp;nbsp;nbsp;nbsp;“天下修士如一盘散沙,东溟城把他们汇集到一处,赤星功德殿诱之以利,能办成很多事情。这些先天乙木之物,如由你我二人来寻,又能得多少?” nbsp;nbsp;nbsp;nbsp;司徒凰想了想,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不再追究下去。 nbsp;nbsp;nbsp;nbsp;魏十七暗暗松了口气,他不想对方因这些小事心生芥蒂,沉默之歌固然极大地推动了鱼眼石流通,但确有投修士所好之嫌,能就此说开再好不过了。 nbsp;nbsp;nbsp;nbsp;“前些年我去了鬼门渊一趟……”魏十七留意着她的神色,试探道,“重创了一头大鼍,本想留它一条性命,谁知此妖甚是刚烈,逃到渊底,不惜耗尽精血,打开一具青铜棺材,放出一个高瘦怪人来。” nbsp;nbsp;nbsp;nbsp;司徒凰的眼神骤然变凌厉,森然道:“说下去。” nbsp;nbsp;nbsp;nbsp;“此人被困棺中数万年,早已虚弱不堪,饶是如此,也费了不少手脚,才将其磨死 。” nbsp;nbsp;nbsp;nbsp;“就你?”司徒凰微微哂笑,显然是信不过他。 nbsp;nbsp;nbsp;nbsp;魏十七微一沉吟,心知取信她不易,当即从眉心挤出藏雪剑丸,吐出墨线,布下剑域。司徒凰自恃修为,任其施为,及至身入剑域,才露出讶异之色,道:“你竟然……呵,倒是小觑你了。” nbsp;nbsp;nbsp;nbsp;“那怪物面生三对狭目,口在颌下,胁下开腮,身上有七处‘虚位’,力大无穷,行动如风,当其鼎盛之时,我挡不住他三拳。” nbsp;nbsp;nbsp;nbsp;“当其鼎盛之时,嘿嘿,鼎盛之时……”司徒凰眯起眼睛,微微摇头,“你既然知道了,告诉你也无妨——屠灭太一宗的那头秃鹰叫傅谛方,他手下有四名仆从,以傅为姓,天地玄黄名之,数万年前衔尾追杀我天妖一族,闯入此界,被黑龙关敖和天狐阮青联手制服,以莫大神通镇压在天狐精金棺内,你说的那个面生三对狭目的怪人,是最弱的傅黄,他在鼎盛之时,灭你三五个易如反掌。” nbsp;nbsp;nbsp;nbsp;天狐精金棺?听上去很高大上。魏十七觉得鼻子有些发痒,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nbsp;nbsp;nbsp;nbsp;“身开魂眼,摄魂入体,这是古修士飞升上界的秘密。此界与上界光阴流速不一,飞升之际需冲开时光洪流,百不存一。听闻此界的古修士受‘炼魂神兵’启发,先锻体,再开魂眼,摄入精魂,将自身炼为一柄神兵,抵御时光之力的冲刷,这才得以飞升上界。” nbsp;nbsp;nbsp;nbsp;魏十七终于明白过来了。 nbsp;nbsp;nbsp;nbsp;古修士的“炼魂神兵”是没有“虚位”、“虚穴”、“虚窍”之分的,及至后人仿“炼魂神兵”炼制“魂器”,才将容纳一道精魂的魂眼称作“虚位”、容纳数十道精魂的称作“虚穴”、容纳数百道精魂的称作“虚窍”,以精魂数量评定魂眼和魂器,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役魂宗掌门史木鱼歪打正着试出劣质魂器和精魂搭配的秘密,才更契合“炼魂神兵”的原貌。 nbsp;nbsp;nbsp;nbsp;“妖族以血脉论贵贱,血脉愈纯,愈是强大。理所当然,上界以天妖族为尊,而那些血脉冗杂,数量众多的妖物,统称妖奴,地位低下,生杀予夺。谁知古修士飞升上界,被妖奴获知了‘炼魂神兵’的秘密,一个个不安分起来,他们孤注一掷,将自身炼为神兵,从而获得了强横的力量。” nbsp;nbsp;nbsp;nbsp;魏十七轻轻叹了口气。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这个一个压迫与反抗的故事,一个血与火的大革命的故事,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nbsp;nbsp;nbsp;nbsp;“他们力量的源头是精魂,普通的精魂不能改变力量的悬殊,只有以‘血胎’传承的天妖后裔,第三次觉醒后的精魂,才能使他们脱胎换骨,凌驾于天妖之上。” nbsp;nbsp;nbsp;nbsp;魏十七道:“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nbsp;nbsp;nbsp;nbsp;“是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司徒凰抬头望向极北之地,噩梦开始的地方,“最终的结果是,天妖族溃败,被迫躲入洞天灵宝避祸。那些妖奴不依不饶,一直追到了这里。” 第二十二节 有些托大了 飞升,飞升。棉花糖。更多最新章节访问:ww。 造成上界动‘荡’的根源,是此界古修士的飞升,造成此界动‘荡’的根源,是上界天妖族的溃败,因此追根溯源,今日之果,源于往日飞升之因。 古修士的“炼魂神兵”业已失传,绝了后代修士飞升之途,吾紫阳是天纵之材,另辟蹊径,把主意打到山河元气锁上,试图以天狐族的至宝锁住元气,抵御时光之力,阮青认为可行,想必是真的可行。 真相让人无奈,魏十七沉默不语。 “族人差不多都死绝了,镇妖塔收走了一批,鬼‘门’渊还剩下些老弱病残,除此之外,所存无几。有时候想想,这数万年光‘阴’,过得也真够乏味的……”司徒凰的声音透出一丝疲倦的情绪,惨败,耻辱,家破人亡,丧家之犬,死亡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头ding,没有一刻松懈,直到傅谛方来到此界,噩梦再度降临。 “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没什么打算,就这样吧。” “不想报仇了吗?” “天妖族的血脉大多灭绝了,即便留下一些,也奈何不了那些妖奴。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了,再也回不去,我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静观其变。”司徒凰深深望了他一眼,身影开始变暗淡,渐次隐没在虚空中,直至无形。 “凤凰儿……” 时光无法逆转,仇恨不能改变什么,徒增烦恼罢了,只能向前看。魏十七能够体察妖凤的心意,对手是如此强大,她并不打算倾尽所有报仇雪恨,即便把妖奴毁灭,也回不到过去,保全自己,好好活下去,用漫长的生命去等待,等待某种变数的出现,这就是妖凤的选择。[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 其实他们还是很相似的,易地而处,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冷漠,无情,凉薄,逃避,或许就是这样吧,不过无所谓对错,只是选择,在魏十七看来,“应该怎么做”的想法很可笑,以道义为名,把某种价值观强加于独立的个体,等同于强‘奸’。因此他只定规矩,“入我城来,守我规矩”,仅此而已,你可以选择避开,选择离开,我从不认为这些规矩是“正确的”,是“道义的”,是所有人不论何时何地都应当遵守的准则。 这世上没有普适的价值观,“正确”和“道义”从来就因时、因地、因人而异。 安排好最后一件事,把赤星城托付给阮静,魏十七再度回到鬼‘门’渊。 恶魔走了又回来,鬼‘门’渊下的妖物如惊弓之鸟,再度仓皇逃窜,不过这一次,魏十七并没有残杀无辜,他径直降到鬼‘门’渊底,在那根五彩斑斓的长石下,将一具天狐‘精’金棺拖入剑域。 施展“摄魂术”,摄出重明鸟的魂魄,然后拎起脚爪,将‘肉’身重重砸在‘精’金棺上,砸得粉身碎骨,血‘肉’横飞。大妖的‘精’血触动了禁制,拆解了无数次的符箓渐次亮起,血雾渗入棺中,消失无踪,片刻后,棺材板被一脚蹬开,又一个高瘦的怪人爬将出来,手脚扭转在身后,‘挺’‘胸’凸肚,头颅后仰折向背脊,嘴上眼下,嘎嘎尖叫,乍一看,像一头四条‘腿’的大蜘蛛。 与之前灭杀的傅黄不同,这一回放出的怪人只有五处魂眼,分别位于颅ding、后颈、右臂腋下、脐上三分、左‘腿’膝弯。司徒凰説傅黄是最弱的一人,由此看来魂眼的数量和对称与否跟实力无关。 剑域之中,一场‘激’战,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五‘色’神光镰切割虚空的神通奈何不了对方,那怪人不知是何物所化,周身坚硬似铁,无须催动魂魄之力,便轻易挣脱银芒的束缚,快速迫近。魏十七只得现出金刚法体,凭一双拳头贴身‘肉’搏,幸而对方不以速度见长,他脚踩鬼影步与其周旋,神出鬼没,忽前忽后,倒占了九成的攻势。 技击拳信手拈来,举手投足重如山岳,那怪人也尽数抵挡得住,要害被捶上几拳,踢上几脚,浑不当回事,反倒是魏十七被他手脚扫中些许,便骨碎筋断,行动稍一迟缓,连遭重击,须臾死于非命。 然而在剑域之中,魏十七是不死之身,剑域不破,倒下一百次,也能站起一百零一次。 郎心似铁,魏十七并不畏惧死亡,一次次被灭杀,一次次狂热地冲上。不知熬了多久,那怪人终于灯枯油尽,僵立不动,魂眼尽皆亮起,‘精’魂涌现,作搏命一击。 孤注一掷之时,便是他最脆弱的时刻,魏十七趁机猱身而上,右拳重重击在对方腋下魂眼处,指缝之间,赫然‘露’出一截利刃,竟是山河元气锁的鱼口。 那怪人狂叫一声,右臂一抡,将他的脑袋生生拍碎。 一道蓝光闪过,魏十七再度出现在数丈外,凝神细看,对方的身躯终于被山河元气锁贯穿,魂眼破损,伤口直透脏腑,一个修士的‘精’魂飞将出来,背负长剑,面‘色’凝重,片刻后涣散为黑烟,消失殆尽。 魏十七的心猛地一跳,对方魂眼中所摄的‘精’魂,竟然是飞升的古修士! 那怪人破了一处魂眼,实力大损,当下人立而起,“嗬嗬”大吼,探出双掌‘插’入虚空中,剩余四处魂眼接二连三炸开,双臂顺势一分,将剑域硬生生扯在两边。 “墨线”所化的符箓蜂拥而出,从他腋下的伤口挤入体内,肆虐狂暴,将脏腑绞作一团,由内而外摧残着他的身躯。 剑域被破,魏十七七窍淌下黏稠的鲜血,他强自压下伤势,催动妖元,踏鬼影步闪到他身后,出拳如风,山河元气锁的鱼口沿着脊梁一路啄下。那怪人耗尽魂魄之力,又遭致命重击,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晃晃摔倒在地,身躯缩成一团,再也爬不起来。 魏十七跪倒在他身旁,气喘吁吁,双眼被涌出的鲜血糊住,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的心中亮如明镜,五处魂眼,颅ding为六翅水蛇,后颈为螭龙,右臂腋下为古修士,脐上三分为重明鸟,左‘腿’膝弯为穿山甲。 赢了!不知死在他手下的是傅天,傅地,还是傅玄,这很重要,如果死的那个不是最厉害的傅天,那么打开最后一具天狐‘精’金棺,就意味着死亡的降临。 回想起来,最近几年的顺风顺水让他有些托大了。魏十七拼命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擦去一些,又涌出更多,他大声咳嗽起来,牵动了脏腑,血如泉涌,无法遏制。 至少这一次,他的运气还不错。!--79539dsuaahhh32217908--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dian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dian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看书之家!唯一网址: 第二十三节 瘟神终于走了 卞慈探出纤纤玉手,捻起一枚“单眼”,静静看了片刻,好奇地问道:“这么多,哪里来的?” “把《廿六符源本》绝当了,一袋子,都在这里了。(广告)” “全部拿去换三禽三兽墨,也不够几天用的,杯水车薪罢了。”卞慈将鱼眼石一一收入皮袋中,系好,放回他手边。 魏十七随口问道:“鱼眼石产自哪里?” 卞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踌躇道:“这是太一宗的秘密,不能随便告诉人。你问这干吗?可是……动了什么歪脑筋?” “随便问问,不能説的话就算了。” 卞慈为难道:“真不能説。” 魏十七笑了起来,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庞,卞慈下意识侧身躲开,顿了顿,犹犹豫豫凑上前,把脸轻轻贴在他掌心。热热的,烫烫的,是他的手,还是自己的脸? “我是你的……”她想。 “太一宗的秘密,你又怎么会知道?” 卞慈有些意乱神迷,脱口道:“修炼同心功要汲取地脉之气,连涛山地脉之气郁积的地方,出产鱼眼石。” 魏十七没有再多问下去。 翌日清晨,演练过阴阳二锁合击之术,楚天佑携了穷奇的尸骸匆匆离去,卞慈跌坐在地,神情倦怠,昏昏欲睡。 卞雅精力充沛,拖着魏十七到后山去玩耍,越走越偏,七绕八绕,不一刻摸进一片黑黝黝的林子里,古木障天,鬼气森森,一看就不是好去处。 魏十七蹲下身,笑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耍子?” 卞雅指着密林深处,咿咿呀呀嘀咕了几句,道:“走,走!”拉着他的衣襟往前去。 魏十七好奇心起,搀着她的xiao手深入林间,兜兜转转走了好一阵,来到一片山岩突兀的乱石堆前。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 卞雅挣脱魏十七的大手,跳上乱石,低头寻了一阵,似乎找到了什么,一个劲朝他招手。魏十七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她身旁,垂首望去,只见乱石间有一个黑黝黝的地**,碗口大xiao,地气氤氲而出,在数尺间翻涌回旋,似乎被无形的樊笼困住,没有丝毫泄漏。 他五行亲土,对地气最是敏锐不过,此时忽然心中一动,记起卞慈所言,修炼同心功要汲取地脉之气,莫非当时卞雅只是装睡,一一听在耳中?这样説来,地**极有可能通往连涛山底的地脉,鱼眼石便藏在其下。 卞雅安静下来,乖巧地依偎在他身旁,仰着xiao脸,似乎在等他夸奖。魏十七摸摸她的头,也不矫情,皱起眉头,从眉心挤出藏雪剑丸,催动心念,剑丸倏地投入地**之中。 本命飞剑,心意相通,剑丸沿着地**急速下沉,地气郁积,冥冥中那一缕若有若无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微弱,如风中之烛,始终未绝。 藏雪剑深入地底,全凭一dian灵性自行其是,隔得太远,虽能隐隐察觉到剑丸的存在,却已无法操纵,魏十七能做的,只有坐在一旁耐心等待。 卞雅百无聊赖,玩弄着他的大手,不一会靠在他身上打起了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肩头被人推了一把,急忙睁开眼,却见一抹蓝芒从地**射出,剑丸嗡嗡鸣叫,一跃而出,投入魏十七手中。 蓝芒之中似乎夹带着什么东西,魏十七先将剑丸收入体内,仔细查看,却见掌心躺着一枚鱼眼石,个头不大,三圈白色的纹理微微凸起,竟是一枚罕见的“三眼”。 魏十七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心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先顾了眼下再説。他也是胆大妄为之徒,随手将“三眼”丢入皮袋中,弯腰将卞雅抱起放在肩头,迈开两条长腿,辨明方向,觅路回到草庐,安顿下卞雅,径直下山去。 入夜时分,他回转鹤唳峰,倾倒皮袋,抖出一堆三禽三兽墨,卞慈吃了一惊,下意识道:“你这是打劫了玉露殿?” 魏十七也不瞒她,将地**得三眼的经过説了几句,卞慈半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半晌才嚅嚅説道:“从地脉开采鱼眼石至今,‘三眼’统共才出了十多枚,都为风雷殿和山泽殿珍藏,你拿它去岳渟峰玉露殿,跟计殿主换了这些?” “是啊,我把一袋鱼眼石都给他了,他答应给我玉露殿的三禽三兽墨,要多少给多少。” “这怎么可能……计殿主没有问你‘三眼’从哪里得来,就直接收下?” “他以为‘三眼’是不xiao心混在那一袋‘单眼’里的,我以为是质库不xiao心弄错的,聪明人彼此心照不宣,糊里糊涂各取所需,真要事事弄清楚了,你觉得那枚‘三眼’会落在他手里?” 卞慈憋得説不出话来,哭笑不得,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忖度了良久才道:“一袋子鱼眼石能值多少,三禽三兽墨要多少给多少,这是狮子大开口了,明眼人都知道没这么简单……” “是啊,所以计铎跟我合演了一齣戏。”魏十七伸出食指,意在笔先,凭空勾勒出一个符箓,最后一笔收尾,符箓化作一团火焰,在虚空中燃起,数息后湮灭无踪。 这是个火符,聚离火之气,化为火焰,本身并不艰深,入门数载的符修,大都能做到这一步,但魏十七弃金毛鼠须笔、九制桑纸、三禽三兽墨不用,单单以指尖牵动天地元气,凭空画出一道火符,这分明是“意符”的造诣! “计铎故作惊讶,以为我是制符的奇才,主动提供符笔、符纸和符墨,所成之符由玉露殿代为收购。”魏十七搓了搓手指,弹出数dian火星,“有这些由头掩人耳目,足够了,玉露殿的计殿主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利,不需把话説透,甩个翎子,事情就办成了。” “这是……意符?”卞慈声音有些颤抖,心情激动不已。 “呵呵,以心念为笔,真元为墨,天地虚空为纸,随手而作,应意而成,符成天地泣,鬼神惊我还没到这样的程度,只是个糊弄人的xiao把戏,一团丹火,糊弄糊弄人而已。” “……也就是説,其实计殿主并不在意你制成的纸符?” “説了,这是掩人耳目的由头,他真正看重的,是那枚‘三眼’。” 卞慈沉默片刻,道:“风雷殿楚殿主定下章程,一块‘双眼’抵十块‘单眼’,一块‘三眼’抵十块‘双眼’,但在市面上,出高价或许能以‘单眼’换取‘双眼’,但再多的‘双眼’也换不来‘三眼’,你可知‘三眼’为何珍贵?” “你知道?” 卞慈diandian头。 “能説吗?” 她轻声叹息道:“我听师父説,‘三眼’是鱼眼石的石母,‘三眼’和‘单眼’置于一处,四五年后,‘单眼’尽数转为‘双眼’,有了这桩好处,所以计殿主才愿意装糊涂,配合你演上一齣戏。细细算来,只怕你亏大了。” “恰恰相反,我倒觉得赚大方了。”魏十七抬头望向幽远的天际,道,“四五年,我没有这么多时间……” 是的,时日无多了。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dian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dian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看书之家!唯一网址: 第二十四节 为谁风露立中宵 readx; nbsp;nbsp;nbsp;nbsp;夕阳西下,刘木莲走在僻静的街道上,远远避开人声喧哗的炼妖广场。(m舞若小說網首发)从仙云峰来到虎子沟,一切都变了,但她最渴望的那种改变却没有发生。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见到魏十七的机会寥寥无几,他很忙,赤星城从无到有,成为这方天地唯一的仙城,凝聚了他的心血,不忙的时候,他的身旁总是陪着其他女人,阮静,秦贞,余瑶,他的目光从来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nbsp;nbsp;nbsp;nbsp;独自一人,形单影只,刘木莲踩着自己的影子,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绕到沉默之歌的边门,扣了三下门环,退后半步。边门隙开一道缝,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梳着双鬟,作侍女打扮,见是刘木莲,抿嘴笑了笑,用力把门拉开。 nbsp;nbsp;nbsp;nbsp;刘木莲迈过门槛,伸手摸摸她的头,问道:“罗前辈在吗?” nbsp;nbsp;nbsp;nbsp;那小侍女连连点头,咿咿呀呀比划了一阵,拉着她的手往里走。 nbsp;nbsp;nbsp;nbsp;罗刹女正在偏厅闲坐,喝着江南运来的好茶,望着庭院中那一簇绚烂的芍药花,眉头微蹙,心事重重。她听金睛大鹏鸟安德音说起,前些日子,魏十七不由分说将他和重明鸟擒下,塞进御兽袋中,不知去了一个什么所在。重明鸟被揪了出去,再也没回来,他在御兽袋中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待到重见天日,已是数年之后,身在接天岭中。 nbsp;nbsp;nbsp;nbsp;原本接天岭由小白、重九、安德音、罗刹女、游鲲镇守,及至赤星城立,小白和罗刹女先后被抽走,重九和安德音离开数载,接天岭只剩下赤腹毒蛛游鲲,居然也撑了下来。 nbsp;nbsp;nbsp;nbsp;接天岭已彻底沦为天下修士的猎场,不计其数的妖物被屠戮,被分割,妖丹,精魂,毛皮,筋骨,血肉,源源不断输入赤星城,这是一笔大买卖,由此带来的后果是接天岭的妖物逐年减少,幸存下来的,都是最为凶悍狡诈之徒,并且在修士的磨砺下,这些妖气萌蘖而生的低级妖物,也逐渐突破自身的极限,晋升为妖将一流 。(’) nbsp;nbsp;nbsp;nbsp;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接天岭也好,鬼门渊也好,幸存的妖族正在变强,与此同时,狩猎它们的修士也越来越强,这就是魏十七的真实意图吗? nbsp;nbsp;nbsp;nbsp;她猜测着魏十七的用心,越忖度越觉得迷茫。如流星般崛起,一步步登上这方天地的巅峰,她看不透这个神秘的男人。重九的命运是某种警示,他不在意出身,是人是妖无关紧要,要在他的王国占得一席之地,必须有用,必须不可替代,沉默之歌是他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但这还远远不够。 nbsp;nbsp;nbsp;nbsp;正寻思间,小侍女引着刘木莲进到偏厅,罗刹女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nbsp;nbsp;nbsp;nbsp;这些年,一人一妖走得很近,刘木莲那点心思,早在她离开仙云峰前,罗刹女就一清二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将重塑容貌体态的功法传与刘木莲,是怜惜她一片痴情,并非存心给魏十七“添堵”。 nbsp;nbsp;nbsp;nbsp;她命小侍女奉上茶水和糕点,跟刘木莲聊了一阵,渐渐提及沉默之歌。从表面看,沉默之歌只是高档的青楼而已,但在魏十七的布局中,这一处销金窟的重要性超过了肆廛和质库,须交给信得过的心腹之人执掌。草创初期,一切从权,罗刹女终究是妖族,成不了魏十七的心腹,赤星功德殿由荀冶和卫蓉娘执掌,魏十七顾念往日的情分,不会动他们,为刘木莲计,与其在赤星功德殿打杂,不如转投沉默之歌,日后接替罗刹女。 nbsp;nbsp;nbsp;nbsp;刘木莲有些心动,罗刹女为她点亮了一盏灯,当不了秦贞和余瑶,也要成为陈素真、成厚、小白那样的得力干将,进入他的视野,陪在他身旁,至少,能多见他几面,聊慰相思之苦。 nbsp;nbsp;nbsp;nbsp;她答应罗刹女,回去后再想想。 nbsp;nbsp;nbsp;nbsp;离开沉默之歌,已是月近中天,东溟城的灯火渐次熄灭,刘木莲脚步轻快,心中拿定了主意。 nbsp;nbsp;nbsp;nbsp;其时正值子夜,钟声响起,一声又一声,响彻天际,刘木莲极目向钟楼望去,却见一道魂牵梦萦的身影闪入钟楼,消失不见。她的心怦怦直跳,快步追上前,脚步声在空旷的小巷回响,渐渐放慢,变得踌躇而拖沓。 nbsp;nbsp;nbsp;nbsp;刘木莲敛了敛头发,咬着嘴唇,驻足巷口耐心等待。 nbsp;nbsp;nbsp;nbsp;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nbsp;nbsp;nbsp;nbsp;刘木莲等了许久,等到星光暗淡,东方发白,才见他从钟楼走了出来。是迎上去,还是留在原地等他发觉?是装作偶遇,还是暗示自己伫立已久?她犹豫不决,欲行又止。 nbsp;nbsp;nbsp;nbsp;魏十七抬头看看天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朝刘木莲招招手,头也不回走进黑暗中。刘木莲心中一惊,又是一喜,小跑着追上前,默默跟在他身后。 nbsp;nbsp;nbsp;nbsp;魏十七沿着城墙走出东溟城,刘木莲心中忐忑不安,自从离开枯藤沟后,她从未与魏十七如此接近,像飞蛾扑火,欲拒还迎 。“我们这是去哪里?”这句话在心中徘徊了千百遍,始终没有勇气问出口。 nbsp;nbsp;nbsp;nbsp;她恨自己没有勇气。 nbsp;nbsp;nbsp;nbsp;天色一点点变亮,魏十七停住脚步,伸手轻抚着粗糙的城墙,道:“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 nbsp;nbsp;nbsp;nbsp;刘木莲的声音有些颤抖,“还好……就这样吧……” nbsp;nbsp;nbsp;nbsp;“这些年我忽视你了,在赤星功德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想过没有,今后是潜心修炼,还是像陈素真那样,承担一些世俗的事务?你不用急着做决定,好好想想。” nbsp;nbsp;nbsp;nbsp;“……我想清楚了。” nbsp;nbsp;nbsp;nbsp;“嗯,怎么?” nbsp;nbsp;nbsp;nbsp;“我想去沉默之歌。” nbsp;nbsp;nbsp;nbsp;魏十七笑了起来,“是罗刹女怂恿你去的吗?” nbsp;nbsp;nbsp;nbsp;“是,也不是。她跟我提了提,我想了很久,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nbsp;nbsp;nbsp;nbsp;“她是怎么说的?” nbsp;nbsp;nbsp;nbsp;刘木莲把罗刹女为她分析的利弊说了几句,断断续续,惴惴不安,魏十七听得很仔细,听完后道:“好,明日你就辞去赤星功德殿的事务,去沉默之歌跟着罗刹女学,替我带个口信,什么时候能**执掌沉默之歌了,让罗刹女来见我。” nbsp;nbsp;nbsp;nbsp;他答应得如此爽利,刘木莲倒有些担心,犹豫片刻,小声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nbsp;nbsp;nbsp;nbsp;“没有。”魏十七揉揉她的头,“有话就直说,别闷在肚子里,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提,我也不会让你去沉默之歌。” nbsp;nbsp;nbsp;nbsp;“怕我不够泼辣,镇不住?” nbsp;nbsp;nbsp;nbsp;“有这方面原因——你开心就好。” nbsp;nbsp;nbsp;nbsp;刘木莲微笑着,觉得自己跟他又亲近了一些。 nbsp;nbsp;nbsp;nbsp;“回去吧,过几天,我再去沉默之歌看你。” nbsp;nbsp;nbsp;nbsp;刘木莲满心欢喜,握住他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一下,逃也似地跑开,脸颊滚烫如火,不敢回头。 nbsp;nbsp;nbsp;nbsp;数日后,东溟城出现了一桩新物事,名曰“柜坊”。 ...推荐小说:(600000) 第二十五节 法不传六耳 “柜坊”古已有之,并非东溟城新创。 江南的商人到京师做生意,携带大量金银财物上路,多有不便,为此商户通常在官办的柜坊存入钱款,领取一张“飞钱”,到京师的柜坊兑换,按金额大小时日长短付一笔租金,便能提取数量相当的钱款。“飞钱”等同于提钱的凭证,注明存入地点和数量,留有暗记,无法伪造,不论何人来提取钱款,只认“飞钱”不认人。 东溟城的“柜坊”只此一处,仅限本地存取鱼眼石,并且在此基础上涵盖了“质库”通兑的功能,质库仅剩下押当一项业务。 修士多有储物袋,再多的鱼眼石也随身携带,乍一看,“柜坊”的设立可有可无,纯属鸡肋,但存取和通兑本身并非重点,重点在于“柜坊”开出的“飞钱”,也就是所谓的凭证。 东溟城的“飞钱”共有两种,一种可兑换一枚“单眼”,称为“一分”,一种可兑换十枚“单眼”,称为“一角”,二者皆为纸钱,形制不同,前者绑以“团缚”,后者绑以“龟甲缚”,并加持了某种诡异的法术,绳纸相合,光洁如一,不可分割。 通常“柜坊”开出的“飞钱”数额巨大,本身不进入流通,不能替代货币,但在东溟城,“飞钱”可以在肆廛、质库、赌坊、青楼等地代替鱼眼石足额使用,更为关键的是,在“柜坊”存入鱼眼石,十枚单眼可换取一张“一角”和一张“一分”,且无须支付租金,而凭“飞钱”兑换鱼眼石,则须按数量支付租金,每张“一角”只可提取九枚单眼。 由此造成的结果是,修士纷纷把手头的鱼眼石换成“飞钱”使用,而不再凭“飞钱”兑换鱼眼石。 “柜坊”由明暗两股势力把持,明面上执掌“柜坊”的是昆仑嫡系五行宗,暗地里为“柜坊”提供“飞钱”的是神秘莫测的鬼王,听命于魏十七。五行宗宗主褚戈清楚魏十七的用意,心照不宣,遣心腹之人入驻东溟城,不显山露水,甘受成厚管辖,毫不逾规。 从鱼眼石到纸/币, (本章未完,请翻页) 魏十七轻轻推了一把,就此撒手不管,放任自流,以观后效。 将“飞钱”命名为“角”和“分”是刻意为之,想到有人叫价几角几分,有人还价几角几分,满足了他恶趣味。随着“飞钱”的流通,他还打算陆续推出“五分”、“五角”、“一元”、“五元”等不同面值的飞钱,完备东溟城的纸/币体系。 阮静从始至终都参与其中,魏十七也不瞒她,有问必答,一开始她还没意识到“飞钱”的价值,及至鱼眼石完全被“飞钱”所替代,彻底退出流通领域,她才在魏十七的提示下,留意到其中的凶险。 鱼眼石产自地脉,每年开采的数量有限,“飞钱”由鬼王印发,成百上千,旦夕可就,通过控制市面上流通的“飞钱”数量,东溟城的财富完全由他掌握,只要他把数百倍的“飞钱”直接投入流通市场,囤积了巨额“飞钱”的宗门,可以在一夜间变得一文不值。 魏十七告诉她,这样的手段,叫做“通货膨胀”。 阮静很少佩服人,哪怕对师尊紫阳道人,也是以尊重和感激居多,但这一次,她发自肺腑,由衷钦佩。肆廛,质库,赤星功德殿,银钩坊,沉默之歌,柜坊,魏十七隐藏幕后,一步步把东溟城推向了空前绝后的境地,利益将天下修士捆绑在一起,仍由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昆仑历代祖师没能做到的事,在他手中成为了现实。 不过现在算计这些还太早,“柜坊”才完成了第一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阮静听了故事的开头,迫不及待想知道结尾,魏十七告诉她后续的一系列手段,通货膨胀,储蓄,投资,借贷,收购,股份制,董事会,环环相扣,“柜坊”是一项全新的尝试,顺利的话,将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庞然大物,触角遍布东溟城的每一个角落,无人能置身事外。 “哇——”阮静夸张地惊叹了一声,魏十七只解释了一些皮毛,描绘了一些远景,虽然是冰山一角,已足以让她心动。 “有兴趣吗?” (本章未完,请翻页),看书之家!唯一网址: 第二十六节 大姑娘上轿 read;镇海十三年春,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踏进了赤星城。 他个子不高,相貌平平,眼眶分得略开,给人以天真好奇的印象,一双眸子漆黑如墨,璀璨如星,透出年轻人固有的青春和朝气。衣衫虽然打了补丁,洗得发白,却一尘不染,头上挽了个发髻,腰间插了支短笛,沉默寡言,和蔼可亲。 少年姓金,名三省,是昆仑山的土人,小名狗剩,“三省”这个名字,是他七岁时,有商队路过村子,逗留了半天,一个账房先生为他取的。 金三省居住的村子原本在蛮骨森林,因妖兽来袭,村子毁于从天而降的火雨,族人被迫撤往断崖峰,辗转踏上西去的陌路,最后在昆仑山的一处山坳中安顿下来。 金三省是个聪明人,父母早亡,由族长抚养长大,他擅长布置套索,什么单套、复套、连环套、翻套、洞口套、拦河套、弹套、腿套、压套、秋千套、滚轴套、平台套、释套、双面四套、双弹套,全都玩得出神入化。土人以狩猎为生,村落里比他强健的大有人在,但捕得的猎物,却远不如他。 族长将他带回的猎物占为己有,肉下肚,毛皮筋骨卖了换酒喝,只剩些残羹冷炙汤汤水水给他充饥,吃不饱饿不死。金三省不争也不闹,逆来顺受,到十五岁时,自觉这些年捕得的猎物已足以抵偿养育之恩,不辞而别,再也没有回去,就像当年的金小蝶一样。 不过金三省并不知道金小蝶的存在。 金三省在昆仑山独自过了几年,靠捕猎养活自己,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不可能在山林中过一辈子,人总要跟其他人在一起过活。 他收拾起积攒下的兽皮,沿江而下,找了个人烟辐辏的大镇子,比划着手势卖掉存货,换了不多的几个钱,买几身旧衣物,剪短头发,洗了三回澡,用掉一整块胰子,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 金三省在镇子里住了三个月,打零工,下套子,日子过得不苦,很快学会了说汉人的话,像汉人一样思考。 那个镇子,叫做潼麓镇,镇里有一座花满楼, (本章未完,请翻页) 江边有四条精美的画舫。 这一天,金三省心血来潮,四下里闲走了一番,恰好看到一条靠岸的货船,脚夫往来装货,络绎不绝。他上前跟船夫闲聊了几句,听他说起昆仑山中有一座赤星城,仙师与凡人混杂而居,其繁华犹在京师之上。 金三省心向往之,得知货船正是往赤星城而去,三天后启程,便央求船老大捎上一程,他愿意在船上打白工,但求吃口冷饭,有个角落躺倒就成。一开始船老大不肯收留,他也不强求,往野地里逮几头野兔山鸡之类的猎物,送与船老大下酒,船老大见他稳重机灵,又有一手下套的绝活,心一软,便答应捎他去赤星城。 金三省上了船,冷眼旁观,系缆,撑船,升帆,扳舵,下锚,船上的诸般活计,他一学就会,晚上靠岸的工夫,他去山林中兜一圈,运气好的话,带回一两只小兽,剥了皮给大伙儿尝鲜。船老大一一看在眼里,暗自点头,觉得自己捡了块宝,动了招女婿的念头。 船老大有个女儿,小名二丫,年方二八,模样还算齐整,在船上烧烧煮煮,洗洗刷刷,小小年纪,就肩负起生活的重担,殊少有开心的时候。金三省的到来改变了一切。他话不多,任劳任怨,偶尔闲下来,便靠在桅杆上,吹几声短笛解乏。笛声委婉清冽,如泣如诉,二丫在舱内侧耳倾听,听着听着,疲倦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察觉到女儿的心思,船老大心中有底,以更为挑剔的眼光审视金三省,故意吆五喝六,横挑鼻子竖挑眼,待以种种不公,连讨生活的船夫都看不下去,金三省却不以为意,该干活就干活,该吹笛就吹笛,一如既往的勤勉,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够了,船老大终于下定决心,在船到赤星城的前一天,向金三省袒露了招婿之意。 金三省没怎么考虑,婉言谢绝了。 为什么?船老大在诧异之余,百思不得其解,他虽然谈不上富庶,好歹有一条装货的大船,三五个船夫,往返潼麓镇和赤星城一趟,能挣上不少钱,山里的一介土人,莫非还瞧不上他这些家当? (本章未完,请翻页),看书之家!唯一网址: 第二十七节 祖师爷赏口饭吃 赤星城居大不易,区区一串铜钱,省着点用,只够维持一两日的口食,天气尚且暖和,露宿也无妨,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金三省思忖自己在潼麓镇过活的经历,无非是下套捕猎,打零工度日。 然而打听下来,情况并不乐观。 赤星城外便是接天岭,然而让金三省大失所望的是,接天岭中的妖兽狡诈残暴,根本不是套索能够解决的,至于为人做工,赤星城是龙蛇混杂之地,无人作保根本就行不通。 花掉了手头最后一个铜板,金三省坐在一家皮草铺前,看着往来的人流,怅然若失。乡下人进城,格格不入,他终究是被这座城池遗弃了,难道只能跪地乞讨,求得一口残羹冷炙? 一人从皮草铺出来,停在他面前,布鞋,天青色长衫,五十来岁模样,白面无须,右脸有一条蜈蚣状的伤疤,从太阳穴延伸至下颌,狰狞可怖。 “你是昆仑山中的土人?”那疤面人问道。 金三省连忙跳起身,道:“是。”他的口音听不出破绽,相貌却露了底,瞒不过有心人。 “什么时候来赤星城的?” “才一两天工夫。” “那么你认识金不换吗?” 金三省心中一动,道:“没见过,听说他是上一任族长,在妖兽袭击村落时不幸遇难,村子也毁了,我们只好离开蛮骨森林,撤往断崖峰,一路迁徙,重新找了个落脚地。” 话很流利,“不幸遇难”,“一路迁徙”,颇有些文质,那疤面人诧异道:“你汉话说得不错,在哪里学的?” “在潼麓镇做过一阵子短工,说多了,自然就学了些。” “为什么离开村子到这里来了?” “小时候有商队经过村子,一个账房先生给我取了大名,说起外面的世界,很向往,长大了就惦记着出来看看。听说赤星城是西域最繁华的地方,仙凡混居,天下无双,不见识一番,怎么也不甘心。” …… 那疤面人见多识广,跟他聊了许久,聊蛮骨森林的土人村落,那些或者死去,或者还活着的故人,聊赤星城,聊接天岭,金三省不卑不亢,相谈甚欢,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并非不会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说话,只是接触的那些人粗鄙不堪,言语乏味,没有深谈的必要。 二人站在皮草铺前,一直谈到夕阳西下,霞光满天,那疤面人轻轻叹息一声,道:“耽搁了你这许久——你可有去处?” 金三省摇摇头,道:“我初来乍到,还在寻工做,没个落脚的地方。” 那疤面人沉吟片刻,朝皮草铺招招手,把掌柜叫出来,让他把金三省留下,他愿意做个中人。 掌柜姓赵,信阳镇人氏,数年前合家迁至赤星城,做皮草生意起家,也是结交三教九流,长袖善舞的人物,见那疤面人开口,当即拍着胸脯,一迭声答应下来。 目送他消失在人群中,赵掌柜拍拍金三省的肩膀,不无艳羡道:“你运气好,居然得仙师器重,以后前途无量啊!” “仙师?” “是啊,那位是昆仑派的孟仙师,难得到赤星城来的,正好被你遇上。” 金三省问了掌柜才知道,那疤面人是昆仑派御剑宗的仙师,姓孟,讳中流,辈分极高,坐镇东溟内城的质库,极少离开。也是机缘凑巧,他听门下一名弟子提起,在接天岭猎杀了一头羊面怪,妖丹和精魂都收走了,剩下的尸骸交于熟识的皮草铺,剥皮卖肉,换几个小钱。孟中流恰好在炼一炉丹,其中要用到一味羊黄,听说了此事,便到赤星城走了一趟,从皮草铺出来时,遇到金三省,驻足谈到黄昏。 在万千人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在孟中流只是举手之劳,赵掌柜却不敢怠慢,他将金三省领进皮草铺,在后院安顿下来,吃一顿饱饭,然后细细问了他的出身来历,知道他擅长下套捕猎,处理过皮草,便让他跟着制革的老师傅打下手,剥皮,浸灰,脱毛,去肉,鞣制,整理,林林总总十多道工序,先学起来。 金三省是个聪明人,剥皮鞣制的道道,也不是一无所知,他学得很快,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误,恰到好处,个把月工夫,老师傅就说他可以出师了。 赵掌柜为他单开了一个小作坊,开出一份漂亮的工钱,很快,赤星城的皮草行就知道赵掌柜手下多了一个制革的年轻人,手艺精湛,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行家里手。 用他们的话讲,这是“祖 (本章未完,请翻页),看书之家!唯一网址: 第二十八节 镇海十八年 readx; 叙旧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共同的记忆和话题加深了认同感,金小蝶问了这位小同族的近况,心中生出拉他一把的念头。().她向金三省委婉地建议,跟随她到东溟城去,那里出头的机会更多,她是最早追随城主的那批人之一,无论肆廛、质库、柜坊还是赤星功德殿,多多少少都卖她几分面子。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一介凡人而言,从外城到内城,天壤之别,判若云泥。金三省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多思考,当即答应下来。 欣喜,却不兴奋,镇定,而不慌乱,年纪轻轻,有如此心性,金小蝶对他刮目相看,不禁存了栽培的心思。 金小蝶将赵掌柜唤进来,三言两语讲清楚,赵掌柜唯唯诺诺之余,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知道是条大鱼,没想到鱼大得连船都掀翻了,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心情。 金三省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去去便回,手中拎一个小包袱,腰间插一根短笛,辞别赵掌柜,头也不回跟着金小蝶而去。 一段旅程结束,另一段旅程开始,一段段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阴云障天,接天岭如横卧的巨人,林涛呼啸,雾气氤氲,金三省紧了紧衣衫,踏进了东溟城。 外城内城是两个既然不同的世界,不是仙凡之别,而是人间与地狱。东溟城是一座鬼城,阴气肆虐,鬼气森森,金三省脸色大变,双膝一软,几乎要当场跪倒。 “咦,却是我疏忽了!”金小蝶急忙弹出一粒豆大的药丸,叮嘱道,“阴气入骨,伤身伤神,吞下这粒元阳丹就没事了。[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s.就爱读书]]” 金三省接过药丸正待吞下,魂魄忽然一震,丹田之中涌出一股热流,滚便全身,阴气顷刻间尽去,百节骨暖洋洋的,如同浸泡在热水中。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将元阳丹吞入腹中。 “如何?” “好多了。”尝过咸甜辛酸之后,淡粥就索然无味,元阳丹那一点点药力,聊胜于无罢了,不过他把震惊藏在心底,没有露出异状。 金小蝶修炼摄魂诀多年,淫浸于摄魂搜魂安魂,对剑修的入门并不清楚,她微一沉吟,先领着金三省来到赤星功德殿,找到李兰香,央她为其试探一二。 结果令她喜出望外,金三省竟然是先天七窍的资质,投入昆仑旁支当不在话下。 金小蝶出身不正,无缘大道,是终身的遗憾,她思忖了良久,决定为金三省择一名师,免得耽误他的前程。当年在最艰难的时期,她弃族人而去,心中终有些愧疚,金三省成为她赎罪的契机,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择一名师并非易事,金小蝶看中昆仑嫡系,央求过很多人,都吃了闭门羹。嫡系择徒极严,金三省年纪大了,根骨也非绝佳,金小蝶的面子还不足以让他们破例。 他暂时被安置在柜坊当学徒 镇海十五年的柜坊,已不是当初那间门面狭小的简陋铺子了,在城主的大力推动下,柜坊下辖隋、唐、宋、元四部,集发行、储蓄、投资、借贷于一身,业已成长为一个前所未有的庞然大物,控制着东溟城的命脉,肆廛,质库,赌坊,青楼,但凡盈利的所在,都有柜坊的身影介入其中,能够置身于外的,唯有赤星功德殿。 柜坊四部,隋部,唐部,宋部,元部,这些个古怪的命名,据说是城主的主意。 对金三省来说,这是一份全新的体验,他贪婪地学着一切,正如当初在皮草铺时一样,他重复了那段令人乍舌的经历,缔造了一段传奇。从学徒到伙计,从伙计到执事,从执事到掌柜,遍历柜坊四部,金三省只花了短短三年,并凭借出色的表现,正式进入了褚戈的视野,为自己赢得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那一年是镇海十八年,质库正式退出东溟城,并入柜坊,成为新的第五部,明部,从此柜坊将“押当”纳入掌控,这是一个重大的改变,意味着昆仑派在东溟城只剩下了一个声音,那就是五行宗褚戈的声音。 实现这一切,是魏十七和褚戈合谋的结果。 从质库交由昆仑执掌起,嫡系就一步步陷入到完全陌生的泥潭里,再也不能摆脱东溟城的影响,直到五行宗以放弃质库的既得利益为代价,独占无利可图的柜坊,才抢到了至关重要的先手。从此褚戈依托柜坊,按部就班发展壮大,利用“通货膨胀”的手段打击毒剑宗和御剑宗,最终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家独大。这是一盘丝丝入扣的胜局,以有心算无心的胜局,直到最后尘埃落定,石铁钟和莫安川都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只能感叹,时局已经变了,他们这一代,老了。 与五行宗同时分享胜局的,还有旁支的仙都派,早在褚戈发动之前,陆葳便在他的提醒下将“飞钱”兑换成“鱼眼石”,躲过了灭顶之灾,而平渊派和玄通派眼看着手头的“飞钱”一夜间贬为废纸,多年积蓄被掏空,宗门亦沦为仙都派的附庸,无从反抗。 在柜坊的第三年,金三省已经得到了褚戈的信任和重视,开始接触一些机密的事务,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飞钱”取代“鱼眼石”流通是天才的设计,是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剑,是扼住咽喉的命运之手,他越琢磨越心惊,对城主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年光景,三百六十五天,日月轮转,四季变迁,金三省亲眼目睹了东溟城的动荡,内心深为之担忧,午夜梦回,数度被冷汗湿透。他担心有人利令智昏,狗急跳墙,章程沦为废纸,规矩名存实亡。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动荡没有变成骚乱和暴/动,因为城主的规矩就张贴在城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历风雨而不褪。 入我城来,守我规矩,言尽于此。 身家暴减的修士反应不一,有人暴跳如雷,有人垂头丧气,有人怨声载道,有人幸灾乐祸,然而谁都没有离开东溟城。 他们已经离不开这座城池了。 镇海十八年的中秋之夜,褚戈在东溟城宴请嘉宾,饮酒赏月,共度良宵。除五行宗和柜坊的心腹外,他还邀请了魏十七、阮静、秦贞、余瑶、成厚、荀冶、小白、徐壶、罗刹女、陆葳十人。 金三省是有幸列席其间的唯一凡人。 酒未开樽,一道清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久久未去,金三省抬起头,第一次见到了阮静。 这一眼,魂魄震动,毛发倒竖。 第二十九节 炼魂之苦 视线交织的一瞬,金三省本能地垂下眼,热流涌遍全身,这已经是第二次失控了,力量来自魂魄最深处,不是意外,也不是错觉,预感得到证实,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他的身体里藏着秘密,这个秘密瞒过了很多人,却瞒不过阮静……冗杂的念头此起彼伏,他僵立在原地,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强迫他,违背了内心的意愿,一点点抬起头,又看了阮静一眼。: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挪开视线。 “是他吗?”阮静轻声道,似乎在问魏十七,又似乎在问自己。她下意识催动天狐地藏功,眼神闪动,深邃如渊,一层层剥开金三省的外表,直透内心。 魏十七伸手捂住她的双眼,金三省大叫一声,软趴趴瘫倒在地,脸色酡红,手足不停抽搐,虚弱不堪。 褚戈微微皱起眉头,不明就里,对一介凡人,有必要下这等狠手吗?魏十七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这只是个意外,褚戈略一沉吟,命人将金三省抬下去,好生看护。 只是小小的插曲,无关紧要,众人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个个面带笑容,在褚戈的倡议下饮酒赏月,闲谈些风花雪月,谈得风轻云淡。阮静却就此存了心事,喝了几杯闷酒,呆呆出着神。 魏十七在她耳边低声道:“明日再说。如真是他,那是好事。”阮静展颜一笑,端起酒杯,跟他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又提着酒壶,敬了秦贞、余瑶和褚戈三人。 气氛渐渐热闹起来,众人纷纷上前敬酒,魏十七酒到杯干,毫不推脱。他喝的酒与众不同,出自褚戈之手,九转紫萝酒,十年佳酿,滋味醇厚,后劲着实不小,即便是修道之人,也不过十来杯的量,可魏十七足足喝了一坛,依旧清醒如常。 求一醉而不可得,九转紫萝酒进他肚里,与劣酒无异,可惜了。 酒过三巡,成厚使了个眼色,罗刹女会意,将精心调教的女儿召来,博众人一粲。 妖娆美女,曼声吟唱,翠袖殷勤,舞低杨柳,歌尽桃花,唱罢满帘风。 秦贞和余瑶视若无睹,目光始终停留在魏十七身上,眉宇间忧心忡忡,始终不曾开颜。 九转紫萝酒只得一坛,魏十七无意久留,喝得底朝天,起身告辞,阮静向褚戈颔首示意,秦、余二人亦随之而去。稍候,待褚戈、陆葳、荀冶、小白、徐壶等先后离席,再无外人在场,罗刹女嘴角噙笑,双手一拍,女儿们如花蝴蝶般投入宾客怀中,媚眼如丝,举杯相邀,宴席开始了风光旖旎的下半场。 魏十七一行走在清冷的长街上,秦、余二人一左一右守在身旁,他越走越慢,左腿膝弯蓦地一软,几乎摔倒在地。秦贞余瑶双双将他扶住,阮静皱起眉头,道:“又发作了,坐下歇一会!” 魏十七慢慢坐在肆廛前的石阶上,佝偻着背,轻轻捶打膝弯,半开玩笑半认真,叹息道:“老了,不中用了……” 阮静伸手捂住他的嘴,瞪眼道:“别胡说,牙齿锋毒的!” 秦贞弯下腰为他揉着膝弯,心慌意乱,余瑶抱住他的胳膊,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代价,所求愈多,代价就愈大。”魏十七顿了顿,按住脐上三分处,闷哼一声,额头上冷汗滚落,衣衫顷刻间湿透,身子滚烫,汗水化作氤氲蒸汽,凝而不散,笔直一缕腾上夜空。 刻骨铭心的剧痛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汗出如浆,浑身上下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好不容易才熬过去,魏十七慢慢松弛下来,舒了口气,咧嘴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他含含糊糊嘀咕道:“九转紫萝酒都麻醉不了,真够狠的……” 阮静摸摸他的额头,还有些烫手,道:“再歇一会,缓一缓。” “有水吗?” 余瑶手忙脚乱,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水囊,拔去塞子,小心翼翼凑到他嘴边。魏十七咕咚咕咚痛饮了几口,眼中渐渐恢复了神采,周身骨节一串轻响,爆竹般持续了数息,左腿膝弯和脐上三分两处所在突突直跳,如长鲸吸水,将体内妖元一扫而空。 魏十七扶着秦、余二人站起身,略微活动一下手脚,意味深长地看了街角一眼,举步朝接天岭走去。 阮静落后几步,待他们走远,头也不回,沉声道:“褚宗主,多蒙相送,请留步。有劳,明日着那人来见我一面,我有些事要问他。”说罢,不待答复,快步追了上去。 脚步声远去,长街重归于宁静,月华如水,浸润着这一座如梦如幻的鬼城。褚戈和陆葳从肆廛的阴影中步出,望着魏十七远去的方向,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一丝苦笑。 “他发觉了?”陆葳问道。 “在东溟城,没有什么瞒得过他,他是这座城池的主人,是这方洞天的主人。” “连洞天至宝都落在了他手里,难怪流石峰如此忌惮他!” “法相真人炼妖剑,步虚真人先天鼎,陌北真人瀑流剑,停云真人二相环。先天鼎已毁,炼妖剑不知所踪,落在他手里的,不是瀑流剑,就是二相环。洞天至宝,再加上剑域修为,流石峰上能与他匹敌的,寥寥无几。” “不过他的近况似乎不妙?” “是啊,听说是修炼一门诡异的功法,出了点岔子,每隔数日,便要忍受一回炼魂之苦,也亏他成就了‘金刚’法体,才熬得过去,换成常人,早就灰飞烟灭了。” 陆葳下意识抬起食指,抵住下颌,忖度道:“话虽如此,若他有什么意外,这东溟城……” “他说把这座城留给秦贞,我答应他,护得秦贞一世平安。” 陆葳哂笑道:“……不是我小瞧你,有他坐镇此城,没人敢放肆,换作你,就没这么太平了。” 褚戈低低笑了起来,伸手揽住她的肩,“太小瞧我了,不要忘了,柜坊在我的手里!” “那又如何?” 褚戈叹息道:“你不曾亲历,不明白柜坊的底细,那是个天才的设计,空前绝后的庞然大物……控制了柜坊,也就控制了这座城池。” 陆葳将视线投向月光下的东溟城,回想着这二十多年来发生的一切,又爱又恨,然而她不得不承认,东溟城的崛起改变了一切,到头来,谁都离不开这座城池。 天下大势,顺之则昌,逆之则亡。,看书之家!唯一网址: 第三十节 始终很痛苦 山巅树影婆娑,明月触手可及,魏十七独立崖头,月华染得他须发皆白。他从胸前取出月华轮转镜,承接太阴之辉,气定神闲,镇之以静,丝毫不见适才的狼狈。 左腿膝弯和脐上三寸是他的心腹大患。 数年前,他与小白、冯煌合力推衍古修士开“魂眼”的奥秘,在妖物的尸骸上尝试了千百回,终于摸索出一条貌似可行的路径。魏十七胆大妄为,不听小白的劝,在自己身上试验了一回,参照《炼器杂说》中“存性”、“熔丹”的手法,将妖丹种入体内,强开“魂眼”。 九黎沉睡不醒,炼妖剑在他脊柱中温养多年,渐渐与神魂契合,虽不能将镇妖塔放出,摄取一二妖物,尚在掌握中。 镇妖塔下,穿山甲李瀚的妖身犹存,魏十七将其连同魂魄一并摄出,不由分说,坏了他性命。若李翰妖身早毁,魂魄永困镇妖塔,缺少肉身牵引,魏十七也无能为力,反倒躲过了一场灭顶祸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至于重明鸟的妖丹和精魂,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落入他手中。 左腿膝弯,他种入的是穿山甲的妖丹,脐上三分,种入的是重明鸟的妖丹。 “魂眼”开得并不顺利,妖丹的反噬比他预计的最坏情况更糟糕,“炼魂”之苦尚能忍受,最为棘手的是,他压制不住心底的暴戾,杀戮的冲动与日俱增,渐渐滑向失控的深渊。 他开始做梦。在梦中,他化身巴蛇,纵横宇内,吞吐八荒,遇佛杀佛,遇父杀父。 午夜梦回,他屡屡记起石梁岩,南华谷,蛮骨森林,土人村落,失控的感觉犹如毒品,令他沉迷,令他上瘾。神智一点点沉沦,杀戮的冲动无从消解,一忽儿清醒一忽儿迷糊,清醒的时候,能记起很多沉睡的细节,谋划丝丝入扣,算无遗策,迷糊的时候,暴戾嗜杀,只能靠醇酒妇人稍加缓解。 这些年,他喝了很多酒,找了很多女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睡过就忘,没有留下任何印象。但与此同时,柜坊也在他的谋划下日渐壮大,东溟城笼罩在“资本”的阴影里,远离阳光,再也回不到过去。 一直在用心,始终很痛苦,但选定了路途,就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月近中天,一道青影掠过,风起云涌,尖啸声横贯长空,硕大的青鸟从九霄扑下,蓝光缠绕,以身为剑,直击向魏十七。 “终于来了吗?”魏十七仰头望去,皎皎清辉,明明如月,东溟城上下俱被惊动,接天岭群妖辟易,青鸟这一击,焚烧寿元,孤注一掷,分明是抱着死志而来,根本没想过全身而退。 阮静遥遥相望,心下狐疑不定,喃喃道:“她这是怎么了?” 余瑶脸色微微一动,欲言又止,阮静何等机敏,早看出了端倪,笑道:“说吧,别藏藏掖掖了,没人会怪罪你的!” 余瑶想了想,道:“前几日,潘云突然来到接天岭,披头散发,话都不说一句,发疯一般向我动手。” “然后呢?” “秦师妹出手相助,将她赶跑了。” 阮静看了秦贞一眼,见她恍若不闻,一味望着山崖之上的魏十七,不觉扁了扁嘴。秦贞获益于上界涌入的离火之气,修为突飞猛进,一举突破剑气关,这些年她潜心修炼五印十势诀,已臻于化境,相形之下,余瑶修为境界与之仿佛,战力却逊色了不止一筹。 囿于出身,她本能地跟余瑶亲近,跟秦贞疏远。 不过听了余瑶所言,阮静隐隐猜到几分,青鸟潘云向她下手不果,一口气无处可出,万念俱灰,这才寻上魏十七,不惜舍命相击,只怕根源出在螭龙姜永寿身上。 她猜得不错。 青鸟本以迅捷著称,自高空急冲而下,化作一道蓝芒,隐没于月色中。然而距离仇人尚有十数丈,魏十七遥遥伸出手去,青鸟周身忽然一紧,如同陷入泥潭中,双翅无力扑腾,越飞越慢,咫尺竟成天涯远。果然还是不行吗?潘云双瞳淌出血泪,哀鸣一声,沸腾的血脉平息下来,翎羽尽数收入体内,身形急剧缩小,现出**的人形,将纤长的脖颈送入魏十七手中。 魏十七将她提在空中,双足离地,浑身上下私密处无处可藏。潘云目眦尽裂,拼命挣扎,待要做块滚刀肉,拼死咬上一口,魏十七五指一紧,力量大得异乎寻常,潘云颈椎寸断,四肢软绵绵垂下,死不瞑目。 余瑶半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清楚魏十七的强大,却万万没想到,潘云败亡如此之快,而他下手如此绝情。 从青鸟血脉被压制,魏十七五指叉住潘云头颈的那一刻,秦贞便垂下眼帘,没有再看一眼。阮静无悲无喜,静静看着他捏死不自量力的同类,眼梢瞥见秦贞的神情,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假惺惺!” 假惺惺,做人何必假惺惺。秦贞听在耳中,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知道魏十七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不喜欢的事,她一件都不会去做,她想要的,就是并肩走在他的身旁,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即使是地狱,她也会毫不犹豫,不离不弃。 她不是假惺惺,她是真的不在乎。 魏十七松开手,潘云的尸身摔倒在山崖上,蜷缩着身体,安静得像睡着了。他把双手伸到眼前,仿佛看到了淋漓的鲜血。姜永寿死在这双手下,现在轮到潘云了,他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会不会有更多的无辜生命,沦为这双手下的冤魂。 但他不后悔。后悔,就不会这么做了。 在阮静和余瑶的注视下,魏十七并拢五指,慢慢插入潘云的小腹,从血泊中剜出一颗浑圆的妖丹,温热,跳动,仿佛拥有生命。 余瑶终于别过头去,不忍细看。 魏十七伸手一招,丝丝缕缕的黑烟从潘云口鼻中逸出,汇聚在一处,化作一只小小的青鸟,一缕精魂,就此落入他的掌控。 尘归尘,土归土,生命是一场梦,潘云的尸身化作飞灰,冉冉散向天际。魏十七立于月光下,如九天魔神,俯瞰这一方天地,双目尽赤,天边之月,亦染上一层血色。 第三处“魂眼”,将开在右臂腋下。,看书之家!唯一网址: 第三十一节 师为徒徒为师 晨曦初上,金三省踏上接天岭,心中忐忑不安。-.79xs.- 昆仑派的阮静阮长老在太乙谷清修,距离东溟城不过二十里,山路并不难走,沿途也没有妖物出没,以他的脚力,半日工夫足矣 。只是越接近太乙谷,他心跳得越厉害,不是害怕,而是遏制不住的兴奋,他在渴望些什么,命运是一条河,再次绕到了转折处。 太乙谷古木遮天,‘阴’气凛然,金三省紧了紧身上的衣物,极目眺望,早望见一座突兀的山崖,形同笔架,藤蔓掩映间,有一个蟹壳状的‘洞’口,雾气弥漫,滋润着崖间的一草一木。 他加快脚步,来到山崖脚下,仰头望得颈酸眼‘花’。‘洞’口是如此之高,他估‘摸’自己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待要开口招呼,又觉得大呼小叫太过失礼,一时间踌躇不决。 “你来了。”一个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金三省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看,却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站在不远处,倚树而立,眉目如画,稚气未脱,正是昨日在宴席间见了一面的阮长老。 那一面,视线‘交’织,魂魄无所遁形,那一夜,金三省在惊骇之余,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裂开,掩藏了二十多年的东西生根发芽,虽然看不清模样,但他有预感,那会是一个惊人的秘密。 他躬身行礼,不敢正视。 阮静没有催动秘术,睁着一对妙目,上下打量着他,过了片刻,好奇地问道:“你还认识我吗?” 金三省恭恭敬敬道:“昆仑阮长老,昨日有一面之缘。[ “只是昨日吗?” 金三省怔了怔,不知她何出此言,难道在此之前,他们就相识吗?他不禁搜肠刮肚,回忆过往种种,却从未记起她的身影。[千千小说] 阮静微微叹息,道:“你在柜坊前途无量,不过也到此为止了,一介凡人,做到掌柜已是极致了,再往上,仙凡殊途,你迈不过那一步。” “是,不敢妄求。”金三省心知肚明,哪怕褚戈再信任他,倚为心腹,也不可能让他凌驾于修士,东溟城,毕竟是凡俗之上的仙域。 “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你甘心吗?” 金三省一颗心怦怦直跳,连声音都带上一丝沙哑,“不甘心。” 阮静斩钉截铁道:“拜我为师,入我‘门’下,我传你无上剑诀。” 从土人村落到潼麓镇,从潼麓镇到赤星城,从赤星城到东溟城,从东溟城到接天岭,金三省一步步走到了阮静跟前,魂魄震动,血液沸腾,他心有所悟,抛开所有过去,所有得到的和未曾得到的,渴望的和不曾渴望的,双膝跪地,朝她磕了八个头。 阮静偏转身,只受了一半礼。 “入我‘门’下,是为昆仑,传汝剑诀,是为青冥。”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喃喃自语,“只望有一日,你会明白过来,想起前生今世的一切。” 金三省茫然无知,不清楚他得到了怎样的机缘。 阮静传下《太一筑基经》,小脸神情肃然,指点他汲元气,开窍‘穴’,通经络,结道胎,按部就班,从头开始。 魏十七远远望着金三省,似乎看到了一条叫做的天意的故辙,向着未知的远方无限延伸 。当年在极北之地的高空,罡风肆虐,时光洪流奔涌而至,势不可挡,吾紫阳一剑定乾坤,为这方天地赢得喘息的时机,落得个‘肉’身崩坏的下场,妄图夺舍不果,只能接受湮灭的命运。 都说他将魂魄投入镇妖塔,从此在虚妄与真实之间苟延残喘,除了回忆,别无长物,永远都无法沐浴在真实的阳光下,但那是谎言。吾紫阳骗了朴天卫,九黎骗了魏十七,他们心照不宣,联手骗了所有人。 吾紫阳的魂魄,转世投胎,抛弃通天修为,泯灭所有记忆,甘受六道轮回,以博取那一线生机。 他赌对了,也赌赢了。那一日,世间少了一个紫阳道人,多了一个呱呱坠地的土人婴儿。 宿缘编织成丝线,牵引着金三省来到阮静面前,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对师徒都不再是当年的模样,受人点滴之恩,涌泉相报,师为徒,徒为师,再续前缘,在飞升之前,将所有恩情都偿还,从此了无牵挂。 那个惊才‘艳’‘艳’,卓尔不群的吾紫阳,还会回来吗?魏十七仰起头,望着天边的流云,想起了数千里外的老鸦岭。那里的天蓝得不像话,那里的云白得像鸦在残阳下扑腾,那里的山头有一头孤狼叫做青。 终于,老鸦岭也成为了一段缅怀的过往。 他摊开手,掌心托着一颗青‘色’的妖丹,活泼泼跳动。 三天后,魏十七将青鸟的妖丹种入右臂腋下,开出第三处“魂眼”,将螭龙的妖丹种入后颈,开出第四处“魂眼”。 痛苦和折磨也就那么回事,还能再‘激’烈些吗?用更多的醇酒和‘妇’人麻醉自己,醉生梦死,糜烂肆虐。 无数次熬过了极限,身体开始适应,变得麻木而坚韧。原来“金刚”法体只是一个起点,‘肉’身还能变得更强悍,每多开一处“魂眼”,就多遭受一重磨砺,只要‘挺’过去,就海阔天空。 开“魂眼”的过程,就是变相的“炼体”。 脊梁骨一节节打开,身体开始排斥炼妖剑,先是剑柄,接着是剑镗、剑锷、剑脊、剑刃、剑尖,排斥越来越强,炼妖剑再也无法留存于体内,嗡嗡作响,猛地跳将出来。 魏十七将炼妖剑收入剑囊中,那剑囊跟了他多年,本是寻常物,空置已久,‘洞’天至宝居于其中,犹如破布裹金‘玉’。 继炼妖剑之后,轮到了山河元气锁和藏雪剑丸,一切本命物都遭到排斥,或者说,他的身体开始了脱胎换骨、翻天覆地的转变,“本命”变得不再是“本命”,‘阴’锁和剑丸不听使唤,“化虹”、“飞刃”、“墨线”的神通大幅倒退,连带“剑域”都支离破碎,不成模样。 魏十七早有觉悟,这就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既然付出了代价,那就干脆彻底些。 他亲手杀死了豢养多年的“‘玉’角”,将六翅水蛇的妖丹种入颅顶,开出第五处,也是最后一处“魂眼”。 五团‘阴’影循着某种诡异的节律,舒张吞吐,变幻不定,魏十七在山崖上站了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感受着身体最细微的改变。 他已经不再是自己。 第三十二节 情深不永 “魂眼”既成,遥相呼应,炼魂之苦爆发得愈发频繁,最终连成一片,如江河涌流,永无停歇之时。魏十七被抽去骨头,瘫倒在地,眼神涣散,蜷缩成一团,躯干不停抽搐,抖得像风中枯叶。好在他有言在先,谁都没有上前,只能隔了一段距离,遥遥相望,心如刀绞。 肉身的改变一发不可收,每一日,每一时,每一息,或快或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一切完成,能否继续维持人身,抑或会变成傅地傅黄那样的怪物。 魂魄煎熬,脏腑破碎,筋骨扭曲,血肉撕裂,破而后立,立了再破,如此反复折腾了千百遍,意识忽然从身体里抽离,魏十七站在虚空下望,看着崖头的那个自己,四目相投,两两相对,恍惚间觉得整个世界褪去了颜色,只剩下自己,鲜艳而突兀。 那是不属于这方天地的力量,排他的、唯一的、纯粹的力量,是炼妖剑、山河元气锁、藏雪剑丸都无法与之共存的力量。这一刻,太阴吞海功,天狐地藏功,鬼影步,本命神通,五色神光,乃至尚未大成的剑域都成为了过去,他不再需要这些,身体是最强的武器,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魂眼”终于与肉身完全契合,炼体大功告成,他静静安睡,鼻息沉沉,双手相合放在胸前,脸色平和,无喜无悲。 秦、余二人守在他身旁,目不交睫,怔怔注视着他。阮静暗暗叹息,情深不永,不久的将来,她们注定会留在这方天地,靠回忆温暖彼此,度过残生。在此之前,就让她们多陪他一阵吧! 她看了二女一眼,悄悄地离开。 数日后,意识重新归位,魏十七仿佛从梦中苏醒,慢慢爬将起来,活动着生锈的躯体,庆幸自己没有什么改变,头还是头,手还是手,脚还是脚,至少在外表看来,一切正常。 腹中饥馁难当,秦贞和余瑶早有预备,提着食盒和水囊送上前,俏脸上尽是欢愉,眼中却闪动着泪光。 魏十七食指大动,将酒肉一扫而空,舒舒服服躺下,头枕在秦贞的腿上,秦贞为他揉着太阳穴,余瑶细心地剥去葡萄皮,将甘美的果肉喂入他口中,汁水滴在衣裙上,恍若不觉。 这是什么时节?居然还有葡萄?仙家手段,也毋庸深究!魏十七望着云霓,听着松涛,心情轻松起来,暴戾和杀戮渐渐远离,他又做回了自己,这样的感觉,真好! 秦贞低声细语,絮絮叨叨,跟他说着这些天发生的事,对魏十七来说,犹如轻风过耳,雁行长空,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这个世界,已经留不住他了。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做。 提及金三省的近况,魏十七稍加留心,秦贞注意到他的细微反应,会心地多说了几句。 他是有“宿慧”的,修炼《太一筑基经》,水到渠成,进展奇快,短短数月工夫,就凝成了道胎,常人视若畏途的难关和瓶颈,在金三省,根本不知其为何物。 “宿慧”这两个字,解释了一切。 道胎既成,阮静已开始传他剑诀,听闻这几日正当要紧关头,她悉心指点徒弟,抽不开身,这才没有露面。 小师父,大徒弟,魏十七能够想象那违和的一幕。 秦贞又说起金三省进山修行,褚戈缺了一条得力的臂膀,柜坊前行的脚步慢了下来,各部掌柜守成有余,开拓不足,仓猝之间也找不到替代金三省的人选,他颇为烦恼,无奈之下,只得将陆葳和宋韫调来帮忙,以解燃眉之急。 但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魏十七思忖片刻,心中一动,道:“柜坊走到今日,也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即便金三省留在城中,也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过些日子,我会跟褚戈合计,将柜坊五部拆作十股,五行宗持有四股,鬼王持有二股,毒剑宗、御剑宗合持一股,剩下的三股,我打算交给你。” 秦贞眨眨眼,不知他这样安排有什么用意。 “持有股份的,称作柜坊的‘股东’,持有一股以上的股东,可选派一人任‘董事’,‘董事’组成‘董事会’,一人一票,合议决定柜坊的一应事务,如争持不下,可投票表决,同意、反对或弃权,计算股份多寡,半数以上同意则强行通过,否则暂时搁置,择日再议。你觉得怎么样?” 秦贞嘀咕道:“我要这三股做什么……” 魏十七分析给她听,“褚戈持有四股,你若支持他,七股已是绝对多数,不用表决,你若反对,即使他说服毒剑宗和御剑宗,也只得五股,鬼王会站在你一边,足以推翻他的决议。所以说,你虽不能掌控柜坊,褚戈却不得不考虑你的意见。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情况,他是个聪明人,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秦贞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故作不知,强笑道:“你把这些交给我,你又到哪里去?” 魏十七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他只是提前安排,起个话头暗示一二,至于秦贞愿不愿接受,那是后话了。 阳光满山,岁月静好,时间放慢了脚步,魏十七翻了个身,鼻息沉沉,竟睡着了。 秦贞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心中既欢喜,又惶恐。她抬头看了余瑶一眼,露出询问的神色,余瑶脸色如常,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摇了摇头。 为什么把柜坊的股份留给秦贞,有意无意忽略了自己?余瑶忽然记起一桩陈旧的往事——那一天,魏十七从赤水崖听雪庐带回了八女仙乐屏,那些或坐或立,载歌载舞的女乐,让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她触动心事,鬼使神差说了句,“如若有朝一日,我身死道消,你便将我摄入这仙乐屏中,唱曲跳舞,为你解忧。” 八女仙乐屏和月华轮转镜的秘密,魏十七说给她听过,事到如今,余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秘密,他瞒着秦贞,唯独告诉了自己。有朝一日,他会离开这方天地,与阮静一同飞升上界,柜坊和东溟城,是他留给秦贞的馈赠,有褚戈护持,她足以平平安安度过余生。同样的,八女仙乐屏是她的归宿,如果她愿意接受的话,可以舍弃肉身,神魂相依,永远陪在魏十七身旁。 谁在他的心目中更重要?是秦贞,还是自己?余瑶呆呆想着心事,之家!唯一网址: 第三十三节 神兵初成 七月十五是鬼节,依照惯例,东溟城闭城一夜。复制网址访问肆廛、柜坊、银钩坊、沉默之歌、赤星功德殿尽皆关闭,修士纷纷撤出鬼城,散入赤星城中。 这一夜,地脉之气席卷东溟城,城池内外焕然一新,百鬼夜宴,一个个如淋甘露,嘎嘎尖叫,发泄着郁积整整一年的愤懑。 狂欢持续到子夜时分,钟声悠悠,一百零八记,响彻天地,鬼物嘎然止声,尽皆辟易,东溟城成为一座空城。清冷的月光下,钟楼的小门“吱呀”一声推开,楚天佑形单影只,一步一挪,小心翼翼走在寂寥的长街上。 本体已灭,分身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随着时光推移,逃不过湮灭的厄运。好在楚天佑的这具玉清化身藏在鬼城深处,得地脉之气滋养修复,总算还熬得下去,但过往的记忆却留不住,一点点散失殆尽,时至今日,他恍惚记得自己的名字,却不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万丈豪情,恩怨情仇,一并随风而逝。 为了悉心保养这具残破的分身,他整日介躲在钟楼之下的墓室里,静静汲取地脉之气,唯一的消遣,就是为城主制作“飞钱”。这么多年过去了,“团缚”的“一分”,“后高手缚”的“五分”,“龟甲缚”的“一角”,“直臂缚”的“五角”,这些小额的“飞钱”已经不再使用,市面上面值最小的是“蟹缚”的“一元”,而流通最广的,是“逆团缚”的“五元”、“后手观音”的“五十元”和“苏秦背剑”的“一百元”。 楚天佑不知道他随手制作的这些“飞钱”,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何等巨大的改变,他已经老朽不堪,什么事情都记不起来,“鬼王”的称号,也早在十多年前,由徐壶顶替上去,曾经的渡劫期大修士,太一宗风雷殿殿主,如今只是一道无人知晓的影子。 只有在每年的七月十五,地脉之气最盛之时,他才离开栖身的墓室,踯躅走在东溟城的大街小巷,看一眼他赖以存身的城池,然后,在天光微亮之前,再次回到地下,度过孤寂的又一年。 忘记就忘记吧,活着就好,呼吸是老天的恩赐,每年有那么几个时辰,走在空旷的城池里,看着自己的影子深深浅浅,横一道,竖一道,已经足够了! 信步闲逛,不知不觉来到了东溟城的中心,空空荡荡的一个校场,圆月高悬于头顶,大如银盘,清辉匝地,不远处的石雕,喷泉,水池,台阶,一切都显得那么违和。 水声喧哗,在寂静的夜显得格外突兀,今年的鬼节,注定与以往不同。 楚天佑望了许久,揉揉眼睛,忽然看见石雕后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轮廓有几分眼熟,他应该记得对方的名字,可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怎么都想不起来。 那人弯下腰,操起几把水送到嘴边,喉结滚动痛饮数口,忽然纵身一跃,手中多了一柄不足三尺的古剑,轻轻巧巧插入石雕内,直至没柄。刹那间,无数双凶悍的眼睛在星空下亮起,血红,惨绿,蜡黄,绛紫,此起彼伏,目露凶光,那些石雕的妖兽宛如活转过来,无声地咆哮着,妖气冲天而起,直插霄汉,群星摇摇欲坠。 斗转星移,南斗六星移至头顶,星力下垂,肃杀之气勃然而作,令府、阴梁、善机、福同、印相、将杀六峰豁然中开,地动山摇,一股强大的力量注入东溟城,弥漫到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深埋于地穴中的瀑流剑亦嗡嗡而鸣,与古剑遥相呼应。 剑名“炼妖”,这是他馈赠东溟城的最后一件礼物。 那人傲然挺立,足踏万千妖兽,仰视夜空,衣衫猎猎作响,蓦地化作无数碎片,精赤的身躯冉冉上升,悬于月光之下,虚空之中。 楚天佑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咽喉,一步步退后,视线变模糊,唯有那人的身影,清晰如刻,凸显于天地万物之外,特立独行,卓然不群。 左腿膝弯亮起一团微光,阴影吞吐开合,黑烟缭绕,倏地凝成一条穿山甲,接着是脐上三分,振翅高飞的重明鸟,右臂腋下,一诚惶诚恐的修士,后颈盘绕一条螭龙,颅顶为六翅水蛇,五团精魂,活灵活现,魂魄之力贯穿全身,由内而外,如江河节节贯通,没有丝毫外泄。 胸前一亮,一枚古铜镜挣脱束缚,飞到一旁,映得月华乱晃,剑囊之中,一头五彩孔雀振翅飞出,逡巡不敢靠近。 那人抬起右手,“砰”一声响,手腕上的储物镯四分五裂,只逃出一枚鱼形古锁,一枚蓝盈盈的剑丸,一座尺许高的小屏风,其余物事尽数化作齑粉。 那人又抬起左手,无名指上的化龙木指环迸为碎屑,手背高高鼓起一块,血光迸射,一团灰色的异宝飞出,绕着他恋恋不去,欲迎还拒。 神兵初成,排斥外物,除了月华轮转镜、五色神光镰、山河元气锁、藏雪剑丸和蓬莱袋外,无有一物能幸存。 一道亮光闪过脑海,划破黑暗,楚天佑蓦地记起了他的名字,魏十七! 过往的记忆,是余烬最后一次亮起,他记起暴雨中初度相见,鹤唳峰演练合击,碧梧岛二战妖凤,惊天峰托付后事,东溟城劫后余生,一幕幕往事渐次暗淡,最后只剩下那个桀骜不驯的身影。 楚天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他长叹一声,掉转头,在黑暗中摸索返回钟楼。从此以后,他什么都会忘记,唯独忘不掉星月之下,魏十七须发俱张,君临天下的一幕。 魏十七凌空迈出一步,身影晃动,已出现在数十丈外,五宝如影随形,紧追而至,他哈哈一笑,伸手一招,将镜、镰、锁、剑、袋收起,飘然而去。 东方微白,长夜将尽,南斗六星匆匆隐没,东溟城上空风起云涌,天地元气鼓荡,须臾,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接连下了三天三夜。 雨停之后,妖凤自南而来。,看书之家!唯一网址: 第三十四节 跨过天人之隔 魏十七在接天岭舍身崖迎候司徒凰。[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更新好快。 “果然!你还是走了那一步!”司徒凰一眼就看穿了他,大失所望,她对“炼魂神兵”深恶痛绝,眼看魏十七重蹈妖奴的覆辙,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她夹枪带‘棒’斥道:“大道三千,皆可通天,千般神通万般妖术,学谁不好,偏要自甘堕落,炼得妖不像妖,鬼不像鬼,隔着山头就闻到一身‘妖奴’的恶臭!” 魏十七将储物袋抛与她,笑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不……呵呵,你处心积虑修炼三十二如来金身,不是出于同样的目的么!” 司徒凰略加检视,袋中先天乙木至宝数量虽少,却无一不是‘精’品,收罗到这些也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她随手收入怀中,哼了一声,道:“就你这半吊子手段,也想在傅谛方手下讨得好?白日做梦!” 魏十七伸出手去,相邀道:“这些日子打熬筋骨,自觉颇有进益,切磋一下,如何?” 司徒凰眯起眼,寒芒闪动,燃起两团炽热的妖火,她忽然展颜一笑,道:“也好,让你死了这条心!不过,你就不怕毁了这些年的心血吗?” 事已至此,即便魏十七不提,她也会主动出手,掂量一下他到底有几成功力。若他足够强,那么再找来黑龙关敖助阵,未始不能与傅谛方斗上一斗。 “我已将阖天阵盘借来,有南斗六星星力护佑,料也无妨。” “你果然把什么都考虑到了,不是临时起意……”话音未落,司徒凰将肩膀一摇,现出妖凤原形,双翅一展,身影凭空虚化,已飞至九霄天外。 一飞冲天,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她若有心远遁,谁都拦不住。 魏十七仰头望去,却见天昏地暗,无穷火云滚滚而至,彩凤盘桓,声震寰宇,烈焰从天而降,鲜红的翎羽片片飞舞,如雨,如雪。 阮静在太乙谷中,以阵盘驱动阖天阵图,借南斗六星星力将接天岭团团护住,司徒凰也不为已甚,驱使三昧真火,直朝魏十七一人扑去。 魏十七迎面一拳击出,拳锋所指,将方圆数丈内天地元气尽数‘抽’干,三昧真火失去控制,逆卷而上,为拳力压制,缩成一团火球,闪了数闪,倒飞而回。 司徒凰心中一凛,催动天书心法,半空中一声雷响,现出一具如来金身,结趺跏坐,眉心印着一株碧‘玉’梧桐,舒枝展叶,随风摇曳。 这些年她修炼七卷无字天书,与之前相比,修为大有‘精’进,如来金身已具九相,连碧‘玉’梧桐亦长大不少,开始反哺先天乙木之气,助其修行。 金身甫现,三昧真火迎面撞来,迅疾如电,司徒凰闷哼一声,脑后泛出一轮金光,右手结无畏印,堪堪将其抵住 。火球没入她掌心,如泥牛入海,拳力凝而不散,震得她金身摇晃,连退数步。 一拳之威,乃至于斯,司徒凰好胜心起,仗着金身不败,从九天疾冲而下,弃种种神通不用,与他‘交’手一二。 难得有如此强大的对手试招,魏**喜过望,不再收敛力量,全力施为,进退如风,拳脚撕开虚空,崩,撼,突,击,挨,戳,挤,靠,撞,缠,诸般发力的手段,得心应手,贴着司徒凰近身恶战。 他是练过的,技击拳也罢,疯魔棍法也罢,都经千锤百炼,暗合拳理。司徒凰身为天下的火行大妖,神通广大,妖术所向披靡,近身搏击却非其所长,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交’手不过数合,她已落在下风,金身接连被重创,七窍生烟,口鼻中喷出火来,竟无还手之力。 羞恼之下,司徒凰厉声尖啸,从指尖挤出一滴淡金的‘精’血,催动三昧真火凝作一杆长枪,振臂掷出,没入虚空之中。 魏十七神出鬼没,早绕到她身后,双拳将出未出,眼前忽然一‘花’,一杆火焰缠绕的长枪从虚空刺出,距离咽喉不足半尺。他微微一惊,急忙伸手捉住枪尖,却虚不受力,三昧真火勃然而作,席卷而来,将他从头到脚一并吞没。 司徒凰单足一蹬,脚下浮现二十四品莲台,托着金身飞到空中,拉开距离。 烈焰缠身,将其燃成一个火人,魏十七衣衫尽毁,浑身焦黑如炭,恍若炼狱魔神,颅顶,后颈,右臂腋下,脐上三分,左‘腿’膝弯,五处“魂眼”尽皆亮起,‘精’魂逐一现形。他暴喝一声,凌空一步跨出,舍身崖山崩地裂,轰然矮了一截。这一步,跨过天人之隔,如箭离弦,竟将三昧真火甩在身后,蹈空而起,追着司徒凰挥拳猛击。 司徒凰避之不及,只得双臂‘交’叉,奋起如来金身硬接他一拳,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力涌来,她身在空中,无处借力,身不由己撞入舍身崖,隆隆不绝,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魏十七只觉浑身上下充斥着力量,无处发泄,当下仰天长啸,将腰一扭,头下脚上,合身扑向司徒凰,起右臂手肘狠狠砸落。 一声清冽的凤鸣,司徒凰冲天飞起,魏十七收不住去势,一头撞入山崖中,无数磨盘大的巨石冉冉升起,化作齑粉,尘埃铺天盖地,舍身崖连遭重击,被夷为平地。 司徒凰收起原形,仍是姣好‘女’子模样,五彩翎羽化作长袍,将身子遮住。她凝神细看,却见烟尘之中,一人赤身**,大步朝她走来,灰头土脸,浑身焦臭,模样极是狼狈。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不打了!” 魏十七低头看看自己,‘精’赤着身子,吊着个锤子,殊为不雅,只得嘀咕道:“不打,不打就算了。” 这一战只是切磋,并未分出胜负,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了清晰的认识,虽不能说稳稳压过妖凤一头,毕竟有了与之一战的资格,大抵妖凤以不完整的如来金身近身‘肉’搏,要逊‘色’他一筹,若是现出彩凤原形,凭借其一飞冲天的神通,近不得身,终究是奈何不了她。 兜兜转转,他又走到了体修的老路上,当年那个以力破巧,扛着铁‘棒’到处砸人的“剑修”,似乎又回来了。 不过,今非昔比。 第三十五节 让她情何以堪 无比暴力的切磋之后,作为过来人,司徒凰认可了魏十七的实力,大方地透露了一些至关紧要的信息,而后带着先天乙木至宝飘然远去。时不我待,她急于修炼七卷无字天书,成就三十二如来金身,否则的话,别说那狠天狠地的傅谛方,就连半吊子魏十七,都应付得有些吃力。 堂堂天妖,若是败给一个血脉未曾觉醒的“混血”,这让她情何以堪! 关于“炼魂神兵”,其实她所知也有限。似傅地这般身具五处“魂眼”,称作“五方”真身,除“五方”外,尚有“二泉”、“三品”、“四元”、“六如”、“七星”的分别,“神兵”之强,固然与“魂眼”数量有关,但更取决于精魂的搭配,一堆强悍的魂魄堆在一起,十有**还是一坨狗屎。 “五方”是精魂变化最多的一种真身,六翅水蛇,螭龙,古修士,重明鸟,穿山甲,这五种精魂是较为常见的搭配,称作“破晓”,其中以古修士的魂魄为主,最是关键,也最为难得,其余四道精魂为辅助,除螭龙外,都是寻常易得之物。 “破晓”在强化身躯之余,有“蹈空”、“地行”二种神通。傅地之所以陨灭于魏十七之手,是由于剑域之中,无“空”可蹈,无“地”可行,若非受制于剑域,傅地纵使不敌,也大可远走高飞。 “难得”和“寻常”,都是对上界的“妖奴”而言,在这一界,修士的魂魄反而最不值钱。魏十七摄入右臂腋下的,是栲栳上人的魂魄,元婴修士,也算是他手头最上乘的货色了,真要找炼神或渡劫修士的魂魄,还没个觅处。 公认最强的“炼魂神兵”,多出自“六如”或“七星”真身,搭配稀少,对精魂的要求极为苛刻,往往用到数条强悍的天妖精魂,可望不可即。所谓“魂眼”易开,精魂难求,像傅黄这般不自量力,心比天高的蠢货,异想天开开了七处魂眼,两两对称,摄入插翅虎、贪狼、乌啼鸟、金睛猿四种精魂,其实只是单纯地汲取魂魄之力,以提升力量和速度,胡乱拼凑,绝非有效的搭配,比起傅地,他差远了。 灭杀于天狐精金棺中的傅天,其厉害处犹在傅地之上,也只不过是“四元”真身,倒是傅谛方本人,不折不扣炼就了“六如”真身,身具三条天妖精魂,即便在上界,也是“妖奴”中顶尖的一撮人物之一。 一旦将肉身炼为“神兵”,修行和外物都变得毫无意义,“神兵”的战力取决于精魂和精魂搭配,踏上这条路,就意味着没有止尽的杀戮,不断夺取精魂,不断尝试,其结果要么愈来愈强,要么功亏一篑,而杀戮的对象,最终必然指向天妖。 天妖的魂魄,是“妖奴”力量的源泉,上界的天妖一族,就是这样沦陷的。 对魏十七来说,“五方”和“破晓”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手头没有第二套备用的精魂,任何失败的尝试都将把他打落原形,尝试过匹敌妖凤的力量,他再也无法忍受弱小和谨慎,为此,他必须保住既有的筹码,而不是贸然下注。 他输不起。 忽然失去了目标,无所事事,跟秦、余二女厮混一番,看两眼阮静指点徒弟修炼青冥诀,乔装打扮,到东溟城中逛上一圈,在银钩坊赌上几把,去沉默之歌喝花酒,很快就觉得没什么味道。这么多年,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修炼上,修炼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当年他是怎么跟余瑶说来着? “我们是修道之人,寿命比凡人长久,没有意外的话,可以活两百岁,三百岁,甚至更多,但细细算来,朝夕相处的时间反而比凡人更少。道途艰险,修炼耗日持久,动则数月数年乃至数十年,大量的时间花费在修炼上,相见犹如不见,看似漫长的寿命,如果把厮守的时间抽出来,只相当于中年早逝的凡人夫妻……” 现在记起这些话,觉得很可笑,原来“厮守”本身并不长久,“求不得”才能保持热情,天下最无奈的事,莫过于朝夕相守…… 无聊吗?有一点。即便是钟楼下墓室里的鬼王,也要有那么一些“绳缚”的消遣,否则的话,何以消磨漫长的时光?仿佛回到遥远的过去,在南方温暖而孤独的城市独自生活,长夜漫漫,他读书,练字,看片,折纸,充实得一塌糊涂,不过在这片别样的天空下,他还能靠这些平静地度过余生吗? 似乎是……不能啊…… 魏十七想了半天,挑挑拣拣,重拾起荒废已久的符箓之术,重建,拆解,拆解,重建,反反复复,聊以自娱。 当年他以“墨线”作符,布下剑域,已初窥“意符”的门径,只可惜急于求成,根基打得并不扎实,如今没了“墨线”,只能按部就班,以心念为笔,妖元为墨,天地虚空为纸,从头来过。这一番反复,好比利剑淬火重炼,多了一分温润之意,进展虽不快,却走得极为扎实。 魏十七拥有强大的力量,破解禁制对他而言只是分分钟的事,但拆解不同,拆解不是“胸衣撕裂者”,拆解的要义在于寻找勾连的节点,逐层剥离,将禁制分解为最基本的二十六种符箓,“拆散七宝楼台”。至于重建,比起拆解又多了一分审慎,好比平地起楼,并非把砖木砌在一处即可,布局和次序犹为要紧,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 熊罴崖的禁制,“重水”,“海潮”,“雷音”,“流云”,“阳火”,“洪泽”,“大风”,“九仞”,“镇木”,“砺金”,都成为他的玩具,鹿鸣崖的禁制记不起来了,似乎更为宏大精巧,不要紧,他还有天狐精金棺,还有炼妖剑,还有阖天阵图,在厌倦之前,足够他好好玩上一阵。 东溟城安定下来,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就连最具活力的“柜坊”都停止了扩张,安分守己,似乎在积聚新的力量。 严冬降临,大雪满山,赤星城迎来了又一个新年,爆竹声响彻云霄,热热闹闹,一直延续到元宵。 元宵灯会后,东溟城新开了一家肆廛,名为“一斛珠”,由仙都金佩玉、夏一斛、钱鸳三人轮番执掌,市口不佳,门面也不大,但往来的修士,无一不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寻常一些小角色,都不好意思踏进去。 无他,“一斛珠”出售的东西,价值连城,以“飞钱”计,动则上万。 这是“魂器”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看书之家!唯一网址: 第三十六节 意料之中的变数 最早售出的一柄魂器,唤作“双陆血蟒铁木剑”,出自冯煌之手,坚硬异常,灌注真元,外放为怪蛇,威力不俗,相当于剑气。.此剑标价“飞钱”三千,一开始无人问津,陆葳觉得蹊跷,暗中将此事告知褚戈,褚戈亲身出现在“一斛珠”,取剑把玩良久,将其收下。 剑本身平平无奇,但真元外放为怪蛇,却让他记起许多年前的岁末赌局,魏十七以铁棒力克寇玉城。“双陆血蟒铁木剑”是一个试探,一种讯号,魏十七又在谋划些什么,他须得早做准备。 果不其然,继“双陆血蟒铁木剑”之后,“一斛珠”的货架上摆出了三件新的魂器,一剑,一斧,一鞭。剑和斧倒还罢了,那条鞭却非同寻常,鞭首为一半身人骨,双手交叉合在胸前,骷髅眼中闪动碧火,鞭身是一条完整的蟒骨,质地绝佳,万里挑一,标价也最为昂贵。 这条蟒骨鞭颇有来历,采自天妖族美人蟒佟姥姥的骨骸,“平渊十子”之一的戚都将其炼为法器,费尽心思开出三处“虚位”,传于爱徒孙二狗,及至孙二狗葬身于赤霞谷,为藤妖附体,蟒骨鞭辗转落入陆葳之手,后来余瑶讨要去,交与冯煌,摄入精魂,成就“魂器”。 最终此鞭被毒剑宗收入囊中,剑斧则落入御剑宗之手,褚戈轻轻放过,并没有跟他们争。 四件魂器,尽归昆仑,众修士在艳羡之余,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昆仑财大气粗,以“飞钱”开道,并未使见不得人的手段,愿买愿卖,本在情理之中。 昆仑派得了便宜,没有藏藏掖掖,在褚戈主持下,召集东溟城的修士,开了一个“品鉴大会”,将四件魂器一一演示,一应关节都公之于众。众人看得仔细,“魂器”对修为要求甚低,却能把战力提升一二个层次,堪比上品法宝,最关键的是,只要材料充裕,“魂器”可以“定制”和“量产”。 “一斛珠”只是一个门面,真正隐藏在幕后的势力,是接天岭堕鸟涧的小白,城主魏十七的心腹,她手下止有冯、闻、金三人,其中冯煌炼器,闻双陆打下手,金小蝶搜罗材料,彼此配合得还算默契。 这二十年来,冯煌心无旁骛,沉浸于冶炼“魂器”,在已知的“阳火”、“六土”、“双陆血蟒”三种精魂搭配外,又找到了两种,其一是钩吻蛇、骨节蟒、踏水四脚蛇,其二是赤腹毒蛛、白星蛛、伏地蛛、天蛮蛛。 这两种精魂搭配,对器胎的要求极高,冯煌费尽心思,各炼成一件,前者是钩骨四美鞭,后者是赤星伏天剑。钩骨四美鞭用的是孙二狗遗下的蟒骨鞭,赤星伏天剑用的是邓元通遗下的四魂剑,俱非出于冯煌之手,每每念及此节,他扼腕叹息,引为毕生憾事。 靠冯煌、闻双陆、金小蝶三人,力量有限,炼制“魂器”的规模和进展已面临瓶颈,小白合计再三,向魏十七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得到了他首肯。 这个设想,简单地说,就是除去几个关键的难点,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魏十七一听就懂,这不就是“保留核心技术,代工外包”嘛! 他让小白放手而为,于是就有了“一斛珠”的出现。 短短数月,东溟城的修士便形成了共识,“魂器”终将取代法宝,成为提升战力的必备手段,其中蕴含的商机和利益,是无论如何高估都不为过的,“一斛珠”很可能成为下一个“柜坊”,错过“柜坊”还可以说是失误,错过“一斛珠”就是**裸的犯错了。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多方势力不约而同表达了投资的意向,被小白妥妥地婉拒,“魂器”不断出现在“一斛珠”的货架上,开价越来越狠,众人的胃口被高高吊起,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在“造势”,但谁都不清楚“造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五行宗和“柜坊”没有参与其中,褚戈心中清楚,如果“一斛珠”可能成为下一个“柜坊”,那么他必须谨守本分,绝不伸手过界。在明面上掌控“一斛珠”的,可以是毒剑宗,可以是御剑宗,可以是仙都派,甚至可以是不相干的散修,但绝不会是五行宗。 就在“一斛珠”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其势头达到顶峰时,堕鸟涧“火鸦殿”浮出水面,小白为殿主,冯煌为供奉,闻双陆为执事,金小蝶为弟子,金佩玉、夏一斛、钱鸳三人投入火鸦殿,从杂役做起,学习冶炼“魂器”,“一斛珠”由仙都另遣人手执掌。 这件事放出了两个讯号。一、仙都是火鸦殿在东溟城的代理人。二、火鸦殿正式开始吸纳新鲜血液。 与褚戈猜测的不同,从始至终,魏十七都没有介入“一斛珠”和“火鸦殿”,也没有给出任何意见。小白做得很好,环环相扣,滴水不漏,这些年她见惯了魏十七的行事,早把他的手段学了个十足,连褚戈都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之所以选择仙都,也是出于秦贞的考虑,这座城池,注定是要留给她的,“一斛珠”日后拆股,秦贞势必持有相当的份额,小白将充当鬼王的角色,隐身于幕后,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既然她考虑得很周全,魏十七乐见其成,他放手让小白操/弄,火鸦殿很快壮大起来,人丁兴旺,各司其职,而炼制“魂器”最关键秘密,从始至终只掌握在小白和冯煌手里,连闻双陆都所知有限。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魏十七的授意下,赤星功德殿提高了委托的酬劳,火鸦殿出产的“魂器”向低端倾斜,那些售价高昂的精品固然被财大气粗的势力垄断,但价廉的低端“魂器”也开始流入修士之手,逐渐取代法器法宝,为东溟城注入了新的活力。 这是一个变化的时代,数万年未遇之大变局,连魏十七都看不清,他所推动的一切,将把这个世界引向何处。下几个指令,做一些安排,然后静观其变,这是多么有趣的游戏啊,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他真想把这个游戏长久地玩下去。 然而,意料之外,或者应该说,意料之中的变数,终于出现了。 镇海二十四年,卢胜孤身一人,来到了赤星城。(..) 第三十七节 从东海到昆仑山 碧萝派四大护法,东卢胜,南范瞻,西澹台,北叶芦,卢胜也算得上命运多舛。-.79xs.- 身为四大护法之首,他本是妖凤的忠实信徒,用“顶礼膜拜”形容不为过,然而碧梧岛一战,无妄之灾从天而降,同‘门’尽皆湮灭,卢胜元婴出窍,侥幸逃得‘性’命,司徒凰却晾了他数日,这才出手相救,将其元婴与龙龟合体。及至傅谛方莅临碧梧岛,收服卢胜,传下秘术,置元婴于枯死的碧‘玉’梧桐之中,汲取残余的乙木之气,炼成鬼物之躯,寄存魂魄,这才因祸得福,摇身一变,成为“引路党”。 这“引路党”,卢胜当得心甘情愿,究其根本,傅谛方给了他扬眉吐气的机会。 碧萝派地处东海,偏安一隅,历万载悠悠岁月,终于被中原修士远远甩在了后面。太一宗悍然来袭,卢胜等人拼死相斗,竟是砧上‘肉’,口中食,三下五除二,就丢掉了‘性’命,即便司徒凰力挽狂澜,也未能将来敌歼灭,出一口恶气。抱上傅谛方这条粗大‘腿’后,情势就彻底颠倒,莫管他是什么来头,单凭孤身一人杀上连涛山,杀得太一宗落‘花’流水,拌遍野,这是何等何等何等何等的爽利! 就为了这份爽利,出这口恶气,把自己卖了也值! 连涛山一战,惊天动地,他当了一回缩头乌龟,躲在千里之外的地‘穴’下,感受着那一**浩瀚的冲击。待尘埃落定,他骇然发觉,太一宗业已灭‘门’,傅谛方受了点伤,是重是轻分不清楚,不过他没有在中原逗留,径直回到东海养伤,二十余年没有‘露’面。 这二十余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卢胜一边修炼来自上界的鬼修功法,一边派人打听中原的动静,让他大感诧异的是,太一宗就此烟消云散,而远在西域的昆仑山中,崛起了一座东溟仙城,光芒万丈,照得人眼睛都要瞎了。 消息陆续传入耳中,他心痒痒的,但不得傅谛方的首肯,他不敢贸然前往。 直到有一日,七月十五,鬼节之夜,傅谛方忽然从海底飞出,极目远眺西陲,冷酷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东溟城中,有神兵初成,天地元气鼓‘荡’不休,横亘万水千山,他犹能察觉那一缕魂魄之力,桀骜不驯,气冲斗牛。 这个世界,终于有人将自身炼为一柄无坚不摧的“神兵”! 他伤势未愈,不利远行,当下将卢胜唤来,授予他一件法宝,传下一篇祭炼的口诀,命他往西域一行,将那炼成神兵的修士带回东海。 傅谛方似乎不爱说话,寥寥‘交’代了数语,便回转海中养伤,为尊者讳,他这是言简意赅,换个说法,就是没头没脑。卢胜不明白他要找的人是谁,不过主人既然出了题目,他就得尽心尽力写好文章,更何况,有那件法宝在手,天下之大,任他横行。 那是一只青铜小鼎,铸满山川河流鸟兽之形,锈迹斑驳,古朴苍劲,一股蛮荒气息扑面而来 ‘混’沌一气,先天地生,是为“先天鼎”。 卢胜寻了一处隐秘的海岛潜心祭炼“先天鼎”,待功告圆满,才定定心心动身前往昆仑山。 追随傅谛方这些年,也‘摸’透了主人的一些脾气,他对时间的概念极为迟钝,“很快”往往意味着“数日”,“不久”经常指的是“月余”,一开始卢胜觉得很别扭,什么事都不顺,接触久了,也就习惯了,甚至连他也多少染上了这样的‘毛’病。 从东海到昆仑山,他且行且看,走了足足半年,足迹踏遍了中原的山山水水,卢胜骇然发觉,中原腹地的修真‘门’派,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留守,一问才知,上至宗主掌‘门’,下至‘精’英俊彦,竟全部迁往东溟城,宗‘门’名存实亡。 涣散了人心,模糊了派别之分,投身“仙城”成为泯没于众人的一员,是什么样的利益和‘诱’‘惑’,使得他们放弃底线,作出如此大的牺牲? 他觉得好奇。 抱着这样的心情,卢胜来到了赤星城。 他没有贸贸然打听“那炼成神兵的修士”,而是把自己当成一介普通的修士,从外城到内城,兜兜转转,冷眼旁观,观察着眼前一切。 外城倒还罢了,充其量只是一座繁华的人间城池,规模建制大抵与长安、洛阳、汴梁、建康相仿佛,其最大的差别,在于时有“仙师”出没,与凡人合作做妖兽的生意,享受凡人的供养,衣食住行,‘女’乐美‘色’,‘精’致而舒适。 碧梧岛孤悬于东海之中,司徒凰数千年如一日潜心修炼,对日常供养不甚讲究,碧萝派上下,与苦修无异。及至卢胜来到赤星城,大开眼界的同时,怅然若失,修仙修仙,终究离不开凡间,若困守于山林,又与妖物何异! 拥有了超凡脱俗的力量,自当享受超凡脱俗的供养,真正能看破世情,一心向道的,能有几人?在这些人中,最终飞升上界,逃脱黄土枯骨厄运的,又有几人? 更何况,种种迹象表明,上界也并非是修士的乐园。 卢胜仿佛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沉浸于其中,亲身感受着东溟城提供的一切。他在赤星功德殿接下委托,他往接天岭捕杀妖物,他从偏殿的‘女’修手里收下“飞钱”,他把多余血‘肉’筋骨卖给凡人,他踏进柜坊开了一个户头,他去银钩坊赌一赌手气,他在沉默之歌外徘徊——囊中羞涩,只能隔墙听听‘女’乐——然后去外城享用凡间的供养。 他理解了众多修士的选择,仙凡本为一体,赤星外城和东溟内城合起来才是“仙城”,少了任何一部分,都变得不完整。建筑这座城池的,是一个天才,他听说了他的名字,这个名字让他记起很多年前,碧梧岛上,那个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一旁观战的年轻人。 姓魏,名十七,魏十七。 时光是最神奇的魔术师,它能让婴儿成长为前途无量的修士,把种种“不可能”变成“可能”。卢胜没有惊讶,在他看来,潘乘年,楚天佑,管叔东,计铎,吴鲲,这些人纵然神通广大,却已经失去了更进一步的勇气和资本,唯有那挥动五‘色’神光镰,把他从虚空中迫出的年轻人,才让他感到魂魄深处的深深忌惮。 这份忌惮,在许多年后,变成了现实。 第三十八节 步虚真人先天鼎 不知不觉,卢胜在东溟城已经生活了三年,在这一千多个日夜里,他隐姓埋名,扮演着另一个角‘色’,过着别人的生活,忘记了自己是谁,深深为这方“仙域”吸引,沉‘迷’叹息。,最新章节访问:.79xs.。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重抹不掉的遗憾,如此胜地,如此胜景,终将要被一只有力的手抹去。 虽然有些不舍,但游戏终于到了尾声。 隆冬已至,大雪纷飞,他离开柜坊,怀里揣着一叠“飞钱”,打算去沉默之歌最后再放纵几日。踏着一地‘乱’琼碎‘玉’彳亍而行,忽然觉得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卢胜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却见一个梳着双髻的青衣少‘女’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望着自己,双眸澄澈如镜,映着片片坠落的雪‘花’。 年纪尚幼,稚气未脱,看上去有点眼熟,卢胜嘴角微微一咧,努力‘露’出和善的笑意,正打算说些什么,那少‘女’哈着手调转头,一路小跑着消失在肆廛的拐角处。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卢胜随即抛诸脑后,心眼里只剩下沉默之歌的那些妖娆‘女’子,与她们相比,方才的少‘女’像一枚青涩的酸杏,还没有成熟。 有钱的就是大爷,他在沉默之歌挥金如土,肆意寻欢。上界的鬼修功法果然神奇,他以元婴汲取先天乙木之气,炼成鬼物之躯,与常人无异,‘床’底之间骁勇善战,厕‘混’于东溟城这些年,也无人能看破。 也是存了纵‘欲’之心,神魂颠倒,一时不察,待到卢胜觉得不对劲时,沉默之歌已空无一人。夜‘色’‘阴’晦,之前在雪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青衣少‘女’推开‘门’,伸手指着他,笑嘻嘻道:“就是那个人!” 卢胜慌忙穿起衣衫,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娘的,什么跟什么啊,天地良心,他真没对那少‘女’做什么坏事,连坏念头都没想过,怎么她像受委屈的小孩子,拉着大人来兴师问罪了? ‘阴’暗之中,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卢胜心中一紧,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他觉得自己‘腿’脚有些发软,就像站在傅谛方身前,被他淡淡看了一眼。 刹那间,卢胜福至心灵,那个人便是傅谛方所说的“炼成神兵的修士”,他可以肯定。 出于本能,他将口一张,吐出一只青铜小鼎,托在掌心,稍稍定下心来,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随随便便就吐出一件先天遗宝,完全超出了最坏的预估,果然,胆敢孤身一人来到东溟城,是有所仗恃的。那青衣少‘女’半张着嘴,‘揉’‘揉’眼睛,苦着脸嘀咕道:“糟糕,这下子祸事大了!”她是看着东溟城从断壁残垣一点点成长起来的,不知耗费了多少地脉之气,才有今日的规模,一旦动起手来,二十年的努力毁于一旦,实在是可惜了! “卢胜,碧萝派的四大护法之首。”那人不紧不慢道,“听说你投靠外敌,引狼入室,毁了太一宗,可是你所为?” 卢胜眯起眼睛,分辨着黑暗中的声音,却唤不起任何熟悉的记忆,压迫感愈来愈盛,对方似乎控制不住杀意,随时都可能动手。他皱起眉头,念了一个“疾”字,将小鼎一抛,先天鼎迅速涨大,轰然落地,四下里的虚空受到‘洞’天至宝的挤压,裂开一道道细痕,随生随灭,隐隐不大稳当。 沉默之歌承受不住重压,山水庭院‘花’木‘精’舍尽数崩塌,月光端端正正照下来,照在那人的脸上,卢胜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脱口叫道:“原来是你!” 在柜坊外认出卢胜的,是阮静,闻讯夤夜前来拜访卢胜的,是魏十七。 先天鼎落在他手里,并不让人意外,这等身外之物,在傅谛方,无异于废铜烂铁,即便是魏十七,将‘肉’身炼成神兵后,也不把藏雪剑神光镰元气锁看得太重。不过先天鼎乃是‘洞’天至宝,东溟城虽有炼妖剑护佑,终究根基不稳,贸然动手,只怕毁了这一方基业。魏十七不待对方催动至宝,抢先一脚踏出,唤醒深藏于地‘**’中的瀑流剑,东溟城齐齐一震,化作滚滚黑烟,往地下一扑,消失无踪。 荒野之中,只剩魏十七、阮静、卢胜三人,接天岭如横卧的巨人,南斗六星高悬夜空,赤星外城灯火璀璨,大战一触即发。 阮静松了口气,暗道一声侥幸,然而单单收起东溟城还不够,赤星城该怎么办? 东溟城顷刻间化作黑烟,‘洞’天收回瀑流剑中,动静是如此之大,城外的修士无不心生感应,数十道遁光滑破夜空,纷纷赶来一探究竟。 卢胜仗着先天鼎浑身是胆,但终究不敢以寡敌众,这许多修士扑来,一人祭一件法宝,就不是他应付得来的。他当机立断,将先天鼎轻轻一拍,念动咒语,青光闪动,‘欲’将对方摄入鼎中。 当年在连涛山,潘乘年拼着毁去灵台方寸灯,将傅谛方摄入先天鼎,‘洞’天至宝加上一池天一癸水之‘精’,还制不住他,被他收了癸水之‘精’,破鼎而出,灭杀潘乘年的真身。经此一战,先天鼎受损不小,及至落在卢胜之手,以上界秘术强行祭炼,诸般神通都使不出,唯有摄人砸人而已。魏十七虽然不惧,却也不愿以身涉险,去鼎中‘洞’天游历一番,增长见识,当即不等青光‘射’出,缩地为寸,一步跨到先天鼎旁,飞起一脚,踢在鼎腹之上。 步虚真人先天鼎,此宝来头着实不小,魏十七担心为其所制,这一脚使足了魂魄之力,周身五处“魂眼”尽皆亮起,六翅水蛇、螭龙、古修士、重明鸟、穿山甲五道‘精’魂一一现形。只听得“砰”一声巨响,如破钟哀鸣,先天鼎应声而起,翻滚着飞向接天岭,青光一通‘乱’扫,辰宿列张,山川河流,沙漠荒原,飞禽走兽,无数影像轮转不休,接天岭的鬼怪妖物‘花’‘花’草草都遭了殃,身不由己投入先天鼎中,匆匆赶来的修士无不凛然,急按遁光远远避开。 这一脚好生厉害,踢飞先天鼎不算,还把卢胜与宝物之间的感应一并踢散,先天鼎失去控制,青光闪了数息,重又暗淡下去,阮静趁机催动阖天阵盘,令府、‘阴’梁、善机、福同、印相、将杀六峰中开,尘烟四起,借南斗六星之星力,将先天鼎困于阵图中。 卢胜额头冷汗涔涔,结结巴巴颠三倒四念动咒语,拼命呼唤先天鼎,然而至宝陷入阖天阵图,哪里逃得出来,他一颗心直往下沉,没奈何,抬眼望向魏十七,苦笑道:“能谈谈吗?”(..) 第三十九节 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么快就要谈了?傅谛方只传了你这一件法宝?”魏十七口中发话,又一顿足,黑烟从地底滚滚涌出,东溟城如画轴般展开,再度现于世间,月光之下,城郭俨然,留在城中的修士,倒有一大半没察觉到这番天地异变。 东溟城出,驾遁光飞驰而来的修士猛地记起城主的规矩,内外如一,戒飞戒遁,戒斗戒杀,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扭转法宝,投接天岭而去,远远避开东溟城。 阮静抿着嘴角微笑道:“他们倒还算机灵……” 卢胜身上一阵阵发冷,他很早就知道东溟城是一方洞天,一座鬼城,最适合他这样的鬼修不过,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感觉到这座城池在排斥他。至宝通灵,果然古人所言不虚。 “说吧,傅谛方让你来干什么?” 卢胜失了先天鼎,单剩下一些鬼修的手段,也不用拿出来献丑了。他叹息道:“说来话长,不瞒城主,主人想见‘炼成神兵的修士’,命我到西域走一趟……” 魏十七随口道:“找到没有?” 卢胜翻着白眼,觉得他在侮辱自己的见识,这不是明摆的事吗,能让傅谛方高看一眼的修士,放眼天下,又有几人!不过在正主儿跟前,他哪里敢放肆,老老实实道:“找到了。” “哦,是谁?” “正是阁下。” 魏十七没有否认,“猜的,还是有根据?” “先天鼎是主人赐下的法宝,以上界秘术祭炼,城主一脚踢飞,这份功力,那个……颇有主人的风范。”卢胜拐弯抹角,点出了二者之间的相似处,同样不假外物,同样以速度和力量取胜,他若再看不出来,这半辈子是活到狗身上了。 魏十七沉吟片刻,道:“你来了也好,给我带个口信回去,就说五十年后的今日,我在苍龙洞恭候大驾,届时会告知黑龙关敖的下落。” 听到“带个口信”四字,卢胜心中一宽,随即愣了一下,一股凉意从心底腾起,牙齿轻微打颤,结结巴巴道:“黑龙……关敖……” “天妖的至强者,地渊黑龙,你的那位主人不是一直在打听他的下落吗?他伤势未愈,养不好伤,去了也是白搭。” 听魏十七的口气,似乎有意跟傅谛方联手对付黑龙,分一杯羹,卢胜暗暗冷笑,主人有通天彻地之能,剿灭区区天妖,不在话下,又何需旁人相助。他娴熟地露出谄媚的笑容,道:“是,在下一定把话带到。” 魏十七瞥了他一眼,“你这就打算走了?” 笑容僵硬在脸上,卢胜小心翼翼道:“城主还有什么吩咐?” “不通报一声,就闯到别人家里去,手持凶器,意图不轨,你说说看,按律法,应当怎么判?” 卢胜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当了一回恶客,贸然闯入东溟城,虽说有傅谛方为他撑腰,但终不能顺顺当当离开此地,总得付出点代价。是废了一双招子,还是一条胳膊一条腿……其实对修士来说,盲眼复明,断肢重生,都不是什么难事,所谓代价,一定要让人肉疼,疼到心底,打落牙齿和血吞才行…… 他“咝咝”倒抽着冷气,脸上肌肉抽搐,像极了牙疼,憋了半天,嚅嚅道:“那个……先天鼎就当是赔礼,另外还有一篇上界的祭炼口诀……” 魏十七点点头表示满意,朝阮静招招手,把卢胜交给她,便撒手不管,信步消失在沉默之歌。 一刹那,卢胜有一种冲动,把她擒下,擒下擒下擒下,擒下她要挟魏十七,这样就可以夺回先天鼎了……洞天至宝,尚未捂热就要离手,犹如虎狼折了爪牙,怎么舍得……种种念头此起彼伏,他垂下眼,视线落在那青衣少女手中,小手白腻如玉,握着一只赤铜阵盘,盘中蚀刻了山川河流,辰宿列张,宝光盈盈,显然不是凡物。 南斗六星在夜空闪烁,星力澎湃,如倒悬利剑,卢胜随即打消了念头,将祭炼先天鼎的口诀一字不差交出,顺从得就像狼口下的小绵羊。 阮静天资聪颖,只听了一遍,就牢牢记在心里,她反复盘问,每一句都问在关节紧要处,卢胜不假思索,坦然回答,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动歪念,否则的话,真会被她察觉。 确定口诀无差,阮静点点头,放其离开,卢胜深深一揖到底,转身走出了这座刻骨铭心、魂牵梦萦的城池。在这座叫东溟的鬼城里,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卢胜心中清楚,经历了这一切,他再也不能回到过去,孤悬海外,旦夕苦修,坚忍的心性已经荡然无存,他有了新的渴求,这渴求像一团火,灼烧着他的魂魄。 终有一天,他会回到这里,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再也不离开。 阮静将先天鼎收起,细心检视一番,发觉鼎身有数道深邃的裂痕,业已伤及洞天仙境,果然,连涛山一战,先天鼎受损非小,堂堂洞天至宝,只能用来砸人摄人,比起瀑流剑都大为不如,实在可惜了。 不过魏十七并不在意先天鼎的得失,留下此鼎也只是给阮静练练手,如祭炼的口诀当真管用,就把炼妖剑一并送给她。洞天至宝对他来说纯属鸡肋,可有可无,反倒是炼妖剑中囚禁的那些精魂,如能一一摄取出来,或许是一份助力,如不能,也无妨。 小小的插曲后,东溟城再度恢复了宁静,魏十七继续闲散的生活,研习符箓之术,聊以破闷。以妖元驱动元气,在虚空绘下“意符”,施加小手段勾连叠加为禁制,然后再逐一拆解,将天地元气理平安抚,恢复原状。 阮静在教导徒儿之余,潜心参悟卢胜交出的口诀,与天狐地藏功所载淬炼本命物的法门相比,来自上界的祭炼口诀更为霸道,无物不驱,然而也因此丧失了法宝的种种神通和变化,就好比将人身炼为僵尸横加驱使,灵性尽毁,暴殄天物。此法利在速成,远不及天狐地藏功精妙,这一界倒有一门法术与之相仿,那便是太一宗的离火洗器诀。 洞天至宝,只落得如此下场,阮静感到很失望。,看书之家!唯一网址: 第四十节 什么都在变 readx; 时光流驰,转眼又是一个十年过去了。【】 什么都在变。 东溟城中,“柜坊”新增了第六部,清部,执掌股份和董事会,由此形成了隋、唐、宋、元、明、清六部并行的格局,并且从原来的十股进一步分割,宗门持股细分至董事,五行宗占四十股,其中褚戈三十股,秦子介五股,寇玉城五股,徐壶占二十股,秦贞占三十股,分了十股给余瑶,剩二十股,毒剑宗石铁钟占五股,御剑宗莫安川占五股,合计一百股,董事的最低持股仍为一股。 主意还是魏十七出的,这是一个新的尝试,他为柜坊引入了活力,提供了某种变动的可能。像一块藏着骨头的肉,可能会哽住喉咙,褚戈权衡再三,决定一口吞下,徐图消化,他看到了股份分割带来的好处,柜坊的股份将发生流转,更多的董事进入董事会,会有更多不同的声音,更多的利益纠葛,局势将变得愈来愈复杂。 是挑战,也是机会,他踌躇满志,盯上了别人手里的股份。 另一方面,继柜坊之后,“一斛珠”以高调的姿态迅速崛起,陆续开出两家分店。“天”字号主店出售精品,价格面议,其镇店之宝便是古修士遗下的赤星伏天剑,出入主店的俱是行事低调的豪客,出手阔绰,一掷千金,主店还接受魂器的定制,当然,索价也更高。分店面向不同的受众,“地”字号分店门面最大,五层高阁,出售中高档魂器,索价从几百到数千都有,门类众多,单是值守的仙都弟子就有数十人,“人”字号分店出售“制式”魂器,易耗品,售价较为低廉,光顾这里的大多是囊中羞涩的散修及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外门弟子。 “火鸦殿”在小白的主持下稳步扩张,逐年吸收有才干的门人,从杂役做起,进而晋升为学徒、弟子、执事、供奉,一步步接触“魂器”冶炼的秘密,手艺出众者,分润的利益足以让东溟城的大多数修士都眼红。随着“魂器”不断通过“一斛珠”的渠道流入市场,“火鸦殿”的地位也越来越高,明眼人都看得很清楚,“一斛珠”依附于“火鸦殿”,缺少小白的支持,陆葳根本不足以维持下去。 与内城相比,赤星外城并没有彻底脱离俗世城池的建制,唯一的差别在于“官府”的势力被“修士”架空,以知府许棠为首的官僚充其量只是赤星城的“大管家”,虽然分得四分之一的税收,却没有多少特权可言。 这么多年过去了,许棠老朽不堪,上书乞骸骨返乡,接替他的是许长生的心腹爱将欧阳泉。天下已定,刀兵入库,马放南山,欧阳泉立下赫赫战功,授辅国将军,随着年岁痴长,他对缥缈的仙道愈发感兴趣,向许天子求情,愿转文职,外放赤星城,当一名闲散的知府。辅国将军是武官正二品,知府是文职从四品,许长生不愿委屈了爱将,便下旨单独划出一赤星省,西至仙云峰,东至流石峰,北至接天岭,南至西泯江,任辅国将军欧阳泉为巡抚,坐镇赤星城 老去的不仅仅是许棠和欧阳泉,许长生虽得丹药之力,终究是凡人之躯,抵不过岁月的侵蚀,于镇海三十八年驾崩,谥武皇帝,庙号太祖。许长生死后,登基的并非是太子许砧,而是幼子许砺,早在父皇驾崩前,太子就先一步暴病身亡,为此许长生暴跳如雷,将看治太子的御医尽数斩首。京师汴梁流言四起,说许长生和许砧死于非命,下手的正是许砺,然而流言只不过是晨曦下的露水,很快就消散了,经历了前朝的覆灭,新朝的崛起,身居高位的都是些现实的人,他们把目光投向遥远的赤星城,结果等来了辅国将军欧阳泉,拜倒在金銮殿下,向天子奉上赤星城主的一纸贺信。 薄薄一张纸,寥寥数行字,真伪未辨,让许砺坐稳了天子的宝座。许砺改元庆历,登基大典后,便在欧阳泉的陪同下,轻车简从,远赴赤星城拜见魏十七。 镇海关一别,许长生再也没有见到魏十七一面,他曾御驾巡狩疆土,来到赤星城,逗留月余,终究是缘悭一面,只能失意而返。事实上,仙凡殊途,魏十七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见或不见,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差别。 许砺则不同,他出身仙都,曾为魏十七的同门,因为秦贞之事,还扯上辛老幺与他斗了数回,吃亏又吃苦头,到头来什么都没捞着。时光把一切恩怨都冲淡,留下的只是对青涩年月的怀念,那点怀念就是情分所在,魏十七没有刻意回避,在东溟城沉默之歌见了许砺一面。 罗刹女精心备下酒宴,没有女乐歌舞助兴,作陪的只有辛老幺和成厚,都是当年的熟人。 寒暄几句,喝了五七杯酒,许砺奉上一只储物袋,其内装了十余件小玩意,他提到京师大豪商陈东的名字,这一回举天下之力搜罗先天乙木至宝,他在其中出力不小。 许长生微寒时,曾得陈东资助,如此算来,陈东也是七老八十的人了,那一辈人,曾经搅动天下大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终于也到了退出舞台的尾声。 许砺又掏出一只玉匣,恭恭敬敬双手奉上,道:“这是陈东托我带来的薄礼,请城主过目。” 玉匣止有巴掌大小,寸许厚,色泽蜡黄,模样像是古物,表面铭刻了一个简单的禁制。魏十七破开禁制,将玉匣打开,扫了一眼,又轻轻合上,道:“好,此物我收下了。陈东想要什么?” 许砺笑道:“他服过紫金丹,已延寿一纪,如今行将就木,时日无多,犹眷恋人世,但求不死。” 魏十七点点头,向成厚道:“凡人之躯速朽,你去京师跑一趟,让他再多活一甲子之数。” 成厚应允下来,低头忖度,显然觉得有些难办。许砺听了心头一跳,一甲子之数便是六十年,那玉匣之内究竟是何物,让魏十七如此动容。 席间沉寂下来,许砺敬了数杯酒,问起天下如何长治久安,这本是没话找话,魏十七微一沉吟,竖起一根手指,道:“前车之鉴,为时未久。” 许砺骇然心惊,暗自庆幸,这是血淋淋的大实话,太一宗不灭,哪轮得到许朝的兴起,天下大势,与其说民心向背,不如说仙家手段左右。 他的江山,维系于赤星。 ... 第四十一节 黑龙那边我不熟 司徒凰第三次来到东溟城,并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她在城里逗留了十多日,找来阮静作陪,听到了很多有趣的事,一斛珠,火鸦殿,卢胜现身,五十年后苍龙洞之约,黑龙关敖的下落,天子驾临,六十年阳寿……她过得很惬意,也很充实,这样的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离开之前,她与魏十七见了一面,收下一袋先天乙木之物,与他杯酒言欢。 种于眉心的碧玉梧桐业已长成,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并非不可或缺,但她还是承对方之情,大大方方接受下来。 她最为关注的,便是五十年后的约定,魏十七到底做何打算。 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谋划了许久,魏十七将黑龙关敖的现状和盘托出,蛮骨森林,通天河,黑龙潭,安魂香,陌北真人和盛精卫,一百零八根困龙柱和二十四窍菩提鞭,他计划其实很简单,司徒凰将黑龙唤醒,魏十七将傅谛方引入黑龙潭,三人联手,暴起伏击,做他一场。 至于尹、盛二人,有意无意被他忽略了。 越简单的计划就越不容易出错,唯一的问题在于,三人联手,能不能制服傅谛方,最不济,也要将其重创,留在此界不得脱身。对此魏十七并无把握,能够给出答案的,唯有司徒凰。 司徒凰把玩着玉杯,久久没有开口,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不得不慎重。 五十年——严格地说,剩下的时间已不足四十载,纵然得碧玉梧桐之助,她也不足以将三十二如来金身炼至大圆满,不过算上黑龙和魏十七,倒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沉吟良久,她抬眼审视着魏十七,道:“神兵既成,不假外物,力量完全取决于精魂,你将‘五方’真身炼为‘破晓’,五道精魂,以修士为主魂,最是要紧,若在约定的时间前,将其换成渡劫期大修士的魂魄,这一战才有几分把握。” 魏十七苦笑道:“渡劫期大修士?这世间哪还有渡劫期!” “炼神期马马虎虎也可以。” “炼神期也没有,能弄到一条元婴修为的精魂,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司徒凰笑了起来,“你还在意天下的看法?拥有超凡脱俗的力量,却没有与之相配的心境,你呀你,叫我怎么说你!” 魏十七沉默片刻,道:“以后再说吧,当真走上妖奴的老路,只怕你未必乐见。精魂的话,我来想办法,还有三四十年,尽可慢慢寻找,黑龙那边我不熟,就拜托你了。” “谁跟那条长虫熟了!这么多年没见,吵醒了他,保不定翻脸不认人,姓关的脾气不好,没什么脑子,闹出幺蛾子来别怪我……嗯,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能换六十年阳寿?” “咦?”魏十七还惦记着“那条长虫”,冷不丁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那个谁送了你一只玉盒,换取六十年阳寿,里面是什么东西?” 魏十七从怀里取出玉盒,掀开,推到她身前,道:“女修视若珍宝,对你我倒没什么用。” 玉盒内是三颗晶莹剔透的药丸,云雾弥漫,变幻莫测,一缕若有若无的药香扑面而来,嗅之令人忘倦。 “这是什么?” “驻颜丹。我答应过某人送她一颗,一直没有机会,这三颗驻颜丹投我所好,一颗抵二十年阳寿,不为过。” 司徒凰脸上似笑非笑,“哦,这么说你只要一颗就够了?” “呃,要两颗,还有一人,虽然没有开口,总不能厚此薄彼……” “才两个吗?真让人意外!”她伸手捻起一颗驻颜丹,丢入口中吞下,闭上眼睛仔细分辨药力,颔首道:“温和醇正,不错,不枉你费这番心思。” 魏十七心中一宽,得妖凤首肯,想必药力不会差,他将玉盒合起,纳入袖中,道:“如此,就说定了,若无变故,我将傅谛方引入黑龙潭,届时合力将他制服。” 司徒凰微微颔首,“甚好。若事不谐,你打算怎么办?” 魏十七道:“若事不谐,就从镇界石下走。” “很好,你有这个心,也用不着我多劝了……”司徒凰提起酒壶,亲手为他斟满玉杯,“这方天地太小,保全有用之身,安知异日不能重返故土,君临天下。” 她对魏十七的观感很复杂,他继承了巴蛇仲偈的血脉,却没有彻底觉醒,只是个半人半妖的“骡”,他弃天妖的种种神通不用,身开“魂眼”,将自己炼为“神兵”,步妖奴的覆辙,站在了天妖的敌对面。然而他足够强大,足够聪明,有朝一日,如能重归上界,要对付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妖奴,非得借重他的力量才行。 司徒凰举起玉杯,道:“且尽杯中酒,相会俟有时。”说罢,一饮而尽,身影渐渐暗淡,消失于虚空中。 “承你吉言……”魏十七举杯遥祝,慢慢喝下杯中美酒,仰头望着月色,独自坐了一夜。 第二天,他将驻颜丹交与秦贞和余瑶。余瑶又惊又喜,当即服下,另觅静室打坐,培本固元,将药力运转周身。秦贞却只顾把玩玉盒,翻来覆去半天,收入储物袋中,另取出一只赤玉匣,交还给魏十七,道:“玉匣上的禁制精细如丝,太过复杂,打不开,还是你来吧。” 魏十七这才记起,赤玉匣是从土人族长金不换手中得来的,暗红色的禁制回环勾连,由七十二个基本符箓组成,其繁复之处,俨然是一具体而微的法阵。 这些年他拆解禁制,颇有心得,熊罴崖那十处练剑的禁制,“重水”,“海潮”,“雷音”,“流云”,“阳火”,“洪泽”,“大风”,“九仞”,“镇木”,“砺金”,早已烂熟于胸,再无新奇变化可言,他早把心思转到接天岭的阖天阵图上,但这一步跳跃实在太大,阖天阵图的禁制太过复杂,重重叠叠不知叠加了多少层,彼此穿插,牵一发而动全身,往往拆解一处,旋即被修复,虽有阵盘指引,始终没什么进展。好在他只为消磨时间,并未存了破解的心思,心平气和,不急不躁,只当是每日必做的功课。 赤玉匣上的禁制以精巧见长,强行破除,难免损坏匣中之物。魏十七席地而坐,十指轮动,弹出一缕缕细若游丝的妖元,尝试着将禁制拆解为基本符箓,兴之所至,一坐就是半天。秦贞依偎在他身旁,望着他的侧脸,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心道:“你若飞升上界,我又要这驻颜丹何用?”,看书之家!唯一网址: 第四十二节 这一日是立秋 拆解赤玉匣上的禁制,就好比解脱九连环,环环相扣,每一步试探都得小心翼翼,错漏分毫,就得重头再来。时间一分分过去,日变成夜,夜变成日,秦贞寸步不离,余瑶从静室出来,为他端茶奉水,魏十七沉溺于其中,恍若不觉。 七十二个基本符箓,组成了这个繁复的禁制,像无解的迷宫,每一条路都是死胡同。不知尝试了多少次,魏十七再度失败,符箓泛起纤细的赤芒,连成一片,彼此勾连吻合,重新合拢在一处。 秦贞适时奉上温热的茶水,魏十七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翻来覆去看着赤玉匣,忽然记起一桩旧事,铁额高延陀部大祭司祈骨为求保命,以精血抹去二相环上的勾心禁制,这赤玉匣上的禁制不比勾心禁制简单,如无特殊的手法,单凭拆解恐怕难以为继。 不过赤玉匣中究竟藏了何物,要用禁制锁得如此严实?魏十七倒起了好奇心。 从那天起,接天岭上多了一道永恒的风景,一人低头捧着赤玉匣,不知疲倦地戳戳划划,划划戳戳。天有时阴有时晴,云有时卷有时舒,风和日丽的时候,他走走停停,有时驻立良久,有时足不停步,雨雪时节,他躲在山岩下,从早到晚垂着头,连姿势都不稍变。 阮静又好气又好笑,好端端的静室放着不用,偏要到野地里瞎逛,不知是什么怪毛病。其实魏十七这么做并没有特别的用意,只是某种根深蒂固的习惯,这个世界所没有的“低头族”的习惯。 对秦贞和余瑶来说,这些年过得十分顺心,虽然话不多,但魏十七不用终日闭关,走在阳光和白云下,时时刻刻能够看见他,隔三差五陪他喝点小酒,听点小曲,那是多么轻松惬意的事。反倒是阮静,并没有过多地出现在魏十七身旁,某种意义上,她在刻意补偿秦、余二人,聚首的日子还长,不急于眼前的光景。 在余瑶的软语央求下,魏十七把八女仙乐屏留给她把玩,在秦贞看来,她对此物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心,但凡空下来,就不知疲倦跟屏中的女乐交谈,跟她们学,也教她们唱,避着她的时候,她总是跟弹琵琶的流苏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多年朝夕相守,她们的关系也缓和了很多,秦贞偶尔听她提起七榛山的往事,初雪,月光,梅花,诗集,这些零碎的片段在她脑海中拼凑出动人的画面,她能够想象,文静素雅的女子倚在窗前,静静读着前人的诗歌,那些文字穿越岁月,把古人的喜悦和忧伤,带到了今时的月光下。 从余瑶口中,她第一次知道,魏十七会写诗。那个来自老鸦岭的猎户,会唱曲,会写诗,会讲故事,他骨子里,莫非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她才及髫年,就拜入仙都门下,识字不多,也没读过几本书。成年之后,为了追随魏十七的脚步,更是潜心修炼,无暇顾及其他。在她眼里,余瑶是个骄傲而柔弱的人,资质或许不错,心性却不够坚毅,若非跟了魏十七,只怕她会如水中浮萍,随浪东西,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但这一次,秦贞却有些看不透她,她与魏十七之间,似乎存着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八女仙乐屏把他们连在一起,把她排斥在外,这让她感觉很不好。 这一日是立秋,凉风至,白露生,寒蝉鸣。秦贞独自前往太乙谷拜访阮静。 在山崖之下的溪涧旁,她遇到了阮静的徒弟金三省。 金三省身着青袍,盘膝端坐,腿上横放着一柄连鞘长剑,晨曦照着他年轻的脸庞,蓦然间一声清冽的剑鸣,长剑脱鞘飞出,疾冲霄汉,百折千回舞动一番,吐出三尺剑芒,色作纯青,凝而不散,显然行有余力。 短短十余年,他连破道胎、剑种、御剑、剑芒四关,登堂入室,进展之快,令人瞠目结舌,流石峰上下,无不将其视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甚至连朴天卫都动了爱才之心,亲自到太乙谷,有意将其引入昆仑。 阮静没有正面回绝,只是告诉他,金三省修炼的是青冥诀,流石峰上,可有人比她更适合指点他修炼? 当时朴天卫沉吟良久,默认了阮静的看法,就此不再提及此事。不过他对金三省极为上心,命褚戈时常探视,丹药源源不断,飞剑任其挑选,一开始褚戈并不明白师尊如此看重金三省的缘故,十年破四关,虽说惊才艳艳,却并非绝无仅有,至少在他的印象中,眼下的流石峰上,就有五七人不逊色于他。 朴天卫提点了他一句,金三省修炼的是青冥诀。 昆仑四诀,公认混沌诀最难,青冥诀次之,红莲诀和烛阴诀较易上手,在他所知的五七人中,无有一人修炼青冥诀。 唯一的解释是,他有宿慧。 褚戈琢磨了半天,心下骇然,这样的心情,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 秦贞是褚戈之徒,每次来太乙谷探视金三省,褚戈都会顺便拜访魏十七,常常碰不到他面,而后跟秦贞聊上几句,他也不瞒着徒儿,有意无意透露了些许讯息,秦贞记在心里,看金三省的目光自然不同。 晨曦照着金三省,也照着秦贞,她放轻脚步,远远退了开去,不去打搅他练剑。 古木遮天,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投下一条条光柱,尘埃飞舞,像调皮的精灵在嬉戏。她背靠在光滑的树干上,忽然听见头顶一声轻笑,抬头望去,却见阮静坐在枝丫间,笑靥如花,低头望着自己。 她急忙敛裾见过阮长老。 阮静摆着小手道:“不用客气,这里不是流石峰,在接天岭,你不是昆仑弟子,我不是昆仑长老,我们只是东溟城外的一介修士。” 秦贞明白她的意思,嘴角噙着微笑,没有坚持。 “这些年,你很少来太乙谷,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阮静双脚一晃一晃,眼波流转,神情透出些许狡黠。 秦贞犹豫了片刻,道:“有一件事,是关于余瑶和八女仙乐屏的……” 她为之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阮静双手合十,指尖抵住下颌,笑嘻嘻道:“你是猜到了什么,还是有所怀疑?” 秦贞心下了然,知道自己问对了人,阮静显然知道什么,魏十七没有瞒她,她不禁感到之家!唯一网址: 第四十三节 以杀证道 秦贞在太乙谷逗留了大半日,回到居所时,已是霞光漫天。,最新章节访问:.。她看见余瑶抱着八‘女’仙乐屏,靠在窗口闭目而眠,鼻息细细,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屏中八‘女’或坐或立,抚‘弄’着笙、箫、筝、笛、琴、瑟、琵琶、箜篌,一个个安详娴静,若有所思。 晚霞如火如荼,映着她年轻姣好的面容,她抬起手遮住眼,感受着白昼的最后一丝暖意。岁月静好,她正当‘女’修最美丽的光景,发,脸,肤,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每一个角落,都纯净得像初秋山里第一道清泉。如果她愿意,可以永远停留在此刻,直到寿元枯竭,死神夺走她的生命,不过,这么做有意义吗? 阮静告诉了她一切。 此界和彼界,下界和上界,阻隔他们的,将是滚滚时光洪流。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分手即永别,魏十七留了一些东西给她,安排了她死灰般的余生,他打算瞒她瞒到什么时候? 独站于风中,‘露’水凝结,寒蝉间歇,她极目远眺,望穿秋水,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山路空无一人,秦贞叹了口气,忽然听到群山之中响起一声冷漠的低笑,仿佛杀师,杀父,杀妻,杀子,灭绝人‘性’,浴血而出,了无牵挂。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不由己战栗起来,寒‘毛’倒竖,心底一片冰凉。笑声是如此熟悉,她曾听过,那一年,那一日,在东海之上,云雾渐淡,陆地遥遥在望,满目疮痍,烽火连天,她听见魏十七低低地笑,笑天,笑地,笑自己。 余瑶从梦中惊醒,尖叫一声,抱着八‘女’仙乐屏冲将出来,奔到秦贞身旁,茫然不知所措。 苍穹深邃,星月变得遥远,接天岭宿鸟惊飞,妖物仓皇逃窜,蓦然间一声尖啸,林间飞起一头金睛大鹏鸟,不要命似地催动风遁术,在它身下,一头硕大的赤腹毒蛛喷涂蛛丝,化身穿梭于林间的猿猴,兔起鹘落,抢出数十丈。 时光在刹那间凝固,一个高大的身影晃晃悠悠升起,须发‘乱’如蓬草,面生横‘肉’,布满深深浅浅的伤痕,双眸如血,手持两柄长剑,剑丝如‘潮’,喷涌而出,非灰非白,非明非暗,淹没天地万物,将方圆百丈的生灵一扫而灭,怨气缠绕,有如实质。 地动山摇,光芒冲天,南斗六星浮现,阖天阵图全开,符箓漫山遍野,遍布接天岭每一个角落,如飞扬的火星,袅袅腾空,彼此回环勾连,穿‘插’重叠,汇成一片明亮的海,符文之海。 太乙谷中,阖天阵盘承受不住重压,裂为两半,阮静心急火燎,催动本命飞剑疾飞而至,遥遥望见那血眸大汉,倒‘抽’一口冷气,喃喃道:“谁把那凶徒放了出来!” 余瑶瞠目结舌,仰头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贞心中一片茫然,竖起耳朵期待阮静解‘惑’,可她却立于空中,一言不发。 东溟城内外震动,无数遁光从四面八方飞来,远远观望,不敢靠近,谁都知道大事不好,机灵之徒急忙向昆仑通风报信,找人来主持大局。 星力下垂,肃杀之气决‘荡’,符文之海越积越厚,动‘荡’不安,几度‘欲’掀起滔天巨‘浪’,将那凶徒吞噬,却被剑丝‘逼’住,不得宣泄 一刻是如此漫长,众人等得心焦,终于等到了剑光横贯长空。 天禄背负一人,蹈空而至,落在阮静身旁,朝她微微颔首示意。昆仑掌‘门’跃下鹿背,眉心纠结成一团,看一眼,说了同样的话:“谁把那凶徒放了出来!” 朴天卫来得如此之快,阮静并不感到意外,天禄本以迅捷著称,从流石峰到接天岭,若无耽搁,须臾可至。事已至此,谁把那凶徒放出来已经不重要了,她凝神细辨,道:“是魂魄现形,‘肉’身并未逃出阖天阵图。” “那就好。”朴天卫松了口气。 那手持双剑的血眸大汉姓涂名曳,乃是昆仑派赫赫有名凶徒,当年残害同‘门’妻子,以杀证道,修成‘混’沌剑丝,破‘门’而出,横行天下,终于触犯了众怒,普天下的修士,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联手追杀,誓将其灭杀。涂曳也了不起,以寡敌众,硬生生杀出重围,双剑浸渍鲜血,染成淡淡的绯红,一路向西逃亡,在苍龙‘洞’被太一宗追上,连涛七殿殿主一齐出手,把他打成重伤。 涂曳负伤潜逃,遁入蛮骨森林,又被同‘门’察觉,流石峰剑修‘精’锐尽出,历尽艰苦,好不容易才将他擒下。掌‘门’顾念旧情,不‘欲’坏他‘性’命,便下重手点破丹田气海,废除修为,镇压在阖天阵图下,任其自生自灭。这一战后,涂曳销声匿迹,昆仑上下只以为他‘肉’身溃败,魂飞魄散,渐渐淡忘了此事,不再有人提起。 朴天卫身为昆仑掌‘门’,阮静乃前任掌‘门’之徒,对此都有耳闻,只是没料到,时隔数千年,涂曳魂魄不灭,再度跳出来兴风作‘浪’,连阖天阵图都困不住他。 ‘混’沌剑丝与符文之海僵持了片刻,涂曳忽然面‘露’恐慌之‘色’,开口‘欲’说些什么,一条巨蛇从脚下飞起,张开大口,只一吸,便将他吞入腹中,掉头而下,扎入群山之中,消失无踪。 秦贞“啊”地轻唤一声,以手捂嘴,睁大了眼睛,牙齿咬住手指。阮静与朴天卫面面相觑,二人窥得真切,那吞下涂曳的巨蛇,分明就是传说中吞吐八荒的龙泽巴蛇。 涂曳既灭,‘混’沌剑丝尽皆溃散,符文之海蓄势已久,如洪峰冲破堤坝,掀起无边巨‘浪’,遮天蔽日,狠狠砸落。 然而巨‘浪’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住,竟不得落下,一人闲庭信步,自符文之海中走过,所到之处,无穷无尽的符箓豁然中开,现出一条康庄大道。 那是魏十七,他手中握着一只打开的赤‘玉’匣,随手一抛,将‘玉’匣投入符文之海,任其无声无息,化作飞灰。 秦贞终于松了口气,她猜到了前因后果,也猜到了赤‘玉’匣中,究竟藏着何物。 是那凶徒的一缕‘精’魂。 涂曳被太一宗击败,逃入蛮骨森林,自知难以幸免,便施展秘术,分裂魂魄,将一缕‘精’魂藏于赤‘玉’匣中,封以禁制,留待异日东山再起。果不其然,昆仑派没有放过他,将他投入阖天阵图,无处逃生,最终落得形神俱灭。 唯独那一缕‘精’魂,得赤‘玉’滋养,历数千年,无损其质。 这一年,已是庆历十三年的立秋之夜。 第四十四节 直指大道 ;这一夜,阖天阵图的秘密展现在众人面前,接天岭成为海‘床’,星力充斥天地,然而这一切都奈何不了魏十七,他从容分开符文之海,一步步走在山路上,身上的衣衫渐次化作飞灰,后背盘踞着一条巴蛇的刺青,目光炯炯,双眸尽赤。,访问:。 涂曳的‘精’魂盘踞在右臂腋下,一张一缩,魂魄之力贯穿全身,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阖天阵图终于平息下来,南斗六星隐没于夜空,符文之海‘潮’水般退去,无数光点沉入地下,星光和月光重新洒在这片辽阔的山岭上。一场虚惊,一切都结束了。 朴天卫将众人驱散,兜兜转转,心神不宁,如果说之前魏十七只是让他忌惮,如今忌惮变作了惧怕,他的力量已经‘逼’近这方天地所能容纳的极限,再进一步,就是白日飞升。 关心则‘乱’,阮静等人顾不上招呼他,御剑径直飞入接天岭,在善机峰西的水潭旁,找到了赤身**的魏十七。 他静静坐在水边的礁石上,望着月影一忽儿圆一忽儿碎,怡然自得。 秦贞取出崭新的衣物,挑拣了一番,上前为他换上,魏十七任她摆布,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打点得焕然一新。余瑶扁扁嘴,微有些吃味,秦贞身边总是带了许多零碎的物事,换洗的衣物,‘露’宿的枕毯,风干的野猪‘肉’,银壶装的美酒,一整套烹茶的用具……林林总总,以备不时之需,她就像贴身小丫环,把他伺候得无微不至。 阮静冷眼旁观,总觉得魏十七有点不对劲,他神情木讷,眼神涣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问。她正待举步上前,魏十七忽然回复了清明,朝她打个手势,表示自己一切安好,一转头,又再次神游物外。 阮静松了口气,牵起余瑶的手退到一旁,见她忧心忡忡,便踮起脚,像大人一样拍拍她的肩,低声道:“他没事。” 秦贞拉着他的衣袖,魏十七顺从地坐下,脸‘色’祥和,却看都不看她一眼。秦贞也不在意,依偎在他身旁,取出一块手帕,为他擦了擦脸,与他一起并肩看月。 “真是个痴人!”阮静小声嘀咕道。 “向来痴,从此醉……” 阮静乜了余瑶一眼,“你也是,痴得不轻!” “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神神叨叨的。”阮静咬着手指走来走去,不时踢一下草堆,显然也有些心神不宁。 他到底是怎么了? 魏十七陷入奇妙的幻觉中,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但与此同时,他又无比真切地经历着涂曳的人生,每一声哭泣,每一点喜悦,每一分狂‘乱’,都感同身受。 那是个走极端的人,偏执的人,他无法容忍外物的羁绊,力图把一切纷扰都斩得干干净净,保留一颗活泼泼的心,只为自己跳动。心无慧剑,他只能求诸手中剑,他杀师,杀父,杀妻,杀子,泯灭人‘性’,终归于‘混’沌,由此剑诀大成,与掌‘门’师兄切磋七天七夜,不落下风。 他无意,也不屑于掩饰罪行,既然不见容昆仑,便破‘门’而出,天下之大,又何处不可去! 像风一样自由自在,像太阳一样普照大地。 然而吹面不寒的是风,摧林拔屋的也是风,煦暖如‘春’的是太阳,赤地千里的也是太阳。离开流石峰的涂曳无善无恶,无牵无挂,他救人,也杀人,不分对错,毫无道理,只凭一时的心情。从莽莽昆仑到中原繁华之地,他一路救,一路杀,物我两忘,‘混’沌如一,离大道愈来愈近。 道途艰难,他没能通过最后的考验,从“举世为敌”杀出一条生路,见‘性’明心,直指大道。 缺少破釜沉舟的魄力,一念之差,心思不纯,涂曳的败笔就在于他留下的后手,那一道幸存的‘精’魂,最终成就了魏十七。‘精’魂与‘肉’身‘吻’合得天衣无缝,某种意义上,魏十七涂曳,也就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差别,在同一条危险的道路上,后者走得更远,更极端而已。 他们是同一类人。 魏十七在水潭边呆坐许久,长长舒了口气,从幻觉中清醒过来。依然是在接天岭,依然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他似乎度过了一生,又似乎只过了一瞬。 “有酒吗?” “有!”秦贞从始至终关注着他,见他眼中恢复了神采,喜不自禁,忙从储物袋中取出酒壶,递到他手里。酒壶以纯银打造,做工‘精’致,壶身铭刻了两行小字,“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拔去塞子,酒香扑鼻而来,中人‘欲’醉。 魏十七痛痛快快喝了数口,只觉入口清冽,一道凉线从喉咙钻入腹中,所过之处冰冷彻骨,转瞬化作氤氲热力,浑身‘毛’孔尽开,暖洋洋无比舒畅。 “好!哪来的九转紫萝酒?” 秦贞笑‘吟’‘吟’道:“我问师父讨要了一些紫萝果,自个儿‘摸’索着酿造的,味道如何?” “很好!还有吗?”银壶并不大,三口两口就喝了个底朝天,魏十七意犹未尽。 秦贞从他手里接过酒壶,颇有些遗憾,“十年九转,只剩下这一点,下回我再多造些,就是费工夫得紧。” 魏十七点点头,起身朝余瑶招手,道:“走了,咱们回家去。” 余瑶眼前一亮,下意识丢下阮静,小跑着奔到他身旁,双手挽住他的胳膊,仰头脸笑靥如‘花’。 阮静气不过,指着她嚷道:“呀,你怎么这样!” 余瑶吐了吐舌头,双手合什,朝她拜了几拜,以示赔罪,阮静哼了一声,绷着脸,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魏十七随口问道:“要一起来吗?” 阮静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小脸涨得通红,慌忙摇了摇头。 “那就算了,先走一步!”魏十七似有些遗憾,伸手揽住秦贞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走吧。” 秦贞向阮静颔首示意,御起赤鳞剑,载着魏十七斜斜飞向夜空,余瑶忙不迭打个招呼,紧随而去,空‘荡’‘荡’的山林间,只剩下阮静一人,苦恼地皱着脸,手足无措。 燥热尚未完全消退,她怔怔想着心事,“要一起来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竟是自己想岔了?是动了‘春’心,还是不纯洁了?她抱住头‘揉’着长发,心中一阵阵发虚。 那家伙,这种事情,哪有这样问法的! ...,看书之家!唯一网址: 第四十五节 一笔糊涂账 ;庆历十三年是关键的一年,转折的一年,从那一年的秋分起,魏十七便不再‘插’手赤星城和东溟城的运作,不是之前的退隐幕后,而是彻底放手,不闻不问。[棉花糖mianhuatang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访问:.。最初的数年里,很多人都不习惯,从朴天卫到陆葳,从阮静到曹近仁,种种或直接,或隐晦的试探都指向同一个结果,他们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然而谁都不清楚,这究竟是好是坏,抑或好坏参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再也没有至高无上的“城主”,他们是城池的主人,是自己的主人,唯一的差别在于,所占的份额多少。 对魏十七来说,赤星城和东溟城的尝试只是一个游戏,一种尝试,兴之所至,把记忆里另一个世界的片段,以这个世界能够接受的方式,嫁接在既有的枝条上,至于会开出什么‘花’,结出什么果,他无法预料。城池是有生命的,他不可能充当守护者的角‘色’,永远扶持下去,这么做吃力不讨好,也没有必要。持续不断地‘插’手,只会‘弄’个四不像出来,就好比孩子,度过了无法自立的幼年期,就必须**面对风雨,茁壮成长,像旷野上的树,像荒野上的狼,外加的控制和塑造只会扼杀本‘性’,把他打灭成畸形 。东溟城早就过了草创期,时至今日,他要做的、能做的就是放手,正如那句被反复引用的台词,接下来就“‘交’给时间”吧,让时间决定一切,是打回原形,还是继续成长。 不‘插’手,当一个单纯的旁观者,正如他所料,东溟城很快度过了短暂的“无序”期,迅速走上了正轨。 所有人都认可“城主”定下的“章程”,那些章程以文字的形式固定下来,张贴在城‘门’口,提醒着众人,建筑这座城池最初的本意。于是,在某种简陋的秩序框架内瓜分权益成为了默认的铁律,经过一番明争暗斗,‘交’换和妥协,东溟城的上层最终形成了五派势力合纵连横,彼此牵制的格局。 以秦贞为首的“城主一脉”控制了赤星城、赤星功德殿,火鸦殿,银钩坊,沉默之歌,实质上或名义上追随她的修士有陈素真、曹近仁、成厚、荀冶、卫蓉娘、小白、冯煌、罗刹‘女’,徐壶等,虽然秦贞本人并不在意,但她代表的势力背后,隐隐站着魏十七,那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投下的‘阴’影笼罩了赤星城和东溟城,任谁都无法忽视这一点。 以五行宗宗主褚戈为首的昆仑嫡系控制了“柜坊”,并通过“宋部”的投资和“元部”的借贷间接控制了近半数的肆廛,这一方势力包括了五行宗、毒剑宗、御剑宗,虽然内部矛盾重重,但“一致对外”是共识,他们代表了昆仑正统,掌‘门’朴天卫是他们坚实的后盾。 以陆葳为首的昆仑旁支控制了“一斛珠”和小部分肆廛,仙都为首,平渊和玄通为其羽翼,强弱之势分明,旁支与嫡系互为援引,同进共退,隐隐有联手抗衡“城主一脉”的苗头,又迫于情势,首鼠两端,不便表‘露’得过于明显。 此三方势力,究其根本,都源自昆仑。细细数来,魏十七、阮静、冯煌出身御剑宗,秦贞乃褚戈之徒,余瑶乃陆葳之徒,仙都掌‘门’陆葳是褚戈的道侣,陈素真、曹近仁、荀冶、卫蓉娘俱是仙都弟子,平渊、玄通二派与五行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一斛珠”的魂器来自火鸦殿,陆葳‘门’下的金佩‘玉’、夏一斛、钱鸳在火鸦殿担当执事和弟子……剪不清理还‘乱’,一笔糊涂账。 除此之外,东溟城尚有南蛮三宗和散修盟会两股势力,前者的盟主为毒龙教教主邱天,后者的盟主为元婴散修古齐云,与城主一脉、昆仑嫡系和旁支相比,他们只能在肆廛中分得小小的一杯羹,远不足以赢得话语权 。邱天和古齐云都是有识之士,眼光毒得很,他们‘私’下里议论,东溟城的局势风谲云诡,让人看不清,只可惜太一宗横遭灭‘门’惨祸,若能参上一脚,避免昆仑一家独家,他们左右逢源,也不至于被打压得喘不过气来。 龙‘门’也要跳,狗‘洞’也要钻,南蛮三宗的盟主邱天早早就通过麾下护法纪梵天,搭上了火鸦殿执事闻双陆的线,得以拜见殿主小白,一番‘交’谈,获悉秦贞名义上是褚戈之徒,其实“城主一脉”的势力与昆仑貌合神离。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他当即联合散修盟会,向秦贞蓄意示好,隐隐有投靠之意,谁知秦贞根本懒得搭理这些蝇营狗苟的算计,反倒是火鸦殿殿主小白站出来,与他们达成了某种默契,暗示将来有合作的可能,这让纪梵天等松了口气。 抱上粗大‘腿’,不为有人撑腰,赢得喘息和发展的时机才是关键,无论邱天还是古齐云都清楚这一点,求人不如求己,只有南蛮三宗和散修盟会拥有足够的实力,依附城主一脉才是“合则两利”,否则的话,真当老虎不吃荤! “柜坊”六部的规模已趋于极致,进一步拓展的空间很小,在褚戈的刻意推动下,“一斛珠”加速了扩张的势头,接连吞并嫡系、旁支、南蛮和散修控制下的诸多肆廛,将业务从魂器扩大到法器符箓丹‘药’功法。为免‘激’起众怒,“一斛珠”在吞并了近七成的肆廛后,主动停止了扩张,转而步“柜坊”的后尘,一步到位,拆作一百股,仙都陆葳占四十股,平渊派掌‘门’季鸿儒占五股,玄通派掌‘门’韩赤松占五股,秦贞占三十股,小白占十五股,南蛮三宗盟主邱天占三股,散修盟会盟主古齐云占二股,瓜分了利益。 南蛮三宗和散修盟会在“一斛珠”占得一席之地,是托了火鸦殿的福,他们理所当然站在小白一边,唯其马首是瞻。 至此,东溟城的局势愈来愈明朗,五派势力,分成城主一脉与昆仑派双雄对峙,孰强孰弱,尚在两可之间。 当然,前提是魏十七置身事外。 能做的都做了,该收手的也收手了,魏十七了无牵挂,庆历十七年的中秋,欢宴毕,他带上秦、余二‘女’,悄然离开了接天岭,踏上西去的道路。 翌日,褚戈获悉这一消息,长长舒了口气,悬在头顶的利剑忽然消失,他觉得天是那么蓝,蓝得不像话,云是那么白,白得像棉‘花’糖。 下载本书最新的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看书之家!唯一网址: 第一节 故地重游 变天了。[千千小说]-79- 行至天都峰,彤云密布,朔风凌厉,鹅‘毛’大雪席卷而至,眼前白茫茫一片,辨不清方向。初秋时节就降下风雪,‘乱’了节气,昆仑山中也不多见,魏十七压低如意飞舟,在苦汲泉边寻了块避风的山岩,三人凑合着挤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觉笑了起来。 本来就是故地重游,没什么急的事,犯不着冒雪赶路,像温暖彼此的小兽,等待寒冬过去,也是蛮有意思的事。 对秦贞而言,苦汲泉有特殊的意义,这里承载了她一段宝贵的记忆,没有余瑶,阮静,没有其他‘女’人,师兄只有她一个,也只属于她一个。 她蜷缩在魏十七怀里,回忆着往事,眼神‘迷’离。 大雪持续了一天一夜,漫山遍野冰雪皑皑,山林看不清轮廓,彤云依旧遮蔽天空,酝酿着另一场更为猛烈的风暴。 三人趁着短暂的风雪间歇,匆匆赶到仙云峰,才刚踏进长瀛观,天昏地暗,乾坤颠倒,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雪袭来,刹那间吞没了仙云峰。 仙都只是昆仑旁支七派之一,仙云峰上没有护山大阵,只能任凭风雪肆虐,长瀛观中积雪堵‘门’,无人清扫,一派萧条的景象。 贺敬贤贺长老闻讯,匆匆迎将上来,见是魏十七,老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扯着嗓子说了几句,被风刮散,没几个字听得清,他打着手势,将他们迎入三清殿中。 殿内烛火摇曳,有如昏夜,‘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三尊塑像隐没在‘阴’影里,眼帘低垂,注视着几个渺小的身影。 贺敬贤唤来一名值守的弟子,命他速速奉上茶水,转头招呼三人到静室坐定。 寒暄了几句,那弟子奉上热茶,魏十七见他似有些眼熟,问了姓名,原来是张景和的弟子容寰,如今在外‘门’服劳役。外‘门’弟子在三清殿值守,也是破了规矩的行径,礼崩乐坏,不外如是,魏十七随口问道:“怎地不见傅抱元和邓守一?” 掌印童子傅抱元,捧剑童子邓守一,乃是仙都掌‘门’奚鹄子的心腹,奚鹄子长年在莲‘花’台清修,不问俗事,三清殿由傅抱元和邓守一轮流值守,二人的地位也水涨船高,隐隐以掌‘门’弟子自居。 贺敬贤摇头叹息道:“他们早就跟随陆掌‘门’去了接天岭,如今仙云峰上人丁寥落,留守的弟子所剩无几。”他板着手指,报了十来个名字,大多是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只剩下石贲和牛砺二人,至于跟随陆葳而来的钩镰宗弟子,一个都没留下。 对仙都来说,他们都是客。 这两个人,魏十七略有些印象。石贲出自张景和‘门’下,拜李少屿为师,凝成下品道胎,宗‘门’对他的评价是‘性’情坚忍,颇具后劲,再加上五行亲火,得益于上界离火之气,修为尚可。牛砺系刘柏子之徒,资质平平,刘柏子又不会教徒弟,是以入‘门’虽在前,却远远逊‘色’于石贲。二人的师父都已陨落,刘柏子死在赤霞谷,李少屿葬身于接天岭,仙云峰只剩贺、石、牛三人坚守,宗‘门’的‘精’英,已尽数迁往东溟城,只怕不会再回来了。 贺敬贤知道魏十七早已不是当年的仙都内‘门’弟子了,这些年不断有消息传到仙云峰,有如一段传奇,嫡系‘门’人,掌‘门’师侄,巴蛇血脉,金刚法体,藏雪剑丸,五‘色’神光,东溟城主,剑域高人,连昆仑掌‘门’都甘拜下风的人物,竟然出身仙都 !但他老了,老到无‘欲’无求,面对魏十七,少了几分敬畏,多了一些从容。 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在魏十七,有容,在贺敬贤,无‘欲’。 魏十七问起当年的同‘门’,贺敬贤絮絮叨叨,记得还算周全。 宋骐宋骥去了东溟城,在李木子手下当差,刘木莲顾念他兄弟二人曾与魏十七同‘门’,拜托师父照拂一二,还算过得去。岳之澜曾西北边戎军服役,充当许砺的马夫,因了这层关系投奔辛老幺,听说在京师谋了份差事,‘混’得还不错。段文焕在仙云峰熬了十数年,终是耐不住寂寞,‘私’自下山,往东溟城追随卫蓉娘,赤星功德殿事关重大,卫蓉娘不得擅自做主,便命他去赤星城,跟着陈素真做事。鲁十钟已过世多年,张景和还健在,自从陆葳入主仙都,就不再招收试炼弟子,外‘门’弟子清闲下来,度过二十年劳役,一个个下山当了富家子,娶妻生子,平平安安度过余生。 提到二十年劳役,魏十七记起齐云鹤曾对他说,外‘门’弟子若服满五十年劳役,另有一场机缘,当时他语焉不详,说一半,藏一半,如今想来仙都是昆仑旁支中的弱支,又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机缘,一时兴之所至,便向贺敬贤问起此事。 贺敬贤想了想,哑然失笑,道:“倒确有此事,已经很多年没人提起了。外‘门’弟子服满五十年劳役,耐得住枯寂,道心坚固,依仙都旧例,可持掌‘门’令谕,去往后山的‘阴’火‘洞’,在‘阴’火泉中浸上三天三夜,若能熬过化骨之苦,可成鬼修。不过能走到这一步的外‘门’弟子,寥寥无几,修成鬼身的,更是少之又少。” 他随口解说了几句,原来仙云峰后山有一眼‘阴’火泉,据说直通黄泉地府,深不见底,泉眼中涌出碧水黏稠如浆,人身浸入其间,三天三夜后,骨‘肉’俱被化去,痛不‘欲’生,无‘药’可医。 “现下是何人在镇守‘阴’火‘洞’?” “没人镇守,那地方‘阴’气森森,生人勿近,数百年无人前往——你想去看看?” 魏十七微微颔首,“正有此意。” 贺敬贤心中一动,听说东溟城是一座鬼城,若是以大神通将‘阴’火泉迁入城中,滋养鬼物,倒相得益彰。他打了个哈哈,道:“眼下风雪甚大,路不好走,且再盘桓数日,等雪停了再说。” 魏十七也不急于一时,便依他所说,在三清殿盘桓,每日撑了一柄油纸伞,在长瀛观内闲逛,边边角角都走到,连藏剑园都去缅怀一番,追忆往日的岁月。 园中之剑,早已不在他眼中,就连本命飞剑藏雪剑,他都留在了接天岭,着阮静代为保管。这具身体就是最强的武器,剑在手,反而是累赘。 几天转下来,魏十七有些惆怅,仙都终究是衰败了。时代的洪流滚滚而来,仙云峰和长瀛观只是一个缩影,不知有多少宗‘门’,在东溟仙域的冲击下分崩瓦解,法器,丹‘药’,符箓,功法,这一切都明码标价,垂手可得,师承和同‘门’不再是联系人与人的纽带,利益才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这是一个强者愈强、赢家通吃的世界。 第二节 天崩地裂 暴雪又下了整整三天,天才放晴,彤云散去,晴空一碧如洗,仙云峰矗立于冰天雪地中,与天都峰遥遥相对,如一双刺破苍穹的利剑,熠熠生辉。.-- 贺敬贤召来一众外‘门’弟子,将长瀛观内外的积雪打扫干净,看着清清爽爽的道观,他觉得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修道之人寿元漫长,他在仙云峰住了一辈子,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了感情,没想到临到老了,亲眼目睹宗‘门’的衰败,让人唏嘘不已。 始作俑者,就是那个曾经的仙都弟子,魏十七。 雪停了,贺敬贤不食言,引着魏十七等三人前往后山‘阴’火‘洞’一观。 ‘阴’火‘洞’位于莲‘花’台北的天裂谷,峡谷内草木茂盛,藤蔓阻路,无路可通,再加上连着数日风暴肆虐,冰雪填满整条峡谷,有些地方高过树梢,稍有不慎,就会引发雪崩。贺敬贤年轻时曾随其师来过一回,约略记得方位,在天裂谷中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大半个时辰,眯起眼睛望着四周的山形,有些吃不大准,踌躇道“似乎就在这左近了……” 大雪封山,一切都被掩埋,魏十七朝余瑶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将剑囊一拍,取出阳火龙象剑,以地火诀催动龙象妖火,剑锋所指,一道赤红的火焰扑向峡谷,燃起冲天烈焰,将积雪藤树一扫而空,两旁山崖‘露’出嶙峋的岩石,一片焦黑,寸草不留。 贺敬贤瞠目结舌,心道“这……莫非是昆仑四诀中的红莲诀?”与奚鹄子不同,他是土生土长的仙都弟子,没有“嫡系出身”这一重光环,身为旁支长老,他一向对昆仑的飞剑剑诀极为留心,红莲业火,破尽万法,这等威名显赫的剑诀,早有耳闻,却从未有缘亲睹,余瑶系钩镰宗宗主陆葳之徒,师徒一脉相承,修炼红莲诀,也在情理之中。看本书请到 他却不知,昆仑四诀,未得掌‘门’许可,向来不得轻传。 魏十七抬头扫了几眼,天裂谷之中雾气氤氲,山崖上的积雪窸窸窣窣落下,被余热一蒸,消失殆尽。 龙象妖火横贯峡谷,动静如此之大,却没有引发雪崩,贺敬贤看了余瑶一眼,她这一击稳健老辣,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就“控火”而言,已臻于化境,此‘女’才修炼多少年?听闻秦贞的修为更在她之上,这两个‘女’修,到底是如何调教出来的! 贺敬贤沿着峡谷行了十余步,衣袖一拂,吹开土石,只见三块巨石叠成一个“品”字,天然形成一个半人高的‘洞’口,右侧丈许高处凿去一块石皮,刻有“‘阴’火‘洞’”三个篆字,“‘阴’”字缺了一角,“‘洞’”字少了半边。 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扑面而来,‘阴’森刺骨,吹在肌肤上,如万千条小虫蠕动。 贺敬贤当先引路,弯腰钻入‘洞’内,瓮声瓮气道“路不好走,小心!” 路的确不好走。最初的一段曲折蜿蜒,高不过数尺,四下里凸起的岩石利如刀剑,狭窄处只能蛇行而过,魏十七倒无所谓,只是苦了秦、余二人,装不得素雅娴静,只能望着前一人的‘臀’‘腿’,鱼贯而前。 走了十余丈,‘阴’火‘洞’渐渐宽敞起来,寒意从‘洞’深处不断涌来,贴着地面翻滚流动,‘洞’顶滴水如雨,落地结成冰珠,窸窸窣窣滚动,蔚为奇观。贺敬贤燃起一张夜明符,四下里照了一遍,眼前有两条岔路,左首石壁上刻着“跳出三界外”,右首石壁上刻着“不在五行中”。 成了鬼修,的确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过舍弃人身,又与妖物何异? 贺敬贤老马识途,折向右行,转过数个岔道口,路不断向下延伸,深入山腹,坡度愈来愈陡峭,不时遇到深不可测的沟壑,贺敬贤每每驻足四顾,辨认道路,或一跃而过,或一跃而下,在沟壑中穿行,兜转了小半个时辰,才将魏十七等引至一个空旷的‘洞’‘**’中。 夜明符高悬于‘洞’顶,‘阴’气浓郁,泉眼汩汩涌动,一池尽碧,黏稠如浆,四壁俱被利器削平,刻着一篇鬼修功法,字如拳大,佶屈聱牙,文字甚是难懂。 魏略看了一遍,功法甚是寻常,且残缺不全,他对鬼修之道没什么兴趣,反倒是秦贞,从头到尾细读了一遍,默默记在心里。 贺敬贤抚‘摸’着古朴苍劲的字迹,道“这便是‘阴’火泉了。石壁上的功法乃是仙都开山祖师亲手所刻,与‘阴’火泉相得益彰,互为表里,不过鬼修毕竟是旁‘门’左道,与我昆仑正法不可比,若非心‘性’坚忍的外‘门’弟子,无路可投,断不会走这条路的。” “可有人据此修成鬼道?” “难,难,千难万难!故老相传,千年以降只有一人走出‘阴’火‘洞’,姓殷,道号余生,后来去了流石峰,尊为昆仑长老。” 昆仑传承数万年,长老数以千百计,年长日久,姓名亦无人记得周全,魏十七没听说过殷余生的名号,流石峰毕竟是剑修的天下,一介鬼修,做到长老已是极致,想来他泯灭于众人,没留下什么影响。 魏十七绕着‘阴’火泉走了一圈,伸手沾一点黏稠的碧水,在指间‘揉’了‘揉’,随手抹在石壁上。手指才刚离开,天崩地裂,地动山摇,‘阴’火泉水急速下降,随之“哗啦”一声巨响,‘洞’‘**’中开,如被利剑劈过,裂开一道深邃的缝隙,碎石泥土劈头盖脸砸落,隆隆之声在地底回‘荡’,久久未绝。 贺敬贤吓了一跳,真要被埋在数百丈深的地底,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魏十七到底做了什么,竟引发如此天灾! 秦、余二‘女’抢到魏十七身旁,与他并肩而立,静候片刻,声响渐轻,四下里安定下来,贺敬贤松了口气,抬头望去,却见魏十七皱着眉头,低头忖度着什么。 ‘阴’火泉业已干涸,空留下一个黑黝黝的地‘**’,通往传说中的黄泉地府,刻在石壁的功法被裂缝贯穿,毁去不少字迹,祖师爷留下的遗物,所剩不足六成。不过人没事就好,此地不宜久留,贺敬贤正待开口,却见魏十七探出一根手指,伸入裂缝中,闭上眼睛体察着什么,脸‘色’似有些凝重。 他心头“突”地一跳,泛起不详的预感。(..) 第三节 地裂近在眼前 裂缝的另一端,似乎同样探出一根手指,指尖对指尖,轻轻一触,一触即收。,最新章节访问:.。如针刺,如蛇咬,酥麻钻入肌肤,沿经络而上,直至心脏。魏十七觉得心脏漏跳了半拍,一种异样的感觉充斥全身,寒‘毛’倒竖,神魂摇曳,他急忙缩回手,低头细看,手指枯焦发黑,从指尖到手掌血‘肉’尽消,干瘪得剩下皮包骨头。他暗自心惊,催动魂魄之力,手指重新充盈起来,无移时便恢复了原状。 秦贞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是什么妖异的力量,连“金刚”法体都抗不住,她下意识抓住魏十七的胳膊,手背上迸起淡淡的青筋。 魏十七回味着那一瞬的感受,一触即收的错觉,心下顿时了然,是时光之力,唯有上界的时光之力,才能轻易破开“金刚”法体,若非他业已将‘肉’身炼为“神兵”,方才那轻轻一触,足以将他震作飞灰。 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来不是**,而是天灾,末日终于拉开了帷幕,‘露’出狰狞的嘴脸。 魏十七‘摸’‘摸’秦贞的头,沉声道:“天地大变在即,你二人即刻返回接天岭——” 秦贞本能地察觉到危险,紧紧拽住他的胳膊,声音颤抖:“别,别去!” 魏十七将她拥入怀里,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告诉阮静,就说是我说的,让她把炼妖剑‘交’给金三省,不惜一切代价——拔苗助长也罢,饮鸩止渴也罢,务必助他练成剑灵。切记,不惜一切代价,越快越好。” 秦贞眼睛亮了起来,咬着牙道:“好,我在接天岭等你。你若……有不测,我定不独活!” 魏十七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好!”说罢,轻轻挣脱她的双手,一步跨出,身形消失在裂缝中。 衣袖从她指间滑过,秦贞心中空落落的,仿佛永远失去了什么。余瑶捂着嘴睁大眼睛,喃喃道:“这……这是……?”她忽然觉得心慌意‘乱’,只想蹲下来抱住膝盖,把自己掩藏起来。 秦贞恋恋不舍看了最后一眼,向贺敬贤道:“贺师伯,此地不宜久留,先回长瀛观再做打算。” 魏十七那一句“天地大变在即”让贺敬贤忧心忡忡,他点头道:“正是,二位且随我来——”说着,当先朝‘洞’外奔去。 一步跨出,身入石中,魂魄之力弥漫全身,魏十七将腰轻轻一扭,已沿着裂缝窜至十余丈开外,时光之力留下的气息若有若无,迅速消退,魏十七追踪而去,在地下行了数百里,但见裂缝愈来愈宽,从最初的手指粗细,变作七八丈宽,向无限远处延伸。 已经不用地行了,魏十七足踏实地,纵身一跃,便窜出数十丈,身形化作一抹虚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速度愈来愈快,与御剑飞行无异。 不知过了多久,时光之力的气息终归于虚无,眼前亮起一线光明,越来越近,魏十七蹈空而起,飞身跃上地面,但见一轮血红的夕阳,在地平线上翻涌跳跃,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碧空如洗,天似穹庐,风吹草低见牛羊,一派安详和谐的景象。然而大地之上,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横贯草原,如狰狞的伤疤,前不见其发端,后不见其终结,将这方天地永久割裂。 天崩地裂,地裂近在眼前,天崩何时而至? 魏十七立于高处极目远眺,四下里不见莽莽群山,他早已出了昆仑地界,一道银线蜿蜒淌过草原,灰白的帐篷错落有致,牧人赶着羊群从远方归来,炊烟袅袅,散入暮‘色’之中。 长途跋涉,不眠不歇,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腹中饥馁,当下飞奔上前,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河边,将头埋入水中,如牛饮水,汩汩喝了个够。 他抬起头,用力甩了甩头,水珠四溅,像淋湿的小狗。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左近响起,魏十七别过头去,却见一个作胡人打扮的小姑娘,翻领,对巾,窄袖,革靴,梳了七八条小辫,搂着一头棕‘色’的小马驹,笑嘻嘻望着他,眉眼清爽,却有几分汉人的模样。 “听得懂汉话吗?”魏十七擦干脸上的水渍,随口问了句。 那小姑娘点点头,想了想,道:“听得懂,说不好。”她口齿含糊,言语带着胡音,声音却极为好听。 “这是什么地方?” 小姑娘举起马鞭划了个圈,骄傲地道:“铁额草原,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天之下,地之上,都是我们铁额人的牧场。” “你是铁额人哪一部的?” 魏十七在镇海关逗留期间,听欧阳泉说起铁额人分突塞、契丁、韦鹘、高延陀四部,其中以高延陀部势力最大,高延陀部的可汗拔木萨和大祭司祈骨一个狡诈如狐,一个狠毒如狼,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汉人的鲜血。 “听阿娘说,我们原本是突塞部的,后来打了败仗,被高延陀部吞并了。那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乌维,汉语是洪流的意思。” “你爹是汉人?” “是啊,阿爹很厉害的,能赤手空拳打杀草原上的凶狼。” …… 魏十七没有刻意套她的话,乌维天真无邪,问什么答什么,最后见天‘色’晚了,便豪爽地邀请他去帐篷吃饭睡觉,歇一晚再走。 铁额人热情好客,遇客奉茶宰羊是习俗,乌维年幼,没什么胡汉之别,学着大人的样尽地主之谊,模样十分可爱,魏十七也不推辞,笑着答应下来。 帐篷离得不远,乌维骑着小马驹引路,魏**步跟在后,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乌维对汉人的生活很感兴趣,问东问西,不无‘艳’羡之意。 不一刻,二人来到一座破旧的帐篷前,一个独臂汉人男子身穿胡服,正忙于照料马匹,见‘女’儿陪着客人来,丢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前,见到魏十七,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现出几分尴尬来。 “阿爹,阿爹,有客人来了!”乌维跳下马,一路小跑着扑进他怀里。 “去,让你娘煮茶,晚上宰羊,煮血肠给你吃!” 乌维欢呼一声,蹦蹦跳跳钻进帐篷。 “好久不见,怎么到草原来当铁额人了?”魏十七朝他颔首示意。 那独臂汉人苦笑道:“师‘门’不幸,惨遭灭顶之灾,我也落得个残废,苟延残喘过活罢了。” “不管怎样,活着就好。” “是啊,活着就好……”那独臂汉人苦笑一声,无奈又凄凉。 他曾是太一宗凌霄殿的弟子,如今只是铁额草原上的一介胡人,放牧,饮马,宰羊,以天为被,以地为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么多年下来,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叫谢景岚。 友提供仙都最新章节和无弹窗全文阅读,如果你觉得本书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请点击导航条上分享链接或复制如下的分享地址: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谢谢!!(..) 第四节 天和云和风 readx; 来不及寒暄一二,乌维便一溜烟跑出来,拽着魏十七进帐篷喝茶。[ 铁额人的习俗,但凡客至,先奉上奶茶,饮过奶茶,接着喝奶酒,吃手抓羊肉。铁额女人不会说汉话,满脸堆笑打着手势,殷勤地奉上奶茶,佐以奶皮和奶酪,奶香扑鼻,别有一番风味。 她关照女儿好生招呼客人,自去帐篷外帮男人宰羊。 谢景岚在草原生活多年,单手宰羊不在话下,他像地道的铁额人那样,不流血,不出声,“温柔”地杀死一头羊。说穿了也简单,在羊胸口开一个小口,探手至脊梁,掐断一根大血管,羊血尽数流入胸腔。不见血,不闻哀鸣,一条性命就此湮灭。 但剥皮开膛,洗肠灌血却要铁额女人搭把手,谢景岚力气虽大,独臂毕竟不大方便。 宰完羊,烹煮羊肉是女人的活,谢景岚钻进帐篷,找了个借口把女儿支出去,陪魏十七喝了一杯奶茶,沉默良久,这才说起他来到这铁额草原的原委。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回忆揭开伤疤,痛苦而惶恐。 太一宗遭遇灭顶之灾时,他恰好在返回师门的途中,夕阳如醉,连涛城在望,霞光如火如荼。一刹那,时光停滞,繁华成一梦,毁天灭地的力量将连涛山兜底掀翻,凡人的喜怒哀乐永远凝固在那一刻,余波擦身而过,轻轻巧巧就夺走了他一条右臂。 谢景岚僵立在原地,血如泉涌,一点魂魄之力在他体内肆虐,将经络窍穴搅得一团遭,毁了修道的根本。 待到尘埃落定,连涛山只余下一片废墟,谢景岚不死心,拖着残疾之身,拄起树枝踯躅而行,未能找到幸存者,只得失望而去。没了师门,犹如被遗弃的小兽,惶恐不安,他思忖再三,记起天风殿的牛师兄和玉露殿的扈师姐在京师护持赵天子,于是决定北上投奔他二人。 从连涛山到京师,区区八百余里,谢景岚行了数月,身体一日比一日衰败,眼看京师在望,他竟昏倒在路旁。 连梦也没有的昏厥,与死去无异,不知睡过了多久,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南下的海船上,海风的腥味扑鼻而来,过往种种,像一场梦。 救了他的人,是京师做珠宝生意的大豪商陈东。 早在数月前,陈东以老病不堪,归乡颐养天年为由,便将京师的商铺豪宅庄园奴仆尽数折价转手,打点起行囊,雇了三艘大海船南下,途中恰好遇到谢景岚,滚落道旁,人事不省。说巧不巧,陈东偶然看到他衣角绣了一个“凌”字,识得他是太一宗凌霄殿的弟子,便将他救起,叮嘱医师好生照料。太一宗业已灭门,留在京师的牛、扈二人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迟早会有人落井下石收拾他们的,不过对谢景岚,陈东愿意结个善缘,他有些问题,至关紧要的问题,关于他那日薄西山的老朽之躯如何救治,想请教这个年轻人。 谢景岚昏睡了半月,直到潮湿的海风将他唤醒,他很虚弱,卧床不起,一条命还剩下小半。好在有陈东在,什么野山参,灵芝,首乌,雪莲,鹿茸,冬虫夏草,龙涎香,黄精,珍稀的药材不要钱似地进了他的肚,谢景岚怀疑他把陈东吊命的老本都吃掉了。 身体慢慢康复了,但有些东西,损坏了就永远无法恢复 。谢景岚应该庆幸,从灭门惨祸中逃得一条性命,然而这条性命不是复仇的种子,除了一条胳膊外,他付出了更为惨重的代价,经络扭曲,气海被毁,一身修为所剩无几,堂堂太一宗的弟子,只怕还比不上练过几手三脚猫法术的散修。 他是个废人了。 不过谢景岚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或者说,他把所有的异样都深埋在心底,“夺天地造化以为己用,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他在太一宗修行多年,深谙这两句话的分量。 付出总求回报,待精神稍好一些,谢景岚感激陈东援手之恩,与他深谈了一宿,为其解惑。 陈东寿元将尽,想要延命,谢景岚赠与他一颗紫金丹,服下后可以延寿一纪,但也仅此一次机会,紫金丹多服无效,欲求长远,唯有以仙丹洗髓易筋,脱胎换骨。 陈东追问洗髓易筋的仙丹何处可求,谢景岚指指西北,道:“丹在昆仑。” 这倒不是忽悠他,谢景岚听师父提起,昆仑派虽是剑修,于炼丹颇有独到之处,乾坤一气丹药力温和纯正,是难得的上品,凡人服用有脱胎换骨之效,太一宗虽有丹方,潜心研制多年,却始终无法炼成。 忽忽半载,船至江南,陈东力邀谢景岚同行,被后者婉言谢绝。谢景岚终究是信不过,他身上还有不少仙家之物,不敢露底,万一被对方得知真相,难保不起贪念,他已不再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符修了,小心无大错,谢景岚向他辞别,做足了姿态,呵呵一笑,飘然远去。 陈东没有怀疑什么。 此时,中原大地业已狼烟四起,一十八路反王逐鹿天下,盗贼蜂起,民不聊生,镇海关骠骑将军许长生抓住时机,趁势而作,打着“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挥大军兵分两路,直扑京师。 谢景岚心下有如明镜,陈东早早将京师的产业折现,雇船走海路南下,显然是早有准备,这场改朝换代的叛乱,背后有他的影子若隐若现。 不过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经此一番挫折,谢景岚心灰意懒,决意远离是非之地,踏上了西去的旅程。 在俗世,以凡人的身份,走走看看,聊以破闷消愁。谢景岚足迹踏遍大江南北,最后沿西泯江溯流而上,来到镇海关,出关,消失在茫茫草原。天和云和风隔断了中原的消息,孤身一人漂泊了数十年,感到凄凉而疲倦,他终于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遇到了某个铁额女人,永远留了下来。 从此以后,隐姓埋名,像铁额人一样生活。 说话间工夫,铁额女人装了满满一盘羊肉送进帐篷,乌维跟在她身后,有模有样托着一只方盘,盘中灰白色的血肠盘作一团,颤颤巍巍。 谢景岚不再说如烟往事,斟酒举杯,为远道而来的客人贺寿,魏十七不跟他客气,敞开了喝酒吃肉。 手抓羊肉就是现宰的肥羊白水清煮,吃的时候蘸盐水,酥,嫩,带血,好消化。血肠是将羊血灌入肠内,与羊肉一起煮至八分熟,香,嫩,解馋。 乌维喜欢吃血肠,半凝固的羊血从嘴角淌出来,她舌头一舔,眉花眼笑。 一头肥羊,须臾工夫就下了肚,奶酒喝了七八皮囊,魏十七意犹未尽。(.html) 第五节 要出大事了 夜深人静,乌维疯玩了一天,撑不住,早早就睡下了,女人在帐篷内拾掇着杂物,魏十七和谢景岚走到草原上,吹着夜风,仰望漫天星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77%77%77%2e%76%6f%64%74%77%2e%63%6f%6d 魏十七指指他的胳膊,“治不好了吗?” 谢景岚摇摇头,微笑道:“试过很多办法,治不好——这些年习惯了,不治也无妨。” 魏十七心知肚明,魂魄之力入体,虽然只是一星半点,盘根错节多年,驱除着实不易,这是前所未有的难题,魏十七或许有办法,但他无意无端施恩。 他切入正题,“说说那道沟壑的事,你是怎么看的?” 自打修为尽毁后,谢景岚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堆里,蒙上眼睛,捂起耳朵,不再关心修士的世界,他不清楚魏十七已经修炼到何种程度,也不知道东溟城主的真实身份,在他心目中,魏十七跟数十年前一样,只是昆仑御剑宗的一名中坚弟子,受师门之托,远赴草原勘察地裂,碰巧遇到了他。 乌维母女的存在改变了他原先的想法,谢景岚乐于向他提供信息,以结下一份善缘。 他坦言,眼前的一切并非**,而是天灾,只有天地伟力,才有如此大手笔。据他所知,那道沟壑深不见底,连绵不断,大体呈一条直线,斜斜贯穿整个铁勒草原,没入北海。 北海者,天池也,那里是铁额王庭所在之处,也是铁额人祭祀神灵祖先的圣地。 但这还不是全部,犹豫了片刻,他向魏十七提起一个更为重要的消息,数日之前,赶赴北海的信使恰好路过此地,喝了一袋奶酒,歇了歇马力,听他说,这等浩大的沟壑并非只有一条,远在万里之外的东方,有一条同样深邃的沟壑,与之交叉而过,从江南向东北延伸,组成一个巨大的“十”字,所过之处,中原大地一片狼藉,死难无数。 天灾忽至,如之奈何,许朝的皇帝业已下了“罪己诏”,并带领文武百官,前往东海祭天,祈求上苍的宽赦。 魏十七在脑海中补全了那惊心动魄的画面,一道地裂劈开昆仑山,穿过铁勒草原,消失在北海,一道地裂横贯中原腹地,没入茫茫东海,漂浮于海上的陆地像一块饼,被切成四块。 中原死了很多人,多到许砺必须表明姿态,罪己,祭天,以安天下万民之心,哪怕他并不认为这场天灾跟他有什么关系。 问题是,这只是一个开始。 铁额人遍布草原,消息自东而来,一站站接力传递至王庭,准确无误。谢景岚虽然没有明说,但魏十七感觉得到,他在铁额人中颇有威望,否则的话,信使未必会停下来,向他透露这些内幕。 “两道沟壑的交叉点在……” “连涛山,准确地说,是连涛山的废墟。” 魏十七微微一怔,竟然在连涛山——这是巧合,还是某种必然?他警惕起来,追问了几句,谢景岚语焉不详,那信使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忙着吃喝,忙着照料马匹,也没顾得上说几句话,只留下一些片言只语的讯息,便快马加鞭,往北海飞驰而去。 兹事重大,魏十七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些不安。拥有强大的力量,隐隐为这方天地所排斥,一时的心血来潮冠以“天人感应”,并不为过,只是他没有“掐指一算”的本事,只能提前警醒一二。 也许他应该去一趟连涛山,亲眼看一看两道地裂的交叉处,他隐约觉得,那里或许能找到问题的根源。 说了一阵话,不知不觉,已是中夜时分,星斗满天,摇摇欲坠,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魏十七眯起眼睛,仰头一颗颗星看过来,忽然发觉南斗六星似有些不对劲。 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六星在南天排成斗形,此刻逐一亮起,光芒四射,竟将月光掩盖,魏十七的第一反应是星力下垂,有人在催动阖天阵图,但他随即反应过来,阖天阵盘业已裂成两半,而且引动星力的声势也不至于这么惊人。 这是要出大事了! 南斗六星闪耀了片刻,忽然齐齐亮起,七杀星左右摇摆,挣脱苍穹的束缚,化作一个大火球,投东方而去,须臾消失在草原的另一端。七杀既去,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五星犹如皮囊泄了气,渐次暗淡,隐没在群星中,就此沉沦下去。 魏十七心下大震,脑海中蓦地闪过一道亮光,记起了九黎的预言:“先是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接着时光之力涌入此界……天地崩坏,星河倒悬,九州陆沉……一切归于虚无……我们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全部被抹去……” 他静静站在原地,数着自己的心跳,从沉稳到急促,越跳越快,到最后犹如急促的鼓点。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大地战栗,斜贯草原的沟壑再度迸开数丈,吞没了大片土地,而遥远的东方,一团蘑菇状的烟云冉冉升起,遮天蔽日,将大半个天空吞没,远远望去,犹如一滴墨滴入水中,朝四面八方滚滚扩散。 东方的天空,业已被一片阴暗笼罩,浓密的烟尘距离草原尚有遥远的距离,但魏十七相信,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无论山海陆地,没有一处能够幸免于难,最可怕的噩梦终于开始了,这一次,没有力挽狂澜的救世主。 他望了望谢景岚,提醒他一句,事不宜迟,带上女儿赶快到虎子沟东溟城去避难吧。谢景岚困惑不解,待要细问,魏十七将身一扭,已消失在地下,不知所踪。 谢景岚的脸色变幻不定,他犹豫了良久,一跺脚,冲进帐篷叫醒女人和女儿,胡乱收拾了行囊,跨上马匹,连夜朝昆仑山驰去。乌维靠在父亲怀里,睡眼惺忪,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嘟囔着追问这是要到哪里去,先前的客人又在哪里,谢景岚摸摸她的头,苦笑着敷衍了几句,忧心忡忡。 夜风如刀,刮得三人衣袍猎猎作响,一路上,谢景岚仔细回想着魏十七说过的每一句话,几乎可以肯定,他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第六节 撑不了多久 铁勒草原土石松软,地行甚是迅捷,一日一夜间,魏十七遁出千里,再度飞出地面,苍穹已被烟尘笼罩,极目四顾,望不见一片明净的天空,虽是正午,却与黄昏无异,漫长而寒冷的冬天张开了羽翼,将这方天地置于它的阴影覆盖下。..草原开始枯萎,青绿中夹杂着枯黄,失去了勃勃生机,这个世界像是垂暮的老人,一步步滑向深渊。 魏十七伫立良久,摇摇头,哑然失笑,他不是救世主,也没有当救世主的想法,他最在意的人是自己,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看得上眼的女子,天崩地裂满目疮痍又怎样,星河倒悬九州陆沉又怎样,顺手为之无妨,要像高大上的主角一样振臂疾呼,四处奔走,吃的是草挤的是奶,奉献每一点光和热,他是做不到的。 世界只是一个游乐场,仅此而已,既然不能改变什么,那就坦然接受。魏十七放松心态,捕了头野狼,开膛破肚,烤得焦香,胡乱填饱肚子,在草窝里合眼歇息了片刻,再度踏上旅程。 一路投东南而行,离开荒芜的草原,进入人烟辐辏的村镇城郭,烟尘愈来愈厚,重重叠叠遮蔽了天空,中原大地沦陷于永夜,无论男女老少,都被惶恐不安攫取了心志,天灾之下,官府的力量土崩瓦解,道德和秩序荡然无存,到处都充斥着饥荒、混乱、暴戾和杀戮。 魏十七路过数个城池,找消息灵通的商户打听明白,两道交叉的地裂横贯大地后,南斗六星中“七杀”从天而降,坠落于连涛山,砸出一个方圆数百里的“天坑”,震波滚滚,奔袭千里,所过之处城毁人亡,百无一存,京师汴梁距离连涛山不过八百里,就此沦为一片废墟,东海掀起浩大的海啸,巨浪将沿海千里的城池良田尽数摧毁,死难无数。 许朝完了,中原完了。 魏十七没有为哀鸿遍野的世间稍作停留,一路马不停蹄,径直来到了连涛山,站在山巅,俯瞰那两道相交的地裂和七杀星坠落的“天坑”,圈和叉,让他记起某个战警的标记。 天昏地暗,寒意肆虐,世界一片萧瑟,死灰般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昏暗和沉寂之中,忽然亮起了一点光,并不耀眼,也不温暖,隐隐有黑烟缭乱,不停变幻着形状。魏十七的心像被人揪了一把,喘不过气来,他鬼使神差慢慢靠近去,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于乱石中,凝望着天灾遗下的疮痍。 仿佛被遥远的声音所召唤,魏十七体内的魂魄之力从沉睡中苏醒,右臂腋下的“魂眼”焕发出迷蒙的光亮,黑烟丝丝缕缕汇聚,凝成涂曳的身影,发如蓬草,双眸染血,无声地咆哮着。 “魂眼”遥相呼应,对方的身份,呼之欲出。魏十七心中一沉,下意识夹/紧右臂,不欲泄漏形迹。 “末日”不会即刻降临,相反,它是个持续崩坏的过程,就好比巨石滚落深渊,一开始速度并不快,早一步插手阻止,兴许能让它停下来,但滚落的速度超过了某个限度——用他熟悉的概念来描述,某个“阀值”——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如果说魏十七最初的想法只是踏看实地,推测事端崩坏到了何种程度,留给他运筹的时间还剩多少,那么与傅谛方的不期而遇,就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见鬼!司徒凰不是说他的伤没有百八十年好不了吗?是掉头就走,还是虚与委蛇?苍龙洞之约怎么办? 那人侧转身,抬头扫了他一眼,魏十七浑身一震,毛发根根倒竖,颅顶,后颈,右臂腋下,脐上三分,左腿膝弯,五处“魂眼”尽皆亮起,精魂逐一现形,欲盖弥彰。 “早了数十年,你还没有准备好,是吗?”粗砺的声音远远传来,回荡在耳畔。 魏十七心念数转,苦笑道:“阁下可是傅谛方?” 那人微微颔首,举足一步跨出,身影微晃,已立于魏十七跟前。他是个相貌阴戾的中年男子,长发披肩,右臂明显粗壮了一圈,长眉,瞳孔极淡,打量着他,像打量一件死物。 走是走不脱了,魏十七反倒镇定下来,不再掩饰“魂眼”的异状,任凭魂魄之力在体内弥漫。 “五方破晓,六翅水蛇,螭龙,飞升修士,重明鸟,穿山甲,五道精魂,肉身也锤炼得不错,妖凤栽培你,也算下了一番工夫。她不是一向瞧不起‘妖奴’的手段,深恶痛绝,怎地到了这里,也自甘堕落了?” 魏十七心中一片冰凉,傅谛方似乎看破了什么,虽然与事实不尽相符,却歪打正着,戳破了他的用心。 傅谛方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他喃喃道:“二泉,三品,四元,五方,六如,七星,魂眼愈多,对肉身摧残愈大,此界的飞升修士,受限于人身,最多开四处魂眼,若无妖凤指点,这‘五方’真身和‘破晓’神兵,又从何而来?” 他摇晃着脑袋,“妖凤的爪牙,居心叵测……”食指点了数点,忽然刺出,魏十七向左一偏,身影暴退,傅谛方的指尖擦过他的肩膀,衣衫尽裂,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一击不中,傅谛方并未追击,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对自己不大满意。在他的身体周围,虚空破裂,卷起一阵阵**白的湍流,似乎这方天地强烈地排斥他,欲逐之而后快,傅谛方没有轻举妄动,他站得很稳,丝毫不受影响,耐心等待湍流平息下来。 魏十七低头看了看伤口,只是一道不起眼的血痕,然而下一刻,血痕崩裂,肩膀绽开一道深及白骨的大口子,血肉模糊,他早有防备,及时伸手一抹,将伤口轻轻捏拢在一处,只洒出几滴细小的血珠。 “看来你伤势未愈,还不能全力出手……”魏十七笑了起来,看着**白的湍流渐渐消失,忽然记起了什么,脸色微变,“不对,是不便全力出手,太过强大的力量,会被这方天地所排斥……” 傅谛方赞许道:“你很聪明……”话音未散,他再度一步跨出,抢到魏十七身前,挥拳击出,大开大合,直取中宫。 狭路相逢勇者胜,以“炼魂神兵”的力量和速度,逃遁相当于出卖要害,魏十七闷哼一声,挥拳相迎,全力以赴对攻,交手十数合,觉得他右拳远比左拳凌厉,只能勉强招架,每一次拳脚相交,魂魄之力寻隙刺入体内,如刀剑般残割着他的身体,肉身几近崩溃。 魏十七心中很清楚,傅谛方显然收敛了力量,与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指相比,拳脚只是开胃小菜,对方收放自如,将力量妥妥地压制在这方天地所能承受的极限,他却只能疲于招架。 强弱立判,他撑不了多久。(..) 第七节 虎落平阳被犬欺 天光昏暗,魂眼如灯,傅谛方一路进,魏十七一路退。. 二人的交手可谓笨拙,有如拳师互殴,在方寸间贴身缠斗,拳脚忽快忽慢,时隐时现,毫无“仙气”可言,但其中的凶险,却远超过法宝飞剑遥遥相击。 每一击都开山破岳,撕裂虚空,魂魄之力弥漫天地,纯粹的力量与速度的较量,毫无取巧可言,拳脚既是无坚不摧的武器,也是反复承受撞击的要冲,傅谛方身经百战,游刃有余,魏十七硬接对方右拳的重手,渐至皮开肉绽,筋断骨折,双臂稍一迟缓,便被一拳轰出,撞入山崖之中。 傅谛方得势不饶人,如影随形,右拳毒龙般钻出,一声响,白光耀眼,山崖中开,碎石冉冉升起,化作齑粉,却不见魏十七的尸身。他念头转得极快,双手握拳举过头顶,合身击下,刹那间,大地变成一口沸腾的锅,方圆百丈的土石齐齐往下一沉,被这一击夯实,坚硬如铁。 魏十七神魂巨震,竟被生生挤出地面,七窍淌出浓稠的鲜血,“魂眼”的光芒亦暗淡了数分,显然受伤不轻。 傅谛方轻叱一声,肩头微晃,已冲至他身后,右拳自下而上击出,魏十七勉强侧转身,曲右臂阻挡,肘关节被一拳击碎,身不由己飞向高空。耳畔风声嘹亮,傅谛方张开双翅,刷地飞过他头顶,目露凶光,右手五指并拢,顺势插向他心脏。 身在空中无处借力,魏十七亦不惊慌,对他来说,虚空与实地并无二致,但他没有寄希望于傅谛方会失误,“破晓”有“蹈空”、“地行”二种神通,这一点瞒不过对方,若他所料不差,傅谛方最后一击突破天地极限,随之而来的反噬将拖延他数息,他要做的就是保全性命,趁机逃得越远越好。 他挥出左拳,将山河元气锁藏于掌心,指缝间露出短短一截鱼口,微不可察。 以阴锁对付炼成“神兵”的妖奴,他在剑域中尝试过,曾击破傅地右臂腋下的“魂眼”,一举奏功,此刻情势危急,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冒险一搏了。 傅谛方右手刺出,从指到肘忽然消失,二人之间,只剩下乳白的湍流激荡回旋。毕其功于一役,这是石破天惊的夺命手,魏十七心头一跳,完全看不清对方的动作,恍惚间觉得死神的镰刀已架在他后颈,刀锋砍入颈椎,寒意袭遍全身。 时间仿佛变缓慢,魏十七眼睁睁看着自己左拳击出,阴锁鱼口一开一合,一寸寸挪向前,却始终未能触及到对方的手臂。避开了,还是穿过虚空?上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是什么时候?他有没有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死地? 据说人死之前,过往种种将在眼前一闪而过,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失去了意识 来到这个世界数十年,风风雨雨经过,一步步走到今天,他第一次感到害怕了。 指尖距离对方的心脏要害不足数寸,傅谛方皱起眉头,脸色大变,竟不及取其性命,将双翅一振,身躯倏地弹向高空,消失在浓密的烟尘中。魏十七将身体扭成麻花,以夸张的幅度扑在一旁,足蹈虚空,噔噔噔冲向大地,淹没于土石,就像一滴水融入江河,转瞬消失了踪影。 就在那生死一瞬,电光石火的刹那,他看见傅谛方的脸庞扭曲变形,肌肤鼓起一个个大包,彼此融合又分离,在他的身体里,似乎有某种黏稠的液体,正竭力挣脱束缚,肆虐地流淌。 连涛山一战,傅谛方太过托大,被潘乘年摄入先天鼎中,以天一癸水之精禁锢其肉身,傅谛方仗着神兵大成,将天一癸水之精吸入体内,破鼎而出,灭杀潘乘年,盛怒之下,一举摧毁连涛山。然而天一癸水之精又岂是好收的,一旦泄出体外,天翻地覆,足以冲垮万里昆仑,六如真身也扛不住,傅谛方只得潜入东海,耐着性子将其一点一滴炼化,花了数十年光阴,总算小有成效。 但魏十七之强韧,出乎他的意料,交手之下,傅谛方固然大占上风,但时间一久,锁于体内的天一癸水之精动荡不安,似有失控之虞,那才是他的心腹大患,傅谛方不敢冒险,当即弃下大好形势,掉头就走。 先天鼎辗转落入阮静手中,鼎内空无一物,再联想到傅谛方的异状,魏十七隐隐猜到了几分真相,仍不敢十分确定。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若傅谛方外受制于天地法则,内有癸水之精掣肘,合黑龙、妖凤与他三者之力,或有一线胜机。 不过那是以后再考虑的事了,当下之急,是尽快逃得远一些,将伤养好。 念及自身,魏十七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这一番交手,他从头到脚,由内而外,无有一处完好,连带五处“魂眼”都萎靡不振,魂魄之力时断时续。他不敢再继续地行,生怕伤势发作,被活埋在数十丈深的地下,当下分开土石,奋起余力冲出地面,仰天躺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傅谛方在哪里,“魂眼”暗淡无光,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他觉得自己虚弱不堪,饥渴难当。 勉强转头看了看四周,树影幢幢,似乎是在密林中,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双双黄绿的眼珠渐次亮起,魏十七咧开嘴笑了起来,这算不算虎落平阳被犬欺? 野兽腥臭的气味扑鼻而来,呼哧呼哧的喘息越来越近,他伸出手去,抓住一头野狼的脖子,五指一紧捏断喉咙,拖到嘴边,张口咬了上去,汩汩吮吸着生血。 温热的狼血涌入腹中,一股股暖意在周身涌动,血腥滋味唤醒了沉睡的记忆,让他记起很多年前,在流石峰南华谷,失去人的意识,身心被野性攫取,像野兽一样昼伏夜出,茹毛饮血。 野狼业已断气,他划开狼腹,掏出柔软的内脏送到嘴边,犹豫了一下,丢在一旁。 林中一片黑暗,天不会再亮了。魏十七静静躺了片刻,慢吞吞爬起身,探出手指,凭空画了一个火符,最后一笔落下,离火之气从四面八方涌来,火焰跳跃不定,光照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 他拾了些枯枝,燃起一堆火,将狼尸扯成数块,叉在树枝上,就着篝火烤到半熟,迫不及待送入口中。 第八节 原来你也在这里 一头野狼百来斤,去头去皮去骨,‘肉’并不多,魏十七狼吞虎咽吃下肚,饥火稍退,疲倦如‘潮’水般卷来,他没‘精’打采靠在树干上歇息,“魂眼”吞吐着魂魄之力,丝丝缕缕缠绕筋骨脏腑,一点一滴修复受损的‘肉’身,思维前所未有的活跃,鬼‘门’关前的这一战,他终究是得了不少好处。.最快更新访问:.79xs.。 是的,好处,这个世界最困难的就是客观地评估自己,尤其是站在金字塔顶尖的那一小撮‘精’英。如果用这方天地所能承受的极限作为标准,魏十七堪堪接近,而傅谛方稳稳超越。毫无疑问,即便强如傅谛方,也不得不谨慎地收敛自己的力量,过于放纵会带来他不愿看到的后果,被强行排斥——就像腹泻或呕吐——或者直接造成天地崩坏,自身难保,他不愿冒险,尽管有十二分的力量,却小心翼翼压制在七八分的水准上。 更何况,傅谛方的身体里还潜伏着不安定的要素,心腹大患,而非之前司徒凰推测的“伤势”,百八十年远远不够,天一癸水之‘精’是难以去除的附骨之疽,最乐观地估计,也会拖上他好几个百八十年。 强敌并非不可战胜,至少看到了自保的希望,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不过傅谛方最后那石破天惊的一击,让他心有余悸,死亡的威胁是如此之近,在没有找到保命的手段前,他最好避免跟他碰面。 魏十七思忖着,无意识抬起手,凌空画了一道水符,聚集癸水之气,凝成一团澄净的清水,扑在脸上,一阵凉爽沁入心脾。以心念为笔,妖元为墨,天地虚空为纸,绘制“意符”,他不知演练了多少遍,早已举重若轻,挥洒自如。自从突破天人之隔,炼成五方真身,破晓神兵,外物对他没有太多助力,妖丹和妖元亦被魂魄之力所取代,除了研习符箓之术,聊以消磨时间外,别无用处。 不过遭遇了连涛山的挫败后,他倒有了一些别样的想法。 魏十七再度提起手,探出食指,凌空绘下一个个符箓,雷符,风符,乾符,坤符,火符,水符,离符,坎符……合计三百六十周天数,一气呵成,回环勾连,层层叠加,符箓如焰火般亮起,蓦地张开了小半个剑域。 一座灰‘色’的城池,魂牵梦萦的南方城市,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高楼大厦,行人车流,雾霭遮蔽的天空,坚硬的柏油马路,同样坚硬的人心……然而剑域只维系了数息,便土崩瓦解,空余下暗淡无光的符箓,如红热的余烬,转眼化作飞灰。 缺少“剑丝”的支撑,犹如人身‘抽’去骨架,单靠一堆皮‘肉’无法持久,剑域以“剑”名之,并非无由。 魏十七沮丧地闭起眼睛,放任自己沉入黑甜乡。 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野狼躲得远远的,没有来打扰,醒来时,篝火已灭,林间一片漆黑,寒意涌动,四下里结了一片白霜。 野狼不来,魏十七自去寻它们,挑‘肥’壮的宰了一头,饮血吃‘肉’,填饱了肚子,继续昏昏‘欲’睡,仰仗魂魄之力修复受损的身体。如是再三,野狼逐头减少,狼群终于撑不下去了,辗转迁徙,却总被对手撵上,魏十七也不贪心,抓了一头就放手,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为首的狼王颇有灵‘性’,鼓起勇气,主动拖了一头黄獐放在魏十七跟前,前‘腿’跪地,似有求饶之意。魏十七记起了“青”,还有那段青涩的岁月,哈哈一笑,将黄獐收下,纵其离去。 忽忽半载过去,有狼群代为狩猎,魏十七只管吃了睡,睡了吃,一‘门’心思养伤。这一日,他从睡梦中苏醒,自觉伤势尽愈,体内魂魄之力绵绵不绝,如江河涌流,永无枯竭,心下颇为欣慰,吃了这么多苦头,总算收到些利息,‘肉’身终于适应了“魂眼”,水‘**’/‘交’融,再也察觉不到之前若有若无的生疏与晦涩。 继续逗留在此毫无意义,他将腰一扭,遁地而去。 大地荒芜,满目疮痍,西行数个时辰,好不容易才遇到人烟,魏十七寻了个粗衣荷锄的老农,问明所在,却是在一个叫东郭的村庄中,四下里原本是打粮食的良田,天灾过后,日头被烟尘遮蔽,田都荒废了,连杂草都长不出,余粮耗尽,大伙儿都饿肚子,没奈何,只得逮鼠兔,剥树皮,黑灯瞎火地打野食。东郭村往北去五十余里就是洛阳城,方圆千里的灾民尽数涌入城中,太守严克己下令闭城自养,每隔三五天由官兵押送粥桶出城赈济,给灾民一口吃食,吊上一口活气。 魏十七见那老农谈吐不俗,颇有见识,好奇心起,跟他多聊了几句。那老农扯得兴起,唾沫‘乱’飞,也不瞒他,自承年轻时读过几天书,膝下有三子,老大老二碌碌无为,在家务农,老婆孩子热炕头,老三是个聪明人,在洛阳城中做小本买卖,这些年积攒了一些银两,手头还活泛,本打算接了老父亲进城去安享晚年,没想到严太守一声令下,就此绝了他的念想。 二人站在黑地里说了一阵,老农‘抽’了几袋烟,过足了话瘾,告辞而去,魏十七辨明方向,地行潜入洛阳城中。 洛阳是堪比汴梁、长安、建康的大城,北方赫赫有名的粮仓之一,亦是阻挡胡人南下的咽喉要冲,常年驻军。但此时的洛阳城一片狼藉,街头巷尾挤满了逃难的灾民,一个个横七竖八,面带菜‘色’,粗粗望去,足有十万之众。在魏十七看来,再大的粮仓,也养不活这么多张嘴,严克己下令闭城已经慢了一步,城内城外俱是灾民,肚子饿了天王老子也不怕,里应外合闹腾起来,祸事不小。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魏十七进城只为找个地方洗刷一下,洗去一身戾气和血腥气,换身干净衣服,再动身前往虎子沟。然而就在他踏上洛阳朱雀大街的一刻,怀里的山河元气锁跳了跳,蠢蠢‘欲’动,一股桀骜不驯的熟悉气息唤醒了记忆,他眼睛亮了起来,喃喃道:“久违了,原来你也在这里……”(..) 第九节 竹筒倒豆子 钻地,斗殴,茹毛饮血,魏十七折腾得灰头土脸,破破烂烂,跟躺在地上昏睡的灾民差不多。他也不急于寻找那熟悉的气息,径直摸进一户豪宅,取了十来锭金子,回到朱雀大街,挑一家整洁安静的客栈,以金锭开道,要了一间上房,命小二烧热水洗澡,顺便去成衣铺扯几身换洗的衣物来。 客栈的掌柜姓缪,在洛阳城交游广泛,也算是一号人物,他冷眼旁观,那汉子虎背熊腰,来头不正,十有八/九是亡命之徒,金子是赃物,来得容易,花得也爽利。不过有钱的就是大爷,小心伺候着就是,他也不打算捅到官府去,江湖事江湖了,他是做正经生意的,最好置身事外,不要瞎掺和。 一桶桶滚开的沸水倒进澡盆里,一人高的深盆,注满了七八分,不掺半点冷水,魏十七脱得赤条条,跳进澡盆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小二咬着手指瞪口呆,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这还是人吗?杀猪也不用这么烫的水! 缪掌柜把小二赶出去,心下越发了然,以他这双招子这八成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童子功,他越发认定了对方的身份,决意闭口不谈。 魏十七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擦干身体,换上新衣新裤新袜新鞋,从头到脚都是新的,施施然走进饭堂,命小二好酒好肉只管上。 饭堂里点着火烛,光影摇曳,客人只有一桌,是个疤脸汉子,大马金刀,一只脚踩在条凳上,啃着兔头,咂着烈酒,脸膛红扑扑的,嘴里胡乱哼着小调,自得其乐。 洛阳城中虽然粮食紧缺,只要花得起大价钱,酒肉不在话下,无移时工夫,魏十七面前就摆了一壶喷香的美酒,四样下酒菜,牛腱,羊腿,鹿肉,肥鸡,堆得小山也似的,惹人眼红。 那啃兔头的疤脸汉子垂涎欲滴,狠狠盯几眼,喝一口酒,再盯几眼,又喝一口酒。 魏十七慢条斯理喝酒吃肉,不多会,门外蹩进两个帮闲的破落户,探头探脑,觍着脸凑上来搭话,魏十七正中下怀,招呼小二再加两付碗筷,命他们自便。 那两个帮闲一姓赵,一姓刘,都是假斯文,真小人,地头蛇,魏十七以酒肉套他们的话,二人吃得口滑,竹筒倒豆子,把洛阳城的近况和盘托出。 地裂,天崩,中原大地哀鸿遍野,京师汴梁业已沦为一片废墟,当今天子恰好带领文武百官前往东海祭天,逃过了灭顶之灾,不过祸不单行,随之而来的海啸以泰山压顶之势吞没祭天台,活下来的幸存者寥寥无几。 据说许天子在辛岳两名心腹爱将的护佑下,轻车简从奔往昆仑山,恳求仙师出手力挽狂澜,途经洛阳,他们进城歇了一晚,第二天又匆匆离去,当晚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太守严克己和中坚将军房璧放弃了自立的念头,就此死心塌地,为天子守卫洛阳,绝无二心。 洛阳城是幸运的,躲过了天灾,只剩下**,人的问题,总是好解决的,城内的数千官兵足以维持秩序,再不济,城东三十里外的新丰营还驻扎了数万人马,俱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老将,有新丰营在,洛阳安如泰山。 涌入城内的灾民有十万之众,房将军抽调新丰营的老兵进城弹压,暂且安分守己,严太守定下釜底抽薪之计,隔天施一次粥,逢初一月半散一次馍,灾民大多吃不饱,也饿不死,昏昏无力,人但凡有一线希望,总不肯提着脑袋跟官府作对,毕竟那些手持刀枪的兵丁吃得比他们好,造反的话不知要填多少性命进去。 不过城内有十万灾民,城外的灾民更不计其数,洛阳城的富户缙绅都彻夜难眠,生怕有朝一日,饥饿的暴民推到高墙,冲入宅中烧杀掳掠,坏了积攒数代的家业,于是他们联合起来频频拜访太守和中坚将军,奉上古玩珍宝,许以重利,希望把灾民驱逐出城,把危机扼杀在摇篮里,洛阳是高城,是坚城,灾民再多,终究是乌合之众,赤手空拳也奈何不了护城河和城墙。 驱逐灾民出城摆明了要绝他们的生路,严太守担心惹祸上身,促使动乱提前爆发,打着马虎眼推三阻四,没有搭理他们的要求。那些富户缙绅上蹿下跳闹腾了一阵,纷纷偃旗息鼓,不再向太守府请愿,严克己觉得奇怪,遣心腹人暗中打听,骇然发觉,这些天来城内的灾民逐日减少,每过一夜,就有数十人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灾民中都在传,有妖物出没,吃人如麻。 无须驱逐,自有人在残害灾民,难怪那些富户缙绅都不说话了……难怪…… 赵刘二人喝醉了酒,嘟嘟囔囔,你一言我一语,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倒了出来,让人为之侧目,醉汉毫无知觉,缪掌柜一一听在耳中,有些坐不住了,上前劝慰了几句,软硬兼施,将那两个帮闲劝走了。 魏十七斟了一杯冷酒,慢慢喝下肚去,脸上似笑非笑,缪掌柜陪着笑道:“灌了几杯黄汤,瞎嚼舌头,帮闲就这德性,客官不要往心里去。” 魏十七点点头,命小二再上一份酒肉,定定心心吃完了,背着手踱出饭堂,出了客栈,往朱雀大街行去。 一旁的疤脸汉子插嘴问道:“掌柜的,那汉子是什么来头?” 缪掌柜回头望去,见是西街的巴老三,每回来自带一壶劣酒,点两个卤兔头,完了再吃一碗烂糊面果腹的老主顾,便敷衍道:“做生意住店的……” 巴老三有了几分醉意,大着舌头道:“缪掌柜,别打马虎眼了,那汉子一亡命的游侠,到这洛阳城来,八成是干黑吃黑的勾当,小心被他牵连了,赔掉棺材本!” 缪掌柜板起脸道:“巴老三,你也喝多了,赶紧吃了面回去躺尸,胡言乱语说什么哪!” 他瞪着眼睛声色俱厉,巴老三打了个寒颤,稀里呼噜闷头吃面,吃了个底朝天。 缪掌柜被巴老三几句话说得心神不宁,他唤来一个机灵的伙计,咬着耳朵叮嘱了几句,命他撵上去,远远盯着那住上房的汉子,哪里去。 巴老三一一瞧在眼里,嘿嘿低笑着,颇为得意。缪掌柜又瞪了他一眼,取了两只卤兔头,用油纸包了,塞进巴老三怀里,不耐烦道:“钱不用你付了,算我请你,吃完了就快走!” 巴老三揣着温热的油纸包,一溜烟跑了出去,生怕缪掌柜反悔。他心中那个得意,哼着得胜令,摇摇晃晃去找老相好了。(..) 第十节 不灭之躯 快步出门的伙计姓徐,精壮干练的一小伙,得了掌柜的吩咐,双手笼在袖管里,匆匆追了上去,借着四邻的烛火,远远望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沿着朱雀大街往前走,一路走,一路看,十分定心。热门道旁檐下,一溜窝着面黄肌瘦的灾民,一个个东倒西歪,坐的,躺的,靠的,蜷的,凑在一处取暖,眼半开半闭,显然是饿得不行,只等着下一波散粥。 徐伙计心有不忍只有吃饱了的人才有恻隐之心但城内的灾民实在太多了,纵有援手之意,又能救几人?他暗自叹息,稍一分神,再抬头看时,已失去了那人的踪影,他心头一跳,担心误了掌柜的事,加快脚步紧追几步,撵到一条岔巷口,探头探脑往里瞧。 巷子弯弯折折,一眼望不到头,两旁是高墙,黑灯瞎火,一阵阵穿堂风卷来,寒意刺骨,连灾民都远远避开巷口,四下里空无一人。徐伙计裹紧了身上的棉袍,扶着墙壁慢吞吞走进巷子,没走几步,眼前忽然一花,一张血肉模糊的怪脸凑在跟前,皮肉挂在白骨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眼窝冒出两团碧火,咧嘴嘎嘎而笑,露出满口黑黄的烂牙。 徐伙计这一吓非同小可,腿脚酥软,一屁股坐到在地,尖叫道:“鬼啊”声音却在喉咙口打转,低得连自己都听不到。 那恶鬼慢慢张大嘴,嘴角裂开一道血淋淋的大缝,一直延伸至肩头,下颌向前塌下,半个脑袋往后仰倒,打开蠕动的胸腔,露出密密麻麻的利齿,猛地向前一扑,像麻袋装人,将徐伙计一口吞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须臾,头颅恢复了原状,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异状,胸腹鼓鼓囊囊,隐约勒出一个挣扎的人形,那恶鬼摸了摸肚子,双手用力一揉,绞紧胃袋,满腹利齿有力地碾磨着血食,磨成肉糜,榨取精元。无移时工夫,胸腹瘪了下去,恶鬼喉咙咯咯作响,吐出一团衣物残渣,压得紧紧实实,只有拳头大小,如同鹰隼吐出的“毛壳儿”。 完成了最后一步,那恶鬼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舔舔鲜红的舌头,举步寻找下一个目标。他觉得饿,一个还远远不够,他需要吞噬更多的血食,才能让主人满意。 “这就是延命的代价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恶鬼心中一惊,猛地转过身,却见一个眼熟的人影,脑中灵光一闪,恍然道:“原来是你!” 黑龙潭下一面之缘,辈分和大义都压不住他,昆仑派的魏十七,他记忆犹新 时移势易,当年躲藏在潘乘年羽翼下的那个青年,已经成长到必须正视的程度了,尹陌北隐约感到威胁,这威胁像针刺,并不强烈,但无法忽视。 魏十七淡淡道:“关敖已经醒了?” 不称前辈,毫无敬畏,对方的语气让他很不舒服,尹陌北脸上血肉抽搐,洞天真人的高傲穿过了数万年时空,重新回到身上,他冷哼一声,道:“口出狂言,胆子不小哇,说吧,是谁在背后给你撑腰?” 魏十七笑笑,他知道尹陌北曾是洞天真人,修炼“合气术”,以黑龙妖气洗炼肉身,伐毛洗髓,醍醐灌顶,得以长存不灭,不过凡事都有代价,一旦他踏出了这一步,就必须尽弃洞天真人的种种神通,沦为黑龙的傀儡,生杀予夺,永无出头之日。他似乎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或者心里明白却不愿正视,倚老卖老的姿态让人觉得可笑,即便是洞天真人重现世间又如何,这方天地,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言语的试探既浪费时间,又显得无力,他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尹陌北肩头,一触即收。尹陌北只觉眼前一花,避无可避,一点诡异的魂魄之力刺入体内,猛地炸开来,半边身体血肉纷飞,深锁于体内的妖气失去控制,直冲霄汉,黑龙的气息暴露无遗,藏于腹中的三枚肉球亦随之滚落在地,拳头大小,粉白可爱,在地上滴溜溜直转。 人身的精元,尽在这小小的肉球中,一枚肉球便是一人,尹陌北为黑龙收集精元,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的性命。 尹陌北手忙脚乱,急将妖气收拢于体内,白骨节节复生,残破的血肉长出无数肉芽,将身躯再度塑形。 魏十七没有阻止,静静看着他将肉球收起,念头数转,眼神闪烁,低头又抬头,似乎不情愿学乖,又不得不学乖,种种复杂的心态溢于言表,堪比奥斯卡最佳演员,也亏他那张血肉模糊的鬼脸,能做出这许多微妙的表情。 “关敖已经醒了?”魏十七重复问了句,连语气语调都没有稍变。 尹陌北凹陷的眼窝中碧火跳跃,先是微微一缩,接着火焰暴涨,态度亦变得决然,狂暴的妖气喷薄而出,他的心神完全被黑龙占据,失去了自己的意志。 没有退缩,没有畏惧,没有怜悯,没有妥协,只有无尽的杀戮。尹陌北张开双臂,合身扑上前,妖气化作无形的利箭,接二连三射向魏十七。 这个世界有剑修,有器修,有符修,有体修,有鬼修,有妖修,剑修练剑,器修祭器,符修驱符,体修锻体,鬼修炼魂,妖修化形,尹陌北的情况很特殊,以黑龙妖气灌体,重塑肉身,介于鬼修和妖修之间,是绝无仅有的几个孤例之一。洞天真人的种种手段已经离他而去,他赖以仰仗的,唯有不灭之躯和黑龙妖气。 魏十七不避不让,妖气刺入他身体,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五方破晓神兵极度强化了他的肉身,远远超越“金刚”法体,连妖族炼体的极致“琉璃”法体都要逊色三分,黑龙妖气固然霸道,但对魏十七来说,无异于轻风拂面。 尹陌北张牙舞爪扑上前,被魏十七一拳击溃。这一次,魏十七没有留手,魂魄之力喷薄而出,尹陌北无从抵御,连同那三枚精元在内,一并化作漫天血肉。妖气再度逸出,将血肉收拢于一处,缓缓蠕动,试图重新塑形,却被魂魄之力搅散,迟迟未能站起。 “出来吧。”魏十七抬头望向黑暗的深巷。 第十一节 穆鸟儿仲曲蟮 从黑暗中走出的那人,同样是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脸上血肉模糊,眼窝中燃着两团碧火,熟人了,他的外貌轮廓没有太大改变,佝偻着背,不时咳嗽两声,在魏十七他的咳嗽只是一种习惯,而非需要。 毫不令人意外,太一宗风雷殿的供奉盛精卫步上尹陌北的后尘,沦为黑龙的傀儡,换取一具不灭之躯。 他活了下来,又与死去无异。 注视着那团不停蠕动迟迟未能塑形的血肉,盛精卫感慨良多,不是他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短短数十年,魏十七便如流星般崛起,拥有了压制黑龙妖气的力量,相比之下,为了延命,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弄成这副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模样只是旁枝末节,更让人沮丧的是,他失去了原有的一切,再也祭不起一百零八根困龙柱,再也驱不动二十四窍菩提鞭,从此沦为黑龙的傀儡,任其驱使,不得稍离。 不需要再试探了,尹陌北已经证明了对方的立场和实力,他很快就摆正了心态,低三下四坦言道:“妖凤造访黑龙潭,唤醒了黑龙大人,密谈一夜后离去,大人沉睡万年,腹中饥馁,恰逢灾民齐聚洛阳,血食不计其数,便在此休养生息,我等受大人驱使,采集凡人精元,这城内的十万灾民,大抵能补足大人万年的消耗与亏空。” 魏十七点点头,盛精卫久居潘乘年楚天佑之下,比尹陌北识趣多了。他随口多问了几句,发觉盛精卫对黑龙的打算一无所知,地位比奴仆更低下,甚至还比不上傅谛方身边的引路党。一味孤傲,不会用人,不懂得扶持土著,龙和妖凤的行事就知道了,这是天妖一族的通病,难怪在这个世界混得这么惨…… “黑龙关敖现在何处?” “在城北云门山的石窟中。” “那就带路吧。” 盛精卫扫了尹陌北一眼,嗤之以鼻,堂堂昆仑祖师,洞天真人,如今只剩下一团蠕动的血肉,他不知道魏十七是如何做到的,事实证明,放低姿态才能保全自身,做人不可太嚣张。他毫不犹豫,侧转身伸手示意,道:“随我来……”举步往巷子深处行去。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鳞次栉比的洛阳城,一直往北,微光之下,一座大山的轮廓巍然凸显,渐渐接近。 云门山是一座石山,并不高,亦不险峻,大河绕山而过,洛阳城依山而筑,山河城相依相辅,浑然一体。云门山上建有大小近百座寺庙,往日里香烟袅袅,暮鼓晨钟,礼佛的信徒不计其数,施舍的钱财如云如雨,自从天灾降临后,日月隐退,天地无光,吃食极度匮乏,佛祖不能保佑什么,寺庙之中除了少数僧侣固守外,大多散入洛阳城中化缘,为一口果腹物奔走不休。 当年佛陀初兴之时,云门山的僧人为弘扬佛法,四处募得钱财,聘请手艺高超的匠人,在后山开凿石窟,雕造佛像,绵延数十年,时至今日,建成了一十八大窟,三十六小窟,上万座石佛的胜景,其中著名的石窟有老龙洞,菩提洞,九阳洞,万佛洞,莲花洞。 黑龙关敖正寄身于最大的石窟老龙洞中。 云门山笼罩在黑暗中,山路崎岖难行,庙宇的香烛光芒暗淡,盛精卫当先引路,如幽灵般飘荡,足不点地,穿行在山崖间,径直来到后山的老龙洞。 站在洞口,魏十七嗅到了黑龙的气息,近在咫尺,充斥着狂暴侵蚀凶戾混乱,司徒凰说“姓关的脾气不好,没什么脑子”,现在想来,她似乎在暗示“那条长虫”喜怒无常,不能以常理视之。 “谁在外面?滚进来!”老龙洞内响起一声暴喝,回声嗡嗡不绝,盛精卫脸色大变,双膝一软,竟瘫倒在地。 “真是个暴躁的家伙……”魏十七摇摇头,意识到跟关敖心平气和地交谈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有些人喜怒无常,天生就难以沟通,他必须做最坏的准备。 盛精卫抖抖索索蜷缩在地,双手抱头,似乎承受着痛苦的折磨,一代人精落得如此下场,比起潘乘年和楚天佑,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正主就在眼前,虾兵蟹将可以无视了,魏十七举步上前,踏入了老龙洞。 洞内空旷幽暗,石佛的轮廓高大宏伟,黑暗之中,一双橙黄的眼珠如灯,如豆,死死瞪着自己,妖气肆虐,充塞了每一寸空间。 黑龙关敖并没有躲在石窟最深处,相反,他大大咧咧,距离洞口不过数丈,不像那些恪尽职守的关底老妖怪,自恋而矜持。 魏十七抛出一张青灯符,冉冉升在空中,照亮了整个洞窟。他第一眼是九座大佛,正中主佛为卢舍那,释迦牟尼的报身佛,脸颊丰满圆润,双眉弯如新月,秀目下视,圆融和谐,安详自在,两旁伫立着迦叶阿难菩萨天王力士,神情各异,栩栩如生。 在卢舍那的左臂上,蹲着一个黑壮汉子,双腿叉分露出裤裆,面目粗犷,满头乱发,双手微微颤抖,似乎控制不住冲动的情绪。 “你就是魏十七?”他开口问道,声音急促而低沉,尾音却带上一丝尖细。 “不错……” “穆鸟儿说你是仲曲蟮转世,连血脉都没彻底觉醒,转个什么世?狗屎!扯淡!吊!”关敖激动地挥舞着胳膊,骂骂咧咧,满口喷粪,像极了粗鄙的庄稼汉。 穆鸟儿,仲曲蟮——魏十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穆鸟儿是妖凤穆胧,仲曲蟮是巴蛇仲偈,那么司徒凰是怎样反唇相讥的?关长虫?很有可能! “他***,你敢伙同穆鸟儿骗老子,该死!”关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猛地站起身,挥掌拍出一团黑水。 黑水漂浮在空中,缓慢地变幻着形状,将一切光亮尽数湮灭,高悬于老龙洞中的青灯符闪了几闪,骤然熄灭,浓稠的黑暗吞没了一切。 是不是巴蛇转世很重要吗?司徒凰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不过有一点,魏十七是明白过来了,黑龙关敖脑子有问题。(..) 第十二节 一道黄泉玄水 在魏十七的认知里,穆胧孤高,阮青悲悯,魏云牙豪迈,郭奎念旧,他们神通不一,性情各异,骨子里却都有自己坚守的骄傲,他一度以为这会是天妖的共性,然而黑龙关敖打破了他的观感,他毫无理性,简直就是个没脑子的疯子! 老龙洞陷入一片漆黑,魏十七心念微动,魂魄之力涌入双眼,天地万物染上了一层绿色的辉光,纤毫毕现。 但见关敖双腿一蹬,从石佛左臂高高跃起,抬手就是一拳,洞内妖气一扫而空,尽数涌入拳锋,关敖的拳头充气般迅速膨/大,鼓胀至成人脑袋大小,狠狠砸向魏十七的胸膛。 黑暗之中,拳去无声,魏十七却窥得分明,他心中转过数个念头,最后亦是一拳击出,后发先至。 拳撞拳,硬碰硬,关敖大吼一声,骨节噼啪作响,皮开肉绽,白骨寸断,胳膊软绵绵垂下,魏十七顺势挺拳击中他小腹,巨大的力量席卷而至,脏腑尽碎,后背鼓起一个大包,血肉飞溅而出,溅了卢舍那一头一脸,慈悲之色转为狠戾。 区区硬伤,对黑龙来说只是癣疥小患,不足挂齿,但魏十七那一拳所蕴含的魂魄之力,却激起了当年的刻骨仇恨,如果说之前有几分故作癫狂,有意掂掂对方的分量,此刻黑龙早将妖凤的暗示抛在脑后,彻底陷入疯狂。 下一刻,地动山摇,老龙洞炸开,云门山坍塌,黑龙现出天妖原形,百丈身躯,堪比山岳,盘踞在洛阳城北,上颚抵天,下颌着地,张开大嘴只一吸,便将数万灾民吞入腹中。 魏十七闪身避其锋芒,双足没入乱石中,岿然不动,待黑龙合拢大嘴,四下里搜索着对手的身影,他趁机电射而出,在其硕大的身躯上连击数拳,开山裂石,将坚实的鳞甲击得粉碎,造成巨大的创口,对黑龙来说,却如蚊虫叮咬,无法伤其根本。 黑龙的身躯是如此庞大,若不能攻其要害,终是徒劳,任你用尽力气,砸它千百下,又能伤到多少? 魏十七想通这一节,足踏虚空,三步并作两步登上黑龙的身躯,朝头颅奔去,蓦地脚下一滑,却见黑龙翻身甩尾,一片巨大的阴影当头压下,劲风肆虐,将方圆数十丈虚空禁锢。魏十七闷哼一声,颅顶,后颈,右臂腋下,脐上三分,左腿膝弯,五处“魂眼”骤然亮起,将双肩一摇,暴喝一声,挣脱束缚,跳下龙躯,顺势没入土中,施展地行术远远遁逃。 黑龙甩尾击地,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震波滚滚而去,云门山夷为平地,洛阳城内屋舍尽数坍塌,大地居中裂开一个深坑,犹如天神踏下擎天巨足。 魏十七身在地下,被震得七荤八素,耳畔嗡嗡作响,身不由己坠入坑中,单臂攀住一块巨石,灰头土脸,模样十分狼狈。 “他***!”他吐出口中的沙土,笑骂道,“该死的长虫!以为显出原形就奈何不了你了……”他催动魂魄之力,再度蹈空而起,黑龙庞大的身躯,如一只小小的蚊虫扑将上去,举起右拳狠狠砸下,半条胳膊深深没入鳞甲之中。 一开始,黑龙恍若不觉,但数息后,创伤处发黑腐坏,皮肉深深凹陷,黑气朝四下里迅速蔓延,鳞甲之下,妖元精血被源源不断抽去,它发出惊天动地一声怒吼,着地乱滚,魏十七却如附骨之疽,甩都甩不掉。 那一点点创伤,可以忽略不计,流失的妖元精血,也可以忽略不计,但关敖第一次感到惶恐,仿佛大敌临头,令它忌惮不已。它从烟雾中掉转脑袋,张口奋力喷出一道黑水,甫一落地,便化作一片浩瀚的大湖,节节攀高,将龙躯淹没。 这水并非凡水,而是它从上界带来的一道黄泉玄水,配合黑龙蒸海功,有无穷妙用。 魏十七皱起眉头,不敢让黑水沾身,奋力将右臂拔出,蹈空而走。在他右拳食指和中指的指缝中,露出一小节阴锁的鱼口,一张一翕,汲取了充沛的妖元,似乎颇为喜悦。 不过对山河元气锁来说,黑龙的妖元精血太过浑厚,弱水三千,只能取一瓢。 黑龙浸入黄泉玄水之中,伤口须臾愈合,它施展大神通,黑水翻滚,冉冉升起,托着它巨大的身躯飞到空中,吼声如雷,暴雨从天而降,将遮蔽天日的烟尘驱散,露出乌云滚滚的苍穹。 黑龙目露凶光,探出利爪一指,蓦然间一声雷响,天雷劈中魏十七,从头到脚淹没在耀眼的电光中,竟无从躲避。 一道雷灭,第二道接踵而至,第二道灭,第三道生,接着是第四道,第五道,依青黄赤白黑五色,是为五色劫雷。 魏十七遍体被雷火洗炼了一遍,衣衫尽毁,手脚发麻,他仰天吐出一口白气,凝而不散,箭一般射出十余丈。 黑龙见五色劫雷奈何不了对方,心下也有些惊骇,当即将身躯一卷,正待再下杀手,忽听得天地间一声巨响,洛阳城的废墟中裂开一个巨大的“十”字形沟壑,向四方无限延伸,大地在颤抖,遥远的东海掀起滔天巨浪,吞没了大片陆地。 魏十七脸色大变,顾不得向黑龙下手,双足凌空一蹬,疾射向远处,凌空翻了数个跟头,一头扎进地下,全力催动魂魄之力,远远逃离洛阳城。 黑龙卷起滚滚黑水,下意识仰头望去,却见南斗六星止剩其五,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浮出乌云,光芒万丈,须臾,天机星摇摇欲坠,化作一个偌大的火球,当头砸下,瞧它坠落的位置,正是洛阳城! 黑龙终于明白那魏十七因何仓皇逃窜,不是畏惧自己通天彻地的手段,而是暂避天威! 以黑龙之强,亦不敢抗拒星陨,它大吼一声,摇头摆尾,遍体鳞甲片片倒竖,黄泉玄水汩汩沸腾,蒸作滚滚黑云,龙躯剧烈颤抖,缩为丈许长,腾云驾雾,急投东海而去。 片刻后,天机星陨落在地,以洛阳为中心,方圆千里,生灵绝迹,浓厚的烟尘卷向高空,天地昏暗如夜,酷寒如冬。 星河倒悬,九州陆沉,末日悄然已至。(..) 第十三节 今朝有酒今朝醉 星陨之力,无人能够硬抗,魏十七仅被余威‘波’及,便身不由己弹将出来,像一颗草芥,在沸腾的大地不停翻滚,他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催动魂魄之力护住要害,任凭天地伟力将自己一忽儿抛向高空,一忽儿埋入山岳,撞得七荤八素,遍体鳞伤。[千千小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最新章节访问:.。 皮开‘肉’绽,筋断骨折,脏腑搅成一团,七窍淌出黏稠的鲜血,短短数月间,连续两次徘徊在鬼‘门’关,是运气不佳,还是命运使然?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剧烈的撞击把记忆排挤出脑海,到最后只剩下一副画面,南方温暖而陌生的城市,一个人生活…… 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过往,刻骨铭心的纪念。 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很久,然后,亮起了一点光。 他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走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肩头斜挎着一只背包,耳孔里塞着耳机,听某个大胖‘女’人唱,听某个高个‘女’人唱,听某个拉丁‘女’人唱,沉浸在忧伤的,深情的,‘激’烈的歌曲里,游离于真实的世界之外。 他看见那个中年男子,在一间租赁的公寓里煮饭,炒菜,饭是杂粮饭,白米里掺了糯米和糙米,菜是菜薹,碧绿生青,在油锅里吱吱作响,黑‘色’的豆豉像附在菜叶上的虫卵。 他看见他独自一人吃饭,吃两口饭,夹一筷子菜薹,他的鬓角有了白发,他的眼珠昏黄浑浊,他的牙齿染上了黄黑的茶垢,他的牙龈萎缩,‘露’出灰黑的结石。 他看见他刷锅洗碗,用陈旧的紫砂壶泡上一壶热茶,打开电脑,看一群穿着‘露’脐装超短裙的青‘春’少‘女’蹦蹦跳跳,唱着一句都听不懂的歌谣,青‘春’扑面而来,而他报以淡淡的苦笑。[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他看见他靠在‘床’边,捧着一本书,凑在台灯旁,安安静静看着,窗外夜‘色’如水,灯红酒绿,他一页接一页,一本接一本地看,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刻,只有沉浸在别人的世界里,才能够忘记自己。 然后,他醒过来了。 魏十七睁开眼,静静躺着,任凭回忆把他淹没。 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他并不打算改变什么。回忆安抚他的心,给他以力量,生命是永不回头的时间箭,他活在过去的时光里,无视眼前的一切。 那些清晰的影像渐渐淡去,永夜的黑暗铺天盖地袭来,世界重新呈现在眼前,他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不过,游戏还在继续,他愿意玩下去。 魏十七笑了起来。 他走得还算及时,远离天机星坠落的中心,虽然受了点伤,将养个一年半载也就没事了,至于黑龙那狼犺货,逃是逃得出来,估计吃了大苦头。魏十七动了拣便宜的心思,顶着滚滚烟尘,漫无目标地搜索了数日,没发现黑龙的踪影,连妖气都没嗅到分毫,只好断了这个念头。 他没有觅地养伤,一路地行,马不停蹄,赶往东溟城。 在他离开的日子里,东溟城陷入了一片‘混’‘乱’,前后两次星陨造成的冲击‘波’及到每一个人,惶恐不安的除了凡人,连修士都未能幸免 。末世的传言不知从何而起,长了翅膀,传遍每一个角落,说的有鼻子有眼——七杀星陨,是地裂在先,星陨在后,天机星陨,是地裂与星陨几乎同时降临,南斗六星还剩其四,下一次天灾不会有任何征兆,躲是无处可躲的,人烟城池也好,荒山野地也好,海外仙岛也好,没有任何差别,星辰陨落何处,只能听天由命。 更何况,南斗六星尽数陨落,就是天灾的终结吗? 粮路已经断了,中原拌遍野,自顾不暇,再也没有粮船抵达赤星城,悲观的情绪四处蔓延,秩序渐趋于崩溃,好在赤星城有陈素真和曹近仁大力弹压,再加上辅国将军欧阳泉鼎立配合,除了粮价飞涨外,还没出什么大‘乱’子,打砸抢烧‘奸’/‘淫’掳掠多被扼杀在萌芽状态,但东溟城中的万千修士多是桀骜不驯之徒,局势日渐变得不稳,一些底层的亡命之徒,在幕后黑手的指使下,开始冲击肆廛,寻隙挑事,试探着上层所能承受的底线。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在寻常时节,挑衅城主定下的规矩无异于自取灭亡,但在天灾的威胁下,今朝有酒今朝醉,只求一时快意,‘性’命可以轻抛,这样的想法逐渐蔓延开来,并且影响到了上层。 背后没有势力撑腰的肆廛受到冲击,陆续关闭,“一斛珠”、柜坊和赤星功德殿亦少人问津,反倒是银钩坊和沉默之歌日益红火,一掷千金,但求享乐的大有人在,他们试图回避随时可能降临的灾难,醉生梦死,借醇酒‘妇’人麻痹自己。 这些人中,有昆仑弟子,也有旁‘门’散修,有落拓新手,也有元婴高人,凡人的弱点,在他们身上变得越来越明显。 局势严峻,城主迟迟没有现身,变‘乱’在即,秦贞、褚戈、陆葳、邱天、古齐云分别代表城主一脉、昆仑嫡系、昆仑旁支、南蛮三宗、散修盟会,坐下来商议应对之策。褚戈力主东溟城不能‘乱’,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举,眼下之计,由五方势力召集人手,轮番巡视,如有‘奸’徒作‘乱’,当施以雷霆手段,合力斩杀,杜绝隐患。 秦贞无可无不可,陆葳唯褚戈马首是瞻,邱天和古齐云面面相觑,觉有褚戈这一举措,显然是针对南蛮三宗和散修盟会。不过话说回来,他二人手下的修士最是冗杂,天灾之下,破罐子破摔的大有其人,谈到“治下”,他们实在说不出什么硬话来。 管好自己的人,至不济,管好自己的狗,免得被一锅端,哭都没处哭去。 褚戈的应对可谓及时,在他的铁腕镇压下,东溟城的局势渐渐平稳下来,然而“高压手段”治标不治本,压迫越久,反弹就越猛,褚戈忧心忡忡,不知道这样的“平稳”能维持多久,他心中没什么底。 在这样一种局势下,魏十七回到了东溟城。 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连褚戈都暗暗松了口气,他突然发觉,若魏十七撒手不管,他还真没把握完全掌控东溟城。 秦贞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有正事,也有闲话,一开始正襟危坐,说着说着,靠在他怀里,玩‘弄’着他的手指,低声细语。大部分时间,魏十七扮演了“嗯嗯呀呀”的倾听者,只在几个关键之处,才打断她多问了几句。 不知是什么缘故,秦贞隐隐觉得,这一次远道归来,他变了很多。 秦贞之后,褚戈跟魏十七长谈了一宿。 第十四节 上苍馈赠的礼物 接天岭太乙谷,金三省从入定中醒来。..按时节推算,本该是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但天空被浓密的烟尘笼罩,四季只剩隆冬,寒风肆虐,不见天日。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他轻轻抚摸着膝头的飞剑,若有所思。 二尺七寸长的一柄飞剑,藏于鞘中,不露锋芒。这柄剑是阮师亲手交给他的,叮嘱他用心祭炼,切莫辜负祖师的遗物。所谓剑种易得,飞剑难求,剑修择剑,飞剑亦择主,愈是强大的飞剑,对主人的选择就愈挑剔。幸运的是,阮师郑重其事传下的这柄飞剑与他两相契合,甚至可以说浑然天成,祭炼之时从心所欲,无不如意。 但他心中总有些隐约的缺憾,似乎少了什么。 阮师全力栽培他,东溟城的灵丹妙药流水般送到他手中,金三省被药力逼着一路狂奔,突飞猛进,顺利突破了剑气关,不等修为稍加巩固,便向着剑丝关推进。金三省隐隐觉得,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很多事阮师没有明说,但他感觉得到。 地裂横贯昆仑山,南斗六星从天而降,人间疮痍,民不聊生,他的预感得到了确认。 金三省将飞剑收入剑囊,起身离开太乙谷,沿着山路走出接天岭,径直来到赤星城中。 师承昆仑,长老之徒,怎么说都是神仙一流的人物,可金三省并不喜欢东溟城。也许是从底层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缘故,他对凡人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跟高高在上的“同类”打交道,反倒是一种负担。虽然在柜坊的那些日子,他长袖善舞,左右逢源,能够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但他内心深处,更愿意在赤星城的大街小巷闲逛,品尝世俗的食物,跟凡人聊天。 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担忧,恐慌,焦躁,疯狂,负面的情绪弥漫在城池的每一个角落,撕去温情脉脉的伪善面具,人心的脆弱和自私暴露无遗,让他为之惋惜。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生命是上苍馈赠的礼物,得到固然欣喜,失去也无须留恋,能够到这个世间走一趟是一种幸运,而亲眼目睹末日的降临,更是幸运中的幸运。 黑暗的天空下,街道冷清,烛火亮起点点微光,城池投下浓厚的阴影。金三省走了一阵,觉得寒碜得慌,一歪腿,拐进常去的那家兴福酒楼。掌柜的姓杨,见到熟客,脸上堆满了笑,欢天喜地将他迎入内,好酒好菜亲自伺候着,拐弯抹角打听这场祸事什么时候过去。 山中修行甚是清苦,金三省每隔数月便到赤星城中逛一圈,散散心,到兴福酒楼喝几杯淡酒,吃两口人间的烟火食,权当是缅怀过去,不忘出身。一来二去,他跟掌柜的熟稔起来,杨掌柜知道他是东溟城的修士,特意为他留了雅座,加倍小心伺候着,得了不少钱财,也因此跟金三省结下了一份善缘。 金三省瞅了他半晌,提点道:“你这家酒楼,还有金银细软,能出手就出手,越快越好,都换成耐饥易携带的干粮吧……” 笑容凝固在杨掌柜的脸上,仙师这是在暗示他,天灾将绵延不绝,直到世界尽头,家当资产会在不久的将来变得一钱不值,有口吃食,活下去,保全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要做到这种地步吗……”他的声音在颤抖,心在滴血,失落和沮丧溢于言表。 金三省喝完杯中酒,留下一锭金子,飘然而去,没有再多说什么。兴福酒楼,杨掌柜,言尽于此,情分也尽于此。 他独自一人走在赤星城的街头,不无眷恋和惋惜,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在跟这座城池告别,也在跟自己的一段过去告别,他有强烈的预感,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了。 金三省花了一天一夜,踏遍赤星城的每一个角落,回想他刚来到这里时,二丫丢给他一串铜钱,他高高兴兴拣起来,买了四个实心大馒头,吃得饱饱的,喝了半桶甘甜的井水,在某个避风的屋檐,蜷缩着度过自己的第一天。 那一幕,像做梦一样。 第二天清晨,他披着满身风霜,回到了接天岭太乙谷,闭关修炼青冥诀。 在金三省闭关期间,魏十七回到了东溟城。 归来的途中,他权衡利弊,思忖再三,对未来有了一个初步的设想,至于能不能挽狂澜于既倒,他没有把握,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事有轻重缓急,魏十七先到太乙谷见了阮静一面,询问金三省的近况。秦贞把他的口讯带回太乙谷,阮静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用心,将炼妖剑交给金三省,不惜一切代价练成剑灵,这显然是打算重起镇妖塔,她当即不遗余力地督促金三省修炼青冥诀,勇猛精进,哪怕根基打得不够扎实,也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接连破关。 让人诧异,又在情理之中的是,金三省修为突飞猛进,每一步却走得稳稳当当,丝毫没有错失什么。 当年运筹帷幄的旗手,如今沦为任人摆布的棋子,有朝一日,金三省记起前尘往事,又会作何感想? 魏十七低头沉思片刻,告诉阮静时日所剩无多,能否挽救这方天地,维系于金三省一身,镇妖塔重现世间,山河元气锁抽取妖元反哺天地,是他们唯一的希望。若事不谐,他们只能抛下整个世界,独自逃生。 这是魏十七第一次向她坦言自己的打算,猜到他的心思和听他亲口说出完全是两码事,局势真的已经崩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吗?阮静心中一片茫然。她忽然想起了生母,首穷天狐,天妖阮青,当年她为了解救矢志不渝追随她的族人,舍身投入镇妖塔,以妖元回馈天地,从此再也没有出来。这一切,值得吗? 魏十七摸摸她的头,安慰道:“不管怎样,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阮静抓住他的手,在自己脸庞贴了一下,推了他一把,让他去忙自己的事,来日方长,她不需要抚慰。魏十七“呵呵”一笑,抛下所有心思,衣袖飘飘,蹈空踏入东溟城,与秦贞和褚戈先后谈过,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 陌北真人瀑流剑,洞天至宝藏鬼城,东溟城足以留下这个世界的种子,将希望留到最后一刻。(..) 第十五节 最后的独裁者 魏十七的归来如定海神针,将不安的氛围一扫空,城主一脉的势力不用去说他,有了主心骨,连腰板都硬了几分,褚戈和陆葳下意识松了口气,寄希望他能拿出个主张来,解决眼下的难题。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魏十七在赤星城和东溟城走了一遍,走马观花,大概。千万年来,每当末日降临,人心所想大抵相仿,修士与凡人并没有太大差别,他能够设想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一切,求生,绝望,失控,堕落,疯狂,一步步滑落深渊,黑暗的世界和黑暗中的人性光芒,然后从废墟中重新开始新一轮的轮回。 还能有点新奇的东西吗? 心血不断来潮,不详的预感愈来愈强烈,天地发出最严厉的警告,魏十七长长叹了口气,心知留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多。 三天之后,魏十七在沉默之歌设宴,列席的宾客有阮静,秦贞,成厚,陈素真,朴天卫,褚戈,陆葳,邱天,古齐云,都是各方势力的核心人物,罗刹女提前将沉默之歌清场,叮嘱女儿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伺候着,切莫有失。 这一刻,东溟城平静得就像一座“圣城”,连最桀骜不驯无法无天的狂徒,也收敛起棱角,等待着什么。 众人猜测魏十七有要事宣告,关系到东溟城的未来和彼此的利益分配,没什么心思吃喝,酒略沾唇,食不知味,妖娆美女过眼,心中都有些忐忑。天灾**,暗流涌动,局势是如此棘手,他会施以怎样的手段,妙手回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习惯于放弃思考和挑战,开始紧紧追随魏十七的脚步? 酒过三巡,魏十七挥挥手,命罗刹女把女儿们都带出去,将门掩上,然后拿起筷子敲了敲桌子,道:“入我城来,守我规矩,我不在东溟城中,由秦褚陆邱古五位合议,便宜行事,很好,今后就以此为定例,不在变更。” 褚戈与陆葳对视一眼,心知魏十七借此时机,着手布置后事,移交权力,五方势力强弱分明,留下了合纵连横的机会,增加了许多变数,对昆仑派来说,占得五分之二的席位已是极限,留下相对弱小的南蛮三宗和散修盟会,充分表达了公允和诚意,他们自然乐见其成,连朴天卫都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微微颔首。 邱天和古齐云又惊又喜,这摆明了是将东溟城交于五人共同掌管,对南蛮三宗和散修盟会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分一杯羹的好机会,甚至是强势崛起的好机会。至于成厚和陈素真二人,虽然觉得这么做颇有些太阿倒持授人权柄的意味,但在魏十七的积威下,屁都不敢放半个。 秦贞以手支颐,神游物外,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在众人眼里,她只是魏十七的傀儡,一个没有想法,心甘情愿的傀儡。然而褚戈却楚,他这个徒弟是聪明人,也是洒脱人,东溟城对她来说比不上魏十七的一个微笑,她刻意选择置身事外,正是不愿沉溺太深,以至于无法脱身。 阮静眼珠滴溜溜转,瞧瞧这个,瞅瞅那个,觉得十分有趣。早在魏十七把“柜坊”交由“董事会”掌管时,她就猜到这样的尝试迟早有一天会推向整个东溟城,一人独断的时代终将过去,取而代之的是合议,是表态,是交换,是妥协,魏十七将是最后的独裁者。 魏十七道:“末日已经降临,地裂,星陨,海啸,汴梁和洛阳都毁了,中原死难无数,许朝完了,下一个也许就会轮到东溟城。不过东溟城不同于汴梁和洛阳,这座城池是洞天至宝瀑流剑幻化而生的鬼城,当年太一宗灭门一战,瀑流剑在楚天佑手中受损,剑内洞天亦残留无多,这些年得地脉之气滋养,尽复旧观,亦足以护佑天下修士。” 众人身处东溟城多年,或多或少些端倪,此刻听魏十七一一道来,无不感到震撼。 “星河倒悬,九州陆沉,天下虽大,无处能够幸免,中原已两度遭受星陨,反倒最为安全,我打算将东溟城迁往星陨之地,暂避天灾。连涛山距离东海不远,恐受海啸侵袭,洛阳城在中原腹地,已被夷为废墟,方圆千里生灵绝迹,正好安置东溟鬼城。” “从明日起,赤星外城的凡人可陆续迁入东溟内城,听其自便不强求,从此仙凡混居,规矩如一,再无内外之别。天灾之下,凡人也罢,修士也罢,自当戮力同心,相互扶持,如有人不愿,请止步于东溟城外,莫谓言之不预。迁民之事,由成厚陈素真陆葳三人统筹,内城的修士,由褚戈邱天古齐云三人安抚,昆仑嫡系和旁支,如不欲留人门,不妨一并迁至东溟城中,前往中原避难。” 不留人门,意味着弃下祖师开创的基业,将历年历代的珍藏尽数投入东溟城,断绝传承,数典忘祖,魏十七的提议究竟是出于公心,还是暗藏祸心,一时间谁都白。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昆仑掌门朴天卫,何应对,朴天卫在众目睽睽之下捻着胡须沉吟良久,道:“兹事重大,需从长计议。” 众人又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回魏十七,魏十七并不在意,颔首道:“好,此事听凭朴掌门自决。诸位,以十日为限,十日之后,东溟城闭城,迁往洛阳。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言尽于此,来,满饮此杯,今日就此作别。” 众人举杯同饮,各自辞去,沉默之歌只留下阮静和秦贞,一个殷勤地为他斟酒,一个笑靥如花,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是什么意思?” 魏十七喝下杯中温酒,摸摸她的头,道:“意思是,再浓烈的感情,都会变淡薄,唯有利益,才能长久维系彼此的关系。” 阮静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回头望了秦贞一眼,她报以淡淡一笑,提着袖角拎起酒壶,美人似玉,皓腕凝霜雪。 美酒注入杯中,醇香扑鼻,魏十七食指在桌上轻点数下,道:“着小白把火鸦殿迁入东溟城,接天岭上的妖物,如有可观的,一并带来。” 阮静答应一声,道:“那么阖天阵图下的妖魂呢?” 魏十七忖度片刻,“暂且由它去。大浪淘沙,若能熬过这一场天灾,再来收它们。” 阮静将下颌磕在手背上,歪头望着他,叹息道:“数十年匆匆而过,转眼又要离去,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什么时候变得多愁善感了?想太多容易老,开开心心就好。让罗刹女进来,歌照唱,舞照跳——余瑶呢?叫她一起来!”说着,魏十七将酒杯推到她面前。(..) 第十六节 今夜无人入眠 东溟城沉睡在黑暗中。有光的地方,是柜坊六部,是一斛珠,是银钩坊,是沉默之歌,是赤星功德殿,没有光的地方,鬼影幢幢,阴气森森。 今夜无人入眠,修士尽数离开东溟城,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立于高处俯瞰城池,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寂寥的长街上,一个彪形大汉手持竹竿彳亍而行,所过之处,烛火一一消失,东溟城最后的光亮渐次熄灭,比黑暗更浓稠的阴影笼罩了一切,风声呜咽,如泣如诉,多少年了,终于可以不再压抑,不再畏缩,可以纵情一哭,一声悲凉的鬼哭接着一声苍凉的鬼哭,此起彼伏,在永夜的天空下连成一片。 在众目睽睽之下,万千鬼物蜂拥而出,沐浴在冰凉的空气中,嘎嘎悲鸣。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除了七月十五鬼节,三百六十四个日夜,它们藏身于地下,忍饥渴,服苦役,充当鬼王的眼,鬼王的耳,鬼王的嘴,鬼王的手,这一次,压在肩头的大山不翼而飞,它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一回,哪怕不久之后将再度沉沦。 徐壶停下脚步,仰头望向魏十七,干枯的眼窝木然注视着他,仿佛什么都。 魏十七朝他打了个手势,徐壶低下头,张开双臂,脚掌渐渐没入土中,念动咒语,身体与东溟城融为一体,源源不断抽取地脉之气。[千千小说]深埋于地穴中的“四眼”从沉睡中苏醒,微微颤抖着,愈来愈剧烈,忽然向上一跃,朝着徐壶所在的位置游弋而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地脉之气透过重重土石,将徐壶和“四眼”连接起来,徐壶双腿一沉,犹如吊上了七八十个溺死鬼,一点一点没入土中,每下沉一分,身体便与东溟城多融合一分。他脸上流露出不安的神情,若是彻底跟东溟城合体,意志将就此消亡,成为这座洞天鬼城的一部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哪怕是鬼物,也渴望保有自我,但强行抽取地脉之气好比逆水行舟,一旦开始就不能松懈,否则的话,他会以更快的速度坠入深渊。 脚踝,小腿,膝盖,大腿,身体不断下沉,“四眼”却性灵大增,有了挣脱束缚的意图,百般不情愿,进一步,退三步,宛如上钩的大鱼,竭力游回地穴,徐壶绝望地仰起头,伸长双手试图抓住什么,颤抖得像风中枯叶。 关键时刻,魏十七伸出援手,蹈空跨到他身后,五指叉开凌空一抓,周身五处“魂眼”尽皆亮起,魂魄之力喷涌而出,徐壶只觉肩膀一紧,身不由己向上升起,像拔萝卜一般,硬生生钻出地面 。他长长舒了口气,收敛心神,专心致志汲取地脉之气,不再顾及其他。 片刻后,身躯鼓胀了一圈,筋骨被地脉之气淬洗,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力量,徐壶又惊又喜,醺醺然如饮醇酒,连干涸多年的眼窝都隐隐作痒,双目似有复生的迹象。 “四眼”在地下拼命扭动,终是强不过徐魏二人合力,挣扎之意为之一松,倏忽穿透土石,星驰电掣,从徐壶右脚脚心涌泉穴钻入他体内。一股充沛的地脉之气左冲右突,席卷全身,徐壶眼窝一阵剧痛,竟硬生生探出一双手来,五指曲张,掌心赫然长有两只眼睛,神光如电,照彻幽冥。 魏十七“哈哈”一笑,伸手按在徐壶背心,将地脉之气引出,源源不断注入东溟城中。 最先受益的是城内万千鬼物,它们一个个如淋甘露,体型暴增,上下颌“咯咯”开合,尽皆望向魏十七,感恩戴德。片刻后,它们一头扎入地下,肩挑背扛,齐心协力,为主子卖命。 刹那间,狂风四起,雷声隆隆,笼罩苍穹的烟尘破开一个大窟窿,星光和月光再度洒落在东溟城。 地动山摇,城墙向外拓展,空出大片土地,地下的鬼物合力将“炼妖”广场节节抬高,隆起一座巨大的山丘,形同梯田,屋舍商铺客栈酒肆绕坡而筑,一层层鳞次栉比,密密麻麻犹如蜂巢。山丘之下,河道蜿蜒,波光粼粼,黑水穿城而过,三座石桥横跨两岸,倒映在水中,如梦如幻。山丘之顶,喷泉雕像犹在,东面是银钩坊和钟楼,西面是一斛珠和沉默之歌,南北两座大殿遥相呼应,南为火鸦殿,北为赤星功德殿,柜坊六部散布其间,东溟城最核心的几个去处,尽在眼下。 地脉之气继续注入东溟城,山丘开裂,故辙中开,共有八道石阶山路通往山顶的广场,若干山门错落有致,多寡不一,环山有一十八条栈道,靠山一边为屋舍,另一边伫立着四方石桩,雕琢鬼物之形,铁链相接,倚为栏杆。 一开始只是初具规模,在地脉之气的持续灌注下,一石一木,一檐一柱,都变得精雕细琢,井井有条,众人为之惊叹不已,天翻地覆,鬼斧神工,不外如是。 如此浩大的手笔,将千万年积蓄的地脉之气消耗殆尽,徐壶体内“喀嚓”一响,“四眼”碎作数块,化为齑粉,魏十七缓缓收回手掌,负手而立,笑道:“如何?” 徐壶望着城中之山,山下之城,感慨万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星光暗淡,烟尘重新笼罩了夜空,黑暗再度笼罩大地,然而那短短片刻的瞩目,足以让人震撼。东溟城一朝获得了新生,匆匆一瞥,很多人熟悉的影子,心有戚戚山城合一让人想起连涛城,环山栈道让人想起无涯观,三桥飞渡让人想起信阳三桥,黑水映带让人想起赤水崖。 魏十七举步踏上虚空,伸手一招,东溟城中一道剑光冲天而起,稳稳落入他掌中,正是洞天至宝,陌北真人瀑流剑。他将飞剑轻轻一振,东溟城顿时化作滚滚黑烟,涌入飞剑之中,洞天关闭,鬼城消失无踪。 城,山,河,桥,屋,楼,殿,万千鬼物,鬼王徐壶,尽皆收入瀑流剑。魏十七轻弹剑身,嗡嗡而鸣,低声吟道:“混沌从来不记年,各将妙道补真全。当时未有星河斗,先有吾党后有天……当时未有星河斗,先有吾党后有天……洞天真人,果然了得……” 洛阳城中,他虽轻易制服尹陌北,但败在他手下的,并非是那个仗剑纵横天下的洞天真人。往事已矣,今日之天下,沉浮又有谁人定? 第十七节 这是多么残忍 当着一应修士的面,魏十七坦坦荡荡将东溟城收入瀑流剑中,众人在惊叹之余,不无忌惮,一旦入了他的洞天,岂不是任人宰割?但东溟城提供的种种便利又无法抗拒,如何取舍,让人为难。 褚戈目光闪烁,反复猜测着他的用心,却猜不透。易地而处,他无论如何都要把洞天的秘密掌握在自己手里,哪会如此坦荡,公之于众。魏十七想要什么?难道他真的飞升在即了?就算如此,他也应该把瀑流剑传与秦贞,留下一招后手,助她掌控东溟城才对……伤脑筋,真是伤脑筋…… 低头沉吟片刻,魏十七开口道:“都散了吧——明日一早,如有意寄身东溟城中,躲避天灾,到成厚处落籍,炼妖山上柜坊功德殿银钩坊沉默之歌诸派肆廛仍循旧例,各家自行打点,多余的商铺屋舍,或租或卖,交柜坊全权处置。山下的居所,由陈素真拟个章程出来,妥为安置入迁的凡人,不得有失。”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清清楚楚传到每一个人耳边,众人细细咀嚼着话中含义,稍有些头脑的,无不心中一凛。东溟城的崛起打破了门派的分野,宗门传承变得不那么重要,取而代之的是城主一脉昆仑嫡系昆仑旁支南蛮三宗散修盟会等抱团的利益团体,在这些团体中,出身固然意味着捷径,但并非绝对,心性和能力才是晋身的根本,金三省区区一介凡人,经金小蝶推荐进入柜坊,在褚戈手下从学徒一路做到掌柜,转投阮静门下,成为城主一脉的中坚,就是最好的例子。如今,魏十七终于踏出了关键的一步,“落籍”意味着他们在接受东溟城庇护的同时,也将承担相应的责任,比如说,赋税和劳役,宗门将被进一步打散,或许他们从此同属于一个门派,东溟派。 众人各怀心思,各自散去,魏十七将瀑流剑抛给阮静,忽然觉得意兴阑珊,他朝秦贞招招手,道:“陪我走走。” 阮静抱着飞剑,下意识扁扁嘴,欲言又止。她的心有些乱。 寒风呜咽,黑幕障天,秦贞并肩走在魏十七身旁,伸出手去挽住他的胳膊,心情一点点好起来。她絮絮叨叨跟他说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比如说谢景岚带着他的胡人老婆和混血女儿来到了东溟城,老婆不会说汉话,一味微笑,女儿叫乌维,聪明可爱,一副小大人模样,喜欢吃血肠,再比如说中原横遭惨祸,地裂星陨,死难无数,许砺在辛老幺和岳之澜的护佑下赶到东溟城求援,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找不到门路,秦贞有心帮忙,却也无能为力。 魏十七静静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他知道秦贞需要的是倾听和陪伴,她跟余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聪颖,坚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愿意付出代价,也懂得取舍。相对而言,余瑶要更柔弱一些,这种柔弱更多表现在精神上,她有点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坚硬的是外壳,而非内在。余瑶宁愿选择抛弃肉身,投入八女仙乐屏,逃避残酷的世界,读诗,度曲,平静地度过余生,也不愿在尘世挣扎等待。这是她的选择,魏十七愿意成全她,无所谓对错,无所谓为她好不为她好,想清楚了,要去,那就去吧。 说了一阵话,秦贞话题一转,问起飞升的事,魏十七想了想,觉得没必要瞒她,便简略解说了几句。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此界与上界光阴流速不一,飞升上界要经历时光洪流的冲刷,肉身溃败,百无一存。古修士殚思竭虑,不知花费了多少工夫,终于创出了“炼魂神兵”,开魂眼,摄精魂,以魂魄之力洗炼肉身,抵抗时光洪流,得以飞升。 秦贞听得很仔细,也很细心,她问道:“时光洪流冲刷肉身,对魂魄无碍?” “不错,飞升失败的修士,肉身无不溃败,魂魄却完好无损,如以秘术延命,亦可长存于世。”魏十七记起镇妖塔下的黎洄郑尺八刘云霄过源,黑龙潭下的尹陌北和盛精卫,前者依托洞天至宝,后者借重妖气灌体,以不同的方式延续了意识,但毫无疑问,他们都算不上是“人”了。 “飞升失败,魂魄还能夺舍转世吗?” “嗯,按理说可以,不过你要知道——”魏十七竖起一根食指,“首先,夺舍和转世是两码事,夺舍指魂魄强占他人肉身,如同倾水入空瓶,转世指一点神魂不灭,投入母胎重新为人。其次,夺舍谈何容易,你下的修士,有几人夺舍成功?妖族传有夺舍秘术,那是因为它们的魂魄足够强横,经得起夺舍的冲击,换成此界之人,早就魂飞魄散,湮灭于无形了。阮静夺舍卞雅的躯壳,似乎轻而易举,不要忘了她是天狐之女,熬过了血脉觉醒,魂魄坚韧,又有九黎动用镇妖塔相助,这才险之又险,觅得一条生路。至于转世,需抛弃通天修为,泯灭所有记忆,甘受六道轮回,先不谈投得人身有多艰难,退一步,就算侥幸投胎成功,如无师门护佑,重修道术,也只能以凡人之躯,浑浑噩噩,度过碌碌一生,再退一步,即便有人引入师门,资质根骨未必上佳,如若沦为迎来送往打杂服役的下等弟子,饱受白眼,可甘心?转世这条路,其实并不比夺舍容易到哪里去,只有神魂不灭,突破天人之际,回想起前生今世的一切,才算真正实现了两世为人。” 秦贞静静道:“就像金三省那样?” 魏十七停下脚步,诧异地一眼,秦贞向他甜甜一笑,紧紧抱住他的胳膊。 “是阮静告诉你的?” “嗯,阮长老告诉了我很多事,原来你都瞒着我……”秦贞幽幽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 魏十七将她搂在怀里,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金三省是昆仑掌门紫阳道人转世,对吗?” “对,还有呢?” “阮长老夺舍卞雅之躯,炼化山河元气锁,锁住元气,能够随你一同飞升上界,是吗?” “……还有呢?” “神魂摄入八女仙乐屏中,可以穿过时光洪流,不惧光阴之力,对吗?” “……” “你打算带余瑶走,弃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留在这方天地,师兄,你可知道,这是多么残忍!”(..) 第十八节 一语惊醒梦中人 ??? 魏十七捏着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看见她眼角的泪痕,伸出拇指擦了擦,沉默片刻,问道:“……你想跟我走?” “嗯……”秦贞抽抽鼻子,声音里带着哭腔,“不跟你走,我能到哪里去?” “我本打算把东溟城留给你……算了,不说这些。如您已阅读到此章节,请移步到:新匕匕奇中文小說ШШШ.xinЫqi.阅读最新章节你是怎么打算的?” 秦贞任他捏着自己下颌,仰着头,不挣也不闹,道:“既然魂魄可以穿过时光洪流,跟随你一同飞升上界,那我就干脆舍弃肉身,当一名鬼修。阴火洞祖师留下的功法,我已记在心中,只是阴火泉干涸,不知如何才能化去肉身,所以迟迟没有修炼。我本打算……本打算……” “本打算先斩后奏,练了再说?” 秦贞有些不好意思,讨好道:“想过,只是想想罢了,这么大的事,总要先跟你说的……是吧?” 魏十七抚摸着她滑腻的脸庞,心中微微一荡,道:“化骨之苦非同小可,你忍得住?” “不试试,总是不甘心。” “真心想试试看?” “真心的。” “好,我来想想办法。” 秦贞怔了一下,“你不劝我了?你不是要把东溟城留给我吗?” “只要你开心就好,东溟城留给谁不都一样。不过舍弃肉身,只存魂魄的话,终究是麻烦事,鬼修要练到重塑肉身,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 秦贞抿嘴笑着,一颗心几乎要炸开来,这是她努力争来的机会,可以继续留在师兄身边,不离不弃,不用担心“飞升”会把他们强行分开,吃点苦头又算什么。这才是她熟知的师兄——他不是不喜欢她,不在乎她,他只是不把自己的喜恶强加于人,无善无恶,无是无非,无对无错,这样的心性,他应该修炼混沌诀才对。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秦贞眼中神采奕奕,担心了许久的事终于放下,她渐渐平静下来,主动提出要陪师兄喝两杯,庆贺一下,就他们两个。 “这荒山野地的……”魏十七嘀咕了一句,心中一动,搂着她的腰蹈空而起,破空而去,倏忽来到赤星城中,也不挑拣,随意踏进一家尚未打烊的酒肆。 商道断绝,粮价飞涨,赤星城中骚动不安,酒肆的生意并不好,冷冷清清,一个客人都没有。掌柜的姓田,不久前刚刚打发掉厨子和伙计,再撑几日,估摸着也撑不下去了,只好关门了事。他是最早来到赤星城的那批生意人之一,从青做到壮,从壮做到老,早把这里当成故乡,眼睛毒,一眼看出那一男一女不是俗人,提起十二分小心伺候着,命老婆子到后厨准备酒菜。东西不多,倾尽所有,一大盘蒸腊肉,一大盘蜜/汁火腿,一大锅咸鱼豆腐汤,酒是寻常的村酿,谈不上精美,但别有一番乡土风味。 魏十七不甚挑剔,就着腊肉火腿喝酒,酒到杯干,秦贞陪他喝了五七杯,眼角眉梢平添了几分春意。二人两两相对,有一句每一句地闲谈着,过去的已过去,未来的还未来,只有眼下此刻,才最值得珍惜。 过了片刻,田掌柜又奉上一坛村酿,搓着双手站在一旁,惴惴不安,犹豫来犹豫去,鼓起勇气开口向仙师讨个说法,这天灾,还能不能避开。 魏十七不置可否,秦贞看了师兄一眼,动了恻隐之心,小心翼翼指点他,今后若有机会迁入东溟城,千万不要错过。田掌柜的一头雾水,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不过他始终没想明白,小小的凡人,怎么会有机会迁入仙城。 到底是年岁大了,撑不住瞌睡,不知不觉,田掌柜趴在柜台上小睡了片刻,惊醒时,二位仙师已不知所踪。桌上空杯空盘犹在,酒壶更是空空如也,柜台上留下了一锭黄金,提醒他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做梦。 田掌柜洗了把脸,收拾起杯盘,沏一壶浓茶,还没喝上两开,忽听得门外有官府的差役“当当当”敲锣,敲得震天响,扯直了嗓门嚷嚷,说什么为避天灾,东溟城将于十日后徙往中原,如有人欲同往,可及早迁入内城,并招呼众人到官衙前观看榜文。 田掌柜心中打了个咯噔,匆匆忙忙跑出酒肆,紧赶慢赶来到官署衙门的八字墙前。他来得还算早,抢到了最前头,墙下一溜燃着火盆,火光熊熊,照得四下里如同白昼,墙上新张贴了榜文,内容与差役所言大抵相同。 身后围观的小民七嘴八舌,田掌柜侧耳倾听,众人对于搬迁一事,颇有疑虑。中原天灾盛行,昆仑山乃仙境……东溟为鬼城,生人不宜……时限太过仓促,家业难以变卖……故土难移,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仙凡混居,多有不便……一二三四五六,你一言我一语,总之,谁都拿不定主意。 田掌柜听了半晌,觉得众人所言都有道理,一动不如一静,似乎没必要冒这个风险,但他忽然记起昨夜仙师所言,一颗心跳了数跳,知道自己是魔怔了,犯糊涂了,当下挤出人群,一路小跑着赶回酒肆,叫老婆子赶紧收拾细软,准备迁入东溟城避难。 田掌柜膝下无子,止有一个女儿名蕉,貌比无盐,尚未嫁人,见老父如此慌张,急忙问明了原因,思忖片刻,忍不住道:“爹爹,女儿听说兴福酒楼的杨掌柜早就将酒楼贱价变卖,高价收购米面干货,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一语惊醒梦中人,田掌柜哪还不明白,用力一拍大腿,懊恼道:“女儿,你怎地不早说——这下子亏大了!” 田蕉笑了起来,道:“爹爹若早知道,可会学他的样,将酒肆贱价变卖了?” 田掌柜顿时为之语塞,不过女儿的话让他拿定了主意,榜文一出,人心惶惶,他也无处变卖家当,只求不要错失了仙师所说的“机会”,就上上大吉了。 三人一齐动手,收拾了金银细软,贴身收藏。田蕉心细,下厨烙了几十张饼,用包袱裹好,又取了一坛咸菜,连同米面腌货在内,一并放在小车上。田掌柜里里外外兜了一圈,心中着实有些唏嘘,田蕉催促了几声,他恋恋不舍锁上门,推起小车,一行三人朝东溟城行去。 旁人还聚在官衙前看榜文,议论纷纷,田掌柜一家已经收拾妥当,干净利索地踏上了行程。 第十九节 两头大叫驴 厨子伙计都已经遣散了,田掌柜只要亲自推车,推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老婆子和‘女’儿毕竟是‘女’流之辈,没什么力气,只能搭把手,田掌柜几次想丢掉点东西,又百般不舍得。[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79xs.- 街道上人来人往,不是去官衙的路上,就是从官衙回转的路上,像田掌柜这样听风就是雨,弃下家产,带着不多的细软贸贸然赶往东溟城的,寥寥无几。相熟的街坊邻居啧啧称奇,田掌柜一向沉稳,怎么一把年纪,越活越回去,反倒冲动了一回,还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侃,老田既然赤膊逃难,何不把酒肆送与他家,多少还值两钱。田掌柜面红耳热,尴尬万分,借着推车掩饰自己的狼狈,还是‘女’儿田蕉沉着冷静,丝毫不为所动。 行一程,歇一程,距离东溟城已经不远了,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田蕉远远望见有人赶着大车,不慌不忙朝前走,坐在车驾上的那人是个中年汉子,五短身材,顶着一头蓬草也似的‘乱’发,身披老羊皮袄,有一搭没一搭甩着长鞭,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田蕉认识他,他是兴福酒楼杨掌柜的远房亲戚,小名瓠子,在后厨打下手,勤快人,磨得一手好刀,赶得一手好车,就是饭量大,堆尖的饭碗,一顿要吃三四碗,还嚷着不够。拉车的是两头大叫驴,膘‘肥’体壮,‘毛’‘色’光泽,每走一步,健硕的肌‘肉’在皮肤下滑动,让人赏心悦目。只有吃饱了的驴,才会这么滋润,看来杨掌柜收罗的粮草多得吃不完,生怕惹人眼红,尽多尽少只喂牲口了。 田掌柜叹了口气,杨家有两头大叫驴,两头驴,一辆大车,他却只能五筋狠六筋,拼着死力气推车。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不过转念一想,比起那些还在犹豫不决的凡夫俗子,他算是幸运的。 田蕉看了父亲一眼,小跑着上前,跟瓠子打个招呼,瓠子把驴车停下,杨掌柜掀开布帘探出头来,张望了几眼,跟田蕉‘交’谈数语,叮嘱了瓠子几句,田蕉施礼相谢。 瓠子跳下车驾,麻利地卸下一头大叫驴,牵到田掌柜的小车前,拴上驴,把缰绳‘交’给田掌柜,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田掌柜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轻轻捶着酸疼的后腰,老脸笑容可掬,待‘女’儿回来,纳闷地问道:“咋回事?这是咋回事?” 田蕉扶着老娘坐上小车,轻描淡写道:“我跟杨掌柜说,有两位相识的仙师指点我们去东溟城,莫要错失了机会,他便主动把驴子借给我们,结个善缘。” ‘女’儿丑虽丑,脑子却灵光,田掌柜老怀大慰,颔首道:“嗯,东溟城中仙凡‘混’居,初来乍到,彼此有个照应,是好事。” 田蕉见父亲明白过来,笑道:“快走吧,进了城,安顿下来,把驴子还给杨掌柜,爹爹,到时候你去,我陪着娘亲 。” 田掌柜牵着大叫驴走在前,老婆子坐在车架上,‘女’儿跟在后,三人在“的的”蹄声中走近了东溟城。 三三两两的人丁汇聚到城外,扶老携幼,背着细软财物,畏畏缩缩朝东溟城走去。城‘门’口搭着一个凉棚,段文焕端坐在棚中,往一本厚厚的账簿上记录来人的姓名和户籍,安排下居所,曹近仁转手‘交’给他们一块小木牌,并赠以元阳丹,每人一粒,嘱咐他们即刻服下,以抵御城内‘阴’气。 杨掌柜一家先进城了,田掌柜牵着驴跟在后面,耐心等候了片刻,轮到他时,满脸堆笑,报了三人的姓名,段文焕一笔一画写清楚,道:“三口之家,去己丑六户。”曹近仁将三粒元阳丹并一块小木牌‘交’给他,他在赤星城多年,认得田掌柜,也打过‘交’道,朝他微微一笑,多解说了两句,“己为街,丑为道,莫要走岔了。” 田掌柜弯腰躬身谢了两句,恭恭敬敬退出凉棚,招呼老婆子‘女’儿过来,将元阳丹一一‘交’给她们。田蕉托在掌心,仔细端详着,豆大的一粒丹‘药’,‘色’泽嫩绿可爱,凑到鼻下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她仰脖将元阳丹吞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洋洋的热力渗透入脏腑肌理,‘精’神顿为之一振。 田掌柜按捺下兴奋和好奇,故作镇定,牵着驴子踏进东溟城。 才过城‘门’,大叫驴就像蔫败的庄稼,四蹄发飘,东倒西歪,耷拉下脑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勉强行了数步,再也拖不动小车。“坏了,该不是把驴子给累坏了?不会啊,这一点路,哪能就瘫了呢……” 这个节骨眼上,一头大叫驴可不便宜,田掌柜脑子有些发懵,杨掌柜是好意,雪中送炭,借给他们一头驴子,别闹出什么幺蛾子,善缘没结下,反坏了两家的‘交’情。 田蕉拉拉父亲的衣袖,示意他抬头看,田掌柜眯起眼睛,这才发觉杨掌柜的大车就停在街旁,那头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叫驴也变得像蔫败的庄稼,摇摇晃晃,前蹄一软跪倒在地,连脑袋都撂了下来。 “这是……这是咋回事?” 田蕉笑道:“那两头驴子可没元阳丹吃!” 田掌柜恍然大悟,只得将驴子卸下来,上前跟杨掌柜合计。飞来横祸,始料未及,杨掌柜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瓠子跪在驴旁,把驴头搁‘腿’上,掰开嘴看了半晌,又凑到‘胸’口听音,瓮声瓮气道:“不该啊,明明没事,怎么就瘫了?” 杨掌柜也是一时糊涂,得了田掌柜提点,当即明白过来,要救这两头驴子,就得多讨两粒元阳丹。他是‘精’明人,权衡利弊,口头相谢一声,把老婆小妾一儿一‘女’都叫下来,嘱咐瓠子仔细照看大车和驴子,自去城‘门’口候着,招呼迁入东溟城的人丁,挑‘精’壮汉子帮忙,许以钱财和干粮,帮忙把大车推到居所去。 田掌柜把驴子还给瓠子,道谢一声,推起小车往己丑六户行去。 一条笔直的通衢大道向前延伸,铺以青石,平整妥帖,尽头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山丘,隔得远了瞧不仔细,两旁的街道冠以“干支”之名,天干为横街,地支为纵道,歪斜宽窄,长短不一,错落有致,将屋宇分割为大小不一的街坊。 田掌柜两旁看着,头摆得像拨‘浪’鼓,无移时工夫便找到了己街。那是一条幽深的长街,弯弯折折,一眼望不到头。 第二十节 本姑娘兰心蕙质 阮静站在城头,双手托着下颌,曲肘搁在城墙上,望着络绎不绝的人流,嘀咕道:“那是个做生意的,无商不奸,一脸奸相……那个是铁匠,带着全套家伙,生怕人不知道……哈,那家还赶着驴车,驴倒是挺精神的,进了城就难说了……” 魏十七靠在她身旁,微笑着听她嘟囔,手中玩弄着山河元气锁,阴鱼在他指间翻来转去,如穿花蝴蝶,什么横扫千军神龙摆尾斗转星移移花接木,耍出种种繁复的花样,静声音越来越小,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五方破晓神兵排斥外物,藏雪剑丸早就束之高阁,阴鱼与他的本命联系业已切断,神物自有灵性,被他戏耍得团团转,满心不情愿,又迫于**威,不得反抗。阮静透过眉心的阳锁察觉到阴锁的心意,暗暗觉得好笑,先天至宝也会欺软怕硬,遇上螭龙青鸟祸斗帝江九头鸟火麒麟何等威风,当着黑龙妖凤天狐天狼就有些不够此刻在魏十七手中,乖巧得像一条养熟的鱼,哪敢露出丝毫桀骜来! 魏十七手上的动作一顿,将阴锁紧紧攥在掌心,只在指缝间露出一点鱼口。他低头己的拳头,若有所思,似乎不大满意。阮静留意到他的举动,心中觉得好奇,足以硬撼妖凤三十二如来金身的拳头还不够,是什么样的对手,需借助山河元气锁来攻坚? 魏十七寻思了一阵,将阴锁收起,道:“火鸦殿什么时候能到位?” “听小白说,火鸦殿家大业大,怎么也得三五日。” “着她来见我。” “是。”阮静斜眼乜着他,犹豫了片刻,笑道,“这次回来,你似乎变强势了。” “是吗?” “有人很欢迎,很多人不大习惯,觉得你从庆历十三年起放手不管,突然又插手,会不会变本加厉,坏了这些年来大伙儿公认的规矩。” “……如果不是天灾临头,我本不想再染指这些俗事。” 阮静嗤笑道:“赫赫有名的东溟仙城,在你心中反倒是俗事,说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不习惯的是昆仑嫡系和旁支吧,秦贞不大管事,褚戈和陆葳有没有弄权?” “弄权倒不至于,褚戈是聪明人,也是精细人,其实你若彻底放手,也只有他镇得住东溟城的场面,你的那个秦师妹一门心思,差远了。” “她另有想法,意不在此……”魏十七揉揉她的头发,屈起食指顺手在她额头轻轻敲了一下,“你呀,尽添乱!” 阮静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嘻嘻一笑,抱住他的胳膊,岔开话题道:“这趟在外面兜了一圈,是不是受挫了,急着要打造一柄厉害的武器?” “真聪明,这都被你了!受挫……很明显吗?” 阮静踮起脚尖,伸手勾住他的后颈,道:“本姑娘兰心蕙质,蕙质兰心,随便猜猜就猜到了。” 魏十七弯腰将她抱起,放在城垛上,阮静笑嘻嘻,两只脚一荡一荡,问道:“折在谁手里了,急着找回场子?” 魏十七也不瞒她,简略说了几句,“流年不利,先是跟傅谛方做了一场,养了半年的伤,后来在洛阳城云门山的石窟里遇到黑龙关敖,没头没脑,又打了一架,没分出胜负,就被天灾打断了,只能各逃各的路。” 阮静吐吐舌头,心下隐隐担忧,又不便表露在脸上,身子前倾,轻轻靠在他怀里,道:“那么,我们先对付谁?” 魏十七捏捏她的下颌,道:“傅谛方有通天彻地之能,他若愿意,随时都能踏破虚空,遁出这方天地,我甘拜下风,这次若不是他伤势未愈,关键之时变生肘腋,只怕你是见不到我了。不过这样也好,傅谛方引动了旧伤,势必消停一阵子,柿子挑软的捏,腾出手来先对付黑龙再说。黑龙关敖虽是天妖,实力大抵与妖凤相仿,他身躯庞大,不好对付,不过我也不惧,拿他开刀最好不过了。呃……顺便说一句,要对付黑龙的是我,不是我们。” 阮静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他,沉默片刻,有些不甘心,幽幽道:“我帮不上什么忙吗?” “黑龙的五色劫雷太厉害,你帮不上忙,只会是拖累。” 阮静撅起嘴埋怨道:“就不能说得委婉些嘛,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对黑龙下手,是为了抽取妖元,挽回这方天地吗?” “挽回是挽回不了了,死马当活马医,运气好的话,把天灾再推迟个百八十年,吊上一口气,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不过这还取决于金三省能不能修成剑灵,将九黎和镇妖塔放出来,你留在东溟城,帮我盯着他,别让他松懈,哪怕用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砸,也要砸出个剑灵来。” “不打算跟黑龙妖凤联手了?” “哼,黑龙是个疯子,跟他联手太危险。” “那么妖凤呢?这么做岂非狠狠得罪了她?” “两害相争取其轻,也只能这样了。我执意将赤星城并入东溟城,迁往洛阳之地,固然是为了躲避天灾,也有提防妖凤恼羞成怒的意思……嘿嘿,她若知趣,便任她再逍遥一段日子,否则的话,就一并做了她。” 阮静察觉到魏十七心态的微妙变化,先后与傅谛方和黑龙关敖交手,让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了清晰的定位,他自承不是傅谛方的对手,但对付黑龙妖凤,显然有几分把握,局势如此恶劣,天地大变步步逼近,与其跟黑龙妖凤联手算计傅谛方,何不换个思路,站到傅谛方一边,谋取天妖的肉身,挽救这方天地!胆大妄为,又似乎可行,她再三思忖,暗暗觉得心惊。 “不过黑龙的身躯太过庞大,阴锁一击,扎进半条胳膊,好比蚊子叮了一口,不伤及根本。我打算让小白打造一柄大刀——“魏十七伸长手臂比划了一下,有一人多高,“要大,要硬,不求锋利,给黑龙好生放放血。听说在龙血中洗浴过,可以刀枪不入,水火难伤,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阮静勉强笑了笑,“屠龙刀?” “嗯,屠龙刀。”魏十七拍拍她的脸,凑到她耳旁轻声道,“别担心,杀条长虫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关敖的嘴很臭,他叫妖凤穆鸟儿,叫巴蛇仲曲蟮……” 阮静轻声道:“我知道,关长虫,穆鸟儿,阮猫儿,魏小狗,仲曲蟮……关敖觉得,跟黑龙相比,巴蛇细得就像一条曲蟮……” 魏十七抱紧她娇小的身体,下颌磕在她头顶,望着城下的人流,微微一笑,心道:“屠龙刀,倚天剑……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第二十一节 与流石峰共存亡 凡人的动/迁只是区区小事,实际经手操办的是段文焕和曹近仁,陈素真只在欧阳泉入城时露了下面,寒暄几句,成厚和陆葳遥遥把控,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从第三日起,入迁东溟城的人丁达到了高峰,扶老携幼,拖儿带女,从早到晚源源不断,段文焕来者不拒,只管往城里扒拉人,厚厚的账簿写完一本又一本,依旧坐得笔直,毫无倦怠。 在仙云峰枯守了十多年,花落,云卷云舒,让他想通很多事情。他资质有限,再怎样努力,也不可能突破自身的极限,旁支毕竟是旁支,底蕴有限,这么多年来,也只出了一个荀冶。但重要的并非是修为,而是能不能在适合的时间,抱住一条粗大腿。同在仙都卫师门下,陈素真就是脱颖而出的幸运者,这份幸运,来源于她在某人“寒微”时结下的善缘。 当年他瞧不上眼的那人,一鸣惊人,青云直上,将昆仑踩在脚下,人生的际遇,竟会如此离奇!早知现在,又何必—— 向现实低头并不可怕,人总要试着学会长大,想通了就好,段文焕厚起脸皮,来到东溟城,央求卫师垂怜,卫蓉娘有意把他留在赤星功德殿,向荀冶荀师兄提起,向魏十七讨个人情,荀冶寻思片刻,没有直接反对,只是说了句,魏十七出身仙都,当年的那点情分,用掉一点就少一点,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于是卫蓉娘把段文焕托付给另一个徒弟陈素真,到赤星城跟一帮子低贱的凡人打交道。 在赤星城的那些年,段文焕不卑不亢,没有表现丝毫不耐,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不畏难,也不冒进,他的一举一动落在陈素真眼里,她暗中照应,让他逐步取代曹近仁的位置,成为赤星城的第二号人物。至于曹近仁,早有人他,待到东溟城迁往洛阳,这位仙都的外门弟子将转投成厚麾下,成为他的左臂右膀。 在东溟城,修为从来不是最要紧的,就连褚戈也认同这一点,如果曹近仁有意另谋高就,柜坊六部的执事随他选,就算是掌柜一职,也可以商量。 真正关系重大的“落籍”一事,进展得也同样顺利,一方面,作为眼下的既得利益者和未来的掌权者之一,褚戈陆葳邱天古齐云力排众议,率先落籍,另一方面,有魏十七亲自坐镇,小鱼小虾掀不起什么浪头,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其中成厚统筹帷幄,出了大力。 天昏地暗不计时,十日光阴,飞驰而过,这一日,魏十七在诸多翘首观望的修士面前,将东溟城收入瀑流剑中,招呼一声,与阮静褚戈踏上如意飞舟,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天边。众修士一哄而散,各展神通,投洛阳而去,虎子沟人去楼空,只剩下半城的凡夫俗子,恋栈不去,留在了昆仑山中。他们却是没想过,少了东溟城,赤星城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阮静站在舟首,专心致志地操纵着飞舟,心无旁骛,如意飞舟遁速极快,闪了数闪,便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魏十七这一次归来,雷厉风行,独断专行,又走得如此之急,与他一贯的处事截然不同,褚戈猜出了几分端倪,此刻没有闲杂外人,径直问道:“师弟,下一次星陨,莫非正在虎子沟?” 魏十七笑了起来,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算得这么准。不过,心血来潮倒是真的,中原之地已承受了两度星陨,残破不堪,下一次,只怕不在东海,就在西域。” 褚戈心中一沉,魏十七曾建议昆仑嫡系和旁支一并迁至东溟城,朴天卫没有答应,魏十七也没有强求,旁支也就罢了,若是流石峰当真毁于天灾,朴天卫当如何自处?昆仑派又当如何自处?他关心则乱,忍不住道:“有几分把握?” 魏十七道:“老天爷的事,能有什么把握?只能说,星陨再次降落在洛阳一带的可能性,倒是小得微乎其微。” 褚戈把握了他的想法,不过,仅仅是可能性吗?他隐隐觉得不安,又难以启齿。 “朴掌门留在了流石峰?” “是啊,师尊他老人家不愿弃下祖师的基业,送走了所有人,流石峰上,只有他和孙嬷嬷留守。” 魏十七哂笑道:“与流石峰共存亡?” 褚戈苦笑道:“师尊没有明说,应该是这个意思了。” “是啊,三洞四谷,赤水崖,石梁岩,鼎炉坑,那么多好去处,的确让人不舍。”魏十七若有所思,他在流石峰多年,说一点留恋之情都没有,那是死鸭子嘴硬,无论是紫阳道人,清明,还是朴天卫,褚戈,对他都不错,是否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无关紧要,缺失了那一段日子,就没有今天的自己。 寥寥数语,褚戈察觉到自己的弱势和无奈,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必须仰视魏十七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把酒言欢的机会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魏十七愈来愈强,他们也变得愈来愈疏远。但褚戈隐约觉得,这一切并非魏十七有意为之,修为的精进让他改变了很多,他似乎在压制身体里的猛兽,竭力保持清醒和自我。被这个世界所排斥,命运的丝线一根根扯断,到最后只能离开,什么都带不走,什么都留不下,这是强者必然的结局。 他摆正了心态,将修士“落籍”一事略说了几句,问道:“那些没有落籍的修士,如何处置?” “无妨,随他们去。” 褚戈忍不住问道:“落籍与否,可有什么分别?”他以强势的姿态推动此事,绝不可能雷声大雨点小,必定有后手。 “只是留一个伏笔——比如说,落籍的修士需定期纳赋税,服劳役,不落籍的修士有种种限制,不得在东溟城开设肆廛,不得在赤星功德殿发布接受委托,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具体怎样定,由你们五人合议,斟酌行事,我不插手。” 五人指的是秦贞,褚戈,陆葳,邱天,古齐云,分别代表了城主一脉昆仑嫡系昆仑旁支南蛮三宗散修盟会的利益,掌控东溟城大小事务。褚戈心头突地一跳,魏十七的几句话为他打开了一方全新的天地,原来貌似寻常的“落籍”,竟可以做出这么多文章,他脑筋转得极快,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纳赋税,服劳役,人间的官府,在仙域称作什么?” 魏十七望着黑黝黝的天际,道:“五人合议,何不称作‘议会’?”(..) 第二十二节 字面上的意思 从虎子沟到洛阳城,千万里,如意飞舟穿越关山河谷,疮痍大地,穿越黑暗和沉默,烟尘和严寒,降落在昔日的云‘门’山上 。[棉花糖]-.79xs.-繁华成一梦,佛祖护佑不了城池、百姓、寺庙、僧侣和石窟,洛阳城是荒芜的死地,鸟虫绝迹,寸草不生,绕山而过的大河改道向南,洪水泛滥,一片泽国。 阮静收起如意飞舟,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生灵湮灭,鬼气森森,滔滔河水将腐臭和瘴气撒播到每一个角落,她不禁扁了扁嘴,心道,比起接天岭虎子沟,这里差远了。 魏十七徒步登上‘乱’石堆,拂开那些似曾相识的石佛残片,找到一块平整的山岩,深埋入地下,侥幸躲过地裂星陨,幸存了下来。他单膝跪地,举起右拳,开声吐气,重重砸在了山岩上,魂魄之力喷涌而出,凝成一束,在坚硬的岩石上凿出一个头颅大小的圆孔,直达百丈深的地‘穴’。 从容不迫,举重若轻,这一刻,山河大地变得温顺而驯服。 魏十七将瀑流剑投入地‘穴’中,侧耳倾听飞剑坠落,叮,叮,叮,一声比一声轻,一声比一声微弱,一声比一声遥远,他面带微笑,将一尊尊石佛的残片投入地‘穴’,头颅,身躯,手臂,‘腿’脚,衣袂,法器,最后拍了拍双手,伸足轻轻一踏,地‘穴’合拢,深埋飞剑,再挪开脚掌时,黑烟滚滚而起。 阮静并肩站在魏十七身旁,双手抱住他的胳膊,褚戈立在稍远处,三人静静看着‘洞’天中开,东溟城重现于世间。瘴气消散,洪泽退却,枉死在天灾下的孤魂野鬼涌入城中,成为东溟城的一部分,黑水静静流淌,注入大河,循故道逶迤东去,炼妖山笼罩在雾气中,烛光明灭,静谧而美好。棉花糖 魏十七向褚戈点点头,示意他自便,背负双手,举步朝山顶行去,阮静跟在他身后,一路贪看些景致,笑靥如‘花’ 二人穿过数座山‘门’,远远望见火鸦殿,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此起彼伏,像一首悠扬的曲子。小白匆匆上前,见过魏十七和阮静,将他们迎入火鸦殿。行过重重殿宇,寂寂庭院,来到一座高阁中,沿着石阶下行,来到山腹的静室。 不等魏十七问起,小白展开一张图纸,推到他跟前。魏**略扫了一眼,图纸上绘了一柄笔直的大刀,应他的要求,制式类似于柴刀,直,宽,厚,长,重,丑,刀身靠近握柄处开了三处“虚位”,朱笔注明摄入两道六翅水蛇的‘精’魂,一道血蟒的‘精’魂,打造为“双陆血铁刀”。 魏十七对魂器的神通并无苛求,只需锋利坚韧即可,火鸦殿冶炼魂器,已知的‘精’魂搭配共五种,“双陆血蟒”并非最强,却最为契合。 如此笨重丑陋的大刀,显然是用于屠灭庞然大物,当时小白问起,铸造此刀是为了对付谁,魏十七顿了顿,轻描淡写告诉她,这是一柄屠龙刀,屠龙,屠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把刀,要宰一条真龙。 断龙剑断不得龙,寻龙剑寻不见龙,困龙柱困不住龙,飞剑法宝冠以“龙”之名,其实只是虚张声势,魏十七要打造的屠龙刀,才是真正屠龙的利器。这方天地有真龙吗?有,天妖中的至强者,地渊黑龙,关敖。小白呆了半晌,被吓坏了。 不过身为下属,就要有下属的觉悟,既然魏十七出了题目,无论多么荒谬,她都得尽心尽力写好文章 。屠龙刀的关键在于材质,小白不眠不休数个昼夜,推翻了上百种组合,最终决定以上好的青铜打造刀胎,千锤百炼,以“百折法”反复锻打成形。 “上好的青铜”取自先天鼎,这是小白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材质。 先天鼎先后被傅谛方和魏十七重创,‘洞’天残破不堪,只能用来摄人砸人,‘鸡’肋而已,留在手中也是无用,不如废物利用一下,取鼎身青铜,铸造屠龙刀。 阮静毫不可惜,当下将先天鼎‘交’到小白手中,并将祭炼的口诀一并传与她。小白一听便知,这祭炼的口诀来自上界,乃妖族强行洗炼法宝的手段,当下一一记在心中,凝神参悟 魏十七见她不闻不问,若有所悟,也不去打扰她,朝阮静打了个手势,二人悄悄离开静室,回到炼妖山顶。 东溟城从沉睡中苏醒,越来越多的光晕亮起,有松明,有烛火,有油灯,有符箓,光亮连成一片,鬼物一一遁形,城池舒展着身躯,打了个哈欠,三三两两的行人出现在户外,彼此打着招呼,街市热闹起来,人流分分合合,人声忽高忽低,充斥着市井特有的生机和活力。 ‘门’户‘洞’开,杂役洒扫,诸多修士衣袖飘飘,沿八道石阶山路登上炼妖山,散入肆廛,赤星功德殿、火鸦殿、柜坊六部、一斛珠、银钩坊、沉默之歌,各怀各的心思,各办各的事,享受着东溟城提供的种种便利和机会。一夜之间,城池飞跃万水千山,从昆仑虎子沟到中原洛阳城,他们没有感到任何差别,‘洞’天至宝的妙处,难与外人道也。 东溟城是繁华的仙域,是这方天地最后的避难地。 如果魏十七愿意,大可将瀑流剑内的‘洞’天关闭,营造一个日月经天江河匝地的小世界,安全,隐蔽,万事万物无不具备,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相信,每一个修士的内心深处,都藏着一份渴求自由的桀骜,他们宁可活在永夜的‘阴’影下,呼吸着‘阴’霾的空气,也不愿意缩在封闭的‘洞’天内,苟延残喘。在这里,在这座废墟上的城池里,他们有选择的权力,他们选择了“落籍”,付出一些东西,来换取另一些东西,但是只要他们不乐意,随时随地都可以离开,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正是这一点选择的权力,让他们心甘情愿留在了东溟城,人的心态,有时就这么简单。 “铮”一声轻响,片刻后,又是一声,阮静脸‘色’微变,皱起眉头,从眉心放出一道白光,阳锁跃然而出。魏十七从袖中‘摸’出‘阴’锁,随手一抛,二锁游弋于空中,摇头摆尾,彼此追逐嬉戏,却都有些心不在焉,表现得既欣喜,又畏缩,‘欲’迎还拒,首鼠两端。 魏十七低笑道:“呵呵,有意思,那条长虫知道我们来了!” 阮静心中一凛,脱口道:“地渊黑龙?” “黑龙关敖,关长虫,关疯子……他往这里来了……”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二十三节 人上之人 阮静心有所感,仰头望向天际,却见远处黑云滚滚,与遮天蔽日的烟尘搅在一处,雷声隆隆不绝,变天了!刹那间,瓢泼暴雨,拳头大的冰雹,鹅毛大雪,种种恶劣的天象席卷而至,层层推进,分明是要把东溟城变成了陈塘关! “疯子!”魏十七嘀咕了一句,伸手一招,将阴锁阳锁齐齐摄入掌内,从阳锁鱼口中抠出飞天梭,丢到阮静怀里,一步踏出,蹈空直上云霄,迎着黑云来处合身扑去。 阮静双手绞在一起,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魏十七孤单的身影,她知道自己插不上手,只能用力一跺脚,震得脚底发麻,心中极为不甘。不甘归不甘,魏十七有一句话,她牢牢记在心里,像针,像刺,“你帮不上忙,只会是拖累。” “拖累吗?”她咬着嘴唇,忽然泄了气,当年秋桃谷那个立于树下仰头年青人,如今已需要她极目仰视,人生的际遇变幻莫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又能想得到。 这样的感觉真糟糕。 永夜的天幕下,妖气肆虐,黑云翻滚,不时现出黑龙的一鳞半爪,与它的本体相比,已缩小了百倍不止。魏十七定睛却见关敖在天灾之下受伤不轻,遍体鳞片残缺不全,创口血肉模糊,驾不稳云,如同喝醉了酒一般,东倒西歪,翻来滚去。 一忽儿暴雨,一忽儿冰雹,一忽儿大雪,不是黑龙在显摆神通,而是它伤势未愈,失控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魏十七目光如电,早龙的不妥,身形微晃,一步跨入黑云,起手一拳,正中它后背。 这一拳好不沉重,指缝间两枚山河元气锁灿若星辰,将坚韧的皮肉砸开一个大窟窿,势如破竹,整条手臂没入龙背,直至腋下。绕是黑龙缩小了百倍,身躯依然硕大无朋,魏十七尽力伸长胳膊,仍触不到要害,他本打算拆了黑龙的脊柱,此刻只得作罢,阴阳二锁如鱼得水,拼命吮吸着妖元精血,创口附近的鳞片皮肉发黑腐坏,软绵绵塌下一大块。 这一击,疼得黑龙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在空中一阵乱扑腾,搅得黑云溃散,显出原形,竟是一条鹿角驼头兔眼蛇项蜃腹鱼鳞鹰爪虎掌牛耳的大黑龙,口旁须髯,颔下明珠,喉下逆鳞,传说中的真龙之形,无一不齐备。 魏十七如附骨之疽,牢牢扒在龙背上,甩都甩不掉,黑龙摇头摆尾,扭得像条蚯蚓,终是无法可想,只得将神通一收,一头撞下云端,舒展身躯,头上背下,狠狠砸向大地。 魏十七腰腹发力,奋力将胳膊拔出,“啵”一声响,龙血如泉水般喷出,追着山河元气锁而去,凭空凝为一滴滴血珠,四处乱飞。眼迎面撞来,他双足一蹬,噔噔噔三步踏出,顺势立于空中,回头望,只听一声巨响,山崩地裂,尘土飞扬,黑龙直挺挺躺在乱石堆里,挣扎着探出头来,犄角断裂,七窍淌血,显然是伤上加伤。 一声悲凉的龙吟冲天而起,黄泉玄水四散飞溅,淹没了伤痕累累的身躯,关敖催动黑龙蒸海功,再度腾空飞起,脑海中还有那么一丝清醒,恶狠狠盯了魏十七一眼,掉头往东海逃去。 地裂星陨,关敖亦被天威波及,他身躯狼犺,走得稍慢,受伤着实不轻,连黄泉玄水都损耗了大半,这个亏吃得结结实实,偏生还找不到债主撒气。它在黑龙潭下沉睡数万年,静极思动,不耐烦觅地疗伤,仗着身躯强悍,不把区区伤势放在心上,只顾到处乱撞,将尹陌北盛精卫两个傀儡撒出去,为它寻觅血食充饥。 这一日从北方传来异动,阴魂的气息直冲霄汉,久久不散,方位恰好在洛阳废墟之上,关敖好奇心起,驾黑云前去查望见鬼城之中,拔起一座突兀的灵山,山顶那人犹如黑暗中的火炬,要多惹眼就有多惹眼。 雄伟城池,芸芸众生,百千修士,黑龙只十七一人,他留在尹陌北体内的魂魄之力,他抽取妖元精血的那一拳,让关敖记起上界的那些“妖奴”,耻辱,愤怒,刻骨铭心,须臾未忘,此刻再度见到心目中的仇敌,哪里还按捺得住,脑袋一热,不顾一切冲了上去。 莽撞的结果是依然奈何不了对方,关敖终于被打醒了。现出原形,身躯庞大,经打,但打不到对方,只能挨打,化作人身,灵活了,貌似打不过对方,还只能挨打,它决定远远逃开,不跟那煞星交手,免得自取其辱。 黑龙欲逃,魏十七却不愿放过它,但黄泉玄水环绕龙躯,十分诡异,他沉吟片刻,探出食指,沾了小小一滴黑水。黑水如珍珠一般在指尖微微颤抖,漾了几漾,忽然深入肌肤,消失无踪。 指尖传来酥麻的感觉,也许是错觉,也许不是错觉,食指的皮肉似乎干瘪了少许,那一点黑水包含着时光之力,侵蚀血肉,堪比最厉害的剧毒。魏十七催动魂魄之力,食指再度充盈起来,他的警觉没有错,那一道黑水来自上界,一点两点,十点八点,尚无大碍,若被黑水吞没,哪怕他炼成五方破晓神兵,也是桩麻烦事。 魏十七停下脚步,放任黑龙离去。 东溟城中,百千修士,亲眼目睹了这一场激战,天妖黑龙甫一现身,魏十七便迎头痛击,将其打落凡尘,仓皇逃窜。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有那么几个自以为聪明实则不大灵光的脑袋,怀疑魏十七是跟黑龙暗中串通,演了一齣好戏。 修士何曾这么猛过,赤手空拳击败地渊黑龙?即便是昆仑祖师,也要联手布下通天阵,才能将一干天妖困住,魏十七的修为,难道已稳稳压过昆仑祖师,洞天真人了吗?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回到东溟城的魏十七,并未受到万众拥护,每一道投向他的目光,或故作镇定,或畏畏缩缩,或闪烁不定,他们不是在敬仰英雄,而是在怪物。 是的,怪物。如果说之前魏十七还没有脱离修士的范畴,那么这一次,他们骇然发觉,人妖混血,永远都不会生不出后代的“骡”,是比天妖更强大的存在。 他们是人上之人。(..) 第二十四节 天不从人愿 readx();堪堪过了一日,南斗六星悄然闪耀在永夜的天空,六星止剩其四,天府,天梁,天同,天相,光芒万丈,摇摇‘欲’坠。[棉花糖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访问:.。东溟城中,众人翘首仰望,脑海中一片空白。片刻后,地动山摇,深邃的裂谷横贯西域,留下一个巨大的“十”字,天府星滑落天幕,化作一个大火球,陨落于昆仑之巅,一声惊天巨响,山脉塌陷,江水绝流,流石峰,接天岭,鬼‘门’渊,坐忘峰,尽皆毁于一旦。 东溟城若不走,难逃此厄。 魏十七立于高空,遥遥相望,感受着巨大的冲击,心中忽然一松,仿佛一块无形的石头落地。他的感应没有错,不由分说,一意孤行,挽救了这一城的生灵,多少腹诽怨戾,在严酷的事实面前,变成了敬畏。 烟尘冲天而起,滚滚向东,一路飘落到东溟城上空,下了一场黑雪。赤星城就此音讯断绝,不复存在,一念之差,‘阴’阳永隔,那些死难的‘阴’魂无处藏身,徘徊于石缝断木间,在悔恨中湮灭。 褚戈翘首以盼,等到第三日头上,才见师尊伏在天禄背上,跌落在炼妖山,面‘色’淡金,神魂委顿,显然受伤不轻。(棉、花‘糖’小‘说’)褚戈忙将师尊送入静室调养,问了天禄才知,星陨之地正在坐忘峰,天崩地裂,震‘波’席卷而至,流石峰首当其冲,峰峦中折,三‘洞’四谷尽毁,唯有二相殿幸免于难,孙汀孙嬷嬷力抗天灾,生死不知,朴天卫乘天禄远遁,逃出生天。 若流石峰护山大阵全开,或能在天灾下觅得一线生机,但镇妖塔一去,需三十三位长老合力才能勉强驱动阵图,朴天卫身为昆仑掌‘门’,不愿冒险,只能赌一赌气运,只可惜天不从人愿,未能守住祖师传下的大好基业 。 朴天卫心如明镜,‘门’人虽在,但昆仑派已经亡了。 褚戈在伤感之余,只得一声叹息,他思忖片刻,遣人将童庐、史平复二位长老请来,为师尊疗伤护法,又命天禄去沉默之歌拜见魏十七,通禀流石峰遇难一事,请城主定夺。 conad1(); 如他所料,魏十七什么都没说,就将天禄遣回。 昆仑中绝的消息很快传了开来,众人无不额手称庆,扼腕叹息。 经此一事,东溟城很快回复了秩序、繁华和平静,魏十七拟定的章程白纸黑字张贴在城‘门’口,小册子码在敞口的木盒里,任人取看,迁徙并没有带来太多‘波’折,从仙凡隔绝,到内城外城,再到同居一城,双方的关系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前者依旧高高在上,但收敛了不少,后者依旧奉若神明,却多了几分坦然,无论情愿或不情愿,看得惯或看不惯,修士和凡夫正以某种谨慎的态度慢慢接近,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大势”。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仙凡共处一地,千头万绪,许多之前被掩盖的矛盾逐渐冒了出来,一旦有修士牵涉在内,情况异常复杂,闻讯、勘察、调停、安抚、判罚变得不可或缺,受“议会”委托,“官府”的职能得以扩大,辖管的范苇盖整个东溟城,由成厚、陈素真、许砺三人共同执掌,为他们奔走的有谢景岚、曹近仁、段文焕、辛老幺、岳之澜、欧阳泉等,尽干些在旁人看来吃力不讨好的事。 沉默之歌虽好,终非清净之所,魏十七不耐烦待在城里,自去大河边找了个僻静的河湾,琢磨“意符”和“剑域”,对东溟城不闻不问,放任自流。秦贞自从得了他的许诺,一改往日的做派,开始为城主一脉谋求利益,她是个聪明人,一旦上心,学得很快,再加上有小白和成厚在背后提点,很快与邱、古二人达成了某种默契,在“议会”中占据了半壁江山,拥有了与褚戈相抗衡的话语权。由此带来的结果是,合议的五人谁都不能独断专行,一锤定音,在很多问题上,平衡、退让、‘交’换、妥协才是常态,这与五人的本心不尽相符,是魏十七定下的规矩使然。 按照魏十七的提议,“议会”决定落籍的修士按月缴纳一笔“飞钱”,以换取东溟城提供的种种便利和庇护,危急时刻,“议会”有权征调修士出力献策,不得无故推脱 。 conad2();好在他们也不是做白工,城主一脉、昆仑嫡系、昆仑旁支、南蛮三宗、散修盟会将各遣两名资深长老,十人联席评定功勋,予以足够的回报,神兵,法宝,丹‘药’,符箓,功法,飞钱,诸如此类,以此平息修士的怨言。没有落籍的修士有所限制,不得开设肆廛,不得发布接受委托,购买魂器需额外支付三成的“关税”,逢东溟城闭城迁徙,需提前离开,不得逗留。 最后一条,是针对天灾降临之日。 “落籍”一事造成的后续余响很快在修士中平息,从“议会”发出的种种指令,顺利地推行下去,那些没有“落籍”的修士怨声载道,悔之莫及,他们被东溟城视作“外人”,种种限制让他们感到不适,而下一次开放“落籍”又遥遥无期,他们为自己的犹豫不决付出了代价。 随着时日推移,“议会”在东溟城的地位日渐稳固,五人合议制也得到了普遍的认可,东溟城开始脱离原有的轨道,朝着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方向前行,并且在末世的‘阴’影下,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这一切,都来自于隐居在河湾,终日无所事事的,凭空画符的那个男子。 半载光‘阴’,奄忽而过,这一日,小白离开炼妖山火鸦殿,出城来到河湾拜见魏十七。恭恭敬敬见礼毕,她说起打造屠龙刀受挫,那先天鼎不是凡物,鼎身虽破,却不得熔毁,用尽一切手段,始终无法铸就刀胎,没奈何,只得向他求助。 连冯煌都奈何不了先天鼎,魏十七好奇心起,当下与小白回转东溟城,进火鸦殿一观。 东溟城是鬼城,忌阳火,冯煌豢养的火鸦派不上用场,再加上太过聒噪,被放养在城外的‘乱’石堆,由役魂宗的一名道人看顾。火鸦殿用的是冥火,火室建在数十丈深的地下,冥火冶炼魂器颇有奇效,熔炼先天鼎这样的至宝却力不从心。 魏十七沿着石阶盘旋而下,来到地下最大的一间火室中,却见一只青铜大鼎架于烁石之上,火眼喷吐出苍白‘色’的冥火,咝咝猎猎,奋力拍打着鼎身,冯煌双眉紧皱,全神贯注‘操’纵聚火法阵,先天鼎岿然不动,山川河流鸟兽之形栩栩如生。 conad3(); 冥火熊熊,却不见其热,‘阴’寒的气息充斥地下,四壁凝结了一层严霜。魏十七注视良久,摇了摇头。<!--79539+dsuaahhh+34102706-->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printchaptererror();read3();bdshare(); ←→read4(); 新书推荐:、、、、、、、、、、、 footer();mark(); 第二十五节 天地为炉 炼丹铸器,鼎火至关紧要,火有妖火、丹火、真火、地火、石火、陨火、阳火、冥火、雷火、毒火、天火之别,冯煌是控火的大行家,熟知火‘性’,明知冥火不利熔炼五金,还要强行硬试,那是别无他法,死马当活马医了。[超多520小说]。更多最新章节访问:ww.。连冯煌都束手无策,其他人更‘插’不上手了。 冯煌兀自不肯放弃,作最后的努力,魏十七等了片刻,问道:“烧多久了?” 小白苦笑道:“十七个昼夜了,他不眠不休,全靠丹‘药’硬撑。” “算了,收手吧,待我另想他法。”步虚真人先天鼎,‘洞’天至宝,寻常鼎火无从熔毁,也在情理之中,魏十七早有预感,另外备了一条捷径,只是此法颇为冒险,他还有些犹豫。 主意是她出的,结果好高骛远,力所不逮,反倒连累了冯煌,小白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急忙上前招呼了一声,让他停手。冯煌听若不闻,隔了数息才幡然醒悟,嘀咕道:“啊?什么?怎么了?”小白努努嘴,他下意识掉过头,这才看到魏十七的身影,愣了愣,慌忙丢下聚火法阵,搓着双手上前见礼。 许久未见,冯煌也老了,身形干瘦,须发全白,额头刻下深深的皱纹,终年烟熏火燎,老眼昏‘花’,颇有些行将就木的光景。魏十七暗暗叹息,劝慰了他几句,冯煌一味点头微笑,连话都说不完整,他强打起‘精’神熄了冥火,一口气松懈下来,力气仿佛一下子从身体里‘抽’空,站立不稳,只得沙哑着嗓子抱歉一声,扶着石壁晃晃悠悠走到一旁,坐在冰凉的岩石上喘口气,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 小白从袖中取了一瓶丹‘药’,放在冯煌手边,冯煌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抖抖索索倒出一丸,再抖抖索索送到嘴边,伸长了舌头‘舔’进口中,直着脖子咽下肚,片刻后,脸上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晕,‘精’神略微好了一些。这半年来,为了熔炼先天鼎,他劳心劳力,用尽手段,还是没有丝毫进展,事到如今,也只能向魏十七道一声惭愧了。 小白念动咒语将先天鼎收起,目视魏十七听候吩咐。魏十七见冯煌昏昏‘欲’睡,道:“冯老且去将养,小白,你随我来——” 二人离了火室,仍回到火鸦殿中坐定,金小蝶殷勤地奉上茶来,低眉顺眼‘侍’立一旁,小白嫌她碍手碍脚,打发她去火室照料冯煌,务必让他好生歇息。 魏十七沉‘吟’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命小白将先天鼎‘交’还给阮静,铸造屠龙刀一事,暂且搁置。 什么叫“暂且搁置”?“另想他法”又是何法?小白猜到他已有定算,按捺不住好奇,拐弯抹角打听了几句,魏十七道:“想到了一个法子,也许可行,不过要等时机。” “什么时机?” 魏十七喝了几口热茶,微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小白不再问下去,想了想,岔开话题,说起这半年来“议会”的种种举措,一边说,一边留意魏十七的神情,却见他不动声‘色’,只是听听而已,毫不放在心上。显然,“议会”中那些合纵连横、勾心斗角的内幕,并不能引发他的兴趣,他似乎对这些司空见惯,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莫非在设计五人合议制之前,他就预见到了这一切?或者说,这些平衡、退让、‘交’换、妥协,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种种疑‘惑’缠绕在心间,小白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魏十七了 闲谈了一阵,魏十七一拂衣袖,飘然而去。 离了火鸦殿,他一时兴起,催动魂魄之力略加改变容貌,厕‘混’于人流中,在东溟城闲逛。有一段日子没来了,城里似乎有了一点新奇的味道,触动着他的眼,拨撩着他的心,但细细寻思,又发觉不了什么,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搬迁之后重返老屋,街道巷陌行人商铺,被恋旧的心情染上了一层别样的风情。 没有人作陪,他独自走走停停,看看听听,感受着冥冥中那一缕天意,然而当他刻意寻觅时,偏生又找不到。 距离上一次天灾降临,已经过了很久,南斗六星还剩下天梁星、天同星、天相星,魏十七打算将先天鼎提前至于星陨之地,以天火摧毁鼎身,取合适的碎片打造屠龙刀。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还有比地裂星陨更强大的鼎炉了吗? 不过要把这个设想变成现实,还有很多事要做。 急倒是不急,金三省尚未突破剑丝关,镇妖塔能否再现世间还说不准,对黑龙下手就意味着跟妖凤彻底决裂,在局势并不明朗前,还是不要过早撕破脸。 魏十七拿定了主意,不再多想,随意找了一家凡人开的酒肆,喝了几杯酒。 说巧不巧,这家酒肆正是田掌柜所开,不过魏十七变换了形貌,他并不识得,只把他当寻常的修士小心伺候,迎入雅士,好酒好菜拜了一桌。 魏十七也不说破,将酒‘肉’一扫而空,丢下一锭金子,悄无声息地离去,施施然出了东溟城。 城外是荒凉的废墟,他沿着河岸回到隐居的河湾,茅棚依旧,一灯如豆,隐约有人影晃动,河水哗哗流淌着,静谧而美好。 魏十七站在远处看了半晌,听着流水的声音,猜测着是谁在等他。 静夜之中,响起了委婉的歌声,用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触动心事,让他记起遥远的过去。 这歌声,他在赤霞谷听过,他在镇妖塔下听过,他在东海海底听过。 那是阮静,留在卞雅身体里的阮静。 魏十七微微一笑,正待举步上前,忽然心血来‘潮’,僵立于原地,如泥塑木雕。这一次,他的感应强烈而清晰,如同喉咙被命运的手扼住,呼吸艰难,头疼‘欲’裂。 异样的感觉转瞬即逝,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低声笑了起来。 歌声嘎然而止,阮静小小的身影冲出茅棚,风一般扑入他怀里,仰起脸,眼‘波’流转,笑靥如‘花’。 魏十七‘摸’‘摸’她的头,道:“小白将先天鼎还给你了?” “嗯!”她用力回答道。 “那么,陪我去江南走一趟吧。”魏十七抬起头,目光越过重重黑暗,投向了山温水软、吴语呢哝的江南之地。 第二十六节 螺蛳壳里做道场 此去江南,借星陨之力破开先天鼎,取残片打造刀胎,其凶险之处,不啻于与傅谛方抵死相搏,临行之前,魏十七在城中耽搁了两日。 他将瀑流剑收放东溟城的要诀传与小白,并将三团妖元打入她体内,供其驱使。之所以是小白,而非秦贞或余瑶,是由于人妖殊途,无法承受妖元的侵蚀,只有小白这等积年大妖,才能勉力驱动瀑流剑。关长虫伤势不轻,他估摸着卷土重来的可能性并不大,不过为保无失,还是留下了这一招后手,万一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小白收起东溟城退避三舍,为天妖一族的情分上,关长虫也不至于刻意为难她。 金三省正在冲击剑丝关的紧要关头,阮静一走,无人可指点他,魏十七亲自拜访朴天卫,透了几分用意,嘱托他照应一二。朴天卫将养了半载,伤势不见好转,行动倒无碍,他知道金三省祭炼炼妖剑关系到这方天地的存亡,当即应允下来,他虽不修炼青冥诀,却是紫阳道人以下硕果仅存的一人,有他指点,金三省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听闻魏十七即将远行,秦余二女颇为意动,待要同往,但此行火中取栗,魏十七断然回绝,不准她们随行,如若不是为了催动先天鼎,他也要把阮静留下。二女不知此行的凶险,只当他另有大事要办,需阮静帮衬一二,并没有多想。 诸事安排妥当,秦贞余瑶相送至东溟城外,魏十七携阮静冲天而去。 如意飞舟破开重重烟尘,一路南下,掠过疮痍大地。 七杀和天机二星先后陨落,彻底摧毁了中原腹地,相比之下,江南的民生要稍好一些,大抵连涛山以南千里杳无人迹,除此之外,位于内陆的城郭村舍大半完好,数十座大城烟火不绝,这幸赖江南是鱼米之乡,膏腴之地,之前赵天子在位时的太平盛世,积聚了大量的钱粮,许长生兴兵征调了一批,没有伤筋动骨,又经过十多年休养生息,钱谷丰盈,足矣赈济灾民,养活幸存的人丁。 不过,这最后一块乐土也为时不久了,越是接近江南,预感就越强烈,下一次星陨,繁华将毁于一旦,偌大的中原王朝,宗裔断绝,烟消云散,什么都留不住。可人力无法回天,他纵然动了恻隐之心,又能救几人?救谁,又不救谁? 借星陨熔炼先天鼎,最佳莫过于地裂相交处,魏十七虽感应到天灾应在江南,却无法断定确切的位置,浮空一掠而过,终是隔了一层,因此二人降下飞舟,弃舟步行,感应冥冥中那一点“天机”。 许天子远遁东溟城,王权凋落,群雄蜂起,文官依附武将,割据一方,聚众自保,江南幸存之地,分割为东西南三镇,俨然是三个拥兵自立的小朝廷。生民无计,局势如此危急,犹不忘耍小聪明,争权夺势,螺蛳壳里做道场,可发一笑。 忽忽数日过去,这一日,二人来到连涛山西南隅的祥平城。祥平位于三江汇流之地,天灾之前,是仅次于建康的大城,与北方的洛阳同为“四大粮仓”之一,人烟辐辏,灯火如星,东镇指挥使庞十国便将府邸设于此。 祥平设城禁,八门止开其一,由一名牙将率十余披甲兵丁轮番驻守,不得任意进出。 魏十七不耐烦跟这些脑子里生锈的兵丁打交道,施展地行术,沿地下暗流潜行,从城西一口古井飞出,落在一座宏伟的偏殿前。四下里不闻人声,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二人却是在一座静谧的庙宇中,高墙四合,殿前两株银杏,枝干粗壮,虽不得光照,依旧郁郁葱葱,显然不是凡物。 魏十七携阮静在寺庙中兜了一圈,一一门钟楼鼓楼天王殿大雄宝殿东西配殿法照经讲四堂乐拜高戒四台罗汉堂禅房监院方丈院大斋堂藏经楼碑楼廊院供养塔放生池佛塔,如此宏大的庙宇,却不见一点灯,一个僧,死气沉沉,静得可怕。 二人回到大雄宝殿,阮静仰望佛像,“咦”了一声,道:“怎地有五尊佛?面目如此可憎!” 魏十七随口道:“佛寺供奉释迦牟尼,有一三五七尊不同,一尊为释迦牟尼,三尊为三身或三世,五尊为东西南北中五方,七尊为过去七佛……”他心中忽然一动,凝神细见这五尊佛像乃是中央大日如来,东方阿阇佛,南方宝生佛,西方阿弥陀佛,北方不空成就佛,与常见佛像不同,这五尊佛系精铁铸就,面目毫无慈悲可言,反是多首多臂,作狰狞怒目状。 五尊铁佛透着古怪,不过庙中空无一人,找不到僧人询问,魏十七无心逗留,大步行出山门,回头望时,却见匾额上写着“铁佛寺”三字。 祥平城中烛火摇曳,不时有兵丁巡查,街道上空空荡荡,并无多少行人,城中百姓大多闭门静卧,究其原因,闭门静卧,少思少虑,腹中不易饥馁,能撑得长久一些。 魏十七随心而行,踏遍祥平城的大街小巷,二人行踪不定,很快惹来兵丁的注意,待要上前盘查,阮静随手使个妖术,刮一阵黑风,将彼等驱散,不令他们打搅魏十七。 阮静甚是细心,发觉祥平城中的寺庙道观大多被兵丁占据,喧哗吵杂,毫无清净可言,与铁佛寺的静谧浑不相类,她好奇心起,寻了一个满脸皱纹,拄杖望天的老者,施礼打听一二。 那老者见她眉目如画,活泼可爱,呵呵笑着说了一段旧闻。 却原来“粮仓”也经不住这许多人放开肚子吃,庞十国虽是武将,倒颇有远见,早下令关闭城内一应酒楼食肆米店菜市,各户所需口粮菜蔬收为官卖,不事生产的和尚道士之流是蠹虫,一律押解到城外,结庐而居,每日施以一勺稀粥,聊以度日。 祥平城中有大小三十六寺,一十八观,老少僧道被逐数千人,大多熬不住饥馁,还俗的还俗,逃难的逃难,到最后只剩下铁佛寺的三名大德并一个小沙弥,执定本心,不怨不悔。庞十国将他们延请回城,供养于府邸佛楼内,并许诺待天灾过去,便重开铁佛寺,纳僧侣,铸金身,弘扬佛法,一心礼佛。 经此一番操/弄,暗涌的民情渐渐平息下去,城内的寺庙道观或驻扎兵丁,或赏赐有功之将,唯有铁佛寺幸免。(..) 第二十七节 星陨之地 那老者年仅九旬,经历了饥荒战乱,行将就木,对生生死死早已子女闭门静卧,他却坐不住,拄着拐棍,一个人走到街口仰头在人生的最后时光,能夜,直面天灾,也足以宽慰平生了。. 小娘仵聪明伶俐,很讨老人的喜欢,活得久了,知道的事情多,一番交谈下来,阮静得知铁佛寺的五尊铁佛来历不凡,早在寺庙建成之前,就矗立于祥平城中,不知是多久的古物,重逾万斤,不锈不烂,每逢战乱,打铁佛主意的人不知凡几,但无人能损及分毫,故老相传,铁佛得佛法护佑,刀枪不入,水火难伤,妄动者必受天谴。 烟尘隔绝了天日,寒意肆虐,那老者也不耐久站,抖抖索索裹紧棉袍,意欲返家。阮静赠与他一枚元阳丹,了结这段因缘,一路小跑着回到魏十七身旁,跟他说了铁佛的典故,魏十七皱起眉头,隐约觉得其中颇有玄机,却一时参不透。 阮静越发好奇,想了想,念动咒语,使了阵旋风,将庞十国供养于府邸佛楼的三位铁佛寺大德摄将出来,和颜悦色询问铁佛的来历,那三个榆木脑袋却认定她是妖怪,持定禅心,一味低头念佛,不理不睬。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威逼利诱?拷打逼问?这些都太麻烦了,魏十七随手施展搜魂术,略一翻检三人的记忆,大失所望。 事实上,他们也不清楚铁佛的由来,铁佛寺曾三建三毁,那五尊铁佛始终在那里,谁都不知从何而来,只道是上古高僧弘扬佛法的圣物。不过铁佛寺的铁佛并非孤例,据那三位大德所知,大江南北,中原大地,铁佛寺不止一处,仅江南之地,就有多处挖掘出铁佛,掩埋于荒草中,无人供奉。 搜魂术施以凡人,固然无往不利,但那三名大德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只是提前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祥平城虽不是星陨之地,亦为天灾笼罩,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座幸存的江南大城,终将在天灾之下化作齑粉。 魏十七沉默片刻,施地行术出城,投西南而去,只行了数百里,又飞出地面。 此地为东西南三镇交汇之处,原本是万顷良田,自从天灾降临,烟尘遮蔽天日,田地荒芜,农户无以为食,不得不四散逃亡,方圆数百里早已成为一片死地。 天寒地冻,土石坚硬,魏十七感应着冥冥中的天意,越走越慢,最后来到一处废弃的打谷场。主人早已离去,屋舍坍塌,一个大石磙撂在一旁,打谷场上土块崩裂,蒙了一层惨白的严霜。 “是这里?”阮静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异样。 “不是这里,不过……”魏十七重重一脚踏在打谷场上,顿时尘土四起,大地兜底翻滚,塌陷了一个十余丈深的大坑。 阮静凝神望去,却见坑底横卧着五尊铁佛,半埋入土,半露在外,多首多臂,狰狞怒目,与铁佛寺大雄宝殿中供奉的一般无二。 “这是……” “这铁佛中的气息晦暗不明,只怕是古修士留下的遗物,沧海桑田,山川变迁,这样的铁佛不知凡几,下落不明,际遇各异。” “你的意思是不止在江南一隅,铁佛遍布整个中原?” “很可能。”魏十七顿了顿,“剑修偏安于昆仑山,殊少踏足中原,太一宗灭门,宗门的典籍随之湮灭,天灾过后,生灵屠灭,也找不到知情人,这方天地虽是洞天所化,我总觉得隐藏着很多秘密。” “比如说——” “比如说古修士。你想过没有,法相真人炼妖剑,步虚真人先天鼎,陌北真人瀑流剑,停云真人二相环,这四件洞天至宝,是洞天真人亲手炼出来的吗?昆仑传承的青冥剑辟邪剑掩月飞霜剑,又是出自何人之手?说不清道不明,只能含糊其辞,说是古修士的遗物。古修士如此强横,他们人又到哪里去了?尽数飞升上界,没有一个留下来?昆仑派和碧萝派传承数万年,却是在古修士之后兴起的,他们仿佛被某种力量突然抹去,除了一些威力巨大的法宝外,什么都没留下来。” 阮静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呃,你在怀疑……” “我什么都没怀疑,只是想到了一些可能。在躲进这方天地避难之前,天妖一族就掌握了洞天灵宝,可他们从来都没有进来过,只把这里当成最后的退路,退无可退的退路,这却是什么缘故?将心比心,我若握有一界,自当小心经营,又怎肯放任不管?” “她……爹爹从来没有说起过。” “是啊,有些秘密,可能只有天狐才知道,可惜镇妖塔已毁,再也不能见她一面了。” 阮静咬着嘴唇,试探道:“若金三省突破剑灵关,或有可能。” “难说。”魏十七一拂衣袖,将土石掀起,掩埋了五尊铁佛,淡淡道,“走吧,到下一处去。” 二人花了十来天工夫,兜兜转转,足迹踏遍三镇,感应越发强烈,星陨的范围逐渐缩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点点抹去镜面上的水雾,显出即将到来的命运。没有刻意寻找,他们也发现了六处铁佛的遗迹,有些被僧侣建寺供奉,有些倒卧掩埋在地下,有些沉入河底淤泥,但无一缺损,历久如新。 时日无多,魏十七也无暇深究,他将铁佛抛诸脑后,一步步走近星陨之地。 这是个两难的抉择。将肉身炼为“神兵”后,魏十七的力量业已逼近这方天地所能容纳的极限,他能感应到天地异动,并且这种感应随着时日的迫近越来越清晰,但只有在天灾真正降临的那一刻,他才能确定星陨之地,到那时,任他神通再大,也来不及遁出千里。 至于以肉身硬抗天威,他做不到,黑龙做不到,傅谛方也做不到。 欲求完美,终不可得,魏十七停下了追寻的脚步,命阮静取出先天鼎,置于一块突起的山岩上,而后携她地行遁去。 永夜的天空,骤然亮起三颗明星,却是天梁,天同,天相。星光之下,先天鼎已涨大至数人高,神物有灵,无主自动,鼎身辰宿列张,山川河流,沙漠荒原,飞禽走兽,无数影像轮转不休,青光蒙蒙,残破的洞天豁然张开。 一声巨响,天崩地裂,大地如被两架巨犁交叉犁过,天梁天同二星迸射出万丈光芒,竟双双挣脱天幕,化作大火球坠落大地。(..) 第二十八节 近乎于堕落 双星陨落,一先一后,火球照彻寰宇,毁天灭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79- ‘混’沌一气,先天地生,是为“先天鼎”,此鼎已是无主之物,但一灵不灭,意‘欲’维护滋养它的这方天地,气机牵引之下,一个挪移,奋力将天梁星纳入‘洞’天。‘洞’天残破,又无人‘操’控,如何承受得起星陨之威,甫一接触,‘洞’天即四分五裂,‘荡’然无存,先天鼎遭此重击,鼎身转为赤红,缓缓向外鼓胀,尚未分崩离解,天同星接踵而至,二星猛烈撞击,白光如莲‘花’绽放,席卷数千里之地,将大地反复碾了数遍,城郭村舍,草木鸟兽,无一能够幸免。 巨震之下,东海掀起滔天巨‘浪’,海水蒸腾,‘露’出犬牙‘交’错的海‘床’,‘波’涛越涌越高,直至百余丈,轰然击落,吞没了沿海沃土,海岸接连崩塌,大块陆地消失无踪。 最后一颗天相星孤独地隐没于烟尘中,大地震‘荡’不休,仿佛有恶龙在地下翻腾,竭力挣脱背上的束缚。片刻后,暴雨滂沱而至,撕开浓密的烟尘,‘露’出一片惨白的天空。 一切终将过去,七个昼夜后,天地回复了平静,至少是暂时的平静,烟尘重新笼罩天幕,一片漆黑,寒意掠过荒芜的旷野,这里曾经是人烟辐辏的城池,是一岁三熟的良田,是山明水秀的胜地,多少欢声笑语,多少恩怨情仇,刹那间灰飞烟灭,化作没有知觉的尘埃。 寒风肆虐,尘土飞扬,一片死寂中,沙砾微微跳动,愈来愈剧烈,大地颤栗,一条手臂猛地挣出地面,四处‘摸’索了一阵,用力一撑,从地下钻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小‘女’孩,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一双乌黑的眼珠骨碌碌直转。[超多520小说] “没事了。”魏十七拍拍她的肩膀,将她小心翼翼放下。 阮静抓住他的衣袖不放,扭头打量着四周,道:“呀,都变成这副模样了!” 魏十七吐出满嘴的沙土,弯腰‘揉’着干结的‘乱’发,用力摇了摇头。阮静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来回挥动,闷笑道:“嘻嘻,像头小狗狗……” 魏十七在她脸颊上拧了一把,道:“走,去星陨之地看看,先天鼎还剩下什么没有。” 阮静抛出如意飞舟,二人腾空而去,离地不过数丈,她催动妖元,飞舟化作一道白光,划过黑暗的夜空。 星陨摧毁了一切,魏十七双眸闪动着魂光,一眼望出很远。两道深邃的沟壑‘交’叉犁过大地,相汇之处陷落一个方圆千丈的天坑,形同干涸的湖泊,黑黝黝不见底,蒸汽氤氲而起,咝咝作响。 阮静停下飞舟,默默念动咒语,翻来覆去念了数遍,扁扁嘴,道:“先天鼎完了,没什么反应。” 魏十七举袖一拂,将蒸汽驱散,凝神看了半晌,道:“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说罢,纵身一跃,跳下了如意飞舟。 “哎——”阮静探出手去拉,指尖却只触及他的衣角,一滑而过,她不敢用力,只能嘟囔着嘴,叹了几口气,抱膝坐在舟中耐心等待。 像一滴水,从高空坠落,这种感觉叫“失重”,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气息,热力扑面而来,星陨似乎击穿了地脉,隐隐看到赤红的熔浆。魏十七放松身体,任凭重力将自己拉向深渊,坠落的感觉近乎于堕落,他觉得放松而亲切。 温度越来越高,熔浆近在眼前,汹涌澎湃,像一片海。 魏十七凌空连踏七步,将下坠之势一收,顺势钻入熔浆之中。魂魄之力弥漫于体表,将炽热的熔浆排开,虽说五方破晓神兵尽可无视这一点点伤害,但他并没有在熔浆中洗个澡的意愿,还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吧。 他屏住呼吸,一头扎进黏稠的熔浆,如同陷入流沙,缓缓下沉,眼前一片明亮,大红,朱红,嫣红,深红,水红,橘红,杏红,粉红,桃红,土红,锈红,橙红,猩红,枣红,灼红,绯红,无数种红,深深浅浅,目不暇接。 不知沉了多久,双足踏上坚硬的岩石,一股凉意透入脚心,魏十七心中一怔,能够承载熔浆涌流,定非常物,他日若有暇,不妨取出一观,这等天材地宝,‘交’予火鸦殿筑建“火室”,再好不过了。 他双足轻轻一蹬,从熔浆中浮起,晃晃悠悠向前飘了数丈,再次缓缓落下,行动不便,有如月球漫步。魏十七忖度片刻,循着螺线轨迹,由外而内,一点点缩小搜索范围,每过半圈,就站稳脚跟,平心静气,让自身与熔浆融为一体,感应着先天鼎的气息。 这是最笨的办法,也是效率最高的办法。 天坑之上,一叶‘玉’‘色’飞舟漂浮在空中,四下里一片死寂,连小虫都没有一只,阮静坐在舟内,百无聊赖,嘀咕道:“去去就回,去去就回,去了这么久,让人好等……”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觉得大地微微一震,阮静急忙探出头去,只见一道灰‘色’的身影从天坑‘激’‘射’而出,浑身白气缭绕,肩上扛着一块‘门’板也似的青铜残片,不是魏十七又是何人! “找到了?”阮静欢喜起来,话音未落,魏十七稳稳落下,飞舟忽然往下一沉,似乎压上了万钧重物,不堪重负,她急忙催动妖元,稳住飞舟,心知那先天鼎的残片分量惊人,无有法诀,只能靠死力气硬抗。 魏十七笑道:“坑底是一池熔浆,先天鼎灵机尽失,已经变成了死物,只找到这么一块,很费工夫。” 阮静伸手去‘摸’,触手滚烫,急忙缩了回去,她上下打量着那块笨重狼犺的青铜残片,山川河流鸟兽之形大体还在,模糊不清,外形不伦不类,末端突起一只鼎足,怎么看都不像一柄刀。她忍不住问道:“这东西也能炼成魂器?” 魏十七握住鼎足,将残片提起,道:“借星陨之力才能劈开,先天至宝,岂容亵渎!魂器是不炼了,也炼不成,若能磨出些许刀锋,就足以屠龙!” 他眼中熠熠生辉,催动魂魄之力,随手一挥,一道青光划过,虚空一分为二,停了数息才愈合如初。阮静吃了一惊,心中大为忌惮,这一刀若是劈在‘肉’身上,只怕连天妖法体都扛不住。 第二十九节 剑修的巅峰 readx();<ss="bsharebunbx"> <ahref=""nusee="ursr('手机阅读')"nuseu="hieursr()"> <fnlr="#ff0000">手机阅读</fn></a></b> <ii="rail"syle="isibiliy:hien;brer:#e1e1e11pxsli;paing:3px;"> 小船儿载着魏、阮二人,晃晃悠悠飞回东溟城。来时如箭,去时如烟,并非阮静妖元不济,实在是先天鼎一旦碎为大小残片,禁法荡然无存,沉重的分量完全压在飞舟之上,飞不高,也飞不快。 阮静有些苦恼,她推推魏十七,“快想想办法!” 魏十七提起青铜残片,挪到舟外垂下,逗弄她道:“好了,拿走了。” 阮静又好气又好笑,故意配合他,“咦,明明拿掉了,怎么还是快不起来?” 她的语气太夸张,没有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懵懂和疑惑,眼中分明流露出笑意,魏十七摇摇头,道:“不行,还要练习,瞒不过人。” 说笑了几句,阮静明显觉得他得了先天鼎残片,心情不错,按捺不住冲动,小心翼翼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她已经等了很久,也期盼了很久,一年一年过去,聚少离多,她隐约觉得委屈和焦虑。双星陨落,整整七天七夜深埋在地下,黑暗,窒息,压抑,苦闷,这一切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星河倒悬,九州陆沉,噩梦正一步步逼近,阮静希望在末日到来前,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魏十七明白她的心意,这并不难猜,他认认真真想了许久,道:“局势已经崩坏到这种程度,这方天地,看上去也撑不了太久,及早离开也许是件好事,但是,说实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阮静心中一沉,“有什么事还放不下吗?” “可能吧,还没有完全想好,再过一段时间。 conad1();”魏十七轻轻抚摸着青铜残片,眼睛眯了起来,随着事态的发展,原本模棱两可的计划变得可行而清晰,他渐渐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几处难点需要解决。 他陷入沉思之中。 阮静咬着嘴唇,老老实实催动如意飞舟,小小的心眼里犯着嘀咕,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刚才那几句话是不是太过冒失。关心则乱,如此聪明的人,也会陷入死胡同,想不通透。 南斗六星止剩其一,巨大的沟壑纵横交错,将大地分割,如意飞舟从半空飞过,视野所及,到处都是一片死寂。天地虽大,却无容身之处,人类仅剩的繁华,留在了东溟城。 飞舟至大河,魏十七没有进城,他回到河湾的茅棚里,将小白和冯煌唤来,让他们拿个章程出来,将先天鼎的残片磨砺出些许锋刃。他不在意屠龙刀是否有刀的模样,也不在意鼎足握在手中有几分别扭,这把扭曲变形,奇丑无比的“门板”,只要能屠龙,就是屠龙刀。 鬼城经受不起猛烈的阳火,冯煌稍一琢磨,决定在大河边架一座规模浩大的九层高炉,以聚火法阵层层叠加,将火力推向极致,锤炼残片,打造出锋刃。 高炉大半建于地下,炉身和炉口最为要紧,当务之急,一缺烁石,二缺符师,三缺人工,不过在东溟城,这些都好办,魏十七把这件事交托给褚戈,在城中网罗人手,摊派和征集并举,由十位资深长老联席评定功勋,火鸦殿将根据功勋多少酬以上佳的“魂器”,以此作为修士“落籍”东溟城后的第一次“劳役”。这是为城主效力,没什么危险,酬劳又丰厚,愿意出力者甚众,其中不乏修为高深的好手,谁都不觉得筑高炉刻法阵是低三下四的活计,让人看轻。 conad2(); 魏十七太强大,天灾太惨烈,现实何等残酷,东溟城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从孤高的修士,到仙域的一员,每个人的想法,都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九层高炉,前四层用烁石铭刻聚火法阵,从第五层起,烁石已无法承载火力,需改用更为坚固耐火的材料,此等天材地宝,往日一两块也难觅,但天灾过后,反倒成为易得之物。 数月后,霍勉和寇玉城带领一队精擅火行功法的修士从江南星陨之地归来,带回了熔浆之下的冰晶石,从第五层高炉起,全用冰晶石筑起炉身,铭刻法阵,将火力推向了极致。 集火鸦之力喷吐妖火,经聚火法阵去芜存菁,最后只剩下纤细的一缕,色作天蓝,颤颤巍巍,似乎吹一口气就会熄灭。然而这一缕不起眼的妖火霸道无比,百炼成钢的刀剑,沾上些许就熔作铁水,连叫得上名号的法宝飞剑也扛不住,灵性大损,沦为废铁。 果然,借助熔浆之下的冰晶石,能让妖火发生质的提升,冯煌大受鼓舞,抖擞起精神,尝试着种种手法控制妖火,以尽快熟悉火性,不过这并非一日之功,需要耐心和时间。 魏十七又回复了无所事事的状态,整日琢磨琢磨剑域,四处闲逛一番,跟秦、余二女说会闲话,偶尔看阮静指点徒弟。金三省是个天才,修炼青冥诀进展之快,让人瞠目结舌,不过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事实上,在魏十七看来,他并非“修炼”青冥诀,而是在“回想”或者说“熟悉”青冥诀,短短年许,他已突破剑丝关,登上了剑修的巅峰。 听说阮静调教出如此出色的弟子,昆仑剑修在震撼之余,都有些技痒,丁原、石铁钟、褚戈先后与其交手,却不约而同对试剑的结果讳莫如深。 真正交手的时间很短,甚至可以说,青冥剑丝一出,他们就生出无力之感,再也没有争胜之心。至于凭借浑厚的真元与之消耗,一来不符合他们的身份,二来也未必抵防得住犀利无双的青冥剑丝。青冥浩荡,无坚不摧,昆仑四大剑诀,青冥居首,并非无由。 conad3(); 突破剑丝关后,金三省觉得自己改变了很多。他知道剑修修剑,有过七关的说法,入门为道胎关,登堂为剑种关、御剑关,入室为剑芒关、剑气关,大成为剑丝关、剑灵关,“大成”来得如此之快,让他觉得害怕。 当年他第一次踏入东溟城时,金小蝶一时疏忽,忘了给他服下元阳丹,阴气入骨,魂魄忽然一震,从丹田之中涌出一股热流,滚遍全身,瞬息将阴寒化解。 第二次,当他突破剑丝关时,魂魄再次震动,他感到自己的脑海里多了一些什么东西,对青冥剑丝的操控就此得心应手,毫无晦涩,仿佛淫浸了数十年,亲密得有如自己的左手和右手。 他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宿慧”。(教育123网)《仙都》仅代表作者陈猿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谢谢大家! printchaptererror();read3();bdshare(); ←→read4(); 新书推荐:、、、、、、、、、、、 footer();mark(); 第三十节 一味白水豆腐 readx();迁入东溟城后,开酒肆的田掌柜跟开酒楼的杨掌柜攀上了‘交’情,两家过从甚密,一来二去,两位掌柜决定重‘操’旧业,合伙开一家酒肆,沿用了“兴福”之名。mianhuatang[棉花糖].访问:.。 东溟城没有卖酒,酿酒要消耗大量的粮食,而官府实行口粮配给,按人丁发放,果腹之外,别无剩余。至于这些活命的口粮,完全来自炼妖山,是天灾初起之时,成厚和陈素真未雨绸缪,联手囤积下来的,数量巨大,足够数十年用度。 兴福酒肆的招牌打出来,让人眼前一亮。 最早动这个念头的是杨掌柜。幸赖金三省的提点,他早早将酒楼脱手,换取了大批粮食,其中尤以成、陈二人看不上眼的高粱和黄豆居多,最令人发指的是,他还处心积虑,从一名落魄的仙师手中换得一只残破的储物袋并数张开启储物袋的符箓,因此他手头的存货,远远不止“一车”。 之所以要拖着田掌柜合开酒肆,是看重他那一手酿酒的绝活,杨掌柜想得很清楚,要想在东溟城‘混’出头,就必须跟那一干仙师处好关系,区区几碗粗饭,哪在他们心上,唯有上好的美酒,才能打动他们。杨掌柜是聪明人,田掌柜也不差,二人一合计,你拿高粱,我拿酒曲,两个老家伙出出主意把把关,活计‘交’给瓠子和田蕉,没多久日子,就酿出几缸村醴,二位掌柜尝了,都觉得不错。 酒香不怕巷子深,隔三差五来喝两盅的熟客也不少,一来二去,兴福酒肆有了几分小名气。[棉花糖mianhuatang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喝酒总要下酒菜,不过如今的东溟城不同于以往,天灾过后,往来的商路尽皆断绝,接天岭和鬼‘门’渊毁于星陨,仅存的妖兽被火鸦殿当成宝贝,严加看管,寻常人连‘毛’都看不到半根,更别说‘弄’一肩‘肉’来卖了 。 兴福酒肆只卖几品素食,来来去去都脱不开黄豆,瓠子是个麻利人,不惜力,磨豆子,做豆腐,压百叶,发豆芽,样样干得欢,田蕉心灵手巧,把豆腐百叶豆芽烹制得清清爽爽,滋味绵长。 conad1(); 酒肆的生意很好,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不愁没人光顾,杨掌柜本打算高高起价,趁机赚他个盘满钵满,田蕉劝了几句,这东溟城中,粮食紧缺,酒菜标以高价,难免有趁火打劫之嫌,惹人眼红,万一铤而走险,反为不美,开这么个酒肆,是为了跟仙师攀‘交’情,区区黄白之物,不妨少赚一些,图个太平。 杨掌柜幡然警醒,觉得田掌柜这个‘女’儿很有头脑,便依她所言,略赚几个辛苦钱就罢手,果然,太太平平,仙师‘交’情还没攀上,倒先跟一班熟客结下了不小的善缘,就连辅国将军欧阳泉之类的“大官”也慕名前来光顾,喝上一壶酒,尝几块豆腐,赞不绝口。 兴福酒肆就此在东溟城站稳了脚,口碑在外,除了一干凡夫俗子,渐渐也有“仙师”上‘门’光顾,图个新鲜罢了。周围也有眼红眼热的,苦于拿不出这许多粮食,自个吃都紧巴巴,哪还舍得贱卖,只能在心底冷笑,坐吃山空,把活命的粮食换一堆钱财,还酿酒,卖光了看他还能卖什么! 这一日,金三省独自来到了兴福酒肆。 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有修炼了,心中的不安让他郁郁寡欢,发觉魂魄中蕴藏着某种未知的力量,随时随地都可能苏醒,第一感觉不是欣喜,而是恐惧。是的,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担心当这种力量彻底觉醒时,他还会是自己吗? 作为“修士”这个群体中的一员,而且是登上剑道巅峰的少数几人之一,很多陈年往事自然而然传入他耳中,“夺舍”固然凶险,但千百年来,踏上这条不归路的修士并非少数,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的师父,阮静,阮长老。 尽管金三省知道,她是个特例,孤例,但他生怕自己会是另一个,下一个,又一个。 这些天来,他整日在东溟城里闲逛,聊以破闷,然而身体里仿佛藏着另一个自己,天资根骨无一不是上上之选的自己,孜孜不倦地修炼着青冥诀,将剑丝推向极致。 conad2(); 这就是所谓不劳而获了 。 金三省到来时,兴福酒肆正当空闲的市口,杨掌柜把算盘拨得“噼啪”响,一边算账,一边‘操’起黯然有光的紫砂壶,美美地灌了几口。 酒肆并不大,金三省扫了一眼,见空无一人,不知怎地,心中觉得一松。杨掌柜慌忙丢下算盘和账本,呵呵笑着迎上前,见是金三省,吓了一跳,一迭声招呼道:“原来是金仙师,快请快请,好久不见,正惦记着呢!这不,刚开了一缸好酒,吓,那个香……” 他殷勤地将金三省迎入内,亲自奉上一壶温酒,一碟醋渍百叶,一碟凉拌豆芽。金三省颇有借酒浇愁的意思,一个人喝闷酒,无移时工夫便将酒菜一扫而空。 杨掌柜有眼‘色’,猜到他不想旁人打扰,悄悄把‘门’板‘插’上,挂出“暂不迎客”的木牌,蹑手蹑脚来到后厨,让田蕉赶紧做几个拿手菜,又乐颠颠地亲自温酒。 田蕉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问道:“莫非有仙师来了?” 杨掌柜使劲点头,“就是上次指点我的金仙师。” 田蕉心中有数,这是最好的机会,如能跟金仙师顺利搭上线,对杨、田二家今后的助力不可限量。她没有匆忙动手,忖度了片刻,定定心心洗净双手,做了一味白水豆腐,一味蒸腊‘肉’。 腊‘肉’是她亲手腌制的,用的是驴‘肉’,剩下也不多了。豆腐是一早新做的,颤颤巍巍,老嫩恰到好处,只用盐水调味,独具风味。 金三省低头想心事,没什么心情寒暄,杨掌柜端上豆腐和腊‘肉’,知趣地退到后厨,不去打扰他。 腊‘肉’倒还罢了,那一味豆腐却是不同寻常,没有一点豆腥味,滋味淡雅悠长,难以用语言形容。 conad3();金三省触动心事,一下子想起了遥远的往事,那一年,他奉师命下山剿灭一头妖物,归途中路过潼麓镇,一时心动,到镇里寻了个饭堂,一壶酒,几碟菜,悠闲地消磨了几个时辰。 隔了很多年,酒菜的滋味大都忘怀了,唯有一味白水豆腐,记忆犹新。 他举箸又夹了一块豆腐,慢慢放进口中,心想,这究竟是谁的记忆?<!--79539+dsuaahhh+34376048-->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printchaptererror();read3();bdshare(); ←→read4(); 新书推荐:、、、、、、、、、、、 footer();mark(); 第三十一节 但求无违我心 白水豆腐的滋味在口中缠绕,那是黄豆、水、阳光、空气共同塑造的味道,记忆由此拉开帷幕,一桩接着一桩,一生的经历渐次浮现于眼前。[超多520小说]-.79xs.- 他俗家姓吾,名紫阳,乃是昆仑长老吾延寿之孙,自幼在流石峰无涯观修行,拜在昆仑掌‘门’鹤山道人‘门’下。鹤山道人收了三个徒弟,长徒吾紫阳,修青冥诀,二徒邢越,修烛‘阴’诀,三徒岳朔,修‘混’沌诀,他择徒极严,吾、邢、岳三人俱是天资卓越,惊才绝‘艳’的璞‘玉’,经鹤山道人悉心调教,修为一日千里,公认为御剑宗‘门’下一时之选。 其时流石峰有御剑、五刖、鲲鹏、五行、毒剑、钩镰、飞羽七宗,人才济济,年青一辈的俊彦如过江之鲫,先后崭‘露’头角,势头之猛,为数千年之冠,其中尤以五刖宗的郭冀北、段合‘肥’,鲲鹏宗的符潜、厉镇石最为出‘色’,号称“昆仑四柱”,傲视侪辈,撑起了流石峰的天空。 五刖宗和鲲鹏宗的崛起埋下了变‘乱’的祸根,鹤山道人鼎盛之时,自然无人敢捋其虎须,但他别有雄心,不甘老死此界,‘欲’成就‘洞’天,进而飞升上界,这便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借助‘洞’天至宝,才能成就‘洞’天真人,但这方天地中,称得上‘洞’天至宝的,唯有法相真人炼妖剑,步虚真人先天鼎,陌北真人瀑流剑,停云真人二相环,其中先天鼎落入太一宗潘乘年之手,瀑流剑和二相环遗失已久,唯有炼妖剑,化作九层八面的石塔,沐雨栉风,巍然伫立于观日崖顶。(’) 鹤山道人打的正是镇妖塔的主意,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法相真人遗下的‘洞’天至宝,岂是那么容易炼化的,他并不明白其中的关节,只要剑灵九黎在,镇妖塔永远都不可能有第二个主人。 强炼镇妖塔带来的结果是‘洞’天反噬,半身不遂,但此事不能公诸于众,鹤山道人只能声称自己修炼烛‘阴’诀出了点小问题,需要在镇妖塔闭关疗伤,把掌‘门’的事务‘交’给他的三个徒弟打点。这一闭关,就是整整十年,流石峰流言四起,说鹤山道人走火入魔,只能饮鸩止渴,汲取天妖的妖元维系‘性’命,长期以往,将不复保有人身,‘性’情亦会趋于妖魔,沦为昆仑派的心腹大患。 流言的源头出自哪里,已经无从考证了,消息传遍流石峰,一时间人心思变。 五刖宗和鲲鹏宗早就不忿御剑宗把持掌‘门’之位,师传徒,徒又传徒,一家独大,占尽好处,决意趁此良机联手‘逼’宫,把御剑宗拉下马,‘逼’鹤山道人退位,进而将流石峰纳入掌控。但他们始料未及的是,除去骑墙的钩镰宗,剩下的五行、毒剑、飞羽三宗非但没有站在他们一边,反而暗中通风报信,义无反顾倒向了御剑宗。 祸‘乱’因此而起。 那一夜,被称为“流血之夜” 。五刖宗和鲲鹏宗的‘精’锐聚于温汤谷,商议如何攻入无涯观,先发制人,御剑宗已联合五行宗、毒剑宗、飞羽宗,以破竹之势,率先发难。吾紫阳一袭青衣,光明磊落闯入谷中,杀人如割‘鸡’,青冥剑下无有一合之敌,五刖宗宗主言广良,鲲鹏宗宗主史默,郭、段、符、厉“昆仑四柱”,还有一干长老‘门’人,尽数沦为剑下鬼魂,无一幸免。 一战定乾坤,斩草要除根,没有怜悯,没有仁慈,吾紫阳率众人顺势攻入五刖、鲲鹏二宗,将留守的前辈耆宿长老‘门’人屠戮殆尽,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尘埃落定后,吾紫阳孤身来到镇妖塔拜见师尊,鹤山道人“哈哈哈”大笑三声,老怀大慰,他自知时日无多,便将掌‘门’之位传于徒弟,并告知以天妖和镇妖塔的秘密,命他便宜行事,务必守护这方‘洞’天衍化而成的天地。 直到这时,吾紫阳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天地的“囚徒”。 当他走出镇妖塔时,已披上道袍,戴上象征昆仑掌‘门’之位的紫金冠,道号紫阳,每临大事有静气,所谓昆仑掌‘门’一脉相传的秘密,并没有在他心中‘激’起太多‘波’澜。攘外必先安内,双手沾满同‘门’的鲜血,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戾气,他表现得风轻云淡,心平气和,对内,论功行赏,扶持五行宗、毒剑宗、飞羽宗,惩戒钩镰宗,对外,旁支七派大体维持原状,不因五刖、鲲鹏的覆灭而区别对待,将人心一一安抚。 内忧未定,外患又至,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流血之夜”的‘阴’影还没消退,太一宗又蠢蠢‘欲’动,渡劫期大修士潘乘年携一干元婴修为的殿主耆宿供奉,前来流石峰拜山,咄咄‘逼’人,只要昆仑‘露’出丝毫怯意,他们就会顺势攻上流石峰。 云板‘乱’响,人心惶惶。 当此之时,太一宗风雷、山泽、天风、沉鱼、凌霄、斗牛、‘玉’‘露’七殿‘精’研《太一筑基经》已有千年,高人云集,俊彦辈出,举中原之力供一派,声势之大,早已压过远在东海的碧萝派,与西域昆仑相抗衡而不落下风。潘乘年此行携先天鼎、灵台方寸灯、定海珠、飞天梭四宝,貌似来势汹汹,‘欲’毕其功于一役,其实只是试探,进退有据,留有斡旋的余地。 果不其然,当紫阳道人孤身一剑,挡在流石峰下,任尔千般法宝,万般神通,我只以一剑破之,连斩太一宗数名高手,最终潘乘年没有出手,留下一句“青冥不破,昆仑不灭”,铩羽而归。 这一战造成的影响显而易见。 数日后,邢越成为昆仑长老会的大长老,主持二相殿,岳朔孤身一人离开了流石峰,不知所踪,昆仑派迎来了平静的十年,在这十年里,二相殿前的云板只敲响过两回。 “岁末年终,大雪封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开个赌局,热闹一番,做宗主做长老的放点血,出个彩头,让‘门’下弟子也有个盼头。” 这就是岁末赌局的由来。 酒香扑鼻,金三省慢慢咽下温热的村醴,情不自禁问自己,那一夜,他是怎么想的呢?哪来的勇气和决心,将五刖、鲲鹏二宗上下,杀个一干二净?是铤而走险,困兽犹斗,还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 一个念头自然而然浮现在脑海。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违我心。 第三十二节 一点执念 大局已定,鹤山道人一口气松懈下来,撑了没多久就溘然长逝,再也没有醒来。论资质,鹤山道人惊采绝艳,堪称三千年未曾一见,论心性,鹤山道人刚毅果决,谋定而后动,绝非鲁莽之徒,然而他壮志未酬,便陨落于镇妖塔内,未能成就洞天,证明这是条九死一生的绝路。 薪尽火传,师尊的一点执念种在紫阳道人心底,不是炼化镇妖塔,成就洞天,而是跳出这方天地,飞升上界。为此他殚思竭虑,另辟蹊径,不知花费了多少工夫,终于想到了一个大胆而荒谬的点子。 成,挽狂澜于既倒,败,与这方天地一同沉沦。 十年之后,岳朔领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回到了流石峰。他知道她是谁,她也知道他是谁,二人怀着不同的心思,带着无法开解的纠葛,登上了这座决定命运的山峰。那一日,夕阳西坠,赤霞漫天,阮青站在石梁岩上,仰头望着山巅的镇妖塔,久久伫立,若有所思。 紫阳道人与她长谈了一宿。 恶劣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很多年,那是天地崩坏的先兆。早在他初入师门之时,严冬持续的日子就逐年延长,数十载过去,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愈来愈严酷,天寒地冻,民不聊生,如果继续放任不管的话,不久的将来,整个世界将被冰雪笼罩,生机一点点灭绝。 当年种下的祸根,如今面临的恶果,星河倒悬,九州陆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倾昆仑之力,也无法强迫她做什么,何去何从,听其自决。 这一番话没有什么新意,该说的,岳朔早就说过。阮青一言不发,不置可否,对紫阳道人来说,那是难熬的一夜,他不知道下一刻,眼前的女子会不会突然暴起,化作首穷天狐,将他撕成碎片。 他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从第二天起,流石峰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那个美丽而优雅的身影,偶尔是独自,多数有人陪,像轻风,像阳光,像幽灵,踏遍了流石峰的每一个角落,从紫萝洞到温汤谷,从听雪庐到无涯观,从二相殿到镇妖塔,能去的,不能去的,谁都阻挡不了她的脚步,偌大的流石峰,只有一处所在,始终将她拒之门外,玉海,内海。 走过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多事,能让她驻足留意的并不多,岳朔记得很清楚,那一日,在镇妖塔下,炼妖池旁,她凝视着冰冷的石壁,无数凶悍的妖兽,半身在外,半身没入石中,流露出或恐惧或愤怒或懊悔或失落的神情,无声地咆哮着,呼唤着,哀求着。 那是追随她而来的族人,魂魄从肉身剥离,镇压在塔下,无时不刻承受着炼魂的煎熬。 那一池的碧水让她心存忌惮,镇妖塔并非死物,它有自己的意识,塔下成千上万的魂魄,便是它力量的来源,强行摧毁镇妖塔,也许能做到,但那无异于亲手扼杀她的族人。 一为之甚,岂可再乎! 岳朔陪着她在炼妖池边站了整整三天三夜,离开时,听到一声低微的叹息。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阮青最终答应了紫阳道人的提议,对此岳朔在欣慰之余,感到困惑不解,他不明白,不过这无关紧要了,既然阮青已经做出了选择,他要做的,就是无论去哪里,他都会陪在她身旁,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同样在欣慰之余感到困惑不解的还有紫阳道人,岳朔将天狐带回流石峰已属意料,让他觉得事态变得棘手,趋于失控,然而失控的事态竟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他该庆幸还是怀疑?天狐此举,会不会酝酿着什么阴谋? 既然不能改变,那就坦然接受,何况,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就这样,岳朔和阮青留下了襁褓之中的女儿,投入了镇妖塔。 统御群妖入侵此界,凭一己之力杀出通天阵,浪迹天涯数万载,与岳朔相识相知,尝尽凡人的悲欢离合,决然舍弃肉身,将这个世界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多么曲折的传奇,多么美好的误解! 天狐的肉身留在了炼妖池中,魂魄镇压在塔下。 紫阳道人食言了,他没有释放镇妖塔下的妖族,不过食言也是迫不得已,他虽有此心,但九黎断然拒绝了他。炼妖剑的剑灵,法相真人以剑丝为其塑体,镇压妖族数万年,何等桀骜不驯,紫阳道人也奈何不了他,只能报以苦笑。 他光明磊落,并无丝毫芥蒂,为此亲身进镇妖塔,见阮青一面,跟她了断这段因缘。 镇妖塔下,已改天换地,阮青施展莫大神通,仿照巍巍昆仑,创造出一个介于虚妄与真实之间的小世界,为忠心耿耿追随她的部属消去炼魂之苦,度过漫长的时光。 紫阳道人来到流石峰观日崖,在小小的草庐中,见到了阮青。 没有愤怒,愤怒无济于事,她也没有接受紫阳道人的致歉,只是凝视了他片刻,然后疲倦地闭上了双眼,挥挥手让他离去。 事后回想,紫阳道人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那一双眼眸,深邃,幽远,有无数星辰明灭,似乎他心底所有的隐秘。直到很多年后,阮静长大成人,熬过了第一次血脉觉醒,将铭刻在心中的“天狐地藏功”原原本本念给他听,紫阳道人才知道,当年在镇妖塔下,阮青那一眼,叫做“汲神”。 “汲神”,毕生一次,唯有魂魄离体,才能施展的鸡肋神通。 对阮青来说,那一刻,他是完全透明的。她紫阳道人所有的心思,相较于他人的千头万绪,他竟出乎意料的单纯,只有两件事,只剩两件事,他念兹在兹,须臾不忘。 他要飞升上界,鹤山道人以身试法,堵死了一条路,他唯有另辟蹊径,寻找合适的人选炼化山河元气锁,锁住元气,夺舍其肉身,作为飞升的宝筏。 他打算以山河元气锁为代价,说动太一宗渡劫期大修士潘乘年,联手对付东海碧梧岛的妖凤,力挽狂澜,救下这方天地,完成鹤山道人的夙愿。 紫阳道人哑然失笑,笑得阮静莫名其妙。不过,就算阮青知道了又如何?前一事,为自己考虑,后一事,为天地考虑,他心中风光霁月,坦荡如故。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违我心。(..) 第三十三节 剑丝塑形 二十余年过去,那一夜留下的旧迹,被时光洗涤,只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记忆被刻意遗忘,小心翼翼,不再有人提起。(..) 一切都在他意料中,也在他掌控中。 祭炼山河元气锁需要修炼天狐地藏功,紫阳道人要找的那具肉身,只能是人妖混血,侥幸熬过第一次血脉觉醒,犹能保有自我意识的“骡”,就像阮静一样。阮静业已修炼青冥诀,进展一日千里,紫阳道人对师弟岳朔心怀愧疚,决意让她置身事外,于是他把陌北真人遗下的炼妖袋残片尽数交给阮静,委以重任,让她去寻找合适的目标,代父收徒,传下功法,引入御剑宗门下。 阮静不负所托,辗转昆仑,从蛮骨森林带回了螭龙姜永寿和青鸟潘云,然而他们还不够强,紫阳道人并不满意,把他们撂在一旁,以观后效,姜潘二人虽心有不忿,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另一方面,联络潘乘年一事进行得很顺利,紫阳道人准,飞升上界是莫大的诱惑,为了表示诚意,坚定其对付碧梧岛妖凤之心,他把山河元气锁交到潘乘年手中,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换来这位渡劫期大修士的鼎立支持。 赤霞谷之变,就是他二人密谋的结果。 让紫阳道人始料未及的是,阮静仗着掩月飞霜剑,竟孤注一掷,硬撼二十四颗定海珠,身受重伤,肉身几近崩溃,只得进镇妖塔苟延残喘,更让他意外的是,仙都派的内门弟子魏十七竟来到断崖峰凤凰台,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惊喜。 龙泽巴蛇的后裔,修炼“天狐地藏功”有成,炼就本命飞剑,假以时日,这是他飞升的宝筏,夺舍的肉身! 从那一天起,紫阳道人的目光就始终关注魏十七,战郭奎,败姜永寿,岁末赌局中脱颖而出,结妖丹,铸就“金刚”法体,开五色神光,击杀鲁平。清明留在他眉心的那一缕青冥剑丝,就是他的心,他的眼。 他唯一没当魏十七的魂魄闯入镇妖塔,在真实与虚妄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切的是剑灵九黎,然而出于某些考虑,他并没有告诉紫阳道人。 这具肉身已经足够完美了,剩下要做的,就是祭炼山河元气锁,待阴阳二锁合璧,杀上东海碧梧岛,取妖凤之身,挽回这方天地。吾紫阳,潘乘年,青冥剑,先天鼎,无上剑域,步虚洞天,山河元气锁,雷火劫云,妖凤纵有千般手段,万般神通,又能逃到哪里去! 世事无常,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极北高空那一道小小的裂缝,喷涌而入的时光洪流,死中救生的乾坤一剑,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的魏十七,一步错,步步错,变数接连出现,一环紧扣一环,把他推落无尽深渊。 夺舍不能,他只有转世。 昆仑绵延万里,是为万山之祖,山坳之中有一土人村落,从蛮骨森林迁移至此,艰难坎坷,苦苦求生。 抛却通天修为,泯灭所有记忆,甘受六道轮回,一点灵光投胎于此。 从土人婴儿到少年猎户,到西泯船工,到皮草革匠,到柜坊学徒,到四部掌柜,到昆仑门人,到剑修巅峰,神魂不泯,初心未改,行至此时,终于水到渠成。白水豆腐的滋味勾起了记忆,前世今生糅杂在一起,难分彼此,他举箸夹着一块颤巍巍的豆腐,良久才送到口中,细细品味,竟尝出了一丝苦涩。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不知不觉间,这个世界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他不再是当年的昆仑掌门,昆仑,也不再是当年的昆仑了,曾经的主角,棋手,如今黯然退居为龙套,棋子,站在舞台前光芒万丈的,是傅谛方,是魏十七,是黑龙关敖,是妖凤穆胧,东溟城是浩大的背/景,他只是背/景上的一道花纹,一抹亮色。 金三省把村醴喝干,豆腐吃净,兴味阑珊地站起身,阻止了杨掌柜继续上酒菜。他从袖中摸出一小锭金子,轻轻放在桌上,朝杨掌柜摆摆手,道:“叨扰了,多谢。” 杨掌柜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金三省已掉头离去,孤单的背影消失在长街,朝着炼妖山彳亍而去。 到了山上,又会怎样?继续走别人安排的路,还是跟魏十七摊牌?他毕生果决,当断则断,此刻却有些犹豫。 八道石阶山路,殊途同归,择其一,从山脚登顶,经过七座山门,金三省走得不紧不慢,当他出现在山巅时,怅然四顾,喷泉,雕像,银钩坊,钟楼,一斛珠,沉默之歌,火鸦殿,赤星功德殿,柜坊六部,一一在望。 铜钟嗡鸣,一声雷响,背负长剑脱鞘飞出,绕着金三省游弋不定,似乎有所期盼。 金三省喃喃道:“你就这么想出来吗?” 刹那间,魂魄震动,真元沸腾,无穷无尽的力量在体内肆意奔流,他身不由己探出手去,握住了那柄二尺七寸长的飞剑,手腕轻翻,抛出一缕灰白的剑丝,飘飘悠悠扬向天际。 遮天蔽日的烟尘被剑丝搅动,缓缓旋转,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久违的阳光射下万道金箭,将炼妖山照得一块亮,一块暗,凌厉的剑意勃然而作,如水波**,四散流淌,坚定而缓慢地驱逐每一个人。 在剑意的逼迫下,众人纷纷作鸟兽散,到最后犹能强留在山顶的,寥寥无几。 魏十七,阮静,朴天卫,褚戈,石铁钟,莫安川,丁原。 第二缕剑丝抛出,接着是第三缕,第四缕,速度越来越快,前一缕未断绝,后一缕已涌出,灰白的剑丝将烟尘彻底搅散,现出一方明净透亮的天空。 天蓝得不像话,云白得像棉花糖。 灿烂的阳光下,剑丝穿插编织,隐隐织出一个轮廓,形貌近似中年男子,低头沉思,静立不语。人形一成,剑丝仿佛得到了指引,如飞蛾扑火,一缕缕钻入他体内,肌肤毛发,衣衫鞋袜,从虚空中渐次浮现,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一点微弱的白光从炼妖剑中飘出,转了数转,没入那中年男子胸口,他深深吸了口气,睫毛微颤,霍地睁开双眼,微微一转,已溟城的每一个角落。 剑丝源源不断涌出,金三省觉得手中的炼妖剑越来越烫,皮肉焦枯,吱吱作响,但他没有松手,反而愈握愈紧,痛楚刻骨铭心,内心深处却雀跃不已,似乎在渴望着什么。 剑丝塑形,炼妖剑的剑灵九黎终于重现于世间。(..) 第三十四节 当日种下的因 真元如破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灰白的剑丝一缕缕抛出,似无至尽。(-.79xs.-复制网址访问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暗示他,‘诱’‘惑’他,提醒他,金三省一开始不愿放手,数息之后,却再也撒不开手了。他顿时脸‘色’大变,掌心剧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怕的是,炼妖剑竟贪得无厌,拼命‘抽’取真元,无移时工夫,丹田之中空空如也,至‘抽’无可‘抽’,炼妖剑犹不肯罢休,下一刻,‘精’元摇撼,竟脱体‘欲’出。 ‘精’元乃‘性’命之源,一旦被炼妖剑强行摄去,道基崩坏,修为尽毁,此生再无可能得窥天道。金三省这一惊非同小可,下意识用力一甩,谁知炼妖剑牢牢粘在他掌心,怎么甩都甩不掉。 情势险恶之极,金三省危在旦夕,朴天卫忍不住看了魏十七一眼,见他不动声‘色’,按捺下出手的冲动。阮静微微皱起眉头,手指一颤,却被魏十七轻轻按住肩膀。 阮静仰头望去,却见他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有些期待,还有些期待,更有些期待。 人择剑,剑亦择人,剑丝塑形,成就剑灵法体,九黎既然以灵‘性’相投,绝不会祸害其主,朴天卫虽有造就“天禄”的经历,但炼妖剑毕竟不同于辟邪剑,不可等同视之。 炼妖剑,乃是法相真人遗下的‘洞’天至宝。 金三省几度压制,终是无济于事,炼妖剑喷出一蓬剑丝,吸力暴涨,‘精’元无从遏制,倏地投入剑内,再也收不回来。 飞剑如饱餍的恶魔,弃之而去,掌心焦黑发臭,血‘肉’模糊,隐隐‘露’出白骨,金三省苦笑一声,满头乌发化作银霜,肌肤干瘪,皱纹丛生,形销骨立,一呼一吸间,已衰老了百年,修为从剑丝巅峰跌落,剑气,剑芒,御剑,剑种,道胎,直退至**凡胎,奄奄一息。 老朽的双‘腿’支撑不住身躯,他像一片枯叶,慢慢委顿在地。 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金三省百思不得其解,上苍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又残酷地夺走一切,这就是命运吗? 九黎将剑丝尽数吸入体内,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向魏十七颔首致意,显然灵‘性’未灭,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他记得这个人,从未忘却。 “你与众不同,你在这个世界,是一个过客,就像那些侵入此界的妖族一样,没有归属感。不去想长远,只顾眼下,活得恣意,旁人重视的东西,你都不怎么在乎,权势,修行,食‘色’,情分,这些都是可有可无的调味品,你念念不忘的,只是缅怀过去,一个人,孤独地生活。” “你想回去,很想,非常想。” “孤僻,冷漠,自‘私’,自闭,只是缅怀过去,各种缅怀,那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的一个世界呵,实在叫人看不明白。” “你是异类,独一无二,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异类,你不属于这里,就像刺入眼睛的一根刺,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变数。天地大变在即,唯有未知的变数才能挽救这个世界,我选择了你,而不是吾紫阳,这就是你还能站在这里的原因 。” 权衡再三,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吾紫阳,选择了魏十七。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当日种下的因,今日结成的果,他给了魏十七一个机会,魏十七也还了他一个机会。 九黎伸手一招,将炼妖剑摄入掌中,轻抚剑身,感慨良多。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就送他一程,助他成就‘洞’天吧!他屈起食指,轻轻一弹,炼妖剑嗡嗡作响,从他掌中腾空飞起,刹那间,东溟城上空风云变‘色’,天地元气鼓‘荡’不休,化作惊涛骇‘浪’,源源不断注入剑中,剑身亮起无数米粒大小的符箓,光芒万丈,让人无法‘逼’视。 九黎心有所感,长‘吟’道:“‘混’沌从来不记年,各将妙道补真全。当时未有星河斗,先有吾党后有天。” 他伸手探入光芒,抓出一团黏稠的元气,返身跳落金三省身旁,重重拍入他颅顶百会‘穴’。 元气之中,包裹着金三省的毕生‘精’元。 ‘精’元归体,金三省如遭雷击,飞身立于虚空中,肌肤充实,白发转黑,骨骼轻响,周身经络贯通,三百六十五处窍‘穴’一张一翕,吞入无比‘精’纯的天地元气,修为节节攀升,顷刻间登上剑修的巅峰,犹未停歇,一举突破瓶颈。 体内为一小天地,体外为一大天地,内外如一,借天地之力以为己用,是为“‘洞’天真人”。 继法相、步虚、陌北、停云四位真人后,昆仑终于出现了第五位‘洞’天真人。 魏十七轻轻叹了口气,困扰他多年的难题,这一刻迎刃而解。 故老相传,剑修修剑过七关,道胎,剑种,御剑,剑芒,剑气,剑丝,剑灵,然而剑灵并非剑道的尽头,剑灵之上,犹有无上剑域。 胶柱鼓瑟,食古不化,数万年来,那些惊采绝‘艳’的前辈高人,毕生‘淫’浸于剑道,到头来一个个都会错了意,误入歧途。 大道渺渺,踏错半步,就天人永隔,是以‘洞’天之后,再无‘洞’天。 紫阳道人曾说道,“剑灵之上,犹有剑域,这只是剑修的一孔之见……剑丝成阵,推衍到极致,便是无上剑域,与剑灵无干。” 剑灵九黎曾说道,“飞剑认主,剑生灵‘性’,是为剑灵,剑灵化形,需以剑丝编织法体,通天阵一战后……能将剑诀推衍至剑灵化形的剑修,屈指可数,寥寥无几。” 剑灵也罢,剑域也罢,只是剑丝编织而成的神通,本无高下之别,剑丝为“体”,剑灵剑域为“用”,剑修练成剑丝,已臻于极致,要更进一步,唯有成就‘洞’天。 成就‘洞’天,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洞’天至宝,自有灵‘性’,为其塑造“器灵”法体,当其化形之时,攫取天地元气洗炼‘精’元,反哺其主,醍醐灌顶,脱胎换骨,便是步入“‘洞’天”的唯一正途。 朴天卫突破剑丝关,造就剑灵“天禄”,可惜辟邪剑并非‘洞’天至宝,止步于此。潘乘年手握先天鼎,执掌步虚‘洞’天,却无有神通塑造“器灵”法体,亦止步于此。他们距离“‘洞’天”只剩一步,然而这至关要紧的最后一步,始终迈不出去。 时也,运也,命也。 第三十五节 自以为是的疯子 金三省一步踏入洞天,源源不断汲取天地元气补益己身,数个时辰之后,神完气足,业已度过了最初的难关。 九黎将炼妖剑托于掌中,双手奉给金三省,悄然立于他身后,不言不语,一反当年指点江山智珠在握的故态。金三省为他重塑法体,他以灵性相投,那便是认其为主,冥冥之中,二人的命运已联系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昆仑掌门朴天卫,五行宗宗主褚戈,毒剑宗宗主石铁钟,御剑宗长老莫安川丁原阮静,还有东溟城城主魏十七,金三省一张张脸,熟悉又陌生,恍若隔世。他沉吟片刻,目视魏十七,慨然道:“世事难料,因缘际会,既然天地崩坏到如此境地,自当以城主马首是瞻,略尽绵薄之力,但有差遣,不敢推辞。” 洞天真人之强,在于天人合一,能驱使种种威力巨大的天地灵宝,只是金三省初入洞天,除了一柄炼妖剑外,身无长物,殊无多少神通可称道,何况以魏十七的强悍,又何需假借他人之手,金三省此言,只是表明姿态,甘居下位而已。 魏十七展颜一笑,道:“恰有一事,要劳烦道友出手。” “请说。”金三省拱手致意,暗暗苦笑,魏十七开到口,绝非易事,定让他为难不已,不过身在东溟城中,又怎好推脱。 魏十七将目光投向名为“炼妖”的雕像,神情一动,伸手点了点,道:“将镇妖塔至于此处。” 金三省微微一怔,心中为之一松,欲回天地,必须借助九黎和镇妖塔之力,为此他义不容辞。“此事易耳,九黎——”他回头直视剑灵,九黎略一犹豫,捏定剑诀,将炼妖剑轻轻一弹,飞剑倏地飞向空中,化作一座九层八面的巍峨巨塔,从云端缓缓落下,端端正正镇于山巅,塔身亮起无数符箓,光芒闪烁,水云法阵一十三层禁制,相生互补,层层张开,妖气冲天而起,消失于湛蓝的天空。 洞天之内,再现洞天,瀑流剑在地**下与炼妖剑相呼相应,一时间雷声隆隆不绝,炼妖山节节拔高,直入云霄,城墙向外拓展,将大片土地纳入城内,两座洞天彼此交融,为“仙域”注入了新的活力。 东溟城上空,浓密的烟尘滚滚散开,阳光照彻每一个角落,鬼物啾啾躲入地下,众人纷纷走出屋外,仰头望天,热泪盈眶,经历了万里迁徙,重重劫难,终于再一次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万物欣欣向荣,洋溢着生机,有生之年能目睹这一切,是何等的幸运! 永夜的天空,光明乍现,犹如黑暗中的火炬,吸引了强者的注意。茫茫东海之中,忽然掀起滔天巨浪,巨大的漩涡摧枯拉朽,直达海底,一条硕大无朋的黑龙飞出海面,盘旋在空中,望着东溟城的方向,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山河元气锁剜出的创口早已痊愈,东溟城又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关敖哪里还按捺得住,正待飞将过去寻衅报复,忽见南方一团火光直冲云霄,倏忽绵延万里,数息间已飞至视野尽头。 一飞冲天,抟扶摇而上九万里,正是当年的穆鸟儿,如今的司徒凰。 关敖咬得牙关嘎嘎响,催动黑龙蒸海功,将黄泉玄水一卷,急追而去,厉声高叫道:“穆——鸟——儿——” 这一声唤响彻天际,回肠荡气,司徒凰下意识将神通一收,凝神望去,却见黑龙关敖气冲冲扑上前,神情举止不大对劲,不禁扁扁嘴,嘀咕道:“关长虫,又发疯了!” 同为天妖一族硕果仅存的元老,关敖并没有彻底丧失理智,他吼声如雷,唾沫乱飞,骂骂咧咧道:“该死的扁毛畜生,竟然敢蒙骗老子,那姓魏的混账根本不是仲曲蟮,他是那帮子妖奴埋下的钉子!” 司徒凰竖起一根手指,冷冷道:“嘴巴放干净些,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仲偈——血胎寄魂,血脉觉醒,也有失手的时候,他继承了巴蛇的血脉,这一点不会有错。至于妖奴,关妖奴什么事?” “那小子身开魂眼,驱动魂魄之力,别说你不清楚!” 司徒凰知道他对妖奴恨之入骨,轻轻叹息一声,道:“身开魂眼,铸就神兵,本来就是这一界修士的手段……” “扯淡,古修士都死绝了!”关敖粗暴地打断了他。 司徒凰举袖一拂,抛出一具青铜棺材,见风即长,棺身镂刻着无数繁复的花纹,隐隐有禁制回环勾连。 “他修炼天狐地藏功,‘金刚’法体大成,也是机缘巧合,从精金棺中放出傅地,窥破了五方破晓的秘密,胆大妄为,拿自身试炼神兵,竟然侥幸成功了。” 关敖怔了一下,地藏功,精金棺,妖凤这几句话包含了太多的隐秘,似乎连天狐阮青都牵涉在内,不过他性子粗鲁,也懒得多想,喝道:“学了妖奴的手段,便是妖奴的同党,老子管不了这么多,不灭杀他,难消心头之恨!” “你跟他动手了?”司徒凰察觉到了什么,哂笑道。 关敖老脸一红,哼了一声,没有吱声。 “吃了不小的亏,呵呵,不是我说你,你那暴躁的脾气,也该改一改了!傅谛方的厉害你我都清楚,要对付他,少不了魏十七出力,你若咽不下这口气,等灭掉傅谛方,再跟他做一场,我绝不插手,如何?” 关敖摇摇头,瓮声瓮气道:“我不跟妖奴的同党联手。”说吧,将黄泉玄水一催,黑云滚滚,自投东海而去。 司徒凰摇摇头,她之所以瞒着关敖,含糊其辞,没有把魏十七的底细和盘托出,正是担心这一点。当年关敖生有三子,爱若性命,无一舍得注入“血胎”,上界妖奴作乱,将其三子抽筋扒皮,强夺精魂,他对妖奴恨之入骨,对“炼魂神兵”深恶痛绝,敌视魏十七,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瞧他的反应,魏十七八成是把关敖得罪狠了,并非单纯的心存芥蒂,或者拉不下脸来,真让人伤脑筋…… 天妖都是一群自以为是的疯子,一盘散沙,害人害己,若非如此,他们又何至于败在“妖奴”之手,如丧家之狗,惶惶然逃入这方洞天!(..) 第三十六节 放汝魂魄自去 人心各异,各有所执,关敖既然不愿跟魏十七联手,也只能作罢,司徒凰振作起精神,投东溟城而去。 天地一片漆黑,如亘古永夜,唯有东溟城上空,一片光明。隔着遥远的距离,司徒凰分明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妖气喷薄,直上云霄,驱散了浓密的烟尘,她心中疑窦丛生,如此强大而冗杂的妖气,究竟从何而来? 无移时工夫,东溟在望,大河蜿蜒东去,河湾之间,火光耀眼,无数修士凡人合作无间,在高炉旁忙碌着,聚火法阵密密麻麻,不计其数,巨大的皮橐围成一圈,此张彼翕,循着某种节律,催动炉口那一抹天蓝的火焰。 即便是“集香木**,复从死灰中更生”的妖凤,也对那一抹火焰有些忌惮,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材地宝,须以如此猛烈的阳火熔炼? 司徒凰瞩目良久,把视线转向东溟城,城墙,屋舍,街道,行人,土山,肆廛,殿宇,石塔,石塔,石塔,石塔……东溟城的一切在她眼中渐渐变黯淡,唯有那座九层八面的高塔,在天地之间,显得那么鲜明而突兀,几欲破空飞去。 她情不自禁感到窒息,似乎被一双手扼住咽喉,艰于呼吸。 通天阵,乾坤乱,星河倒悬,九州陆沉,正是这座石塔,抽取天妖的妖元回馈天地,将这个世界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巴蛇,夔牛,睚眦,朱雀,玄龟,螭龙,青鸟,天狐,天狼,一个个将肉身奉上祭台,成为这方洞天的一部分。 魏十七把这座该死的塔弄到东溟城中,到底想干什么?她心中狐疑不决,第一次觉得情势已经脱离了掌控,进退失据,东溟城犹如张开大嘴的猛兽,让她觉得不安。 “你在害怕什么?”魏十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执著,嘲讽,怜悯,冷酷,她品出了很多味道,一时间有些失神,旋即清醒过来,霍地转过身,却见他背负双手,蹈空而立,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己有多久。 寒意打心底腾起,司徒凰觉得很不舒服,他似乎是换了个人,身上有了几分傅谛方的气势,这让她想起那些低贱的“妖奴”,一旦获得了抗衡天妖的力量,就变得灭绝性情,残暴嗜杀。 魏十七眼望东海,淡淡道:“那是黑龙关敖吧,他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司徒凰为之语塞,只得婉转地解释了几句,“他痛恨妖奴,你炼成神兵的事,我一直没跟他提起。他心结难解,只怕不会跟我们联手了。” “无妨。”魏十七顿了顿,“那么,你在害怕什么?” “那是……镇妖塔吧……” “不错,法相真人炼妖剑,炼妖剑内藏洞天,镇妖塔便是炼妖剑所化,将魂魄从肉身剥离,镇于塔下,处于虚妄和真实之间,你的很多族人都在哪里,天狐阮青,天狼魏云牙郭奎都在,某种意义上,他们过得还不错。” “还不错?” “镇妖塔固然是不得自由的囚笼,这方天地又何尝不是,你我都清楚,日月星辰,山河大地,万事万物,都只是洞天灵宝孕育演化而成的一个小世界,你们来自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大千世界。” 司徒凰越听越觉得心寒,魏十七似乎在说服她重蹈阮青的覆辙,主动投入镇妖塔,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尖刻刺耳,“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谁?天妖族几乎死绝了根,阮猫儿心怀愧疚,愿意献出肉身,换来一些自我安慰,真伟大,真令人感动,真是个……蠢货!” “你这么说她,是不了解她,她若不进镇妖塔,这方洞天断然维系不到今日。” “那又如何?天崩地裂又与我何干?大不了杀回上界去,杀他个尸骸蔽野,血流成河!” “你若有勇气走那一步,又怎会在此界恋栈不去?不是我小杀回上界,是自投死路,没有洞天压制,单一个傅谛方,就足以屠戮你数百遍。” 话越说越僵,心越说越明,司徒凰眯起眼睛,脸色变幻不定,一忽儿是青涩少女,一忽儿是丰韵少妇,一忽儿是半老徐娘,衣袂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魏十七恍若不觉,自顾自说下去,“阮青投身镇妖塔之前,留下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在其体内种下了‘血胎’,这是天妖传承血脉的秘密,她留下的后手。” 司徒凰静默不语,眼眸中跳动着两团火焰。 “血脉第一次觉醒,残魂夺舍,第二次觉醒,重铸本体,第三次觉醒,吞噬父母,到那时,天狐犹可重生。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塔——” 司徒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东溟城中,镇妖塔巍然伫立于天地间,如擎天巨柱,如定海神针,如梦,亦如幻。 “那座塔,叫镇妖塔,是炼妖剑衍化的洞天,身入塔中,魂魄从肉身剥离,永镇虚妄与真实之间,不存,不灭,不老,不死。剑灵九黎掌控此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有一条魂魄逃得过他的手心,一念生,一念死,任取任夺,什么秘密都藏不住,什么心思都瞒不过。” “所以,阮青的一番心思全落了空?” “是啊,全落了空。昆仑传承数万载,能人智士层出不穷,据说曾有祖师将巴蛇的胃袋炼成法宝,出炉之日,即四分五裂,炸为碎片,留下的残片能吞噬炼化魂魄,种入体内,可免夺舍之虞。阮青的女儿由此逃过一劫,我也从中获益,没有机会变成真正的龙泽巴蛇,这一点让你失望了,是吗?” 司徒凰沉默了良久,涩然道:“很失望,非常失望,你若是巴蛇,就不会是今日的模样!” “是啊,没有什么是长存不灭的,就连这方天地,都走到了尽头,真让人不甘心……” “直说了吧,你想要怎样?” 魏十七淡淡道:“将肉身留下,放汝魂魄自去,留‘血胎’传承血脉也好,夺舍重生也好,我不拦你。” 将肉身留下,放汝魂魄自去,这是何等的羞辱,大妖桀骜的心性勃然而作,司徒凰冷笑一声,心生决断,她好不容易才浴火重生,经历生死轮回,重塑妖身,哪肯为了几句话,轻易舍弃。话不投机,魏十七露出狰狞的面目,她也不惧,做一场,胜负尚在两可,纵有不测,她也可一飞冲天,抽身远飏,天地之大,又有何处不得藏身!(..) 第三十七节 小心他那把刀 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南斗六星已陨其五,只剩天相孤星,当六星尽皆陨落,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妖凤不来,他也无处去觅,既然送上‘门’来,那就不要走了。[超多520小说].访问:.。 魏十七一步跨出,暴起伤人,双拳疾如流星,重重击在她后背,却如中败絮,浑然不着力。眼前一道金光亮起,犹如炸开亿万个太阳,一股巨力涌来,魏十七倒飞出去,双眼为金光所摄,一时不能视物。颅顶,后颈,右臂腋下,脐上三分,左‘腿’膝弯,五处魂眼齐齐颤动,吞吐魂魄之力,灌注双眸,却见金光之中,现出一尊金身大佛来,具三十二相,八十种好,趺跏而坐,右手结无畏印,左手施与愿印,毫光万道,眉心印着一株碧树,怒目而视,目光所及,三昧真火泼天洒出,无物不毁。 魏十七了无惧‘色’,张开五指凌空一划,将虚空撕开一道裂缝,卷去三昧真火,还寰宇一个清明。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司徒凰,道:“三十二相具足,这些年下的工夫着实不少,只是你想过没有,上古修士遗下这七卷无字天书,处心积虑修炼如来金身,意‘欲’何为?” “何为?”盛怒之下,司徒凰仍有三分镇定,对方此问,也是她心中的疑‘惑’。 “以妖凤之智,竟看不出来么?一叶未能障天,一叶犹能障目,不过是飞升之时,多一层乌龟壳,抵御那时光洪流罢了。你修这七卷无字天书,将金身炼足三十二相,只为保命,失了争胜的锐气,如何能熬得过我手段!”魏十七“哈哈”大笑,猱身再上,司徒凰哪敢让他近身,将手指一弹,挥出一线‘精’血,全力催动三昧真火,化作丝绦、璎珞、伞盖、‘花’贯、鱼肠、金铃、金弓、银戟、神杵、宝锉、金瓶、白钺、幡幢,劈头盖脸砸下,魏十七将双臂运得如车轮一般,或击或捏,或拨或挡,将种种异宝视若等闲,偶尔漏过一两件,砸在他额头肩头,砸得火星四溅,浑不当回事。(’) 五方破晓,神兵真身,以右臂腋下魂眼的古修士魂魄为主,上一次司徒凰与魏十七‘交’手,他右臂腋下只摄入一道南海栲栳上人的‘精’魂,勉强看得过眼,今番重遇,已换成昆仑派赫赫有名的凶徒涂曳,让她大吃一惊,暗生退意。 酣斗多时,司徒凰心知寻常的手段击不破神兵真身,当下双眉一皱,将温养多年的碧‘玉’梧桐祭起,一声雷响,五彩光晕层层漾出,梵音冉冉,响彻天地 。魏十七心有所感,仰头望去,一团硕大的‘阴’影缓缓压下,待要纵身闪避,周身似被山岳镇压,竟不得脱身。 碧‘玉’梧桐乃先天乙木之气所化,魏十七五行亲土,恰好为其所克,不过这一棵碧‘玉’梧桐,乃是司徒凰分了一株幼苗,炼入体内成就的至宝,尚未完全长成,只能阻挡其一时半刻。她心念微动,散去如来金身,现出妖凤原形,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展开双翅,烈焰缠绕,身形一阵模糊,正待施展神通远遁万里,眼前忽然多了一人,以指画线,剑丝蓬勃而出,瞬息将镇妖塔挪移至妖凤头顶,黑黝黝的塔底涌出一股吸力,将其神通打断。 出手之人,正是九黎。 五行相克,魏十七仗着神兵真身,固然是不惧,但应付起来也破费手脚,单靠九黎一人,要留住妖凤力所不及,不过他亦留有后手,当下大喝一声:“阿阮!” 大河之湾,九层高炉,一个小小身影站在炉口,双手提起一块笨重狼犺的“‘门’板”,打了数个旋,奋力掷出。司徒凰本能地察觉到威胁,心跳顿了半拍,急忙回首望去,却见一块歪歪扭扭的青铜残片破空飞来,前重后轻左宽右窄,略有些刀的模样,握柄是一只鼎足,通体铭刻着山川河流鸟兽之形,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那似乎是……先天鼎! 魏十七伸手一招,将“‘门’板”接着手中,迎着头顶压下的黑影一挥,一道青光冲天而起,碧‘玉’梧桐豁然中开,灰飞烟灭,‘精’纯无比的先天乙木之气散落四野,刹那间草木丛生,生机勃发,溪水潺潺流淌,疮痍大地化作人间乐土。 司徒凰‘胸’口一闷,眼见魏十七扛着硕大的“‘门’板”步步紧‘逼’,第一次感到进退失据,正慌‘乱’之际,远处忽然响起一声悠长悲怆的龙‘吟’,黑龙关敖驾黄泉玄水,乌云滚滚,疾驰而来。却是魏十七与妖凤‘激’战多时,搅动天地元气,关敖身在东海哪能不察,心知有变,急忙赶去一看究竟,遥遥望见穆鸟儿落在下风,心下大怒,出手相助。 乌云横亘千里,黑龙探出利爪,青,黄,赤,白,黑,五‘色’劫雷接连劈下,声势惊人,魏十七虽不惧劫雷,但劈上一道,终究滋味不好过,当即闪身躲避,坠落地面。 司徒凰得其强援,一声清冽的凤鸣,喷出三昧真火,凝作二十四品莲台,旋即将本体一收,再度现出三十二如来金身,稳稳立于莲台之上,厉声道:“小心他那把刀!” 关敖定睛望去,只见魏十七闪过劫雷,足蹈虚空,冲着自己合身扑来,犹如一只小小的蝼蚁,手持半截牙签,一头撞向参天大树。他冷哼一声,将尾巴一甩,周身黄泉玄水凝成一十三颗龙珠,悬在空中,摇摇‘欲’坠。 魏十七倏然定住身形,皱起眉头,颇有些踌躇,那一十三颗龙珠蕴含着时光之力,伤人于无形,着实不好应付。黑龙自以为得计,咆哮一声,龙尾重重挥下,一颗乌黑发亮的龙珠凌空击落,魏十七不躲不闪,挥起屠龙刀,灌注魂魄之力,一道青光贯穿长空,龙珠扭曲变形,炸将开来,散作漫天黑水,每一滴都是致命的毒液。 司徒凰清楚黄泉玄水的底细,不敢托大,将脚下莲台一催,远远躲开,谁知的镇妖塔竟放任她离去,毫不阻拦,暗中布下的种种后手竟无用武之地。她心中“咯噔”一响,急忙抬头望去,只见镇妖塔倏地飞到魏十七头顶,张开‘洞’天,将散落的黄泉玄水尽数收入塔内,涓滴无剩,黑龙连连咆哮,吃了个大亏,忙将剩下的一十二颗龙珠收回,仍化作一道黑水,缠绕周身。 第三十八节 血洒镇妖塔 上一章:第三十七节小心他那把刀 镇妖塔下炼妖池,经天一癸水之‘精’滋润万载,早已成就为一件至宝,截取些许黄泉玄水,尚不在话下,黑龙若是孤注一掷,将一十三颗龙珠尽数砸下,镇妖塔决然抵御不住,但黄泉玄水来自上界,炼取不易,用一点就少一点,关敖一身神通,倒有大半系于此水,先前为抵御天灾,已损失了大半,眼下又被镇妖塔截取了一份,哪里敢再冒险。[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hua],最新章节访问:。 司徒凰虽得强援,心下还是有些忐忑,魏十七并非孤立无援,九黎‘操’纵镇妖塔在旁牵制,终是心腹大患,她趁着二人不察,暗使手段,从指尖挤出一滴淡金的‘精’血,将三昧真火凝作一杆长枪,振臂掷出,没入虚空之中。 黄泉玄水蕴含上界时光之力,何等桀骜,在炼妖池中鼓‘荡’不休,似有失控之虞,九黎正全神贯注压制玄水,哪提防一柄烈焰缠绕的长枪凭空而生,直刺他‘胸’口。这一击突如其来,九黎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长枪贯穿,一只晶莹剔透的手掌骤然探出,将他推在一旁,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长枪,躲过一劫。 司徒凰心中大惊,提气喝道:“是谁!”将衣袖一展,搅动天地元气,却见一人从虚空渐渐浮现,相貌平平,眼眶分得略开,一双眼眸漆黑如墨,渊深似海,气息若有若无,与天地浑然一体,正是转世投胎的吾紫阳,初入‘洞’天的金三省。 “身若虚无,浮游天地,竟然是‘洞’天真人!”司徒凰心中一凛,当年在通天阵中,她领教过法相、步虚、陌北、停云四位‘洞’天真人的手段,飞剑法宝层出不穷,‘洞’天至宝吞噬万物,委实不好对付。&65288;&26825;&33457;&31958;&23567;&35828;&32593;&32;&87;&119;&119;&46;&77;&105;&97;&110;&72;&117;&97;&84;&97;&110;&103;&46;&67;&99;&32;&25552;&20379;&84;&120;&116;&20813;&36153;&19979;&36733;&65289;‘洞’天真人与剑灵九黎联手,未必能讨得好去,是战,是退,她拿不定主意。 魏十七没有看错她,一飞冲天,抟扶摇而上九万里,这是逃命的手段,七卷无字天书,铸就如来金身,三十二相,八十种好,这是保命的手段,妖凤早已失了争胜的锐气,甫遇强敌,先顾退路,首鼠两端,安能不败! 趁她一时失措,无暇旁顾,魏十七将魂魄之力‘逼’出‘毛’孔,护住周身要害,大喝一声,身影连晃,突入黄泉玄水中,一刀挥下,破开黑龙背脊,划出一道丈许长的创口。屠龙刀经冯煌妙手,锻炼多日,略开了一些锋刃,威力非同一般,这一刀批亢捣虚,伤及本源,关敖痛彻心肺,大吼一声,深藏于体内的‘精’血如山洪暴发,喷泻而出,凝聚在一处,化作一条血红的小龙,活灵活现,仓皇逃窜。 魏十七哪容它轻易脱身,横刀一拍,将其拍得四分五裂,血珠飞溅,九黎窥得分明,忙将镇妖塔一摧,龙血涓滴不剩,尽数收入炼妖池中,黄泉玄水一遇龙血,顿时安分下来,稳稳盘踞在池中,漾起层层涟漪,龙血渐渐汇拢到一处,凝成一颗颗血珠,在黄泉玄水中载沉载浮。 真龙‘精’血入塔,镇妖塔重逾千斤,缓缓降落到地面。 关敖遭此重创,在空中扭曲翻滚,身形迅速缩小,头尾藏入黄泉玄水中,掉头就逃。魏十七浑身上下黑气氤氲,急忙催动魂魄之气,将沾染的黄泉玄水逐一炼化,他估‘摸’着“魂眼”犹能支撑,一发狠,急追而上,一头扎入黄泉玄水中,手起刀落,青光裂空,将黑龙的尾巴一刀剁下。关敖连连芭,胆气尽丧,头也不回逃往东海去。 龙尾在空中翻滚不休,血洒镇妖塔,魏十七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屠龙刀搁在肩头,仰天大笑,自觉这一战舍生忘死,畅快之极。 金三省“咦”了一声,伸手向龙尾一招,从创口摄出三件千疮百孔的宝物,黑沉沉不甚起眼,落入手中,元气只一转,便将其炼化,随手捏了个法诀,先祭起一百零八根困龙柱,手一指,朝司徒凰当头打去。 司徒凰见黑龙仓皇败退,心生怯意,亟待脱身,当下双掌一推,金光乍现,将困龙柱尽数打飞。金三省毫不可惜,又祭起五烟虚灵旗,晃了晃,跳出一头三眼步云兽,蟒首狮身,胁‘插’双翅,额头第三只眼金光四‘射’,身形若隐若现,明灭不定。 司徒凰见其来势汹汹,略有些焦躁,檀口微张,吐出梵音,响彻天地,三眼步云兽哪里避得开,顿时粉身碎骨,化作齑粉。 只缓了这片刻工夫,金三省已祭起第三件法宝,二十四窍菩提鞭,长三尺九寸六分,一十三节,二十四窍,在空中磨了磨,一鞭打去,被司徒凰单手接住,轻轻一抖,节节碎裂,应手而灭。 困龙柱,五烟虚灵旗,二十四窍菩提鞭,三者俱是盛‘精’卫遗下的法宝,留在黑龙体内多年,早已被妖气侵蚀,威力所剩无几,金三省手无长物,眼见司徒凰将双肩一摇,现出妖凤本体,纵声尖啸,双翅连扇七下,身形化虚,缩作一团火光,瞬息远遁万里。 魏十七将挣扎扭动的龙尾抓在手中,一振胳膊,屠龙刀远远飞出,去势锐减,恰好被阮静双手接住,稳稳搁在炉口。 金三省目视妖凤逃遁的方向,叹息道:“可惜妖凤黑龙来得太快,稍迟几日,炼几件趁手的法宝,未必不能将其留下。” 魏十七微笑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来日再跟他们计较。” 阮静见这一战大获全胜,兴冲冲奔到魏十七身旁,好奇地打量着那条活泼泼的龙尾,下意识‘舔’‘舔’嘴‘唇’,似乎打算尝一口烤龙‘肉’的滋味。 魏十七略一沉‘吟’,向阮静要过山河元气锁和五‘色’神光镰,从阳锁口中抠出飞天梭,将五‘色’神光镰和飞天梭‘交’给金三省,将‘阴’锁阳锁‘交’给九黎,顺手把龙尾往他怀里一丢,嘱咐他‘抽’取其中妖元,回馈天地。 留下一条龙尾,差强人意,聊胜于无。 阮静见他轻易就将几件至宝‘交’于他人之手,心中略有些不舍,‘女’生外向,虽说金三省前生是她师尊,今生是她之徒,但步入‘洞’天后,前尘因缘断绝,她有些担心,魏十七未必压得住他。转念又一想,黑龙妖凤才是他们的大敌,唯有二人合力,才能还这方天地一个安宁,相形之下,她实在是太弱小了。 ... 第三十九节 最坏的恶意 九黎花了三昼夜工夫,将黄泉玄水粗粗炼化,魏十七取走真龙精血,回到东溟城中。 真龙精血灵性十足,乃是罕见的天材地宝,炼器,炼丹,炼体,炼虫,有无穷未知的领域等待开发,垂涎魏十七手头真龙精血的不在少数,就连金三省都忍不住动心,客客气气向他讨要。步入洞天,即为真人,不再受宗门的辈分传承束缚,唯以吐纳元气祭炼法宝体察天道为重,轻易不惹因缘,他既然开到口,魏十七当然愿意结个善缘,当下分了三分之一给他,剩下的收入赤玉匣中,另有安排。 金三省用真龙精血将飞天梭和五色神光镰重新洗炼过,又问朴天卫取回太极图,三件至宝在手,心中有了底,如若妖凤黑龙再至,断不会让他们轻易脱身。 九黎将镇妖塔挪回炼妖山顶,催动山河元气锁,抽取龙尾中充沛的妖元,回馈天地。不知是不是错觉,东溟城上方的天空,似乎在缓缓扩大,烟尘消退,大片大片的土地,重新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 阳光普照,大河浇灌,城中的凡夫忙碌起来,他们在城外开垦荒地,播撒种子,种小麦,高粱,大豆,玉米,番薯,土豆,南瓜,萝卜,辣椒,白菜,惴惴不安地祈求上苍垂怜,让好天气持续下去,并非昙花一现。 每到夜晚,星空照耀在头顶,南斗六星止剩孤零零的天相星,暗淡无光,毫不起眼。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修士尽皆期盼,这颗仅剩的南斗孤星千万不要再亮起。 东溟城重新恢复了宁静,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凡遇不决之事,褚戈牵头,五人合议,唯一的改变只在于小白顶替了秦贞,代表城主一脉,列席“议会”。 这一日,魏十七携秦贞来到镇妖塔下,独自站在炼妖池旁,审视着一池黄泉玄水,时光之力扑面而来,他的面容一忽儿年轻,一忽儿苍老,变幻莫测,金三省和九黎站在数步开外,猜不透他的用意。 良久,魏十七问道:“这一池黄泉玄水,足以将人身骨肉尽皆化去,若以真龙精血护佑魂魄,借池水修炼鬼道,道友以为是否可行?” 这给他出了道难题,金三省心下打了个咯噔,沉吟良久,谨慎答道:“鬼修之道,隐晦难测,吾亦所知寥寥,《太一筑基经》包罗万象,或有提及,可惜此经落入太一宗之手,不知所踪……” 说着,他黎一眼,后者接口道:“若功法无误,似无大碍,至不济,将魂魄收入塔内,尚有一线生机。” 肉身尽毁,魂魄续存于虚妄与真实之间,如阮青岳朔黎洄郑尺八刘云霄过源魏云牙郭奎一般,从此天人相隔,这不是魏十七想要的结果。他目视秦贞,问道:“你想清楚了?” 秦贞微笑着点点头,金三省这才知晓,欲舍弃肉身,转投鬼修的竟然是她。此女出身仙都,资质不俗,从三面佛中领悟出五印十势诀,又得上界离火之气补益,一举突破剑气关,在昆仑派也足以独当一面,另开一宗了,为何突然自弃修为,自蹈险地? “好!”魏十七也不劝她,目视金三省,问道,“道友可知当世有何人谙熟鬼修之道?” 金三省心中一动,道:“却有一人,鬼修大成,城主也认识,当年无涯观的执事,孙汀,孙嬷嬷。”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镇妖塔的孙汀孙嬷嬷,竟然是一名鬼修! 九黎补充道:“孙嬷嬷得古修士真传,又曾遍览《太一筑基经》,万载之下,无人能出其藩篱。” 魏十七细细回想,他与孙嬷嬷不止一次照面,竟丝毫没察觉她是一名鬼修,修为高深如兹,实属罕见,秦贞如能得她指点,又多了一层把握。只是天府星陨之时,流石峰首当其冲,朴天卫乘天禄远遁,孙汀淹留故地,力抗天灾,生死未知,不知她现在何处。 九黎道:“孙嬷嬷若无恙,定不会远离流石峰,她……本是鸿蒙初开时得道的一头白蝙蝠精,性嗜紫萝果,受古修士驱使,一时不慎,未能护住肉身,没奈何,只好转修鬼道,后来古修士飞升上界,她投入昆仑门下,受法相真人大恩,无以为报,这才立下誓言,为昆仑妖塔。” 屁股决定脑袋,九黎为尊者讳,瞒瞒藏藏,说得很客气,在魏十七鸿蒙初开时得道的白蝙蝠精,来头很大,却依旧逃不脱古修士的奴役,到头来肉身尽毁,只能修鬼道延命,受“法相真人大恩”云云,只怕是受人胁迫,不得不“立下誓言”。 他习惯了,总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别人。 有现成的高人可请教,魏十七自然不会放过,道:“好,我带秦贞去流石峰寻孙汀,以半年为限,东溟城就拜托道友代为二了。” 金三省微微皱眉,道:“这趟黑龙吃了大亏,只怕不肯干休,若是孤身来犯,吾亦不惧,定能护得东溟城周全,怕只怕妖凤一同来犯,首尾难以两全。”他手头有太极图飞天梭和五色神光镰三件至宝,九黎以镇妖塔和山河元气锁相助,拖住黑龙关敖不成问题,小白伺机将东溟城收入瀑流剑中,安如磐石,若妖凤同来,他却只能孤身远飏,仅以身免,东溟城就此付之东流,殊为可惜。 魏十七道:“无妨,有一策可保东溟城无恙。烦劳道友化剑为丝,布一传送阵,刻于阵盘,容我携去,黑龙妖凤不来也就罢了,若胆敢来犯,虽千万里瞬息而回,杀他个措手不及,或有意外之喜。” 这虽是异想天开,却在情理之中,金三省心中一动,觉得甚为可行,他细细寻思了一番,道:“此策不妨一试,只是阵盘炼制不易,尚需数月工夫。” 魏十七点头道:“道友只管放手去做,如需材料,可从赤星功德殿支取。” “炼制阵盘,却要问城主讨要一人。” “何人?” “火鸦殿供奉冯煌。” 魏十七颔首应允。冯煌在河湾锤炼屠龙刀,耗日持久,进展缓慢,非一时之功,高炉之火,可暂且交由闻双陆照料,应无大碍,当务之急,倒是尽快打造传送阵盘,前往流石峰一行。(..) 第四十节 箭在弦上 东海之底,黑龙恢复了人形,一个粗鲁的黑壮汉子,满头‘乱’发,又是跳又是叫,狂躁不安,一刻也安定不下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更新好快。 一刀剖背,损失了小半真龙‘精’血,又一刀断尾,‘弄’得法体残缺不全,是可忍孰不可忍,黑龙关敖哪里能释怀,稍加喘息,不等伤势好转,就要杀回东溟城讨还公道——不,讨还血‘肉’。司徒凰及时拉住他,提醒道:“东溟城现在可不止魏十七一人,还有那‘洞’天真人,再加上镇妖塔和剑灵化身,你去是自蹈死地。” 关敖瞪着橙红的眼珠道:“你帮我,你欠我的。” 司徒凰叹息道:“我帮你也无济于事……” “他们在炼化龙尾,‘精’血已化去了少许,不抢及时回就完了!”关敖身经百战,从未如此惨败过,那石破天惊的两刀摧毁了他的傲气,他固执地恳求,“你欠我的,帮我这个忙!” “好,我帮你,不过要等。” “等到什么时候?” “等他们分开,合你我二人之力,只能压过一头,要么是魏十七,要么是那‘洞’天真人和剑灵。”她在心中暗暗道,如能选择,她宁可对上后者。 关敖咬牙切齿,终是听了她的劝,耐下‘性’子养伤,司徒凰取出五具青铜棺材,托在掌中端详了片刻,略一犹豫,分了两具给他,道:“那把凶刀太过厉害,你且祭炼了此棺,也可抵御一二。[ 关敖一翻怪眼,哼道:“好你个穆鸟儿,竟然把天狐‘精’金棺偷了出来,明明有七具,‘私’吞了大头,跟我还耍心机,欺负我不识数,藏起两具,其心可诛!” 司徒凰苦笑道:“那两具已经毁了,若七棺俱在,你我直接杀上东溟城即可,又何必畏首畏脚!” 关敖将‘精’金棺抛了抛,道:“傅秃子那四个小崽子都完蛋了?” “两个死在‘精’金棺里,两个死在魏十七手上,五方破晓的秘密,就是他从傅地身上偷学来的,那个家伙,也是个狠角‘色’,可惜了……” “嘿嘿,仲曲蟮死都死了,还留下这么个祸害,当年你——” 司徒凰双眉一皱,瞪眼道:“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何必再提!” 关敖“嘿嘿”笑了几声,不再揭她的伤疤,张口将两具‘精’金棺吞入腹中,盘膝坐定,闭目冥思,催动真龙‘精’血炼化宝物。司徒凰呆呆出着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细细寻思,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间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忽忽数月过去,这一日,关敖猛地睁开双眼,‘精’光闪烁,急道:“有人带着‘精’血离开东溟城,投西而去,地行,速度很快。”他与司徒凰对视一眼,二人在上界与妖奴‘交’战多时,心中都清楚,五方破晓真身有“蹈空”、“地行”二种神通,投西去那人,十有八/九是魏十七。 “兴许是陷阱?”司徒凰拿不定主意。 关敖咬着牙道:“莫说陷阱,绝境死地也要闯一闯,山河元气锁‘抽’取龙尾妖元,再迟一阵,血‘肉’化尽,伤及本源,抢回来也没用了。” 同为天妖,司徒凰自然清楚他这几句话的分量,易地而处,她也不得不冒这个险。山河元气锁害人不浅!当年阮青统领天妖,将妖奴拒之‘门’外,正是倚仗这件天狐族的至宝,那是他们脖颈的锁镣,噩梦的源头,如今太阿倒持,反成为他人手中的利器,反制己身,这是何等的讽刺! 关敖等了半日,‘精’血连心,确认魏十七已遁至数千里外,仓猝之间无法回转,当下一跃而起,分开海水,现出硕大的黑龙原形,驾黄泉玄水飞到空中,乌云滚滚扑往东溟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司徒凰只得抛开杂念,紧随黑龙而去。 天妖全力飞遁,声势惊人,搅动漫天烟尘,斑驳的光束投下大地,一忽儿聚一忽儿散,衍化出种种变幻莫测的光影,蔚为奇观。片刻后,大河遥遥在望,东溟城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城中似乎有人警醒,铜钟嗡鸣,在田间耕种忙碌的凡夫丢下锄头,拼了命往回赶,河湾的九层高炉一片‘混’‘乱’,众多修士作鸟兽散。 天地元气鼓‘荡’,一人从镇妖塔飞出,伫立于空中,衣袖飘飘,眯起眼睛极目远眺,正是‘洞’天真人金三省。 关敖心中一松,再厉害的法宝,也经不起黄泉玄水一卷一收,他只忌惮魏十七一人,区区‘洞’天还不放在眼中,谅他也不敢孤身迎战两大天妖,若是敢来的话,哼哼,一口将他吃掉! 呼风唤雨扑腾着,数息间,大河从一根线变成一条带,关敖的眼珠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定睛看去,只见一柄怪模怪样的大刀横搁在炉口,青光闪烁,距离生出灵‘性’也只差最后一步。 本是残破的死物,底子好,又得了真龙‘精’血的滋润,脱胎换骨,一跃而成为至宝,关敖恨得牙痒痒,脑袋一热,压低乌云扑了上去,直‘欲’将那凶刀抢到手,设法毁去。 金三省冲天飞起,随手祭起一枚亮晶晶的飞梭,一声雷响,电光霍霍,天地元气蜂拥而至,飞梭化作一道流光,瞬息隐没无踪。司徒凰早有防备,抛起一具天狐‘精’金棺,涨至丈许长,棺盖隙开一线,喷出无数血丝,将元气定住,飞天梭如没入淤泥之中,遁速骤减,现出两头尖尖的梭身,金三省眉头微蹙,伸手一招,抢在血丝合拢前将飞梭收回,无功而返。 黑龙一扑,风霜雨雪自天而降,神威凛凛,义无反顾。堪堪扑到高炉上空,凶刀似乎察觉到威胁,嗡嗡而鸣,然而其主远在数千里外,泯然不觉,即便心有感应,也难以赶回,关敖心中大喜,探出右爪,遥遥抓向那刀。 眼前忽然一‘花’,炉口之中倏地飞起一块赤铜阵盘,“砰”的一响炸为齑粉,剑丝勾连而成的三个法阵凭空浮现,彼此重叠在一起,繁复‘精’巧,光华流转,张开一团未知的‘门’户,幽深似海,星光熠熠。关敖大吃一惊,急忙收回右爪,拼命催动黑龙蒸海功稳住身形,但之前那一扑未曾留有余地,此刻哪里刹得住去势,眼看着一头撞向法阵,竟无从缓解。 第四十一节 弃黑龙不顾 司徒凰厉啸一声,从袖中飞出一条锁链,由赤红的翎羽编织而成,缠住黑龙的身躯,奋力一拽,绷得笔直,黑龙去势竟为之一顿。(..)她分心旁顾,金三省趁机摆动五色神光镰,青黄赤黑白五道神光从天而降,将天狐精金棺刷在一旁,又祭起飞天梭,直取妖凤后脑要害。 司徒凰暗叹一声,心知对方早有防备,不过魏十七携真龙精血远遁当不会有误,他们到底是如何布局的呢?九层高炉之上,剑丝衍化的法阵透露出危险的讯号,她不能放任黑龙一头撞进去,只得现出如来金身,硬接洞天真人飞梭一击。 飞天梭化作流光,刺入司徒凰脑后金轮中,被金光一漾,竟不得寸进。金三省暗道一声失算,急于收回飞天梭,司徒凰趁机咬破舌尖,吹出一缕三昧真火,直奔他胸腹而去。 魏十七仗着五方破晓真身,可将妖凤的三昧真火视若等闲,金三省**凡胎,虽得天地元气灌体,却不敢托大,急忙展开太极图,真火冲入图中,在尺许之地盘旋,如一条火蛇,百折千回,竟不得出。 司徒凰稍稍定下神来,正待祭起天狐精金棺,忽然心中一顿,空落落浑不着力,急忙抬头望去,却见三重法阵左旋右转,迸射出夺目的光华,一人闯将出来,顺手操起炉口之上的凶刀,振臂劈向黑龙关敖。 她如堕冰窟,口中苦涩难当,赤铜阵盘,传送法阵,魏十七瞬息而返,黑龙危在旦夕。 这一刀冲着黑龙头颅奔去,青光稍纵即逝,关敖眼前顿时一黑,时间和空间扭曲成一团,无穷无尽的黑暗张开双翼,将天地吞没。关敖狂叫一声,两具天狐精金棺交叉喷出,去势极缓,甫一接触刀锋,即倒飞而回,一取左上,一取右下,震得无影无踪。他祭炼精金棺时日未久,尚不能操纵自如,自知仅凭二棺,无法抵挡这蓄势已久的一刀,当下一声龙吟,两根犄角齐根脱落,彼此纠缠拧成一股,身形亦随之爆缩,化作一黑壮汉子,双手持定龙角迎面挡去,将必中的一刀拒之门外。 传送阵光芒暗淡,渐渐隐没无踪,魏十七一步跨出,闪至关敖身后,反手一刀斜劈,又被龙角挡住。却听“咯”一声轻响,龙角裂开一道细缝,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崩作齑粉,关敖脸色一苦,眼左一刀,右一刀,上一刀,下一刀,横砍竖剁斜劈,来来去去就那几招,偏生无可抵挡。 他只能寄希望司徒凰腾出手来,相助一二。 金三省将太极图一卷一抖,扑灭了三昧真火,召回飞天梭,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味缠着司徒凰游斗。司徒凰收回赤翎锁链,顺势一挥,锁链纵横交错,将方圆百丈尽数封锁,金三省以飞天梭开道,破开漫天翎羽,突出重围,再度将太极图一抖,两点白芒射出,化作阴阳二鱼,一尾白眼黑质,一尾黑眼白质,追逐撞击着赤翎锁链,每撞下一截,便吞入腹中。 袖中锁链源源不断飞出,似无止尽,任凭阴阳鱼吞噬多少,司徒凰只作不知。金三省担心有变,偷偷将飞天梭放出,一抹流光闪过,正中她后腰,钻得火星四溅,却破不开如来金身。他摇摇头,暗自警惕,七卷无字天书,修成这么个乌龟壳,飞天梭徒劳无功,只能望而兴叹。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天真人祭炼的三件法宝威力其大,飞天梭攻,五色神光守,太极图变化无穷,司徒凰熄了速战速决之心,定下心来跟对方周旋。她无视飞天梭的骚扰,祭起剩下的两具天狐精金棺,金三省扯动五色神光欲刷,不想陷落于神光中的那具精金棺竟蠢蠢欲动,无奈之下,他只得按下神光,抖开太极图,将精金棺困住。司徒凰抓住时机,伸手在后脑一拍,金轮如日中天,瞬息扫遍寰宇,将飞天梭定住,她探出手臂,三根手指捏田螺,捉住飞梭,置于掌心用力一搓,飞天梭哀鸣不已,神光迅速消退。 金三省亦是果决之人,当下将太极图卷起,阴阳二鱼从图卷两头钻入,锁住天狐精金棺,与此同时,司徒凰亦将飞天梭纳入袖中,把如来金身一催,飞身扑上前。金三省不待其近身,便将太极图往胸口一拍,身影转瞬消失,绕到司徒凰身后,随手祭起五色神光镰,飞镰化作一头五彩孔雀,穿梭于虚空,奋不顾身扑向妖凤,极尽牵制骚扰之能事。 关敖横等竖等,等不到援手,心知穆鸟儿亦被强手缠住,脱不开身,当下将心一横,催动黄泉玄水,化作一条横贯长空的天河,掀起滔天巨浪,劈头盖脸砸下。魏十七料他已是强弩之末,不退反进,以魂魄之力护身,闯入黄泉玄水,只一刀,就将龙角斩断,余威所及,把关敖一条左臂斩下,化作龙爪坠落云端。 直到此刻,关敖才抢得一线空隙,伸手一指,五色劫雷接踵而至,魏十七将屠龙刀一抛,引开劫雷,足蹈虚空,抢入关敖身前三尺,右拳如电,击中他断臂腋下,紧接着合身撞去,起左肘击在他胸腹之间。关敖猝不及防,遭一拳一肘两记重击,如同断了线的鹞子,一路倒飞,维系不住人形,现出黑龙原形,却只有十余丈长,口喷鲜血,驾不住云,在空中翻滚不休。 魏十七伸手接过屠龙刀,“魂眼”尽皆亮起,五色劫雷将他从头到脚洗炼了一回,毫发无损。 司徒凰这一惊非同小可,黑龙一身妖元浩如沧海,若是落于魏十七之手,定会坏了她的大计。她念头转得极快,忙将双肩一摇,一缕魔气自丹田腾起,凝于眉心,化作一颗乌黑发亮的珠子,金身染上一层淡淡的黑气,面目亦变得狰狞可怖。 五彩孔雀一头啄向她右颊,司徒凰手起拳落,将孔雀脑袋砸得粉碎,五色神光镰“喀嚓”一响,居中裂开,渗出一滴鲜红的真龙精血。金三省急将五色神光镰收回,怔怔望着司徒凰,一颗心如擂鼓一般,几欲跳出嗓子眼。 司徒凰冷冷扫了他一眼,竟弃黑龙不顾,将身一纵,化作一道金光,直取东溟城,扑向镇妖塔。(..) 第四十二节 其中必有缘故 妖凤一扑之威,毁天灭地,金三省见魏十七恍若不察,只顾追杀黑龙关敖,暗暗叹息一声,拂动衣袖,抿‘唇’清啸。.,,。-79-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炼妖山巅,九黎骤然现形,将镇妖塔一拍,石塔节节拔高,凌空飞起,小白手持瀑流剑,催动巴蛇妖元,东溟城化作滚滚黑烟,尽数纳入剑中。 在妖凤的威压之下,小白胆战心惊,无关修为,也无关胆气,这是天妖血脉的压制,没有骨软筋酥,当场瘫倒在地,已经很不简单了。待城池堪堪收尽,小白急携瀑流剑远遁,头也不回,将‘乱’局留给大能收拾,只要能护得东溟城周全,她便是立了大功。 金三省抢至小白身后,太极图正待展开,不想妖凤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东溟城,如来金身急转直上,转而扑向镇妖塔。他脸‘色’微变,妖凤意‘欲’毁塔,决不能称她之意,九黎与金三省心意相通,旋即散作亿万剑丝,扑入镇妖塔中,石塔仿佛失去了分量,轻盈如羽,缩为一柄二尺七寸的飞剑,微微一颤,飞回金三省手中。 司徒凰再度扑了个空,僵立片刻,缓缓转过身来,金身之内黑气缭绕,双眸转为血红,眉心的黑珠宛若第三只眼珠,忽快忽慢转动,黑气渐次凝聚,在双颊显现出诡异的纹理,形同符箓,又似是而非。. 金三省看不透她的底细,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古修士遗下的七卷无字天书,修炼到大成,铸就三十二如来金身,这是堂堂正正的玄‘门’神通,怎会透出如此邪气?如来沾染上邪气,还是如来吗? 司徒凰缓缓抬起双臂,腋下挣出无数条手臂,足下莲台微微一顿,莲瓣颤动,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从虚空深处绽放,每一片莲瓣之中,都蕴藏了一抹黑气;金三省心存警惕,哪容她轻易施为,提起炼妖剑,轻叱一声,斜斜劈下,刹那间,天翻地覆,乾坤颠倒,二人同时消失无踪。 魏十七衔尾追杀黑龙,飞天遁地,始终不肯放过,黑龙关敖用尽浑身解数,奈何不了强敌,早已失了争胜之心,千方百计意‘欲’逃遁,但他身受重伤,又不以遁术见长,被魏十七杀得狼狈不堪。气急败坏之下,他忍无可忍,怒喝道“仲曲蟮,你当真要下毒手么?” 魏十七不理不睬,只顾步步紧‘逼’,关敖惨笑一声,炼化真龙‘精’血,催动黑龙蒸海功,左臂旋即复原,他将黄泉玄水一收,凝作一根乌沉沉的短枪,迎上前去,舍了‘性’命,决意一枪还一刀,以伤换伤,拼上老命也要咬对方一块‘肉’下来。他与上界作‘乱’为祸的“妖奴”历千百战,对“神兵真身”的厉害一清二楚,寻常的法术、法宝、神通,对妖奴并无多少杀伤,唯有消耗魂魄之力,或强行击碎‘肉’身,才能战而胜之。关敖走投无路,只得拼了老命与魏十七对耗,黄泉玄水炼自上界,其中蕴含的时光之力,对此界之人无异于剧毒,纵有魂魄之力化解,消耗亦极大,魏十七摄入“魂眼”的‘精’魂取自此界,料想威能有限,未必就扛得下来。 他却不想,魏十七的五方破晓真身非同一般,五道‘精’魂,无一寻常货‘色’,六翅水蛇是吞食了土龙蛇王妖丹的一条‘玉’角,螭龙是天妖“血胎”传承下的后裔姜永寿,古修士是昆仑派赫赫有名的凶人涂曳,重明鸟和穿山甲俱是有来头的大妖,即便在上界,也未必能凑得齐整。 刀去枪来,你来我往,酣斗中,魏十七拦腰一刀将关敖斩为两断,‘精’血一闪,将上下两截身躯拉拢,伤口瞬息愈合,关敖一枪刺入他小腹,奋力一挑,枪尖断在腹中,魏十七面无惧‘色’,五处“魂眼”明灭闪动,将玄水中蕴含的时光之力化解,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只片刻工夫,关敖就脸‘色’大变,暗暗叫苦。他打得一手好算盘,却不想漏算了一点,魏十七手中的屠龙凶刀以‘洞’天至宝先天鼎的残片打造,天生具有撕裂虚空之力,黑龙身躯固然强悍,却挡不住刀锋一割,为弥合创伤,真龙‘精’血如同开了闸的洪流,一泻千里,不等对方耗尽魂魄之力,他先撑不下去了。 撑不下去,只能听天由命了,关敖脸上肌‘肉’狰狞,眼中流‘露’出悲巴决断,伸手在‘胸’口一拍,背后忽然爆出无数妖魔鬼怪,鬼鳄,裂口鱼,枯骨鹰,铁线蛇……尹陌北、盛‘精’卫赫然也在其中,四散奔走,仓皇而逃;拼尽余力,使出最后一宗神通,关敖垂下手,体内累计的伤势如雪崩般发作,一发不可收拾,疲倦从骨髓中渗出,化作‘潮’水,淹没了身心,眼皮是如此沉重,天地万物,都化作一片虚影。 屠龙刀回,青光从他颈间闪过,绕了数圈,一颗大好头颅掉落云端,魏十七出手如电,反手一刀刺穿心脏,左手顺势‘插’入他丹田,剜出一颗浑圆的妖丹。 关敖吐出最后一缕气息,身死道消,残躯保不住人形,现出一条断头黑龙来,在薄薄一层黄泉玄水中沉浮,他力战而竭,灯枯油尽,黄泉玄水已所剩无几,英雄末路,不外如是。 真龙‘精’血裹着龙魂,从断颈处飘出,灵‘性’泯然,似乎缺失了什么。魏十七伸手攫过龙魂,入手便知不对劲,他是‘操’纵魂魄的大行家,过手的‘精’魂不知凡几,一眼就看出黑龙魂魄并不完整,转念一想,心知他临死前留下一招后手,以“血胎”承载残魂,投胎夺舍,传承血脉。逃遁而去的妖物成百上千,只有一头携带“血胎”,他也无意赶尽杀绝,如黑龙的后裔熬过血脉觉醒,找上‘门’来,他也不惧。 龙魂得真龙‘精’血滋养,无有消散之虞,魏十七略一沉‘吟’,从口中吐出一只赤‘玉’匣,打开匣盖,其中盛了半匣真龙‘精’血,一见龙魂,便‘激’动万分,化作一条小小的血龙,扑将上去,与剩余的‘精’血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离。魏十七将‘精’血和龙魂收入匣中,吞回腹中,又吐出一只空匣,收起黑龙妖丹,他看了龙尸一眼,心中一动,上前举刀剁下一块龙‘肉’,狠狠咬了一口,费力地咀嚼着,连连摇头。龙‘肉’之中蕴含的元气可谓山高海深,源源不绝,口感却乏善可陈,如同嚼一块干橡胶。 不过话说回来,他真嚼过橡胶吗? 稍稍歇了口气,魏十七觉得心力‘交’瘁,残留在体内的黄泉玄水消磨着生机,他只想倒头就睡,但黑龙虽灭,妖凤犹存,单凭金三省一人,未必能护得周全,他心中一直有个疑‘惑’,司徒凰修炼七卷无字天书,进展极其缓慢,当年在东海之上相斗,她现出如来金身,三十二相未全,仅得其七,待到他神兵初成,与之试招,也只得九相,这短短十数年工夫,她因何突飞猛进,竟将如来金身修炼至大圆满,三十二相俱全,八十种好齐备?其中必有缘故!(..) 第四十三节 困不住扑不灭 魏十七拖着黑龙的尸身,辨明方向,一路地行,来到大河之湾,东溟城‘荡’然无踪,天空重又被烟尘笼罩,寒意在旷野肆虐而过,天地之间,只剩下他最新章节请到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真是孤单啊!难道这就是世界最终的命运? 魏十七以刀拄地,闭上眼,感受着天地元气的律动,身心沉静下来,一片黑暗中,漾起无数灰白的剑丝,由远及近,如海‘潮’涌动,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密密编织出一方小天地,两个模糊的身影此来彼往,‘激’战不休。那是金三省把司徒凰拖入了剑域,剑域不破,金三省不败。他放下心来,独木难支,孤掌难鸣,有‘洞’天真人援手,先灭黑龙,再图妖凤,挽狂澜于既倒,似乎有了那么几分成算。 魂眼明灭,‘精’魂轮转,残留在体内的时光之力丝丝缕缕化去,伤势一点点好转,这一日,魏十七忽然睁开双眼,举头望去,只见漆黑一团的天际亮起一点光,一张一翕,牵动亿万剑丝,猛地炸开来,剑域土崩瓦解,金三省像一片枯叶飘落,一头栽倒在地,面若淡金,七窍流血,司徒凰挥动千手千臂,丫丫叉叉追将出来,浑身上下布满了似篆非篆、似符非符的黑纹,见到魏十七拄刀而立,先是一惊,旋即将胳膊一摇,一支支‘激’‘射’而出,或拳或掌或爪,铺天盖地追击而至。 “他***!”魏十七爆了一句粗口,提起金三省遁地就走,司徒凰微微一怔,在她的印象里,魏十七禀‘性’刚烈,宁折不弯,怎会不‘交’一招,便遁走地下?莫非他与黑龙一场‘激’战,伤势未愈,已是强弩之末? 正疑‘惑’间,一道青光裂地而出,所向披靡,如来金身凝化的手臂尽皆化作飞灰,司徒凰哼了一声,正待再施神通,脸‘色’忽然一变,浑身黑纹涣散,化作黑气涌入眉心,她低头思忖片刻,当即足踏莲台,破空飞去。[超多520小说] 魏十七从地下遁出,仰头望着司徒凰的去向,若有所思。金三省躺倒在脚下,状若死人,袖口微微一动,炼妖剑飞将出来,九黎从剑中现形,身影虚实不定,神情委顿,显然是中了妖凤的毒手,吃亏不小。 “此战如何?”魏十七挑了挑眉‘毛’。 九黎有气无力地答道:“剑域困不住,扑不灭,她使的不是玄‘门’正术,邪气得紧……”说着,他抬手一拂,剑丝穿‘插’‘交’织,凭空勾勒出一面明镜,剑域中‘激’战的一幕,历历在目 魏十七见他身影变得越来越淡,剑丝塑形的痕迹若隐若现,显然是撑不下去了,便挥挥手,命他自去歇息,九黎抱歉一声,闪身晃入炼妖剑,再无声息。 他随即将目光投向明镜,恰好看到金三省抖开太极图,两尾‘阴’阳鱼左旋右转,大地沸腾如锅,接着将灵台方寸灯悬在头顶,微光照彻天地,一气召出三个‘阴’影傀儡,持定斧、枪、剑杀上前。司徒凰周身的黑纹愈凝愈深,千条手臂齐出,力大无穷,无坚不摧,轻易就将‘阴’影傀儡击为碎片,灵台方寸灯只晃了晃,光影流转,傀儡再度复生,将妖凤死死缠住。 金三省又祭起二十四颗定海珠,将司徒凰脑后光轮打散,暗暗‘射’出飞天梭,直取她眉心的黑珠。司徒凰将双目一瞪,一道黑光从眉心‘射’出,只一扫,便定住飞天梭,一缕黑气侵入其中,飞梭倒飞而回,将灵台方寸灯击毁,‘阴’影傀儡僵立不动,应声而灭。 司徒凰抬起头,以黑光照住定海珠,转而击向金三省,迅如奔雷,势不可挡,‘阴’阳二鱼盘旋游动,瞬息将金三省挪开,定海珠砸了个空,没入太极图中。 一缕黑气从定海珠内钻出,被黑眼白质的阳鱼一口吞下,这一吞,吞出祸事来,阳鱼通身染上一层黑气,发疯一般追逐着‘阴’鱼,太极图被生生扯为两半,金三省失去倚仗,猝不及防,被司徒凰趁机‘逼’近身,千手一击,他当即化作一缕轻烟。 轻烟冉冉飘过,又重新聚拢,凝‘成’人形。 剑域乃是金三省创造的一方小天地,一切法则由他判定,生杀予夺,只在动念间,只要剑域不破,他便等同于不死之身,手段更是层出不穷,炼妖剑,先天鼎,青冥剑,定海珠,山河元气锁,灵台方寸灯,太极图,辟邪剑,飞天梭,掩月飞霜剑,五‘色’神光镰,血月草刈镰,九黎,清明,天禄……应念而生,前赴后继,永无匮竭之虞,魏**开眼界,真正见识了一番‘洞’天真人的神通。 这一刻,金三省就是昆仑掌‘门’紫阳道人、太一宗掌‘门’潘乘年二人的合体。 然而司徒凰亦不是寻常大妖,三十二如来金身遍布黑纹,种种厉害的神通都被她一一化解,诸多飞剑法宝不知毁了多少遍,始终奈何不了她。司徒凰最厉害的法术便是眉心那一道黑光,无物不污,飞剑法宝一旦沾染上黑气,便为她所用,金三省使尽手段,都无法破解,反被她‘抽’空打灭了十余回。 在剑域之中耗下去终究对司徒凰不利,‘激’战多时,眉心的那颗黑珠缩小了一圈,她也察觉到金三省的用意,再一次打灭对方后,不等轻烟聚拢,将头一仰,黑光迸‘射’而出,照在虚空一点,千手齐齐‘插’入,奋力一撕,竟将剑域撕开一道口子。 剑域竭力合拢,如来金身的手臂渐次崩裂,司徒凰尖啸一声,眉心黑光再度‘射’出,似一点墨渍,竟将剑域污损了一块。金三省心知不妙,急忙撤去剑域,却已经慢了一步,天旋地转,剑丝层层崩解,张牙舞爪倒卷而起,已然反噬己身。 “咯”一声轻响,明镜寸裂,散作一缕缕灰白的剑丝,钻入炼妖剑中,消失无踪。 魏十七皱起眉头,能让司徒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修成三十二如来金身,即便是旁‘门’左道,也是大有来头的旁‘门’左道。九黎对她的手段茫然无知,镇妖塔中‘精’魂无数,尽在一人掌握,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清楚的,那一定是发生在数万年前,天妖没有逃入此界,法相真人还未成就‘洞’天,上古修士横行之时。 第四十四节 洞天亦非无敌 天地元气涌入身躯,弥合起伤损的血肉筋络,金三省躺了三天三夜,脸色恢复正常,他从沉睡中悠悠醒转,长长舒了口气。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 魏十七淡淡道:“像一场梦,是么?” 金三省睁开眼,望见他高大的身影,心情松弛下来,喃喃自语道:“一场噩梦,幸好及早醒了……多谢城主援手,惭愧……”剑域反噬之时,他以为自己绝无幸免,没想到老天眷顾,没有收走他的性命,洞天亦非无敌,剑域犹能破解,司徒凰给他结结实实上了一课,他受益匪浅。 “道友无碍否?能起来吗?” 金三省点着头爬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回头忽见黑龙的尸骸漂浮在空中,硕大的脑袋掉落了头颈,薄薄一层黄泉玄水,泛出黑黝黝的光泽,顿时吓了一跳,一时激动,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把它……” 魏十七接口道:“嗯,把它给剁了,龙眼龙筋龙骨龙皮什么的,都留给道友,剩下的丢进镇妖塔,对了,让九黎剩些血肉下来,那东西味道不怎么样,倒是挺滋补的。”他咂咂嘴,似乎在回味龙肉的滋味。 金三省回过神来,瞅他的眼色怪怪的,问道:“城主莫非尝过了?” “尝了一小块,那个……味同嚼蜡。”魏十七没有否认。 金三省苦笑道:“听说黑龙妖气侵蚀肉身,龙肉更是剧毒无比,须得九蒸九晒,揉以种种君臣佐使的珍奇药物,历时数载,才能勉强入口……” 魏十七想了想,道:“黑龙临死前散尽妖气,萌蘖出无数妖魔鬼怪,四散逃逸,剩下的留在尸骨中,只怕是不多了。龙肉剧毒倒没觉得,吃了不疼不痒,想来是没事的。” 龙泽巴蛇,吞吐八荒,自然不惧黑龙,金三省觉得自己是吃淡饭操咸心,糊涂了。不过黑龙散尽妖气萌蘖妖物倒不是小事,他提醒道:“妖物四散逃逸,可是携黑龙‘血胎’转世投生去了?” “大概是这样吧,随他,留下肉身就行。” 见他浑不在意,金三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既然魏十七以黑龙的尸骸相赠,他却之不恭,大大方方将其收入炼妖剑洞天内,连同残留的黄泉玄水,一滴不剩。这黄泉玄水蕴含上界时光之力,关系到秦贞修炼鬼道,金三省密密收藏在炼妖池内,不敢有失。 二人商议了几句,决定先找到小白,再一同前往流石峰寻孙汀,至于东溟城,倒不急于安置,毕竟妖凤未除,若是被她抽冷子杀个回马枪,毁了东溟城,得不偿失。 至于城中人的想法,无论魏十七还是金三省,都没有顾及,在他们下意识里,那些凡人和修士的感觉,可有可无,并不重要。人难道会顾及蝼蚁的想法? 之前魏十七远赴流石峰,金三省早把可能发生的最坏局面细细推演过,留下了关键的后手,小白的应对便在他算计中。为保万无一失,他在小白体内种下了一缕青冥剑丝,既留下剑丝一击的自保之力,又能随时察觉她的动向,就像当初在流石峰,他对待魏十七一样。 小白机警而谨慎,并未走得太远,她躲在大河上游,潜伏不出,以涌动的癸水之气掩盖身上的妖气,若非有剑丝指引,金三省也不易察觉到她的藏身地。 三人会于一处,动身前往流石峰。 莽莽昆仑,山势中绝,流石峰虽非星陨之地,距离震中亦不远,三谷四洞被夷为平地,幸存下来的唯有小半座赤水崖。仿佛是一个奇迹,天灾刻意避开了此地,二相殿完好无损,孤零零悬空在山崖之上,殿前候着一人,神情略有些异样,正是早一步赶到此地的秦贞。 金三省从乱石间拾起半块残破的云板,抹去尘土,屈指轻敲,嗡嗡有声。一百八记云板,余音冉冉,温汤谷中雾气缭绕,古木苍劲,树杪高悬夜明符,光华宛若白昼,记忆中往事历历,仿佛一场梦,如今回想,只剩下一声叹息。 魏十七推开殿门,尘埃扑面而来,抬眼望去,却见大梁之下,倒悬着一只硕大的白蝙蝠,翅翼紧紧贴在身侧,双目紧闭,悄无声息。 金三省踏进大殿,仰头端详了片刻,摇头道:“它已经死了。” 鸿蒙初开时得道的白蝙蝠精,共天地而生,当星陨大地,天灾降临,这方天地走到末途时,它也没能逃过劫数。 没有什么比可能的线索嘎然而止更让人失望了,魏十七面无表情望着那头白蝙蝠,忽然察觉到它的腹部微有起伏,一缕缕细若游丝的气息出入鼻窍,不禁“咦”了一声,奇道:“它仍有呼吸?” “魂飞魄散,生机断绝,一灵不灭,仅此而已。此物的躯壳乃先天之物,历千万年元气灌炼,加以祭炼,或能成就器灵,省了千年温养之功。城主可有意将其炼成一件至宝?” 魏十七于外物不甚在意,摇头道:“耗日持久,得不偿失,道友若有意,不妨自取。”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金三省正苦于没有趁手的法宝,闻言正中下怀,当下也不矫情,将白蝙蝠的躯壳收入袖中,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之色。 玄门器修祭炼器物,有法器法宝灵宝之分,此界称得上灵宝的器物屈指可数,大多是古修士遗物,昆仑派的山河元气锁太极图,太一宗的先天鼎灵台方寸灯定海珠飞天梭五烟虚灵旗困龙柱菩提鞭,威力大小不一,但在黑龙妖凤跟前,这些灵宝都相形见拙,金三省因此动念,以白蝙蝠的躯壳,再辅以黑龙的筋骨脏腑,炼制一件威力巨大的天地灵宝,再遇上司徒凰,他也不惧。 金三省举目四顾,见二相殿中尘埃满地,一片萧索,心中一动,道:“天劫之下,二相殿完好无损,此乃福地,城主何不把东溟城至于此处?故老相传,南华谷本名幽泉谷,中有地**通往黄泉地府,幸得昆仑祖师南华道人点化,才还天地以清明,祖师在流石峰开创昆仑派,也不无镇压黄泉地府之意,东溟城系鬼城,或能汲取地府冥气,更上层楼,妖凤来袭,亦多了一重自保之力。” 魏十七步出二相殿,望着满目疮痍的流石峰,记起滞留在观日崖无涯观的那段岁月,低头沉吟片刻,道:“便依道友此言。” 金三省心中一松,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兜兜转转,二人终于回到了流石峰。(..) 第四十五节 一根针千条线 心事得偿所愿,前路一片坦途,金三省急于祭炼灵宝,当下抖擞起精神,施展通天手段,不惜余力,将流石峰兜底梳理了一番,天地元气手到拈来,锐金乙木癸水离火艮土五气相生相长,拔山起岳,理水平地,撼动昆仑地脉,花了七个昼夜,不眠不休,流石峰旧貌换新颜,连同赤水崖在内,二十四座山峰高低错落,围绕着一方起伏丘陵,占地极广,隐隐列成一个阵势。 功成,金三省跃上半空,负手俯瞰,心中大为得意,“哈哈哈”大笑三声,将身一纵,化作一抹流光,投入二相殿中,殿门砰然中合。也不知他使了个什么手段,大殿“嘎吱”一响,就像人一声巨咳,震出一团团尘埃,滚滚坠入山坳。二相殿神清气爽,焕然一变,隐隐有了几分出尘的气象。 秦贞吐吐舌头,道:“洞天真人,果然不同凡响。” 小白亦大为惊叹,低声道:“毁易成难,神通不外如是。” 魏十七微笑道:“剩下就交给你了。” 小白脆生生答应一声,取出瀑流剑,屏息凝神,催动体内妖元,黑烟滚滚而出,东溟城再现于群山环绕之间,俨然一方繁华昌盛的仙域,炼妖山突兀而立,黑水穿城,三桥横跨,无数人翘首相望,面带讶异,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地。 城池仍在扩大,魏十七见小白力有不逮,将掌心轻轻贴在她后心,手把手教她如何操纵瀑流剑,掌控东溟城,小白心中一震,随即镇定下来,潜心体察妖元的细微变化,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孺子可教,魏十七毫不藏私,将汲取地脉之气塑造东溟城的心得倾囊相授,能记多少是多少,在他心目中,小白是他离开此界后的最佳城主人选。无他,他信得过她,她亦足以承受巴蛇的妖元。 不知过了多久,魏十七收回手掌,小白浑身上下大汗淋漓,眼神却极亮,妖元运转能有如此繁复的变化,那是巴蛇血脉,天纵奇才,再加上天狐地藏功,三者合力成就的一番奇遇,她能搭上这一层关系,从中获益,是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魏十七为她推开了一扇窗,窥见了一方全新的天地,得他今番指点,假以时日,白蛇的血脉未必不能跻身天妖之列,与天狐黑龙妖凤天狼巴蛇夔牛睚眦朱雀玄龟螭龙青鸟并肩。 二相殿中,忽然飞出一道白光,射入黑沉沉的天空,数息后,一座九层八面的石塔缓缓降下,落在炼妖山巅,符箓闪动,“水云”法阵层层张开,妖气冲天而起,烟尘滚滚漾开,温暖的阳光再一次洒在昆仑山上,雾气缭绕,如梦如幻。 魏十七拍拍小白的肩膀,道:“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他朝秦贞打个手势,将身一扭,地行而去,随意挑了一座山峰闭关,秦贞知道他力战黑龙,急需觅地静养,也不去打扰他,自去城中找阮静和余瑶叙旧。 屠戮黑龙,败退妖凤,这一战消耗极大,金三省闭门不出,祭炼灵宝,魏十七潜心养伤,演练剑域,二人都置身事外,不再过问东溟城之事,“议会”运作得很好,小白褚戈陆葳邱天古齐云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娴熟地掌握了这种平衡退让交换妥协的议事方式,最后总能达成一致的意见,对这样的“一致”,没有一方完全满意,但也没有一方完全不满。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物换星移间,三十年光阴悄然而逝。得黑龙妖元的反哺,天地稳固,残存的天相星牢牢钉在夜空,并无陨落的先兆,黑龙临死前散尽妖气,萌蘖而生的亿万妖物亦占据了江河山海,疮痍之地,繁衍生息,日渐昌盛。赤星功德殿人来人往,一扫之前的冷清,诸多修士按捺不住寂寞,或独行,或结队,走出昆仑山猎杀妖物,当妖丹精魂毛皮筋骨血肉源源不断输入东溟城,黑水两岸亦随之兴隆起来,无论是炼妖山上的一斛珠,柜坊六部,银钩赌坊,沉默之歌,还是山下凡人投“仙师”所好讨“仙师”欢心的种种生意,都注入了新的活力。 “此乃福地”云云并非虚言,鬼王徐壶倾万千鬼丁之力,终于在幽泉谷故地找到了昆仑祖师南华道人点化的地**,经金三省勘视,反复推演无误,小白将瀑流剑投入其中,汲取地府冥气,巩固城池。昆仑掌门朴天卫与毒剑宗宗主石铁钟牵头,着手布置禁制,重建护山大阵,这是桩耗日持久的大工程,不知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但为长久计,又势在必行。每一个人都意识到,城主不可能长驻此界,这既让人担心,又给人以安慰。 成厚陈素真许砺三人执掌官府,“牧民”井井有条,有功无过,随着人丁繁衍,东溟城日益喧哗,不复最初的清净,众多修士不堪其扰,又受制于城主定下的规矩,纷纷把目光投向环城的二十四座山峰。这二十四峰乃洞天真人施展大神通所立,元气充裕,五行俱全,又得大日阳火和月华之精昼夜交替浸润,是一等一的修炼之地,但若任由修士开凿洞**,汲取元气,迟早会成为祸乱之源。为此“议会”定下了章程,二十四峰,赤水崖回云峰等十二峰划为禁地,供城主和洞天真人清修,此外一十二座山峰,城主一脉占其三,昆仑嫡系占其三,昆仑旁支南蛮三宗散修盟会各占其一,剩下三峰绘成图谱,明文标价,供五方势力以外的修士择地租赁,以十年为限,所得“飞钱”用于构筑东溟城的护山大阵。 一根针,千条线,诸事繁忙,千头万绪,小白褚戈等五人颇有捉襟见肘之感,经过一番商议,他们决定仿照柜坊六部的做法,一劳永逸,“议会”额外增补四十人,分八部,每部五人,各代表一方势力,分头处理诸项事务,如不能达成一致,再提交小白褚戈等仲裁。这是大事,必须由城主定夺,为此五人亲上回云峰求教,当日种下的因,如今结出了果,魏十七觉得很有趣,这正是他当初的本意。风物长宜放眼量,此事无可无不可,他挥挥手说不妨一试,既然柜坊六部为隋唐宋元明清,议会八部,不妨叫天龙夜乾阿迦紧摩,如何分工,由他们自决。 不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不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不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隋唐宋元明清已经高深叵测,如今又多了天龙夜乾阿迦紧摩,俗语不像俗语,咒语不像咒语,城主的趣味,真让人捉摸不透!(..) 第四十六节 妖元成域 回云峰位于东溟城以西,距其余二十三峰甚远,离群索居,再往西,便是天灾过后的残破之地,千万里生机泯灭,寸草不生。().访问:.。魏十七懒于经营‘洞’府,随便找了个‘洞’‘穴’容身,阮、秦、余三‘女’常来看望他,孤身有诸,联袂有诸,顺便帮他打点一二,天长日久,‘洞’内有了几分像样的规模,石桌石凳,灯龛蒲团,一茶一饮,都显出‘女’子的心思。 这一日,晨雾弥漫,余瑶挎了一只食盒走在山路上,腰肢摇曳,步履如飞,无移时工夫便登上回云峰。 依旧是草木妖娆,山石岩岩的旧貌,这些年早看熟了,余瑶神思不在此,匆匆来到‘洞’前,一步跨出,刹那间天旋地转,眼前一‘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方全然陌生的天地,目光所及,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大厦,天空被分割为怪异的形状,坚硬整饬的道路不见土石,服饰离奇的行人,往来穿梭的铁匣子,空气污浊,噪声贯耳,吵得人心烦意‘乱’,一面方方正正的水镜悬于空中,大胖‘女’人唱着她听不懂的歌谣……她仿佛是透明的,谁都看不见她,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带着一生的历史,半个月的哀乐,在街上走。” 别样的繁华,别样的热闹,余瑶有些心‘乱’,匆匆避进一条小巷,到处都是墙,‘交’错,迎面而来的面无表情,从后越过的留下背影,她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心也随之慌张起来。 这是哪里?她在哪里? 一点点加快脚步,在墙与墙之间奔走,喧哗的噪音越来越遥远,越来越低,不知不觉误入一个院子,高楼破旧,悄无人踪,四轮的铁匣子,二轮的怪车,停得‘乱’七八糟,一排‘门’户铁‘门’紧闭,只有最靠右的那间隙开一条缝。[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仿佛被某个声音蛊‘惑’,被某双手牵引,鬼使神差,余瑶拉开铁‘门’,走进‘阴’暗的楼道。空气中弥漫着浑浊的气息,说不出是什么怪味,楼梯脏‘乱’,每一层有三户,一户靠左,两户靠右,楼道堆满了杂物,墙面污秽不堪,印着一方方印章般的字样,墙角的蜘蛛趴在网中央,静默不语。 什么声音都没有,静得听得到心跳,余瑶沿着楼梯一圈圈往上爬,样式各异的铁‘门’,每一扇都紧闭,她猜测着‘门’背后隐藏着什么,一直来到六楼,忽然,左手一扇‘门’慢慢朝里打开,她看见魏十七站在‘门’内,剪着古怪的短发,穿着古怪的衣‘裤’,蹬一双没有后跟的布鞋,手里拎着一本厚520小说页间,微笑着望向自己,神情是那么温和。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魏十七。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这是什么地方?”魏十七重复了一遍,脸上笑容渐渐隐去,仿佛换了一个人,伸手在她眉心轻轻一点。余瑶只觉一阵细微的酸楚钻入双眼,刹那间,眼前一切‘色’相层层淡去,只留下一缕缕极细的妖元,编织成无数符箓,困锁住五行元气 。原来她身处的这个世界,并非真实的存在,而是符箓衍化。 唯有自己,才是真实的。 魏十七身影模糊,犹如一道若隐若现的幻影,他叹息道:“‘花’费了这许多心思,才算略有小成,嘿嘿,以妖元成域,可谓妖域。” 余瑶心下了然,她听阮静说起,魏十七早就修成剑域,之后又尽弃诸般飞剑法宝,专一锻炼身体,走上了体修的老路。这些年在回云峰,他并未虚度光‘阴’,潜心修炼,琢磨出妖元化域的法‘门’,实在是意外之喜。 魏十七捻过‘抽’出一缕符箓,双指一搓,将妖元驱散,留下一根坚韧的黑线,细若游丝,细看,由两股魂魄之力‘交’织而成,妖元取代真元,魂力取代剑丝,这才是妖域的关键。不过两股魂魄之力只是一个起点,什么时候他能同时驱动“魂眼”中五道‘精’魂,妖域将脱胎换骨,推向五方破晓真身所能承受的极致,到那时,即使面对傅谛方,他也有信心一战定乾坤。 双眼酸涩,符箓渐次隐没,‘色’相一层层覆上,余瑶发觉自己仍站在铁‘门’外,与魏十七两两相对,眼前的一切是那么‘逼’真,她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墙壁,指尖留下的触觉确实无误,明明白白告诉她,那是一堵墙。她‘艳’羡不已,心中一阵失落,低声道:“我也能走到这一步吗?” 这些年光‘阴’荏苒,她失了进取的锐意,止步不前,他却继续前行,原本就遥远的距离,如今连视线都变成得不可及。投入八‘女’仙乐屏就真的能留在他身边吗?秦贞决定投身鬼道,会不会是更好的选择?她动摇了。到底如何才能长久地陪在一个男人身边,不离不弃? 魏十七将书放到一边,道:“以剑丝为骨,驱动真元,结成意符,禁锢元气,成就万物,判定法则,是为域。你有你的域,我有我的域,你学不来我的域,我也学不来你的域,无他,唯有多试,试上千万遍,天地至理,种种玄机自然明悟于‘胸’,剑域也罢,妖域也罢,得自这方天地传授,无关师承。” 余瑶丧气道:“不过这第一步,须得先修成剑丝,是吗?” “不错。”魏十七伸手‘摸’‘摸’她的脸颊,道,“剑道大成,是为剑丝,剑域也罢,剑灵也罢,只是剑丝运转的神通而已。剑修七关,实则为六,剑丝关以上,唯有‘洞’天。” 余瑶‘摸’了‘摸’左腕的储物镯,心中挂念着八‘女’仙乐屏,展颜一笑,道:“这些说法骇世惊俗,我听不懂,反正这辈子,我也没法修成剑丝了。” 魏十七注视了她良久,将手一挥,收起剑域,余瑶下意识闭上眼,只觉一阵晕眩,再睁开眼时,已立于熟悉的‘洞’‘穴’中,四下里光线暗淡,石桌石凳,灯龛蒲团,都经她亲手擦拭,诸般物事,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魏十七静静注视着他,近在咫尺,伸手可及。 她把食盒放在脚边,按捺不住冲动,上前用力抱住他,深深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今夕此刻,一切杂念都远去,余瑶拿定心意,不再动摇,一生只能做一次选择,她不争,也不悔。 温存了片刻,余瑶从他怀里挣脱,从石龛中取出油灯和火镰,点燃了搁在桌上,又取出酒菜,笑‘吟’‘吟’道:“这是九转紫萝酒,你的秦师妹酿的,菜是木莲师妹亲手做的,快尝尝!” 陪他喝了几杯酒,说了一阵闲话,灯光之下,她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第四十七节 混沌一气洞天锁 酒未尽兴,魏十七忽然放下酒杯,凝神倾听,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余瑶轻声问道:“怎么了?” 魏十七“嘿嘿”一笑,“有不速之客来访了。”他起身走出洞去,背负双手,极目远眺,却见空中雷鸣不绝,镇妖塔张开“水云”法阵,熠熠生辉,妖气冲天,如临大敌,赤水崖二相殿光芒万丈,一头硕大的白蝙蝠冉冉升起,通体光洁如玉,头颅塌了大半,躯壳千疮百孔,肉翼破损不全,半幅尽毁,只残留几根软骨,半幅破了数个大窟窿,如一块烂布。 余瑶“咦”了一声,奇道:“那是蝙蝠么?怎地伤成这副模样了?” 魏十七道:“那是鸿蒙初开时得道的一头白蝙蝠精,嗜食紫萝果,后来不慎毁了肉身,转修鬼道。其实你也见过她的。” 余瑶歪着头想了片刻,困惑地摇了摇头。 “她便是孙汀孙嬷嬷。” “啊,原来是孙嬷嬷!”余瑶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她竟是修鬼道的妖物,这么多年同处流石峰,非但她毫无察觉,连一干同门师长都懵然无知,从未提起。 “天灾之下,孙汀不知何故恋栈不去,终至于魂飞魄散,她将完好的躯壳倒悬在二相殿的大梁下,生机断绝,一灵不灭,尚有轻微的呼吸,如今那是她鬼道大成后,寻觅天材地宝修复本体,重新炼制的寄魂之所。金三省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费尽心思才将后天之物尽数化去,只剩这残破的先天躯壳。” 余瑶不知这一段前因后果,吐吐舌头,道:“既然是天材地宝,为何要化去?这残破的躯壳有什么好?” “先天之物,历千万年元气灌炼,或能成就天地灵宝……” 话音未落,却见那白蝙蝠将肉翼一展,从尾部抽出一根脊梁来,形同海中的大鳐鱼,摇头摆尾,在二相殿上空盘旋。殿门轰然中开,洞天真人金三省踏出大殿,清啸一声,道:“是哪位道友驾临昆仑?” 虚空之中,忽然燃起一团赤红的火焰,一女举步迈出,眉心一点黑珠,面容变幻不定,似是而非,一忽儿青涩少女,一忽儿丰韵少妇,一忽儿半老徐娘,不是碧梧妖凤,又是何人! 金三省眉头一皱,来人分明是那妖凤司徒凰,气息却迥然不同,渊深似海,不带分毫妖气,给人高深莫测之感。他将手一招,白蝙蝠疾飞而下,体型急剧变小,落入他掌中,缩成一把三尺长的斧钺,骨脊为柄,肉翼为刃,模样十分怪异。 此女蹈空而下,步步生莲,落在二相殿前,向金三省微一颔首,随即将视线投向回云峰,道:“敢劳魏城主玉趾一晤——”虽作女相,却泠然男声,心平气和,不急不缓,万事不萦于怀。夺舍?寄魂?金三省眉心一跳,觉得心神不定。 魏十七关照了余瑶一句,蹈空而去,须臾便来到二相殿前,上下打量着司徒凰,笑了起来,道:“尊驾是何人?” 她微微一笑,道:“吾乃宇文始,非此界之民。” 金三省与魏十七对视一眼,果然不是妖凤,但宇文始又是何人? 宇文始唏嘘道:“修道之人,素未谋面,素未闻名,若非南斗陨落,吾也不得出。” 此言一出,二人心有所感,由来诸事都到眼底,魏十七问道:“修道之人?修士?天妖?修的是什么道?” 宇文始道:“既非修士,亦非天妖,吾乃域外天魔,修魔道。”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之魔?” “天魔”系佛家用语,佛经中有“四魔”的说法,指恼害众生而夺其身命或慧命的四种魔头,即烦恼魔蕴魔死魔天子魔,天子魔亦称天魔,传说中天魔去无碍,来无碍,无有皮肤体筋脉血肉,惑乱心神,最是厉害不过。 宇文始道:“天魔非是佛家天子魔之谓,妖中强者,称为天妖,魔中强者,唤作天魔,吾辈凭肉身横行数界,非一念所化。” 金三省打个稽首,道:“道友此来何意,愿闻其详。” 宇文始道:“说来话长,天地乃囚笼,二位可知这方洞天的底细?” 金三省微一踌躇,道:“可是上界一洞天灵宝衍化而成的世界?” “不错,道友可知,这洞天灵宝是何物?” 金三省摇摇头,当年在极北高空,他遣清明遁出裂缝,尚未全,即变生不测,哪还顾得上纠结什么洞天灵宝。 “此物乃一古锁,唤作混沌一气洞天锁,亦称洞天之母,每隔万年,能诞一洞天宝物,上界之人,将其视为无上至宝。” “只需万载?” 宇文始三省一眼,哂笑道:“上界万载,此界至少百万年。” 洞天之母,洞天宝物,洞天真人,冥冥中所有的线索汇拢到一处,指向这方天地最根本的秘密。 “上古之时,此界之人得洞天之力,真人辈出,是以有‘各将妙道补真全,先有吾党后有天’之说,但‘洞天’已是这方天地所能承受的极限,寿逾千载,终归土灰,只有迈出最后一步,飞升上界,才能开拓一新境地。” 魏十七插了句,“奈何有时光洪流相阻。” “是啊,时光洪流,阻断了多少大能,不过洞天真人岂是寻常,区区千年之寿,师传徒,徒又传徒,师徒相传,薪火不绝,最终创出了‘炼魂神兵’之术,以魂魄之力,抵御时光洪流的冲刷,飞升上界,让人匪夷所思。”宇文始长长舒了口气,望着天和云,山和城,树和水,“从那一刻起,两界就连通了,上界之人这才知道,原来在混沌一气洞天锁里,已经有了一个世界,其力量的上限,亦不可小觑。” “后来呢?” “后来?白云苍狗,世事变迁,此界的飞升修士抱成团,合纵连横,势力渐长,他们与天妖联手镇压吾党,屠尽羽翼,却奈何不了吾,便将吾摄入这混沌一气洞天锁中,施以妖族秘传的‘血祭’之术,引动星力,镇于封印之下,不得脱身。” 魏十七隐隐猜到几分真想,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出来的?” “并未脱身,只是南斗六星陨落其五,封印破开一隙,得妖凤之助,一缕神念至此而已。” 血祭,古修士一朝覆灭,天魔,妖凤成就如来金身,一切变故的源头,原来都系于此。(..) 第四十八节 天地重归于混沌 三人揣测着彼此的心思,不约而同沉默下来。.过了片刻,金三省咳嗽一声,道:“那么道友的意思是——” 宇文始展颜一笑,道:“南斗六星止剩其一,天相星孤悬于天,此星陨落,吾便得以脱身,不过二位以天妖妖元巩固天地,定住此星,化尽黑龙妖凤肉身,足以延缓数千年,到最后还是要落得星河倒悬,九州陆沉,天地重归于混沌,既然如此,何不结个善缘,省吾数千年等候之苦。二位道友意下如何?” 图穷匕见,这就是宇文始孤身来此的真正目的,一番话娓娓道来,从容镇定,颇有言尽于此,要不要结这个善缘,任君自便的意味。在魏十七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只在于一句话。他开口问道:“何谓‘天地重归于混沌’?” 宇文始笑道:“此物唤作‘混沌一气洞天锁’,洞天自混沌生,衍化出天地日月风云山林江海草木,而后才有生民,‘天地重归于混沌’,不过是再历一遍开天辟地的旧事而已。修为似吾等境地,自可无虞,二位若要逗留于此间,那便是鸿蒙初开时的上仙,若欲飞升上界,吾亦可保得道友千载平安。” 金三省闻言怦然心动,他虽踏入洞天境,距离飞升却遥遥无期,时光洪流是横亘于眼前的险阻,肉身不固,只能望而却步,宇文始若能保他顺利飞升,即便毁了这方天地又何妨! 他不禁问道:“肉胎又如何飞升?” “以天魔气灌体,伐毛洗髓,脱胎换骨,凝结魔纹,可抵御时光之力。” 金三省记起司徒凰现出三十二如来金身,周身凝结黑纹,神通广大,连无上剑域都困不住她,心中信了三分,皱眉道:“天魔气灌体,岂不是化身天魔了?” “道友放心,无有魔核,成不了天魔,只要道心坚固,待飞升上界后,自可徐徐将天魔气炼化为真元。”宇文始顿了顿,目光转向魏十七,感喟道,“至于这位魏城主,得上古修士遗泽,炼成五方破晓,神兵真身,无须天魔气灌体,亦可冲开时光洪流。” 金三省思忖再三,觉得此事可行,天魔气灌体固然冒险,但事关飞升,不得不行,否则区区千年之寿,又哪经得起岁月消磨,一朝身死道消,悔之莫及。正如宇文始所言,数千载后,天地终将崩坏,重归于混沌,既然挽回不得,何不奋起博那一线生机?他十七一眼,指指阳光下的东溟城,代他问道:“此城可得保全?” 宇文始凝神望了片刻,双眸中黑气氤氲,化作魔纹,变幻数番,才慎言道:“此城乃洞天宝物衍化而成,不妨收回洞天之内,投入黄泉冥府,或可保无恙,待天地初分,混沌重开,再放将出来。” 金三省心中一定,目视魏十七,“城主以为如何?” 魏十七低头忖度良久,问道:“天地初分,混沌重开,需历时多久?我等又在何处容身?” 宇文始道:“天地浑沌如鸡子,吾等处其中,历万八千年,开天辟地。” 魏十七嗤笑道:“历万八千年,谁耐烦等这许久。” 宇文始道:“如不愿等,可打破镇界石,飞升上界,百八十年后,待混沌一气洞天锁内鸿蒙初开,再重回此界。只是这一城人困于洞天,却得熬过万八千年,到时还能剩下几人,却是说不准了。” 兹事重大,魏金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细细究问,宇文始坦坦荡荡,除了事涉天魔的隐秘外,不讳言,也不隐瞒。 原来上界名为“七曜”,三日四月,并行于天,十洲八海,幅员辽阔,仅一洲之广,就百倍于此界,更不用说其中蕴藏的洞天小界了。“七曜”乃妖界,混沌一气洞天锁所在之地,是为大瀛洲,乃群妖聚居之地,以毛倮居多。大瀛洲诸妖以血脉为贵,最纯粹最强悍的称为“天妖”,其次属“妖卫”,最低贱的是“妖奴”,血脉冗杂,愚笨不堪。 天妖以黑龙妖凤天狐天狼为首,黑龙麾下有苍龙赤龙黄龙白龙,妖凤麾下有朱雀青鸾鹓鶵鸿鹄鸑鷟,天狐麾下有朱獳獙獙蠪侄乘黄梁渠,天狼麾下有猲狙溪边环狗,此外尚有巴蛇夔牛睚眦狻猊赑屃狴犴饕餮螭龙之属,高高在上,罕遇敌手。 为保有血脉的纯粹,天妖诞下“血胎”寄存残魂,转世觉醒,夺舍重生,铸就本体,吞噬父母,以此传承后裔,至于天妖与其他妖族媾合产下的后代,继承了部分血脉,只能充当“妖卫”,无缘跻身天妖之列。 第二等的“妖卫”,除了天妖诞下的血裔外,还有一干蛮荒异种,神通广大的大妖,如祸斗帝江九头鸟火麒麟美人蟒九头虺龙象雷鸟穷奇穿山甲金睛大鹏鸟锦纹毒鸩玄水黑蛇等,千倍于天妖,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至于最末一等的“妖奴”,要么是草木成精,要么是血脉混杂的废物,资质驽钝,只能充当口中血食,或作奴仆驱使,谁都不把他们当回事,好在此辈繁衍昌盛,数量最众,杀之不绝,妖卫手下动则聚集上万,生杀予夺,毫不怜惜,一洲之地如此之大,荒山野地无主的妖奴,更不计其数。 妖族之外,从混沌一气洞天锁飞升的上古修士亦占了一处福田灵地,唤作“斜月三星洞”,内有一十八处洞天小界,天妖觊觎已久,数度兴兵,终是攻不破,无奈之下,只得默认了古修士的势力,将斜月三星洞让与他们,与之修好。 大瀛洲为渊海环绕,海妖兴风作浪,强敌辈出,即便是天妖也有些忌惮。距离大瀛洲较近的大洲,尚有虫族聚居的星罗洲,羽族聚居的陆黾洲,至于其余七洲,宇文始也只闻其名,未曾一见。 宇文始说了一日,魏金二人似有些心动,但谈及要紧事,又含糊其辞,既不答应,也未拒绝,只推说要商议一二,请他在此暂住几日。宇文始也不在意,这本在他意料之中,困于地下数十万年,也不争这一时半刻,能将一缕神念遁出,已经足以宽慰平生了。(..) 第四十九节 镇妖塔下不知年 夜幕低垂,星光‘迷’离,魏、金二人来到东溟城中,炼妖山上,镇妖塔下,魏十七将九黎唤出,不由分说,径直道:“你是炼妖剑剑灵,执掌镇妖塔,囚禁群妖魂魄,探查他们的记忆,就像翻一本书,里外无所遁形,可是如此?” 金三省双眉一皱,显然是第一次听说他有如此神通。[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更新好快。九黎被他一语道破,心下微凉,不知哪里出了岔子,一时来不及细想,只得道:“确有此事。” 魏十七点点头,进而询问上界种种,与宇文始所言一一对照,果然分毫无误。金三省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心下却微微冷笑,待魏十七问完,道:“上界之事,因何你从未提起?” 九黎躬身道:“法相真人既没,群妖镇于塔下,所知也有限,及至天狐天狼先后投入镇妖塔中,泄漏上界天机——真人执掌炼妖剑前,不得与闻,真人执掌炼妖剑后,又未曾问起。天地为重,此乃大局,旁枝末节可权益为之。” “真人执掌炼妖剑前,不得与闻,真人执掌炼妖剑后,又未曾问起。”二语颇为诛心,金三省微一沉‘吟’,旋即明白他的立场和心意,心中存了几分芥蒂。依宇文始所言,‘混’沌一气‘洞’天锁乃‘洞’天之母,炼妖剑,先天鼎,瀑流剑,二相环,诸般‘洞’天至宝,乃鸿‘蒙’初开时,秉天地灵‘性’而生,剑灵九黎得冥冥中天意,以维系此方天地为己任,纵然认他为主,也只为酬谢剑丝塑形之恩,供其驱使最新章节请到 年月悠悠,缘起缘灭,炼妖剑不知经多少人之手,历多少代主人,名义上他是炼妖剑之“主”,但九黎却并不是他的“仆”,事有从权,当危及天地的大难降临时,九黎可以轻易将他舍弃。相形之下,青冥剑并非‘洞’天至宝,与这方天地所涉不深,同为剑灵,清明与他休戚与共,形同一体,只可惜……想通了这一节,金三省略略释怀。回头看,选择炼妖剑是个错误,然而当时也不容他选择。 魏十七微微哂笑,事到如今,九黎终于把话说开了,有意也罢,无心也罢,在他眼中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寄生于天地间的蠹虫,是‘蒙’着眼拉磨的驴子,有利,存,有害,去,仅此而已。九黎自有意志,他的嘴很紧,掌握了很多秘密,也守住许多秘密,如非必要,绝不外泄,法相真人,金三省,历代昆仑掌‘门’,可以让他们知道的,自然不讳言,没必要让他们知道的,守口如瓶。当年在‘玉’海内海中,他遣走清明和天禄,点醒了他,不小心说漏嘴,他才知道九黎竟握有如此权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决定这方天地命运的人物,竟并不止魏、金二人。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达成了默契,按下宇文始之事不提,只命九黎将天妖败退逃入此界的前因后果细细道来。九黎只道司徒凰走投无路,找上‘门’来寻个了断,透‘露’了一些上界的内幕,也没有多心,当下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 修士飞升,神兵真身,妖奴崛起,天妖兵败如山倒,死伤无数,大瀛洲动‘荡’不安 。天狐怀疑妖奴得了飞升修士暗中支持,‘欲’待追查,大势已去,她只得收拢残部,退入‘洞’天灵宝避祸。 在阮青的记忆中,宝物被一团五彩霞光遮掩,变幻不定,窥不分明,只一转,就出现在鬼‘门’渊,天狼郭奎和巴蛇仲偈并肩守住‘洞’天‘门’户,寸步不让,黑龙天狐联手催动天狐‘精’金棺,将追杀而至的妖奴镇压在棺内,以镇界石封死来路。 “一团五彩霞光遮掩,变幻不定……”说到这里,九黎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心头突地一跳,自言自语道:“天狼魏云牙、郭奎,还有一干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大妖,对‘洞’天灵宝茫然无知,这也罢了,天狐阮青统御群妖,打开‘洞’天,怎会不知此宝的底细?” 魏十七哼了一声,道:“魂魄在镇妖塔下,当真无可隐瞒,无所遁形吗?” 这一问,却问住了九黎,他不敢夸口,面‘露’犹豫之‘色’。 “也就是说,阮青隐瞒了什么?” 九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果阮青真的隐瞒了什么,她又是如何做到的?他皱起眉头,五指掐掐算算,镇妖塔亮起无数符箓,嗡嗡而鸣,石龛中造像一个个睁开双眼,目光如电,环视数息,随即暗淡下去。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九黎垂下手臂,五指轻微颤抖,神情颇有些疲倦,他‘揉’着眉心道:“没有,有关那‘洞’天灵宝的记忆,俱被五彩霞光遮掩,看不清,也看不透。” 魏十七心中有了几分底,宇文始被镇于‘混’沌一气‘洞’天锁,十有八/九确有其事,那团五彩霞光乃是上界大能施展神通,将旧事密密遮掩,以免消息泄‘露’,天魔伺机脱身。他心念数转,微微眯起眼,问道:“阮青‘肉’身可在塔内?” 九黎道:“妖元‘抽’尽,残留的血‘肉’亦所剩无几……” “那就将她放出塔来吧。” 九黎微一踌躇,道:“天狐‘肉’身本源已毁,离开镇妖塔,只怕她活不了多久。” “无妨,吾自有安排,放她出来。” 九黎左右为难,看了金三省一眼,后者淡淡道:“星河倒悬,九州陆沉,大厦将倾,要挽回这方天地,须得知晓‘洞’天灵宝的底细,天狐就算送了命,也得把话说清楚。” 九黎心下暗叹一声,当下闭上双眼,从炼妖池底寻出天狐的残躯,却是一头尺许长的九尾白狐,头缩于腹下,长尾如被,将身体紧紧裹住。一代天妖,落得如此下场,让人唏嘘,不过为了这方‘洞’天衍化而成的天地,又有什么是舍不得的?他随即将白狐送入石室内,浸没于元气之海,施展神通,遥遥牵引魂魄,从虚妄和真实之间将天狐阮青的魂魄摄出,送入‘肉’身之中。 月光和星光洒在镇妖塔上,如梦如幻,石龛忽然中开,一张须发皆白的老脸探出头来,嘎嘎大笑,宣泄着‘胸’中的愤懑和压抑,忽然望见近在咫尺的魏十七和金三省,笑声嘎然中断,面‘露’尴尬,慢吞吞缩了回去。片刻后,斑驳剥落的木‘门’“吱吱呀呀”打开,一头雪白可爱的九尾狐狸摇摇晃晃跑了出来,双‘腿’一软趴在地上,仰头望着星空,久久没有回头。 镇妖塔下不知年,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此界的星空了? 第五十节 时日无多 九黎正待上前,金三省伸手阻止,微一摆手,将他拦了下来。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魏十七也没有打扰她,对于这位悲天悯人的大妖,尽管不认可她的做法,却不妨碍他表达足够的尊重。这不仅仅因为她是阮静的生母。 阮青痴痴望着星空,心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想不起来。镇妖塔下苟延残喘,用虚幻麻醉着自己,个个族人泯然消失,很久以前,她就不再希望。能够再度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这是一种幸运,还是折磨? 生命之火在慢慢枯萎,阮青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消耗所剩无几的精元,用不了多久,肉身溃败,魂魄**裸暴露在天地间,纵然是上界天妖,也撑不了多长时间。固然她可以选择夺舍,选择转生,博那缥缈的一线转机,不过有谁愿意帮她?夺舍失去所有力量,转生泯灭所有记忆,到那时,她还会是自己吗? 阮青慢慢回过头,目光从九黎魏十七一一掠过,最后停在金三省脸上,四目交投,许久之前“汲神”连接的神魂并未切断,这一刻,金三省是透明的,在那之后发生的种种,刹那间成为阮青记忆的一部分,而金三省虽为洞天真人,却茫然不察。他曾遍览“天狐地藏功”,知晓“汲神”的诡异,终未亲身修炼,这门肋的神通,一旦施展,无论魂魄夺舍多少次,转生多少回,都无法切断冥冥中那一线联系。阮青不出镇妖塔也就罢了,她既然重见天日,金三省就藏不住任何心事和秘密。 混沌一气洞天锁,天魔宇文始,阮青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被一把钥匙开启了尘封的门户,记忆中那团五彩霞光渐渐散去,她记起了上界镇压天魔的经过,那是一段惨痛的过往,激战数千年,天妖真人陨落如星,双方实力大损,待到尘埃落定,上一代天狐将混沌一气洞天锁藏于女儿的泥丸宫中,只留下一道符诏,作为退无可退的后手。 然而天魔未灭,终是心腹大患,难保不为有心人所趁,为此天狐不惜折损寿元,施展通天彻地大神通,将这一桩事端尽皆抹去,大瀛洲之人,但凡思及混沌一气洞天锁和天魔宇文始,记忆俱为一团五彩霞光遮掩,不知发生了什么。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阮青血脉觉醒,成为新一代的天狐,妖族逐渐昌盛,而上古修士因施展“血祭”之术,引动星力封印宇文始,将下界的修士一扫而空,后继乏人,人妖联手应对大敌的过往被神通掩盖,飞升修士担心妖族势大,对己不利,暗中将“神兵”秘法泄漏给妖奴,以为掣肘,没想到“神兵”与妖奴两相契合,宛若天成,天妖就此覆灭,大瀛洲变了天。 往事历历在目,阮青呆了半晌,发生一声轻微的叹息。 金三省见她回过神来,当下衣袖一卷,将她纳入袖中,关照九黎在塔中安守,切勿离开,九黎满口应允,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不知妖凤造访二相殿,带来了什么消息,让魏金二人如此慎重。 二人蹈空而去,径直降在回云峰,到山洞中坐定,金三省松开衣袖,阮青蹿将出来,将身子一抖,九条长尾收拢作一条,伏地不动。余瑶微感诧异,随即奉上茶水,知趣地退出洞去,等候召唤。 魏十七目视阮青,道:“还能化作人形么?” 这淡淡一语,高下倒置,强弱立判,当年在镇妖塔下匆匆一晤,魏十七只是一介小辈,如今双方已有天壤之别,阮青心中感慨万千,不过上界的翻天覆地早已让她麻木,魏十七纵然强大,也不过步那些妖奴的后尘,没什么可惊叹的。 她摇摇头,仿佛他的心思,口吐人言道:“能以妖身走动已属不易,剩下的时日无多,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魏十七微笑道:“剩下的时日是否无多,取决于你。” 阮青身躯一颤,努力坐直,作侧耳聆听状。魏十七随即问起宇文始永镇洞天锁的始末,听到天魔的名头,阮青似有些茫然,想了片刻,眼神随之明亮起来,尽可能用简洁的话语将自己所知说了一遍,不增不减,心平气和。 确认宇文始所言无误,金三省放下心来,喝了一口茶,好整以暇地问道:“那门遮掩一洲之人记忆的大神通,是谓何术?” 阮青眼中流露出古怪的神情,道:“我也不清楚,那是一道‘禁术’,不可知,不可名,一旦施出,便从一界消失。” 金三省也是随口一问,并为放在心上,又问道:“星河倒悬,九州陆沉,若是天魔从封印下脱身,此界会怎样?” 阮青困惑地摇摇头,她对混沌一气洞天锁所知不多,若非其母留下一道符诏,她根本无从驱使这件洞天之母。 金三省权衡着飞升的利弊,久久不语,将天魔继续镇压在封印下固然不会犯错,但千年之后,他又该如何自处?老死是间,真的能无怨无悔吗?极北高空那一剑,可一而不可再,他已经为这方天地付出了很多,是时候为自己考虑一二了。 魏十七没有他这么多顾虑,倒了一杯茶,弯腰放在阮青身前,问道:“那么你还能存世多久?” “不思不虑,无悲无喜,最多半载。” “可有什么未了之事?” 阮青垂下头,双爪捧起茶杯,凑到嘴边喝了数口,幽幽道:“可否让我见阿阮一面?” “不再永不相见?” “见这一面后,就当真永不相见了。”阮青瞥了他一眼,苦笑道,“我只想己的女儿,落到今天的地步,纵然想对她不利,也有心无力了……” “见她不难,不过即便相见,你也认不出她了……” 阮青眨眨眼,心中明白,脸上却不明就里。 魏十七想了想,从口中吐出一只赤玉匣,隙开一线,却见匣中满是黏稠的龙血,一缕残缺的精魂浸没其中,状若死物。阮青“咦”了一声,声音微有些颤抖,“这是……真龙精血!没想到……黑龙关敖也难逃杀身之祸!” “以真龙精血护佑魂魄,可让你延寿几何?” “肉身消亡,若得精血养护,魂魄尚可长存世间,十数年……当不在话下。” “十数年?足够了。我有一篇鬼修的功法,传自昆仑,你依法修炼,或有转机。” 阮青亦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他的用意,略一犹豫,当即答应下来。 魏十七收起真龙精血,抚摩着茶碗,若有所思。孙汀已没,傅谛方和宇文始都不可信,秦贞欲修鬼道,那就让阮青先行一步,为她探明道路,省却一番波折。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第五十一节 引刀成一快 金三省患得患失的心态,尽在魏十七眼中,天魔抛出的‘诱’饵切中要害,如若他置之不顾,保不定会有反目之虞,不过对魏十七来说,这方残破的天地无可留恋,东溟城只是他一时兴起的玩具,阮静有山河元气锁护身,足以抵御时光洪流,秦、余二‘女’另有安排,就算依了宇文始也无妨。..-79-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天地重归‘混’沌又如何?他大可一走了之。事不关己,魏十七无意大包大揽,他轻轻巧巧将决断的权力‘交’到金三省手中,悉听尊便,成也罢,败也罢,他置身事外,当个旁观者。 不是吗?对这方天地而言,他从来就是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旁观者。 魏十七撒手不管,如此洒脱,金三省反倒犹豫不决,命运由他一言而定,天魔是否可信尚在两可,若是飞升无望,纵魔为患,断送了最后的生机,他便是这方天地的大罪人。好在宇文始也不催促他们,好整以暇,一味在赤水崖悠哉游哉,自得其乐。 不说什么,比威‘逼’利‘诱’更有力。 无事一身轻,魏十七唤来秦贞,嘱她将‘阴’火‘洞’石壁上的那篇鬼修功法逐字逐句背与阮青听。天狐聪颖过人,闻一知十,将功法细细参悟,发觉以人身修鬼道,其凶险之处,在于两重难关,其一,魂魄脆弱不堪,如风中之烛,稍有不慎,为阳气所扑,即有覆灭之厄;其二,魂魄甫离‘肉’身,止可保七日清明,时日稍长,外邪入侵,浊气浸染,意识随之湮灭,沦为无知觉的孤魂野鬼,纵有功法,也无从修炼;. 昆仑传下的这篇鬼修功法,颇有矛盾抵触之处,既小心谨慎,又勇猛‘精’进,两种截然相反的心态糅杂在一起,正是为这两重难关所阻,令人无所适从。愈是如此,愈可见真龙‘精’血弥足珍贵,秦贞只是一介剑修,不以神魂神念见长,得‘精’血护佑,魂魄强健,可有数月工夫潜心修炼,无须担心外邪浊气侵扰,若换成上界天妖,天狐阮青,更可保魂魄十年无恙,意识不失。 三天后,金三省仍未下定决心,魏十七不耐烦久等,带着秦贞阮青来到镇妖塔下,命九黎张开“水云”法阵,隔绝一应天光风火阳气,而后透过东溟鬼城,从南华谷黄泉地府故地源源不断汲取冥气,将镇妖塔里里外外刷了千百遍,刷得‘阴’风阵阵,鬼气森森,到最后连九黎都吃不住,不得不遁出塔去暂避一二。 东溟城上空彤云密布,风声呜咽,如泣如诉,金三省心血来‘潮’,坐立不安,掐指细细算来,却算不清天机。他径直来到城中,向九黎问明所以,怔了半晌,只得摇摇头,为身边一个‘女’子修习鬼道,竟闹出如此大的阵势,看来秦贞在他心中的分量着实不轻。眼看冥气越聚越多,镇妖塔嗡嗡而鸣,塔身符箓骤明骤暗,妖气紊‘乱’,滑向失控的边缘,既然魏十七不出,他只好擅自做一回主,当下金三省唤来小白和褚戈,命他们封城。 一时间,众多修士作鸟兽散,凡夫俗子自城‘门’鱼贯而出,扶老携幼,拖儿带‘女’,背着大小包袱,推着大车小车,避出三十里,翘首眺望,心中忐忑不安。 夜幕低垂,星月无光,百鬼夜游,芭声响彻天地,鬼王徐壶手持长幡,游‘荡’在空无一人的大街小巷,所过之处,纸钱纷飞如雪。钟楼的铜钟猝然响起,声震寰宇,连数十年未曾现形的楚天佑,都从墓室中爬出来,呼吸着冰凉的空气,仰头望向那座九层八面的高塔,张开嘴无声地嘶叫着。 最后一缕人‘性’早已泯灭,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知觉,没有想法,没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制作“飞钱”,成为东溟城的一部分。 镇妖塔被冥气浸染,漆黑似墨,隐没在夜‘色’中,“水云”法阵承受不住重压,渐次崩解,禁制化作无数闪耀的光点,冉冉升起,星火般消失在夜空中,冥气倾泻蔓延,没过东溟城的每一寸土地,最后被厚实的城墙阻挡,不得外泄;金三省驻足观望,眉心一阵阵跳动,魏十七到底‘抽’取了多少地府冥气,竟然将东溟城整个淹没!若是城墙塌倒,冥气一泻千里,修士犹可飞遁,那一干凡夫俗子,却无处可逃,尽皆变成鬼物了。 有趣!真有趣!天魔宇文始站在赤水崖头,望着东溟城内诡异的一幕,嘴角噙笑,神采奕奕,‘洞’天化鬼域,冥气漫四野,这却是要做什么?孕育鬼母鬼子鬼婴么?他兴味盎然,一时间不无期待。 镇妖塔下,冥气凝结为水滴,附着在石壁上,越积越多,汇成涓涓细流,绕着阮青潺潺流淌。阮青正襟危坐,忽然开口道“你不让我见她一面吗?” 魏十七摇摇头,道“心存执念,才能成就鬼道。” 阮青沉默片刻,眼神闪烁,决然道“好,如你所愿,请助我兵解。” 凡人在‘阴’火泉兵解,一点一滴化去皮‘肉’筋骨,忍受彻骨之痛,非人折磨,只为确保孱弱的魂魄完好无损,阮青乃上界天狐,魂魄之强远胜此界之人,无须如此审慎,大可借助神兵利器兵解,引刀成一快,干净利索,省却了无边痛楚。 魏十七擎出屠龙刀,低笑道“光‘阴’如梦,今是昨非,褪去一袭旧皮囊,成就一番新境地。” 说罢,周身魂眼尽皆亮起,屠龙刀骤然消失,青光蓦地一闪,天狐一剖为二,骨‘肉’分离,脏腑委地,鲜血聚成一洼浅池,黑烟袅袅腾起,变幻不定,片刻后凝成一只小小的九尾狐狸,眼神清冽,直视魏十七。 魏十七将手一挥,一团真龙‘精’血飞出,将天狐的魂魄裹住。阮青如浴‘春’风,‘精’神为之一振,舒展身躯打了个滚,化作‘女’子的模样,盘膝坐定,五心朝天,无悲亦无喜,缓缓汲取冥气,着手修炼鬼道。 秦贞依偎在魏十七身旁,寸步不离,全靠魂魄之力抵御冥气的侵袭,她目不转睛盯着阮青,牢记她的一举一动,与那篇鬼修的功法一一对照,若有所悟。 阮青的现在,就是她的将来。(..) 第五十二节 鬼母鬼子鬼婴 东溟城的异象持续了七天七夜,就在众人翘首以盼的当儿,冥气忽然如‘潮’水般消退,源源不断收入镇妖塔内,一分最新章节请到.更新好快。金三省心中一定,随即冒出一个诛心的念头,若是冥气破墙而出,杀尽世人,会不会更容易下决定? 罪过罪过…… 片刻之后,镇妖塔墨‘色’褪尽,恢复了高洁的旧貌,魏十七缓步而出,仰头望向天空,只见彤云滚滚散去,阳光如万道金箭,照亮了东溟城的每一个角落,鬼物潜踪,躲入深邃幽远的地下,城外的凡人爆发出一阵欢呼,无不松了口气。 魏十七朝小白遥遥打了个手势,转身回到塔内,后者心领神会,命成厚、陈素真、许砺等招呼众人重返城池,各自安顿。一时间凡夫俗子挤作一团,闹哄哄涌入城去,检视一家一当,不禁捶‘胸’顿足,凡是不及带走的器物用具,钱粮衣物,种种凡物俱被冥气侵蚀,尽数化作飞灰,无一幸免。落户东溟城的修士见状亦为之‘色’变,抢入炼妖山各处肆廛,逐一清点,喜忧参半,丹‘药’符箓之属大多被毁,诸般法器宝物倒是十存五六,经冥气洗炼,平添了三分威力。 城中诸事自有“议会”打点,金三省不用‘操’心,他留意到宇文始从始至终都注视着镇妖塔,整整七昼夜目不‘交’睫,丝毫没有‘露’出不耐烦,他好奇心起,上前与他攀谈数语。 宇文始道:“镇妖塔中,有人在修炼鬼道吧?” 金三省反问道:“何以见得呢?” “飞升修士汲取天地元气化为己用,是为真元,鬼修汲取地府冥气炼化真‘阴’,催动种种鬼道神通,道途相反,其理相通。[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东溟城中冥气如此浓郁,当是有人修习鬼道,踏出了固魂筑基的第一步,了不起!” 金三省听他不无溢美之意,颇有些好奇,问道:“区区鬼修,有何不凡之处?” 宇文始伸出食指点点镇妖塔,道:“鬼修筑基,有高下之别,最上乘的,莫过于成就鬼母,鬼子,鬼婴,塔中之人固魂筑基,汲取如此多的地府冥气,至少成就了鬼婴,前途无量。” 金三省微微哂笑,镇妖塔中修炼鬼道之人,十有八/九是那天狐阮青,也只有上界天妖,才能整出如此惊人的阵势,若说是秦贞,他第一个不信。 “塔中之人,可是要紧的人物?” 金三省稍一犹豫,三缄其口,宇文始何等聪明,早看出些许端倪,笑道:“算了,当吾没问。看来是要紧之人,却不是道友的要紧之人……呵呵,其实上界也不乏鬼修,鬼道之凶险,难与常人言说,固魂筑基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难关,才是至关艰险,稍有不慎,前功尽弃 。” 金三省亦笑了起来,随口道:“愿闻其详。” 宇文始道:“冥气源自黄泉地府,为天地所憎,鬼修筑基有成,下一关必引来阳雷轰顶,此雷号称‘鬼劫’,来无影,去无踪,直击魂魄,初时数年一劫,渐至于一年数劫,熬过九九始所言不虚,鬼修筑基之后,便会引来阳雷轰顶,阮青也就罢了,秦贞必然难逃一死,到那时,魏十七会怎么想? 宇文始悠悠道:“横死于阳雷关的鬼修不计其数,好在上界传有秘法,择一避雷之物,或木,或土,或石,或‘玉’,以上古灵木为佳,最忌五金,将魂魄遁于其中,‘性’命相连,或可度阳雷之厄。不过此法亦有不便之处,‘性’命相连,一旦相连,就再也解不开,此物若有闪失,修为再高,也难免魂飞魄散。” 金三省略一沉‘吟’,旋即明白过来了。孙汀‘性’嗜紫萝果,也许确有其事,也许只是误传,真正的原因,恐怕在于紫萝‘洞’那根万年紫萝,便是她‘性’命相连的避雷之物,南斗星陨,天灾降临流石峰,她不走,不是不愿走,而是不能走。孙汀将寄魂的躯壳留在二相殿,等待命运的审判,紫萝不死,她亦不灭,紫萝不保,天地虽大,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塔中之人既然成就鬼婴,资质可谓万里挑一,大可选一灵石避雷,毕竟上古灵木虽佳,终究故土难移,挪移多有不便,若是落入他人之手,以为要挟,反受其害。” 宇文始设身处地为人打算,金三省摇摇头,成就鬼婴的是天狐,秦贞一介人身,筑基已是不易,要以此法躲避阳雷轰顶,难,难,难! “这鬼修的避雷术,上界多有传承,吾也略知一二,敢请道友代为转达,城主若有意,吾自当倾力相授,不敢藏‘私’。” 宇文始有意提及避雷术,显然是看穿金三省有求于他,反倒是魏十七,既已炼成神兵真身,只需打破镇界石,随时都可飞升上界,若是塔中修炼鬼道之人对他足够重要,不妨以避雷术作为‘交’换条件,说服他放手。 话说到这份上,金三省心知肚明,以他对魏十七的认识,九成九会答应下来。这个世界让他在意的东西不多,神兵利器,功法灵丹,权势美‘色’,他都看得很淡,唯有三个‘女’子,在他心中占据了一定的位置,金三省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为了她们中的任一个,他可以轻易将整个世界舍弃。 但他不会舍弃自己。 金三省将目光投向东溟城,投向炼妖山,投向那座九层八面的镇妖塔,在塔下的某个所在,魏十七静静守护着那个姓秦的‘女’子,注视着她以黄泉玄水化去骨‘肉’,忍受无边痛楚,迈出鬼道的第一步。 阮青为她指明了方向。她有一颗坚忍的心。 金三省始终想不通,阮静,秦贞,余瑶,这三个‘女’子固然是殊‘色’,‘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但天下之大,不知有多少美貌的‘女’子,为什么魏十七都不甚在意?难道他不明白,为了三株树,放弃一大片森林,是何等愚蠢的事?难道他并不在意‘女’‘色’,当真只是……恋旧而已? 第五十三节 铁额王庭 莽莽昆仑横亘大地,蜿蜒如巨龙,昆仑山以北,便是铁额人繁衍生息的大草原。.草原自西向东绵延数万里,天似穹庐,地广人稀,镇海关一战后,铁额人只剩下契丁韦鹘高延陀三部,逐水草迁徙,以放牧为生,草原之上狼群出没,巡哨的铁额骑兵队来去如风,来时尘土飞扬,马嘶人欢,去后日月空照,青草寂寂。 高延陀部的大祭司祈骨还活着,他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整天躺着不动,似醒非醒,似睡非睡,一张皱巴巴的老皮披在骨头上,头发牙齿掉光了,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喝马奶羊奶吊命,偶尔吃一次肉要用木槌捶烂了,搓成小丸,像吞服药丸一样用奶送下去。 但他还活着。 许多年前,祈骨就这样奄奄一息躺在帐篷里,草原上年青少壮的勇士死了一波又一波,连可汗拔木萨都归天了,他还有气无力地活着。 从来没有一个铁额人活得像他一样久,在草原上,衰老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给年轻后代腾出空来,即便是铁额诸部的可汗,也没有几个能颐养天年,老死于帐篷中,他们不是死在征战的马匹上,就是死于背后的黑手,这些黑手来自野心勃勃的部将,或是同样野心勃勃的王子。 祈骨还活着,是因为他年轻时非常狗血地坠落山崖,抱住横生的松树,误入仙人留下的洞府,找到了三颗丹药,一枚烂银指环,一篇百余字的要诀。丹药延年益寿,不能阻止衰老,要诀祭炼指环,不能直指大道,祈骨的机缘仅限于此,这番奇遇让他坐稳了高延陀部大祭司的位置,深得拔木萨的信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还不足以确保他在拔木萨死后继续安享荣华富贵。 好在他有眼光,有远见,收了个好徒弟。 祈骨的徒弟是拔木萨的幼子榷丁,榷丁的母亲是掳来汉人奴隶,难产而死,他自幼不被重视,倍受几个兄长的排挤,幸运的是,他的出身注定了无法继承高延陀部可汗之位,反倒得以远离争斗的漩涡,安安心心跟着祈骨修习巫术。 榷丁是个有见识的人,趁着父王身体康健,祈骨还是位高权重的大祭司,辞别可汗和师尊,带足了黄金,孤身一人远游中原之地,踏遍雄关都城,走访名山大川,与一干左道散修交好,各取所需,习得了几手旁门法术,俱是不入流的三脚猫,只能唬弄人而已。榷丁心中清楚,虽说财帛动人心,但钱财能换来的法术,最多也就这种程度了,真正高深的玄门正术,莫说无缘一见,就算到手,以他的资质也学不来。 人最要紧的是有自知之明,不是吗? 榷丁在中原逗留了十多年,汉人的地方虽好,终非久留之地,他散尽千金,身无分文,身边的青眼翻作白眼,他也不甚在意,动身回到了生他养他的铁额草原,回到祈骨身边,尽心侍奉师父。经历了一番远游,榷丁眼界大开,性子亦磨去了棱角,有了几分温润之意,祈骨考验了数回,见他心诚,便赠与他一枚仙丹,将衣钵倾囊相授,悉心指点,毫不藏私。 在拔木萨死前的一年,祈骨力主榷丁接替他成为高延陀部的大祭司,并不惜下狠手,为他扫平一切障碍,榷丁也争气,凭着从中原学来的旁门左道,力压诸位师兄弟,顺利登上了大祭司之位。 不久之后,南斗星陨,永夜张开漆黑冰冷的双翼,笼罩在草原上空。高延陀部可汗拔木萨归天,长子祜革率领骑兵主力,在祁骨和榷丁的大力支持下,三战三捷,战败几个兄弟,率先踏入王庭,祭祀神灵祖先,自命为可汗。 天寒地冻,生机断绝,昔日的草场变作荒原,狼群无以为食,向铁额人发起疯狂的攻击,最为可怕的是,它们不再是以爪牙对抗刀火的野兽,狼群之中,混杂着无数强悍而狡猾的妖物,连铁额人的祭司都感到棘手。 风雪肆虐,牛羊成批死去,食物匮乏,情势变得愈来愈严峻,饥荒和瘟疫在草原上蔓延,铁额人死伤惨重,无力自保,被狼群驱赶着不断向西迁徙,掉队的老弱病残妇孺儿童无一幸存,最后平安退入王庭的铁额人,契丁韦鹘高延陀三部加起来尚不足一万。 铁额王庭位于北海之滨,雪山环绕的谷地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冰雪峭壁如高不可攀坚不可破的城墙,只有一条狭窄的小道,蜿蜒通往铁额人最后的堡垒。 狼群围在雪山外,日夜长嗥,不时试探着发起攻击,消磨着幸存者的勇气和体力,在死亡的威胁下,三部的铁额人尽弃前嫌,拧成了一股绳,推高延陀部可汗祜革为首,调度祭司勇士固守王庭,将饿狼拒之门外。 狼群不畏死,轮番发起攻击,死去的狼尸正好充当食物,并无饿乏之虑。榷丁带领三部的祭司出击,每每被厉害的妖物缠住,不得脱身,死伤甚多,只能退回王庭,被困的铁额人缺少食物,连日激战,腹中饥馁,渐渐举不起刀枪,眼撑不下去了。 这一日,狼群忽然不再进攻王庭,而是彼此厮杀吞食,似乎起了内讧。铁额人绝境逢生,无不松了口气,都以为是神灵和祖先保佑,最糟糕的日子已经过去,他们甚至冒险走出王庭,偷偷拖了狼尸回来,分与众人充饥,挽救了不少奄奄一息的性命。 然而绝境逢生只是美好的幻想,狼群尚未退走,新的恶魔出现在王庭,神不知鬼不觉地残害铁勒人,每天都有一具新鲜的尸体丢弃在地,胸口破开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心脏不翼而飞,头颅被掀开天灵盖,脑浆涓滴不剩,死状惨不忍睹。 祜革怀疑有妖物混入王庭,化作人形,昼伏夜出,吞吃心脏吸食脑浆,以饱口腹之欲。他召集众人数度商议,都拿不出一个主意来,只能眼睁睁勒勇士一个个惨死,无能为力。 榷丁仔细察些死去的铁勒人,发觉所有人都是一击致命,剜出心脏,死得干净利索,并无挣扎或反抗的痕迹,除了心脏和脑浆外,尸身并无其他残缺。他记起在中原游历时听人说起,大凡妖兽吃人甚是挑剔,以吮吸温热的鲜血,吞吃柔软多/汁的内脏居多,至于掀开天灵盖吸食脑浆,却极为罕见,那似乎是禽妖才有的习性。 他猜想,那吃人的妖物并非潜伏于王庭,而是在大雪山中栖身。(..) 第五十四节 今时不比往日 王庭的火光昼夜不息,照亮了铁额人最后的聚居地,在永夜的笼罩下,那点光亮是如此微弱,可以忽略不计,但对幸存的铁额人来说,火意味着光明和温暖,食物和安全,意味着能够继续活下去。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 王庭四周的雪山为冰层覆盖,高不可攀,榷丁高举火把,却只能照亮周围数尺,黑夜像狰狞的巨兽,吞没了一切,他己的身影映在冰镜中,同样举着火把,同样望着自己,脸上充满了无奈绝望和麻木。 是的,无奈绝望和麻木。沉默冰冷的雪山是牢笼,狼群是残忍嗜杀的他深深感到,铁额人已经走到末途了,王庭就是他们的坟墓,未知的恶魔将把他们逐一杀死,吃掉心脏和脑浆,谁都不能幸免。 回想过往,历历在目,恍如永远都不会醒的噩梦,逃亡的路是一条死亡的路,逃,拼命地逃,逃往远在北海的王庭,高延陀部的妇孺老人尽数葬身狼腹,其余两个部落也是如此,能够逃出重围的都是铁额人最强壮的男子,但长眠于王庭的祖先亦不能庇护他们,恶魔无声地冷笑,把他们一个个吞噬,每天一个,不多,也不少。 他们是恶魔的存粮,就像草原上的牛羊,当严冬来临,大雪漫天,杀一头,再杀一头,剥皮当衣,食肉充饥。 雪山脚下是如此寒冷,火光在映着冰雪,又是如此刺眼,榷丁裹紧身上的老羊皮,转身走向一队铁额骑兵,将火把默默交给为首的万夫长,翻身骑上一匹瘦马,朝着火光闪烁的王庭驰去。蹄声的的,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像末日的鼓点。 穿过凌乱**的帐篷,来到铁额王庭的中心,在一座白石砌成的祭坛周围,分布着十来个厚实的穹顶圆壁大金帐,如众星拱月,守卫祭坛。 榷丁翻身下马,遣散骑兵,大步走向西南角一个小帐篷,掀开三层毡毯,一股温暖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烧羊粪煮奶茶羊膻气老人的体味混杂在一起,难以用语言描述。 坐在火堆旁的侍女见榷丁进来,慌忙站起身,神情有些拘束,榷丁抬眼望去,却见祈骨佝偻着身子侧卧在地,身上盖着半新不旧的羊毛毯,双目紧闭,呼吸若有若无,老朽的脸上泛起一层灰蒙蒙的死气。 侍女奉上滚烫的奶茶,榷丁摆摆手,她愣了愣,忙垂下手小步退了出去。榷丁坐到祈骨身旁,为他掖了掖毛毯,慢慢将奶茶喝了,低声说着狼群和恶魔的动向,仿似一个人自言自语,心中也吃不准他是否听了进去。 隔了片刻,祈骨的呼吸忽然沉重起来,他仍闭着眼,呼哧呼哧**了良久,缓慢而费力地说道:“王庭,是我铁额人的发源之地,最初只有高延陀部,后来人丁繁衍,不再囿于北海一地,慢慢向南迁徙,才分出突塞契丁韦鹘三部。北海苦寒,不及草原温暖宜人,王庭就此荒弃了。不过祖先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那是我高延陀部大祭司代代相传的秘密,连历代可汗都不知道……你且把耳附过来……” 榷丁忙凑上前,侧耳倾听,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祈骨费力地抬起胳膊,轻轻拍了下他的手,道:“去吧,铁额人的存亡,就遭了……” 榷丁心中有了底,把他干瘦的胳膊小心翼翼放到毛毯下,起身离开了帐篷。寒风扑面而来,极目望去,祭坛的轮廓模糊不清,似乎融化在黑夜中。 独自回转帐篷,亲兵奉上烤狼腿和奶茶,榷丁想着心事,将一条狼腿吃得干干净净,大骨拗断了吸尽骨髓,又狠狠灌了几口奶茶,背负着手,在帐篷里转来转去。 祈骨是回光返照,时日无多了。 消了消食,榷丁盘膝瞑坐,调息良久,自觉精力尽复,这才钻出帐篷,趁着夜色摸向高耸的祭坛。 算算时辰,已是中夜时分,除了轮值的勇士,众人各自安眠,远处的帐篷悄无人声,唯有祭坛之旁最大的那座金帐灯火通明,隐约传来歌舞之声,那是可汗祜革与一干心腹亲信醉生梦死,宴饮通宵达旦,享受着最后的疯狂,以驱除死亡的恐惧。 狼群不再为患,那么这许多人聚在一处,只要不落单,想必恶魔不会找他们下手吧。 榷丁远远绕过可汗的金帐,来到祭坛之下,仰头望去,祭坛分三层,以白石累叠而成,影影绰绰,一眼望不到头。这座白石祭坛是铁额人的圣地,榷丁当上大祭司后,曾前后陪同拔木萨祜革两位可汗登上祭坛,祭祀神灵祖先,对此并不陌生。 今时不比往日,内忧外患,生死一线,“圣地”早已失去了神秘,祭坛之旁并无卫兵值守,榷丁轻易就登上石阶,一路来到二层的石台,见四下里无人,弯下腰在石块间小心摸索,寻了半刻,果然如祁骨所言,找到一块粗砺的白石,轮廓不方不圆,表面微微凸起,隐约是一座五个山头的山峰。 榷丁闭上眼睛凝神细听,耳畔只有风声呜咽,如泣如诉。他双手摸索着石缝,左手三指按住白石左上角三处凸起,右手四指按住右下角四处凸起,同时发力向里一推,白石顿时没入一丝,微不可察。 榷丁没有收手,连推九次,白石没入数分,接着十指抠住石缝,用足力气向外一拔,指甲尽数掀断,鲜血淋漓,白石缓缓向外移动,回复了原状。 复位的刹那,榷丁脚下一震,石块松动,身不由己掉下祭坛。 下落的距离并不长,只有一人多深,榷丁早有防备,待双脚落地,站稳身躯,先仰头望去,却听得石块移动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风声减小,终至于消失,头顶密不透风,四下里温暖而闷热,他被困在了祭坛之下。 榷丁从怀中掏出一串明珠,高高举过头顶,数息后,明珠发出蒙蒙白光,照亮了四周,他发觉自己立于一条甬道的末端,四壁都是搭筑祭坛的白石,大大小小,严丝合缝。 榷丁一步步往前走去,越走越快,甬道盘旋向下延伸,坡度极陡,无移时工夫便到了尽头。他深深吸了口气,举步踏进一间空旷的石室内,石室大得异乎寻常,长宽各十丈,高不见顶,正中的石台上立着五尊铁佛,面目毫不慈悲,多首多臂,作狰狞怒目状。 他在中原游历多年,对佛法略有耳闻,这五尊铁佛有来头,乃是中央大日如来,东方阿阇佛,南方宝生佛,西方阿弥陀佛,北方不空成就佛,面目之所以狰狞,是以降魔为己任。 他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唤醒这五尊铁佛。(..) 第五十五节 铁佛静默不语 依照祈骨所言,早在铁额人还没有来到北海前,这五尊铁佛就已经长眠于地下,不知是哪一朝那一代所铸,重逾万斤,刀兵难毁,水火不伤,当时的大祭司以为是上天所赐的神物,便发动铁额人在此修筑祭台,建造王庭,并将这个秘密一代代传下来。[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更多最新章节访问:ww.。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他说,当妖魔现世,残害生民,可唤醒铁佛降魔。 然而祈骨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铁佛,也不知道该如何唤醒它们,只能含糊其辞,命榷丁便宜行事。便宜行事,说说容易,到底要怎样做,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榷丁是祭台建成之后,第一个下到石室的大祭司,他望着黑黝黝的铁佛看了半天,绕了一圈又一圈,拜也拜过,敲也敲过,踢也踢过,爬也爬过,边边角角,尽数‘摸’索了一遍,怎么看都是五尊实心的死物,毫无灵‘性’可言。 恶魔潜伏于王庭,铁佛可降妖除魔,但榷丁偏偏束手无策,难道是因为铁额人死得还不够多,还不够惨烈吗? 数个时辰过去,榷丁觉得心灰意懒,双膝一软,跪倒在铁佛前。那些中原的汉人说,礼佛要心诚,长跪不起,算不算心诚? 铁佛静默不语。 宝珠光芒暗淡,不能及远,铁佛的上半身隐没在黑暗中,黑暗之中,还有一双‘阴’沉的眼眸,静静注视着这个渺小的凡人。 跪了许久,跪得半身发麻,榷丁终于撑不下去了,费力地爬起身,扶着铁佛的衣袂僵立不动,仰头望了片刻,心道:“难道要一头撞死在铁佛脚下才行?还是要断臂泼血,把血撒到铁佛脸上?”如此愚蠢的行径,想想也就罢了,真要把‘性’命‘交’托在佛前,还不如像祜革一样醉生梦死,在所剩无多的日子里肆无忌惮地放纵一回。 “师父,师尊,祈骨大祭司,你老人家害苦了我……”榷丁嘀咕了一句,拍拍铁佛的‘腿’,掉头‘欲’寻找出路。才一回头,眼前忽然一‘花’,多了一个陌生男子,神情‘阴’戾,眼神冷漠,像是在看一具死物,手中鲜血淋漓,扣住一枚鲜活的心脏,兀自蠕动不休。 那男子张口将心脏吞下,‘舔’了‘舔’沾满血渍的嘴‘唇’,似乎颇为满意。 榷丁脑中嗡的一响,慢慢低下头,看到自己‘胸’口破开一个血窟窿,心脏已不翼而飞,剧痛如利刃,将他扯得四分五裂,他绝望地仰天摔倒,伸长手臂抓向那五尊面目狰狞的铁佛,什么都抓不住,寒冷和黑暗随即吞没了一切 天灵盖被利爪轻易掀开,脑浆一扫而空,不过这一切,榷丁都看不到了。他死了。 尸身委地,血流成河,那男子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转头望向铁佛,黑暗挡不住他的视线,铁佛的每一根线条,每一个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死物,他能感觉到在铁佛的体内,密密麻麻铭刻着无数符箓,细如米粒,沉睡不醒。死亡和鲜血不足以唤醒它们,那是上古修士留下的大手笔,在上界他领教过不止一次。 他是傅谛方,来自上界,修成神兵真身,追杀天妖至此的妖奴。 天妖残部遁入‘混’沌一气‘洞’天锁中,大瀛洲除去斜月三星‘洞’一地,尽被妖奴占据,但黑龙妖凤天狐天狼这些余孽不除,终是心腹大患,得了喘息的时机,难保不会卷土重来,妖奴费尽心机,以水火反复洗炼‘洞’天锁,终于破开一道纤细的裂痕,把傅谛方送了进去。 傅谛方亦是上界妖奴中数得上的强者,此行若能将一干天妖尽数屠尽,‘抽’取魂魄,斩草除根,自然最为圆满,若事不谐,探明彼等的底细,觅路回转上界,再做定议也不迟。 然而甫入‘洞’天,傅谛方便觉得力量受到压制,未能尽展所长,如奋力挣脱束缚,一旦突破这方天地所能承受的极限,将被强行驱逐,就像吃了不消化的东西,上吐下泻,排出体外而后快。若是驱回大瀛洲,却也无妨,怕只怕被挪移到七曜界其他九洲,深海死地,甚至完全陌生的异界,那就糟糕了。是以他一直收敛力量,不敢肆意妄为。 饶是如此,傅谛方仗着六如真身,天妖‘精’魂,自视甚高,终究还是小觑了此界的修士,稍一托大,便被先天鼎摄入‘洞’天,盛怒之下,他将天一癸水之‘精’吸入体内,破鼎而出,屠尽太一宗五峰七殿立威,却也就此种下了祸根,天一癸水之‘精’驱之不去,只能以魂魄之力强行压制,慢慢炼化。 然而炼化此水耗日持久,非一时之功,连涛山废墟一战,他稳稳压过魏十七,眼看就要取其‘性’命,体内的天一癸水之‘精’暴起反水,他不得不及早‘抽’身,觅地加以压制。 东海淹留已久,海中鱼兽吃得七七八八,他不耐烦搜寻,换了个方向,径直飞往北海,恰好铁额人为狼群所迫,辗转退往王庭,兵荒马‘乱’,苦不堪言。傅谛方腹中饥馁,顺手捞了一个新鲜强健的铁额男子吃下肚,觉得心和脑滋味犹佳,远胜腥臊的海鱼海兽,就此上了心,便命卢胜驱逐狼群困住铁额人,不令其逃逸,自己孤身潜入王庭,寻了祭坛下的石室栖身,每日吃一个人解馋,一点一滴炼化天一癸水之‘精’,倒也过得逍遥快活。 他盘算妥当,待到天一癸水之‘精’尽数炼化,无有掣肘之忧,再从容行事,区区黑龙妖凤,又何足道! 榷丁既死,再无人来打扰他,傅谛方将他的尸身丢出祭坛,不日为巡查的卫兵发觉,急忙报与可汗。铁额大祭司位高权重,祜革亲自检视榷丁的尸体,‘胸’开颅破,一看便是恶魔所为,他掩面叹息一阵,命人好生收敛了事。 也只能如此了,谁都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侥天之幸的是,恶魔的胃口并不大,每天只吃一人,若他留到最后,也能撑个二十来年。外有饿狼,内有恶魔,享个二十年的福,足够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祜革摇摇晃晃回到金帐中,喝得醉醺醺,召来一堆‘侍’寝的‘女’人,大被同眠,睡他个昏天黑地,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 第五十六节 三十三乱刀斩 仙都最新章() 榷丁的死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连高延陀部的大祭司都惨遭恶魔的毒手,还有谁能够幸免于难?铁额人,幸存者放弃了求生的**,古老的秩序土崩瓦解,奸淫掳掠,丧心病狂,骚乱和动荡遍布王庭的每一个角落。请大家品祈骨也没有活太久,一队骑兵洗劫了帐篷,将看顾他的侍女掳去,他们没有对这位卸任的大祭司下手,而是把他遗弃不顾,祈骨最后是活活饿死的,仙丹给了他漫长的寿命,却没有带给他活下去的力量。 至于那个侍女的下场,用悲惨来形容已经太过仁慈了。 就这样,铁额人陷入了某个怪圈,明明被困于王庭,明明面临死亡的威胁,却人心涣散,从上到下都以一种“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的心态肆意地活着,大义荡然无存,力量统治一切,以至于有一天,铁勒骑兵的万夫长带领手下冲进金帐,逼走祜革,喝得醉醺醺,将可汗享用的一切占为己有,把可汗最宠爱的女人压在身下。 第二天,铁额人在白石祭坛下找到了高延陀部可汗祜革的尸体,心脏不翼而飞,头颅空空如也,杀死他的是那个无所不在的恶魔。不过那又怎么样?自顾不暇,旁人的死活,有谁会在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狼群继续自相残杀,在王庭之外抛下一地狼尸,而后哀号几声,默默离去,仿佛是故意留给铁额人充饥的肉食。王庭缺少可燃之物,到后来铁额人只能茹毛饮血,只有最强壮的才能活下来,然后成为恶魔的食物。 天昏地暗,草木不生,只有杀戮,没有生育,狼群和铁额人都在不断减少,傅谛方并不在乎,专心致志炼化天一癸水之精,此界的时间对他来说延缓了百倍,大可定定心心修炼,毫无急迫之感。 这一日,他忽然心血来潮,坐立不安,当下离开栖身的石室,登上祭坛,遥望漆黑一团的天空。 极东之处,骤然亮起一点微光,刹那间光芒万丈,直奔王庭而来,来势汹汹,透出危险的气息。傅谛方“嘿嘿”低笑着,居然有人找上门来了,不知是哪路不长眼的赶来送死,又是如何察觉到他藏身之处的。 白光划破黑暗,如牧野流星,傅谛方目光犀利,早看清那是一条浮空破云的飞舟,舟上立有二男一女,当先乃是一,衣袂飘飘,仙风道骨,身后二人虽为人身,却妖气障天,绝非善类。 不过,他有什么资格评判善恶呢? 傅谛方眯起眼睛,心头突地一跳,,竟然是妖凤和她那个炼就五方真身的帮手。不过妖凤的气息似有古怪,妖气之中,掺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顿时警惕起来,心念一动,长啸不绝,屈膝猛一蹬,箭一般飞了出去,顷刻间飞出王庭,落在了雪山之巅。 飞舟东来,载的正是魏十七、金三省、宇文始三人。 就在傅谛方吃人养伤的当儿,远在流石峰的金三省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决意飞升上界,不过在此之前,先得把破界而至的妖奴傅谛方除去,免得横生枝节。 三人一拍即合,宇文始神通广大,驱一缕神念遍游万水千山,察觉傅谛方潜伏在北海王庭之中,为天一癸水之精所扰,气息不纯。趁他病,要他命,三人当即驾如意飞舟千里奔袭,毫不掩饰杀意,直扑北海而去。 飞舟出现在天际,卢胜正约束一干妖物,在雪山脚下寻觅血食,忽见永夜的天空被一道白光照亮,傅谛方展翅飞上山巅,如临大敌,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脑筋转得极快,担心傅谛方命他前去试探,白白丢了性命,当即遣散妖物,往冰雪崖缝里一钻,匿踪不出。 傅谛方何等傲气,纵然天一癸水之精未曾炼化干净,亦毫无惧意,他将双翅一振,冲天而起,身影只一晃,便出现在如意飞舟之前。 金三省早有防备,将太极图轻轻一抖,阴阳二鱼盘旋游动,已将对方困住,傅谛方双肩一沉,如被十万大山压住,不过这种程度的法宝哪里困得住他,他咧嘴一笑,双翅发力一挣,已从太极图中脱身,目光森然,环顾四周。 六如真身根本不是太极图能困住的,不过金三省本意也只为阻他片刻,三人高低错落,趁势将傅谛方围住,魏十七一刀挥出,傅谛方皱起眉头,举臂相迎,“铮”一声清响,衣袖裂作无数碎片,青光一阵乱闪,手臂竟安然无恙。 挡住屠龙刀的,赫然是一柄青莹莹的利剑,名为“青冥”。 金三省祭起炼妖剑,半空中一声雷鸣,遮天蔽日的烟尘滚滚四散,露出灿烂的星空,星月辉映下,一座九层八面的石塔缓缓压下,符箓明灭不定,妖气冲天而起,塔底豁然中开,现出一口深不可测的大池,只一吸,便将傅谛方定住。 此界的法宝神通,奈何不了傅谛方分毫,但镇妖塔不同。镇妖塔下炼妖池,炼妖池中癸水生,傅谛方将天一癸水之精吸入体内,未能尽数炼化,癸水之精与炼妖池遥相呼应,将他身形牢牢禁锢,仓促间哪里挣得脱。 时机稍纵即逝,魏十七持定屠龙刀,催动魂魄之力,周身魂眼璨若星辰,瞬息挥出三十三刀,纵横决荡,席卷而去。 三十三,乱刀斩。 傅谛方双目圆瞪,时光一下子放慢了数十倍,刀锋撕裂虚空,倏忽而至,他不再压制六如真身的力量,提起青冥剑,有如神助,将三十三刀一一架住,毫发无损。 风云突变,天旋地转,无形的巨力加诸于身,连挪数下,偏生傅谛方被镇妖塔所困,合天地之力,竟不能将他挪走。 在金三省看来,傅谛方身在镇妖塔下,无所遁形,魏十七三十三刀极尽杀伐惨烈之能事,傅谛方却不慌不忙,右臂涨大一圈,挥动青冥剑,刀来剑挡,寸步不让,竟似犹胜他一筹。 三十三刀挡过,傅谛方深吸一口气,脸色潮红,几欲滴出血来,旋即血色退去,变得煞白如纸,眉心,颈椎,后腰,右肩窝,右臂肘弯,右腕,六处魂眼渐次亮起,精魂一一现形。 宇文始“咦”了一声,似乎认出了什么,颇为诧异。 傅谛方缓缓张开双翅,连扇七下,托着重逾山岳镇妖塔高高飞起,头下脚上,厉声喝道:“还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仙都 第五十七节 铁佛出世之日 仙都最新章() 魏、金二人业已出手,虽然把傅谛方逼入窘境,却不足以将其制服。请大家品宇文始摇摇头,将手一撒,五具天狐精金棺飞起,一点天魔气如墨入水中,迅速扩散,将精金棺染得黝黑发亮。 傅谛方身在镇妖塔下,闪避不便,干脆将双翅一扇,风雷骤起,狂风席卷,天狐精金棺却视若无物,闪了数闪,结结实实砸在他额头,打得火星四溅,声如洪钟。 按说六如真身,何惧这等冲击,但天狐精金棺每一次击中傅谛方,都将一缕天魔气度入他体内,点染不及炼化的天一癸水之精,反复冲击魂眼。癸水之精,一滴自成江海,魂眼乃是六如真身的要害,一旦受损,修为尽弃,傅谛方被对方拿捏住要害,脸色微变,急忙催动魂魄之力,将天魔气丝丝缕缕化去,一时无暇他顾。 转瞬之间,天狐精金棺墨色褪尽,宇文始将此宝收回,神情颇有些疲倦。他本体被封印镇压,只能使些小手段,挑动傅谛方体内的天一癸水之精作祟,若是正面对阵,似妖奴这般弃法宝不用,只凭拳脚爪牙近身杀戮,反倒不放在心上。 宇文始退下,魏十七暴起上前,刀剑相交,如疾风骤雨,渐渐压下傅谛方。内忧外患,傅谛方将六如真身催到极致,一时间风雪雨雹,种种天象乱舞,天地伟力加诸一身,竭力将其驱逐,却偏生为镇妖塔所扰,傅谛方的身躯一忽儿虚一忽儿实,阴晴不定,连旁观者都能看出他身处漩涡之中,无力自拔。 激战之下,魏十七一刀挥出,傅谛方举剑相迎,身形恰好为天地挪移,稍稍慢了一线,一道青光掠过,将他右翅齐根切断。右翅甫一离体,即化为灰烬,一团拳头大小的精血涌出,血红中夹杂着一缕缕碧色,凝而不散,只在左近漂浮。 魏十七刀势一紧,不容他腾出手来收回精血,傅谛方面露怒色,似乎对那团精血颇为看重。金三省心中一动,催动镇妖塔一收,竟将精血摄入炼妖池中,占为己有。 却原来天一癸水之精与傅谛方本命精血相融,难分难舍,形同一体,镇妖塔摄取癸水之精,连带精血一同投入炼妖池内,就此失去感应,再也无法收回。 傅谛方心下一沉,他力敌三人,先后为镇妖塔和天一癸水之精所制,束手缚脚,一身神通大打折扣,右翅被一刀斩落,再有不慎,只怕连性命都一并交托。这一战,追根溯源,却是败在妖凤手下,天狐精金棺度入的黑气是如此诡异,上界闻所未闻,究竟是什么来头? 正酣战之际,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白石祭坛四分五裂,五尊铁佛跃出地面,一头撞向雪山,刹那间地动山摇,峰峦陷落,乱石夹杂着冰雪坠落如雨,当当当当,铁佛笔直地冲将出来,猛一踏地,高高跃起,伸长手臂抓向宇文始。 魏十七猛然醒悟,铁佛降魔,降的正是天魔,那是上古修士镇压天魔后留下的后手,当封印松动,天魔神念逃逸之时,便是。 宇文始将衣袖一撒,祭起天狐精金棺,铁佛一味冲上前,不知躲避,被精金棺击中要害,巨响不绝,一尊尊倒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打个滚又站起,竟似毫无损伤,再度和身扑上。 宇文始微微哂笑,弹出一缕天魔气,不料甫一触及铁佛,便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连阻其片刻都不可得。他神色顿时凝重起来,那五尊铁佛绝非凡物,显然是针对天魔气冶炼的傀儡,出自上古修士之手,其心可诛。 魏十七看在眼里,心中打了个咯噔,刀兵不毁,水火难伤,那是打不死的小强,更为关键的是,铁佛只得这五尊吗? 大地在颤动,从遥远的天尽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隆隆不绝,愈来愈近,宇文始放眼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铁佛源源不断奔袭而来,竟似无穷无尽,饶是他心坚如铁,此刻也不禁有些发怵,这许多打不死的铁佛扑将上来,纵然不被压死恶心死,一时半刻也难以脱身。 他当机立断,十指纤纤捏定法印,现出,足踏莲台,冉冉升起,掐破指尖,挤出一滴淡金色的精血,催动三昧真火,落在铁佛身上一触即灭,连红热都不见。铁佛看似笨重,竟弹跳如丸,飞天遁地毫无阻碍,任凭你千种手段,万般神通,死死缠住宇文始不放,逼得他左躲右闪,着实有些狼狈。 从远处奔驰而来的第一批铁佛终于赶到,跳丸一般跃向高空,张开手臂扑向天魔,宇文始避无可避,眼看铁佛铺天盖地当头压下,不敢任其近身,当机立断,现出妖凤原形,施展秘术,化作一团火光,瞬息消失在千里之外。 铁佛毫不犹豫撵着宇文始疾追而去,顷刻间消失了踪影,北海之地,只剩下魏十七和金三省二人,与妖奴傅谛方苦苦纠缠。 宇文始被铁佛逐走,去了心腹大患,傅谛方心中一定,六处魂眼齐齐颤动,拼尽全力,将侵入体内的天魔气化解。魏十七与之交手,顿觉压力倍增,青冥剑速度愈来愈快,逐渐摆脱屠龙刀的压制,隐隐含有反击的余力。他心知有变,大喝道:“撤!” 撤,撤的是镇妖塔。 金三省飞身而上,举手重重一拍塔身,剑灵九黎从石龛中应声飞出,镇妖塔急剧缩小,魏十七浑身骨节劈啪乱响,后背腾起龙泽巴蛇的虚影,妖气冲天而起,与此同时,两道魂魄之力彼此缠绕,拧为一股,妖元附着其上,从周身毛孔弹出,凭空凝结为无数符箓。 傅谛方眼前一花,已被拖入妖域。 一呼一吸间,傅谛方已强行破域而出,然而他尚未站稳,忽觉周身一轻,仰头望去,镇妖塔荡然无存,金三省手持炼妖剑,冷冷注视着他,再无一丝一毫的力量将他禁锢在此界,天地伟力奔涌如潮,一阵风起,傅谛方凭空消失,气息从此界消失,不知挪往何处,只留青冥剑铿然掉落。 金三省伸手摘下青冥剑,五指紧握剑柄,久别重逢的亲切感油然而生,他微微叹息,心中感慨良多。 九黎立于一旁,隐隐觉得不安,强敌被逐,理当如释重负,为何他感觉不到丝毫轻松? 魏十七提起屠龙刀,动作稍大,似乎牵动了伤势,捂嘴闷闷咳嗽几声。 “没事吧?”金三省关切地问了句。 魏十七微微一笑,魂魄之力鼓荡不休,蓦地刀光闪动,青芒纵横交织,竟直奔九黎而去。九黎愕然大惊,一念未起,即被乱刀分尸。仙都 第五十八节 一物降一物 剑丝塑体,九黎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但魂魄之力在他体内肆虐不止,令其无法固形,犹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最令他心寒的是,金三省竟同时出手,将剑丝一缕缕收入炼妖剑内,不给九黎任何脱困的机会。-.79xs.- ‘抽’丝剥茧,釜底‘抽’薪,最终九黎像一只空麻袋,颓然瘫倒在地,一点灵‘性’化作白光,投炼妖剑而去。魏十七却不容他逃逸,兜转屠龙刀,一刀挥出,从虚空扯开一道深不可测的缝隙,如猛兽的大嘴,将白光一口吞没,炼妖剑哀鸣一声,灵‘性’大失,与死物无异。 在炼妖剑再度生出灵‘性’之前,镇妖塔无法重现世间,一旦做出决定,就绝了退路,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魏十七可以轻易放手,金三省却做不到,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若是天魔最终欺骗了他,只怕连道心无法保持圆融,‘洞’天修为将毁于一旦。 此间事已了,久留无益,二人动身回转流石峰,静候宇文始到来。 东溟城安然无恙,阮青和秦贞在炼妖山下汲取地府冥气修炼鬼道,寸步不离,魏十七前往探视,二人正当紧要关头,无暇分心,并未察觉有人来了又走了。 三天之后,一线火光横贯天际,宇文始在回云峰现身,他行‘色’匆匆,灰头土脸,显然是被铁佛缠得没有脾气。 一物降一物,古人所言不虚。 留给宇文始的时间并不多,匆匆说了几句,他再度化作火光,向东远遁。片刻后,黑压压一片铁佛蜂拥而至,恃勇向前,细看形貌只有五种,中央大日如来,东方阿阇佛,南方宝生佛,西方阿弥陀佛,北方不空成就佛,魏十七估‘摸’着整个大陆所有的铁佛都被惊动了,一路追击,如附骨之疽,打又打不死,甩又甩不掉,换成是他也会觉得异常头疼。 不过上古修士留下的手段,针对的天魔的弱点而为,未必就没有破绽。魏十七与金三省商议一二,驾如意飞舟,直取东海。 茫茫东海,‘波’澜起伏,一片萧条景象,自打傅谛方来后,海中鱼兽被屠戮一空,尽成为他腹中之食,至今未能恢复元气。 二人伫立空中,等了片刻,却见妖凤双翅烈焰缠绕,一起一落,倏忽而至。赤红的火焰暴涨,将身躯尽数吞没,而后化作一尊三十二相的如来金身,足踏莲台,浑身上下遍布黑‘色’的魔纹,邪气凛然,状若魔神。 金三省以手指海,道:“此地如何?” 宇文始环顾四周,颔首道:“甚好,就这里了,一劳永逸解决掉那些扰人的苍蝇 !” 打不死的小强,扰人的苍蝇——上界也有苍蝇出没?魏十七暗暗觉得好笑,不过他也心存好奇,铁佛如此笨重,又如何渡海追来?难不成‘插’翅飞起? 宇文始就是那黑夜中的火炬,无论藏在哪里,都一目了然,不多会,铁佛便遥遥出现在海面上,黑压压一片,足踏‘波’涛如履平地。魏**为诧异,凝神细看,却见铁佛一脚踏出,落在海面之上,寒气四溢,顷刻间结为一层厚冰,无数铁佛同时施展神通,冰层连为一体,急剧扩散,竟覆盖了一大片海面,巍然不动如大地。 铁佛噔噔噔踏冰而来,无移时便来到宇文始脚下,一个个高高跃起,双足离开冰层的刹那,变得身轻如燕,仿佛失去了分量,轻轻巧巧弹向高空,张开双臂合身扑下。 魏十七有心试一试铁佛的底细,将屠龙刀一摆,青光凌空击下,落在铁佛最密集处,一声响,冰层四分五裂,海水掀起滔天巨‘浪’,将铁佛吞没。 饶是铁佛坚硬异常,也经不起魏十七一刀,这一刀灌注了魂魄之力,横亘数里,所过之处铁佛尽毁,崩坏的铁佛碎作数块,内里铭刻着密密麻麻的符箓,禁制之力渐次涣散,铁佛亦随之酥软崩解,化作一堆废铁。 铁佛体内的禁制,才是彼辈如此难缠的关键。 巨‘浪’骤然平息,无数冰棱从海底升起,犹如直‘插’天空的刀剑,铁佛从海底蹿出,对魏十七视若不见,只顾盯着宇文始追杀不休。 东海既然不能阻挡铁佛,也只能打一场硬仗了,好在铁佛终究是死物,不知变通,一味冲着宇文始而去,倒省了很多麻烦。魏十七蹈空冲下东海,突入铁佛之中,运刀如风,所过处,一刀两断,势如破竹,杀得酣畅淋漓。 金三省抖开太极图,将方圆数里尽皆笼罩,‘阴’阳二鱼盘旋嬉戏,铁佛一入图中,便‘迷’失了方向,如同醉酒一般,跌跌撞撞不知所措。宇文始如释重负,他本能地察觉到危险,谨慎起见,始终不容铁佛近身,这些天他被铁佛撵得天南海北,惶惶然若丧家之狗,只到此刻得魏、金二人援手,才稍稍松了口气。 宇文始心中也纳闷,他只是一缕神念逃出封印,借妖凤的躯壳寄身而已,纵然被铁佛毁了身躯,又能耐神念何?这莫名的危险,究竟来自何处?宇文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魏十七周身魂眼闪动,每一刀挥出,魂魄之力都恰到好处,不满不溢,他接连劈开数十尊铁佛,眼前忽然一空,铁佛尽皆退开,仰天大吼,顿了顿,再度冲上前。魏十七双眉一挑,一刀从铁佛颅顶劈入,竟陷在‘胸’膛中,不能一举劈开。他目光犀利,早从刀口看出端倪,铁佛体内的符箓似乎有了细微的改变,勾连成一道全新的禁制。 禁制并非一成不变,相时而动,这才是上古修士的大手笔。 只耽搁这片刻,铁佛已如‘潮’水般从他身旁掠过,争先恐后投入太极图中,东倒西歪,不能自己。短短数息工夫,太极图中挤满了铁佛,叠罗汉般堆成一座大山,‘阴’阳二鱼如负山岳,游动愈来愈迟缓,金三省心知不妙,急忙将太极图一抖,意图将铁佛挪出,却不想手臂一沉,竟纹丝不动。上百尊铁佛一拥而入,太极图终于承受不住重压,化作点点白光,没入金三省袖中。 太极图是被铁佛硬生生挤爆的。以力破巧,不外如是。 第五十九节 人心不能散 仙都最新章() 莲台烈焰回旋,如风卷水面,漾起层层波澜,托着宇文始飞天而起,避之唯恐不及,铁佛不依不饶,你踩我的肩,我蹬你的头,此起彼落,蝗虫一般蜂拥而上,一时蔚为奇观。 金三省早看出铁佛本身不以威猛见长,一味死缠烂打,不知为何宇文始颇为忌惮,不欲其近身。他从袖中摸出一物,迎风一抖,化作一柄玉色的斧钺,斧头为白蝙蝠的残躯,手柄为黑龙的脊柱,此物在二相殿中炼成,具龙蝠二相,唤作“二相斧”。此乃神物,甫一成形,便自诞灵性,假以时日,定能成就一件天地灵宝,杀伐利器。 不过在此之前,先发个利市再说。 金三省催动二相斧,将方圆百里的天地元气一吸而尽,霞光万道,二相斧化作一条大鳐,摇头摆尾突入铁佛之中,所过之处,铁佛身躯骤然沉重了数百倍,纷纷从空中坠落。 魏十七一刀挥出,摧枯拉朽,连破十余尊铁佛,他“咦”了一声,大为诧异。抬头望去,却见铁佛坠落如雨,微一沉吟,便知铁佛体内禁制被二相斧所扰,不复有之前的特异。 二相斧还有此等神通,令人刮目相看。 宇文始精神为之一振,当下催动五具天狐精金棺,往来如电,将逼近的铁佛尽数击飞,这一回,坠落的铁佛遭受重创,变成一堆废铁,再也爬不起来,金三省亦祭起飞天梭,聊尽人事。 三人上下合力,废了数千铁佛,二相斧最先撑不下去,化作一道白光,投入金三省袖中,沉睡不醒。铁佛体内禁制不受其扰,顿时精神起来,金三省觉得压力倍增,提气道:“道友还是先走一步吧。” 宇文始苦笑道:“却是走到哪里去!”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只需将一缕神念投入封印之下,自然不惧铁佛纠缠,只是好不容易才脱身,又怎肯回去! “待到南斗六星尽陨,自然不受其困。”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此界天地得黑龙妖元巩固,不知能熬多少年,想想都觉得气馁。宇文始摇摇头,上古修士留下的这一招后手,果然厉害,他竟想不出破解之法。 一逃众追,辗转数万里,宇文始却不愿再等下去了,闷哼一声,将头一摆,现出千手千臂之相,周身魔纹漆黑如墨,返身杀入铁佛之中,或拳或掌,下重手将铁佛一一击飞。 宇文始不再逃遁,铁佛犹如见了腥臊的苍蝇,奋不顾身扑上前。千手千臂轮动如飞,一开始应付得轻松自如,片刻后,铁佛体内的禁制又生变化,如影随形,一拳挥出,竟不能将其击飞,反被铁佛顺势抱住,张开无牙的大嘴,狠狠咬了上去。 一口咬在手臂上,魔纹如水一般流入铁佛口中,紧接着神念震动,似乎要被它一并吸取。 宇文始大惊,手臂齐肩掉落,甩开铁佛,铁佛兀自抱住断臂大口大口吞吃着,周身泛起蒙蒙黑光,下坠之势忽然一顿,竟腾空飞起,木讷的脸上多了几分生动的表情,狰狞化作暴戾。 刀光一闪,将铁佛从肩劈至腰,却是魏十七及时出手,阻止它继续汲取天魔气。宇文始叹息一声,终于不抱侥幸之心,奋力挣脱铁佛的纠缠,化作一道火光,瞬息消失在天际。 宇文始一走,铁佛亦随之而去,黑压压一片消失在东海之上,所过之处,冰封千里。金三省与魏十七面面相觑,过了片刻,魏十七道:“禁制刻于体内,犹能于细微处生出种种变化,这不是寻常手段。” 金三省颔首道:“天魔手段诡异,天魔气侵蚀法宝,防不胜防,这些铁佛体内的禁制……” 有意无意,一言提醒了魏十七,他降落到冰冻的海面上,将毁坏的铁佛逐一剖开,细细辨认禁制和符箓,金三省亦是行家里手,二人凑在一处琢磨,将古修士的手段学了个七八分,自觉大受启发。 将偷师所学融入剑域之中,未必不能克制天魔。 东海之战,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合三人之力,亦未能屠尽铁佛,最终还是以宇文始一走了之告终。魏、金二人回转流石峰,静观其变,等了一个多月,还是不见宇文始到来。 他兴许是再也来不了。 为了寻找宇文始的下落,发布了一条酬劳丰厚的委托,置于最顶部,以示优先,遣修士四处搜寻铁佛的动向,为期五十年,五十年后,所有落籍的修士尽须回转东溟城,天地或有大变,滞留不归者,死生有命。 消息陆续传回东溟城,让人意外的是,永夜之下,大地之上,只见零零星星的残骸废铁,铁佛竟不知所踪。 东溟城回复了平静,镇妖塔泯然不见,让有心人惴惴不安,昆仑掌门朴天卫深悉其中的隐秘,忧心如焚,孤身来到二相殿,拜见金三省。 二相殿内,烛火摇曳,一条龙蝠二相,形似大鳐的怪物在虚空中游弋,天地元气渊深似海,鼓荡如潮,大鳐悠哉悠哉,自得其乐。 金三省端坐于一旁,伸手指了指蒲团,示意他坐下。 昆仑掌门吾紫阳,洞天真人金三省,两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不停变幻,朴天卫感概良多,但他心中有事,无暇细想,当下做足礼数见过真人,直截了当道明来意。 金三省没有瞒他,他望着虚空中游弋的大鳐,淡淡道:“妖凤另有机缘,为魔气点染,实力大增,九黎形神俱灭,炼妖剑虽在,镇妖塔已毁。” 他没有欺骗朴天卫,也没有这个必要,他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实情,但实情加在一起并不等于事实,朴天卫理所当然会错了意,这是必然的结果,金三省没有任何愧疚。 长久的沉默之后,朴天卫问起后事如何应对,金三省倒是跟他透了个底。封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以瀑流剑洞天小界避祸,就像数万年前遁入此界的天妖一样。 朴天卫无言以对。 金三省没有刻意关照什么,朴天卫心中有数,回到东溟城后,他守口如瓶,连褚戈都没有透露分毫,只是告诫他,洞天真人自有谋算,万事俱在掌握。 东溟城的,任何一个时代,**远比天灾更惨烈,所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仙都 第六十节 步入黑暗中 仙都最新章() 闭关整整三载,阮青和秦贞修炼鬼道略有小成,终于可以不受羁縻,离开炼妖山了。 夜深人静,明月皎皎,阮、秦二人一先一后,走在清冷的长街上,身形若虚若实,步履飘忽不定,影影绰绰,一路出了东溟城。钟楼之上,朴天卫和褚戈默默注视着她们,这一去,阴阳两隔,不出意外的话,她们不会再回来了。 城外便是起伏的山峦,二十四峰俱在,冷月无声,月光如水,漫过每一棵树,每一块山岩,阮青驻足望了许久,忽然心有所感,慢慢回过头去,却见东溟城头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手扶女墙,默默注视着自己。她的面容还残留几分未脱的稚气,眉眼却已经长开,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如云的秀发垂下来,遮住小半张脸,下颌尖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在笑她,又像是在笑自己。 阮青不禁屏住了呼吸。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她应该觉得陌生,却偏生觉得熟悉而亲切。 伫立了许久,阮青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皮有些发涩,她看着那个小人儿静静注视着自己,不动,也不说话,仿佛在等自己掉头离去。 阴云遮住了月光,天空飘飘扬扬撒下细雨,穿过阮青和秦贞的身体,打湿了地面,城头之上,阮静的双眸像宝石,闪闪发光。一人撑着油布伞走到她身后,侧过伞面,为她挡住风雨。 阮青垂下眼帘,低低叹息一声,转身而去。她终于见了女儿一面,镇妖塔下,魂牵梦萦,爱恨糅杂,真的看到她,所有浓烈的情绪都不翼而飞,只剩下惘然。 秦贞看了看阮静身后打伞的男子,微笑着朝他挥挥手,匆匆追上阮青的脚步。二人渐行渐远,渐行渐高,登上一座古木阴森的山峰,沿着山路绕过刀劈斧削的山崖,踏入一个深邃的山洞。 秦贞回望灯火寥落的东溟城,城头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还有挡住蒙蒙细雨的油纸伞,如芥,如豆,可她偏看得清清楚楚。 幽暗的山洞对她来说亮如白昼,而白昼对她来说,已经太过明亮了。 秦贞。 山洞向下延伸,九曲八折,直抵山腹。阮青随意挑了一处阴气汇聚的洼地,盘膝坐定,双目璨璨如星,低头忖度着什么,秦贞四下里漫步,细细打量着一石一水,驻足观望良久,耐心等待着什么。 对鬼修来说,时间的流逝毫无意义,但对阮、秦二人却并非如此,她们在炼妖山下汲取冥气修炼,业已度过难关,筑基有成,迈出了鬼修的第一步,但随之而来,便是“阳雷”的考验。 黑暗之中不见天日,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人提着小小的灯笼,照亮了山腹。 灯笼是用橘皮缝制,颇具心思,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一截小小的蜡烛,一团小小的火焰,光透过橘皮洒满咫尺之地,并不耀眼,魏十七的身影大半笼罩在阴影中,只有他的手臂,是那么明亮。 秦贞按捺不住冲动,飞奔上前,忽然又停住脚步,她站在魏十七身前,痴痴望着他的脸,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抚在他脸庞上。什么都没有,触摸不到,也感觉不到,她并非实体,只是一道虚影。 秦贞脸上流露出哀伤的神情,泫然欲泣,魏十七朝她笑笑,将灯笼插在石缝里,从袖中摸出零零碎碎七八件物事,一一摆放在地上,有石,有土,有玉,他向阮青招招手,示意她先挑一件。 遁魂避雷,性命相连,不得不谨慎。阮青上前来,端坐在地,逐一检视着避雷之物,看了一遍,又抬起头来,扬了扬眉毛,露出询问之色。她眼界虽广,却对此界所产之物却不熟,其中有几件的优劣,她也吃不大准。 魏十七向她一一解说,石有通窍石、冰晶石、九节松斛石,土有息壤、秽土、太岁土,玉有镇魂玉、黄晶玉,经宇文始过目,以为可用。遁魂避雷之物,并非愈珍稀愈好,与魂魄相合,总以上古灵木为佳,石也罢,土也罢,玉也罢,都是退而求其次,若非阮青乃天妖,秦贞得真龙精血滋养,断然熬不过这一关。 阮青沉吟良久,拿不定主意,低声道:“你且为我挑一件吧。” 魏十七早有定算,将一块拳头大小的息壤推到她身前,道:“此物自生自长,永不耗减,与你最为相合。”顿了顿,又道:“若不用息壤,九节松斛石亦可。” 息壤乃鸿蒙初开时天地所生的神物,远在其余诸物之上,阮青本来就属意此土,担心魏十七有意将息壤让与秦贞,是以迟迟没有开口。当下她将息壤捻起,举到眼前看了一回,道:“甚好。” 魏十七又将目光投向秦贞,她嘟囔道:“师兄帮我挑吧。”魏十七略一犹豫,拣起通窍石,放在她手边。 秦贞伸手欲拾,五指轻轻巧巧穿过通窍石,浑不着力。她呆呆出着神,自知天赋资质俱在天狐之下,固魂筑基这一关,远不及阮青打得扎实,将来的成就,亦远在她之下。 魏十七知道她心思,安慰道:“无妨。待过了阳雷关,再寻觅躯壳寄魂,与人身无异。” 阮青闻言心中一动,不经意道:“鬼修之道,上界多有传承,大瀛洲寄魂之物,数不胜数,最上乘莫过于温玉,随魂赋形,有种种妙用,是难得之物。” 魏十七明白她用意,哂笑道:“放心,此去七曜界,不会丢下你的。” 秦贞倒存上了心,问道:“难得之物,却到哪里去寻?” 阮青看了魏十七一眼,道:“听闻斜月三星洞中,就藏有一块万年温玉。” 七曜大瀛洲,斜月三星洞,飞升修士,魂眼真身,血祭封印天魔,是敌是友,尚在两可之间。魏十七摇摇头,道:“此事言之太早,先过了阳雷关再说。” 他将衣袖一拂,收起冰晶石、九节松斛石、秽土、太岁土、镇魂玉、黄晶玉,传了二人一篇避雷术。仙都 第六十一节 不怨也不悔 ""="('"=""> 山腹内,黑暗中,二女各自修炼。()..鬼修吸食阴气,无需饮食,倒也省却了很多麻烦。每隔十天半月,魏十七会来探视二女,阮青与秦贞修为的差距愈来愈大,前者已将避雷术融会贯通,遁入息壤从心所欲,后者尚在参悟秘术,未及修炼。 宇文始传下的“避雷术”乃上界鬼修功法,自成一体,秦贞进展缓慢,原在意料之中,正好让阮青先行一步,探探“阳雷”的端倪。 阴火洞所载鬼修功法以阴火泉化去肉身,汲取阴气修炼鬼道,可称作“阴火诀”,功法并不完整,只得筑基关、阳雷关、气脉关三关的修炼之法,据宇文始言说,气脉之后,尚有寄魂、通神、地仙三关,鬼道并无瓶颈一说,大抵修炼至寄魂,可寻一躯壳安置魂魄,行动与常人无异,至地仙,可与洞天真人相抗衡,举手投足有莫大神通。但鬼修有一天生的软肋,便是性命相连的避雷之物,是以上界那些心高气傲一根筋的鬼修,宁可不修避雷术,仅凭魂魄硬抗阳雷,历那九死一生的“鬼劫”。 秦贞得真龙精血滋养魂魄,区区阴气太过温和,杯水车薪,不利修炼,是以魏十七着她以黄泉玄水时光之力洗涤肉身,汲取地府冥气筑基,虽不及阮青修成鬼子之身,总算根基打得颇为扎实。魏十七放手而为,命鬼王徐壶统领万千鬼卒,抽取黄泉地府的冥气,凝炼为“冥珠”,供二人修炼。利用冥珠修炼鬼道,固然不比坐于地府之上,直接汲取冥气来得便利,但东溟城乃洞天鬼城,逗留过久,只怕二人为洞天羁縻,再也脱不开身,如同楚天佑和徐壶一般,沦为城池之奴。 这一日,万事俱备,阮青衣袖一卷,一颗鹅卵大小的冥珠飘至身前,色作灰白,浑圆如珠,表面云雾缠绕,寒意刺骨。 阮青抿嘴一吸,将一丝丝冥气吸入口中,默运功法,将其缓缓炼化,每炼化一丝冥气,魂魄就强壮一分,待到三魂七魄充盈鼓胀,炼无可炼,便可着手贯通气脉。 不过在此之前,要先渡九九八十一回“阳雷轰顶”之劫。 七天之后,阮青便迎来了第一次“鬼劫”,幽暗阴森的山腹忽然变得燥热难当,秦贞躲在魏十七身后,一颗心怦怦直跳,莫名的恐惧攫取了她的身心,令她不能视听,濒临绝望。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冷漠的眼睛垂下眼帘,视线穿过千山万水,阴阳两界,落在了阮青身上,这一眼,避无可避,躲无可躲,阮青纵为天妖,也生出无可抵御之心。 雷声闷闷一响,阮青浑身一颤,如从睡梦中惊醒,身形一晃,早遁入息壤之中。电光石火的刹那,虚空中一抹雷火轻轻劈下,将息壤从头至尾洗炼了一遍,徒劳无功,黯然湮灭。片刻后,阮青从息壤中飞出,脸色极为难看,身形几近透明,显然息壤并不足以完全抵消阳雷一击,连带魂魄都受到不小的震荡。 阮青修炼鬼道进展太快,阳雷降临得既急又猛,直击魂魄,若是没有避雷术和息壤,这一次“阳雷轰顶”,足以令她前功尽弃 。不过熬过第一次“鬼劫”,她又多了数年工夫修炼,反倒是秦贞,即便遁入通窍石,又如何扛得过如此犀利的阳雷。 抵御阳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窍门,除了硬抗,还是硬抗,扛得过,赢得喘息的时机,抗不过,灰飞烟灭。魏十七沉默良久,回头看了秦贞一眼,虚抚她的秀发,没有多说什么,悄然离去。 直到数年之后,阮青顺利渡过第二次“鬼劫”,秦贞才练成了避雷术。 幽深的山腹中,小橘灯投下昏黄的微光,魏十七慢慢蹲下来,取出一颗冥珠,放在秦贞身前。 秦贞伸出手去抚摸着冥珠,纤细的手指虚虚实实,变幻不定。她歪着头看了魏十七一眼,忽然笑了起来,道:“既然选了这条路,不怨,也不悔。” 魏十七寸步不离,陪在她身边,三个月后才回到回云峰。 阮静和余瑶迎将上来,打量着他的脸色,眼中闪动着疑问,却迟迟没有开口。魏十七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无须担心,秦贞平安熬过了“鬼劫”,二女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余瑶像个小媳妇一般,忙着端茶奉水。这些日子她在回云峰起居,把魏十七日常清修的洞穴打点得齐整舒适,纤尘不染,魏十七摸摸石凳上的草垫,看看石桌上的油灯,不禁哑然失笑。 阮静从余瑶手中接过茶碗,端到魏十七身前,双手奉与他,犹犹豫豫,似乎有什么话要问。魏十七知道她的心思,接过茶碗喝了几口,道:“放心,她一切安好。” 阮静扁扁嘴,嘟囔道:“她是谁?谁是她?” 魏十七正待开口,忽然心血来潮,脸色微变,当下将茶碗搁在桌上,大步走出洞去,举头眺望,却见遥远的东方,中原腹地,一道白光冲天而起,直插霄汉,浓密的烟尘犹如滚滚海潮,朝四下里溃散,一点湛蓝的天空迅速扩大,大幕拉开,旭日东升,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在苍穹之上流动不息,万里河山跃然于眼前,草木生长,生机再临大地。 天地在庆幸,在欢呼,对魏十七来说,却不是什么好兆头。 二相殿前,金三省驻足观望,一颗心慢慢往下沉去,踏入洞天境,便与此方洞天呼吸与共,心意相通,他分明感觉到,有一个熟悉而强大的气息,横空出世,凭空出现在东方,隐隐带着敌意。 他要纵魔为患,将这方天地重新打回混沌,那个强大的气息站在天地一边,与他为敌。来人究竟是谁?金三省心中有了一点眉目。天意,这是天意,上古修士留下的后手,不止是那些蒸不烂,煮不热,锤不扁,炒不爆,杀不死,扑不灭的铁佛头,最强的手段,才刚刚登场! 魏十七离开回云峰,来到金三省身后,双手笼在袖中,与他一起望向东方,久久不语,看那一道白光,从晨到昏,不见衰竭,驱动天地伟力,将漫天烟尘一扫而空,还了寰宇一个清净。 月光与星光,再度照亮了此界,南斗六星中仅存的那颗天相孤星,悬于夜空,熠熠生辉,在二人的记忆里,它从来没有一刻,如眼下那么安详。 是的,安详,没有一刻,那么安详。 金三省叹息一声,道:“他是为你我而来。” 第六十二节 陈年旧事 仙都最新章() 连涛五峰,鹤唳,乌堕,斧皴,岳渟,山魈,天惊峰不在内。妖奴逞威,南斗星陨,五峰被夷为平地,天惊峰亦未能幸免。 天惊峰虽以“峰”名,却并非拔地而起的天柱,而是深陷于地渊中,为浓密的雾气笼罩,不显山露水。 太一宗最大的秘密,就隐藏在天惊峰下。 昆仑太一,,数千年前,千宝道人从昆仑派破门而出,远赴中原,在连涛山开创太一宗一脉,临走之时,他从玉海卷走了小半珍藏,其中就有先天鼎、定海珠、灵台方寸灯、飞天梭,昆仑十件至宝,六宗在流石峰,四宗在连涛山,从此东西相峙,干戈不休。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千宝道人还偷偷取走了昆仑祖师南华道人遗下的一卷《太一筑基经》。《太一筑基经》博大精深,包罗万象,按说在剑修手里,无异于明珠投暗,反倒是千宝道人惊采绝艳,兼修器符二道,将其发扬光大,但这毕竟是祖师爷遗下的宝物,首页还有南华道人亲笔所录的道偈,“混沌从来不记年,各将妙道补真全。当时未有星河斗,。”此经怎可流落在外!不过让昆仑剑修有苦说不出的是,千宝道人神通广大,一心二用,先天鼎守,攻,一攻一守,天衣无缝,任尔剑气如虹,剑丝不绝,都奈何不了他。《太一筑基经》就此成为太一宗的镇派之宝,秘不宣人,流石峰所传的《太一筑基经》,乃是诸位长老宗主默写的“百衲本”,以剑修功法为主,不及真本之百一。 这是昆仑历代掌门的心结,心病。 千宝道人在,无人敢轻易启衅,捋其虎须,待千宝道人身死道消,昆仑剑修蠢蠢欲动,数次拜访连涛山,或明或暗,试图索回《太一筑基经》,都为太一宗击退,未能如愿。 太一宗将《太一筑基经》视为至宝,密藏于天惊峰下,最初有资格一睹此经全貌的,唯掌门一人而已,后来风雷、山泽、天风、沉鱼、凌霄、斗牛、玉露七殿羽翼渐丰,颇有不平之意,以为太一宗的至宝,不应由掌门一人独占好处,为此千年之前,由风雷、天风二殿殿主牵头,其余五殿同声相应,联手向掌门逼宫,最终争得一个机会,七殿殿主若能踏入炼神期,可到天惊峰闭关三年,参详《太一筑基经》,但凭记忆,不得抄录副本。 《太一筑基经》包罗万象,并非一句虚言,有幸翻阅此经的炼神修士多是意志坚定之辈,取舍果决,寻到几宗契合自身的神通,解决一两个困扰已久的难题,三年光阴差不多倏忽已过,千年以降,能将此经从头至尾翻阅一遍的殿主,寥寥无几。 到了这一代七殿殿主,大多碌碌无闻,只有风雷殿殿主楚天佑一人修炼到炼神期,他特立独行,弃种种神通妙法于不顾,只将《太一筑基经》粗粗翻了一遍,觉得有意思,多看几眼,没意思,一掠而过,凭着性子观其大略,白白浪费了三年时光,修为并无多少长进。众人明面上不敢多言,背地里腹诽的不在少数,然而他最终能突破炼神,步入渡劫,正是得益于这三年的无欲无求。 不过就连千宝道人都不知晓,昆仑祖师留下的这一卷《太一筑基经》,其实只是一卷副册,正册早被上古修士带往了七曜界,供养在斜月三星洞的太一静室内。 正册副册,内容并无二致,对飞升上界的古修士来说,诸般剑修器修符修的功法,也只能在洞天以下逞威,不过《太一筑基经》乃天地灵宝,正副二册同出一源,于副册落笔,正册一一显现,反之亦然,虽分处两界,宛然如一。 南斗七杀陨落连涛山,天惊峰土崩瓦解,《太一筑基经》副册承受不住天地伟力的冲击,毁于一旦,与此同时,供养在太一静室的正册亦随之化作齑粉,余烬一抔,忽然闪动无数光点,缓缓浮于空中,蜷曲舒展,撒出一缕缕几近透明的剑丝,弱不经风,数息间勾连成一片,漾起阵阵涟漪,气息澎湃而作,竟化作一个繁复之极的传送法阵。 斜月三星洞洞主葛阳真人正坐于浮游榻上,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心知有变,当下移步太一静室,凝神看了片刻,识得这传送法阵出自飞升修士之手,看上去有几分眼熟。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心中似乎缺失了什么,云遮雾绕,看不真切。葛阳真人心细如发,不愿轻易放过,当下在太一静室中坐定,以此心察天心,功行七十二周天,内外澄澈如镜,识海中一团五彩霞光忽然消散无踪,旋即记起一些几乎忘却的陈年往事。 他自下界飞升,下界乃是一洞天小界,存于“”中,及至天魔宇文始作乱,辗转数洲,遗祸无穷,为此大瀛洲天妖与斜月三星洞的飞升修士联手,历尽艰险,击溃天魔,不惜牺牲性命,施展血祭之术,将其封印于“混沌一气洞天锁”。为防天魔脱逃,上一任洞主抱残子布下两招后手,其一名为“五轮傀儡”,取中央大日如来、东方阿阇佛、南方宝生佛、西方阿弥陀佛、北方不空成就佛之形,内刻禁制,遍植大陆,以镇压天魔,留有回旋余地,其二便是《太一筑基经》,一旦封印松动,天地崩坏,南斗星陨,七杀星袭副册而去,副册被毁,正册亦无从幸免,连通两界的传送法阵自行开启,犹能挽狂澜于既倒。 但抱残子始料未及的是,天魔镇于混沌一气洞天锁后,天狐竟施展通天彻地的大神通,将前后事端尽皆抹去,记忆为五彩霞光遮掩,恍若不察。及至南斗六星陨落其五,天魔竭尽所能挣出一缕神念,借妖凤司徒凰的躯壳寄身,寻上流石峰,阮青得以从镇妖塔脱身,与金三省对视一眼,才骇然记起了一切。 大神通在下界被破,波及上界,蒙蔽记忆的五彩霞光渐次消退,葛阳真人修为精湛,最先醒悟过来。他沉吟片刻,唤来童子,命他去请来见。仙都 第六十三节 静昀真人 仙都最新章() 碧莲池风轻云淡,满池莲花莲叶摇曳生姿,暗香浮动,中人欲醉。作女修打扮,着一袭青袍,面若芙蓉,不事修饰,左手捏了一枝并蒂莲,凑到鼻下轻轻嗅着,神情若有所思。 伏波童子垂手立于一旁,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多看,等了片刻,只听静昀真人轻声道:“师兄着我去?” 伏波童子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道:“……是,洞主有事相邀,在无垢洞静候真人。” “可知是何事?”静昀真人将莲瓣一片片摘下,松开玉指,花瓣随风而逝,有的落在池中,涤清波摇荡,有的落在泥中,为污垢掩埋。 “小的不敢妄言……似乎是……似乎是太一静室有什么异动……”在静昀真人面前,伏波童子不敢隐瞒,也不敢推脱,拼着被葛阳真人责惩,老老实实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 静昀真人歪着头想了片刻,微微颔首道:“原来是《太一筑基经》出了岔子,有趣……”她略有些好奇,区区一卷《太一筑基经》,所录功法平淡无奇,却巴巴地供在静室里,以天地精气养护它,其中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故。 “既然师兄相邀,我便去一遭。你且去,我随后就来。” 伏波童子松了口气,唯唯诺诺,垂着手退了出去。静昀真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波流转,将手中残莲一抛,举步踏出,青影晃了数晃,转瞬消失无踪。 无垢洞中,空无长物,葛阳真人手持铁如意,端坐于浮游榻上,鼻息沉沉,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心有所感,睁开双眼,将铁如意放于一旁,却见一道青影闪过,静昀真人现于眼前,稽首行礼,笑道:“静昀见过师兄。” 葛阳真人举掌致意,道:“师妹无须多礼。” 静昀真人四下里打量着无垢洞,轻笑道:“师兄还是这般清苦,何须如此清苦呢!”在她看来,无垢洞中除了浮游榻外,别无可入眼之物,堂堂斜月三星洞的洞主,没有半点仙家气象不说,反倒透出几分寒酸相,尤其是那柄铁如意,锈迹斑斑的一件凡物,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葛阳真人淡淡道:“无妨,顺心意即可。” 静昀真人微微哂笑,她知道师兄的性子,也不与他多寒暄,径直问道:“不知师兄寻我何事?” “有一事颇为棘手,却是要劳动师妹走一遭了。”葛阳真人探出一根手指,收拢癸水之气,随意点点划划,勾勒出一面雾气蒙蒙的水镜来,他将衣袖一拂,水镜骤然变澄澈,现出太一静室的景象。静昀真人凝神细看,却见《太一筑基经》无风自燃,顷刻间化为齑粉,数息后,异变又起,余烬之中生出剑丝,勾连交织,化作一座传送法阵,颤颤巍巍,如一汪深不可测的湖水。 葛阳真人屈指一弹,水镜应手而灭,静昀真人蹙起眉头,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师妹没有记起来吗?”葛阳真人意味深长地反问了一句。 话音未落,静昀真人眼中神光闪动,“啊”了一声,轻轻一跺足,道:“原来是天狐动了手脚!” 葛阳真人心底暗暗叹息,师妹的资质果然在他之上,只可惜她意不在此,不耐烦打理俗务,否则的话,这斜月三星洞洞主之位,应该由她来坐才是。 “是什么神通,竟能遮蔽吾辈的记忆?”静昀真人对下界天魔现踪一事漠不关心,反倒在意天狐施展的大神通,这么多年,她竟毫无察觉。 “听闻天妖将本族功法修炼到极致,能激发远古血脉之力,顿悟无上秘术,不过此等秘术不得轻用,轻则折损寿元,重则神魂陨灭,天狐施展的大神通,当属血脉秘术,个中详情,却非外人所能洞悉的。” “师兄却是从哪里听闻的?” 葛阳真人看了师妹一眼,淡淡一笑,闭口不言。 静昀真人扁扁嘴,心中嘀咕了几句,道:“师兄可是要我往下界铲除天魔?” 葛阳真人摇头道:“铲除天魔岂是易事,倾斜月三星洞之力,也打灭不了他。我料那魔头尚未脱身,至多逃出一缕神念罢了,师妹下界,设法将其扑灭,巩固天地,弥合封印,便无大碍。下界……若有可造之才,不妨赐下飞升机缘,道统断在吾辈手中,甚为可惜,况且吾辈在此立足不易,多一人便多一分力量,师妹留心便是了。” 抱残子、葛阳真人、静昀真人等俱是飞升修士的后裔,当年斜月三星洞与天妖联手,施展血祭之术,将天魔宇文始镇压在内,却是坏了无数修士的性命,以至于下界道统中绝,之后再无一人飞升。两害相争取其轻,虽是不得已而为之,抱残子始终引以为憾事,葛阳真人秉承师尊遗志,一直念念不忘,记挂在心中。 师兄悲天悯人,挂念下界道统,力主接引俊才,飞升上界,静昀真人却浑不在意,笑道:“师兄遣我走一遭,只赐下这几句话吗?” 葛阳真人哑然失笑,“师妹又看中什么了?” 静昀真人眼珠一转,老实不客气,道:“师兄把碧莲池那处小界送给我吧!” 葛阳真人知道她常在碧莲池畔徘徊,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他沉吟片刻,道:“你若办成此事,我便做主,将碧莲池小界暂借你百年,如何?” 静昀真人心中一喜,道:“多谢师兄成全!” 葛阳真人犹豫了一下,道:“混沌一气洞天锁不知在何人手中,此去下界……你遣一具分身即可。” 静昀真人笑道:“师兄担心我会出岔子吗?” 葛阳真人摇摇头,“万事小心为上,妖族狡诈多变,焉知天魔现踪会不会是个圈套!” 静昀真人道:“天魔也罢,妖物也罢,一剑斩之即可,管他是不是圈套。” 葛阳真人暗暗叹息,他知道师妹的脾气,正待劝解几句,只听静昀真人又道:“不过师兄的话,我总是要听的,此去下界,不知遣哪一具分身为佳?” 静昀真人道法入微,炼有六具分身,各尽其妙,葛阳真人放下心来,伸手拾起浮游榻上的铁如意,指了指她,道:“此具即可。” 静昀真人“嘻嘻”一笑,打了个稽首,青影一晃,湮灭无踪。仙都 第六十四节 是祸躲不过 ‘混’沌一气‘洞’天锁,七曜界大瀛洲飞升修士眼中的“下界”,‘洞’天衍生的天地一片疮痍,永夜似穹庐,黑暗,寒冷,死气沉沉。,.。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新最快的小说 连涛山天惊峰,七杀星陨之地,地脉深处,一点微光骤然亮起,无数剑丝喷涌而出,山岩崩裂,尽数化作齑粉,一座繁复变幻的法阵凭空涌现,漾起层层涟漪,良久才平息下来。 光芒耀眼,青影闪动,静昀真人从法阵中缓步踏出,衣袂飘飘若仙,双眸璨璨如星。她四下里略一扫视,俯身从‘乱’石之中捻起一块**的石头,表面有断断续续三圈纹理,微微凸起,像一只怪异的鱼眼。 静昀真人翻来覆去把玩了片刻,随手纳入袖囊中,捏定法诀,腰肢一扭,已遁出地面。 浓密厚重的烟尘笼罩了天空,寒风从遥远的北方呼啸而至,带来死亡的气息。静昀真人仰首体察南斗六星的踪迹,眼中寒芒闪动,神念扫过苍穹,发觉天府、天梁、天机、天同、七杀五星不见踪影,唯有天相星形单影只,光芒尽为烟尘掩盖。 “再迟一步,只怕天魔就脱身了……”她低声嘀咕了一句,从袖囊中取出师兄‘交’与她的“定星锥”,念动咒语,随手抛向空中。一枚灰沉沉的铁锥,长不过四寸,上方下圆,重逾山岳,“叮”一声钻破山岩,直入地‘穴’深处,留下一个虎口粗细的深坑。 静昀真人双手负于背后,咒语不绝,足足念了半炷香的工夫,这才将衣袖一拂,闭口调息,俏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倦‘色’。数息后,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将漫天烟尘尽数搅散,牢牢钉住了天相孤星,乾坤为之一振,旭日东升,投下万道金箭,久违的生机重回大地,一时间草木萌蘖,绿意盎然,天灾降下的死寂‘荡’然无存。 永夜被驱散,天地重新恢复了清明,静昀真人伫立良久,忽然扬起眉‘毛’,视线在虚空掠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有意思!”静昀真人低低笑着,“会是谁躲在那里呢……”她探出晶莹剔透的食指,冲着虚空遥遥点去,一道裂痕豁然中开,一人踉踉跄跄跌将出来,抬头望见真人,脸‘色’顿为之一凝,苦笑道:“原来是静昀真人法驾,说某礼数不周。” 从虚空中跌出那人,赫然是七曜界大瀛洲的妖奴傅谛方。 北海一战,傅谛方内忧外困,被此方天地驱逐,原本是回不来的,但南斗六星陨落其五,星陨之威致使‘洞’天破裂,抛出数块碎片,天地伟力亦大打折扣,他拼尽全力与之抗衡,抓会遁入一块‘洞’天碎片,暂且容身,略作喘息。及至静昀真人降临此界,祭起定星锥,天地重归于稳固,将‘洞’天碎片逐一吞噬,融为一体,他慌不择路,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被静昀真人察觉,破开虚空,硬生生‘逼’了出来。 静昀真人抬起一双妙目,上下打量着他,见他气息紊‘乱’,体内似乎潜伏着什么祸害,驱之不去,一翅齐根而断,损失了不少‘精’血,她心中好奇,轻声问道:“你似乎受伤不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才从‘洞’天碎片中脱身,就撞见这个煞星,傅谛方知道瞒不过她,只得道:“傅某一时不察,遭此界土著暗算,又被人围攻,狼狈不堪,叫真人见笑了 。” “又是谁人伤了你?” “碧梧妖凤,巴蛇仲偈的后裔,还有一名‘洞’天真人,三人联手……”傅谛方脸上流‘露’出困‘惑’的神情,显然自己都有些不明就里。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妥,他警惕起来,急忙岔开话题,“不知真人来此却为何事?” 静昀真人轻笑道:“你问我来此何事,我倒先要问你!” 傅谛方心中一紧,目光闪烁,看了看定星锥‘射’出的白光,隐隐猜到了几分。他犹豫片刻,坦言道:“不瞒真人说,天妖溃败后遁入一‘洞’天灵宝,以镇界石封住入口,追之不及,胡帅以水火洗炼此宝,破开一道裂缝,命傅某下到此界探明天妖动向,再做打算。” 静昀真人微微颔首,心道,原来‘混’沌一气‘洞’天锁落在了胡不归手中,难怪连师兄都不知晓。 “那‘洞’天灵宝是什么模样?” 傅谛方摇头道:“胡帅秘不示人,傅某也不曾见。” 静昀真人以手支颐,若有所思,道:“那么天妖可在此界出没?” “在,不过都死得差不多了。”傅谛方想了想,将昆仑祖师布下通天阵,剿灭天妖的原委说了几句,最后道,“当年逃出通天阵的,只有黑龙关敖,妖凤穆胧,天狐阮青,天狼魏云牙,听说阮青自投镇妖塔,形神俱灭,魏云牙为昆仑掌‘门’吾紫阳所诛,关敖却是死在那巴蛇后裔的刀下。” 静昀真人叹道:“真够‘乱’的!” 傅谛方苦笑道:“怎么不是,妖凤不知从哪里学了邪术,周身缠绕黑纹,神通诡异,巴蛇的后裔亦不寻常,炼成五方破晓神兵真身,那‘洞’天真人驱使镇妖塔,有一剑灵从旁相助……是了,斗了片刻,还有无数铁佛冲将过来,缠住妖凤不放……” 静昀真人心如明镜,天魔宇文始的一缕神念,正寄身于妖凤体内,周身缠绕的黑纹,乃是天魔气凝成的“魔纹”,自成一体,变化无穷。师兄的担心并非无由,如果她不‘插’手的话,不用多久,天魔就能从封印之下脱身,至于那巴蛇的后裔和‘洞’天真人,只怕是天魔的帮凶,有求于宇文始,甘心为其驱使。 “你在此界势单力孤,还打算继续待下去吗?” 傅谛方心中一动,随即把那个‘诱’人的念头驱出脑海,跟静昀真人谈条件,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连皮带骨都会被她一口吞下。他拱拱手道:“有劳真人过问,傅某还是回转上界,听胡帅定夺……” 静昀真人打断道:“也好,且送你一程。”她双指一划,剑丝骤现,傅谛方吼声连连,双臂‘交’叉护在身前,周身魂眼闪动,六道‘精’魂同时现形,心中又急又怒,懊悔不及。明知此‘女’喜怒无常,翻脸无情,还心存侥幸,跟她‘浪’费口舌,何其愚蠢,若是一见面就全力遁走,不被她探知底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现在,一切都迟了! 第六十五节 诛一秃鹰儿 仙都最新章() 一缕剑丝悠悠抛起,如泣如诉,去势并不快,轻轻搭在傅谛方手臂之上。傅谛方如遭雷击,魂眼吞吐魂魄之力,尽数灌注右臂,骨骼筋肉粗壮了一圈,铁翎密密麻麻,覆盖了一层又一层,身形疾往后退。 剑丝弱不经风,飘摇如絮,不断,亦不紧,傅谛方只觉天旋地转,明明向后暴退,身躯却偏生冲上前,他顺势扑向,一爪挥出,五指扯破虚空,不想才一发力,去势又瞬息反转,向后急退。天地伟力加诸于身,数度将他挪走,却被一缕剑丝系住,始终留于此界,脱不开身。 这是何等精妙的神通道术!傅谛方大喝一声,起左掌奋力一斩,剑丝由柔转刚,将小半个手掌无声无息切下,断指化灰,一团精血飞出。 右翅已断,不容再失,傅谛方忙不迭收回精血,精血一入体内,五指倏忽重生,完好无损。静昀真人也不阻他,从袖囊中抽出一柄短剑,祭在空中,傅谛方一见此剑,脸色大变,厉声叫道:“真人当真要生死相斗吗?” 静昀真人祭起短剑,胜券在握,她将双指一弹,剑丝化作迷离星光,凭空消失,嗤笑道:“,何干生死?” 傅谛方心下慌乱,若是斜月三星洞洞主葛阳真人在此,他反倒不担心,不看僧面看佛面,胡帅与他有数面之缘,不至于当场撕破脸皮,但静昀不同,此女不可理喻,多说亦无益,他只得闷哼一声,催动魂魄之力,目光四顾,寻找脱身的机会。 静昀真人伸手一指,短剑微微一颤,一道苍白的剑光当头斩下。 傅谛方不躲不闪,躲闪亦无济于事,此剑名为“斩神”,任尔飞天遁地,哪怕躲入小界之中,也逃不脱剑光一斩。不能躲,只能硬接。他大喝一声,将头一低,颈椎魂眼中飞出一道精魂,形同凤凰,扇动双翅冲着剑光一扑,旋即湮灭无踪,剑光如风中之烛,闪烁不定,却不受其扰,依旧朝他斩落。 傅谛方脸色一苦,只得将右臂一举,腕间魂眼又飞出一道精魂,展翅再一扑,剑光才泯然湮灭。他抬头望了望悬在空中的斩神剑,索性熄了逃遁之心,六方真身,六道精魂,勉强能硬接她三剑,若是静昀真人还能催动第四剑,他凶多吉少,只怕要把性命交托在此。 “不错!”静昀真人赞了一句,这傅谛方颇有眼色,斩神剑剑光一起,若不及早接下,拖得愈久剑势愈强,遇神诛神,遇佛诛佛,一发不可收拾。他以鸿鹄、鸑鷟的精魂抵挡剑光,可谓壮士断腕,断得果决,不过斩神剑下,他还有多少精魂可供驱使? 那一刹那,傅谛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不错”之后,不是应该紧跟一句“若能再接我一剑,便饶了你性命又何妨!”怎地静昀真人把这至关紧要的半句话给吃了? 静昀真人不容他喘息,又指了指斩神剑,第二道剑光斩落。 傅谛方忽然记起一事,心神大震,怒吼一声,眉心、后腰、右肩窝、右臂肘弯四处魂眼同时摇动,飞出龙象、吼天猿、双头鹰、四道精魂,蜂拥而上,将剑光扑灭大半,剩下一抹从他左肩斩下,将身躯一斩为二。 妖凤麾下御五凤,赤者朱雀,黄者鹓鶵,紫者鸑鷟,青者青鸾,白者鸿鹄,鸿鹄、鸑鷟二妖精魂合力,才能接下斩神剑一击,余下的四道精魂却是取自妖卫,如何能与天妖五凤相提并论!傅谛方疏忽了这一点,惨遭杀身之祸。 两截残躯灰飞烟灭,精血合二为一,缓缓蠕动,化作一头仅剩单翅的秃鹰,六如真身已毁,又遭斩神剑一击,犹能挣扎着留下性命,强横至斯,傅谛方也足以自傲了。 静昀真人正待取其性命,忽然眉心一跳,顿了顿,将手收了回来,却见秃鹰胸前浮现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老脸,双眉耷拉,眼角耷拉,颧骨耷拉,嘴角耷拉,脸上写满了苦苦苦苦苦苦苦。 “静昀真人手下留情。”他愁眉苦脸地劝阻道。 “莫不是胡帅?” “呵呵,静昀真人谬赞了,正是老朽胡不归。不想真人也在此界,幸会幸会,傅小儿莫不是得罪了真人,罪不可赦,罪不可赦!不过他追随老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否打个商量,饶过这秃鹰儿一条小命?”胡不归客客气气与她商量,绝口不提静昀真人为何下狠手,也不提他与葛阳真人的交情。 静昀真人想了片刻,以手指天,指地,又指指自己,道:“此界乃洞天灵宝所化,吾辈出身之所,宝物不能流落在外,胡帅若肯割爱,饶了秃鹰儿也无妨。” 胡不归沉默片刻,道:“这秃鹰儿,却是不值。” 静昀真人懒得与他口舌,道:“师兄若是知道此物的下落,定会向胡帅索取,索取不成,我斜月三星洞只能硬夺,值与不值,但凭胡帅一言。” 这不是威胁,只是实情相告,胡不归心知肚明,叹息道:“兹事重大,容后再议,老朽将亲自拜会葛阳洞主,静昀真人意下如何?” “当断不断,胡帅殊为不智。”静昀真人毫不犹豫,一指斩神剑,苍白的剑光落下,将傅谛方残躯扑灭,精血涓滴无存,胡不归再无声息,只剩下一小团碧幽幽的天一癸水之精,飘于空中,载沉载浮。 静昀真人取出一只羊脂玉瓶,将天一癸水之精收起,掂了掂分量,自言自语道:“原来是此物作祟,秃鹰儿真是胆大妄为,难怪会折在他人手下!”她冲着斩神剑一招手,御剑飞起,化作一道白虹,投西而去。 斩神剑出,傅谛方灭,远在万里之外的魏十七和金三省心有所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察觉到忌惮和担心。 魏十七道:“莫不是上界有人到此,诛灭了傅谛方?” 金三省涩然道:“不错,来人十有**是飞升修士,一出手就巩固天地,只怕是为了天魔宇文始而来。” “如此轻易就灭了傅谛方,修为当在洞天之上,你我都不是他对手。” 金三省正待开口,脸色忽然一变,沉声道:“他往这里来了!” 剑气如虹,横贯苍穹,魏十七极目望去,却见漫天星斗摇曳不定,他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不及与金三省招呼一声,将腰一扭,不顾一切遁地而走。 神念森然而至,笼罩流石峰,金三省被牢牢锁定,只得暗叹一声,悄立不动。仙都 第六十六节 真人待怎样 仙都最新章() 死亡的威胁从未如此强烈,如此迫切,相形之下,戚都,苗子,鲁平,盛精卫,吾紫阳,司徒凰,关敖,傅谛方,这些曾经的大敌都显得那么渺小,微不足道,魏十七在第一时间仓皇逃窜,不敢稍作停留,东溟城去不得,他径直冲入阮、秦二女栖身的山腹中,抢过通窍石,在阮青诧异的目光中一头撞向山岩,消失无踪。请大家品下一刻,神念降临,肃杀之意毫无掩饰,阮青脸色大变,缓缓站直了身躯,将息壤暗暗握在掌心,双眸之中燃起幽幽碧火。有人“咦”了一声,深邃黑暗的山腹中,忽然亮起一道白光,缓步上前,恬静的脸上掠过一丝讶异。 故人相逢,万千感慨无从说起,到头来都化作,阮青涩然道:“原来是斜月三星洞的静昀真人——” 静昀真人朝她颔首示意,问道:“适才遁去那人,又是何人?” 阮青略一踌躇,道:“他是巴蛇仲偈的半个传人,昆仑弟子,东溟城城主,魏十七。” 神念来回扫了数遍,对方亦是机敏之人,行踪已无从察觉,静昀真人上下打量着阮青,随口问道:“为何是半个传人?” “真人亦知天妖以‘血胎’传承血脉,那魏十七体内种有巴蛇遗下的‘血胎’,得小女之助,侥幸熬过了第一次血脉觉醒,沦为半人半妖的‘骡’,是以只能算半个传人。不过此人心性坚忍,修炼太阴吞海功,成就‘金刚’法体,又自开魂眼,修成神兵真身,在此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有意思……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怎地变成了这副鬼模样?”寥寥数语,勾起了静昀真人的好奇,她识得阮青的真身,堂堂首穷天狐,居然落得如此下场,肉身尽毁,不得不修炼鬼道延命,可怜可叹! 魏十七遁地逃窜,直取鬼门渊,虽然不知他为何要避开静昀真人,阮青受他之恩,自当图报,于是将自己所知,絮絮叨叨原原本本周周详详说了一遍,有意为他拖延时间。说到后来,静昀真人也猜到她的用心,但她浑不在意,只是当阮青提起魏十七与师妹秦贞情深意笃,秦贞甘愿为他舍弃肉身,转修鬼道,以通窍石为避雷之物时,才恍然记起一事,低笑道:“却是被他蒙混过去了……” 话音未落,大地深处“哗啦”一声闷响,莽莽昆仑如一条受惊的巨龙,欲奋力飞起,静昀真人早有防备,施展大神通,伸手虚虚一扯,天相孤星星力下垂,轻轻巧巧,便将昆仑山脉抚平。 “这是……”阮青又惊又喜,明知故问。 “如你所见,有人打破镇界石,逃出了此界。”静昀真人眼神闪烁不定,魏十七逃得如此果决,显然心怀鬼胎,不过镇界石外便是大瀛洲,日后终有相遇之日,眼下倒是先处置那再说。 “你可欲回转上界?”静昀真人忽道。 阮青愕然抬头,呆了呆,道:“固所愿也……” “好,待我返回上界之时,携你一同离去,你且在此安心修炼,谨守心神,莫为俗事所扰。” 如何安顿天狐阮青,静昀真人自有打算,天狐乃大瀛洲天妖之首,胡不归遣心腹追入此界,必欲除之而后快,否则寝食难安,可见她奇货可居,若将天狐带往斜月三星洞,交到师兄手里,想必碧莲池那处小界,或能多占上百年。 静昀真人的脾气,阮青亦有所耳闻,她必须承她的情,也只能承她的情。不过听到“回转上界”,她忽然记起缘悭一面的女儿,心中一动,多问了一句:“小女亦在此界,可否携她同往?” 静昀真人不置可否,留个她一个窈窕的背影,青影一晃,已飘然而去。 金三省站在二相殿前,一颗心如堕冰窟,静昀真人的一缕神念牢牢系在他身上,一举一动,都藏不住,瞒不过。万万没想到,上界的飞升修士竟强横到如此地步,单凭一缕神念,便将他彻底压制,丝毫兴不起反抗之心。只是,她会如何处置自己呢? 静昀真人追着魏十七而去,到山腹晃了一圈,追丢了人,并不在意,当下回到赤水崖二相殿前,招手唤来金三省,上下打量着他,淡淡道:“夺天地造化,采日月精华,历尽辛苦,得以修成洞天,你不思回报,反与那天魔为伍,祸害天地,又何以自辩?” 金三省心中一紧,只得道:“星河倒悬,九州陆沉,南斗六星已陨落其五,吾殚思竭虑,无力回天,至多将天灾推迟千载,千载之后,又该如何自处?不若放出天魔,飞升上界,待鸿蒙重开,又是一方新天地。” 静昀真人摇摇头,只说了一句,“强词夺理,其心可诛。” 金三省犹存侥幸之心,道:“?” 静昀真人不与他多言,祭起斩神剑,一道苍白的剑光斩下。金三省万念俱灰,剑域倏地张开,炼妖剑,先天鼎,青冥剑,定海珠,,太极图,灵台方寸灯,掩月飞霜剑,辟邪剑,飞天梭,昆仑至宝尽出,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千化万,遮天蔽日,杀伐惨烈。 斩神剑剑光掠过,,剑域四分五裂,金三省大叫一声,从虚空中跌出,七窍流血,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眼看剑光当头落下,他将双袖一抖,四道宝光齐齐飞出,迎将上前,不想青冥剑断,飞天梭破,太极图碎,二相斧掉头就逃,弃之不顾。 金三省惨笑一声,笑声未绝,形神俱灭。惶惶然若丧家之犬,急急乎如漏网之鱼,回头看,魏十七走得何等及时,何等果决,他若不走,定是同样下场! 静昀真人一剑诛灭金三省,如同拍死一只苍蝇,她朝二相斧一招手,二相斧乖乖飞到她掌中,一点灵性,不无谄媚之意。“白蝙蝠,黑龙骨,勉强还过得去……”静昀真人随手塞入袖囊中,微一沉吟,将斩神剑一拍,御剑飞起,化作一道白虹,自去搜寻天魔宇文始的下落。 赤水崖头,只剩下孤零零的二相殿,魏十七与金三省一逃一死,杳无音讯,东溟城依旧如故,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静昀真人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猜到个中真相的,唯有山腹之中的天狐阮青,不过她三缄其口,谁都没有说。仙都 第一节 多思亦无益 七曜界,大瀛洲,斜月三星‘洞’,太一静室。.。 传送法阵光芒耀眼,漾起层层涟漪,一时间人影闪动,静昀真人轻轻迈出,阮青紧随其后,最末是阮静。三人一出法阵,剑丝随之溃散,化作飞扬的尘埃,湮灭无迹。 阮静脸‘色’煞白,呼吸急促,显然在时光洪流中吃了不小的亏,凭着山河元气锁,好不容易才‘挺’过来。她不待站稳,先按了按‘胸’口,月华轮转镜安然无恙,又将心念沉入储物镯中,八‘女’仙乐屏,藏雪剑丸,蓬莱袋,东海白‘玉’哨,要紧的诸物俱在,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尚未来得及细看,静昀真人衣袖一卷,使了个神通,将二人送入戌中,唤来一妖奴,命其小心迎候来客,随后青影一闪,消失无踪。 那妖奴生得极好,体态婀娜,媚而不俗,隐隐有出尘意。阮青看了一眼,便知她是桃木成‘精’,在斜月三星‘洞’中得天地灵气点染,比起大瀛洲的妖奴,不知幸运了多少。 那妖奴声音低婉,自称“桃岫”,引着二‘女’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一处‘精’舍暂歇,殷勤地端茶奉水,引为上宾。 阮青问了她几句,得知此处戌名为“尺蠖”,乃是静昀真人日常清修之所,时日悠长,灵气充裕,于修行大有裨益。阮青见阮静有些魂不守舍,忍不住暗示她莫要错失了大好机缘,至于她自己,反倒无所谓得失,毕竟天地灵气对鬼修并无好处,‘阴’气沉郁之地才利于修行。( 事已至此,多思亦无益,阮静定下心来,将杂念抛诸脑后,潜心修炼。在戌之中修炼天狐地藏功,进展突飞猛进,阮青颇为欣慰,言谈却没有流‘露’出分毫。 七曜界与下界光‘阴’流速不一,静昀真人在‘混’沌一气‘洞’天锁内费了一番周折,对葛阳真人来说,师妹朝发夕返,连一昼夜都未满。 无垢‘洞’中,静昀真人见过师兄,说起下界之事,先诛傅谛方,再诛金三省,葛阳真人微微叹息,在他看来,此二人大可留其一命,从长计议,金三省倒也罢了,那秃鹰傅谛方却是胡不归的心腹,诛了他,也就断了当初的情分。不过师妹说的也有道理,既然‘混’沌一气‘洞’天锁落在胡不归手里,这积年的情分,不要也罢! 静昀真人又说起天魔宇文始的下落,她遍游三山五岳,五湖四海,最终在蛮骨森林的通天河下寻到了端倪,众多五轮傀儡沉于河底的淤泥中,堆得小山也似的,堵塞了河道。她掀起河水,驱散铁傀儡,发觉河底有一深潭,入口处被“须弥幻阵”遮掩,五轮傀儡追踪天魔气息而来,却为幻阵所困,不得其‘门’而入,是以沉积于此。 静昀真人一剑破开“须弥幻阵”,五轮傀儡驹苏醒,涌入潭下,将天魔团团困住 。果然,宇文始费尽心机,遁出一缕神念,借妖凤的躯壳藏身,为躲避五轮傀儡的追杀,逃入黑龙潭下,没想到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终究还是被傀儡吸尽魔气,吞噬神念。 静昀真人没有出手,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宇文始自知无从逃脱,干脆作困兽斗,直战到最后一刻,才现出妖凤原形,倒卧于黑龙潭下。这一战,宇文始固然折损了一缕神念,五轮傀儡亦所剩无几,不堪大用了。 天魔宇文始神念即灭,定星锥定住天相孤星,天地巩固,封印弥合如初,相助天魔脱身的凶徒一死一逃,死的是金三省,逃的是魏十七,下界诸事已了,静昀真人回到流石峰,携阮青阮静母‘女’二人回转上界。 首穷天狐,天妖阮青,‘肉’身虽丧,魂魄犹存,若能将其收服,斜月三星‘洞’又可多一助力。至于天狐之‘女’阮静,一来应阮青之请,携至上界,二来此‘女’与那逃遁的魏十七颇有纠葛,留在此地,或可引得魏十七送上‘门’来。 葛阳真人听她说了半晌,对逃入大瀛洲的魏十七颇为在意,静昀真人不甚了了,干脆从戌中摄出阮静,命她一一道来。 葛阳真人虽为斜月三星‘洞’‘洞’主,却并不看轻下界之人,他和颜悦‘色’问起魏十七的底细,阮静没有隐瞒,在两位真人跟前,她也无从隐瞒。 静昀真人乃天纵之才,炼就六具分身,剑丝通神,执掌斩神剑,堪称无垢‘洞’一脉第一人,眼界极高,自然不把魏十七心上,葛阳真人却察觉到他的不俗,金刚法体,神兵真身,若再得此界魂魄之助,亦是一劲敌。不过此人穿过镇界石来到大瀛洲,被时光洪流一卷,不知去往何处,日后相见,是敌是友殊为可知。 他暗自忖度着,低头不语,静昀真人见他问毕,仍将阮静送回尺蠖戌中,咳嗽一声,提醒道:“师兄,下界之事已办妥,你答应我的东西呢?” 葛阳真人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符,静昀真人喜滋滋接过,翻来覆去看了片刻,邀功道:“师兄,我将天狐带回‘洞’内,亦是一桩功劳,碧莲池那处戌,许我再多占百年,如何?” 葛阳真人没有答应她,温言道:“师妹,碧莲戌非同一般,百年之限已是破例,不能再久了。” 静昀真人哼了一声,道:“师兄可是担心广济‘洞’那些人跳出来说闲话?” 葛阳真人将铁如意轻击掌心,沉声道:“师妹,广济‘洞’一脉虽与我无垢‘洞’不睦,但他们可曾说过违心之言?” 静昀真人扁扁嘴,无意与师兄争辩,道:“日久见人心,且看他们如何说,谅他们也不敢欺到我头上!” 葛阳真人想了想,道:“天狐母‘女’暂且‘交’你看顾,阮青既然修炼鬼道,你觅一‘阴’气沉郁的佳地,助她早日突破寄魂,至于阮静——暂且由她自便。” 静昀真人道:“我那尺蠖戌只得桃岫一人打点,照应不过来,且让她与桃岫做个伴吧。” “也好,这是她的机缘。” 静昀真人笑笑,心中甚是满意,天狐此‘女’容姿出众,犹在桃岫之上,若她知趣,她也不吝指点一番,日后带出去装点‘门’面,把广济‘洞’一脉的几名‘女’修比下去,好生打压她们一番,也是一桩乐事。 第二节 全新的世界 仙都最新章() 魏十七紧握通窍石,催动地行神通,身若虚无,穿过昆仑山,直扑鬼门渊而去。 南斗星陨,天灾逞威,鬼门渊被塌倒的山峦填平,魏十七凭着记忆,一路来到镇界石前,全力挥动屠龙刀,一气三十三刀斩出。 那镇界石形似铁钎,岿然不动,上界的神物,不裂,不碎,亦不破,一丝绝望的情绪在心头蔓延,魏十七暴喝一声,周身五处魂眼齐齐震动,精魂一一现形,返璞归真,挥刀劈出,竟从镇界石一斩而过。 抽刀断水水更流,不知何故,坚硬如斯的镇界石竟化为至柔之物,五彩霞光交错编织,隐隐现出一个门户来。 死亡的威胁并未远去,魏十七无暇细思,拖刀冲入镇界石中,瞬息消失无踪。霞光流转,渐渐暗淡,镇界石再度化作坚石,沉睡在塌倒的山峦之下,默默等待着下一个来客。 眼前一片光亮,时光洪流从九天席卷而至,魏十七像一片枯叶,一叶浮萍,随波逐流,一忽儿抛向高空,一忽儿淹没水底,他以魂魄之力牢牢护住肉身,寒意刺骨,唯有掌心的通窍石,带来些许微弱的暖意。 她还好吗?能不能熬过去?魏十七昏昏沉沉,凌乱的念头一闪而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颠簸了数个昼夜,也许只有短短一瞬,耳畔忽然响起怪鸟的叫嚣,听上去竟有几分耳熟,紧接着,泥土和草叶的芬芳扑面而来,魏十七天旋地转,一头载倒在地。 筋骨肌肉感到久违的酸痛,他没有立刻睁开眼,静静躺着不动,等待晕眩消退。 一阵劲风忽地袭来,腥臭扑鼻,利爪狠狠抓向腰间,却如中败絮,浑不受力。魏十七下意识探出手去,却捞了个空,反应慢了数拍,身体迟钝,仿佛不听使唤,他睁开眼,却见一头人面鸠振翅飞起,几根灰暗的羽毛打着旋缓缓飘落。 难怪觉得这么熟悉,原来是老相识了……他这是在哪里?该不是回到了数十年前的鬼门渊? 魏十七费力地爬起身,通窍石在手中,屠龙刀在手边,让他觉得心安。四下里打量,他发觉自己身处一片陌生的山林,高崖林立,古木参天,数十头人面鸠聒噪不堪,飞起又飞落,似乎这片山林是它们栖身的老巢,对他这个外来者颇有敌意。 仰头望去,天蓝得不像话,云白得像棉花糖,三轮赤日并悬于天,光芒万丈,耀眼夺目。魏十七眯起眼睛看了良久,一颗心欢腾雀跃,长长舒了口气,三日四月,七曜转轮,这里是上界,七曜界,大瀛洲! 激动和兴奋油然而生,这是阔别已久的感触,在东溟城的最后几年,他几乎失去了奋斗的动力,没有什么能让他燃烧,让他投入,直到出现,他像疯狗一样逃往陌生的异地,沐浴在截然不同的阳光下。 一个呈现在眼前,充满了未知和挑战。 魏十七深深吸了口气,心情迅速平静下来,他随手舞动屠龙刀,活动着筋骨,迅速摆脱时光洪流的干扰,恢复了常态。人面鸠将其举动视作挑衅,按捺不住,三三两两扑将下来,魏十七将刀锋一圈,数头人面鸠尸分两截,污血撒了一地,幸存者一哄而散,再也不敢挑衅。 林中血腥刺鼻,魏十七不耐久留,拣好的肉割了几条,用树枝串起,一路看些山势景致,信步而行。山林苍莽,连绵不绝,他循着潺潺水声找到一条山涧,喝了几口解渴,又拢起一堆枯枝,摸摸身上,并无火折子之类的引火物,人面鸠肉质腥臊,生食令人作呕,魏十七伸出一根手指,催动妖元,凌空绘下“火符”,聚集离火之气,燃起篝火,卷起袖子将生肉慢慢烤熟。 这些活计,他从小就做熟了。 胡乱吃了几块,缺盐少料,味道平平,有股子怪味。忽听得林间“哗啦”一响,跳出一个妖族青年来,探头探脑,人模人样,仅以兽皮遮体,双臂双腿长满了黑毛,一张脸有几分熊样,冲着魏十七憨声憨气嚷了几句,蹦蹦跳跳,举止颇为亢奋。 音节铿锵有律,不像是无意义的嘶叫,魏十七听不懂对方说些什么,试探着问了几句,“你是谁?”“吃了吗?”“听得懂我说话吗?”对方大眼瞪小眼,一脸茫然,魏十七猜想,他并非天妖或妖卫出身,没跟飞升修士打过交道,只是底层的妖奴,不会说,也听不懂人话。 这是他在此界遇到的第一个妖族,为了表达善意,他挑了一块焦香的熟肉,随手抛向那妖族青年,对方大喜过望,忙接到手里,烫得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呼哧呼哧吹了几口气,迫不及待塞进口中,狠狠咬了一口,嚼得唾沫横飞,一脸陶醉的神情。 魏十七见他喜欢,便把剩下熟肉尽数让与他,那妖族青年狼吞虎咽,吃了个干净,只得解馋,显然意犹未尽,朝他又嚷嚷了几句,掉头冲进丛林中,撞得树倒枝折,鸡飞狗跳,不一刻便消失了踪影。 “真是个怪人,有意思……”魏十七摇摇头,往篝火里丢了几根枯枝,慢慢靠在溪边的大石旁,取出通窍石看了一回。他察觉到秦贞的魂魄虽然萎顿,却并无大碍,只要觅得一阴气郁积之地,修炼数月,便能从石中遁出。 正寻思间,那妖族青年去而复返,肩头扛着一头硕大的野猪,吭哧吭哧奔将过来,重重甩在地上,指指火堆,脸上流露出期盼和迫切。 魏十七猜想他平日里惯常茹毛饮血,生食兽肉,没有熟食的习惯,所以才如此激动。他懒得慢慢料理,当下操起屠龙刀,将野猪大卸八块,在溪边取了一些湿泥,裹在野猪肉上,直接丢进火堆里,任其烧炙。 那妖族青年蹲在火旁,看着湿泥发白开裂,肉香扑鼻而来,不禁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垂涎欲滴。 肉熟还要等一阵,魏十七想了想,咳嗽一声,指指自己,尽量吐字清晰,道:“魏十七。” 那妖族青年抬起头,半张着嘴,愣了片刻,艰难地重复了一遍,语调甚是怪异。能交流就好,魏十七点点头,指着自己,一字一句确认道:“魏十七。” 那妖族青年明白过来,学着他的样指指自己,道:“三力。” 听上去是这两个音,魏十七下意识认为是这两个字。那妖族青年是一头熊精,姓熊,名三力,熊三力,好名字。仙都 第三节 作法自毙 仙都最新章() 烧炙野猪肉的方法取自“叫化鸡”,当然没那么精细,肉熟了,剥去泥衣,有一股土腥味,香倒是很香。..三力埋头大嚼,不时抬头望上一眼,估摸着自己的食量,魏十七陪他吃了几块,完了伸出双手烤着火,看他独自享受,一大块一大块野猪肉消失在他口中,肚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还不肯停手。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么形容三力的食仓有些夸张,不过魏十七猜想,他这么能吃,想必也能挨饿。荒山野地,天寒地冻,饥一顿饱一顿是寻常事,魏十七记起老鸦岭的往事,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一时想出了神。 三力终于将一整头野猪啃得干干净净,丢下一地的碎骨,他站起身拍拍肚皮,大吼一声,额头上满是细汗,畅快之极。他朝魏十七招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走,指着山林深处比划了一通,似乎在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过活,他和一群同伴生活在洞穴中,彼此照应,共度难关。 对飞升大瀛洲的修士来说,斜月三星洞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去处,但魏十七不能去,某种意义上,他与他们不是同一类人。左右也没地方落脚,不如随他去看看,魏十七接受了三力的邀请,跟着他翻山越岭而去。 三力是熊精,脚力强健,在山林中疾行,如履平地,一开始他还刻意放慢脚步,不时回头看看那人能否跟上,谁知对方不紧不慢撵在身旁,随意看些景致,似乎犹有余力,这才放下心来。他淳朴单纯,并无好胜抻量之心,只管埋头赶路,跳跃奔跑了大半日,眼前豁然开朗,却见一个空旷的山谷遥遥在望,山崖上大小洞穴东一个,西一个,杂乱无章,一群妖族少年赤着上身在山涧旁嬉戏打闹,谨慎而笨拙地学习着撕斗技巧。 妇孺老幼俱在,三力毫无防备之心,引着魏十七来到族人聚居地,熊精闻讯,纷纷奔出栖身的洞穴,瞪着小眼珠看魏十七,还有他手中的那柄大刀,惊异,好奇,却没有表露出任何敌意。 三力大声吆喝着驱散族人,径直将魏十七带到向阳的一个大洞穴,见到了熊精的族长。 族长是一头积年老熊,不知活了多少年,四肢黑毛尽数变为灰白,一双眼浑浊不堪,凑上前来打量了半晌,神情甚是激动,蠕动嘴唇,开口说了几句寒暄的人话,颠三倒四,辞不达意,而后巴巴地望着魏十七。魏十七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心中大喜,总算有人可以相询了,他放慢语速,比划着跟他交谈了半天,大体知道了一些此界的内情。 那老迈的族长自称“七力”,“七力”的意思是有七熊之力,三力是他最强壮最出色的一个儿子,亦是下一任族长的人选,他深信再过几年,他的力量将在其之上,得以冠诸“十力”之名。 在山谷之中繁衍生息的熊精属“铁爪”部,他们是熊族的一个弱小分支,受黑风山熊王奎跋辖制,附近十来个山头,便是他们奉熊王之命驻守的领地,衣食供给,尽取诸于此。 熊族世世代代为妖奴,供妖卫驱使,生杀予夺,苦不堪言,直到斜月三星洞飞升修士鼎力相助,传下神兵秘术,顶天立地威震寰宇英明神武义薄云天的胡帅胡不归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奋起反抗天妖的苛政暴政虐政,奎跋遂追随大帅辗转一洲之地,恃勇当先,十战十捷,杀尽天妖,妖奴这才摆脱了奴役和压迫,成为大瀛洲的主人。 奎跋自称“奎爷”,占据黑风山为王,定下规矩,治下部属每一任族长上位,都需备齐供奉之物,前往黑风山拜见熊王,视供奉之多寡,择一神通相授,并习得飞升修士的语言,亦无须精通,略知一二即可,日后在驻守的领地遇到上师,务必恭敬相待,不可怠慢。 铁爪部驻守之地偏于一隅,与人面鸠栖身地相接,距离黑风山足足数千里,若有飞腾之术,自然旦夕可至,但熊精多以肉粗皮厚见长,错非晋阶妖将,又得高人指点,万难学得驾妖风飞腾的法术,熊七力为人面鸠羁绊,甚少离开领地觐见熊王,是以不见宠于奎跋,难有作为。 天妖覆灭后,大瀛洲为妖奴占据,胡帅评定等级,尽弃天妖旧例,另辟蹊径,将妖奴划分为“丁、卒、将、帅”四等,只有晋升妖帅,才能传授神兵秘术,黑风山的熊王奎跋追随他多年,忠心耿耿,却只得妖将之分,不得更进一步,引以为毕生憾事。 妖奴之所以能击溃天妖,自立为主,全赖斜月三星洞飞升修士传下的神兵秘术,是以胡帅昭告天下,凡妖奴之属,遇飞升修士,当以礼相待,如有差遣,不得推辞,以酬当年相助之恩,如有违者,神人共弃之。 听到这里,魏十七暗暗冷笑,天魔宇文始被封印于内,飞升修士担心天妖坐大,暗中将“”传于妖奴,不想妖奴与秘术两相契合,于二泉、三品、四元外,创出五方、六如、七星三种变化,将神兵真身推向了极致,反客为主,一举击溃天妖。飞升修士本打算扶持妖奴,制衡天妖,不想妖奴乘势崛起,如暴风般席卷大瀛洲,一番算计就此落了空,更令他们膈应的是,妖奴中亦不乏精细人,比如说,胡帅胡不归,竟看破他们的用心,反将一军,将飞升修士鼎力相助一事大肆渲染,连底层的妖奴都知道,全赖“仙师”,他们才得以击溃天妖,挣脱锁链,得到整个世界。 八十老娘倒绷孩儿,,不外如是。 熊七力口齿不清,不时冒出一串妖言妖语,鸡同鸭讲,甚是难懂,魏十七半听半猜,佐以无数脑补,才听懂了个大概。夜幕降临,洞内光线暗淡,熊七力起身将他邀至洞外,熊精殷勤地奉上鹿肉蜜饮,罗列于前。熊三力在族长耳边嘀咕了一阵,七力面露诧异,命在旁侍奉的熊精拾来数捆枯枝,堆作一堆,朝魏十七满脸堆笑说了几句,恳请之色溢于言表。 魏十七也不推辞,伸指绘下“火符”,燃起熊熊篝火。 四月高悬,星斗璀璨,枯枝在火中劈啪作响,火星冉冉腾向夜空,熊七力面带微笑,暗暗下定了决心。 ss="ags">ags:仙都 第四节 机缘就在眼前 ""="('"=""> 鹿肉烤熟了,三力挑好的肉先奉给魏十七,接着是族长熊七力,最后自己挑了一块,翻来覆去,不时啃上一口,那头大野猪实在太生猛了,他没什么胃口。()hp:// 魏十七发觉铁爪部规矩森严,只有族长和青壮熊精才有资格列席,吃鹿肉,喝蜜饮,按照地位高下依次挑选,不得僭越,老幼妇孺大多啃食不知名的块茎,一个个眼巴巴望着鹿肉,垂涎欲滴。 熊七力见怪不怪,斟酌着跟魏十七说了一大通话,弯弯绕绕,翻来覆去绕了半天,魏十七才明白过来。原来铁爪部驻守的领地常有人面鸠前来觅食,山林就这么大,所产也有限,双方不止一次起冲突,但人面鸠高来高去,力大无穷,又会几手粗浅的妖术,熊精吃了不小的亏,眼看十年一度的供奉日即将到来,贡凑不齐,实在没脸去黑风山拜见熊王,听三力说上师有一把利刃,屠那人面鸠如切瓜剁菜,熊七力的意思,想拜托上师出手,把人面鸠尽数斩了,让铁爪部独占这片山林。 熊七力打的好算盘,屠灭了人面鸠,献给熊王奎跋作贺礼,亦是铁爪部的一桩功劳,说不定能换回什么好处。魏十七慢慢喝着掺了蜂蜜的山泉水,不置可否,熊七力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唐突了,咧开嘴“嗬嗬”笑着,绞尽脑汁思量用什么才能打动上师。 无移时工夫,一头大鹿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白森森的骨骸,青壮熊精彼此打着眼色,拜别族长,自去洞穴内歇息,熊七力亦为上师准备了留宿处,就在他盘踞的洞穴旁,位置极佳,明晃晃的月光照进来,如同水纹一般轻轻晃动。 魏十七伸手把玩着月华,记起月华轮转镜和八女仙乐屏,微微苦笑。走的时候如此仓促,不知她们在下界怎样,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等他有机会回去,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他靠在冰凉的岩石上,静静想着心事,看着天空的四轮明月,不知不觉过了**。 初临大瀛洲,两眼一抹黑,他也不急于离去,就在谷中暂住下来,绝口不提接下来的打算,熊七力也乐见其成,整日陪着他闲谈,揣摩他的喜好和用意。魏十七是有心人,向他讨教妖族的语言,一问才知,大瀛洲的口头语源头冗杂,繁复异常,大体来说,天妖用“大雅言”,妖卫用“小雅言”,大小雅言于细微处小有差别,以体现身份的不同,妖奴操“俚语”,音节简单,无有文字,除此之外,禽有禽言兽有兽语,妖族亦有各自的语言,彼此不相通,只在族内流传 。及至飞升修士占据了斜月三星洞,成为大瀛洲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他们所说的“汉话”亦传播开来,逐渐有了取代雅言的势头,而后胡帅揭竿而起,将天妖赶尽杀绝,颁下号令,以妖奴“俚语”为通行的口头语,大小雅言就此失传,能听懂,会说会写的,寥寥无几。 “言语”虽为小道,却不可缺,熊七力自知能力有限,无望晋升“妖将”,在这方面颇为上心,着实下了一番功夫,他“俚语”说得极好,“汉话”也颇有心得,魏十七向他请教“俚语”,他正愁没机会示好,当下抖擞起精神,倾囊相授。“俚语”简单易学,没几天工夫,魏十七便能与之交谈,不再需要横比划竖比划,一边猜一边脑补了。 日升月落,日落月升,三日四月,七曜转轮于天,不知不觉,魏十七已在铁爪部的山谷待了大半月,他冷眼旁观,熊精多在晨昏二刻汲取日月精华,他们没有传承的功法,单凭本能修炼,能够脱颖而出的,无一不是天资卓绝之辈,熊七力如此,他看中的三力也是如此。 “俚语”学得差不多了,魏十七萌生离去之意,熊七力意识到这一点,却想不出挽留的理由,铁爪部的机缘就在眼前,偏偏抓不住,他心情有些低落,在魏十七跟前,只能强颜欢笑。 这一日夜晚,四月当空,清辉匝地,魏十七偶然问起附近的山林可有阴气郁积之地,熊七力闻言心中一动,旋即想起一事,脸色变幻,欲言又止。 魏十七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笑着让他无须顾虑,但说不妨。 熊七力干笑了几声,这才说起,在人面鸠聚集的山林深处中,有一块“阴地”,据传是人面鸠的墓穴,每逢月半十五,便传出鬼泣之声,阴气森森,生灵难近。 魏十七记起鬼门渊下的人面鸠棲落,问道,那人面鸠也是妖奴之属吗?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熊七力坦言,人面鸠并非妖奴,实属妖卫。胡帅率妖奴大军反抗天妖,人面鸠王族分裂为两派,一派冥顽不灵,站在天妖一边,另一派审时度势,投向了胡帅,大战之后,前者尽数覆灭,后者也没讨得好去,大多成了炮灰,只有少数得以保全。幸存下来的人面鸠并不受妖奴待见,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它们势单力孤,又无人为其出头,被迫远离妖奴聚居的几座大城,迁徙至偏僻之地容身。也就是铁爪部实力不济,否则的话,怎容它们在领地之内耀武扬威! 魏十七反复问了良久,熊七力对“阴地”的位置一无所知,只是略有耳闻罢了,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贸贸然寻上人面鸠讨要“阴地”,师出无名,平添事端,不如借铁爪部的名头一用,就算是答谢熊七力传授“俚语”。 他低头思忖片刻,当下与熊七力言明,愿助铁爪部对付人面鸠,事成之后,借“阴地”炼制一件法宝。 熊七力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了良久,闻言大喜,满口答应下来,“阴地”什么的,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是被人面鸠占去的大片山林。 翌日,熊七力点齐了青壮熊精,雄赳赳气昂昂,倾巢而出,魏十七背负屠龙刀,不紧不慢走在他身旁,听着林涛呼啸,心如止水。 <="fps">ss="ags">tags: 第五节 一脚踢到铁板上 &bp;&bp;&bp;&bp;””&bp;=”()”&bp;=””> &bp;&bp;&bp;&bp;熊精纷纷现出原形,四肢着地,翻山越岭,奔走如飞,一路杀到人面鸠日常觅食的山头,见了对手,一个个奋勇上前,咋咋呼呼,扑上前去厮杀,打了人面鸠一个措手不及。()&bp;(&bp;&bp;&bp;&bp;&bp;&bp;&bp;&bp;&bp;)死伤数头后,人面鸠定下神来,勃然大怒,尖声叫嚣着一拥而上,彼辈数量众多,围着熊精狠命撕扯,抓得他们遍体鳞伤,扛不住,只得往密林里钻,仗着地利与之周旋。 &bp;&bp;&bp;&bp;熊七力仗着身坚如铁,不惧人面鸠撕抓,抬臂重重拍飞一头,神威凛凛,双掌捶击着胸口,嗬嗬大叫。一头强悍的人面鸠飞到他头顶,眉心一道血丝,犹如开了第三只眼,口吐“俚语”,厉声叫道:“熊七力,你这是什么意思?” &bp;&bp;&bp;&bp;熊七力昂起头狞笑道:“什么意思?棲拓,我且问你,尔等占了这山林,可曾问过主人答不答应?” &bp;&bp;&bp;&bp;八辈子的陈年老账,有什么可算的!那唤作“棲拓”的人面鸠颇为精细,一听便明白过来,熊七力八成是得了强援,有胆气回来夺取山林。他将双目一扫,早看到魏十七拄刀立于一旁,模样竟是个人类,心中不由一惊,铁爪部竟然找来飞升修士相助,这下子棘手了! &bp;&bp;&bp;&bp;棲拓心中直打鼓,不敢得罪斜月三星洞,惹来灭顶之灾,正犹豫间,忽然发觉魏十七身上透出一丝诡异的妖气,既亲切,又忌惮,那分明是天妖的气息,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bp;&bp;&bp;&bp;敌众我寡,熊七力见儿郎们渐渐撑不下去了,埋头冲上前,奋力迫退对手,开口向魏十七求援。魏十七见熊精被人面鸠撵得四处乱钻,顾头不顾腚,甚是狼狈,当下不紧不慢提刀上前,所过之处,但见青光一闪,将人面鸠斩为两截,刀不落空,绝无幸免。 &bp;&bp;&bp;&bp;棲拓见他出手如此狠毒,倒抽一口冷气,尖啸一声,命人面鸠驹高飞,自个儿展开双翅盘旋数圈,示弱道:“且慢动手,吾等愿退出此地,让出山林!” &bp;&bp;&bp;&bp;魏十七见来了个能话的,抬起左手虚虚一抓,棲拓不由自主涌身上前,一头载倒在地,头颅才一扬起,便被冰冷的刀刃贴住。寒意如潮水般将他吞没,棲拓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只觉周身血液驹冻结,胆气为之所夺,竟不出话来。 &bp;&bp;&bp;&bp;那把刀,真的屠过龙,棲拓如何扛得住! &bp;&bp;&bp;&bp;熊七力大笑道:“现在才讨饶,太迟了!” &bp;&bp;&bp;&bp;人面鸠见首领被制,不肯独自逃生,乱哄哄飞上前来拼命,魏十七将刀锋一圈,青光涨缩三度,将闯入三丈之内的人面鸠乱刀分尸,血肉**如雨。刀刃离颈,棲拓心中一松,如释重负,趁机深深吸了口气,催动腹中一道黄气,运至鼻后。 &bp;&bp;&bp;&bp;魏十七垂下屠龙刀,鲜血滴滴答答淌下,问道:“听人面鸠栖息之处有一‘阴地’,阴气郁结,鬼魂出没,可有其事?” &bp;&bp;&bp;&bp;棲拓甚是硬气,冷哼一声,将头别在一旁,不理不睬。魏十七转头问熊七力:“此人便是人面鸠王族么?” &bp;&bp;&bp;&bp;熊七力嗤之以鼻,道:“他算什么王族,不过是一个卒子,不值一提!” &bp;&bp;&bp;&bp;棲拓心知不妙,却犹存侥幸,双眼蓦地往上一翻,鼻中哼了一声,一道黄气射出,化作一头八爪长尾的怪兽,张牙舞爪扑向魏十七的脸面。 &bp;&bp;&bp;&bp;“心!”熊七力大叫一声,棲拓这一手妖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他的一个儿子就因此丧命,尸身被怪兽吃空,只剩一具干瘪的皮囊。 &bp;&bp;&bp;&bp;魏十七不慌不忙,抿嘴一吹,黄气所化的怪兽随之溃散,他手上微一用力,屠龙刀拖过,将棲拓的脑袋妥妥地割了下来,一腔热血喷出数尺高。 &bp;&bp;&bp;&bp;杀子大仇得报,熊七力喜不自胜,抢上前提起棲拓的脑袋,凑到眼前看了又看,哈哈大笑,捧着头颅狠狠咬了上去,三下五除二啃去皮肉,留下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郑重其事收在身边,打算带回去留作念想。 &bp;&bp;&bp;&bp;幸存的几头人面鸠终于认清了局面,尖叫着高飞远走,逃得不见踪影。熊精三三两两从密林里钻出来,被浓郁的血腥味所刺激,凶性大发,撕开人面鸠的尸体,狼吞虎咽吃下肚去,身上的伤痕也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愈合,眼珠闪烁着红光,透出暴戾和疯狂。 &bp;&bp;&bp;&bp;熊七力见熊精一个个恢复了体力,振臂大呼道:“儿郎们,随我来,今日不杀尽那些长翅膀的杂碎,誓不罢休!”熊精嗷嗷大叫,双掌捶打着胸膛,迈开大步朝山林深处奔去。 &bp;&bp;&bp;&bp;凄厉的嘶吼响彻天地,熊七力猛地收着步,面带狐疑,他伸长脖子嗅了嗅,觉得不对劲,又嗅了嗅,心下一沉,急忙跳到魏十七身后,道:“有厉害角色到了!” &bp;&bp;&bp;&bp;话音未落,却见天空蓦地一暗,人面鸠铺天盖地飞来,熊七力张口结舌,惶惶然道:“他们……他们……竟有这么多……” &bp;&bp;&bp;&bp;他错估了对方的实力。 &bp;&bp;&bp;&bp;熊七力常年与棲拓争斗,所见不过三五十头,他料想大战过后,人面鸠所剩无几,否则也不至于逃到这等穷乡僻壤,跟他们争食,往大了推算,能有百头已经了不得了,却没想到人面鸠暗藏实力,一眼望去,足有千头之多。 &bp;&bp;&bp;&bp;熊精早失了之前的锐气,夹/紧尾巴退回密林中,三力抢到老族长身旁,惴惴不安道:“阿爹,怎么办?” &bp;&bp;&bp;&bp;熊七力拍拍儿子的手背,将目光投向魏十七,,事到如今,也只能倚靠他了。 &bp;&bp;&bp;&bp;空中叫嚣聒噪的人面鸠忽然齐齐收口,刷地分在两旁,一头硕大无朋的人面鸠飞将出来,收起双翅悠悠落地,化作一名须发俱白的老者,身披锦袍,微微咳嗽了数声,嘴开裂到腮下,露出焦黄的几枚利齿。七八头人面鸠落在他身后,化作黑衣卫士,浑身肌肉鼓鼓囊囊,神情冷漠,看上去精悍而干练。 &bp;&bp;&bp;&bp;魏十七歪过头问道:“他是谁?” &bp;&bp;&bp;&bp;熊七力面带尴尬,道:“却是不识,十有八/九是人面鸠的王族。” &bp;&bp;&bp;&bp;那锦袍老者打量着魏十七,双眸神光闪烁,愈来愈快,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头深深皱起,拧成一个结,咧开嘴,凶相毕露,眼中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哀伤。 &bp;&bp;&bp;&bp;他是棲厉,人面鸠硕果仅存的王族,他本以为王族的血脉能够在另一个界流传下去,却没想到两头下注,两头都落了空。 &bp;&bp;&bp;&bp;棲落是他的女儿。 &bp;&bp;&bp;&bp;<&bp;=”fp”><&bp;l=”g”>tg:&bp;&bp; 第六节 小庙容不下大神 &bp;&bp;&bp;&bp;””&bp;=”()”&bp;=””> &bp;&bp;&bp;&bp;妖卫之中,人面鸠居于下层,并不受天妖重视,最主要的原因在于“血脉”。()复制址访问&bp;hp://人面鸠王族体质特殊,哪怕是同胞兄妹婚配诞下的后代,也难以保持血脉的纯净,总以粗鄙低劣的族人居多,无法修炼王族传下的种种神通。 &bp;&bp;&bp;&bp;棲厉兄弟七人,他血脉最纯,棲厉诞有一十三子,棲落血脉最纯,从棲厉到棲落,人面鸠王族可以是一脉单传,再出任何岔子,人面鸠势必从妖卫除名,沦为妖奴之属。事实上,妖奴中有几支强势的血脉,正虎视眈眈,试图将人面鸠一族掀翻,取而代之。 &bp;&bp;&bp;&bp;及至胡不归揭竿而起,奋起反抗天妖,棲厉察觉他背后有斜月三星洞飞升修士的身影,思忖再三,暗中施展种种手段,故意倒施逆行,众叛亲离,将女儿推向天狐阮青一边,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妖卫之身,投靠妖奴胡不归。 &bp;&bp;&bp;&bp;这就是人面鸠王族内乱的真相。 &bp;&bp;&bp;&bp;棲厉用心良苦,棲落不明就里,毅然与其父决裂,追随阮青转战大瀛洲,最后不知所踪。棲厉在激战中亦受了重伤,苟延残喘而已,待到尘埃落定,妖奴大胜,成为大瀛洲之主,他暗自庆幸自己押对了注,为人面鸠一族赢得了喘息的时机。 &bp;&bp;&bp;&bp;事后胡不归并未对他另眼相看,棲厉心中也有数,一来他是妖卫出身,不可信,不足信,二来人面鸠一族势单力孤,未能帮上什么忙,至于千金市骨什么的,妖奴根本就不需要天妖和妖卫反水,他们巴不得将仇人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bp;&bp;&bp;&bp;事实上,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bp;&bp;&bp;&bp;棲厉很知趣,带领幸存的族人一路迁徙,远离妖奴聚居的几座大城,来到穷乡僻壤,山林之间繁衍生息,这些年人顶渐兴旺起来,但血脉纯净的王族却只得他一人,棲厉年老体弱,不再能生养后代,无奈之下,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不知所踪的女儿棲落,只要她安然无恙,人面鸠王族的传承就没有断绝。 &bp;&bp;&bp;&bp;然而当他站在魏十七跟前,隐藏于血脉深处的意识开始苏醒,冥冥之中,他感同身受,正是眼前之人,扼杀了他最后的希望,女儿的一缕冤魂,正缠绕在他指间,痛苦、绝望、徒劳地挣扎着。 &bp;&bp;&bp;&bp;哀伤和愤怒攫取了心魂,棲厉伸出食指,颤巍巍指着魏十七,咆哮道:“你……你杀害了棲落!” &bp;&bp;&bp;&bp;棲落,棲落,那个名字听起来熟悉而又遥远,魏十七想了想,记起一个窈窕白皙的女子,丑陋不堪的头颅,瘴叶林的天罗藤,腐叶之海的黑心莲,搜魂术,当着褚戈、季鸿儒、邓元通等人之面,他扼杀了她的魂魄,将她送入永恒的长眠。 &bp;&bp;&bp;&bp;“那又怎样?”他随口道。 &bp;&bp;&bp;&bp;棲厉身后的黑衣卫士涌身上前,双手结成各种法印,隐隐围成一个怪异的阵势,魏十七不待阵势摆开,抢先踏上一步,屠龙刀弹起,青光一漾,挥出半轮弯月。棲厉脸色大变,身形微微一晃,已退到数丈开外,他的风遁术纯熟老辣,远在棲落之上,应念而动,躲过了杀身之祸。 &bp;&bp;&bp;&bp;一刀挥出,撕裂虚空,黑衣卫士一个个僵立不动,周身绽开无数血线,碎成一堆模糊的血肉。人面鸠齐声尖叫,心生怯意,一刀之威乃至于斯,就算他们一拥而上,也挡不住五刀七刀,十刀八刀! &bp;&bp;&bp;&bp;大瀛洲强者为尊,棲厉顿时清醒过来,审时度势,拼上老命也只是白白送死,他长叹一声,垂下双手比划了一个复杂的手势,意为七曜在上,诸天神明见证,人面鸠一族立誓归附臣服。 &bp;&bp;&bp;&bp;熊七力愣了一下,旋即大喜,生怕魏十七不明白,急忙拽拽他的衣袖,低声提点了几句。既然人面鸠愿意奉他为主,倒不急于赶尽杀绝,铁爪部这座庙容不下大神,但黑风山熊王麾下若能多出这么一支生力军,倒是桩莫大的功劳。 &bp;&bp;&bp;&bp;魏十七将屠龙刀搁于肩头,坦然道:“我欲借‘阴地’一用,你且在前引路。” &bp;&bp;&bp;&bp;棲厉心中诧异,“阴地”乃是人面鸠的埋骨之地,一堆烂肉枯骨而已,这凶人又是从哪里打听到的?他看了熊七力一眼,若有所思,当下抿嘴一啸,驱散空中的人面鸠,换了一副脸色,躬身行礼,亲自引着魏十七朝前行去。这一手示之以弱、事之以忠的套路,他早已耍得纯熟无比,此番重操旧业,并没有什么羞赧。熊七力大大咧咧跟在魏十七身后,也以为理所当然,大瀛洲的规矩便是如此,有骨气的妖奴,早就被屠戮殆尽,哪还活得到今天! &bp;&bp;&bp;&bp;三力咆哮着召唤一声,熊精三三两两从密林中钻出来,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犹犹豫豫吊在后面,远远望见棲厉如此恭谨,他们胆气渐壮,步履渐大,一个个推推搡搡,争先恐怕,生怕错过什么好处。 &bp;&bp;&bp;&bp;一行人翻过数个山头,来到了人面鸠栖息的腹地,却见孤零零一座大山拔地而起,怪石嶙峋,稀稀拉拉长着不多的几株古松,无数人面鸠站在山崖上,摩肩接踵,高低错落,瞪大眼珠默默注视着入侵者,神情木然。 &bp;&bp;&bp;&bp;棲厉指着大山道:“此山名为‘杜节’,山腹中空,有甬道相通,乃吾辈埋骨之地,天长日久,阴气郁积,上师所指‘阴地’,可是此处?” &bp;&bp;&bp;&bp;魏十七不置可否,道:“先看看再。” &bp;&bp;&bp;&bp;棲厉回头望望熊七力,道:“阴气侵人,有碍修行,诸位是在此等候,还是一同前往?” &bp;&bp;&bp;&bp;熊七力犹豫了一下,眼神闪烁,不敢自专,魏十七道:“族长可与儿郎在此等候,多则半月,少则数日,吾去去就回。” &bp;&bp;&bp;&bp;熊七力扫了三力一眼,后者会意,抢上前去低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人面鸠是妖卫出身,狡诈多变,上师心在意。” &bp;&bp;&bp;&bp;虽是低声,棲厉却一一听在耳中,他暗自苦笑,那凶人如此厉害,就算他有贰心,又能耐他何! &bp;&bp;&bp;&bp;魏十七不置可否,自顾自朝杜节山走去,棲厉命族人好生招待铁爪部的贵客,匆匆追了上去。 &bp;&bp;&bp;&bp;一头人面鸠排众而出,吆吆喝喝,命族人取来酒肉,肉有虎肉、熊肉、鹿肉三种,酒是粗劣的杂果酒,装在大大的坛子里,熊七力闻到酒香,按捺不住,喉结上下滚动,咽了一大口馋涎,迫不及待拍去泥封,咕咚咕咚灌下数口。 &bp;&bp;&bp;&bp;铁爪部的熊精不会酿酒,日常喝几碗掺了蜂蜜的山泉水,就以为是莫大的享用,杂果酒虽是劣酒,对他们来却无异于醇醪佳酿,熊七力呵呵大笑,看那些丑陋不堪的人面鸠,也觉得顺眼起来。 &bp;&bp;&bp;&bp;不过他终究心存戒备,约束儿郎们只得尝些滋味,不得大醉。 &bp;&bp;&bp;&bp;<&bp;=”fp”><&bp;l=”g”>tg:&bp;&bp; 第七节 浑水才能摸鱼 ""="('"=""> 杜节山近在眼前,人面鸠振翅高飞,须臾即至,徒步走走却有好一阵子。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新最快的小说魏十七不急不躁,缓步徐行,棲厉也不催促他,偷眼瞧他几眼,忐忑不安,默默想着心事。他立下誓言投靠对方,但对这个身具天妖气息的仇寇,凶人,煞星,却一无所知,这是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也是一忱赌。 “棲落是你什么人?”魏十七问道。 棲厉心中一苦,叹息道:“却是小女,她……追随天狐而去,数百年来杳无音讯。” 此界百年,下界万年,魏十七算算时日,倒也差不多。他又问道:“棲落死于我手,你又为何立誓归附?” 这话问得蹊跷,棲厉愣了愣,随即转过念头,小心翼翼道:“上师莫非初临此界,并非来自斜月三星洞?” “嗯,我从下界飞升不久,还没来得及拜访斜月三星洞。” 棲厉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顿了数息才道:“……上师有所不知,大瀛洲乃群妖聚居之地,天妖妖卫妖奴彼此争斗,纠缠万载,血仇是极其寻常的事,细算起来,一洲之地尽是仇敌,若不看开,无从是处!是以大瀛洲不同于下界,只论强弱,不管是非,嫡亲血裔为人所杀,视同于断一手断一足,只要立誓归附,就一笔勾销,日后纵然背叛,也定然与血仇无干。这是大瀛洲的铁律,上至天妖,下至妖奴,无人敢违背,但有违誓之举,必遭天雷轰顶之灾,无有幸免。” “哦,天雷轰顶,确有其事?” 棲厉苦笑道:“确有其事,千年以降,天雷数度降临,先后有四族因此而衰落,一族从天妖除名,沦为妖卫,一族从妖卫除名,沦为妖奴,另有二族遭受灭族之灾,断了血脉传承。生生死死本是寻常,上师不必介意棲落之事。” 魏十七留意到棲厉说这是“大瀛洲的铁律”,追问道:“七曜界驹如此,还是只限于大瀛洲一地?” 棲厉犹豫片刻,模棱两可道:“大瀛洲外,倒没怎么听说……” 魏十七心下有几分了然,他不信诸天神明如此灵验,倒是倾向于这是上古天妖施展的某种大神通,与天狐以五色云霞遮蔽众人记忆相仿。大瀛洲的水/很深,一道神通,竟能笼罩一洲之地,直击神魂,避无可避,若是行那杀伐之术,又该如何抵挡?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棲厉曾为妖卫,后又投靠胡不归,厕身于妖奴之间,见多识广,远非铁爪部熊七力所能企及,魏十七问起大瀛洲的诸方势力,他头头是道,剖析得甚有条理。 天妖覆灭后,妖奴成为大瀛洲之主,占据了天妖遗下的七座大城,胡帅胡不归所在的极昼城为主城,麾下六将分别镇守大明、泗水、河丘、荒北、武漠、千都六城,七城之外的地域,尽数分封给三十六/大族、七十二小族、计一百零八部镇守,除了斜月三星洞之外,妖奴的势力遍及整个大瀛洲 斜月三星洞地处大瀛洲东南隅的黄庭山中,那黄庭山又名王城山,方圆八百里,拔地而起,山石斧削如墙,望之婷婷如城,终年为浓雾笼罩,人迹罕至。山中有一洞,名为斜月三星洞,此洞聚大瀛洲灵气于一身,三千戌,独占八百,乃是第一等的修行之所。 天妖觊觎斜月三星洞多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及至飞升修士来到大瀛洲,误入此洞,得上古真仙传承,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得以与天妖周旋。斜月三星洞传下四洞真人,并称为“无垢之剑、广济之符、昆吾之器、神兵之体”,意指无垢洞的剑修,广济洞的符修,昆吾洞的器修,神兵洞的体修。四洞之中,神兵居于最末,并非偶然,人身体修本不及妖修,修炼神兵真身又不及妖奴,是以神兵洞一脉的飞升修士辈分虽高,资格虽老,却远不及无垢、广济、昆吾三洞神通广大。 斜月三星洞洞主历来由无垢、广济、昆吾三洞真人轮流担当,上一任洞主为无垢洞的抱残子,现今洞主为无垢洞的葛阳真人,无垢洞一脉先后出两任洞主,绝无仅有,究其原因,在于葛阳真人有一师妹,名为静昀真人,堪称无垢洞第一人,她执掌真仙传下的斩神剑,所向披靡,广济、昆吾二脉争不过她,迫不得已才让出洞主之位。葛阳真人算无遗策,静昀真人杀伐果决,有此二人在,无垢洞一脉稳稳压过其余三洞,将斜月三星洞经营得滴水不漏,锋头一时无二,好在胡帅感其传授“炼魂神兵”之德,将八百里黄庭山尽数赠与斜月三星洞,约束部属退避三舍,不得擅入,这些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魏十七幡然醒悟,当初莅临下界之人,十有八/九是那无垢洞的静昀真人。 行途匆匆,棲厉只说了个大概,但对魏十七来说,窥一斑而知全豹,大瀛洲七城,三星洞四脉,这两股势力分庭抗礼,乃是不可违逆的大势,他孤身一人,势单力孤,若要立于不败之地,上上策莫过于依附一方,徐徐图之,只是他身具巴蛇血脉,为妖奴所忌,投向斜月三星洞,又牵扯到天魔旧事,首鼠两端,无从抉择。 棲厉不明他的心事,以为他担心天妖血脉,不受斜月三星洞待见,壮着胆子道:“上师无须多虑,斜月三星洞并无门户之见,神兵洞一脉亦招收妖族弟子,‘炼魂神兵’的秘术,正是传自神兵洞。” 魏十七不置可否,又问道:“听说胡帅麾下有一心腹,名为傅谛方,可知此人?” 棲厉想了片刻,摇摇头道:“胡帅麾下六将,却无人姓傅。” “他的真身乃是一头秃鹰,修成六如真身。” “秃鹰?六如真身?”棲厉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是了,胡帅身边有一队亲卫,俱是陆黾洲羽族的强手,傅谛方当是其亲卫之一。” 陆黾洲羽族?魏十七顿时记起天魔宇文始所言,大瀛洲妖族以毛倮居多,此外相距不远的尚有虫族聚居的星罗洲,羽族聚居的陆黾洲。斜月三星洞之外,羽族也在暗中支持妖奴所乱,由此看来,大瀛洲风谲云诡,暗潮涌动,局势绝不简单! 浑水才能摸鱼,对他来说,这是好事。 <="fps">ss="ags">tags: 第八节 道童墨心 &bp;&bp;&bp;&bp;二人逶迤而行,终于来到了杜节山前。,&bp;。 &bp;&bp;&bp;&bp;棲厉当先绕到右首山崖旁,分开茂密的藤蔓,‘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阴’气失去阻挡,扑面而来,中人‘欲’僵。他生怕魏十七起疑,解释道:“‘阴’气‘逼’人,老朽移了一丛九重葛过来,长密了遮挡‘阴’气,鬼魂亦不来相扰。” &bp;&bp;&bp;&bp;魏十七折下一根细看,葛皮坚韧如麻,蕴含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阳气。大瀛洲的物产,与下界截然不同,他两眼一抹黑,纵然有好物摆在眼前,只怕也不识。 &bp;&bp;&bp;&bp;二人钻入‘洞’内,曲折向下,行不多时,便来到一个空的‘洞’‘穴’内,石柱石笋石钟犬牙‘交’错,比比皆是,居中一个大尸坑,散落着无数人面鸠的尸骸,不腐不烂,‘蒙’上一层惨白的严霜,‘阴’气盘亘,鬼气森森。 &bp;&bp;&bp;&bp;魏十七绕着尸坑走了一圈,并未嗅到腐臭气息,他猜想坑底另有玄机,问了棲落,才知杜节山下有一道寒泉,正好从尸坑下经过,人面鸠死后投入此地,尸骸可保千年不腐。 &bp;&bp;&bp;&bp;魏十七微微颔首,低头寻思了片刻,命他在外等候,棲厉只道他要借助寒泉祭炼什么厉害的法宝,区区一坑尸骸,无甚用处,尽数赠与他也不妨,当下告退一声,到‘洞’外守着。 &bp;&bp;&bp;&bp;魏十七取出通窍石,摩挲数遍,心翼翼置于一石笋之上,数息后,尸坑下的‘阴’气席卷而至,源源不断注入通窍石中,愈积愈多,一点‘阴’冷的光芒骤然亮起,秦贞从石中飘然而出,立于魏十七跟前,身形虚实不定。 &bp;&bp;&bp;&bp;“这是……在哪里?”她的神情有些恍惚。 &bp;&bp;&bp;&bp;“上界,土著把这里称为‘七曜界’,我们在大瀛洲的杜节山里。” &bp;&bp;&bp;&bp;“七曜界?杜节山?”秦贞懵懵懂懂,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可好了,咱们这算不算飞升?” &bp;&bp;&bp;&bp;“偷渡上界而已,算不上飞升。” &bp;&bp;&bp;&bp;秦贞嘻嘻笑着,眼‘波’流转,心情甚是舒畅,能再次见到师兄,比什么都好。魏十七跟她了几句此界的情形,见她一阵虚一阵实,似有溃散之虞,便命她汲取‘阴’气,继续修炼鬼道,定定心心度那“阳雷关”,毋庸着急。 &bp;&bp;&bp;&bp;秦贞自知身形有些不稳,便在‘洞’内寻了一处‘阴’气郁结的洼地,盘膝坐下,魏十七将通窍石放在她身前,看了她半晌,眼中不无怜惜。 &bp;&bp;&bp;&bp;忽听得‘洞’外传来一阵争执之声,似乎棲厉试图阻挡什么人,又不敢无礼,对方咄咄‘逼’人,不依不饶。他皱起眉头,大步朝外走去,行不数步,眼前骤然一亮,一头雪白可爱的异兽闯将进来,体形似狐,双眸通红,口喷白气,四足所履之处,冰霜凝结,寒意肆虐。 &bp;&bp;&bp;&bp;魏十七见它来势汹汹,冷哼一声,出手如电,已叉住它脖颈,那异兽呲牙咧嘴,一口寒毒蓦地喷将上来,竟刺得他双目发疼。 &bp;&bp;&bp;&bp;体内魂魄之力转了数转,将寒毒驱散,那异兽趁机挣扎‘欲’逃,滑如游鱼,魏十七哪容它轻易逃脱,五指一紧,将它脖颈生生勒断,那异兽当即垂下四肢,头歪在一旁,眼半开半闭,没了气息。 &bp;&bp;&bp;&bp;魏十七正待将它抛入尸坑,与一干僵死的人面鸠作伴,忽然觉得不妥,略一凝神,发觉其魂魄未散,竟然是装死。他冷笑一声,抬起屠龙刀,抵住它柔软的腹部,那异兽顿时睁开眼,呜呜哀鸣,前肢合拢一处连连作揖,这一回是真的害怕了。 &bp;&bp;&bp;&bp;‘洞’口传来一声怒喝,棲厉重重跌撞在山岩上,半晌爬不起来,一人噔噔噔冲将进来,喝骂道:“住手r伤了雪狐,定将尔碎尸万段!” &bp;&bp;&bp;&bp;魏十七抬眼望去,却见一道童打扮的少年,面如冠‘玉’,身材颀长,生了一副好皮囊,双眼盯着他手中的雪狐,焦急中透出惶恐不安。 &bp;&bp;&bp;&bp;魏十七猜到这雪狐并非他豢养的宠物,那道童多半是童仆之流,奉命照料雪狐而已。他将雪狐晃了晃,问道:“你是何人?大呼行的,好没礼貌!” &bp;&bp;&bp;&bp;那道童见雪狐无恙,兀自在作揖讨饶,略略松了口气,傲然道:“放肆!你又是何人?胆敢对斜月三星‘洞’的灵宠无礼!” &bp;&bp;&bp;&bp;原来是斜月三星‘洞’,魏十七懒得跟这种狐假虎威的星‘色’多费口舌,手腕微微一沉,刀尖已没入雪狐腹内数分,那雪狐大呼行,一忽儿装死,一忽儿挣扎,一忽儿讨饶,颇具灵‘性’,让人觉得好笑。 &bp;&bp;&bp;&bp;道童这一惊非同可,一迭声道:“住手!住手!快住手!” &bp;&bp;&bp;&bp;魏十七理都不理,只管把刀尖一分分捅了下去,那道童只怕他害了雪狐,无法‘交’代,急得满头热汗,忽然间福至心灵,叫道:“我是斜月三星‘洞’的,这雪狐是兰真人的心爱之物,万万不可伤它!” &bp;&bp;&bp;&bp;此言一出,魏十七果然停下手,问道:“兰真人是何许样人?你又因何闯入此地?” &bp;&bp;&bp;&bp;墨心扛出斜月三星‘洞’兰真人的名号,没想到对方竟连听都没听,气苦之下,只得,一五一十‘交’代了清楚。 &bp;&bp;&bp;&bp;原来斜月三星‘洞’传下四‘洞’真人,其中广济‘洞’一脉颇多‘女’修,人物最出挑的,莫过于梅、兰二位真人。兰真人豢养了一头雪狐,嗜食‘阴’寒活物,黄庭山中养不住,便命墨心带出山去觅食。 &bp;&bp;&bp;&bp;狐‘性’狡诈,一旦离了黄庭山,哪里肯再回去,墨心也不敢过于拘束它,生怕它向兰真人进谗言,只得由着它的‘性’子四处玩耍。这一日来到杜节山中,那雪狐嗅得山下寒泉中有冰纹鱼出没,引着墨心寻踪而来,却被棲厉挡住,墨心哪里把区区人面鸠放在心上,训斥了几句,雪狐趁机溜入‘洞’中,不想落入魏十七手中。 &bp;&bp;&bp;&bp;墨心一壁厢着,一壁厢四下里打量,忽见石笋旁有一‘女’子,容姿出众,‘阴’气缠绕,竟然是一鬼修,默默注视着那汉子,眼中尽是眷恋之‘色’。他暗地里动了心思,那汉子一伸手就制服雪狐,对兰真人也不甚在意,看来是个厉害角‘色’,雪狐在他手里,八成讨不回来了,不如冒险将那‘女’鬼擒下,以为要挟,换取雪狐。 &bp;&bp;&bp;&bp;一时也来不及细想,墨心偷偷从袖中‘摸’出一枚‘玉’符,尚未来得及祭起,就被对方察觉。魏十七也不喝止,一刀将雪狐的肚皮剖开,五脏六腑滚落下来,手一扬,将狐尸丢向墨心。 &bp;&bp;&bp;&bp;墨心惨叫一声,暴跳如雷,目眦‘欲’裂,猛地催动‘玉’符,白光亮起,无数剑丝蜂拥而出。tg: 第九节 指点一条明路 &bp;&bp;&bp;&bp;那一枚‘玉’符是兰真人赐予墨心防身的宝物,名为“隔尘符”,一经催动,剑丝喷涌而出,倏忽织成樊笼,摄人困人,得心应手。-79-&bp;此符运用巧妙,能催动三次,墨心含怒出手,将‘玉’符的威能尽数放出,樊笼当头罩落,光华流转,密不透风,将魏、秦二人牢牢定住,无从躲避。 &bp;&bp;&bp;&bp;斜月三星‘洞’果然家大业大,区区一名道童,也有如此强横的手段,放在下界,这一击足以与‘洞’天真人相媲美。魏十七审时度势,‘玉’符威力虽大,却无变化可言,强行避走不难,但置秦贞于险地,不可为也。他心念微动,魂眼震动,妖元涌出,倏地张开妖域,将剑丝樊笼轻轻巧巧收去,手起一刀劈向墨心。 &bp;&bp;&bp;&bp;墨心只觉眼前一‘花’,樊笼凭空消失,手中‘玉’符化作碎屑,纷纷落地,青光一闪即逝,将他居中一劈为二,两爿尸身颓然倒地,脏腑为淌了一地。身死道消,一物从他袖中飞出,转了数圈,直‘欲’飞去,魏十七伸手一抓,牢牢扣在指间,定睛细看,却是一枚温润滑腻的宝珠,大如‘鸡’卵,滴溜溜直转。 &bp;&bp;&bp;&bp;魏十七记起一事,大感不妥,五指微一用力,正待将其捏碎,宝珠忽然变得炽热烫手,一道白光从指缝‘射’出,照在石柱之上,现出一‘女’修的身影,身着杏黄道袍,芙蓉如面柳如眉,腰肢柔软,风姿绰约。 &bp;&bp;&bp;&bp;宝珠应手而碎,化作齑粉,白光暗淡,那‘女’修深深望了魏十七一眼,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随之消失无踪。 &bp;&bp;&bp;&bp;魏十七心头突突直跳,第一反应竟是她认得自己!他忙将通窍石摄入手中,命秦贞躲于其中,才迈出一步,身形忽然一震,妖域破碎,无数剑丝从虚空中夺路而出,织成樊笼,将他困得水泄不通。 &bp;&bp;&bp;&bp;魏十七一刀挥出,却如‘抽’刀断水,刀过水合,樊笼不见丝毫缝隙。他心中急躁,催动魂魄之力,大喝一声,屠龙刀泛起‘蒙’‘蒙’青光,一气三十三刀劈出,樊笼终是死物,无人驱使,竟被他以蛮力生生斩破。 &bp;&bp;&bp;&bp;棲厉一瘸一拐蹩进‘洞’来,见墨心的尸身倒地,不由一迭声叫苦,斜月三星‘洞’向来护短,杀了他一个道童,会惹出多大的祸事来! &bp;&bp;&bp;&bp;魏十七不及细,将腰一扭,施展地行术穿山而过,无移时工夫便遁出千里。身在地下,他总觉得心绪不宁,不敢轻举妄动,当下借土石藏身匿踪,收敛气息,等了三天三夜,这才心翼翼遁出地面。 &bp;&bp;&bp;&bp;‘花’香袭人,落英缤纷,这一走,却来到一个桃‘花’如荼的山谷中,山涧潺潺流淌,无数‘花’瓣载沉载浮,逶迤东去。 &bp;&bp;&bp;&bp;魏十七慢慢蹲在岸边,用手拨开‘花’瓣,喝了几口甘甜的山涧水,忽见水中有一‘女’子的倒影,静静注视着自己,容姿之美,犹在秦、余二‘女’之上。 &bp;&bp;&bp;&bp;魏十七痛饮一番,慢慢站起身,视线从水面抬起,落在那‘女’修的脸上,叉手行礼道:“见过广济‘洞’兰真人‘玉’驾。” &bp;&bp;&bp;&bp;那‘女’修微微一笑,颔首道:“区区一个‘混’血之种,侥幸修成五方破晓真身,与天魔沆瀣一气,从李静昀手下逃脱,到了此界还不思收敛,反与斜月三星‘洞’为敌,坏了我的雪狐,魏十七,你胆子真够大的!” &bp;&bp;&bp;&bp;魏十七念头转得极快,听她并无责备之意,且直呼之名,颇有些不以为然,心中一动,坦然道:“事出有因,静昀真人跨界而来,不由分,便‘欲’取我‘性’命,‘逼’得我仓皇逃窜。非是我与斜月三星‘洞’为敌,实是斜月三星‘洞’先与我为敌。” &bp;&bp;&bp;&bp;兰真人道:“你要把天魔放出来,无垢‘洞’岂肯甘休!李静昀就是这么个脾气,谁都不听,你能逃到此界,也是异数。不过,你有什么资格跟无垢‘洞’叫板的?” &bp;&bp;&bp;&bp;魏十七道:“眼下或许微不足道,假以时日,也未可知。” &bp;&bp;&bp;&bp;兰真人轻笑道:“是啊,这话的不错,假以时日,也未可知——只可惜你了!李静昀业已周知七城妖奴,四‘洞’真人,务必将你生擒了送回斜月三星‘洞’,她既然开到口,又有几个敢置若罔闻,就算胡不归狠天狠地,也怕她杀上极昼城,闹得不可收拾,更何况她的人情,可媳得紧,多少人巴巴地想贴上去……” &bp;&bp;&bp;&bp;魏十七只得报以苦笑,连七城四‘洞’都被惊动了,他面子可真够大的!不过细品兰真人话中的含意,似乎别有所指,他恭恭敬敬道:“事已至此,还请真人。” &bp;&bp;&bp;&bp;“指点你一条明路?呵呵,我可不想跟李静昀撕破脸。嗯,对了,李静昀如此看重你,显然不是因为你从她手下逃脱这么简单,罢,你在下界都做了些什么?” &bp;&bp;&bp;&bp;这是要他‘交’代底细了。魏十七也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静昀真人为何如此不依不饶,不过下界的那些勾当,没什么见不得人,当着兰真人的面,他从头了,借此机会梳理一遍,自己也没发觉特别之处,怎么就变成香饽饽了? &bp;&bp;&bp;&bp;兰真人闭上眼睛,似乎也觉得困扰,李静昀的心思,可不是那么好猜的,墨心遇到魏十七是意外之喜,她到底是擒下他送给李静昀,卖个人情,还是纵他离去,给李静昀添上一份堵呢? &bp;&bp;&bp;&bp;寻思了片刻,兰真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心道,原来她动的是这个念头——如此看来,倒是个好机会! &bp;&bp;&bp;&bp;魏十七偷眼打量她的脸‘色’,试探道:“先前不知雪狐是真人的心爱之物,一时鲁莽,坏了它‘性’命,还望真人恕罪,不知雪狐在哪里出没,在下愿为真人再捕一头,以表愧疚。” &bp;&bp;&bp;&bp;兰真人望了他一眼,淡淡道:“墨心杀了也就杀了,雪狐也不要你赔,你帮我去办一件事。” &bp;&bp;&bp;&bp;魏十七松了口气,道:“但凭真人吩咐,敢不尽力。” &bp;&bp;&bp;&bp;兰真人道:“我也不瞒你,此事颇有凶险,你眼下修为不够,去了也是送死。虽然厉害,终非正途,难成大道,我且问你,你可愿散去真身,重修玄‘门’正法?” &bp;&bp;&bp;&bp;“散去真身,重修正法?” &bp;&bp;&bp;&bp;“不错,此界天地元气合而为一,是为‘灵气’,修炼玄‘门’功法,事半功倍,进展神速。你能修成神兵真身,遁入此界,资质根骨自然是上上之选,得我指点,十年之内,当可踏入‘洞’天,至于‘洞’天之上,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bp;&bp;&bp;&bp;魏十七闻言怦然心动,十年入‘洞’天,这是何等神速,只是念及“资质根骨”,犹如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泼下,他暗暗叹了口气,道:“多谢真人成全,只是神兵真身修来不易,散去太过可惜,恳请真人赐以别法?” 第十节 买块豆腐撞死 魏十七的答复让兰真人大感诧异,她顿了顿,叹息道:“你可知适才错失了怎样的机缘!” 魏十七笑笑,“请真人示下。。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新最快的小说” 兰真人沉‘吟’片刻,存了指点之心,道:“剑修,符修,器修,体修,起步不同,修行各异,最终殊途而同归,只有踏入‘洞’天境,才是我斜月三星‘洞’真传弟子,有资格修炼真仙传下的种种神通,进而勘破阳神、显圣、大象诸境,直至成就真仙。倒也不是说体修就无法成就‘洞’天,只是神兵真身排斥外物,唯有另辟蹊径,将‘肉’身炼成‘洞’天至宝,才可成就‘洞’天,其中的艰险,不足为外人道也。” 魏十七顿时记起天狼郭奎,忍不住道:“‘肉’身炼成至宝,如同北漠天狼的‘一芥‘洞’天’?” 兰真人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见多识广——不错,妖族神通广大,除传承之外,另有本命、天赋之别,北漠天狼的天赋神通是返魂秘术,一芥‘洞’天乃是以‘精’血修成的本命神通,大抵天赋神通源于血脉,无师自通,本命神通来自修炼,各不相同。神兵‘洞’一脉不愿舍弃神兵真身,费尽心机,从天狼手中换来天狼食日功,凭人身修炼妖族功法,也闯出了一条路来,只可惜数千年来,只得寥寥数人,误打误撞成就了‘洞’天,全凭运气,并无心得可言。” 太‘阴’吞海功,天狐地藏功,黑龙蒸海功,天狼食日功,魏十七对妖族功法并不陌生,闻言心中一定,试探着问道:“神兵‘洞’一脉的真人修炼天狼食日功,可曾成就真仙?” “你倒是好高骛远,‘洞’天未成,已觊觎真仙!”兰真人笑了起来,如‘春’‘花’乍放,秋月无痕,“斜月三星‘洞’四‘洞’真人,迄今无有一人成就真仙,走得最远的,要数无垢‘洞’的李静昀,此‘女’惊才‘艳’‘艳’,修成七具分身,稳稳踏入了大象境,堪称无垢‘洞’第一人。” 魏十七心中打了个咯噔,隐隐觉得后怕,被大象境的真人盯上了,他应该受宠若惊,还是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顿了顿,他忍不住问道:“不知真人……” 兰真人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哪还不明白他想问什么,哂笑道:“我不及李静昀,只得显圣境。我且问你,可想明白了?” 魏十七忖度片刻,不改初衷,道:“还请真人指点神兵‘洞’秘法。” “天意,这是天意。”兰真人叹息一声,秀眉微蹙,犹豫了良久方道,“也罢,就如你所愿——你且回杜节山去等候,少则十日,多则半月,自有人来寻你 。嗯,那些照过面的妖奴,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魏十七躬身行礼,道了声“是”。 兰真人抿嘴一笑,伸手指了指,无数细微的碎屑从地下飘出,从虚空浮现,从魏十七掌心星星点点剥落,汇聚到一处,凝成一颗‘鸡’卵大小的宝珠,晃晃悠悠飘到他身前,光华流转,分明就是他在杜节山中捏碎的那颗。 “此珠名为‘照影’——”兰真人的身躯渐渐暗淡下去,声音也变得遥远而低沉,“如影随形,不弃不离,你收好了,他日自有妙用。” 魏十七攫过宝珠,随手纳入袖中,心知此珠如附骨之疽,从此一举一动,俱在兰真人掌控下,无所遁形。他朝兰真人消失之处望了片刻,摇摇头,在水边桃树下盘膝坐定,闭目调息。此界灵气充裕,只可惜他资质太差,一窍不通,谢绝兰真人的提议固然可惜,也是迫不得已,真人纵然慧如炬,法眼无差,青眼有加,却也想不到他骨子里竟是个不利修行的后天浊物。 之前剑丝破开妖域,结成樊笼,他受了点不轻不重的伤,将养个十来日,也就无碍了。待到伤势稍愈,魏十七拿定了主意,起身四顾,辨明方向,一扭腰,再度地行而去。 无多时工夫,杜节山在望,魏十七遁出地面,朝“‘阴’地”大步行去。巡山的人面鸠早望见他的身影,尖声嘶叫,惊动了棲厉、熊七力等一干妖奴,熊‘精’三力率先迎将上来,丑陋的脸上堆满了笑容,魏十七不理不睬,将屠龙刀轻轻一摆,三力凭空消失,转瞬无影无踪,熊七力见状猛地停着步,‘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半张着嘴不知所措。 魏十七步履不停,似慢实快,轻轻巧巧从熊‘精’之间挤过,所过之处,彼辈一一消失,竟似被一张无形的大口吞没,连熊七力都未能幸免。棲厉看在眼中,浑身寒‘毛’根根倒竖,着地一滚,现出人面鸠的原形,振翅高飞,急‘欲’逃窜。 魏十七一步跨出,蹈空而起,闪在棲厉身旁,屠龙刀往他背上轻轻一拍,棲厉如被山岳压顶,一头栽倒在地,口吐鲜血,奄奄一息。杜节山上的人面鸠都是蠢笨不堪的禽兽,以为棲厉被杀,头脑发热,一窝蜂拥上前,扑翅声,嘶叫声,‘乱’成一片。 魏十七周身魂眼震动,不待人面鸠扑落,便全力张开妖域,遮天蔽日,三开三合,将数千妖禽尽数收去,一个不留。棲厉倒在地下,看在眼中,几近绝望,有气无力地说道:“‘洞’天……‘洞’天境……你是……” 魏十七扫了他一眼,道了句:“你也乖乖地进来吧!”妖域一开,将他摄入其中。 然而妖域终非‘洞’天,摄了这许多妖奴,带不走,也无从安置。魏十七立于山崖之上,微微叹息,他知道该怎么办,心念一转,妖域之中风起云涌,天地化作大杀器,将一干妖奴尽数绞杀,无一幸免,残忽落于杜节山前,‘阴’风凄凄,血腥盈野,待到来年‘春’天,草木得了这许多血‘肉’的滋养,漫山遍野,定会开出一树树好‘花’。 解决了棲厉和熊七力,一不做二不休,魏十七马不停蹄赶回铁爪部栖息的山谷,将剩下的‘妇’孺熊‘精’一并收入妖域,绞作齑粉。从此以后,除了斜月三星‘洞’的兰真人,再无一人知道他的来历和下落。 四轮明月高悬于夜空,星辉熠熠,如一双双冷漠的眼睛,默默注视着魏十七。魏十七‘操’刀剁下熊掌熊‘肉’,燃起熊熊篝火,烤熟了尽力吃个饱,对着星月长啸一声,‘胸’中暴戾烟消云散,他哈哈一笑,提起屠龙刀飘然远去,再也没有回来。 第十一节 生而知之 &bp;&bp;&bp;&bp;人面鸠残部从大瀛洲消失,就像海中蒸发掉一滴水,没有人留意,也没有人关心,但铁爪部不同,熊‘精’是有主的,熊七力在妖域中殒命的刹那,远在数千里外的黑风山已然知晓。-79-&bp;其中的原因,要从熊王奎跋麾下一得力的谋士奎舍起。 &bp;&bp;&bp;&bp;奎舍是熊‘精’强暴飞熊后诞下的‘混’血后裔。 &bp;&bp;&bp;&bp;飞熊虽然以“熊”名之,却跟熊族八竿子都打不到,事实上,飞熊是妖卫的一支,身形颀长,文质彬彬,不善近身‘肉’搏,以妖术见长。 &bp;&bp;&bp;&bp;最为令人不堪的是,当年的施暴者是熊王的宠姬奎旋儿,被侮辱与被损害、甚至连姓名都没留下的那个妖卫,最终不堪忍受折磨,嚼舌喷血而亡,其中的内情,无人敢在熊王跟前多嘴。 &bp;&bp;&bp;&bp;奎旋儿秘而不宣,怀胎三年才诞下奎舍,奎跋看了一眼,就知那不是自己的骨‘肉’,他留下幼崽,将其母投入鼎中,煮得稀烂,招呼亲信爱将一同吃下肚去,吃的人并不知道那是熊王的宠姬,赞不绝口。 &bp;&bp;&bp;&bp;奎舍之所以捡了一条命,有赖于他的血脉。 &bp;&bp;&bp;&bp;熊族血脉低劣,冗杂不堪,缺少适合本族修炼的功法,多数籍着本能吞吐日月‘精’华,打熬筋骨,只能干些粗活脏活累活,充当奴仆和炮灰。这几乎是所有妖奴都面临的难题,固然能极度强化‘肉’身,使他们中的佼佼者得以与天妖抗衡,却并没有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妖奴囿于血脉,无法修炼高深的妖术。 &bp;&bp;&bp;&bp;但令人费解的是,熊族每一代总有幸运的熊‘精’脱颖而出,无须传授,自然就能领悟几手粗浅的妖术,在妖奴中亦足以称雄。与最底层的妖卫相比,熊族只欠缺了传承和积淀,若有机会,他们未必不能更进一步,摆脱妖奴的身份,晋升妖卫之属。 &bp;&bp;&bp;&bp;不过谁的后代能够成为幸运者,毫无规律可循,本着广种薄收的心态,奎跋布种可谓勤快,也不甚挑剔对象,但他的十多个子‘女’,都是碌碌无为之辈,无一人能继承熊王之位,反倒是奎旋儿诞下的一个‘混’血,襁褓之中就表现出惊人的天赋。 &bp;&bp;&bp;&bp;奎跋为他取名“舍”,视同己出,抚养长大。 &bp;&bp;&bp;&bp;从外貌看,奎舍活脱脱就是他生父的翻版,颀长,俊朗,文质彬彬,只在眉宇间,有一丝熊‘精’固有的狂暴野‘性’。奎跋察看了无数次,确信在奎舍体内,飞熊的血脉与熊族的血脉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难分彼此,某种意义上,奎舍并不是普通的‘混’血,他是大瀛洲甚至七曜界从未有过的妖物,全新的纯血,若他的血脉能够流传下去,散播开去,七曜之下,从此又多了一族。 &bp;&bp;&bp;&bp;血脉的融合毫无道理可言,如果时光倒流,奎跋的宠姬再强暴飞熊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诞下的后代也不能这么巧,成就第二个奎舍。 &bp;&bp;&bp;&bp;不过现在这些还为时过早,奎跋把这些念头深深埋在心底,竭尽所能栽培奎舍,奎舍也没有辜负他,熊族流传下的那些粗浅妖术,一学就会,一会就‘精’,会而‘精’之余,还能举一反三,琢磨出种种变化来。 &bp;&bp;&bp;&bp;,不外如是。在奎跋看来,奎舍在妖术上的造诣已不逊‘色’于下层的妖卫,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为此他不惜四处奔走,或乞讨,或威‘逼’,或‘交’易,从妖奴手中‘弄’到了不少妖术,供奎舍研习。可惜这些妖术都不堪大用,只能借鉴一二,还不足以让奎舍突破瓶颈,更上层楼。 &bp;&bp;&bp;&bp;奎舍走到了熊‘精’未曾踏足的高度,奎跋不能为他提供更多的机会了。妖奴中最强的那七个人,无一擅长妖术,他们都是把“炼魂神兵”修炼到极致的强者,在极昼、大明、泗水、河丘、荒北、武漠、千都七城,也找不到幸存下来的天妖或妖卫,他们都被有权势的大人物收入‘私’囊,秘不示人,在那里,奎跋的面子一点都不好使。 &bp;&bp;&bp;&bp;他只好把脑筋动到了人面鸠身上。 &bp;&bp;&bp;&bp;大战之后,人面鸠死伤惨重,能打的都死绝了,剩下尽是些不上台面的蠢鸟,简直就是砧板上的‘肉’,谁都可以咬上一口。但凄厉毕竟是妖卫中弃暗投明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在胡不归表明态度之前,吃香太难看无异于试探他的底线,这么做是会掉脑袋的。 &bp;&bp;&bp;&bp;胡塌不归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bp;&bp;&bp;&bp;人面鸠备受妖奴排挤,最终迁徙到杜节山落脚,这是奎跋殚思竭虑,合纵连横,运筹帷幄的结果。事成之后,他原本想把熊七力换成自己信得过的心腹,谋夺人面鸠王族传承的功法,又怕引起凄厉的疑心,反坏了大事。把熊七力放在杜节山旁‘迷’‘惑’凄厉,稳住他,等待机会,徐徐图之,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bp;&bp;&bp;&bp;只是还没等他下定决心,祭神台上熊七力的本命木牌就无风自燃,烧得像焦炭一般,辨不出模样。 &bp;&bp;&bp;&bp;奎跋独占黑风山,黑风山外,他还分封了大二十七部,在众人看来,熊七力的铁爪部是最偏最弱最不受待见的一部,但就连熊七力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在祭神台留下一块本命木牌,而比他强得多的族长却没这个资格,为什么他的供品寒碜得可怜,奎跋从来不当回事,为什么他很少去黑风山觐见,熊王手下的亲信却经常到铁爪部来巡视…… &bp;&bp;&bp;&bp;熊七力死了。 &bp;&bp;&bp;&bp;奎跋沉‘吟’良久,将奎鼐和奎舍招至祭神台,指给他们看熊七力的本命木牌。 &bp;&bp;&bp;&bp;奎鼐是奎跋的心腹,爱将,悍将,天生神力,又粗通妖术,如无意外,他将接替奎跋,成为黑风山下一任熊王,奎舍的天赋,奎跋的打算,他都了如指掌,并且乐见其成。奎舍并没有对他的地位造成威胁,酷似飞熊的长相就决定了奎舍最多只能止步于客卿,与大多数熊‘精’的态度相反,奎鼐对奎舍青眼有加,刻意‘交’好,某种意义上,奎舍会是他登上王位后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bp;&bp;&bp;&bp;熊七力已死,凶手极有可能是杜节山的人面鸠,奎跋命奎鼐和奎舍去一趟,看能不能从凄厉那边捞到什么好处。至于是什么好处,二人心知肚明,勿用破。 &bp;&bp;&bp;&bp;这是个好机会。 第十二节 王八羔子杀千刀 &bp;&bp;&bp;&bp;奎鼐和奎舍驾妖风飞行,虽然只能离地丈许,比起两条‘腿’或四条‘腿’跋山涉水,不知快捷了多少。&bp;。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新最快的 &bp;&bp;&bp;&bp;从黑风山到铁爪部,迢迢数千里,二人不眠不息,全力赶路,只行了一日一夜,便抵达了死气沉沉的山谷。 &bp;&bp;&bp;&bp;凶手很嚣张,并没有掩饰什么,满地的鲜血还没有褪‘色’,骨‘肉’还没有腐烂,铁爪部的熊‘精’是被千刀万剐杀死的,一瞬间,鲜活的生命屠作血‘肉’,没有怜悯,也没有痛苦。 &bp;&bp;&bp;&bp;‘激’愤,恻隐,疑‘惑’,忌惮,奎鼐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喃喃道:“他***,,到底是谁,真够狠的……”他曾跟随奎跋转战大瀛洲,与天妖为敌,亦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狠角‘色’,屠戮‘妇’孺滥杀无辜之类的勾当,也曾干过数回,不过杀人杀得如此彻底,死了还要分尸,这样残忍的手段倒真不多见。 &bp;&bp;&bp;&bp;奎舍默默无语,绕着死寂的山谷走了一圈又一圈,眉头微微一挑,道:“尸骨粉碎,连魂魄都一并剿灭,但数目不对,铁爪部并未全军覆灭。凶手八成是动用了什么凶残的法宝,他不是在试探法宝的威力,就是无法彻底掌控,收不住手,否则的话没必要将‘妇’孺也分尸。” &bp;&bp;&bp;&bp;“呃,有道理,你觉得是前者还是后者?” &bp;&bp;&bp;&bp;奎舍望着满地血‘肉’,面‘露’不忍之‘色’,道:“恐怕是以后者的可能居多。” &bp;&bp;&bp;&bp;奎鼐‘摸’着下颌道:“法宝的话,会不会是斜月三星‘洞’……” &bp;&bp;&bp;&bp;“不会!”奎舍急忙打断他,“斜月三星‘洞’的真人是妖奴的盟友,断不会如此残忍。&bp;” &bp;&bp;&bp;&bp;奎鼐哼了一声,知道奎舍阻止他下去的用意,岔开话题道:“那么还去不去杜节山了?” &bp;&bp;&bp;&bp;奎舍低头寻思片刻,道:“你且回黑风山去……” &bp;&bp;&bp;&bp;“如此有趣的事,怎可丢下我——想都不要想!”奎鼐断然回绝了他。 &bp;&bp;&bp;&bp;“那就一同去吧,但愿杜节山没出事。”奎舍颇有些担忧,事态诡异,凶手潜伏于黑暗中,他心中也没底。 &bp;&bp;&bp;&bp;奎鼐啐了一声,恶狠狠道:“要是被我知道是那些扁‘毛’畜生动的手脚,非‘抽’他娘的筋,剥他娘的皮不可!”他也只是泄愤而已,人面鸠若有如此手段,何至于一路迁徙,逃到这种野猫不拉屎的鬼地方来,不过既然奎舍不肯退却,就陪他冒一次险,,熊族能不能彻底翻身,就看这一回了! &bp;&bp;&bp;&bp;二人口中的轻松,行动却极为心,彼此拉开数丈距离,在山林中谨慎穿行,不再驾妖风飞遁,一路寻觅,先找到了熊七力与凄拓厮杀的山头,人面鸠的尸骸散落一地,凌‘乱’的足迹往杜节山而去,瞧这阵势,似乎是铁爪部占了上风,无一伤亡。 &bp;&bp;&bp;&bp;奎舍蹲在地下辨认了半天,道:“熊七力击溃人面鸠在先,山谷灭族惨祸在后,不过以铁爪部的实力,怎么可能大获全胜……啊,这是……这是……”他双眉紧锁,怔怔盯着一双陌生的脚印,心底腾起刻骨寒意。 &bp;&bp;&bp;&bp;奎鼐用力嗅了嗅,蛮有把握地道:“这是天妖的气息,而且不是普通的天妖,似乎是条长虫……嘿嘿,熊七力那老家伙居然跟天妖搅在了一起,胆子可不哇!” &bp;&bp;&bp;&bp;奎舍低声道:“天妖的话,倒也得通……”他仰头望着杜节山,猜测莫非有漏之鱼,侥幸逃脱了‘性’命,养好了伤,不忿人面鸠背叛天妖,挟持铁爪部熊‘精’为前驱,事后又将他们一并灭口。不过这样的推测很是牵强,他自己都觉得不通。 &bp;&bp;&bp;&bp;奎鼐伸长了脖颈,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嗅到了什么,停了片刻,又深深吸了一口,脸上徒然变‘色’,道:“有血腥味,是从杜节山那边传来的。” &bp;&bp;&bp;&bp;“还过去吗?”这一回,是奎舍犹豫了。 &bp;&bp;&bp;&bp;奎鼐大大咧咧道:“都到了这里,难道半途而废?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凶神恶煞,胆敢在老子的地盘撒野!”他用双掌捶打着‘胸’脯,现出熊‘精’/原形,四肢着地,一路嗅,一路顺着足迹朝杜节山奔去。 &bp;&bp;&bp;&bp;奎舍泼开双‘腿’紧随其后,遥遥望去,一人一熊穿山越岭,审慎而义无反顾地接近杜节山。 &bp;&bp;&bp;&bp;血腥味越来越浓,杜节山仿佛变成了地狱,无声地狞笑着,奎鼐忽然停着步,一片暗红的山崖映入眼帘,无数深深浅浅、明暗‘交’错的红,散落的羽‘毛’下是一座尸山,一片血海,熊‘精’与人面鸠的血‘肉’‘混’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bp;&bp;&bp;&bp;杜节山下,九重葛遮掩的‘洞’口旁,一个高大的男子拄刀而立,静静注视着二人,天妖的气息若隐若现,清晰可辨。奎舍骇然发觉,那人竟是人妖‘混’血,半妖之身。 &bp;&bp;&bp;&bp;奎鼐人立而起,皱着眉头看了半晌,忽然觉得心虚,强自镇定道:“是那把刀的话,我不信!” &bp;&bp;&bp;&bp;这两句话得没头没脑,奎舍却明白他的意思,刀身弥漫的凶杀之气令他心惊‘肉’跳,但他却分明感觉到,那只是一柄饱饮鲜血的凶器,并非灵气驱使的法宝,屠戮熊‘精’和人面鸠的,绝非此物。 &bp;&bp;&bp;&bp;奎舍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逃吧。”他的声音沙哑而异样。 &bp;&bp;&bp;&bp;奎鼐双掌用力拍打着‘胸’膛,沉声道:“来不及了!”嗡,嗡,嗡,嗡……随着熊掌起落,强悍的躯体亮起三团光点,足足有拳头大,散布在‘胸’口、右肩和左腰,黑烟涌动,凝成张牙舞爪的‘精’魂,魂魄之力在体内鼓‘荡’,奎鼐仰天长啸,一脸的残暴狰狞。 &bp;&bp;&bp;&bp;熊王奎跋重视他并非无由,奎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业已晋升妖帅,‘蒙’极昼城城主胡不归首肯,赐下神兵秘术,修成三品真身。 &bp;&bp;&bp;&bp;但不知怎地,他还是觉得不踏实,心中没有半点把握。 &bp;&bp;&bp;&bp;杜节山位于大瀛洲偏僻之地,除了熊族铁爪部和避难的人面鸠外,罕有妖奴出没,魏十七没想到熊族的探子竟来得如此之快,只过了两日,就寻到了杜节山前。 &bp;&bp;&bp;&bp;那两个探子比熊七力强多了,只怕连凄厉都不遑多让,不过这种程度的对手还不在魏十七眼里,既然送上‘门’来,那就一并杀掉吧。魏十七一步跨出,瞬息闪至奎鼐身后,随手一刀砍下,魂眼明灭,青光闪烁,竟让他生出挡无可挡,避无可避之心。 &bp;&bp;&bp;&bp;那凶徒竟然亦修成了炼魂真身!奎鼐绝望地大吼一声,不顾刀锋及身,张开双臂狠狠抱去,竟‘欲’缠住对手,舍命助奎舍逃生。 第十三节 灵渠真人 几乎在奎鼐遇袭的同时,奎舍箭一般蹿了出去,身形幻化出一溜虚影,竟夺路而逃,貌似慌不择路,却直奔九重葛遮掩下的‘洞’‘穴’而去。(。 魏十七眼梢瞥见他的去向,心中一顿,他这一刀势大力沉,固然能将姚鼐的脑袋砍落在地,但以奎舍的去势,堪堪将突入‘阴’地,撞见汲取‘阴’气修炼鬼道的秦贞。他不愿置秦贞于险地,将腰一扭,连人带刀凭空消失,施展地行术,抢在奎舍之前冲入‘洞’内。 杀意骤然消失,奎鼐双臂抱了空,心念急转,顺势向前扑去,不顾荆棘山岩,团身滚落崖头,仗着皮糙‘肉’厚,逃之夭夭。才钻了几条山沟,忽然眼前一‘花’,劈面撞见一个道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容貌,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浑身如被山岳镇压,连手指都不得稍动。 奎舍一头撞向九重葛,‘洞’口近在眼前,百忙之中,他将双足一蹬,身躯骤然拔高数尺,堪堪避开‘洞’‘穴’,双‘腿’屈起贴于‘胸’前,开声吐气,狠狠踏在山崖上,骨骼一阵噼啪‘乱’响,借力弹起,后背“刷”地挣出一双翅膀,轻轻扇了数扇,已飞入云霄。 魏十七闪出‘洞’口,听着山崖下树折石滚,动静渐远,眯起眼睛望向高空,心知已失了先机。那修成神兵真身的熊‘精’也就罢了,蠢物一个,‘插’翅高飞的妖物倒令人意外,电光火石的一瞬,便察觉到‘洞’内有鬼物修炼,赌他不得不救,心思之快,行动之决断,的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熊‘精’滚落山崖,不知施展了什么手段,声息全无,寻起来颇费手脚,秦贞行功正到要紧关头,弃下她终是不妥,至于那‘插’翅妖物,以为飞得高就没事了吗?魏十七微微哂笑,右手手背绷起数根青筋,魂眼明灭,正待施展“乾坤一掷”的手段,将对方打落凡尘,却见空中忽然多了一道身影,朝他挥了挥手,示意莫要动手。 奎舍飞在云端,头下脚上,心中发虚,后怕不已。那凶徒委实了不得,修成了神兵真身,手持凶刀进退如电,短短数息,他与奎鼐便先后堕入鬼‘门’关,若不是‘洞’中鬼物对那凶徒至关要紧,灵机一动赌对了这把,杜节山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奎舍见他深深望了自己一眼,转身钻入‘洞’去,心中一急,大为踌躇,那凶徒‘精’擅地行术,莫不是明为进‘洞’,实则去追奎鼐,又或是引动自己这么想,骗他飞低了暴起伤人?不可不防,不可不防! 心中有了执念,念头就不够通达,奎舍反而进退失据,失去了之前的沉着果敢,额头冷汗涔涔,不知如何是好。 一声轻微的叹息在耳畔响起,一人温言道:“机巧终是小道。”声音不‘激’昂,不低沉,只是在叙述一个平淡无奇的道理。 奎舍大惊失‘色’,猛一回头,用力过猛,以至于脖颈咯咯作响,几‘欲’折断。 他看见一个中年道人,面容清隽,双眸深远,颌下略有胡须,道袍洗得发白,纤尘不染。他就这么站在虚空中,上下打量着自己,似乎颇为赏识。 大瀛洲是妖族的天地,但是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道人是另类的存在 。他们来自斜月三星‘洞’,他们是呼风唤雨倒海翻江神通广大的真人! 奎舍有些手忙脚‘乱’,还没来得及见礼,那道人不由分说,抖开衣袖轻轻一摄,将他收入袖中,一步跨出,已现身于‘阴’气森森的‘洞’内。 魏十七拱手道:“小子见过真人,不知真人如何称呼?” 那道人点点头,道:“贫道道号灵渠,来自神兵‘洞’,受广济‘洞’兰师妹所托,到此见你一面。” “原来是灵渠真人,小子有失远迎,还望真人恕罪!”二人近在咫尺,魏十七察觉到某种熟悉的气息,心下不由生出亲近之感,他心中转过一个念头,神兵‘洞’一脉,蹈空而立,举重若轻,十有八/九是成就了五方破晓真身。 灵渠真人摆手道:“适才那两个妖物从黑风山而来,乃是熊王奎跋的手下,取其‘性’命未免可惜,贫道‘洞’中正好缺少妖奴使唤,已将此二人收了。” “小子不得暂离此‘洞’,多谢真人援手。” 灵渠真人道:“无妨。听师妹说,你得罪了无垢‘洞’的静昀真人,从下界逃往此地避祸,可有此事?” 魏十七苦笑着解释了几句,灵渠真人道:“能从静昀真人手下逃生,亦足以自傲了,兰师妹眼光无差,贫道尚欠她一个人情,便还在你身上吧。” 魏十七只觉怀中照影珠一阵炽热,似乎有所感应,兰真人的手脚却是瞒不过灵渠真人,他微微一笑,道:“师妹有何打算,贫道也不过问,你虽是飞升修士,终非斜月三星‘洞’一脉,道法不得轻传,不过你既然修成了破晓真身,也算与贫道有缘,这样吧,贫道传你一篇功法,你自去参悟,能修炼到何等程度,就看你的机缘了。” 说罢,他伸手在魏十七额头轻轻一拍,刹那间,无数文字印入脑海,宛若打小背熟的文章,清晰如刻。 魏十七一看便知,这是与黑龙蒸海功、天狐地藏功齐名的天狼食日功。 灵渠真人又看了他几眼,魏十七周身五处魂眼逐一跳动,‘精’魂一一现形,他叹息道:“你在下界得了传承,修成炼魂神兵,五方真身,实属难得,按说当拜入我神兵‘洞’一脉,只是你在下界胆大妄为,可惜了,静昀真人既然开口,也只能如此了。” 顿了顿,他又道:“为了你,兰师妹是担了干系的……” 话说得隐晦,魏十七了然于‘胸’,道:“兰真人与灵渠真人的提携之恩,小子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灵渠真人轻笑道:“贫道只是还师妹一个人情,从此与你再无瓜葛,你也无须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魏十七躬身行礼,再抬起身时,灵渠真人消失无踪,怀中的照影珠亦散去了炽热,显然远在斜月三星‘洞’的兰真人已不再留意他。 他低头寻思了片刻,暗暗冷笑,兰真人是担了干系的,此话不假,但她这么做绝非出于爱才,灵渠真人温文尔雅,淳朴良善,他若不是虚伪到了极致,便是不谙世事,受人‘蒙’蔽。 魏十七回过头,将目光投向打坐修炼、不闻不问的秦贞,脸上闪过一丝久违的柔情。 第十四节 入宝山而空回 黑风山的那两个探子来得如此之快,其中必有蹊跷,杜节山不宜久留,魏十七待秦贞稍稍汲取阴气,巩固了魂魄,便携通窍石离去,留下两桩灭门惨祸,没头谜案,令后来的好事之徒不得其解。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 他并不打算走远,大瀛洲强手如林,七城城主,斜月三星洞真人,一个个都不是好相与,撞上孱弱的铁爪部和人面鸠是他的运气,杜节山附近贫乏偏僻,对魏十七来说,贫乏偏僻之地就意味着安全。 魏十七沿着杜节山下的寒泉溯流而上,大致摸清了寒泉的流向,见水中有成群的冰纹鱼出没,顺手捞取了十来条,一路地行折向东南,来到当日兰真人现身的桃花溪旁。桃花向阳生,群山之间风和日丽,暖意袭人,不利秦贞汲取阴气,不过他另有打算。 魏十七沿着溪水北上,一路折取柔韧的枝条,胡乱编了个篮筐,左高右低,七歪八扭,粗陋得紧,连自己不大满意,不过初次尝试手艺,不散架就好,美观大方就留待异日吧。 渐行渐远,桃林稀疏,山石嶙峋而出,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崖横亘于眼前,遮住了日头,投下大片浓厚的阴影。魏十七在避风处寻了个容身的洞**,放下通窍石,又取出冰纹鱼,尽数丢于篮筐中,随手拣了一条,拎着尾巴细细打量。 秦贞从通窍石中现出身来,神情倦怠,若隐若现,她强打起精神,微笑着问道:“师兄,你在?” “在地下寒泉中栖身繁衍的冰纹鱼,听说雪狐颇嗜此物。” 冰纹鱼长不过半尺,银光闪闪,触手如冰,鱼鳞一层覆一层,整整齐齐,酷似冰晶。魏十七将双指一捋,剥下鱼肉,止剩晶莹剔透的一副鱼骨。秦贞“咦”了一声,身为鬼物,她对阴气极其敏感,冰纹鱼骨之中,似乎正有她急需的阴气。 “果然如此!”魏十七嘀咕了一句,丹田之中妖丹鼓荡,催出一缕纤细的丹火,张口喷在鱼骨之上。 秦贞下意识退后数步,对至阳至热的丹火颇为忌惮。 魏十七将丹火约束于一处,对数尺外的秦贞毫无影响,冰纹鱼骨顷刻间化为灰烬,剩下数颗浑浊细小的阴珠,寒意森森,将丹火推在一边。秦贞眼中流露出欢喜和渴求,魏十七收了丹火,将阴珠递给她,道:“虽然不及冥珠,比起直接汲取寒泉中的阴气,要强多了。” 秦贞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阴珠,丝丝缕缕的阴气渗入体内,精神顿为之一震,她眼波流转,低笑道:“如此就有劳师兄了。” 魏十七拈起一片鱼肉,撕去皮鳞,丢入口中稍加咀嚼,吞下肚去,心中有些遗憾,可惜没有酱油和芥末,这是上好的刺身,味道远胜记忆中的三文鱼金枪鱼北极贝。 他将篮筐中的冰纹鱼逐条去肉存骨,催动丹火将阴气逼于一处,凝成阴珠,剩下的鱼肉也不浪费,尽数生食,大饱口福。 秦贞汲取阴珠中蕴藏的精纯阴气,潜心修炼鬼道,魏十七左右无事,出洞兜了一圈,四下里冷冷清清,竟是个花开花落无人知的好去处,他心中甚是欢喜,桃花,直到三日隐没,四月当空,星辰闪烁于天幕,如无数冷酷的眼睛。 泠泠清辉洒在桃林与溪流上,犹如蒙了一层薄纱,魏十七靠在洞口,闭目冥思,天狼食日功在脑中缓缓流过,种种功法神通,尽在眼前。入宝山而空回,这是魏十七最大的遗憾,如同天狐地藏功一样,天狼食日功所载功法,不是依赖于天狼血脉,就是与神兵真身相冲,他大都无从修炼,只能望而兴叹。 修行是上苍的恩赐,先天之体万中无一,他本是后天浊物,资质平平,幸赖阮静传下天狐地藏功,将藏雪剑炼成本命飞剑,才得以施展种种本命神通,跻身剑修之列,之后又得大机缘,祭炼五色神光镰和山河元气锁,修为突飞猛进,究其根本,无一不是因袭天狐地藏功,先将其炼为本命物,再以妖元驱使。 及至身开魂眼,将肉身炼作“炼魂神兵”,他才骇然发觉,有所得必有所失,神兵真身排斥外物,纵有飞剑法宝,也无法驱使一二,只能用来笨笨地砍人砸人,他在下界吃尽苦头才习得的种种手段,尚可一用的,只剩下几手摄魂搜魂安魂的粗浅法术,以及自个儿胡乱拼凑摸索出的一些符箓神通。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兰真人提点过他,神兵洞一脉成就洞天的关键,在于借鉴天狼食日功,将肉身炼为洞天至宝,神兵真身排斥外物,却不会排斥自身,这绝境逢生的天才想法,不知是哪一个高人琢磨出来的,魏十七佩服不已。 他从天狼食日功中寻得“一芥洞天”修炼之法,悉心参悟了三天三夜,轻轻叹了口气,有所得于胸。 “一芥洞天”无关乎天狼血脉,但凡妖族,不论有无传承的功法,汲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周身窍**全开,将肉身淬炼到极致,便可成就法体,进而修炼“一芥洞天”。依天狼食日功所载,此术传自上古真仙,大体以“琉璃”法体最佳,“金刚”法体次之,“铁檀”“玉晶”法体又次之,前后共分三层,第一层锤炼皮肉筋骨脏腑,至浑然一体,第二层引天地灵气入体,铭刻符文,第三层将肉身炼为洞天法宝,自成天地。 魏十七回想起天狼郭奎施展“一芥洞天”的情形,与天狼食日功相对照,推测他并未将此术修炼至大成,最多在肉身某处开一隐秘空间,与储物袋储物镯相仿,远没有到“自成天地”的境地。 未能“自成天地”,就不是“洞天”,不成“洞天”,又何以成就洞天境?魏十七睁开眼,觉得任重而道远。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不去多想最后一步,只把注意力集中于“一芥洞天”的第一层,要将皮肉筋骨脏腑锤炼至浑然一体,别无他法,须觅一灵气充裕的小界,内外交攻,如铁锤锻打,历千万次,直至百炼成钢。 魏十七只能报以苦笑,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背撞树的旧营生,又要重新拾起了。只是,他到哪里去寻灵气充裕的小界?(..) 第十五节 独眼巨人 灵渠真人收去奎鼐和奎舍,未伤其性命,祭神台上本命木牌不破,黑风山熊王并不知晓,没有再派人前来查.忽忽数月过去,秦贞终于熬过了难关,魂魄坚固,已能行走在月光之下,身后亦有了一道淡淡的影子。 魏十七吃了一肚子的冰纹鱼,将天狐地藏功和天狼食日功在脑海里翻了百十遍,过足了干瘾,修为却没有丝毫长进。见秦贞已无大碍,他的心思活泛起来,打算暂离此地,去寻一头大妖,吃了补补元气,感受一下兰真人盛赞的天地灵气。 人面鸠熊精之流的货色,吃再多也没用,魏十七的胃口很挑剔,他估摸着这一趟捕猎耗日持久,留下秦贞一人在此难保有失,决定携她同行,这正合秦贞的心意。临走之前,魏十七捕了一大堆冰纹鱼,尽数提取阴珠,收于赤玉匣中,藏在腹内。 当日在下界修炼“炼魂神兵”,他命赤星功德殿搜罗了不少赤玉匣,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用来收纳精魂,存放精血,吞入腹中与肠胃相安无事,也不虞丢失。此番偷渡上界,穿过时光洪流,随身物事大多毁坏,腹中的赤玉匣倒无一有失,也是意外之喜。 魏十七装了满满两匣子阴珠,估摸着足够秦贞用上很久,这才放过剩下的冰纹鱼。 但屠龙刀实在太过狼犺,又是洞天至宝的残片所铸,寻常剑囊储物袋根本无法收纳,魏十七只得剥下树皮,搓成坚韧的绳索,七缠八绕绑在背后,刀柄斜斜探出头顶,伸长了手臂都够不着,甚是不便。 不便就不便吧,总比拎在手里轻松,魏十七仗着人高腿长,在山崖间奔跑跳跃了一阵,习惯了也不甚碍事,他哈哈一笑,纵身一跃,消失在莽莽群山之中。 一路东行,奔走不休,越过高山大河,饥餐渴饮,大瀛洲的雄伟与壮阔,荒凉与寂寥,这一日来到茫茫海边,潮来潮往,惊涛拍岸,才发觉了些许妖族出没的迹象。 他具硕大的鱼骨横卧于沙滩上,从头到尾足足有三五十丈,苍白如玉,遍布齿痕,皮肉被啃得精光,下颌不翼而飞,上颌残留的尖牙被拔去大半,剩下残缺不全,似乎被人挑挑拣拣剩下来,眼。 魏十七伸出手去抚摸着粗壮的鱼骨,握拳捶打一记,鱼骨嗡嗡作响,颇具韧性,显然是上好的材料,不过他缺少储物袋之类的容器,只能望而兴叹。 腥臭的海风呼啸而过,隐隐传来咆哮声,呼喝声,魏十七精神一振,循声而去,攀上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崖,极目眺望,只见十来个独眼巨人精赤着上身,高逾三丈,膀大腰圆,胯间缠一块鱼皮,奋力拉动一根绳索,如拉纤一般踯躅而退。海中巨浪滔天,一条大鱼被铁钩勾住上颌,青鳞似铁甲,满口利齿白牙,摇头摆尾拼命挣扎,却挡不住独眼巨人的蛮力,被一分分拖上岸去。 一为性命,一为口中食,双方较劲,你来我往拉锯了数合,独眼巨人发一声喊,齐齐用力,绳索绷得笔直,吱吱作响,将大鱼拽上岸来。那大鱼离了海,一身巨力只剩小半,垂死挣扎,跳起数丈高,又重重摔落,为首的独眼巨人松开绳索,大步上前,举起拳头狠狠砸在大鱼的脑袋上,一拳,两拳,三拳,拳拳着肉,大鱼皮开肉绽,眼珠凸出,无移时工夫便奄奄一息,只能甩甩尾巴,掀掀腹鳍以示挣扎。 独眼巨人围将上来,各踞一边,扒去鱼鳞,撕开鱼皮,露出雪白的鱼肉,一个个张开大嘴,狼吞虎咽大吃起来,咬得鱼骨咯吱咯吱响。才吃了数口,为首的独眼巨人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跳将起来,望着翻滚的海面嗬嗬大吼,鼻翼频频掀动,脸色愈来愈凝重。 海水骤然平息,紧接着像煮沸了锅,汩汩泛起白沫,刷地分在两边,露出犬牙交错的海床,一相貌凶戾的老者拄杖上前,上半身化作人形,头顶长着三个肉瘤,下半身为鱼尾,青鳞密密覆体。他望见沙滩上垂死的大鱼,勃然大怒,将拐杖高高举起,一线乌云从遥远的天际滚滚而至,疾如奔马,刹那间天昏地暗,“哗啦”一声巨响,漆黑的劫雷从天而降,正中一独眼巨人。 这一道雷好生厉害,从颅顶钻入,在独眼巨人体内肆虐,如此庞然大物,竟被劫雷生生撕碎,肢体躯干四分五裂,脏腑尽数化作焦炭。 为首的独眼巨人毫无怯意,大步冲上前,伸长了头颈,将独眼一瞪,射出一道黄光,那三瘤老者急忙伸出拐杖,画了半个符文,不想未竟全功,即被黄光罩住,行动变得无比迟缓,犹如深陷流沙中不得脱身。 余下的独眼巨人见大敌被制,赤手空拳上前助阵,为首的独眼巨人怒吼了几声,他们又潮水般退下,左右回,冲到山崖旁,掀起一块块巨大的礁石,高高举过头顶,泼开双腿冲到海边,朝那三瘤老者狠狠砸去。 礁石重逾千斤,边缘锋利如刀,疾飞而去,砸入黄光内骤然变静止,一分一毫挪向三瘤老者,慢如龟爬。独眼巨人往返数次,不知疲倦,数十块巨大的礁石悬在黄光内,摇摇欲坠,为首的独眼巨人眨了眨眼,黄光消失,礁石从四面八方狠狠砸下,砸得那老者拐杖断折,头破血流,头顶的三个肉瘤也破了两个,狼狈不堪。 海水再度合拢,将那三瘤老者淹没,他见势不可违,只得借水遁退回深海。这一番交手,虽然打杀了一个独眼巨人,稍泄心中怒气,终究慢了一步,没能救回儿孙,还被砸伤了肉瘤,算起来吃亏不小。 独眼巨人见那三瘤老者败退,丢下礁石,三三两两上前去,呼呼喝喝,甚是开心。为首的独眼巨人咆哮了几声,众人操起绳索,拖着大鱼的尸身,朝远处的山林行去,留下一条长长的沙痕。 死去的同伴,他们弃而不顾。 魏十七躲在山崖后,屏息敛气,不敢惊动争斗的双方,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海上明月生,潮声如泣如诉,这才小心翼翼上前去查/p>(..) 第十六节 此中有真意 月光下的海岸静谧如画,沙砾明晃晃一片,云彩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如晃动的水纹,时刻改变着形状十七保持着足够的清醒和谨慎,他翻身跳下悬崖,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一条独眼巨人的右腿,大腿居中断裂,焦黑一片,脚踝以下不翼而飞,只有膝盖和小腿大致完好。 独眼巨人的皮肤粗砺如石,覆盖着扎手的刚毛,断肢处被劫雷炸得模糊一片,骨肉分布。魏十七擎出屠龙大刀,拎在手中,大腿径直切下,刀锋遇到阻力,一团团灵气涌出,化作锐金乙木癸水离火艮土五行元气,相生相克,忽聚忽散,数息后溃散而灭。魏十七记起广济洞兰真人曾言,“此界天地元气合而为一,是为‘灵气’,修炼玄门功法,事半功倍。”曜界大瀛洲修炼的根本在于天地灵气,这一点与下界既类似,又有不同。 魏十七一刀削去腿上焦黑的皮肉,又一刀削落,批下薄薄的一片,拎起冲着月光一照,血肉筋骨清清楚楚,像观片灯下的x光片,呈现出某种诡异的美感。 半是天生,半由修炼,独眼巨人的肉质致密坚实,纹理清晰,蕴含着力量,充满了诱惑,那薄薄一片生肉仿佛在说,“来,来吧,来吃我吧!”魏十七眯起眼睛,瞳仁泛起一丝丝血红,饥饿,贪婪,暴戾,渴求,席卷而至,吞噬了他的身心,他张开嘴,下意识将那片血肉送到齿边,又强行停下,鼻翼频频颤动,血腥味如同甘醴,强烈刺激着他的食欲。 对血肉如此渴求,像失控的野马,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当年在流石峰石梁岩,他把自己逼到极限,冲破五色神光,斩杀鲁平,之后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他会再度迷失,重新回到老路上吗? 魏十七并没有犹豫太久,他把独眼巨人的血肉连皮带骨塞进嘴里,细细嚼烂了吞下肚去。生肉并不好吃,寡淡无味,韧如牛皮,吞到腹中像一团火,烧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团精纯无比的天地灵气,左冲右突,骤然散开,化作无数纤细的水流,无孔不入,钻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魏十七深吸口气,久久没有吐出,那一薄片血肉中蕴含的天地灵气并不多,但这是他与此界灵气第一次亲密接触,从未有过的全新体验,如饮醇醪,醺醺然,飘飘然,近乎于第一次吸毒。身体是如此敏感,能够分辨出最细微的刺激,不同于下界的天地元气,七曜界的灵气五行俱全,合而为一,仿佛一个生生不灭的小世界,洗涤着脏腑筋络骨骼皮肉,将留存的杂质一一淬去,留下纯粹通透,琉璃般的肉身。 魏十七望着苍穹中那四轮明月,心中充满了感触,却说不出口。“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还有比这两句诗,十个字,更能道出他心声的吗? 他着了魔一般,举刀又削下一片,迫不及待塞进口中,然后又一片,再一片,还一片,接二连三,越来越快,越来越贪婪。双眸尽赤,心神却毫不动摇,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想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灵气在体内迅速积聚,龙泽巴蛇的血脉亦从沉睡中苏醒,从后背腾起一道清晰的虚影,妖丹鼓荡,源源不断汲取妖气,转化妖元,为溪,为河,为川,为湖,为海。魏十七浑身充斥着挥霍不尽的力量,即便是天妖的血肉,也没有如此神奇的功效,难道独眼巨人竟是超越黑龙妖凤的存在?这显然不可能。 魏十七举起拳头,五指握紧,心念微动,蓦地张开妖域。一座灰蒙蒙的城市凭空浮现,屏蔽了七曜界的天,七曜界的地,于虚空中开辟出一方小天地,钢筋混凝土的森林,彻夜不眠的喧哗都市,平整坚硬的柏油马路,行色匆匆的男女,地铁,高架,车辆,商场,影院,宾馆,饭店,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七情六欲,每一处细节都真实得恰到好处,连他自己都破绽。 六翅水蛇,螭龙,古修士,重明鸟,穿山甲,魂眼中依然是那五道精魂,魂魄之力并没有什么长进,唯一改变的是体内的妖元,脱胎换骨,质的改变。 魏十七漫步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鼻子有些发酸,心中若有所悟。追根溯源,这是天地灵气的力量,正是拜灵气所赐,七曜界的力量上限才不局限于洞天境,而能更进数步,由洞天至阳神,由阳神至显圣,由显圣至大象,由大象至真仙。 他记起逃入下界,逃出通天阵的那些天妖,天狼魏云牙惊才艳艳,开创云牙宗体修一脉,传下啸月功,最终陨落在吾紫阳的剑域中,妖凤穆胧修炼七卷无字天书,试图修成三十二如来金身,只落得天魔附体的下场,黑龙关敖藏身黑龙潭数万载,休养生息,到头来逃不过屠龙刀一割,他们强固然强,但还不够强,行事失之畏缩,毫无天妖纵横天下,舍我其谁的豪气,比起妖奴傅谛方都颇有不如,其中的缘由着实令人思量。若他们的实力当真如此不堪,又凭什么把持大瀛洲,与斜月三星洞相抗衡,封印天魔,奴役妖奴? 恐怕天妖强大的关键正在于此界的天地灵气,离开此界,失了灵气,天妖被下界元气同化,修为实力俱大损,不复有当年之勇,而傅谛方倚仗神兵真身,催动魂魄之力,与灵气无涉,反而不受下界天地束缚,凌驾于天妖之上。 魏十七暗暗叹息,若他没有修炼神兵真身,本命飞剑不失,五色神光镰仍在,又会强悍到何种程度? 妖域维系了片刻,渐次化作无数大大小小的符箓,符箓进而瓦解为妖元和魂魄之力,魏十七周身魂眼闪动,逐一暗淡下去,体内妖元亦消耗殆尽,他长长叹了口气,惆怅不已。 独眼巨人遭劫雷所击,死去多时,灵气溃散,遗下的一截残肢就有如此力量,若是活着的独眼巨人又如何?魏十七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第十七节 黑暗中的猎人 三瘤老者那一道黑色劫雷,轻易就击破独眼巨人的身躯,威力似乎犹在五色劫雷之上,魏十七并不认为海中的妖族可以与地渊黑龙媲美,但相似的妖术,收到的效果却天差地别,根源正在于此界的天地灵气。(..)对魏十七来说,唯有吞噬血肉才能攫取天地灵气,进而修炼“一芥洞天”,机缘不容错失,独眼巨人是猎物,而他是潜伏在黑暗中的猎人。 独眼巨人被劫雷炸得四分五裂,他匆匆将残躯收拢,藏于山崖的缝隙中,折取树枝加以掩盖,然后循着独眼巨人留下的足迹追踪而去,脚步轻盈得像猫,动作敏捷得像豹,渐渐远离海岸,深入内陆陌生的山林。 常年往来于巢**和海岸之间,独眼巨人早在山林中开辟出一条宽阔的道路,他们并没有掩饰行踪,也没有故布疑阵或者刻意戒备,在魏十七这些大块头行进的动静如此之大,意味着在这片山林中,他们位于食物链的顶端,是最强大的存在,没有人能对他们造成威胁。 独眼巨人的巢**位于山林深处,他们身躯狼犺,找不到合适的洞**,只能自力更生,用粗大笔直的铁杉木搭建了一座木屋,手工很粗糙,立木为墙,顶端削尖,大概齐,横木为顶,两端各开一孔,架在木墙之上,高低错落,缝隙糊上厚厚一层淤泥,屋顶胡乱堆满树枝,叉叉丫丫,有些已经生根抽枝,开出了花来。 木屋之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泥土被踩得坚硬如铁,十多条不经雕琢的长石围成一圈,居中燃起一堆篝火,火旁围坐着三个老朽的独眼巨人,皮垂肉消,满脸皱纹,颈间挂着鱼齿串成的项链,眼半开半闭,烤着火取暖。 外出狩猎的族人回到了巢**,首领大大咧咧坐到火旁,对那三个老家伙殊无恭敬之色,他吼了几声,发号施令,剩下的独眼巨人麻利地扯下鱼皮,手撕嘴咬,将鱼肉一大块一大块丢在泥地上,堆成高高一座肉山。 木屋中钻出四五个独眼幼崽,探头探脑,畏畏缩缩不敢上前,首领抓起一块又厚又重的鱼肉,丢到他们跟前,独眼幼崽欢欣鼓舞,围上前大嚼起来。 剥尽鱼肉,血和内脏盛在巨大的木盆内,满满当当十来盆,什么都没有浪费,单剩下硕大的鱼头,谁都不碰。 首领环视众人,傲然起身,绕到鱼头前,抬脚踩住下颌,单臂奋力抬起鱼嘴,挑粗长完好的利齿掰下十来枚,又剜取两只鱼眼珠,狼吞虎咽吃下肚,掀开鱼骨,肆意吃头里的嫩肉。外出狩猎的族人待首领吃过,按照此行出力多少,依次上前挑选鱼齿,吃鱼头里的肉,一个个脸色凝重,静默无声,似乎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众人轮了一圈,鱼头也啃得干干净净,首领再度上前,拆开颅骨,用手抄起脑髓送到唇边,呼噜一声吸入口中,脸上露出沉迷陶醉的神情。如此长大的一条巨鱼,脑髓却少得可怜,不过数捧,众人艳羡地望着他,显然对独眼巨人来说,鱼眼意味着荣耀,鱼脑则是至高无上的美味。 仪式结束,首领拍拍肚皮,甚是满意,他朝那三个老朽的独眼巨人咆哮了几句,后者默默从颈间解下一枚鱼齿,小心翼翼放在他跟前。首领审视着鱼齿,视其大小品质,挑了三只盛有鱼血和内脏的木盆,又取了几块鱼肉浸入其中,分给三人。 剩下的鱼肉和内脏,平分为若干份,首领取两份,参与狩猎的族人各取一份,幼崽合取一份。 分发妥当,独眼巨人三三两两坐在长石之上,一边烤着火,一边埋头大吃起来,吃剩的鱼肉用树皮绳穿起,挂在屋顶,风吹日照变成鱼干,留待异日享用。 吃饱喝足,独眼巨人一个个眯起眼睛,东倒西歪,不胜倦怠,首领招呼众人回到木屋内,倒头呼呼大睡,鼾声惊天动地,传出数里之遥。篝火渐渐熄灭,灰烬被风一吹,飘飘扬扬卷入丛林中,惨白的鱼骨随意弃在一旁,牙痕历历可辨。 魏十七悄悄离去,回到海边的山崖,将死去独眼巨人的血肉吃了,补足妖元,又潜回他们的巢**,隐藏于枝叶间,以莫大的耐心,默默观察着这一群独眼巨人。 三个老朽,五个幼崽,首领之外,尚存十二个青壮独眼巨人,他们的族群并不大,也不可能大,独眼巨人食量惊人,山林间的虎象对他们来说只是“正餐前的小吃”,只有海中的大鱼才能真正填饱他们的胃。 每隔大半个月,鱼肉消耗殆尽,独眼巨人便跟随首领到海边狩猎,将上次吃剩的鱼骨弃在沙滩上,收拾铁钩绳索钓鱼。鱼饵用一块黏稠恶臭的腐肉,是将兽肉埋在灯笼树下腐制而成,以公象肉为佳,海中的大鱼无法抵挡腐肉的诱惑,十有八/九不会落空。 偶尔那三瘤老者会浮出水面,以妖术报复独眼巨人残害他的子孙,他修为有限,来来去去总是一道劫雷,多数时候为首领眼中射出的黄光所克制,击杀独眼巨人报仇的机会并不多,不过独眼巨人也奈何不了他,每次最多把他打得皮开肉绽,头破血流,惶惶然逃入海中。 钓到了大鱼,出力的独眼巨人先围上前享用一番,然后拖着猎物回到巢**。他们没有“敬老”的观念,那三个老朽的独眼巨人要吃饱肚子,必须用年轻时狩猎所得的鱼齿来换,鱼齿愈大愈完好,换得的食物就越多。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独眼幼崽享有特权,每次都能分得最好的一份鱼肉,鱼肉吃完了,首领会拿出自己的那份,接济他们一二,这是他应尽的义务。 留在巢**中的日子无所事事,吃了睡,睡了吃,除此之外,独眼巨人热衷于围坐在篝火旁,烤着火清点自己分得的鱼齿,这是他们老了以后,无力外出狩猎,用以换取食物,填饱肚子,继续活下去的“财富”。没有攒下足够多的鱼齿,表明他们在年轻时不够努力,活该活活饿死,没有哪个独眼巨人会怜悯老朽的族人。 当然,享用这些鱼齿的前提是,他们能够幸运地活到“老”的那一天。 魏十七观察了他们很长一段时间,他注意到,这些独眼巨人从不修炼。(..) 第十八节 真人请过目 生而知之,也要修炼,难不成独眼巨人天赋秉异,吃和睡就是他们修炼的手段?魏十七百思不得其解,反不敢贸然行事,稳妥起见,他决定等独眼巨人落单了再下手。.. 这一等,就是大半月。 上次捕获的大鱼又吃完了,独眼巨人一个个从木屋中钻出来,打哈欠,伸懒腰,活动一下筋骨,振作起精神,首领清点人头,背起绳索和铁钩,吆喝一声,领着众人朝海边走去。 巢**中只剩下老朽和崽子,魏十七犹豫了一下,远远缀行于独眼巨人之后,一路跟踪来到海边。 首领甩下绳索,把腐肉牢牢绑在铁钩上,左右扭动头颈,浑身骨节噼啪乱响,犹如除夕的爆竹,连成一片。他深深吸了口气,闷哼一声,身躯骤然拔高丈许,肌肉鼓胀,神威凛凛,提起铁钩奋力掷出,迎着海风海潮划出一道平直的弧线,远远落在了海中。 绳索有如出洞灵蛇,极速缩短,首领散去胸中浊气,体型恢复原状,一把抓住绳索末端,猛地往后拽去,“啪”一声响,清脆悦耳,绳索绷得笔直,独眼巨人成双成对冲上前,娴熟地握住绳索,弯腰屈膝,蓄力待发。 片刻后,海中巨浪翻滚,绳索吃到巨力,首领大吼一声,带领独眼巨人齐齐发力,开始了一场对手的拔河。 你来我往拉锯了良久,大鱼力量渐弱,独眼巨人终于占了上风,一鼓作气,将猎物拖上岸。 这一趟狩猎平安无事,海中那三瘤老者没有捣乱,独眼巨人大吃了一通,心满意足,拖起剩下的大鱼往回走。 首领雄赳赳气昂昂走在前,率先踏入山林,族人落后十来步,鱼鳞摩擦着土石,“沙沙”声响中,忽然跳出一个不协调的杂音,靠后的独眼巨人松开绳索,回头望去,却见一颗雪白的利齿滚动几下,静静躺在草丛中。他下意识抬头,谁都没有察觉异样,族人只管拖着大鱼埋头赶路,盘算着自己能分到多少。 那独眼巨人起了私心,抢上半步,弯腰将利齿拾起,来不及细望见前方不远处,竟然又丢着一颗利齿,再隔了几步,还有一颗,那么白,那么尖,那么诱人!他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兴致勃勃地一颗颗拣去,渐渐远离了大部队,来到悬崖脚下。 当他再一次弯下腰时,魏十七暴起狙击,从天而降,双手持定屠龙刀,眼巨人后背心脏位置,合身一刀刺下。 刀尖距离粗砺的肌肤尚有数寸,一团灵气骤然汇聚,薄如蝉翼,刀尖微微一滑,未能命中要害,从猎物胁下擦过,皮开肉绽,肋骨寸断,露出蠕动的脏腑。独眼巨人深吸一口气,伤口绽开,黏稠的鲜血一团团挤了出来,空气涌入喉咙,咝咝作响,胸脯高高鼓起,呼号在喉咙口酝酿。 全力一击未能奏效,魏十七早有防备,不待他大声呼喊,张开妖域将他吞没。 胸腔起伏,气喘如牛,怒吼声撼天动地,却没有一丝一毫透出妖域,那独眼巨人叫了数声,不见族人赶回,收声四顾,半张着嘴,心中一片茫然。他从未见过一座空荡荡的都市,高楼大厦,道路车辆,犹如置身于陌生的异界,眼前的一切让他无所适从,连胁下的伤痛都抛在了脑后。 这是……什么鬼地方? 天空裂开无处双眼睛,冷冷注视着猎物,都市剧烈震荡,顷刻间化作活物,像一张摊平的大嘴,高楼是利齿,车辆是唾沫,兜底掀将起来,把独眼巨人一口吞下。猎物拼命挣扎,却冲不破符箓之网,大嘴缓缓蠕动了良久,才平息下来,“啵”的一响,将独眼巨人吐在了沙滩上。 最后那一声“啵”,让魏十七激凌凌打了个寒颤。 猎物遍体鳞伤,大卸八块,早已没了人形,变成一堆死肉。魏十七拄刀而立,眼神暗淡了数分,独眼巨人体型巨大,身躯坚固,生命力之强出乎意料,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他就像一条涂满黏液,滑不留手的鳗鱼,周身覆盖着一层天地灵气,妖域幻化的攻击频频偏离,无法命中要害,费了一番手脚,耗尽灵气,积小伤成大伤,才将其杀死。 幸运的是,那个独眼巨人还年轻,未曾习得任何神通,从始至终只凭蛮力挣扎,妖域完好无损,并没有造成实质上的损害。魏十七将珍贵的血肉藏到石缝中,若有所思,当初那三瘤老者一道劫雷就能诛灭独眼巨人,妖域却要磨上好一阵,这并不意味着劫雷的威力就远在妖域之上,用他熟悉的术语来描述,独眼巨人对物理攻击免疫,法术抗性却不高,对付他们最有效的手段就是犀利的攻击性法术,而这正是他的软肋。 魏十七坐在悬崖上,一刀刀割下独眼巨人的血肉,生吞下肚,补足了元气,听任灵气洗涤肉身,淬去杂质。在踏入洞天境之前,神兵真身缺少适合的功法,只能试试这种笨办法,聊胜于无,灵气充裕的小界难觅,他打算先将身躯推到洗无可洗,淬无可淬的极致,再考虑下一步。 潮来潮往,涛声依旧,魏十七侧耳倾听,忽然停下吞咽,丢了屠龙刀,手忙脚乱掏出兰真人留下的照影珠,还没来得及拿稳,一道白光射出,照在石壁上,真人的倩影宛然浮现,风姿绰约,眉目如画,双手反背在身后,神情有几分慵懒。 照影珠在手,藏不起,丢不开,魏十七只得找了块干净的岩石,卷起衣袖拂了又拂,擦了又擦,小心翼翼放稳,向兰真人微一躬身,道:“见过真人。” 兰真人举目望向他,凝视片刻,视线又挪开,投向茫茫大海,波涛翻滚,她轻笑道:“你胆子倒不小,居然走到了这里,海中的妖物神通广大,可不是好相与……” 她忽然住口,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察觉到什么,停了停问道:“你吃了什么东西?” “腹中饥馁,吃几块妖物的血肉罢了。” “取来让我瞧上一眼。” 魏十七踌躇道:“只怕污了真人的慧眼……” “既是慧眼,但妨。” 魏十七本来也没打算瞒她,于是从石缝中提起独眼巨人的脑袋,端端正正摆在兰真人眼前,道:“真人请过目。”(..) 第十九节 是敌是友 兰真人一双妙目注视着独眼巨人的头颅,久久没有开口,魏十七静立于一旁,不言不语,仿佛可以等到天荒地老识了半晌,真人终于开口,道:“此族名为‘悫人’,是海妖一族,非我大瀛洲所产,听闻他们恶了海中有势力的大族,无处容身,被逐出渊海,来到大瀛洲求生。悫人在海妖中地位低下,世代为奴,上得岸来也还算谨慎,在荒凉之地占了一片山林容身,捕食海中的大鱼,安分守己,一直活到了今日。” 停了停,兰真人又道:“你能遇到悫人,运气不错,此族天生百窍贯通,从落地之时起就日夜汲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身躯之中积淀的灵气极为充裕,只可惜他们资质实在太过鲁钝,无一功法可习,徒长这么大,皮糙肉厚,只能干些粗活。不过对你来说,他们倒是上好的灵药……” 魏十七心头突的一跳,似乎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一朝被转念一想,斜月三星洞跟天妖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多少了解彼此的底细,巴蛇的小小神通,哪里瞒得过她!当下拱拱手道:“请真人指点。” 兰真人道:“你身具巴蛇血脉,虽是半人半妖之身,却能吞噬血肉,汲取灵气,这是巴蛇的天赋神通,称作‘食灵’,类似于黑龙的‘劫雷’,妖凤的‘飞天’,天狐的‘汲神’,天狼的‘返魂’,巴蛇后人,无须寻觅小界,打坐修炼,单凭杀戮吞噬便能变强,你在下界,想必也不陌生。” 魏十七坦然笑道:“真人慧眼如炬,小子能走到今天,全凭此术,非如此,不得以来到此界。” “‘食灵’虽强,灵气充裕的血肉却可遇不可求,既然找到了悫人,不要轻易放过,有此族助你修炼,可抵一小界,省却很多工夫。” 魏十七心中一动,问道:“悫人独目中可射出一道黄光,不知是何神通?” “悫人会使妖术?那倒少见!嗯……想必是他分化天地灵气,将艮土之气炼入妖丹中,危急时喷出伤敌。你是如何见到的?” 魏十七将那为首的独眼巨人与海中三瘤老者争斗的情形大略说了几句,兰真人颔首道:“原来如此,难怪!那三瘤老者是狼齿鱼成精,不知从哪里盗得一缕黑龙血脉,能施展劫雷神通,悫人捕食的大鱼,便是他的子孙后裔,不过繁衍再多,不得那一缕黑龙血脉,终究是海里的蠢物罢了。” 她察觉到魏十七体内灵气有异,这才现身一观,洞悉了前因后果,正待收回神通,忽然有些迟疑,几句话在心中盘桓,不知该不该说 。静昀真人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化身为七,一个个眉眼如冰,不屑冷笑,她已堪破大象,登堂入室,阳神显圣在她眼中,与洞天无异,若不能阻她一阻,一旦七具分身合而为一,踏入真仙境,凝成仙种,哪还有她的活路! 念及李静昀,兰真人脸色有些阴冷,她微微眯起凤眼,指点道:“吞噬血肉夺取灵气,虽可省去不少工夫,终究只是权宜之计,修炼的正途,还在于觅一灵气充裕的小界,栖身于内,独得一界之力,不过‘食灵’之术亦非同小可,血肉只是其一,炼化魂魄,才是其最可畏之处。” 魏十七胸口大震,脑中灵光一闪,蓬莱袋……巴蛇的胃袋……法宝出炉之日……留下的残片……吞噬炼化魂魄……无数念头此起彼伏,连成一片。食灵,食灵,食的不仅是血肉,更有魂魄! 兰真人下定了决心,告诫道:“姑且传你一篇要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依法修炼,切勿在生人跟前露相,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谨遵真人法谕。”这句话倒是发自真心,不打折扣。 兰真人半晌,双唇微微蠕动,悄无声息,魏十七的耳畔却分明响起一篇要诀,纷纷扬扬撒入心田,如种子般生根发芽,开枝散叶。陌生又熟悉,亲切而疏离,仿佛少小离家的旅人,历尽坎坷,垂暮之年回到了故乡,阔别已久,物是人非,情随事迁,只留下一阵莫名的惆怅和激动。 黑龙蒸海功,天狐地藏功,天狼食日功,这篇要诀,分明是巴蛇一族的不传之秘。斜月三星洞当真让人瞠目,随随便便就拿出一本天妖的功法,就像某个乞丐一伸手就是如来神掌…… 兰真人仿佛他的心思,轻笑道:“天狼食日功是神兵洞的收藏,这篇要诀可是我的私藏,万一惹祸上身,切记不要牵涉到我……”声音越来越低,随着她吐出最后一个“我”字,身影已消失无踪。 魏十七将照影珠收起,心事重重,生吞活剥,凭外力强记了一篇功法,还没来得及细细参悟,但他分明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那是真正契合血脉的功法,虽然只得一篇,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篇的价值,是完整的天狐地藏功或天狼食日功都无可比拟的。一条全新的路展现在眼前,他不禁好奇,吞噬魂魄,究竟摄取的是天地灵气,还是魂魄之力?他的心怦然跳动,情绪激荡,久久未能平息下来。 他需要静一静。 魏十七满腹心事,绕下悬崖,在海边的沙滩上信步而行,潮水漫过他的脚踝,又哗哗退去,心田中的那篇要诀仿佛拥有了生命,无须潜心参悟,便将种种变化呈现于眼前,曲尽妙处,难以用语言形容。 日头西垂,海面上跳跃着万点金鳞,魏十七突然停住脚步,从背后取下屠龙刀,前端搁在沙滩上,潮水温柔得像情人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刀刃,来来往往,不厌其烦。 妖气弥漫,海水分在两旁,三瘤老者一步步走出海床,盯着他手中的大刀,震骇之余,无法掩饰心中的忌惮。那丑陋得像门板一样的大刀给以他极度危险的讯息,更令人战栗的是,这种感觉竟来自体内的黑龙血脉! 难道那把刀竟然屠过龙? 三瘤老者力地口吐“俚语”,道:“是敌?是友?” 魏十七笑了起来,“这取决于你。”他觉得自己的发音字正腔圆,饱含情绪。 第二十节 一语道破天机 那三瘤老者成精已久,不是蠢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脸上立刻堆满了笑,道:“合则两利,合则两利……老朽余三瘤,在这渊海中讨生活,不知小哥怎么称呼?” 魏十七不假思索,随口捏造了一个假名,自称“韩十八”,耐着性子与他不疼不痒寒暄了几句,转入正题,道:“老余啊……” 余三瘤愣了一下,哭笑不得,老余,老鱼,一语道破天机,他的确是一条老而不死的狼齿鱼。 “……我见你与山林中的悫人为难,可是有仇?” 余三瘤立刻换了副嘴脸,咬牙切齿道:“怎地没仇!那些蠢笨的货色,猪狗不如,吃了我多少儿孙,此仇不同戴天!只恨我离不开海,否则的话,必要杀到此辈的巢**报仇雪恨!” 魏十七微微哂笑,知道他是“死鸭子嘴硬”,劫雷虽然犀利,却被悫人眼中射出的黄光所克制,“报仇雪恨”云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让他去,是打死了也不会从的。 余三瘤还算有自知之明,脸色尴尬,一时说顺了嘴,没想过这些日子与悫人争斗的情形,尽数落在对方眼里,只得厚着脸皮“呵呵”笑几声,讪讪道:“让韩小哥笑话了,这些悫人虽然狼犺蠢笨,身躯却着实瓷实,唯有以雷法击中天灵盖,才能奏功。” 魏十七道:“不瞒老余说,我欲屠尽悫人,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余三瘤怔了怔,随即眯起眼睛,似乎在揣测他的用意,良久方笑道:“小哥与悫人有仇?” “无仇。” “既然无仇,为何要屠尽彼辈?” 魏十七反问道:“老余与悫人有仇,是因为他们杀戮你的儿孙为食,敢问悫人与你儿孙可有仇?” 余三瘤哑然失笑,道:“说穿了,我那些儿孙还不及悫人聪明,嗅到腐肉就不顾一切扑上去,死了也活该!悫人盯着吾族下钩,是因为它们长得够大,滋味还不错,哪来什么仇不仇的!” “是啊,口中食而已,谈不上有仇。” 余三瘤点着头笑了几声,忽然觉得不大对劲,细品话中意味,心中一凛,问道:“这么说小哥……小哥也是……” 魏十七颔首道:“没仇,只是我吃悫人。” 余三瘤倒抽一口冷气,结结巴巴道:“你……小哥你……吃悫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悫人不也吃狼齿鱼吗?” 余三瘤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摆着手道:“慢来慢来,悫人吃鱼,吃的都是没有开智成精的蠢物,他们从不吃海妖!” “海妖不吃海妖?” “倒也没有这条规矩,只是……只是……” 魏十七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幽幽道:“大瀛洲没有这样的规矩,我们什么都吃,开智的,没开智的,会说话的,不会说话的,合胃口,对身体有益的,都吃。” 他的牙齿齐齐平平,没有尖利的犬牙,余三瘤却不寒而栗,你吃我,我吃你,吃来吃去,陆地真的那么可怕吗?他身不由己退后数尺,紧握着拐杖强笑道:“小哥不要唬我,这悫人才多少,满打满算,上得岸来的不过数百,那经得起吃!” 魏十七道:“我孤身一人四处游荡,最近才到海边,尝了一个悫人的滋味,觉得不错,倒不是靠吃悫人为生。老余无须试探,合则两利,难不成还怕我吃了你?” 余三瘤打了个寒颤,听他轻描淡写说了几句,心中倒有些膈应,不过转念一想,他终究是陆上的妖族,狠天狠地,总不见得杀下海来吧,只要躲在海中,难道还怕了他不成!念头一旦通达,胆气渐壮,他满口应允道:“屠了那些悫人,我求之不得,不知小哥可有什么打算?” 魏十七虽是临时起意,却并非毫无思量,既然余三瘤松了口,一切都好说,他细细询问那悫人首领的神通,余三瘤也不讳言,彼此交手多年,悫人的底细,他一清二楚。 正如兰真人推测的那样,悫人力大身坚,不通修行,一千个里也出不了一个开窍的,那首领也是机缘凑巧,被海底/火山埋入灰烬中,体内灵气五行分化,锐金、乙木、癸水、离火四气消散,唯独留下艮土之气,炼入妖丹,因祸得福,糊里糊涂学会了一门神通,能将艮土之气运入独目,射出一道黄光,但凡被黄光照定,如深陷流沙,行动为艰,根本无从逃脱。 魏十七细思悫人首领与余三瘤交手的始末,五行土克水,余三瘤乃是狼齿鱼成精,受制于艮土之气,也在情理之中。 余三瘤偷眼瞧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那个……小哥,你打算怎么干?” 魏十七道:“悫人只有首领才能施展神通,待下一回他们来海边捕食狼齿鱼,你引那首领射出黄光,我趁机一刀砍下他的脑袋,不就成了?” 余三瘤本以为他有什么环环相扣的计谋,没想到是这么暴力的伏击,他只得苦笑道:“话是没错,不过悫人的脑袋可不那么好砍这么说吧,就算他们站着不动让你砍,砍上十刀八刀,百刀千刀万刀,不耗尽灵气,死不了。” 魏十七同意他的看法,“是不好砍,不过刀砍到脖颈上,想必他只能收回黄光……” 余三瘤慢慢品出了一些味道,接口道:“到时候一道劫雷劈下,驱散护身灵气,小哥趁机再一刀” “如何?” “这倒是可行。悫人折了首领,剩下的蠢货不足为惧。”余三瘤的视线落在他脚下的那柄大刀上,心底腾起阵阵寒意,鬼使神差问了句,“这把刀可是屠过龙?” 魏十七不置可否,笑道:“屠龙哪有这么简单,老余说笑了。” 来自血脉深处的恐惧不会骗人,余三瘤看了又看,终究放心不下。魏十七提起刀搁在肩头,道:“放心,你那些鱼子鱼孙,不对我的胃口。” 余三瘤勉强咧嘴一笑,盘算着得失,觉得自己只要不离海,似乎也没什么大碍。只是那自称“韩十八”的陆上妖人为何盯着悫人不放?悫人他也不是没吃过,皮糙肉厚,嚼都嚼不烂,并不觉得有多美味。 真是个怪物!(..) 第二十一节 心腹大患一朝去 海边又恢复了平静,魏十七不再去悫人的巢**窥探,他暂且在悬崖缝隙中落脚,一边以灵气洗炼肉身,一边修炼食灵术,闲暇时,,,,耐心等待着悫人再度出现。 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月。 天赋神通源自血脉,原本无须修炼,但要将食灵术推衍到炼化魂魄的境地,须在天赋神通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这一步是否能迈出,大抵半凭血脉,半凭运气,全无规律可循,甚至某些血脉稀薄的后裔反能练成,而血脉浓郁的嫡系却费尽心力,无有寸进。 魏十七不知其中的奥秘,依法修炼,倒也没有存了患得患失之心,从悫人血肉中获取的天地灵气终究有限,还需分润一部分给肉身,是以每日只够支撑修炼个把时辰,他也不甚在意,量入为出,节省着用血肉,剩下的时间守在秦贞身旁,陪她说会话,炼鬼道。 秦贞定定心心汲取阴气,日以继夜修炼不息,算算日子,下一次阳雷轰顶当在数年之后,趁此机会,她要将通过时光洪流折损的元气补益回来,否则的话,即使有通窍石相助,熬过“鬼劫”的机会也不大。方圆百里,除了悫人和狼齿鱼外,再无其他厉害的妖物,魏十七放心将她留在悬崖,如非必要,尽量不去打扰她。 这一日,天寒地冻,密云不雨,魏十七站在崖头眺望,却见洪波之中,一条大鱼跃出海面,掀起滔天巨浪,鱼头上赫然生着三个肉瘤,吼声如雷。魏十七心知有异,当即操起屠龙刀,一步跨入虚空,冲下悬崖,沿着潮水奔去。 三瘤狼齿鱼破浪南下,在前引路,魏十七紧追不舍,绕着曲折的海岸奔了数十里,眼前忽然一亮,远远望见一群悫人合力拖动绳索,奋力与海中的狼齿鱼拔河。魏十七不禁哑然失笑,心中转着念头,悫人的脑子果然不大灵光,发觉少了一个族人,也不寻找,自说自话换一处渔场,以为是晦气,避避就可以避过去! 余三瘤将魏十七引到此地,一个扎猛子潜入海底,现出半人半鱼之身,依之前所议,分开海水上前骚扰,刻意留下劫雷蓄势待发。果不其然,悫人首领弃了绳索奔上前,怒吼着伸长脖子,探出头去,独目一闭一开,一道黄光射出,将余三瘤罩定,剩下的悫人发一声喊,趁机拉回绳索,将上钩的狼齿鱼拖到岸上,来不及处置,四散奔走去寻趁手的石块。 悫人在渊海旁的这片山林栖身了百年,除了海中的余三瘤,从未遇到天敌,首领性子粗疏,毫无提防之心,只顾运转艮土之气,将唯一的大敌定住,身旁竟无一人守护。 魏十七周身魂眼明灭不定,心中暴戾渐长,嘴角现出一丝狞笑,双足一蹬,连人带刀骤然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悫人首领身后,高高跃在空中,一刀挥落,亮起一道耀眼的青光,将悫人长大的身躯尽数吞没。 脑后生风,悫人首领察觉到危险,已来不及闪避,只得将头一低,反手抬起右臂迎去,勉强让开后颈,独眼射出的黄光一阵乱晃,偏移了方向,余三瘤从艮土之力中脱身,哪还不知趣,当下高高举起拐杖,体内黑龙血脉鼓荡不休,空中乌云汇聚,天昏地暗。 魏十七一刀砍在对方粗壮的胳膊上,为天地灵气所阻,刀刃贴着胳膊滑落,连皮带肉削去厚厚一条,露出森森白骨,悫人首领疼得嗬嗬大叫,不顾一切回转头,独目如电,瞪向魏十七。 一声雷响,漆黑的劫雷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劈在悫人首领头顶,可惜稍稍偏了数分,未能击中天灵要害,却也震得他僵立不动,灵气涣散,浑身抖个不休,如同犯了羊癫疯。魏十七双眸尽赤,翻动手腕全力出手,屠龙刀扬起,带着他的身躯腾空而起,猎物的颈侧,狠狠斩下。 魂魄之力催动刀势,青光再度亮起,这一次没有天地灵气阻挡,结结实实砍在了皮肉上,粗砺的肌肤裂开,接着是致密坚实的肌肉,热血飞溅,颈椎清清脆脆两截,刀刃顺势一斩而过,硕大的头颅滚落在沙滩上,砸出一个大坑,悫人魁梧的身躯摇晃几下,轰然倒地。 余三瘤心中一松,成了,脑袋落地,死得不能再死了,心腹大患一朝去,他顿觉身上一松,长长舒了口气,至于剩下那些只会搬石头砸人的悫人,根本不在他眼中。他拄着拐杖呵呵大笑,然而抬眼望去,那韩十八的举动却让他大吃一惊,不寒而栗,只见他将刀插在沙中,双手结了个古怪的手势,冲着悫人首领的尸身轻轻一招,断颈处一缕黑烟冉冉飘出,落入他手中,凝成一个小小的悫人,眉眼如生,活灵活现,独目中喷出数分长的黄光,四处乱射,十分可笑。 可笑吗?那是悫人的魂魄! 余三瘤脸色大变,一步步退回海中,他决定躲开那陆上的妖人,越远越好,单是那把刀已让人忌惮不已,没想到他还是操纵魂魄的大行家,听说妖族擅长将精魂摄入体内,获取力量源泉,他若是自己的魂魄,岂不是自投罗网? 海水合拢在一处,潮水汹涌,泛起无数泡沫,余三瘤现出狼齿鱼真身,头也不回游向深海。 悫人见首领被杀,一个个愣了片刻,不知是谁大吼一声,扔掉手中的石块,第一个掉头就逃,剩下的跟着一哄而散,逃了个干干净净。 魏十七见余三瘤不知所踪,也不放在心上,他将屠龙刀绑在背后,抓起悫人首领的胳膊,拖着他的尸身往回走,在半死不活的狼齿鱼旁停下脚步,眼,继续前行。 这是留给那些悫人的,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这个道理,他懂。 又过了一阵,逃散的悫人饿得不行,探头探脑从山林中钻出来,瞪大独眼瞅了半天,见大敌已去,猎物犹在,没心没肺地奔上前,埋头大嚼一通,拖着狼齿鱼回巢**去,该吃吃,该睡睡,全然不把首领殒命一事放在心上。 倒是那三个老朽的悫人,活得久了,见的事也多,略略有些担心。然而除了担心,他们还能做什么呢?离了海,又无人庇护,悫人能存活到今天,已经是个异数了。(..) 第二十二节 横竖不能饿死 不管发生什么,填饱肚子总是第一位的,砍死也是死,劈死也是死,横竖不能饿死人头脑简单,吃完鱼肉,再次来到海边捕鱼,人手少,这一回,连三个老朽的悫人都赶来助威,纵使帮不上什么忙,为了口中食,也要拼一把老命。 铁钩、绳索、腐肉都是现成的,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不,交给命运了。悫人远远避开凶徒出没的恶地,绕出百里之遥下钩,这片海域几乎是狼齿鱼出没的最南端,再往南去,便是海婴兽的地盘了。悫人之所以对海婴兽避之唯恐不及,固然有此兽不及狼齿鱼肥美的原因,更为关键的是,海婴兽是真正意义上的海妖,而不像狼齿鱼,浑浑噩噩,一族上下只得寥寥数人开智成精,习得几手妖术。 悫人将钩饵远远掷入海中,屏息静候,腐肉的诱惑果然难以抵挡,只片刻,波涛翻滚,浊浪滔天,一条巨大的狼齿鱼上钩了。 众人兴奋起来,大声吆喝着扯动绳索,一忽儿向前冲出十几步,一忽儿又向后拖回十几步,来来回回耗了半刻,终于将猎物拽上沙滩,一个个使脱了力,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三个老朽的悫人脸上像哭,又像笑,蠕动嘴唇嘀咕着什么,脸上的皱纹扭来扭去,不成形状。 海水豁然中开,余三瘤暴跳如雷,口中呼呼喝喝,高举拐杖,漆黑的劫雷从天而降,直劈向倒地的悫人。眼看这一击奔着天灵盖而去,悫人吓傻了眼,竟一动不动,忽然肩头被重重踢了一脚,身不由己飞将出去,一头埋进沙里,屁股高高撅起,鱼皮上清清楚楚印了一个脚印,惹人发笑。 魏十七及时显出身形,抢先一刀将劫雷接下,雷光缠绕着屠龙刀,钻入他掌心,沿着胳膊上行,却被魂魄之力抵住,不得寸进。 余三瘤脸上横肉频频抽搐,双手拄着拐杖强笑道:“小……小哥,这是……这又是为何……” 魏十七左手在屠龙刀背一捋,劫雷“噼啪”乱响,生生凝成一颗鹅卵大小的雷珠,漆黑如墨,电光丝丝缕缕闪动,稍纵即逝。 余三瘤眼角一跳,又一跳,旋即反应过来,抬手用力拍打额头,自责道:“哎呀,是老朽老糊涂了,小哥放心,这些悫人再来此下钩捕食,老朽绝不阻拦……绝不阻拦……绝对不阻拦……”嘴里絮絮叨叨说着,忙不迭退入海中,现出原形逃之夭夭。 魏十七将雷珠远远抛入海中,炸了个惊天动地,排山倒海,他看了悫人一眼,一言不发,拖了屠龙刀飘然远去 。悫人劫后余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发生了什么,呆了半晌,搔搔脑袋,拖起上钩的狼齿鱼,兴高采烈回巢穴而去。 反倒是那三个老朽的悫人,彼此使着眼色,朝魏十七消失之处看了又看。 解决了余三瘤的问题,魏十七回到栖身的崖缝中,取出悫人首领的魂魄,摊在掌心端详了良久。魂魄离体,不及时夺舍转世,又或者修炼鬼道的话,神智随之沦丧,成为孤魂野鬼,最终湮灭于天地间,悫人先天百窍贯通,得灵气浸润,身躯虽然坚固,魂魄却无特异之处,若不加以护佑,再过几天,便消失殆尽,无可挽回。 类似的魂魄,他手里还有两条,青鸟潘云,黑龙关敖,天妖的魂魄另有用途,浪费了可惜,倒是这条悫人的精魂,不妨用来试试“食灵术”。 拿定了主意,魏十七将魂魄送到鼻下,默运功法用力一吸,“咝”地一声,悫人化作黑烟,钻入鼻腔,一线凉意迅速下滑,直入腹中。 魏十七盘膝坐定,颅顶,后颈,右臂腋下,脐上三分,左腿膝弯,五处魂眼依次亮起,精魂逐一现形,骚动不安。无移时工夫,眼前忽然一暗,数点微光亮起,却见悫人首领巍然而立,头顶双肩三团灵火,只如豆大,摇曳不定。他愣头愣脑打量着四周,似乎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呆了片刻,张开大嘴咆哮一声,从独目中射出一道黄光,上下左右一通乱扫,却驱不散浓稠的黑暗。 魏十七心有所悟,这是在他胃袋之中了。 兰真人所授的要诀在心中缓缓淌过,如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巴蛇的血脉蠢蠢欲动,这一回,他不再遏制本性,将自我的意识隐去,冷眼看血脉沸腾,掌控了这具身体。 饥饿感袭来,胃袋咕咕作响,蠕动不休。黑暗之中,无数双大手扑向猎物,被黄光一扫而散,然而悫人首领身形狼犺,行动迟缓,黄光护不得周身,转眼即被前赴后继的大手抓住,挣脱不得。悫人首领拼命挣扎,却如深陷蛛的蚊虫,愈挣扎缠得愈紧,大手齐齐发力,朝四面八方撕扯,反复数次,猛地将猎物撕成碎片。 魂魄碎片逐一消失,被一张无形的大嘴慢慢吞噬,寄身于魂眼中的五道精魂齐齐呐喊,却不敢冲入胃袋与之争抢。魏十七心中一动,催动意识压制巴蛇血脉,将食灵术收回,残留的魂魄碎片成为无主之物,一丝丝一缕缕沿着来路飘向鼻腔。 涂曳的精魂最为凶悍,从右臂腋下魂眼一头撞出,大口大口吞噬着魂魄碎片,螭龙欲与其争夺,被他拳打脚踢,打得一愣一愣,六翅水蛇最为狡猾,仗着行动如电,抢得了一杯羹。 五道精魂你争我夺,瓜分剩余的魂魄碎片,大头被涂曳得去,螭龙、重明鸟、六翅水蛇多少分润了一些,穿山甲一无所获,最后一个钻回魂眼中,哼哼唧唧,满脸不甘。 魏十七细细体会,察觉精魂吞噬了魂魄碎片,似乎壮大了少许,心中暗暗窃喜,五方破晓神兵真身的威力取决于精魂,食灵术能强化精魂,这意味着他另辟蹊径,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这才是兰真人的本意吧!一念及此,他心中一凛,却如“分开八片顶阳骨,浇下一桶雪水来”,欢喜之情顿时退了九分。操纵于人的感觉很糟糕,这位广济洞的显圣境真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怀中的照影珠安安稳稳,“如影随形,不弃不离”,魏十七心中清楚,这一切,都瞒不过她的双眼。 本来源../b/l/22/22042/x.l 第二十三节 鸡同鸭讲 悫人首领的强壮远远超出侪辈,其血肉饱含天地灵气,几乎相当于五个普通悫人,魏十七足足花了数月才消化殆尽,肉身洗炼得澄澈无垢,获益良多。(..) 期间悫人壮着胆子来海边捕食狼齿鱼,余三瘤果然没有再来骚扰,但最后一趟回到巢**后清点人头,却发觉数目不对,神不知鬼不觉,又少了一个。那三个老朽的悫人心中清楚,前门拒虎,后门进狼,这回下手的,十有**是那扛大刀的凶徒。至于失踪的悫人到哪里去了,谁都不关心,问题是隔上一阵少上一个,人手太少捕不到大鱼,不等崽子长大,他们就会活活饿死。 悫人实在被逼得没办法,穷则思变,这一日,一个下颌方正,脸上有一道长刀疤的悫人孤身来到海岸,高声吼叫,一遍遍寻找,试图引起魏十七的注意。 魏十七闻声而去,瞅了他半天,认得是三个老朽悫人之一,他将双手食指含/入嘴角,打了个尖锐的唿哨,疤脸悫人回过头来,畏畏缩缩不敢上前。魏十七朝他招招手,他竟双膝一软,推金山,倒玉柱,五体投地,连连叩首,瞧那架势,幸好是沙地,若是岩石,连额头都会撞破。 这是来求饶了吗?魏十七觉得有趣,试探着跟他说了几句,疤脸悫人瞪大了独眼,还以几声低吼,完全是鸡同鸭讲,讲不通。余三瘤好歹还能说几句妖奴的“俚语”,这悫人远远不及他,大眼瞪小眼,根本不知道如何沟通。 魏十七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办法听懂对方在说什么,这倒是陆海都通行的手势,疤脸悫人皱眉想了想,打起了手势,反复数遍,谦卑地示意他跟自己来。 悫人头脑简单,魏十七也不担心他们耍花样,扛起大刀随他而去,疤脸悫人面露欢喜,在前引路,不是回头望上一眼,担心他不顾而去。 二人一高一矮,一先一后,离开海岸步入山林,无移时工夫便来到悫人栖身的巢**,他们一个个躲在木屋内不敢露面,几个胆大的崽子从缝隙里偷偷张望,对来人的厉害懵然无知。 疤脸悫人足不停步,引着魏十七绕过木屋,继续深入山林,曲曲折折走了半晌,停在一座陡峭的山崖前。山崖高耸入云,岩缝之中长满了九重葛,枝枝蔓蔓,粗如手臂不是魏十七的手臂,而是悫人的手臂与杜节山下的九重葛相比,这里的藤蔓算得上是葛爷爷,葛奶奶,葛祖宗。 疤脸悫人郑重其事,折了一根粗长的树枝,折去旁枝,辨认了半天,捋开一丛九重葛,露出一方灰黑相间的岩石,上宽下窄,形状有几分像牛头。山中岩石奇形怪状的多了去,魏十七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心中猜测着对方的用意。 疤脸悫人“啊啊”叫了几声,弯腰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碎石,小心翼翼掷了过去,碎石竟毫无阻拦地穿过牛头石,犹如一滴水融入江海。 魏十七好奇心起,走近几步,举起屠龙刀摸索了一遍,一眼望去明明是一方岩石,以刀相触却空无一物,竟是一个以障眼术遮掩的洞口,若不是疤脸悫人指引,他万万想不到九重葛下别有洞天。 语言不通,也无从问起,魏十七略一沉吟,到附近山林中捕了一头活蹦乱跳的野兔,剥下长长的树皮缠住后腿,随手丢进洞去。那野兔似乎察觉到危险,跷着一条后腿,踉踉跄跄往回跑,慌不择路,一头撞在魏十七腿上,撞得头昏眼花,瑟瑟发抖。 魏十七提起野兔看了看,用力朝洞内一丢,飞入数丈深,只听一声哀号,就此悄无声息。他扯动树皮将野兔拉回,却见血肉早已化尽,只剩一具森森骸骨,苍白的阴火星星点点,被阳气一冲,消失殆尽。 对悫人来说,这是一处毫无用处的凶地,拿来献与魏十七,换取活下去的机会,毫不可惜。但魏十七正好在为秦贞寻找阴气郁积之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几个悫人换一可遇不可求的阴/**,这宗交易不吃亏。 他朝疤脸悫人笑了笑,颔首表示同意,疤脸悫人疑惑地望着他,懵懵懂懂,不明就里。魏十七拍拍屠龙刀,指指对方,摆了摆手,他这才慢慢明白过来,满脸欢喜,丢掉树枝,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慢慢退了回去,退得远远的,拔腿就跑,赶着去通报这一好消息。 牛头石透着几分蹊跷,看似近在眼前,又似远在天边,即便双目灌注魂魄之力,也看不透虚实,这绝不是“障眼术”能够解释的。仓猝之间来不及细探,魏十七环顾四周,做了个记号,仍回到栖息的崖缝内,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仍守着秦贞修炼鬼道,吞食悫人的血肉补足妖元。 虽然没有明说,他仍然信守承诺,不再对悫人下手,当然,若余三瘤再度兴风作浪,他也不会出手相救,不过料想那条老鱼没那么大胆子,悫人在这片海岸,大概能安安稳稳过上几年。 之所以这样决定,疤脸悫人献出“阴/**”固然是一方面原因,更为重要的是,吞食了悫人首领后,普通悫人的血肉和魂魄效力锐减,聊胜于无罢了,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食灵术贪得无厌,这原在意料之中,否则的话,也过于打破平衡了。 回想起来,他在下界时,吞食血肉补益艮土之气,质和量都不可与七曜界的天地灵气相提并论,食灵术的弊端还没那么明显,不过也已经有了一些征兆,从一开始吞食金背熊,铁背狼,到后来非天妖残存的血肉不得餍足,他就隐约意识到,不可能无止境地吞食下去。 使用食灵术,必须量入为出,精打细算,如非迫不得已,最好从底层的妖物吃起,循序渐进,魏十七这样暗暗提醒着自己。 又过了月余,阴珠消耗殆尽,秦贞无以为继,魏十七收起通窍石,离开栖身之地,孤身一人深入山林,来到疤脸悫人指点的“阴/**”旁。 不想远远望见两个身影站在悬崖下,彼此交谈着什么,指指点点,看上去别有用心。 本来源@../bk/hl/22/22042/inex.hl(..) 第二十四节 不打不相识 >“翟兄,小界的入口就在此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耳中,操的是妖奴的“俚语”,口音很重,瓮声瓮气,魏十七心中一凛,竟然是小界!他当即屏息凝神,躲在下风处,收敛气息,侧耳倾听,唯恐被对方察觉,失了先机。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另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没错,我在界图上确认过,此处的小界是无主之地,谁先占了谁得。”>“界图?翟兄竟然界图?”>“呵呵,也是机缘凑巧,匆匆一瞥而已……不瞒老弟说,这一瞥,只怕把下半辈子的运气都用尽了。”>“嘿,用尽也值了……翟兄,这小界,究竟是下界还是恶界?”>“你不巴望时来运转,得一真界吗?”>“翟兄说笑了,真界多在斜月三星洞,大瀛洲又有多少,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何况就算得了真界,你我也没福享用,还是早早献出去,免得引火上身!”>“说的也是,多少好处都被斜月三星洞占去了,不过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他们出了个大象真人呢!”>魏十七微微探出头去,却见交谈二人俱作人形,除了毛发稍浓外,丝毫妖族的跟脚。瓮声瓮气那人黑壮魁梧,如一座铁塔,肌肉鼓鼓囊囊,霸气侧漏,被称作“翟兄”的那个是一文质彬彬的书生,面如满月,颌下微须,显得沉稳而睿智。>不过人不可貌相,长得壮如铁塔,兴许算无遗策,智谋过人,文质彬彬,兴许下一刻撕裂胸衣,化作狰狞怪兽,妖族的诡变,不可以常理推测。>谁知二人异常警觉,才一探头即被发觉,那铁塔一般的黑壮大汉暴喝一声,身似利箭,撞破三株大树,一拳击向魏十七,魂魄之力弥漫山林,魂眼闪动如星,那黑壮大汉竟然跻身“妖帅”,练成了神兵真身!>魏十七反应极快,毫不退让,手腕一翻,屠龙刀迎头劈上,初起时无声无息,刀至中途,杀伐之气暴涨,一道青光席卷而至,竟比拳锋更快更狠。>那文质书生急叫道:“刀下留……”>已经留不住了,青光掠过,将黑壮大汉从拳至臂,由臂及身,居中劈开,身体如两块破布,一左一右倒飞出去,却无半点鲜血。那文质书生脸色一寒,飞身上前,手起一锤砸去,魏十七将屠龙刀一磕,“当”一声巨响,如铜钟雷鸣,近在咫尺,头脑微微一晕,一股大力涌来,刀柄接连跳动,虎口发麻,竟有些拿捏不稳。>来到大瀛洲这许久,终于撞见了厉害的对手!刀长锤短,魏十七五指一紧,将锤头卸到一旁,余光扫了一下,却见是一柄乌黑油亮的短柄锤,四四方方,有棱有角,头柄铸为一体,打造得甚是粗犷。>短柄锤多成双成对,魏十七提防着他的另一手,果不其然,乌芒一闪,疾若流星,直奔面门而来。魏十七翻起屠龙刀又一磕,“叮”的一声,尖锐刺耳,声响有异,力量也不似之前那么充沛,他顺势撤后半步,定睛望去,却是一根圆不圆方不方的铁钻,雷火缠绕,非同一般。>二翅空中响,锤钻安天下,那厮莫不会是背插肉翅的鸟人?>心神稍分,脑后风声一紧,一柄四楞风魔铜锏当头砸下,魏十七起刀招架,只觉份量奇重,犹在文质书生之上。他心中微微一惊,魂眼闪动,身形顺势没入土中,略一周折,又跳出地面。>抬眼望去,那黑壮大汉不知使了什么“替身”的神通,竟安然无恙,他手持铜锏,嘴里骂骂咧咧,显然吃亏不小。文质书生伸手拦住同伴,上下打量着魏十七,冷冷道:“阁下何人?因何暗中窥探?”>魏十七道:“谁说此地小界无主?你二人觊觎他人之物,巧取豪夺,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那文质书生微微一怔,问道:“小界是你所有?”>魏十七笑笑,坦然道:“找到不久,临时有事耽搁了,还没来得及一探。”>他若腆着脸硬称小界是自己所有,说不得,只好做一场,“还没来得及一探”却是句大实话,小界无主,按说见者有份,三人共享也不是没有可能,那文质书生心下有些踌躇。黑壮汉子不是没脑子的蠢货,交手不过数合,早方修成了神兵真身,当属妖帅之列,那把笨重的大刀陋,威力却着实惊人,即使以二敌一,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也不催促,摆明了车马唯那书生马首是瞻。>权衡数息,文质书生忽然记起一事,那汉子地行无碍,莫非修成了五方破晓神兵真身?他旋即绝了杀人灭口的念头,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收起锤钻,拱拱手道:“见笑了,在下翟羿,这位是扈大郎,我二人俱来自千都城,不知老弟怎么称呼?”>对方既然主动示好,魏十七也不愿把话说死,当下还礼道:“在下韩十八,向来在此修炼,与悫人为伍,赖其指引,才发觉了此地。”>翟羿闻言信了七八分。他早听说悫人被逐出渊海,在此避难,千都城主见多识广,偶尔提起,悫人一族天赋秉异,生来百窍贯通,对小界的气息颇为敏感,若非彼辈相告,那韩十八万万找不到小界的入口。>他心念急转,慨然道:“不打不相识,相识即有缘,韩兄,你我也无需争什么,不如联手一探,再作打算,如何?”>魏十七故意低头寻思片刻,笑道:“也好,是恶界还是下界尚在两可,先探探再说。”>翟羿终究还有些疑虑,试探道:“韩兄,小界入口在此方圆数十里内,搜寻不易,不知悫人可曾告知?”>魏十七微微一笑,缓步走到山崖前,举刀拨开茂密的九重葛,露出那块灰黑相间的牛头石,道:“正在此处。”>翟羿与扈大郎对视一眼,泯去了心中最后一丝疑虑。>魏十七对小界一无所知,有意要套二人的话,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当下主动道:“虽不曾亲身探查,不过此处小界颇为凶险,阴气秽气郁积,纵兔入内,血肉须臾化尽,只留白骨,恐怕不是什么善地。”>翟羿叹息道:“无主的小界大多如此,善地也轮不到我等,先说吧!”他朝扈大郎点点头,后者大步上前,尽数扯去九重葛,举起铜锏试探了一遍,大致确定了入口的方位。>魏十七凝神一举一动,暗暗提防。>本书来源/book/(..) 第二十五节 由此界入小界 扈大郎在牛头石前忙活着,一忽儿凝神推算,一忽儿摸索勘查,一忽儿搔头摸耳,似乎遇到了难解之处,瞧那架势,不是一时半刻收得住手的。翟羿见韩十八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似乎放心不下,微微哂笑,五方破晓神兵真身,这是得了七城的真传,他虽不愿说破底细,来头肯定不小,如非必要,他也不愿与其撕破脸皮,毕竟,天下妖奴是一家,同气连枝,一致对外才是正理。 闲站着立等甚是无聊,为了安他之心,翟羿主动与其攀谈了几句,话题不离“小界”,这正中魏十七的下怀,他也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匮乏,虚心讨教,翟羿心中诧异,不过“小界”之论传自天妖,不是什么隐秘,妖奴看重熬炼身躯,大都粗鄙不学,见识不广,这也在情理之中,于是他挑粗浅的常识,随口说了几句。 大瀛洲一洲之地,蕴藏了千百小天地,因法宝而成的,称作“洞天”,因地脉而成的,称作“小界”,二者并无根本差别,“洞天”亦可视作“小界”,唯其可随身携带,弥足珍贵而已。 小界按灵气多寡,大致可分为三等,浓郁的为“真界”,稀薄的为“下界”,冥气瘴气魔气之类恶气郁积,不利修行的,统归为“恶界”。大瀛洲的“真界”大多藏于斜月三星洞,据传乃真仙遗物,他处亦有,俱被强族占据,秘而不宣,知者寥寥。“恶界”有碍修行,但也并非一无是处,或可寻得珍惜的灵草异兽,拿到七城的市坊以物易物,亦不无小补。 至于“下界”,在小界中最为常见,灵气稀薄,往往分化为五行元气,因时因地生克,流转不休,但下界酝酿数十万载,往往自成生民,开智修炼到天地所能承受的极致,更进一步,便可飞升七曜界,“真界”和“恶界”虽有生灵,却不闻飞升之例,亦令人费解。据斜月三星洞的修士称,“太上忘道,愚下不及道,道之所钟,正在吾辈。”以此来为自己脸上贴金。 除灵气差异外,小界的时光流速不一,与七曜界相比,或快或慢,无有定数,这一点至关紧要。肉身乃先天所定,衰老不因身处何地而变,谁都不想入一小界,尚未有所得,须臾百年已过,陨落其间而不自知 。因此勘查小界,重中之重便是光阴流速,若此界一载,小界数年,即便一无所获,至少也得了“延寿”的好处,尚且不亏,反之,就要权衡一二,值不值得押上寿元赌一把。 数万载前,有大能踏遍大瀛洲,勘明小界分布,炼成一件至宝,名为“界图”,一分为七,封以禁制,藏于极昼、大明、泗水、河丘、荒北、武漠、千都七城,非其主不得打开。据传天妖占有此洲时,可览其四,及至妖奴取而代之,止可览其二,胡帅引以为憾事,并不讳言。 翟羿显然有所保留,并未谈及如何将小界占为己有,成私人之物,但得闻他一番言语,魏十七顿觉豁然开朗。他心中寻思,以此观之,混沌一气洞天锁虽不能衍化“真界”,却也算得上七曜界无上至宝,占尽诸般好处,不胜枚举——因法宝而成洞天,此其一,光阴流速迟缓百倍,此其二,鸿蒙初分,生民开智,道统不灭,薪尽火传,此其三,镇压天魔,封印异端,还大瀛洲以清明,此其四,洞天之母,万载后诞下洞天法宝,此其五……除了灵气稀薄,不利修行外,竟无一物可与之比拟。 不过天地生万物,万物不得圆满,才是至理,混沌一气洞天锁亦不能例外,事事皆如人意,必不得长久。 说话间工夫,扈大郎已理清了首尾,额头上油光锃亮,显然是费了一番心力。他活动一下筋骨,皱道:“翟兄,流年不利,此小界十有**是一恶界,阴毒弥漫,有碍修行,不过光阴流速差强人意,约略慢了倍许,吾等入小界无碍,但不宜久留,以一月之期为限,过久恐怕抵挡不住。” 翟羿点点头,朝魏十七伸手示意,道:“同往一探?” 魏十七将屠龙刀扛于肩头,道:“甚好,请。” 翟羿知道他不肯先行,也不在意,当下右手持锤,左手持钻,相互一击一磨,周身魂眼亮起,将魂魄之力遍布全身。魏十七一眼望去,但见他修成的是六如真身,魂眼位于眉心,颈椎,后腰,右肩窝,右臂肘弯,右腕,与傅谛方相仿,精魂却一时看不仔细。 扈大郎搔搔脑袋,晃了晃四楞风魔铜锏,迟疑道:“要不我走在先吧!” 翟羿犹豫了一下,他与扈大郎相交多年,知道他魂眼中有一道天妖精魂,魂魄之力雄浑过人,有他在前,遇到凶险尚有回环余地,当下道:“也好,一切小心在意。”又向魏十七道:“韩兄,恶界危机四伏,大郎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出手相助。” 魏十七慨然道:“韩某省得,同舟自当相互扶持。” 扈大郎当先而行,低头向牛头石一钻,便消失了踪影,既非穿越,又非传送,由此界,入小界,仿佛一滴水融入一张颤巍巍的水膜,无声无息,涟漪都不曾漾起分毫。 翟羿目视魏十七,后者不再推辞,举刀上前,只一钻,便没入小界之中。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许久,神魂一阵恍惚,随即清醒过来,魏十七发觉自己立于山洞中,四周空空荡荡,光影摇曳,石壁之上斜插着一支松明,轻烟袅袅腾起,扈大郎如铁塔般站在不远处,影影绰绰,四楞风魔铜锏拄在地上,凝神望着什么,对他恍若不察。 魏十七让开数步,回头望去,却见空间扭曲变形,翟羿涌身浮现,松明的光亮端端正正照在他脸上,生出种种诡异的变化,一忽儿年少,一忽儿青壮,一忽儿苍老,枯荣消长,随着光阴荏苒变幻不定。他心中一动,心知这是时光洪流冲刷所致,当日他从混沌一气洞天锁遁入七曜界,洪流从九天席卷而至,摧枯拉朽,强上百倍不止,由此推测,扈大郎估摸小界光阴流速慢了倍许,七不离八,并无大出入。 第二十六节 白骨之门 翟羿向魏十七微一颔首,上前几步,顺着扈大郎的目光望去,却见石壁之上凿开一扇月洞门,门楣刻有二字“雅言”,笔锋肆意回折,斧削刀劈,透出桀骜不驯的本色。()/p/p 魏十七道:“小界既无主,为何有刻字在上?”/p/p 翟羿顿了顿,为之解释道:“当是先前有主,因故陨落,事起仓促,遗下小界不暇布置,才沦为无主之物。”/p/p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魏十七听不出什么破绽,他也懒得在这些旁枝末节上纠缠,问道:“门楣上二字是什么意思?”/p/p 翟羿叹息道:“却是‘鬼窟’二字。”/p/p 扈大郎回过头来接口道:“鬼窟啊,不是好兆头。翟兄可曾听说过?”/p/p 翟羿皱着眉头苦笑道:“却是闻所未闻。”/p/p “真不是什么好兆头啊……”扈大郎嘀咕了一声,僵着身体“噔噔噔”连退三步,一步比一步沉重,他长长吁出一口寒气,道,“阴寒卷出洞门三尺,魂魄之力勉强可以抵御,之前的估算有误,撑不了一个月,顶多就二十天,若是与鬼物动手的话,消耗更大。”/p/p 翟羿催动魂魄之力,双眼一闭一开,射出两道白光,凝神望去,隐隐见气旋鼓荡,从月洞门内涌出,甫及三尺之地,便倏地缩回。他沉吟片刻,向魏十七道:“韩兄怎么看?”/p/p 魏十七道:“既来之,则安之,到了此地,不探上一探,未免有憾。”/p/p “……大郎呢?”/p/p 扈大郎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却是个精细人,之前察觉魏十七在旁窥探,不由分说就是一拳,貌似鲁莽,其实暗藏心机。这一拳是试金石,打杀了只作失手,打不杀再问来历,只是没想到对方手持神兵利器,一刀逼他施展“替身”神通,吃了大亏,不过也由此试探出对方的底细,确实不是好惹的。既然翟羿不愿与之为敌,颇有笼络的意思,他也不吝帮衬一二,当下道:“入宝山岂能空回?进是一定要进的,不如兵分三路,以十日为期,十日后回到此地,再作计议,如何?”/p/p 此言正合翟羿心意,魏十七也觉得老成稳妥,三人商议定,扈大郎提着铜锏,当前踏入月洞门,阴风一卷,就此消失了踪影。魏十七朝翟羿拱拱手,道:“先行一步,十日后再见。”/p/p 翟羿朝他展颜一笑,目送他的背影隐没于月洞门内,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他低头寻思了一回,从怀中掏出一枚“阳关雀”的妖丹,含在舌下,一股溶溶暖意顿时淌遍全身。当日匆匆一瞥,界图之上的光点是青灰色,尖锐刺目,他便留了心,事先有所准备,果然派上了用场。/p/p 这个秘密,他连扈大郎都瞒着。/p/p 随着翟羿最后踏入月洞门,洞内恢复了平静,唯有松明之火,“噼啪”燃烧了一阵,腾起几缕黑焰,黯然熄灭。/p/p 黑暗之中,“鬼窟”二字亮起星星点点的磷光,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小界仿佛惊醒的猛兽,露出一丝狰狞气息。/p/p 穿过月洞门,眼前是一片空旷的山野,晦暗阴冷,阴气席卷而来,纵横决荡,无有遮挡,吹在身上如千刀万剐。魏十七眉头一皱,以魂魄之力护体,不为所动,胸口照影珠忽然一热,一点暖流渗入体内,压力大减。/p/p 他暗暗心惊,显圣真人果然非同小可,隔着小界,犹能降下神通。/p/p 遥遥望去,只见一点微弱的白光,照亮了扈大郎的身影,一步步走向荒野,步履凝重,行动甚是谨慎。他心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却见一座白骨环绕的门框孤零零立于荒野中,磷火闪耀,晶莹如玉,妆点着无数繁复的花纹,透出森森鬼气。/p/p 魏十七绕着白骨之门转了一圈,门内空空荡荡,从一头可以望见另一头,他端详了片刻,心头忽然一跳,这门户,却像一条噬尾巨蛇。/p/p 他伸手轻抚白骨,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耳畔雷鸣不绝,血脉鼓荡,后背巴蛇的虚影破体而出,绕着白骨缠绕穿梭,不无眷顾。/p/p 魏十七将蛇影收于体内,心知这条噬尾蛇与龙泽巴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此时不是细查的时候,他屈指在白骨上轻轻一弹,留下一丝魂魄之力,掉头取扈大郎的相反方向,大步行去。/p/p 得照影珠之力,魏十七视阴风只作等闲,行了片刻,四下里兀自空无一物,不见山川河流树木鸟兽,阴气愈发浓郁起来,鬼哭狼嚎,暗影幢幢。/p/p 他将通窍石托在掌心,唤出秦贞。秦贞从通窍石中飘出,未及细看身在何处,先深深吸了口气,身形为之一固,心中又惊又喜,道:“师兄,这却是在何处?”/p/p “是一小界,名为‘鬼窟’。你觉得在此修炼如何?”/p/p 秦贞尝试着摄取阴气,只数息便蹙起眉头,道:“此地阴气充裕,但其中夹杂着寒毒,却是要多费一番手脚驱除,似有不妥。”/p/p 魏十七道:“也罢,再往前行一阵,探探路再说。”/p/p 秦贞鬼道小成,阴寒无碍于身,她反倒有些担心师兄,打量了他几眼,见他周身魂眼忽明忽暗,举重若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p/p 魏十七扛起屠龙刀走在前,秦贞落后半步,衣袂飘飘,如影随形,仰头望着师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p/p “笑什么?”魏十七问道。/p/p 秦贞忍不住道:“师兄扛着这把怪模怪样的大刀,就像……就像……”/p/p “就像扛着一块门板,是吧。”/p/p 秦贞“咯咯”笑出声来,“原本没觉得,给师兄这么一说,倒真像门板!”/p/p “屠龙刀威力不俗,可惜太过狼犺,最好觅一剑囊收藏,整天扛来扛去,确实不大方便……”魏十七随口说了几句,忽然心有所感,猛地收住脚步。/p/p “师兄?”/p/p 魏十七放下屠龙刀,哼道:“鬼窟鬼窟,果然有不长眼的鬼物出没!”/p/p 秦贞心中一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阴风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蹒跚而来,佝偻着背,双臂垂到膝盖,一摇一晃,模样像极了长臂猿。/p/p 魏十七身影一晃,挥刀砍去,但见青光闪了一闪,鬼物已被腰斩,刀痕处黑气氤氲,缠绕着一起,续而不断,竟然无损无伤。/p/p 那鬼物突遭袭击,张开大嘴怒吼一声,伸长了胳膊,双手抱拳,狠狠砸向魏十七头顶。/p/p 本书来自/b/hl/22/22042/ndx.hl/p brdr=”0”sr=”/ps.p”dh=”468”hh=”40”/p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二十七节 化身九天魔神 区区一介低劣的鬼物,动作迟缓,凭着本能扑食阳气,根本不在魏十七眼中。他抬腿跨开,轻轻巧巧绕到对方身后,目光一闪,早看清了虚实,鬼物躯体阴气弥漫,唯有后背左下方有一团阴影,缓缓蠕动,当是要害。他出手如电,伸出五指插入他背中,生生揪出一团蠕动的黑烟,那鬼物仰天大吼一声,颓然倒地,化作阴气消散于天地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p/p 那一团黑烟,正是鬼物的魂魄。/p/p 这却是意外所得,魏十七凝神细看,见黑烟之中夹杂这一丝丝青灰之气,冰冷刺骨,不是善物,或是鬼物汲取阴气时,不拘粗细,将寒毒一并炼入魂魄,并不纯粹。此等魂魄食之有害,他随手一捏,将其捏得粉碎,忽然心有所感,提起屠龙刀看去,只见一缕极细微的阴气渗入刀锋,青铜蒙上一点淡淡的阴影。/p/p 他拈起衣袖擦了擦,擦不去,灌注魂魄之力,亦赶不走,这一缕阴气浑如天成,与屠龙刀融为一体。/p/p 有意思!魏十七记起方才砍了那鬼物一刀,莫非就是那一刀,从其体内抽取了一缕阴气,占为己有?他隐约觉得心动,冥冥之中,仿佛有机缘垂青,正落在这屠龙刀上。/p/p 魏十七朝秦贞招招手,举步向荒野行去,不多会便遇到第二个鬼物,乃是一头恶虎,背插双翅,行动甚是敏捷,见到生人,垂涎三尺,当即张牙舞爪,扑将上来。/p/p 魏十七拦腰斩了一刀,退后数步提刀细看,果然刀锋之上又多了一点淡薄的阴影,比之前那点略大一些。恶虎中刀处黑气氤氲,续而不断,转眼恢复了原状,魏十七随手又斩了一刀,再提刀看时,却不见阴气所有增益。他若有所悟,看来鬼物体内阴气不纯,只有第一刀才能抽取些许精粹,之后便全然无用。/p/p 想通了这一节,他不再与恶虎纠缠,蹈空而上,探臂从其体内揪出魂魄,应手捏得粉碎。/p/p 愈往前行鬼物愈多,大小不一,形态各异,都是一些散兵游勇,魏十七砍上一刀抽取阴气,看清魂魄所在,再一击毙命,应付得无比轻松。秦贞见师兄游刃有余,渐渐放下心来,鬼物乃魂魄汲取阴气所生,浑浑噩噩,无形无质,刀枪利器殊难剿灭,不过师兄神目如电,直击要害,将魂魄一举捏碎,倒也不逊色于雷火法术,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先砍上一刀。/p/p 这一路且行且斩,死在魏十七手下的鬼物足有近百头,没费什么力气,也没有遇到厉害的角色。杀了一阵,身前忽然一空,肆虐的阴风沉息下来,荒野之中寂寥无声,似乎在酝酿着什么。/p/p 魏十七隐隐觉得不妥,命秦贞躲回通窍石中,秦贞暗暗叹息一声,涌身闪入石中,她资质平平,修炼鬼道进展甚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助师兄一臂之力,眼下更是形同废人,也只能尽量不拖累他。/p/p 魏十七将通窍石收好,扛起屠龙刀快步上前,行了百十步,早望见黑暗之中,一队顶盔贯甲的阴兵阴马冲杀上来,马蹄此起彼落,磷火旋生旋灭,声势浩大,却悄无声息。/p/p 那是成建制的骑兵,挺枪冲刺,疾如风火,一眼望去,足有数千之众。/p/p 魏十七转动一下头颈,舒展筋骨,骨节噼啪作响,微微屈膝,迎着万千骑兵奔去,噔噔噔噔,脚步愈来愈快,十余步后,身形骤然消失。/p/p 骑兵队列中一道半月形的青光犁过,刹那间人仰马翻,枪折刀断,黑烟不绝如缕,魏十七化身九天魔神,屠龙刀过处,摧枯拉朽,势如破竹。/p/p 强弱悬殊,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阴兵乱作一团,根本不知敌人身在何方,一个个张开嘴巴无声地咆哮着,却始终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魏十七行动如风,数息便将敌阵凿穿,返身再度杀入,三进三出,屠龙刀抽取了大量阴气,分量似乎有所减轻。/p/p 不远处的丘陵之上,一员鬼将高踞马上,双眸燃起两团碧焰,注视着魏十七的一举一动,见阴兵势头大挫,已无还手之力,冷冷哼了一声,将大戟重重一顿。/p/p 阴兵如闻敕令,推搡着分在两边,让开一条道来,魏十七一声长啸,迎着鬼将杀去,那鬼将毫不示弱,挺起大戟,催马冲下丘陵,戟尖微微晃动,倏地没入虚空,消失不见,下一刻破空而出,已出现在魏十七身后。/p/p 大戟疾刺后背,魏十七反手一刀招架,“当”一声巨响,那鬼将拿捏不稳,大戟脱手飞出。这是一次兵器相交,大戟显然不是阴气所化,而是鬼修炼化的“阴器”,魏十七差不多可以肯定,鬼窟之主,当是一名神通广大的鬼修。/p/p 鬼将收不住马,魏十七让开半步,顺势一刀,连人带马一挥而过,那鬼将如遭雷击,双腿一蹬滚下马来,眼中碧焰明灭不定,迅速黯淡下去。鬼兵鬼卒茫然无知,也就罢了,他修炼鬼道略有小成,对方这一刀,将他煞费苦心炼化的精纯阴气尽数抽去,修为一下子废了七成。/p/p 魏十七不肯放过他,大步上前,叉开五指,将一缕精魂从他体内摄出,鬼将顿时灰飞烟灭,鬼兵鬼卒失了主心骨,哪里敢逗留,一哄而散,走了个干干净净。/p/p 鬼将修炼得法,魂魄之中毫无寒毒,魏十七看着那缕黑烟在指间缠绕,渐渐凝作人形,不觉眯起眼睛,将魂魄送到鼻下,只一吸,便吸入腹中。/p/p 食灵术何等厉害,鬼将的魂魄轻而易举就被撕成碎片,魏十七有意控制,一半滋养胃袋,留下一半听任魂眼中的精魂追逐吞噬,壮大自身。/p/p 僵立片刻,魂眼闪动了一阵,重归于平静,魏十七吐出一口浊气,神采奕奕,鬼将的魂魄与悫人首领相差无几,确是滋补的上品,这一趟小界之行,就算最终一无所得,吞食了这些魂魄也不亏了。/p/p 他提起屠龙刀,细细看了一回,最后一刀从鬼将体内抽取了不少阴气,留在刀中的阴影业已连成一片,像一块小小的锈斑。魏十七掂了掂分量,感觉屠龙刀又轻了些许,心中不禁有所期待,先天至宝打造的屠龙利器,汲取鬼窟的阴气,最终会演化成什么样呢?/p/p 本书来自/b/hl/22/22042/ndx.hl/p brdr=”0”sr=”/ps.p”dh=”468”hh=”40”/p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二十八节 屠龙真阴刀 愈往前行阴气愈浓,鬼兵鬼将层出不穷,魏十七来者不拒,杀了个酣畅淋漓,得食灵术之助,有精魂源源不断壮大神兵真身,他根本不用考虑消耗,只管以战养战,一路杀下去。 杀灭了数十波兵将,屠龙刀上下已被一层淡淡的阴影所笼罩,如烟如雾,升腾变幻不息,青铜为阴气浸染,分量减轻了许多,与其狼犺的形状大不相称。魏十七提刀细看,正疑惑间,屠龙刀忽然一震,阴气左冲右突,如脱缰的野马,却不得出,胡乱撞了一回,渐渐平息下来,数息后,再度沸腾起来。 魏十七将手撒开,屠龙刀竟漂浮在空中,打摆子般颤栗不已,眼看着阴气一忽儿冲撞,一忽儿平息,如是反复一十八遍,刀身响起一连串轻微的“噼啪”声响,裂开无数深深浅浅的冰纹,竟一片片剥落凋零,随风而逝,留下一柄黑沉沉的斩/马刀,形制粗陋,连柄在内长不足三尺,刃背笔直,宽,厚,乍一看,像根扁平的铁条,毫不花哨,甚合魏十七的心意。 “这是怎么回事?蜕化?突变?”魏十七将刀摘在手中,随手挥动几下,也没觉得增色多少,他心中忖度着找一队鬼兵试试,可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该返回了。 鬼窟如此之大,尚未遇到棘手的强敌,退出小界从长计议,似是稳重之举。魏十七正踌躇间,眼前磷火闪耀,又一波鬼骑兵赶到,挺枪冲将上来,三员鬼将在后压阵,眼中碧焰飞腾,冷冷注视着敌手。 送上门来的肉,怎能不吃!魏十七呵呵一笑,挥刀反冲上前,孤身杀入敌阵中,一刀挥出,数十个鬼兵骤然湮灭,体内精华被一抽而尽,连魂魄都没留下,敌阵之中,豁然空出一大片。鬼兵怔了怔,再度催马涌上前,魏十七精神为之一振,此刀一下子变得如此犀利,却是出乎意料,只是不知在鬼窟之外,又有什么神奇之处,他不禁大为期待。 远远观战的三员鬼将面面相觑,左旁一人按捺不住,沉声道:“莫不是真阴器?”为首之将默不出声,碧焰闪烁,似乎在忖度着什么。 魏十七身陷敌阵,安如泰山,一刀横扫,便歼灭无数,无移时工夫,竟将数千鬼兵杀得干干净净。他杀得性起,一声长啸,朝三将冲去,右旁一将当即催马上前,手持两柄独脚铜人,以泰山压顶之势,狠狠砸落 魂眼明灭,破晓真身往来如电,魏十七略偏了偏身,顺势一刀将他胯下鬼马斩没。那鬼将翻身滚落在地,两柄独脚铜人脱手飞出,一前一后砸向对手,却砸了个空,魏十七早闪身上前,五指没入他腰际,将一缕魂魄生生揪出。 为首鬼将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圈转马头就走,丢下部属不顾,余下那鬼将哪还敢逗留,急忙追了上去。 魏十七顾不得处置手中魂魄,一步跨出,蹈空而起,如流星般合身撞去,本打算速战速决,把二将都留下,没想到开口发话那鬼将竟是个硬点子,见逃不脱,舞动一杆长枪,舍了命纠缠。魏十七一手虚虚握着魂魄,一手持屠龙刀,屡屡留手,生怕一不小心,坏了他体内的精魂,得不偿失。 来来回回战了数合,魏十七心下一顿,患得患失,反倒让大鱼给跑了,怎地他也会行此不智之事?念头一旦通达,手中刀一紧,不再留力,将那鬼将连枪带人斩为两截,果然,魂魄一并被屠龙刀抽取,未能留下分毫。 抬头望去,为首那鬼将早已没入黑暗中,不知所踪,他嘀咕了一句,“走得倒是挺快,可惜了——这刀,是真阴器么?”屠龙刀斩杀了这一波鬼兵,阴气又浓了少许,魏十七看了又看,颇为欣喜,心道:“屠龙刀,屠龙真阴刀,哎,此行大有收获,不错!” 他将鬼将魂魄吸入腹中,以食灵术炼化了,暗暗计算时日,已不宜再深入鬼窟了,正待踏上归程,却见地上遗着一物,形似一个锦囊,隐隐有磷光闪动,不似凡物。 魏十七将锦囊拾起,翻来覆去看了一回,不知是何物编织而成,做工甚是精细,角落里还绣着一个纹章一般的印记,想必是大瀛洲妖族之物。他心中不由一动,那锦囊之口封着三道禁制,完好无损,未被死去的鬼将触动,莫非是有人误入此界,为鬼将所杀,形神俱灭,遗下了此物?拆解禁制的勾当,他早已玩得烂熟,如今得了魂魄之力,与妖元糅杂在一起,如针如钩如剪如钳,更是犀利,他一时兴起,花了点心思,将三道禁制一一破开,心念往锦囊内一沉,便知这是一件储物之器。 大瀛洲的储物锦囊,出自天妖族技师之手,编织之时灌注了天地灵气,虽不是什么罕见之物,比起下界的储物袋储物镯之流不知高明了多少,只是让人失望的是,锦囊之内止有一些黑不溜秋的兽筋兽骨,平平无奇。转念一想,平平无奇才是正理,殒灭在鬼将手下,也不会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随身所带的储物锦囊,又能丰裕到哪里去。魏十七随手将兽筋兽骨丢掉,催动妖元,尝试着将屠龙真阴刀收入锦囊,堪堪可以装下,若是之前像门板那么一块,早就给撑破了。 魏十七将锦囊系于袖内,估摸这一番杀下来,不会有鬼兵鬼将再凑上来送死了,当下将秦贞唤出,说笑了几句,二人返身踏上归途。 鬼窟之中不辨东南西北,幸好当初留下了一缕魂魄之力,遥遥感应,不至于偏离太远,饶是如此,魏十七也绕了不少工夫,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回到白骨之门旁。 跨过一览无余的门洞,回到小界的入口,翟羿和扈大郎在月洞门外已等候多时,见他平安出来,双双松了口气。 三人彼此交谈了几句,在鬼窟中所见所遇大同小异,除斩杀了一通鬼物外,一无所获。扈大郎以魂魄之力抵御阴气寒毒,只在白骨之门附近逡巡,翟羿有阳关雀妖丹护身,走得更远,遇到了鬼兵鬼将,冲杀了一阵,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只能退了回来。 白骨之门方圆数里范围是安全区域,鬼物不敢踏入,这是他们共同得出的结论。 第二十九节 兽头人身鱼尾 鬼窟流弊不浅,阴气与寒毒是为一弊,鬼兵鬼将又为一弊,不除此两弊,不得深入,三人商议下来,决定兵分三路,扈大郎回千都城收罗辟阴之物,翟羿往黄庭山求得雷火符箓,魏十七留于此地看守小界入口,以免有失。(. .) 翟羿也不担心魏十七私入小界,多得什么好处,这鬼窟邪气得紧,鬼兵鬼将杀之不绝,神兵真身的威力大为削弱,何况他对小界所知寥寥,区区数日工夫,闹腾不出什么花样来。 二人一去,魏十七便取出照影珠,果然,小界之行业已惊动远在黄庭山斜月三星洞的兰真人,她现出身影,与魏十七一晤。 魏十七将“鬼窟”小界的种种说了一遍,兰真人听得甚是仔细,阴气,寒毒,蛇骨,鬼将,听上去小界过往的主人是一名鬼修,小界深处,或留有他的衣钵。不过鬼道与仙道背道而驰,兰真人对此不甚看重,只是指点了魏十七几句,欲成为小界之主,需找到“界碑”,以精血祭炼,打上自身的神魂烙印,这却是翟羿未曾提及的。 不是疏忽,他刻意隐瞒了这一点。 提及翟、扈二人,兰真人略知底细,千都城主便是姓翟,翟羿或是城主的子侄辈,否则也无缘窥探到千都界图,至于扈大郎,当是追随翟羿的勇士客卿一流,“扈”是千都城大姓,能修成神兵真身,也有些来头。 魏十七将屠龙真阴刀取出,兰真人看了一眼,颇有几分讶异。鬼修炼器,有阴器、真阴器、玄阴器之分,此刀质地不凡,能自行抽取鬼物精炼的阴气,脱去下界杂质,一步蜕化为真阴器,实属罕见。真阴器直击魂魄,是鬼物的克星,她让魏十七在小界中多多斩杀鬼兵鬼将,看此刀最终能蜕化到何等地步,是否有一线可能晋升为玄阴刀。 得真人指点,魏十七心中有了底,他拜谢过兰真人,收起照影珠,思忖了片刻,到山林中找到悫人一族,打着手势要他们去海边捕鱼。 一开始悫人胆战心惊,不知这个煞星再度出现是什么意思,一个个抱头蹲在地上,不敢稍动,反倒是三个老朽悫人有几分胆量,佝偻着腰背迎上前听候指使。语言不通是个大难题,魏十七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一遍遍反复打着手势,考验他们的悟性。 费了好大劲才让悫人明白过来,彼辈老老实实取了绳索和铁钩,跟在魏十七身后,不敢稍有逾越,一路战战兢兢来到海边。 狼齿鱼果然没什么脑子,一下钩,没多会就咬了饵,魏十七有心试试自己的力量,把悫人驱散,操起绳索猛一发力,将一条活蹦乱跳的狼齿鱼生生拽出海来,重重摔落在沙滩上。 悫人无不乍舌,躲得远远的,咬着拇指只管观望。 狼齿鱼甩动大尾,一弹三丈高,跳得比谁都欢。魏十七从锦囊中抽出乌沉沉的屠龙真阴刀,一挥斩落,这一刀看似轻飘飘毫不着力,却将大鱼的魂魄抽去,原本生龙活虎的狼齿鱼就此倒地不起,断了生机。 魏十七上前打量着死鱼,撕开脸盆大的鳞片,五指如钩,剜出一大块皮肉,狠狠咬了一口,只觉腥臭坚韧,口感恶劣得一塌糊涂。悫人生吞鱼肉,吃得津津有味,莫非他们的味觉与常人相反?这倒有可能,他有切身的体验,婴儿吃的奶粉明明是臭的,可他抱着奶瓶吸得津津有味,让人想不通。 魏十七嚼了又嚼,皱着眉头把鱼肉吞下肚,获取的天地灵气丝丝缕缕,质和量都远逊于悫人,他估摸着非要吃余三瘤这种成精的海妖,才能补足元气。 瞥了悫人几眼,魏十七打消食言的冲动,虽说没有明着应允什么,但心中答应了就要信守承诺,说不说出口没什么差别。他动了一番脑筋,打着手势命他们拖上狼齿鱼跟他走。 一行人沿着海岸往南而去,来到海婴兽出没的海域,魏十七命悫人下钩,彼辈犹犹豫豫,见魏十七的脸色冷峻,厉声呵斥,只得哭丧着脸将钩饵抛入海去。 无移时工夫,波涛汹涌,白浪滔天,绳索抖动着钻入海中,悫人发一声喊,齐齐往后拖拉,却挡不住海中的大力,拖得他们东倒西歪,立足不稳。 魏十七一把拉住绳索,催动魂魄之力,及时稳住去势,定睛看去,却见海中转开一个巨大的漩涡,跳出一头巨大的狰狞怪兽,兽头人身鱼尾,尖叫如婴儿,双臂短而纤细,一手持明珠,一手持三股叉,铁钩刺破了下颌,钩得死死的甩不脱。 一个老朽悫人指着怪兽急促地叫了一声,神情惶恐,魏十七猜想这陌生而古怪的发音指的是“海婴兽”。 那上钩的海婴兽甚是强悍,扭头狠狠一挣,铁钩将下颌扯开,下唇血淋淋耷拉下来。他尖叫一声,甩动鱼尾鼓浪而前,将手中明珠祭起,一道白光横贯长空,当头砸向魏十七。 魏十七起手一抓,将明珠牢牢扣在掌中,五指发力,竟捏得粉碎。那海婴兽顿时吓了一跳,忙不迭挥动三股叉分开波涛,掉头就逃。魏十七一步跨出,身影穿梭虚空,若隐若现,屠龙真阴刀斩入海婴兽后颈,一刀毙命,尸身浮在海面上,载沉载浮,如同睡着了一般安宁。 悫人看得瞠目结舌,魏十七朝他们招招手,指着海婴兽的尸体打起了手势,这一回悫人福至心灵,奋不顾身跳入海中,拖着海婴兽回到岸上,恭恭敬敬放在魏十七脚下,顶礼膜拜,佩服得五体投地。 海婴兽的体型比狼齿鱼小了近一半,但在陆上也算是庞然大物了,魏十七剜下一块肉尝了尝,马马虎虎还能下咽,最为关键的是,血肉中饱含着天地灵气,虽不及悫人充裕,考虑到如此硕大的体型,足够他消化上好一阵。 悫人心满意足,拖着狼齿鱼和海婴兽满载而归,那三个老朽的悫人彼此使着眼色,望向魏十七的目光充满了敬畏,连海婴兽都敢捕杀,胆大包天,放在过去,他们连想都不敢想。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三十节 某家姓牛 趁着翟、扈二人尚未回转,魏十七抽空又进鬼窟探寻了一回,斩杀了不少鬼兵鬼将,除了个别强悍的精魂以食灵术炼化外,其余尽皆灭于刀下。 这一趟斩杀只为造就屠龙真阴刀,直接深入鬼窟,转战百里,没有浪费时间,效率极高,唯一让魏十七觉得棘手的是,海婴兽的血肉一入鬼窟,即被阴气腐蚀,他倍加怀念遗落在下界的蓬莱袋,若有此物在,大可长久保存新鲜的血肉,无有变质之虞。 既然不便随身携带,浪费了也可惜,魏十七干脆加紧将海婴兽“食化”了,摄取灵气洗炼身体,行先前未尽之功。眼看着偌大的海妖变成一堆白骨,悫人乍舌不已,大身材有大食量,怎地这小个子这么能吃? 不知什么缘故,翟、扈二人耽搁了十数日还未出现,魏十七隐隐觉得不安。这一日他心绪不宁,静不下心,便独自在海边闲走,听着潮来潮往,远远望见一个粗壮汉子蹲在礁石上垂钓,浓眉大眼,鼻孔朝天,一脸憨厚相,手中的鱼竿弯成一张弓,扭来扭去,颤颤巍巍,看样子是钓到了大鱼。 怀中的照影珠忽然变得冰冷彻骨,魏十七心中打了个咯噔,如此荒凉的海岸,有如斯闲情雅致,非奸即盗,定不是好来头!他脚下打了个顿,一声不吭,扭头就走,才走出数里,却见那粗壮汉子从身后噔噔噔赶上,一手拎着鱼竿,一手提着上钩的猎物,巴掌大一条小鱼,甩着尾巴挣扎不休。 “李静昀缉拿的下界逃奴,就是你么?”他乜眼瞥向魏十七,脸上似笑非笑。 魏十七心中一沉,脚下毫不停顿,“尊驾从千都城来?” 那粗壮汉子呵呵大笑,道:“好眼力!某家是千都城主麾下大将,翟羿扈大郎那两个小子不识得你,差点被你瞒混过去了!” “大将军怎么称呼?” “某家姓牛,啧啧,你上面当真有一十六个兄长?” 魏十七一步跨出,身形若隐若现,已离开海滩,突入山林。那粗壮汉子不即不离,与他并肩齐行,道:“你可是要去‘鬼窟’?城主命某家来请你,耽搁不起,你还是随某家” 话音未落,魏十七身躯一沉,已没入土中消失无踪。那粗壮汉子早有防备,呵呵笑道:“走不得!”抬腿一脚跺下,大地颤抖,坚硬如铁,将魏十七困在地下。 魏十七闷哼一声,魂眼骤亮,双臂奋力一挣,撑开一道缝隙,破土跳将出来。那粗壮汉子“咦”了一声,颇为诧异,赞许道:“不错,五方破晓,神兵真身,练到这种程度,花了不少心思吧?” 地行术被克制,魏十七不死心,连跨数步,蹈空而走。那粗壮汉子将鱼竿一甩,小小一枚鱼钩星驰电掣,扎向他后脑。魏十七反手一拂衣袖,屠龙真阴刀从锦囊射出,顺势挥去,“叮”一声响,不偏不倚砍在鱼钩之上。 鱼钩如遭雷击,翻滚着反弹回去,灵性全失,那粗壮汉子接在手中,扫了一眼,只见中刀之处被阴气侵染,一抹阴影有如活物,他不禁摇摇头,暗道:“翟羿说那小子使一柄门板大刀,却是藏到哪里去了?这黑沉沉鬼刀只怕是真阴器,莫不是从鬼窟得来的?” 心中忖度,手上却毫不停顿,他将鱼钩鱼线扯下,朝鱼竿重重一拍,念了个“疾”字,那颤巍巍的鱼竿伸长变粗,现出原形,竟是根一虎口粗的开山藤棍,表皮粗砺绽裂,嵌以金线,勾勒出一串似断似续的符文,光芒流转,熠熠生辉。 那粗壮汉子藤棍在手,身法如电,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冲着魏十七凌空一棍砸下,劲风呜咽,尖锐刺耳。魏十七心中有异,回刀招架,哪里架得住,被一道气柱结结实实打在后背上,一头陷入土中,惊得林中禽鸟乱飞,走兽仓皇逃窜。 那粗壮汉子得势不饶人,抬脚欲踩,魏十七不容他施为,一刀劈开大地,顺势跳将出来。他弃了临阵逃脱的念头,活动一下筋骨,以刀尖指着对方道:“留名。” 那粗壮汉子上下打量着他,吃了一棍像没事人似的,果然小觑不得,他朝魏十七笑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某家排行第二,却不叫牛二,某家牛乙,奉千都城主之命,带你回去,你还是老老实实听话,莫要反抗,免得吃苦头。” “打赢了再说!”魏十七揉身而上,魂眼璀璨如星,屠龙真阴刀化作一条黑龙,将他死死缠住。 牛乙漫不经心,挥动藤棍与之交手,原本以为区区一个下界逃奴,就算修成神兵真身,又能强横到哪里去,炼魂神兵的威力取决于精魂,下界魂魄孱弱,根本不能与大瀛洲相比,但甫一交手,就大皱眉头,对方刀势沉重,凌厉之极,将他堪堪压制住,一时半刻竟腾不出手来。 屠龙真阴刀较之以往轻巧了不少,威力却有过之而无不及,阴气和杀意糅杂在一起,摄人心魂,牛乙舞动一条开山藤棍,将周身护得滴水不漏,金丝勾勒的符文明灭不定,兀自隐隐感到不适,他心中嘀咕道:“邪门!这真阴器当真邪门得紧!” 魏十七把刀使发了,一气斩出三十三刀,疾如风雷,貌似乱斩,实则也的确是乱斩,牛乙身经百战,十八般武艺无不了然于胸,见他刀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暗暗窃喜,手中藤棍一紧,见招拆招,却越看越迷糊。 三十三刀斩完,魏十七已尽全力,自知奈何不了对方,趁刀势未散,身形疾往后退,地行,蹈空,变向,七绕八绕,转瞬消失在山林中。 牛乙撑过一轮急攻,持棒而立,仰天吐出一道白气,箭一般射向林梢。他凝神内察,发觉这片刻激战,消耗的魂魄之力却不少,以己度人,想必那下界逃奴已是强弩之末,他嘿嘿一笑,大步追将上去。 追了片刻,却始终不见对方的身影,牛乙一拍大腿,懊悔道:“糟糕,给那小子逃入小界了!”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三十一节 荡寇金戈 魏十七与牛乙战了一回,虽不至于溃败,终究有些束手缚脚,他自忖不是对手,仗着先手还能压制一二,久战难免有失,无路可走,只得一头撞入“鬼窟”,身影起落,毫不迟疑没入阴风寒毒中nbsp; .. 翟羿扈大郎二人果然把他给卖了,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千都城大将牛乙奉城主之命,来得如此之快,显然对李静昀所托极为躲入小界只是权宜之计,只怕过不多时,李静昀就会亲自到此缉拿“下界逃奴”,他奶奶的,那女人阴魂不散,到底想干什么? 魏十七脸色阴沉,凶性大发,个方向直闯过去,凭着屠龙真阴刀和食灵术,以战养战,将蜂拥而至的鬼兵鬼将尽数斩杀,化为自身的助力,零零星星也得了一些法器阴器,无甚大用,随手弃在一旁。 眼鬼将越聚越多,方圆数里之地,竟接连撞上四五拨,前赴后继,殊不畏死,实力也愈见强横,鬼兵倒还罢了,再多也是刀下菜,鬼将却良莠不齐,颇有几个修炼鬼道有成,持阴器与他激斗,不是轻易就能打发的。 灭了一拨又一拨,马不停蹄一路杀去,估摸着杀出千里之地,眼前忽然一空,已不见了鬼兵鬼将,魏十七拄刀而立,略略喘了口气。只见磷火点点迎面飘来,旋生旋灭,四员猛将蓦地现身,一持刀,一持斧,一持枪,一持戟,默不作声杀将上来,数十步还外有一人一骑观战,身后站着十余亲兵,掌一面漆黑的大旗,在阴风中猎猎作响,旗上赫然有一暗红的血圈,填着一个浓厚的“夏”字。 杀了这许多小兵小卒,终于来了个有名有姓的正主,魏十七心中一喜,二话不说,提刀迎面砍去。这一刀势大力沉,一刀斩出,天地为之禁锢,当先那将为刀势所摄,躲无可躲,只得横刀招架,其余三将与之配合,斧枪戟齐举,狠狠刺向魏十七。 魏十七闷哼一声,催动魂魄之力,前冲之势暴涨,从三将的合围中硬生生突出,利刃在他身躯划过,竟未能阻拦分毫,屠龙真阴刀重重砍在刀杆之上,势如破竹,当先那将急待闪避,却已经来不及了,乌沉沉的刀锋顺势破开胸腹,刹那间魂飞魄散,湮灭无踪。 魏十七仗着神兵真身,行险斩杀一将,身躯被阴器刺中,只觉微微凉意,连伤痕都没留下,他心中大定,返身迎上三将,只缠斗了片刻,屠龙真阴刀直击魂魄,将其一一斩灭。 裨将尽灭,轮到正主出手了。魏十七抬头望向旗下之将,却见他身形高大,顶盔贯甲,体内一道精魂游弋不定,胯一匹狰狞阴马,额生独角,目射血光,神骏如龙,鞍前横着一根长戈,背插两条铁鞭,威风凛凛。再一细盔甲并非阴气所化,而是一件真阴器,密密麻麻刻满了符文,长戈更非凡晦暗无光,漆黑似墨,透出一丝丝暗金的本色,不知炼化了多少阴气,只怕距离玄阴器也不远了 魏十七精神一振,暗自警惕。 麾下四将无一幸免,那姓夏的鬼将浑不当回事,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一旁的亲兵,龙行虎步,迎着魏十七上前去,眼中碧焰升腾,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吾乃此界守将夏商周,汝系何人?” 魏十七差点笑出来,随即心中一凛,既然他可以把柜坊六部定为隋唐宋元明清,为什么此间主人不能给守将赐名夏商周?他按捺下胸中杀意,徐徐问道:“可是鬼窟主人给你取了姓名?” 这一问没头没脑,问得着实蹊跷,那夏商周怔了怔,道:“夏是族姓,商乃辈分,与主人无涉。” 魏十七松了口气,隐隐又有些失望,他试探道:“如此,有劳夏将军通报一声,就说大瀛洲韩十八来此拜见鬼窟主人。” 夏商周沉默片刻,道:“主人不在,尊客请回。” 魏十七冷笑道:“主人不在,还是已经陨落了?” 此言甚是诛心,夏商周眼中碧焰闪烁不定,叹息道:“汝能杀到此地,斩了吾四名偏将,实属不易,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现下回头还来得及,若不听劝,当死无葬身之地。” “你欲阻我?” 夏商周直视他手中的屠龙真阴刀,涩然道:“此刀乃真阴器,威力不俗,斩杀鬼兵鬼将无往不利,不过奈何不了吾掌中的荡寇金戈——就算吾阻不了你,自有阻你之人。” 魏十七嘿嘿一笑,心知夏商周对屠龙真阴刀颇为忌惮,不愿舍命相斗,又囿于职守,不得不加以阻拦。夏商周不无退意,他却不愿放过如此强大的精魂,当下将刀一摆,道:“主人既然陨落,此界便是无主之物,待我取了,收入囊中!” 夏商周见他步步紧逼,哼了一声,也不多言,手起一戈,直刺他咽喉。 魏十七欺他盔甲笨重,行动不便,闪身躲在一旁,不想眼前乌光一闪,金戈如影随形,直奔咽喉而来。百忙之中,他以刀招架,一声响,屠龙真阴刀剧烈颤抖,几欲脱手飞出,荡寇金戈竟恃强凌弱,强行抽取刀内阴气。 果然,同为真阴器,屠龙真阴刀要逊色一筹。魏十七眉头一皱,催动魂魄之力锁住阴气,振臂格开金戈,手上突然一轻,浑不受力,金戈化作乌光消散,他使岔了劲,胸中气血翻涌,身不由己向前撞去。 夏商周笨拙地侧转身,又是一戈刺去,这一次直取对方胸口要害。魏十七立足未稳,当下施展地行术没入土中,金戈再次追来,这一次魏十七有了防备,扭腰闪开数丈,不想仍未避开金戈突刺,戈援近在咫尺,只得勉强横刀挡在胸前。 好在荡寇金戈二度追击,始终不离胸口,欠缺了变化,金戈在刀身重重一撞,受魂魄之力排斥,化作乌光退去,魏十七一时使不上力,以神兵真身硬抗这一击之威,身形暴退丈许,在土中挤开一条沟壑。 夏商周凝立不动,岳峙渊渟,金戈第一次刺出,没躲开,第二次刺出,仍没躲开,魏十七念头转得极快,荡寇金戈一旦刺出,无视时间与距离,必中目标,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开,就像传说中的宝具穿刺之死棘枪,当然,威力没那么夸张。 他心如明镜,纵身跳出地面,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脸上却透出凶狠之色。 第三十二节 有此刀无此刀 荡寇金戈来历不凡,乃是上古天妖打造的神兵利器,击敌无有不中,魏十七不曾提防,虽未受伤,终究是吃了点小亏。夏商周有心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破玄虚,连续两次突刺过后,他顺势圈转金戈,平平撩过,“呜”一声尖啸破空,如同长镰刀刈草,狠狠切向对手腰侧。但这一次魏十七没有闪避,他手扶刀背,竖刀迎上,真阴器相击,如钟磬齐鸣,双双震颤不已,阴气骤然失控,弥散四野。 这种硬碰硬的撞击毫无技巧可言,饶是夏商周修炼多年,也敌不过神兵真身的力量,双臂巨震,门户大开,金戈被荡在一旁,他顿时大惊失色,暗叫不好。时机稍纵即逝,魏十七如猛虎下山,揉身扑上,抢入他身前三尺之地,夏商周无可奈何,只得以戈柄勉强招架。刀短戈长,刀快戈慢,一旦被贴近身,哪里顾得过来,须臾之间,夏商周连中三刀,幸好有盔甲挡下,他纹丝不动,安如泰山。 屠龙真阴刀砍在甲上,一道道符文亮起,如风过水面,只漾起层层涟漪,夏商周缓过劲来,心中一片冰凉,暗暗叫苦,只得暴喝一声,将荡寇金戈舞得密不透风,不容对方再近身。 夏商周前世出身行伍,死后魂魄堕入鬼窟,机缘巧合,得主人指点,自身用功亦可谓勤勉,不知熬了多少年月,才从下层鬼兵一步步晋升为大将,有了今日的成就。他于用兵颇有心得,驻守鬼窟多年,指挥鬼兵鬼卒驱逐扫除入侵的修士,无往不利,如韩十溃灭,外表虽然看不出端倪,内里早已酥软崩坏。 魏十七持刀而立,见他将金戈舞得急如风雨,暗暗哂笑,这不是自曝其短嘛!他根本不去理睬夏商周,身影一晃,闯入护旗的亲兵之中,手起刀落,尽数斩杀了。那独角阴马颇有灵性,掉头就跑,魏十七也不去追赶,随手拔起旗杆,在手中掂了掂分量,使出“乾坤一掷”,朝夏商周激射而去。 黑旗拖在旗杆后,猎猎飞舞,如火如焰,夏商周金戈一挥,将旗杆格到九霄云外,手上稍一停顿,魏十七再度欺近身,这一次他看穿了对方外强中干,一气三十三刀斩出,见对方摇摇欲坠,已是强弩之末,强行催动魂魄之力,又斩出三十三刀。 黑沉的刀光纵横交织,绵绵不绝,夏商周熬到灯枯油尽,那里招架得住,眼中碧焰迅速暗淡下去,身躯如风中枯叶,悠悠飘起,又重重坠落。 盔甲承受了凌厉的攻击,符文溃散,无数磷火亮起,终于四分五裂,化作飞灰。不等夏商周落地,魏十七收起屠龙真阴刀,冲上前一拳轰出,正中金戈,夏商周再也撑不住,双臂寸断,金戈狠狠砸在胸口,没有盔甲护身,这一击结结实实,将胸膛震碎,魏十七趁势化拳为掌,一探一抓,将精魂揪出。 黑烟在指间缠绕变幻,夏商周喉咙“咯咯”作响,身躯黯然泯灭,丢下一根乌沉沉的荡寇金戈,呛然坠地。 魏十七呆立半晌,长长舒了口气,倦怠从骨髓中渗出,魂眼微微张翕,精魂委顿不堪。这一战他拼尽了全力,若夏商周能多撑半刻,咸鱼翻身也未可知。 独角阴马并未走远,见主人陨灭,悲嘶数声,一路小跑着回到荡寇金戈旁,低头嗅了几下,神情哀伤。 魏十七颇为感慨,并非实力不济,而是时运不济,要不是屠龙真阴刀无坚不摧,还真砸不破他身上的乌龟壳。那一身盔甲,想来也是罕见的真阴器,连名头来历都不知,就毁在刀下,可惜了。 不敌千都城大将牛乙,险胜鬼窟守将夏商周,先后两战,自身的弱点暴露无遗。五方破晓神兵真身,在下界压制一下落难的天妖,颇足自傲,但在妖奴横行的大瀛洲,最不缺的就是真身和精魂,千都城随便出一员大将,就稳稳压过了他,更不用提极昼、大明、泗水、河丘、荒北、武漠、千都七城城主,还有斜月三星洞那般狠天狠地的阳神显圣大象真人了。 单论神兵真身的实力,只怕与翟羿扈大郎在伯仲之间,他能胜过此二人,凭借的是屠过黑龙,又蜕化为真阴器的屠龙真阴刀。有此刀,无此刀,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魏十七。 终究还是实力不济啊,七曜界毕竟是上界,强手云集,能者辈出,他虽不至于落在最底层,却也没什么足以自傲的资本,兰真人的大腿必须得抱,显圣真人的指点,不可替代。 魏十七心下恻然,他将夏商周的精魂送到鼻下,深深一吸,像吸毒一样沉迷其中。食灵术将魂魄扯为碎片,涂曳,螭龙,六翅水蛇,重阳鸟,穿山甲,五道精魂钻出魂眼,慢吞吞围将上来,没了争夺的力气,你一口,我一口,吞噬着魂魄碎片,渐渐恢复元气,壮大了几分。 屠灭了夏商周后,再无鬼兵鬼将出没,魏十七极目四顾,还是一片茫茫荒野,他心中犯起了嘀咕,是继续前行,还是到此为止呢?夏商周之前嘀咕的一句话犹在耳边,“就算吾阻不了你,自有阻你之人。” 踌躇片刻,魏十七还是放弃了止步于此的念头,追兵虽然没有出现,但牛乙是不会就此放手,甚至连李静昀都可能插上一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路杀下去,杀出一条血路来,以战养战,一壁厢壮大魂眼中的精魂,一壁厢养炼屠龙真阴刀。 他弯腰拾起荡寇金戈,舞动几下,纵身跃上独角阴马,圈转缰绳,朝荒野深处驰去。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三十三节 果然狡诈 翟羿和扈大郎匆匆赶到小界入口,只见牛乙牛将军抬头凝视着月洞门上“鬼窟”二字,任凭阴寒之气扑打在身上,恍若不察,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久久未能决断。二人不敢打扰,站在一旁垂手静候,过了片刻,牛乙回过头来,脸上不动声色,问道:“恶界里情形如何?” 翟羿将自己所闻所见一一说了,扈大郎也没什么可补充的,唯唯诺诺而已。牛乙叹了口气,隔了片刻,又叹了口气,闷闷道:“你二人守在这里,务必拦住那……那韩十八,我进去看看再说。” 千都城主遣他走这一遭,并非胡乱点将,牛乙虽然是妖奴之属,血脉冗杂,却有一天赋神通,善于追踪妖气,虽千里之遥,犹瞒不过他的眼鼻,再加上他修炼的四元金乌神兵真身纯走阳刚路数,后腰魂眼中种入了一道“三足金乌”的精魂,克制种种鬼物阴器,无往不利。只是凡事有利必有弊,一旦真身为阴气所破,精魂溃灭,修为大减不提,再要重新找一头“三足金乌”,却是连觅都无觅处。 城主颁下的事,硬着头皮也要办妥帖,何况涉及到斜月三星洞的大象真人李静昀,借他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瞎糊弄。临行之前,城主反复叮嘱他,无论如何都要把那“下界逃奴”完好无损地带回千都城,这是极昼城胡帅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说,但“完好无损”四字至关要紧,不要出了岔子。为此牛乙与魏十七交手之时,并未下狠手,在他看来,对方的五方破晓神兵真身差强人意,但那把真阴刀确实不俗,当真要生擒活捉,还不是件容易事。 翟羿隐约猜到几分真相,不敢多言,恭恭敬敬奉上十余枚“阳关雀”的妖丹,一块触手生温的玉佩,三瓶“极昼六阳丹”,扈大郎也交出厚厚一叠雷火符,牛乙毫不客气,一股脑收入囊中,犹豫了一下,郑重其事地提点道:“务必小心,莫要坏了城主的事。” 二人心中一凛,一迭声答应下来,目送他踏入月洞门,消失在阴风寒毒中。 黄庭山斜月三星洞的符箓不是那么好求的,为了这一叠雷火符,扈大郎连棺材本都贴了上去,越想越觉得心疼,他按捺不住好奇,开口问道:“翟兄,那韩十八究竟是什么来头?要劳动牛将军亲自走一趟?” 翟羿微微一笑,道:“城主吩咐下的事,谁敢多问。” 扈大郎察言辨色,知道他了解一些底细,只是不愿多说,心中泛起了嘀咕。翟羿瞥了他一眼,宽慰道:“放心,牛将军此去,手到擒来,区区一个恶界,尚不在他眼里,他命我等在此守候,事后定会补偿一二。” 扈大郎忍不住道:“补偿一二……总比不上这小界呀……” 翟羿叹息道:“扈兄弟,这‘鬼窟’你也进去过,说实话,可是你我二人消受得起的?” 扈大郎搔搔脑袋,闷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虽然只在白骨之门附近转了转,他已察觉这小界幽深广袤,危机四伏,单凭他二人之力,只怕花上数载都未必能探得周全,将寿元耗费在此,实在得不偿失。 翟羿见他想通了,拍拍他的肩膀,苦笑道:“原以为是捡了个漏,没想到这个漏,实在太大了点……” 扈大郎亦无可奈何,只能老老实实守在月洞门口,等候牛将军返回,他连想都没想过,牛乙此去会有什么不测。 牛乙踏入“鬼窟”,回头看了几眼白骨之门,将一枚“阳关雀”的妖丹含/入舌下,玉佩挂在胸前,施展天赋神通,凝神探查良久,隐约感知到魏十七的气息,那是龙泽巴蛇的妖气,微弱如缕,在阴风寒毒中断续隐现,指向小界深处。 他深深吸了口气,泼开双腿,越奔越快,身影化作一道风,循着魏十七留下的气息追去。 鬼窟之中并不安宁,一开始是形形色色的鬼物,接着出现了鬼兵鬼将,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角色,牛乙根本不与他们纠缠,舞动开山藤棍直挺挺撞上去,撞开一道坦途,头也不回一路驰去。“三足金乌”的精魂在后腰魂眼中微微跳动,如同黑暗中的火光,耀眼夺目,鬼物紧追不舍,在他身后聚集成群,拉成一条望不见尽头的尾巴。 巴蛇的妖气愈见浓郁,目标就在不远处,牛乙随手一挥,七八张雷火符洋洋洒洒向身后飘去,火光亮起,将纸符焚作灰烬,雷火从天而降,电光霍霍,天火肆虐,笼罩了方圆数里,如犁地一般兜底犁了一遍,鬼物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一头撞进雷火中,刹那间灰飞烟灭,魂魄无存。 牛乙不闻不问,只管往前冲去,心中暗暗吃惊,斜月三星洞的那些真人心黑,真黑,漫天要价,不容还钱,不过制成的符箓确实威力惊人,口碑甚佳。 数息后,远远望见了魏十七的身影,他并非孤身只影,竟然骑在一匹马上,身前横着一根长戈,控马小步缓行,似乎在等候着谁。这厮,难道知道有人追击,打算在此决一死战吗?牛乙心中诧异,下意识打量着四周,反倒有些疑神疑鬼了。 魏十七回头望见牛乙急追而来,脚跟在马腹轻轻一踢,独角阴马长嘶一声,四蹄起落,踏着点点磷火,飞一般向前冲去。牛乙那容他逃脱,魂眼明灭,催动魂魄之力,速度骤快,但魏十七胯下阴马非同寻常,只见阴风缠绕,越聚越多,将一人一马稳稳托起,御风而行,一时半刻竟追之不上。 此马神骏如龙,风驰电掣,明明可以及早远遁,为何直等他追到近处才发力逃逸?牛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暗自提防,猜测着对方的用意。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莫非他意图倚仗马力,将自己生生拖垮?阴马御风而行,毫不费力,他发力狂奔消耗魂魄之力,追个千里万里,倒真有可能累垮。 下界逃奴,果然狡诈!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三十四节 第一次感到冷 一逃一追,转眼奔出数百里,牛乙见魏十七不紧不慢,时时留有余力,越发吃准了对方的用意,偏生也没什么好办法应对。复制网址访问正疾驰间,忽见他将缰绳一扯,阴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几乎要仰天跌倒,牛乙心中大喜,脚下发力,如大鸟般腾空跃起。 聚拢的阴气将一人一马紧紧缠绕,魏十七硬生生扯转马头,偏在一旁,让出一个黝黑的鬼道人,道袍破破烂烂,一张脸半是腐肉,半是白骨,眼窝中碧焰如豆,直瞪着扑上前来的牛乙,根本没有留意伏在马背上的人有何异样。 那鬼道人衣袖一拂,祭出一座惨白的九阴白骨塔,牛乙大吃一惊,将身躯猛一挫,轰然坠落,单膝跪地,扬起开山藤棍,催动周身魂眼,奋力挑在塔底。一股无可阻挡的巨力当头压下,藤棍节节寸断,牛乙着地一滚,将雷火符尽数洒出,雷声震耳欲聋,电光天火从天而降,尽数打在白骨塔上,塔身晶莹如玉,竟毫发无损。 牛乙翻身跳起,倒抽一口冷气,九层八面,白骨筑塔,骷髅为铃,重逾山岳,分明就是斜月三星洞昆吾一脉的手段,那鬼道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后背上寒碜碜的,隐隐觉得自己惹上了大麻烦。 那鬼道人伸手一指,白骨塔再度飞到空中,牛乙见对方一言不发,不依不饶,不觉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咬紧钢牙着地一滚,现出原形,却是一头硕大的青牛,仰天长啸,后腰魂眼大开,射出一道金光,一头三足金乌振翅飞起,将方圆百里的阴气一扫而空。 白骨塔被金光一托,晃了晃,继续压下,那三足金乌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珠,体型暴涨,探出第三只利爪,狠狠抓住塔尖,刹那间,白骨塔犹如泼了油一般,烈焰冲天而起,三足金乌“嘎嘎”尖叫,扇动双翅,将沉重的白骨塔生生拽起。 牛乙鼻孔张翕,喷出炽热的白气,奋起四蹄,低着两支弯角直挺挺撞向鬼道人。那鬼道人冷笑一声,伸掌平平推出,中指上跳出一枚指环,去若流星,紧紧套住青牛角,狠命向后一拖,牛乙立足不稳,摔了个七荤八素。他怒吼连连,浑身上下刚毛涌动,一线烈焰从牛尾烧至牛角,钻入指环中转了数转,“喀嚓”一声,崩作碎片 那鬼道人法宝层出不穷,不待牛乙缓过劲来,又从袖中抽出一柄七翎冥火扇,握在手中,冲着他连扇七扇,苍白的冥火来势汹汹,铺天盖地,将青牛团团困住,牛乙只得使出金乌真身的神通,拼命抽取魂魄之力,将嘴一张,喷吐烈焰抵住冥火。 鬼道人专心致志与牛乙斗法,无暇分心操纵九阴白骨塔,三足金乌低头猛啄塔顶,尖喙忽然一空,半个脑袋深深陷入白骨中,竟啄出一个窟窿来。鬼道人心有所感,抬头望去,眼中碧焰一涨一缩,抿嘴含含糊糊念了个“疾”字,白骨塔“哗啦”一声散开,凝作一具高大的骷髅,颈间挂着一串骷髅,五指将三足金乌死死揪住,任凭烈焰焚烧,越握越紧。 牛乙趁机破开冥火,脑袋一甩,两支弯角双双飞出,一支穿过七翎冥火扇,绕了个圈飞回,一支狠狠钉在鬼道人胸口,却为道袍所阻。这一击的力量何等强横,鬼道人后背弓起,身不由己向后飞去,手足头甩向前方,根本无从抵御。 三足金乌危在旦夕,牛乙顾不得痛下杀手,回身扑向九阴白骨塔所化的骷髅,却已经慢了半拍,那骷髅起手拽住金乌的两条腿,奋力一撕,将其撕成两半,三足金乌周身烈焰尽灭,化作黑烟冉冉消散。 牛乙一头撞在骷髅后背,将脊椎撞断,那骷髅颓然倒地,高高举起栲栳大的拳头,冲着青牛一通猛砸,牛乙头昏眼花,前腿一软跪倒在地,他奋起余力扭头一甩,独角刺入骷髅的眼窝,死死抵住不放。 鬼道人身上的道袍看似破烂,实则是一宗护身宝物,若没有这宗宝物,牛乙甩出的弯角势必透体而过,鬼修无质无形,纵有伤害,亦不至危及性命,但道袍在身,反倒将弯角的巨力尽数承受下来,鬼道人魂魄震动,四肢僵硬,再强的手段也使不出,只能眼巴巴看着牛乙一头撞向骷髅,死命缠斗,脱不开身,心中暗自庆幸。 身在空中,犹未落地,一道乌黑的刀光闪过,从他后颈刺入,贯穿躯干,从腿间刺出。鬼道人并不感觉疼痛,也没有愤怒,心中一片茫然,如释重负。他的身躯继续往后飞去,视野模糊,隐约看到独角阴马之旁,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他曾以为是驻守鬼窟的守将夏商周,但那不是他。 独角阴马御风而行,阴气缠绕,将人马紧紧裹住,遮掩了阳气,那人刻意伏在马背上,不露出面目,鞍前横着荡寇金戈,令鬼道人误解是夏商周,被人追赶,仓皇逃窜。原来……原来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冷,他感到冷,这是千百年来,他第一次感到冷。 鬼道人重重摔倒在地,屠龙真阴刀拼命抽取着浓郁精粹的阴气,魏十七及时将刀拔出,刀身嗡嗡而鸣,似有不满。魏十七伸手插入道袍内,剜出一团鹅卵大小的阴气,黏稠厚重,有如实质,鬼道人的一缕魂魄,正深藏于其中。 屠龙真阴刀入体,他自知魂魄无处遁形,以毕生修炼的阴气饲虎,妄图死中做活,却不想还是没能逃脱厄运。 魏十七捏碎阴气,黑烟袅袅缠绕在指间,化作一个道士的模样,三缕清须,眉目清朗,面无表情。他可能是下界的飞升修士,也可能是飞升修士的后裔,不过落在魏十七手里,命运注定,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魏十七抬起右臂,朝腋下魂眼一拍,摄出涂曳的精魂,而后把鬼道人的魂魄填入其中。五方魂眼沉默数息,明灭张翕,体内魂魄之力连成一片,力量如高坝阻挡的湖水,节节攀升,魏十七屏住呼吸,眼中精芒闪烁,视线投向怒吼不绝的将军牛乙。 他已经声嘶力竭了。 第三十五节 山水轮流转 魂眼剧烈颤动,魂魄之力如江海汹涌,每个毛孔,每根毛发都充满了力量。鬼道人的魂魄比涂曳强了何止一筹,魏十七估计他生前至少是洞天境,说不定还是一位阳神真人。 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对付筋疲力尽的牛乙,魏十七也没有大意,他握紧屠龙真阴刀,微微眯起眼睛,一步跨出,已出现在牛乙身后,无声无息,手起刀落。 鬼道人一旦陨灭,九阴白骨塔所化的骷髅当即四分五裂,散落一地,牛乙胸中愤懑渐消,三足金乌已无可挽回,金乌真身被破,他只是一介寻常妖奴,在这危机四伏的鬼窟,继续逗留下去,无异于拿性命冒险。退念才生,一道乌芒从他颈中划过,沉甸甸的牛头滚落在尘埃中,血如泉涌,生机断绝。 牛乙并非鬼物,气血充裕,魂魄深锁于体内,未被屠龙真阴刀击毁,魏十七施展摄魂术,将他的一缕精魂拘出,以食灵术炼化了,撕成碎片,鬼道人对妖奴的魂魄不屑一顾,尽数便宜了螭龙、六翅水蛇、重阳鸟、穿山甲。 至于那条涂曳的精魂,直接炼化了殊为可惜,魏十七吐出一只赤玉匣,小心地收藏好,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战获益良多,暗中布局,挑动强敌互斗,坐收渔翁之利,魏十七自己也觉得甚为得意。他席地而坐,略事歇息,见牛尸被阴气侵蚀,渐渐溃败,当下操刀割了一块,狠狠咬一口吞入腹中,摄取天地灵气补益肉身。牛乙是千都城主麾下大将,肉身坚实致密,乃大补之物,灵气之充裕,犹在悫人之上,只可惜鬼窟阴气太重,不得久存,魏十七生吞活剥,紧赶慢赶,还是浪费了大半。 他花了三天工夫,将牛乙的血肉炼化殆尽,补足了妖元,这三天里,他反复权衡利弊,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走。牛乙已死,鬼道人不存,是继续前行,探一探鬼窟,还是趁势回转大瀛洲,避开李静昀的耳目,另谋出路?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从怀中取出照影珠,恭恭敬敬请出兰真人。 兰真人见他安然无恙,似乎有些意外,牛乙是千都城主的心腹爱将,不可小觑,四元金乌神兵真身,也算是大瀛洲独一份了,居然奈何不了魏十七,也是一桩异事。她透过照影珠感知魏十七的一举一动,终究隔了一层,对牛乙与鬼道人激战的经过不甚了了,当下仔细问了究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呵,你运气好,如此拙劣的挑动,居然也会凑效!” 魏十七赔笑了几声,顺口问起那鬼道人,兰真人心情颇佳,也不讳言,将鬼道人的出身来历猜了个**不离十。 九阴白骨塔,七翎冥火扇,这两宗真阴器,原是数千年前斜月三星洞遗失的法宝,经冥火阴气炼制而成,鬼道人极有可能是昆吾洞一脉的天澜真人,在剿灭天魔一战中不慎陨落,魂魄逃了出来,不及,不能,也有可能是不愿回到斜月三星洞,于是投入鬼窟修炼鬼道延命,结果不得法,练得脑子都糊涂了,到头来落得如此下场,可怜可叹。 那鬼窟主人不知是何许样人物,收留斜月三星洞真人的魂魄,视同奴仆加以驱使,胆子不小,他死了也就罢了,若是还活着,昆吾洞定会第一个找上门来讨个说法。 不过这些陈年往事都不是魏十七最关心的,千都城牛乙的出现给他敲响了警钟,无垢洞那位大象真人李静昀究竟是什么打算? 兰真人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凝神想了片刻,道:“千都城的消息应该来自极昼城胡不归,据我所知,胡不归并未大张旗鼓遍搜大瀛洲,只是叮嘱手下城主暗中留意,李静昀的六具分身尚在洞中未出,你的下落应该还没有漏出去,大可放心。” 魏十七松了口气,只要静昀真人不亲自出手,哪怕时运不济,落在妖奴手里,也还有回旋的余地,他手里还握有一张玉石俱焚的底牌,那就是镇压在混沌一气洞天锁内的天魔宇文始。 “不过以你眼下的实力,继续留在鬼窟太过冒险,这处小界有点意思,嗯……你且退出去,守住小界入口,一切待我来了再说。” 魏十七心中一顿,鬼窟果然非同寻常,连斜月三星洞的兰真人都动了心,他哪还不知趣,满口答应下来。 收起照影珠,魏十七低头寻思了片刻,纵马朝白骨之门行去。独角阴马是大凶之物,所到之处,鬼物辟易,避之唯恐不及,这一路走得极为安稳,没什么不长眼的东西前来骚扰。魏十七干脆将秦贞从通窍石中召出,抱她坐在自己身前,陪她说说话,看看鬼窟的景致虽然没什么景致可看,秦贞却兴味盎然,靠在他怀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满心欢喜。 荒野辽阔,无边无垠,不辨东南西北,绕了老半天,全凭独角阴马的灵性,才摸到了白骨之门前。巨蛇衔尾,空留骨骸,纵历千万年,神威犹存,魏十七仰头注目良久,叹息一声,将荡寇金戈架在马鞍上,拍拍阴马的脖颈,道:“不要走远,过些日子再来找你。” 阴马打着响鼻目送他离开,歪着头似乎在寻思着什么。 魏十七早有预备,踏出月洞门,身刀合一,暴起伤人。这一击蓄谋已久,势如天崩,扈大郎根本没提防,双臂一振,尚未抬起,一颗六阳魁首已滴溜溜滚落在地,断颈处却没有鲜血喷出。 “又是替死之术!”魏十七眉头一皱,顺势扑向一旁的翟羿,稍稍慢了半拍,后者回过神来,即将肩头一晃,身影一化为九,四处乱窜,魏十七凝神望去,一时分不清真伪,干脆操起屠龙真阴刀,将九条身影尽数斩了,却无一真身。 洞穴之中空荡荡的,唯有插在石壁上的松明火光摇曳。 魏十七双足一蹬,以刀护体,箭一般穿过时光洪流,踏上大瀛洲的土地。三轮赤日高悬于天,风声呜咽,山林中空无一人,他脸色有些不虞,低声自语道:“那两个王八蛋,保命的本事倒不小……也罢,山水轮流转,以后再遇到,看他能逃几回!” 扪心自问,托大了吗?并没有,屠龙真阴刀是他最强最犀利的手段,如果连这都留不下他们,其他就更不用提了。鬼窟之中巧妙布局,火中取栗,一举剿灭了两大强敌,但这并不说明任何问题,在大瀛洲,五方破晓神兵真身和屠龙真阴刀固然不弱,但也绝谈不上强,他需要更为有力的手段,不为克敌制胜,也要考虑保命。 翟羿和扈大郎不知所踪,千都城随时都可能来人,这一回,魏十七寄希望他们能来得慢一些,至少在兰真人之后。鬼窟是相对安全的藏身之处,横亘于大瀛洲与小界之间的时光洪流是他最后的倚仗,即便千都城主悍然亲至,也势必被洪流阻上一阻,这一点迟缓的工夫,足够他遁入月洞门中,挥刀摧毁另一头的白骨之门。那当然是下下策,白骨之门一旦被毁,兴许他会被困于小界不得出,不过有照影珠在,以显圣真人通天彻地之能,想来重新打开一道门户,也不是什么难事。 拿定了主意,魏十七便守在鬼窟的月洞门前,从屠龙真阴刀中逼出一些精纯的阴气,供秦贞修炼鬼道。闲来无事,他开始演练妖域的种种变化,完善这宗貌似鸡肋的神通。 对付熊精人面鸠悫人这些不入流的妖物,以一克百,妖域固然无往不利,遇上牛乙这样的强手,妖域就成了“鸡肋”,一旦为其所破,反噬己身,逃都没处逃。在未有十足把握之前,他不敢贸然以妖域。 魂眼中的精魂吞噬了魂魄碎片,壮大了不少,再加上右臂腋下涂曳的精魂换成了昆吾洞天澜真人,破晓真身就此脱胎换骨,更上层楼。魏十七试了一回,得心应手,心念微动,接连抽取五股魂魄之力,搓成纤细的一缕筋干,裹以妖元,布下回环勾连,穿插交织的意符,成就一角妖域。虽然只是极小的一角,魏十七却窥见,在那座熟悉的钢筋混凝土森林中,往来的行人都有了灵性,他们带着过去的痕迹,生活在现时,塑造着未来。 破晓真身的五股魂魄之力彼此契合,浑然一体,由此造成的后果是,妖元急速流失,布下这小小的一角妖域,消耗便大得惊人。魏十七及时收手,微有些惆怅,他的思路确实可行,但缺少包含天地灵气的血肉作为后盾和补充,即便张开妖域,又能持续多久?终究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罢了! 心有所系,时光过得飞快,转眼三天过去,这一日,他正在洞中闲走,怀中照影珠忽然变得灼热烫手。魏十七心中一喜,随身携带了这许久,他也摸透了照影珠的一些征兆,冰冷刺骨,暗示有大敌逼近,炽热如火,意味着兰真人现身相见。 他收起通窍石,拭目以待,只见虚空中漾起一层层涟漪,探出三根纤纤玉指,接着是霜雪般晶莹的皓腕,魏十七不敢多看,低头避在一旁,兰真人轻轻巧巧渡过时光洪流,来到了鬼窟小界中。 这一次,不是投影。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三十六节 杂学小道 魏十七上前见过兰真人,心中一定。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抱大腿这种事,做多了固然膈应得慌,但形势逼人,命运并非时时刻刻掌握在自己手里,在获得足够的力量之前,说敷衍也好,借势也好,他必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能露出丝毫桀骜。 更何况,平心而论,到目前为止,兰真人对他还不错。 兰真人脸上似笑非笑,这个“下界逃奴”总是时不时带来意外的惊喜,这一回连她都坐不住了,匆匆遣出一具分身,到鬼窟走上一趟。这种有所期待的雀跃心情,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了? 她一双妙目上下打量着魏十七,伸出食指,虚点他腋下魂眼,天澜真人的精魂竟不受控制,从魂眼中飘出,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兰真人明明近在咫尺,却视若不见。 她叹息道:“炼魂神兵,神兵炼魂,从此人天两隔,再也回不来了。你把天澜真人的魂魄拘入魂眼,泯灭了神智,这件事可是犯了斜月三星洞的大忌,要是被人看出端倪,祸事不小!” 债多不愁,虱多不痒,都得罪大象真人了,还在乎这些小罪过么!魏十七苦笑道:“这个……考虑不周,还望真人包涵一二!” 兰真人挥手将天澜真人的魂魄送回魂眼,轻笑道:“我包涵你无妨,只怕有人不肯。” 魏十七听着这话不大对劲,忽见虚空之中又漾起一串涟漪,一个陌生的女冠举步踏入小界,星眸迷离,风姿绰约,行动之际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慵懒,似乎心有所系,不在此处。 兰真人微微欠身道:“这位是我的师姐梅真人,她性情有些冷,不爱说话,并非瞧不起你。” “不敢!”魏十七心头一跳,区区一个无主的小界,竟然引来了广济洞梅、兰二位真人,其中到底有何玄机,他心中痒痒的。 兰真人问道:“梅师姐远道而来,可曾会过那翟爻了?” 梅真人启朱唇,扣玉齿,曼声道:“海边匆匆一晤,劝说他回去了。” “他也是识趣的人,不跟梅师姐争什么。” “念在当年的一点情分,礼让三分,也不算什么。师妹不妨宽心,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二人随口/交谈了几句,话中隐含的讯息,让魏**开眼界。兰真人提到的“翟爻”,想必是千都城的厉害人物,不,极有可能是千都城主本人,梅真人的“劝说”,不管是折服还是情分,翟爻答应退让,卖了一个大面子,“此事到此为止”,隐含着对他这个“下界逃奴”置若罔闻的意思,翟羿也好,扈大郎也好,所有的知情者,翟爻都会让他们闭口不提。 梅真人到底是何许样人物,连兰真人都对她客气有加?这客气里,分明还夹杂着忌惮和疏离。 女人哪…… 兰真人转向魏十七,道了句:“如此,你且在前引路。” 魏十七答应一声,当先踏入月洞门,二位真人随后便至。鬼窟之中暗淡无光,阴风寒毒肆虐,兰真人扫了白骨之门一眼,“咦”了一声,似乎有些吃不准,道:“这是……噬尾灵蛇的骨骸?” 梅真人道:“龙泽噬尾蛇,大瀛洲早已灭绝数千年了。” 魏十七闻言心中一动,龙泽噬尾蛇,龙泽巴蛇,果然有几分关系,当初他的感觉无误,这噬尾蛇继承了巴蛇的一些血脉,只怕还是远亲一族。 “以噬尾蛇为出入门户,这种手段冷僻得紧。” “却瞒不过梅师姐!” 梅真人低头沉吟良久,双手结了个法诀,在骸骨上轻轻一点,噬尾蛇眼中闪过一抹赤芒,“哗啦”松开长尾,就地盘作一团,将头骨埋在躯干下。鬼窟的门户就此紧闭,纵有知情人,也无法轻易打开。 兰真人拊掌笑道:“师姐果然博学,连这般‘冷僻’的手段都知之甚详!” 梅真人淡淡道:“杂学小道,于修行无益,若非分心旁骛,何至于让静昀真人专美于前。” 此言既非夸耀,也无惋惜,只是叙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梅真人清冷的性子,由此可见一斑,兰真人暗暗叹息,李静昀踏入大象境,打破了斜月三星洞旧有的平衡,树欲静而风不止,梅师姐欲求淡泊,只怕也不可得。 她看了魏十七一眼,言简意赅吩咐道:“先到天澜真人陨落之地看看吧。” 魏十七打了个唿哨,数息后,独角阴马御风而至,抬头见到两位真人,前蹄一软,踉踉跄跄,几乎滚落在地。 兰真人颔首道:“降伏了一匹阴马,不错,尚有几分灵性。” 独角阴马畏畏缩缩,耷拉着脑袋小步奔到魏十七身后,不敢拿马/眼去看。魏十七拍拍它的脖颈,在它耳边嘀咕了几句,抬头道:“老马识途,请二位真人随我来。”说着,牵起缰绳往前行去。 兰真人道:“此马御风而行,甚是快捷,你且上马在前引路,无须放慢马速。” 魏十七知道她二人有通天彻地之能,当下告罪一声,翻身上马,脚跟轻踢马腹,独角阴马长嘶一声,泼开四蹄,驾阴风而去。 兰真人从袖中取出一物,往下一抛,“噗”的一声,化作一头木刻的飞凫,她曲起小腿,理顺衣袂,斯斯文文侧坐于背,飞凫振翅腾空,追着阴马而去,飞得极其稳当,梅真人足尖点地,脚下云雾丛生,将身躯稳稳托起,紧随其后。 魏十七按捺不住好奇,偷偷回头张望了一眼,木刻飞凫也就罢了,终究是假借外物,梅真人驾云而来,却是极为罕见,在他的印象里,剑修御剑,器修祭器,符修催符,这是才是常理,唯有妖族才能凭一己之力,腾云驾雾,莫非那梅真人并非人身? 独角阴马风驰电掣,在荒野之中鼓风而去,一路无人阻挡,顺顺当当来到了牛乙与天澜真人大战之地。魏十七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行了数十步,只见起伏的丘陵间,残缺不全的青牛尸骸,破损的七翎冥火扇,崩坏的九阴白骨塔,都静悄悄躺在原地,正如同他离开时一样。 梅真人静静看了片刻,道:“牛乙的尸身可是被什么东西啃食了?” 魏十七脸色有些尴尬,讪讪道:“这个……那个……是我不好,腹中太过饥馁,吃了点牛肉……” 梅真人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放在心上,她向兰真人道:“师妹所言不差,果然是昆吾洞的天澜真人。” 兰真人道:“天澜真人的魂魄已被他拘入魂眼,神智尽灭,梅师姐觉得如何处置才是?” 梅真人这才第一次正眼审视魏十七。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三十七节 气运所钟 “死生有命,唯人自择,天澜真人既入鬼窟,便不是我斜月三星洞一脉,神智泯灭咎由自取,师妹觉得无妨即可。”梅真人淡淡说了几句,秀眉微蹙,“静昀真人一意孤行,缉捕的‘下界逃奴’,便是此人?” 兰真人笑道:“正是此人。师姐觉得他如何?” 梅真人闭上眼,停了数息,又缓缓睁开,双眸渊深似海,深不可测,魏十七只觉一只冰凉的手抚过心魂,把一些连自己都不清楚的隐秘揭开,明知大大不妥,却偏生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又似乎过了许久,魏十七神情恍惚,略一定神,发觉梅真人已收回那摄人心魂的目光,恢复了清冷的常态。 “如何?” 梅真人惜字如金,斟酌道:“气运所钟,可造之才。” 一开始只是某种兴之所至的投机,不让李静昀称心,给她添些堵,保留某种可能的变数,随着魏十七的分量渐渐加重,兰真人开始郑重考虑将他引以为臂助的必要和可能,请梅师姐以秘术观人只是第一步,之前师姐始终没有答应,直到此刻,她似乎才觉得魏十七有资格让她审视一二。 大瀛洲的“可造之才”车载斗量,换成“天纵之才”,或许才能让人刮目,但在兰真人的印象里,“气运所钟”的品评,却还是第一次出现。 “气运所钟?”她不禁重复了半句,若有所思。 应兰真人所请看了一回,梅真人似乎就此对魏十七失去了兴趣,她漫步于散落的白骨间,五指轻拢慢捻,一抹一挑,所过之处,白骨一根根飘飞而起,彼此拼凑吻合,渐渐筑起一座九层骨塔的模样,骷髅为铃,初具规模,然毁坏之处甚多,修复遥遥无期。 梅真人凝视片刻,挥出一张焦黄的宝符,化作一团金轮,稳稳落在塔顶,刹那间阴气滚滚而出,无一丝一毫残留,塔身晶莹剔透,现出庄严宝相,恢复了“白骨镇魔塔”的原貌。 兰真人心中一动,九阴白骨塔来历不凡,驱除阴气,犹不失为一宗仙家法宝,七翎冥火扇又如何呢?她朝残破不全的冥火扇一招手,堪堪摄入掌中,翎毛便一丝丝发黑凋落,只留下光秃秃几根扇骨。 不同于九阴白骨塔,七翎冥火扇前身为七翎神火扇,系昆吾洞前辈真人采集真灵尾翎炼就的法宝,神火刚猛激烈,与阴气相冲,不知天澜真人使了何许样手段,竟将冥火替入其中,南辕北辙,强行蜕化为真阴器,一旦被创,无从逆转。 她抬头向白骨镇魔塔望去,只见梅真人驱动宝符,金轮光芒万丈,照彻内外,将塔身里里外外洗炼了七遍,犹未收手,不知是何用意。正疑惑间,忽然心生感应,玉手一甩,将扇骨远远抛出,脸色微变,冷冷哼了一声。 魏十七目光锐利,早望见惨白的扇骨之上,黑气氤氲缠绕,化作数条诡异的纹理,看上去竟有几分眼熟,分明就是传说中的“魔纹”。他心中不由打了个咯噔,狡兔三窟,天魔宇文始阴魂不灭,这“鬼窟”莫非是他遗下的巢穴? 金轮宝符不依不饶,将白骨镇魔塔洗炼了一十八遍,塔身忽然一震,一缕黑气冉冉腾起,被金轮一罩,顿时灰飞烟灭 。梅真人这才收了宝符,一招手,将白骨镇魔塔纳入袖中,淡淡道:“师妹也察觉了?” 兰真人垂下眼帘,盯着抛下的几根扇骨,涩然道:“我道天澜真人有何手段,竟把冥火替入七翎神火扇中,原来不是他出手!”她屈指一弹,一枚九阳玉符激射而出,击在扇骨之上,阳火一催,将黑气尽数剿灭。 梅真人道:“以龙泽噬尾蛇的骸骨镇守门户,乃是天魔的手段,若无天魔气相助,白骨镇魔塔和七翎神火扇又如何能轻易炼成真阴器!师妹,你是不知此界的底细,还是另有图谋?” 直到此刻梅真人才把话说开,显然是起了疑心,兰真人苦笑道:“梅师姐还不明白我么?我哪里敢瞒师姐!” 梅真人静默不语。 魏十七在心中为兰真人鼓劲——一个声嘶力竭,说你要相信我,此心坦坦荡荡,日月可鉴,巴拉巴拉什么的,一个感动得热泪盈眶,说我当然相信你,海枯石烂,两情不渝,又巴拉巴拉什么的,琼瑶剧里的台词是怎么说来着! 兰真人忽道:“师姐又是怎么知道天魔的手段?” 此语问得甚是诛心,梅真人不以为忤,反问道:“广济洞藏有十万摩崖石刻,师妹看过几处?” 兰真人困惑地摇摇头。 “十万摩崖石刻,我都一一看过,其中有一处提到龙泽噬尾蛇,是前辈祖师留下,未有落款。” 兰真人叹息道:“受教了。师姐用心,小妹远远不及。” 梅真人道:“天魔被封印在混沌一气洞天锁中,区区小界,纵留有后手,你我二人也能扫除,只是,师妹,你可想清楚了,为了此人,要同静昀真人过不去?” 魏十七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脊背上凉飕飕的,如毛虫爬过,梅真人显然对他并无好感,对兰真人此举亦不甚赞同。 兰真人道:“不是我要同李静昀过不去,是李静昀同我们过不去。” “退一步海阔天空,静昀真人踏入大象境,礼让三分也不为过,我等乐得清闲,又有什么忿不过的?” “梅师姐胸怀坦荡,有所不知——”兰真人犹豫片刻,森然道,“李静昀阻了我一回,我也要阻她一回。” 梅真人怔了怔,颔首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你既然拿定了主意,我也不劝你。不过此人可堪驱使?” 兰真人微微一笑,目视魏十七,道:“你可堪驱使?” 什么叫“李静昀阻了我一回,我也要阻她一回”?难不成是李静昀暗中做了手脚,兰真人晋升大象境失利,为出一口气,处心积虑要争回来,阻她晋升真仙境?乖乖隆的冬,这种事情也是他可以插手的? 魏十七正色道:“得真人指点,获益良多,大恩无以为报,不畏艰险,愿为前驱。” 兰真人心中甚喜,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师姐说他‘气运所钟’,不错,我正是要借他三分气运,成吾之事。何况,这也是他保全性命的唯一选择。” 第三十八节 蜿蜒如龙蛇 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魏十七暗暗松了口气,只要是交易,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蒙在鼓里最要不得了,至于为什么是“保全性命的唯一选择”,以后有的是机会商讨,至少眼下这档子事,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在梅真人眼中,魏十七只是可有可无的一枚棋子,她明白了师妹的心意,也不多劝什么,一回头,却见他低着头满地乱找,似乎也打算捡个漏,心中觉得好笑。兰真人微微皱起眉头,对他自作主张似有些不悦,径直问道:“你在找什么?” 魏十七的脸色有些古怪,迟疑道:“天澜真人陨灭时,除了九阴白骨塔和七翎冥火扇外,身上还穿有一件破烂的道袍,如今一塔一扇都在,道袍不翼而飞,却是古怪。” 莫非此地有人来过,取了道袍?兰真人心中一凛,看了梅真人一眼,后者沉吟片刻,问道:“那件道袍有何古怪?” 魏十七道:“牛乙现出青牛原形,甩头射出两支弯角,一支洞穿了七翎冥火扇,一支打中天澜真人胸口,被道袍挡住,毫发无损,想来是一件护身的宝物。” 梅真人若有所思,缓缓道:“不在此处,想必在他处,无须去寻,自有现形之时。” 兰真人心知她看出了什么,轻笑道:“妖魔鬼怪故弄玄虚罢了,多想无益,自有水落石出之日,继续上路吧。” 魏十七不再言语,仍上得独角阴马,持缰绳,御阴风,二位真人一乘凫,一驾云,略略超前数丈,成犄角之势,向鬼窟深处驰去。 这一去便是七八日,仿佛慑于显圣真人的威名,鬼窟之中鬼物匿踪,只剩下阴风呼啸,寒毒肆虐。梅真人觉得不对劲,将云雾一收,轻轻巧巧落于地面,徐步而行,打量着四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 兰真人按下飞凫,凝神看了一回,也有些吃不准,迟疑道:“莫不是‘咫尺天涯’的神通?” 梅真人颔首道:“差不多吧,这是天魔遗下的手段,果然不易察觉。”她屈指弹出一枚素白的玉符,形同飞梭,两头尖尖,在阴风中忽上忽下飞了一回,黏在虚空之上,似乎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缚住,微微颤抖,簌簌有声。 玉符悬在头顶,梅真人仰头看了良久,脚跟交替抵着足尖,一步步斜行了数尺,又弹出一枚玉符,黏在了虚空中。 她一边计算,一边弹出玉符,无移时工夫便布下了三十六枚,高低错落,指向各异,没有两枚完全相同。 魏十七看出梅真人正在以玉符布阵。 他对符箓之术并不陌生,当年为研习剑域,他对灵符、符阵、禁制、法阵、阵图,林林总总都有涉猎。大体来说,符箓回环勾连为符阵,符阵叠加穿插为禁制,禁制规模小者为法阵,如镇妖塔的水云法阵,大者为阵图,如接天岭的阖天阵图。 下界修仙,以剑修和器修为尊,符修等而下矣。符箓之术出自包罗万象的《太一筑基经》,其传承依托于太一宗凌霄、斗牛、玉露三殿,人丁不旺,典籍功法不及剑修和器修完备,颇多抵牾费解之处,三殿对符箓的运用上承古修士遗下的“五轮傀儡”,与其说驱“符”,不如说以“符”驱“器”,精妙之处远远逊色,无法与古修士相提并论,在魏十七看来,此举误入歧途,离大道日远。 追根溯源,唯有“剑域”才是纯粹的符箓。 符有“纸符”、“定符”、“意符”三法,按照下界的划分,玉符属于“定符”的一种,如凌霄殿的九天十地幻魔符。梅真人以玉符布阵,这种手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魏十七见猎心喜,与所学的符箓之术相互印证,暗自记忆。 梅真人布下三十六枚玉符,静立不动,五指藏于袖内掐算了良久,确认无误,起食指虚虚一点,玉符尽皆亮起,射出一道道纤细明亮的光线,彼此反射穿插,密密麻麻交织成一片。 魏十七只觉眼前一花,如同久处黑暗,忽见日光,忍不住伸手挡在眼前。光亮骤起骤灭,玉符化为齑粉,窸窸窣窣散落一地,他揉了揉眼睛,定睛望去,发觉自己仍在暗淡阴寒的鬼窟中,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的一切似乎有了某种细微的变化,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兰真人“咦”了一声,驾飞凫疾飞而前,衣袖一拂,一张大明光符晃晃悠悠飘向前方,蓦地大放光明,却见荒野之中,一条起伏的山脉横亘于眼前,蜿蜒如龙蛇,一眼望不到尽头。 光和热仿佛无穷尽,兰真人立于凫背,轻推手掌,大明光符向前缓缓移动,将山脉的细节一一照亮。寸草不生的濯濯童山,除了狰狞的黑石,一无所有,寒毒从地脉深处腾起,混杂在滚滚阴气中,翻过山脉,山洪般奔流倾泻,将荒野淹没。 胸口的照影珠散发出氤氲热力,将阴寒挡在体外,魏十七深深吸了口气,困扰已久的难题豁然开朗。鬼窟四野茫茫,不辨方向,因为这处小界根本就没有方向,它就像一个剖开的洋葱,一层层向外拓展,龙泽噬尾蛇构筑的门户位于中心,由内而外,第一层是寻常鬼物,第二层是鬼兵鬼将,第三层是鬼道修士,第四层是蜿蜒山脉,梅真人以三十六枚玉符成阵,破解了鬼道修士镇守的第三层“咫尺天涯”,才来到第四层跟前。 “有意思……”梅真人略有些动容,她驾云而起,追上了兰真人,二人双双置身于大明光符的光热下,衣袂飘飘,望之绰约如仙子。 兰真人道:“这山脉并非鬼窟的边际,阴气涌流,山外别有天地亦未可知。” “是与不是,一探便知。” 兰真人回头望去,却见魏十七驾阴马御风而行,堪堪上前数丈,便撞上一重无形的屏障,独角阴马四蹄战栗,呜呜低嘶,不敢逾越半步,魏十七拍着马颈,安慰了片刻,翻身跳下马鞍,徒步前行。 兰真人微微哂笑,这山脉果然有蹊跷,连独角阴马都不敢擅入。她伸手一招,照影珠射出一道白光,绕着他转了数圈,将魏十七稳稳提起,腾云驾雾般投向飞凫,落在了凫尾之上。 “站稳了!”兰真人将飞凫一催,以大明光符开路,投峰峦起伏的群山而去。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三十九节 魔气托物化形 越逼近山脉,感受得越发真切,澎湃阴气来自山后,寒毒从崖石缝隙涌起,在山巅混为一体。(. .)魏十七精神一振,只需越过山脉,寻得阴气的源头,就足以供秦贞修炼所需,平稳度过那最艰难的“阳雷关”。 阳雷关后,就是一片坦途了。 兰真人立于凫背,迎着扑面而来的阴风与寒毒,恍若不察,魏十七一个大男人躲在她身后,颇有几分“吃软饭”的感觉,心里怪怪的。他身材比兰真人高了不少,目光越过乌黑的发髻,投向峰峦起伏的山脉,一本正经,不曾稍稍偏移。嗅着若有若无的体香,心中痒痒的,魏十七克制冲动,不去打量她的身段容饰,生怕被真人察觉,惹祸上身。 不过就视线的余光所及,她真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儿。 山峦近在眼前,飞凫忽然收住去势,滑行了数丈,悬停于空中,不远处的梅真人亦停下云雾,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异动。 山坳之中,一具空荡荡破道袍晃晃悠悠飘起,黑气氤氲,渐渐凝成人形,面目肌肤一片模糊,空洞的双眸燃起两团冥火,一忽儿飞腾,一忽儿收拢,沉默不语,挡住了去路。 魏十七一直在思量,比天澜真人更厉害,会是怎样的存在,此刻心下了然,原来镇守这第四层寒毒山脉的,竟然是一团魔气。 天澜道人肉身崩坏,逃出魂魄,为保全一点灵性,不至于形神俱灭,狠心投入天魔麾下,奉其为主,修成鬼道,镇魔塔,神火扇,百相袍,斜月三星洞传下的三件法宝,经魔气点染,炼成真阴器,亦生出一点“魔性”。千都城牛乙闯入鬼窟,天澜道人与他激战,一塔一扇俱毁,百相袍无恙,趁机逃回寒毒山脉,与魔气合体,现身阻拦二位真人。 兰真人微微侧过脸,问道:“就是那件道袍?” 魏十七凝神看了几眼,道:“没错,正是此物。” 那道袍并非斜月三星洞授下的法宝,不见诸图册,乃天澜真人自炼,兰真人看着眼生,她冷冷哼了一声,道:“魔气托物化形,天魔遗下的伎俩,也仅限于此了!” 魏十七在下界与天魔打过交道,略知一些根底,又生怕贸然出言,违了兰真人的心意,犹豫片刻,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呃……魔气点染法宝,防不胜防,真人自是不惧,在下修为浅薄,碍手碍脚,是否要暂避一二?” 兰真人道:“无妨,你且在这飞凫上观战,有梅师姐出手,足以镇压魔气。” 二人的一番对话,梅真人一一听在耳中,魏十七意有所指,委婉提醒她小心魔气,却是老成之语。她们这一辈并未经历剿灭天魔的苦战,斜月三星洞上下,得以生还的当事人寥寥无几,且讳莫如深,多在小界闭关修养,难得一见。二位显圣真人联手,对付天魔遗下的些许魔气,固然无倾覆之虞,但能少些折损,终究是好事。 她原有几件镇魔的法宝,此刻也不急于出手,于是试探着弹出一枚诛心玉符,红芒稍纵即逝,甫一离手,下一刻便击中道袍,如中败絮,不等符箓发力,一缕黑气已钻入符中,略一转,便将玉符占为己有。那化形魔气张开大嘴,阴风刮过喉咙,嘶嘶作响,玉符浮现扭曲的魔纹,蓦地电射而返。 心神与玉符的一线联系嘎然中断,梅真人早有防备,双眉一皱,身前真元鼓荡,诛心玉符遁速骤缓,被真元一刮,化作齑粉散落空中。 化形魔气似乎知道对手的厉害,也不主动出击,不停变换着轮廓,只管挡住去路。 天魔的手段果然诡异,若不知对手的底细,一出手便是厉害的法宝,为魔气点染,即便夺回来也不堪大用……梅真人心念数转,已有了主意,抬腕祭起白骨镇魔塔,晃一晃,朝化形魔气当头压去。 白骨镇魔塔早被魔气里里外外洗炼过一遍,其中更是暗藏了三处隐秘的关窍,留作后手,化形魔气伸手一搭,胳膊化作一抹黑气,尽数钻入镇魔塔内,森森白骨顿时浮现出无数魔纹,转瞬蜕化为一件魔器。 魔器甫成,将发未发,一轮赤日即从塔底落下,端端正正罩在化形魔气头顶,光热无穷无尽,如消融冰雪,黑气刹那间损耗了小半,急忙往下逃脱,道袍顺势反卷而上,将赤日的威力略一阻挡,镇魔塔旋即往下一落,将道袍和赤日一并吸入塔内。 失去了所托之物,魔气形同一团滚动的云雾,无形无质,不敢恋战,投寒毒山脉而去。梅真人伸手一招,一道符召从空中冉冉飘落,无风自燃,雷声隆隆不绝,响彻天地,电光如无数蛟龙,张牙舞爪,将魔气团团围住,你一口我一口,将其逐一蚕食。 这一道符召,乃是广济洞秘传的九霄神雷符,虽只能用上一次,最是厉害不过,魔气左冲右突,处处碰壁,被电光一合,顿时灰飞烟灭,消散于无形。 百相袍片片破裂,镇魔塔“咯咯”乱响,魔纹变幻紊乱,不成形状,一轮赤日挣脱重重束缚,猛地跳将出来,将残留的魔气一扫而空,照亮了黑黝黝的寒毒山脉。 魏十七一一看在眼里,梅真人将大日宝符至于镇魔塔内,攻其不备,抢得先机,又以九霄神雷符,灭了天魔遗下的一团魔气,举重若轻,游刃有余,显圣真人的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若他孤身到此,为魔气所阻,没奈何,只能仓皇逃窜,万不是对手。究其根本,魔气点染无影无踪,寻常的手段根本不顶用,也幸好来的是广济洞的符修,符箓一旦催动,驱使天地灵气克敌,无形无质,魔气无从点染,为其所制,换成无垢洞的剑修,昆吾洞的器修,就要多费一番手脚了。 不过有一个念头缠绕着心间,挥之不去,若来的是静昀真人,又会如何?大象真人,只怕看上一眼,魔气便湮灭了! 大日宝符一出,镇魔塔和百相袍当即四分五裂,化作灰烬,梅真人将宝符收回,低头寻思,这魔气着实棘手,不知天魔在大瀛洲逞威之时,又是怎样一番光景。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四十节 滔滔冥河水 魔气即灭,前路再无阻挡,梅、兰二位真人越过连绵起伏的山脉,溯阴气源头而去。寒毒从山崖缝隙喷薄而出,那木刻飞凫不知是何仙家法宝,双翅一扑,便将寒毒远远扇开,不得近身。一开始魏十七还担心群山之中会有什么潜在的危机,小心提防着,转念一想,有显圣真人压阵,哪轮得到他来操这份闲心,反正立于兰真人身后也不能乱瞅,他干脆放松下来,低头看些鬼窟的景致。 鬼窟小界的布局像个切开的洋葱,一层层向外扩展,第四层寒毒山脉过后,远远望见一道白线,东西横亘,将山脉环绕,飞近了才看清,竟是条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河,烟波浩渺,浊浪汹涌,阴气蒸腾而出,鼓荡不休,滚滚涌向山脉,如天河倒悬,势不可挡。 兰真人怔了怔,忽然记起一事,心中又惊又喜,忙催动飞凫追上梅真人,道:“师姐,这莫不是……莫不是……” 梅真人望着茫茫大河,微微动容,叹息道:“不错,这是大瀛洲七绝地之一的冥河,没想到竟在这小界中!” 滔滔冥河水,十万鬼阴兵。当年天魔宇文始如流星般崛起,以区区一己之力,广植羽翼,率大军横扫大瀛洲,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天妖修士无不引以为大敌,暗中猜测他已将冥河占为己有,否则的话断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聚集起大军,成为心腹之患。但直到天魔溃败,被封印在混沌一气洞天锁内,都未能找到冥河所在,甚至有人怀疑,冥河已被天魔炼入体内,携往下界。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冥河竟藏于鬼窟小界中,无人知,无人晓,静静流淌了数万年。在千都界图上,鬼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点,一处无益修炼的恶界,不知多少人悄悄来过,为阴风寒毒所阻,一无所获,又悄悄离开,与冥河擦肩而过。直到天魔宇文始闯入此界,一路披荆斩棘,把握机缘,炼化“界碑”,成为鬼窟之主,从此冥河在手,横空出世。 时焉?运焉?命焉? 梅真人心中感慨万千,她看了师妹一眼,冥河实在太过要紧,凭她二人,只怕难以独占,极昼城胡不归若知晓,第一个不答应,唯有大象真人李静昀亲自坐镇于此,才可打消众人的觊觎,为斜月三星洞拿下此界。 就这样把冥河交与静昀真人,师妹会甘心吗? 兰真人望着阴气弥漫的冥河,久久不曾开口,梅真人也不催促她,这是艰难的抉择,她有些好奇,师妹会不会利令智昏? 魏十七立于凫尾,暗暗将通窍石藏于掌心,丝丝缕缕汲取阴气,注入石中,秦贞只觉这一缕阴气精纯至极,炼化少许,便及得上十日之功,精神顿为之一振。 兰真人低头思忖了良久,忽然展颜一笑,道:“我斜月三星洞又多一小界,可喜可贺,冥河当为吾辈共有,非一人之私藏,如何处置,还需师门长辈拿主意 。” 梅真人微笑道:“师妹所言极是。” 兰真人眼中精芒闪动,轻描淡写道:“千都城主只道小界无主,鬼窟乃恶界,多争亦无益,不如做个人情,让与师姐,想来他一时半刻也不知底细——师姐,难得有机会一睹冥河真颜,你我何不联袂探上一探?” 梅真人明白她的心意,冥河固然要献与师门,但在此之前,何不先取些好处,也不枉这一番奔波。她亦有此意,颔首道:“此言甚当。” 兰真人略一踌躇,回头叮嘱魏十七道:“冥河之下危机重重,你修为尚浅,且在此等候,切勿远离。”顿了顿,又道:“此地阴气精纯,修炼鬼道一日千里,你豢养的那个女鬼资质平平,所习功法亦粗陋不堪,难以为继,我传你一篇要诀,若她能度过阳雷关,依法修炼,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她素手一扬,将一根乌沉沉的木简掷入魏十七手中,足尖轻点凫背,那木刻飞凫猛一甩尾,扭身抛下魏十七,振翅投冥河而去。 梅真人身影一晃,亦站于凫背之上,轻笑道:“乌木鬼王诀得来不易,你倒舍得?” 兰真人从发髻取下一根玉簪,式样古朴,青光盈盈,层层叠叠不知铭刻了多少重禁制,细若游丝,五色光华流动不息。她将玉簪轻轻一划,冥河顿时沸腾鼓荡,白浪滔天,从中豁然分开,现出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 兰真人按下飞凫,箭一般投入冥河,“那女鬼是魏十七下界的师妹,舍了肉身,随他来到此界,不离不弃,其情可悯。她曾得高人指点,将魂魄与通窍石相合,以避阳雷。师姐,你觉得是谁人在指点她?” 梅真人抛出金轮宝符,为师妹分担部分冥水压力,“避雷术生僻得紧,此界也不多见,看来静昀真人所言不虚,那魏十七确与天魔有染。” 兰真人低低笑道:“是啊,这样才有意思……师姐,你说是不是?” 二人共踏一凫,转瞬没入冥河之中,河水倏然合拢,平复如初。 魏十七双足落地,目送二位真人离去,低头细看乌木简,竟只有“乌木鬼王诀”五个篆字,功法不落一字,翻来覆去看不出什么玄妙。他想了片刻,哑然失笑,兰真人这是在他鼻子前挂了一根胡萝卜,看得见吃不着,吊住他的胃口。她倒看得分明,知道秦贞在他心中的分量。 念及秦贞,魏十七将她从通窍石中唤出,细看容颜,得冥河之畔阴气滋润,她神采奕奕,连带身形都稳固了几分,一颦一笑,宛然生前。 秦贞嘴角噙着笑,道:“这是在哪里?已经过去多久了?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 “数十日而已,我们还在鬼窟中,暂时不会离开。你觉得在此修炼如何?”魏十七伸手摸摸她的脸,触手感到些许形质,心中颇为欣喜。 秦贞呼吸着弥漫四野的阴气,嫣然一笑,低声道:“这里很好,不能再好了……” “那是冥河,鬼窟的边界,机会难得,你先汲取阴气依法修炼,待到突破了‘阳雷关’,再改练此诀。”魏十七晃了晃手中的乌木简,“显圣真人赐下的要诀,想来不会是寻常货色……” 秦贞曲起小指,将垂下的散发勾到耳后,道:“好,我听你的。” 第四十一节 此人不可力敌 秦贞在冥河边悉心修炼,如鱼得水,进展一日千里,不经意间,阳雷接踵而至,有通窍石避雷,有精纯阴气补益魂魄,她顺顺当当便度过了“鬼劫”,修为日渐深厚。 . 彼之蜜糖,吾之毒药,魏十七却觉得日子难熬得紧,阴风刮骨不说,单是冥河之水,就不敢轻易让肉身沾染,此水乃阴气聚化,一滴不啻于剧毒,虽然修成了神兵真身,耗费魂魄之力消解冥水,徒增损耗,有害无益。 屠龙真阴刀对如此浓郁精纯的阴气视而不见,不曾汲取一分一毫,魏十七甚至将此刀浸入冥河之中,许久亦不见变化。看来真阴器的蜕化另有玄机,只有斩杀鬼兵鬼将,才能抽取其炼化的阴气,寻常的手段无法凑效。 “简直是没出息的槲寄生啊……”魏十七将屠龙真阴刀收入锦囊中,若有所思。 正呆呆出着神,耳畔忽然响起一片涛声,冥河翻滚,浪奔浪流,一轮赤日在水下隐现,鬼哭狼嚎时断时续,显然是梅真人施展神通,在水下与大敌恶斗不休。魏十七倒抽一口冷气,显圣真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下子麻烦了!他长身而起,将屠龙真阴刀再度抽出,握在手中,秦贞亦被惊动,收了功法,快步走到他身后。 “怎么了?” 魏十七目不转睛盯着冥河,见沸腾的河水又平息下去,倒有些吃不准了,猜测道:“呃,莫不是在破除禁制?” 话音未落,“哗啦”一声水响,冥河之中飞出一道黑影,重重摔在岸边,却是个缺胳膊断腿鬼阴兵,狼头人身,身躯魁梧彪悍,独臂紧握一根狼牙棒不放,挣扎着爬起身来,摇摇晃晃,张开大嘴拼命吞噬阴气,浑身像打摆子一样颤抖着,断腿顷刻复原,肩膀一挣,又长出一条完好的胳膊来。 他活动一下头颈,正待杀回冥河去,忽然察觉生人的气息,猛地回过头来,咧开嘴,舌头舔了舔嘴唇,一脸狰狞。魏十七不禁皱起眉头,这鬼阴兵与之前斩杀的鬼物不同,眼孔之中不是飞腾的碧焰,而是两团浑浊的冥河之水。 那鬼阴兵目光森森,落在秦贞脸上,微微一怔,旋即露出贪/淫之色,举起狼牙棒指指她,口吐人言,厉声道:“献上那女子,饶你不死!” 魏十七脸色一沉,心中觉得好笑,秦贞低下头,自知实力有限,帮不上忙,远远退开去,免得碍手碍脚,惹他分心。 那鬼阴兵将狼牙棒一摆,一道浊水从冥河中卷起,在他身上一缠一绕,化作晦暗无光的一层铠甲,护住寥寥几处要害。魏十七“咦”了一声,颇为讶异,鬼阴兵居然会几手法术,倒不可不防。 冥水上身,那鬼阴兵精神一振,双臂似有千钧力,咆哮一声,持定狼牙棒冲上前。魏十七仗着神兵真身,抢先一刀挥出,避开铠甲,劈向裸露在外的后腰。 这一刀疾如风雷,后发先至,堪堪命中对手,护在后心的铠甲忽地滑下半尺,屠龙真阴刀砍在铠甲上,微微凹陷数分,刀刃竟不能入,巨大的力量如泥牛入海,被冥水吸纳,旋即反弹回来。魏十七猝不及防,屠龙真阴刀高高扬起,几乎脱手飞出,那鬼阴兵趁机一棒砸下,夹头夹脑,劲风激得他头发乱飞。 魏十七身影骤然没入土中,从丈许外跳出,鬼阴兵一棒落空,似乎收不住去势,忙伸出另一只手合力抓住狼牙棒,身不由己转了数圈,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他扭转脑袋,上下打量着魏十七,狞笑道:“不错,有两下子!” 那鬼阴兵将肩膀一摇,身形化作一溜黑烟,倏忽绕到对手身后,扬起狼牙棒狠狠砸下。魏十七侧转身持刀招架,一声闷响,脚下大地一软,身躯没入土中,直至膝盖。 好大的力量不对,是那柄狼牙棒有古怪!棒刀相交的刹那,魏十七留意到鬼阴兵的胳膊猛地一沉,似乎拿捏不稳,失去了掌控,再联想到对方适才一棒击空的狼狈样,心中有了主意。 此人不可力敌,只能游斗。 鬼阴兵再度扬起狼牙棒,眼中浊光一闪,旋即暗淡下去,魏十七忽觉身躯一沉,竟无法借助地行术脱身,眼看着狼牙棒朝脑门砸下,无处可避,心一横,蓦地张开妖域。 魏十七头脑很清楚,魂眼开合,只抽取三股魂魄之力扭成筋干,裹以妖元,布下意符,将对手拖入妖域中。鬼阴兵只觉眼前一花,已身处异界,高楼林立,车辆穿梭,突如其来的噪音,奇装异服的行人,一切都令他感到陌生。手中的狼牙棒继续砸下,砸在坚硬的柏油马路上,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刹那间,所有的脸都转向他,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无不投以冷漠的目光,他不禁有些慌乱,抬起狼牙棒护在胸前。 下一刻,幻象烟消云散,他仍在冥河边,不曾挪动半步。 短短数息的迟疑,魏十七趁机摆脱困境,闪到一旁,他觉得上唇有些痒,摸了摸,鼻孔淌下了黏稠的鲜血。妖域不足以困住对手,狼牙棒以力破巧,震伤了脏腑,若不是收手快,只怕受伤会更重。 魏十七进退两难,妖域尚未完备,那鬼阴兵是堪比牛乙、天澜真人一流的强敌,扰敌之计可一不可再,短时间内,他是无力,也不愿再冒险了,只是,单凭神兵真身和屠龙真阴刀,就能奈何得了他?难不成还要向兰真人求救? 他犹豫片刻,见那鬼阴兵并未乘胜追击,似乎也有所忌惮,心中不觉一动,打不过,逃就是了,谅他也追不上,何况也未必就打不过。魏十七权衡利弊,觉得对手不像是故意示弱,当下吐出一只赤玉匣,将藏于其中的青鸟魂魄一口吸入腹中,催动食灵术,撕成碎片。 这一回,右臂腋下魂眼中的天澜真人不再拿捏,第一个冲上前,大口大口吞噬着魂魄碎片,不断壮大己身,气势愈来愈盛。谁都没有跟他抢,魏十七把天妖青鸟的魂魄,全部填给了天澜真人。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四十二节 意在符先 五方破晓,神兵真身,按照妖奴的说法,属于“一主四辅”,右臂腋下魂眼中的修士魂魄为“主魂”,颅顶六翅水蛇、后颈螭龙、脐上三分重明鸟、左腿膝弯穿山甲为四道“辅魂”,正因为主魂必须是修士的魂魄,且修为愈高深神兵威力愈大,破晓真身为斜月三星洞所禁,遇一个,诛一个,遇两个,诛一双,从来不容辩解,也决不手软,是以大瀛洲一洲之地,敢丧心病狂修炼破晓真身的,寥寥无几。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破晓真身的威力取决于“主魂”,从栲栳上人到凶人涂曳再到天澜真人,精魂高下天差地别,但天澜真人在最后一战中与牛乙两败俱伤,尤其是被魏十七偷袭那一刀,魂魄虽未湮灭,却为屠龙真阴刀所创,外强中干,是以并未表现出太多的过人之处。青鸟乃是上古神鸟,固然不能与天妖五凤相提并论,不能入流,比诸妖奴辈又不知强了多少,其魂魄碎片对天澜真人来说,犹如灵丹妙药,迅速弥合了受损的精魂。 斜月三星洞天澜真人的一缕精魂回归魂眼,魏十七如饮醇酒,心驰神摇,魂魄之力涌流不绝,如江河节节贯通,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充斥全身,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这还远远不够仿佛听到了他心中的渴求,盘踞在腋下魂眼中的天澜真人睁开双眼,生前经历的大小数百场激战,一一印入魏十七脑海,他分不清是自己记起了这一切,还是天澜真人让他记起了这一切。 无数影像飞快地切换,最后定格为一幕,九阴白骨塔当头压下,牛乙藤棍节断,着地一滚,洒出厚厚一叠雷火符,电光天火肆虐,白骨塔巍然屹立,毫发无损。 魏十七如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他低声苦笑道:“真是愚蠢呀……蠢不可及……” 在天澜真人精魂的推动下,五方破晓神兵真身终于水到渠成,突破瓶颈,继“蹈空”、“地行”之后,习得了第三种神通,通灵。在这一刻,主魂生前激战的种种体验,所得所失,都成为了记忆的一部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魏十七骇然发觉,自己竟被“知见障”蒙蔽了双眼,未曾发觉克敌制胜的手段。 他伸出食指,抬手点在虚空中,抽取五股魂魄之力,揉以为筋干,妖元随之鼓荡喷薄,指尖微微一动,三十六个符箓流淌而出,光华流转,熠熠生辉,合成一道“五雷符”。 “五雷符”出自《廿六符源本》,以“意符”绘出,遗世独立,凸显于天地间,首尾相连,灵蛇般游动不息。魏十七从《廿六符源本》、熊罴崖禁制、阖天阵图入手,进而悉心参悟剑域,厚积薄发,返璞归真,终于福至心灵,绘下平生得意之作。 何谓符?符者,引动天地灵气,以为己用。神兵真身排斥外物,唯独不斥符箓,这么多年才想到,不是愚蠢又是什么?魏十七望着那道神完气足的“五雷符”,心中感慨万千,指尖微垂,随手绘下第二道“五雷符”,与前一道相映成辉,遥遥呼应。 意在符先,雷未动,气机先至,秦贞脸色大变,身不由己向后退去,眼神被那两道灵符所摄,如牵线木偶,不敢看,不愿看,不能看,又偏生挪不开视线。那鬼阴兵相距不远,感受更为强烈,明明有冥水铠甲护住要害,他却觉得自己恍若赤身**,无处藏身,不由暗生退意。 突破了认知的屏障,一方全新的天地呈现于眼前,充满了无限的可能。魏十七如痴如醉,趁着心有所悟,灵机未失,接连绘下七道灵符,体内妖元消耗一空,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将他拖回现实中,抬头望去,“五雷符”漂浮于空中,穿插交织,难分彼此,宛若一篇起承转合的文章,增一字嫌多,删一字嫌少。 秦贞眼前一片模糊,再也站立不稳,双膝一软瘫倒在地,意乱神迷,脑中一片空白。 七道“五雷符”浑然天成,化作一道杀伐的禁制,气机牵引,冥河汩汩沸腾起来,一道浑浊的冥水冲天而起,星驰电掣投入禁制之中,顷刻间化作阴气,涓滴不剩,完成了神乎其神的最后一笔。 魏十七抬眼望向那鬼阴兵,目光森然,屈指在禁制一角轻轻一弹,鬼阴兵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情知不妙,身影一晃,急投冥河逃去。 浊浪翻滚,冥河近在咫尺,只要跳入水中,无论多么厉害的手段,都伤不到他! 然而刹那之间,雷声撼天动地,一道耀眼的电光当头劈下,毫无征兆,那鬼阴兵大吼一声,高高举起狼牙棒,周身铠甲尽数涌上头颅,裹了个密不透风。 电光稍纵即逝,雷声隆隆隐退,一切恢复了平静,冥河岸边,那狼头人身、不死不灭的鬼阴兵已凭空消失,狼牙棒孤零零滚落在地,铠甲化作一滩冥水,渗入土中消失无踪。 魏十七搔搔脑袋,瞠目结舌。一场恶战就这么结束了?鬼阴兵被“五雷符”劈中,就此湮灭,连渣滓都没剩下?眼前的一切证明了鬼窟小界的诡异,它绝非“恶界”,亦不是什么灵气稀薄的“下界”,这方小界的灵机,完全深藏于冥河之中,“五雷符”得冥水之力,成为剿灭鬼阴兵的大杀器,实在出乎意料之外。 秦贞眸光迷离,惊魂未定,魏十七回到她身边,伸手扶了几把,手掌穿过若隐若现的身体,浑不着力,只得作罢。她半张着嘴失神良久,才渐渐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低声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魏十七摸摸她的头,目光落在那柄狼牙棒上,按捺不住好奇,上前将狼牙棒拾起,掂了掂分量,察觉棒头中空,藏有一团沉重的冥水,如水银般前后晃动,重心游移不定,不甚合手。 他用力一挥,冥水猛地涌上前端,回旋激荡,狼牙棒顿时重逾千钧,一个拿捏不稳,重重落在地上,顿时烟尘飞舞,土石激射,生生砸出一个大坑来。 “好家伙!”魏十七嘀咕了一句,暗暗心惊。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四十三节 三十六计走为上 灭杀了一个鬼阴兵,魏十七没有浪费时间,急吼吼耍弄着狼牙棒,尽快熟悉冥水激荡的特性。一开始手上没轻重,稍不留心就使岔了劲,要不是神兵真身足够强悍,扭伤腰砸到腿脚都不无可能。耍着耍着,渐渐有了些心得,因势利导,顺着水性操纵狼牙棒,并不费力,反而能把冥水的威力发挥到淋漓尽致,平添十成威力。 秦贞抿起嘴角微笑不已,她总觉得,师兄耍弄狼牙棒时的模样,像极了话本演义里马踏连营、七进七出、以一当百、勇冠三军的大将。 魏十七心思缜密,这一番举动并非无的放矢,鬼窟之中缺少补给,绘下七道“五雷符”,妖元消耗殆尽,再厉害的手段也施展不出,这柄诡异的狼牙棒提供了另一种选择,弥补了屠龙真阴刀的不足,对他来说不啻于雪中送炭。 果然,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没过多久,冥河再次兜底翻滚起来,浊浪滔天,水花四溅,数道黑影被抛出水面,噼里啪啦摔落在岸边,尽是些兽头人身的鬼阴兵,一个个缺胳膊少腿,开膛破腹烂肚肠,手中握着残破的兵器,站都站不起来。 这一回魏十七学了乖,没有留给对方喘息的时机,他冒着飞溅的冥水冲上前,抡起狼牙棒,夹头夹脑砸去,呼呼喝喝,毫不留手。以冥水铠甲之强韧,也挡不住狼牙棒重击,铠甲一破,魏十七趁机将屠龙真阴刀劈入鬼阴兵体内,将其炼化的精纯阴气一扫而空,灭敌于无形。 谋定而后动,魏十七早有成算,他手脚麻利,一棒一刀配合无间,无移时工夫,便将伤残的鬼阴兵一扫而空,没有费太多力气。唯一让他不大满意的是,鬼阴兵体内并无魂魄可供攫取,只有拳头大小的一块冥石,不方不圆,有棱有角,内里黑气氤氲,不停变幻着魔纹。 那是天魔留下的东西,魏十七有些膈应,不愿留在身边,便将冥石归拢到一处,搭了一个具体而微的“京观”。 梅、兰二位真人似乎杀入了敌阵,不再是先前遇到的散兵游勇,激战连绵不断,冥河动荡,没有一刻停息,溃败的鬼阴兵接连逃到岸上,魏十七一手持棒,一手持刀,隔上片刻便冲锋一趟,趁他病,要他命,忙得不亦乐乎。鬼阴兵先被显圣真人重创,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还没顾得上汲取阴气恢复元气,又被狼牙棒砸得晕头转向,糊里糊涂便送了命,丢下一块块冥石,便宜了魏十七 魏十七一忽儿冲上前,一忽儿撤向后,机械重复棒砸刀劈的举动,收割着鬼阴兵的性命。不知是巧合,还是二位显圣真人刻意控制的缘故,每一波败兵的数量都不多,或三五成众,或五七合群,从没超过两位数,魏十七还应付得过来,没有陷入最初的苦战。 “京观”越堆越高,秦贞见他游刃有余,渐渐放下心来,挑了个不被打扰的角落,抓紧时间汲取阴气,修炼阴火诀,免得扯了师兄的后腿。 激战持续了三天两夜,在这三天两夜里,魏十七不知砍翻了多少鬼阴兵,连他们的兽头都看熟了,狮虎豹狼鹿象之流,马牛羊鸡犬豕之属,就像游览了一遍动物园,咦,这个看上去有点眼熟,啊,这个好像是那啥啥啥,忙碌之余,顺带长了不少见识。 不知过了多久,秦贞忽然被师兄唤醒,她心中打了个咯噔,如非意外,师兄是不会打断她的。果然,魏十七不容分说,命她遁入通窍石中藏身,秦贞一时也来不及多问,涌身闪入石内。 冥河之水急速涡旋,像一个凹陷的大漏斗,骤然间“哗啦”一声水响,一个鬼阴兵跳将出来,稳稳落于岸边,身高马大,顶着一只威武的狮头,鬃毛飞扬,眼眸反射着水光。 与之前被创的残缺货色不同,那狮头鬼阴兵手脚俱全,冥水铠甲亦完好无损,手中提了一杆长矛,只在胸口留有一道长长的伤痕,从左肩延伸到小腹,皮开肉绽,深及脏腑,任凭阴气钻出钻进,始终无法愈合。 能从二位显圣真人手下逃生,当是个厉害角色。 那狮头鬼阴兵不慌不忙,目光朝四下里一扫,便发觉了魏十七的行踪,迈开大步冲将上来,脸色木讷,面无表情,犹如戴着一个面具。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瞧那架势,总不见得是来寒暄的吧!魏十七心知避不开,提起狼牙棒迎上前,二话不说,用足了力气一棒砸去。 冥水激荡,狼牙棒去势骤快,那狮头鬼阴兵反应极快,将身一偏,形同鬼魅,倏忽闪到一旁,起手便是一矛,捅向他腰眼。魏十七早有防备,腰腹猛一发力,手上微微一挫,使了股巧劲,棒头内的冥水旋即反卷,去势顿缓,他从容收回狼牙棒,重重磕在矛尖之上。 矛棒相交,声如钟磬,狮头鬼阴兵单手持矛,胳膊蓦地鼓胀了一圈,闷哼一声,将狼牙棒稳稳点住。交手只一合,魏十七便察觉对方力大无穷,那长矛只是一件实打实的神兵利器,并未炼化冥水在内,他只凭单臂力气,丝毫不落下风,相形之下自己要逊色不少。 魏十七手腕急翻,棒头的狼齿将矛尖锁住,冥水如漩涡般急速回旋,狼牙棒顺势翻滚,狮头鬼阴兵吃不住蛮力,忙起另一只手抓住矛杆,发力一压,双腿沉入土中,长矛顿时弯成一道弧线,矛尖卡在狼齿间“嘎嘎”作响,令人牙龈发软,惊心动魄。 魏十七连催三道暗劲,带动冥水回旋,长矛硬是不折,矛尖亦不断,反倒是棒头的狼齿先撑不下去,迸开无数纤细的裂痕。 那狮头鬼阴兵大喝一声,将矛杆奋力一旋,狼齿碎裂,矛尖顿时脱出,毒龙一般弹起,刺向魏十七咽喉。 近在咫尺,急如星火,一点寒光迅速接近,魏十七撒手丢开狼牙棒,仰天跌倒,顺势没入土中。这一回,他放弃了反击,三十六计走为上,魏十七摇了摇肩,扭了扭腰,施展地行术向远处遁走。 第四十四节 冥河三十六部 那狮头鬼阴兵不慌不忙,将长矛一圈,斜斜插入土中,松开双手,飞快结了个手印,周身泛起一道道黑气,凝固为魔纹。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刹那间,天翻地覆,冥水从地下源源不断涌出,方圆千里化作泽国,魏十七只觉脚下一空,冥水排山倒海扑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催动魂魄之力,蹈空冲出地面,极目望去,却见冥河无边无际,似乎已将这一方天地淹没。 狮头鬼阴兵立于浊浪之上,纹丝不动,如履平地,从容探出食指,朝魏十七一指,魔纹从指尖涌出,化作一支墨黑短箭,激射而去。魏十七一步跨出,身形拔高丈许,谁知那短箭速度骤然加快三分,如影随形,追踪而至。 魏十七吃过荡寇金戈的亏,不再一味躲闪,挥动屠龙真阴刀平平拍去,不偏不倚,打了个正着。那短箭“噗”的一声散作黑气,绕过真阴刀,张牙舞爪扑向他七窍。魔气入体,岂会是好相与,魏十七鼓气连吹三口,魂魄之力化作一层屏障,将黑气阻了一阻,趁机脱身避开。 那狮头鬼阴兵“咦”了一声,颇为诧异,天魔气点染万物,无孔不入,那人单凭胸中三口清气,便能将魔气阻于体外,莫不是斜月三星洞的传人?他不是那些没脑子的鬼阴兵,只知道喊打喊杀,微一犹豫,反转手腕,食指轻轻一勾,黑气倏地缩回指尖,仍化作魔纹,隐没于肤下。 他没有急于出手,开口问道:“你是何人?因何闯入此地?”声音铿锵清越,颇有金石之律。 魏十七微微松了口气,神力无穷,冥水困敌,魔气化箭,这狮头鬼阴兵着实厉害,犹在天澜真人之上,他若妖元充裕,无匮乏之虞,或有一拼之力,眼下却只能憋屈挨打。他心中转着念头,正待推诿几句,冥河之水哗哗回旋,破开一个直通河底的大窟窿,兰真人足踏木刻飞凫,涌身而出,飘飘然若凌波仙子,见狮头鬼阴兵与魏十七对峙,轻笑道:“心比天高,势不可违,你在此逗留不去,就不怕身死道消,千年道行毁于一旦?” 那狮头鬼阴兵沉默片刻,涩然道:“二位显圣真人亲至,我等以卵击石,再抗下去也是枉然,不过冥河大小三十六部,即便是显圣真人,又能灭几部?” 兰真人娓娓道:“此言差矣,当年天魔率十万鬼阴兵,称霸大瀛洲,纵横决荡,所向披靡,一朝溃败,如雪狮子向火,冥河三十六部鬼阴兵,到如今还能剩下多少?虽说冥河不灭,阴兵不死,不过那些死而复生的鬼阴兵,不过是炮灰罢了,三十六部如你这般的精锐,可是死一个少一个,再也补不回来了!天魔已去,鬼窟无主,我等也无意赶尽杀绝,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这一番话有理有节,软硬兼施,狮头鬼阴兵暗暗叹息,他亦是果决之人,当下向兰真人拱拱手,道:“真人说的极是,在下见事不明,损兵折将也是自取,怨不得人,既然真人开一面,就此作罢,后会有期。”他朝魏十七点点头,伸手一招,将长矛收回手中,掉头不顾而去。 长矛离土,冥水迅速退回地下,四下里依旧是一片阴气弥漫的丘陵,冥河横亘于眼前,浊水奔流涌动,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魏十七上前见过兰真人,致谢道:“多蒙真人援手,那鬼阴兵好生厉害,却是奈何不了他。” 这一番话倒是诚心诚意,没有半点虚假。 兰真人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随即偏向一旁,落在冥石堆成的“京观”上,颇为感喟,道:“滔滔冥河水,十万鬼阴兵,冥石不破,鬼阴兵便是不死之身,投入冥河死而复生,修炼个三五十年,又是一部强敌。天魔宇文始天纵奇才,以魔气点染冥石,收服三十六部鬼阴兵,时至今日,鬼阴兵依然奉他为主……” 话音未落,只听得“哗啦”一声巨响,河水骤然静止,一道赤芒从河底射出,辉耀天地,冥河犹如燃烧起来,如火如荼,摇曳变幻,让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兰真人拊掌笑道:“师姐大功告成,炼化了‘界石’!” 魏十七心中一动,问道:“那界石可是在冥河之下?” 兰真人瞥了他一眼,哂笑道:“不错,你果然是员福将,今番捡了个大便宜,告诉你也无妨冥河之下有一阴元殿,鬼窟界石藏于殿中,杀退护殿的鬼阴兵,入阴元殿炼化界石,便是此界之主。当年剿灭天魔一战,大瀛洲一洲之地烽火四起,直杀得昏天黑地,死伤无数,三十六部鬼阴兵精锐尽失,实力大打折扣,这些年来又没有天魔压制,内斗不息,元气大伤,阴元殿只剩寥寥数部鬼阴兵守卫,若非如此,师姐未必能这么快就得手。” “梅真人炼化了界石,可否将冥河收于囊中?” “你胃口不小,将冥河收入囊中,也真敢说!这是痴人说梦,便是真仙也做不到……” 这是兰真人第一次提到真仙,魏十七趁她心情甚好,问道:“真仙能有什么神通?” 兰真人笑容微敛,似乎记起了什么不大愉快的往事,懒洋洋道:“真仙啊……天人五境,洞天,阳神,显圣,大象,真仙,前四境,尚可越境克敌,修成真仙,金刚不坏,与天地同寿,日月齐光,视十洲八海为咫尺,遨游七曜界,逍遥自在……” 都是虚的,说了等于没说,不过“越境克敌”的说法提醒了魏十七,他“嘿嘿”笑道:“这么说来,大象亦非无敌?” 兰真人怅然道:“话虽如此说,‘越境克敌’可不是那么简单,百十个显圣真人联手,或可击败大象真人,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大瀛洲的显圣真人加起来也没那么多,痴心妄想罢了!” 魏十七不再言语,他终于知道自己得罪了怎样的存在,也知道兰真人暗中相助,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兰真人目视那道冲天赤芒,沉吟片刻,忽然意气消沉,道:“冥河非同小可,一旦师门得知,定然会遣李静昀坐镇于此,时日无多,你那小情人若要借阴气修炼鬼道,最好抓紧一些。” 听到“李静昀”三字,魏十七心中不觉一凛,头皮有些发麻。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四十五节 七八九十年 有显圣真人在旁守护,大可高枕无忧,机会难得,魏**大方方向她讨教鬼修之术,摆明了要讨些便宜,兰真人心情甚好,也不吝指点一二。斜月三星洞显圣真人的见识何等高妙,虽然只是片言只语,却切中要害,秦贞获益良多,阴火诀弥补了几处关键的缺漏,一篇粗浅的鬼修功法,就此脱胎换骨,跻身三流之列。鬼道流传不广,大瀛洲的三流,放在下界,便是第一等的功法,更何况她还有乌木鬼王诀在手,前途一片光明。 不过对鬼修来说,“光明”二字,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得冥河阴气之力,秦贞进展奇速,随着修为的提升,阳雷亦出现得越发频繁,原本应当数年一劫,渐至于一年数劫,循序渐进,最终突破瓶颈,但冥河乃大瀛洲阴气之源,九九八十一劫似乎一股脑降临,间隔极为短促,秦贞心有所执,以通窍石避雷,从容应对,丝毫不乱,连兰真人都啧啧称奇,觉得自己似乎看走了眼。 忽忽月余过去,冥河之中赤芒骤灭,一声雷响,浊浪翻滚,梅真人驾云雾冉冉飞出,神情一如既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十分清冷,再加上一点漫不经心。 “师姐,成了吗?”兰真人迎上前去。 “嗯。”梅真人发出一个憨憨的鼻音。 兰真人松了口气,殚思竭虑,担上莫大的干系,总算大功告成,一番心血没有白费,现在,是时候处理善后事宜了。她回头望向魏十七,思量片刻,道:“那就这样,你先走一步,找个隐蔽的地方避一避风头,躲上个七**十年什么的,离鬼窟越远越好。” “是。”魏十七老老实实答应一声,鬼窟成为斜月三星洞的又一处小界,李静昀十有**会坐镇于此,不用兰真人提醒,他也会远远避开的。 兰真人伸手一指,魏十七胸口一震,乌木简跳将出来,径直落在她掌中。兰真人翘着兰花指,五指纤纤,捻起乌木简,轻轻念了几句咒语,冥河之中顿时卷起一道冥水,源源不断涌入木简,水声哗哗,犹如无穷无尽。小小的木简内藏乾坤,不知吸纳了多少冥水,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嘎然而止。 兰真人将木简抛还给魏十七,道:“这乌木简收了一池冥水,足够你那小情人修炼到气脉关,鬼王诀来路不正,切勿外泄,以免惹祸上身。” 一池冥水的分量极重,魏十七略微晃了一下,感觉装满了九成,尚有些许余地,凝神望去,冥水鼓荡之处,木简上现出一缕缕纤细的字迹,微不可察,心知这便是鬼王诀了。 兰真人召来木刻飞凫,道:“飞凫送你一程,速速离去,切勿耽搁。” 魏十七言听计从,礼数周到,当下辞别梅、兰二位真人,捡起狼牙棒,纵身跃上凫背。那飞凫振翅腾空,辨明方向,沿着来路风驰电掣般飞去。 梅真人衣袖轻轻一拂,冥石堆成的“京观”滚滚落入冥河中,扑通扑通扑通,下饺子般沉入河底。她将目光投向茫茫冥河,漫不经心道:“此间诸事已了,师妹有何打算?” 兰真人微笑道:“但凭师姐吩咐。” 梅真人将衣袖一拂,撒出六物,一琴,一印,一伞,一铃,一钵,一幡,漂浮于空中,晦暗无光,灵性全失。 “这是……”兰真人微微一怔,眼前六宝,与她设想的大相径庭。 梅真人道:“这六件至宝藏于阴元殿下,乃真仙遗物,得来不易,俱被禁制重重封固,魔气亦无法点染。无主之物,你且拣两件去。” 梅真人炼化界碑后,在冥河之底逗留了许久,正是为了取这六件真仙至宝,她有心成全师妹,让她先挑。 真仙至宝非同小可,以显圣真人的眼力,兀自看不透其中底细。在师姐跟前,兰真人坦坦荡荡,无须客气,她沉吟片刻,指了指琴和印,也不多看,便纳入袖中,笑道:“师姐劳苦功高,得四件也不为过!” 梅真人随手取了钵,道:“我只取一件,剩下的伞铃幡都交与师门。” 兰真人闻言心中一动,反问道:“把剩下三件都交与师门?” “吃独食触犯众怒,反倒不美,伞赠与无垢洞,铃赠与昆吾洞,幡赠与神兵洞,就这样了。” “如此,师姐却是吃亏了,不如……” “无妨!”梅真人打断她,顿了顿,又道,“你所谋甚大,多取一件也好。” 兰真人沉默不语,良久才叹息道:“也好,多谢师姐成全。” “你我在此多等七日,七日后,通知师门接收鬼窟小界。” “七日工夫足够了,再躲不开,就是他的命了!” 梅真人望了师妹一眼,忽然问道:“若是那魏十七时运不济,好死不死落入李静昀手中,你待怎样?” “时运不济,也只好舍了他!” “静昀真人的性子你也有数,事到临头,如何把自己摘出去?” 兰真人悠悠道:“那‘下界逃奴’身上,有一颗照影珠,李静昀当真出手,就算是大象真人,也只能得一具神魂俱灭的尸体。” “留有后手就好,我也放心了。” 兰真人忽然展颜一笑,道:“气运所钟,可造之才,可是师姐亲口说的,这样的人也会‘时运不济’?” 梅真人淡淡道:“此子不俗,且看他能走到哪一步。” 二人不再言语,双双闭目养神,静候魏十七远遁。 只等七天,七天过后,斜月三星洞就会得知鬼窟小界的存在,无须二人亲自赶回黄庭山,留在广济洞内的分身自会向葛阳真人言明。虽然没有大象境的静昀真人那么夸张,六具分身各尽其妙,梅、兰二位真人也炼有分身以供驱使,事实上,来到鬼窟小界的,同样不过是二人的分身而已。 下界亦有“一气化三清”的手段,成就玉清、上清、太清三具身外化身,一旦真身被毁,化身便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斜月三星洞的分身神通传自真仙,无有主次之别,分身与本体相差无几,静昀真人道法入微,修成六具分身,绝无仅有,可称得上是大瀛洲第一人,梅、兰二位真人穷毕生精力,不过炼成三具而已。 个中玄妙,不足为外人道也。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四十六节 皇天不负有心人 阴风寒毒迎面扑来,魏十七别过头去,眯起眼睛望着越来越小的二位真人,心中一片迷茫,不知是什么滋味nbsp;飞凫破空,越过寒毒山脉,抖身将魏十七抛下,自顾自掉头而去,眼。一头木刻的死玩意,也如此有性格,魏十七只能报以苦笑。 他将食指含在嘴角打了个唿哨,声音又尖又高,穿云裂帛,不多会工夫,独角阴马“吭哧吭哧”小跑着靠近来,似乎有些忌惮,不敢过于亲近。魏十七将架在马鞍上的荡寇金戈摘下,随手插在土中,翻身上马,搁下狼牙棒,脚跟后一踢马腹,阴马泼开四蹄,驾驭阴风,一路朝白骨之门奔去。 鬼窟之中安静得可怕,魏十七有心事,这一路走来,如履薄冰,步步惊心,他不知道离开鬼窟后该往哪里去,对七曜界大瀛洲来说,他是个没有跟脚,两眼一抹黑的外来户,天下虽大,却无他容身之处。 远远望见龙泽噬尾蛇的骨骸盘在荒野中,白骨磷磷,形同死物。魏十七跳下独角阴马,牵着缰绳一步步走近,蛇头忽然从躯干下抬起,空洞洞的眼窝中赤芒闪动,刷地弹起,张口衔住尾骨,现出一道门户来。 魏十七暗暗心惊,远在冥河边的梅真人,隔了如此遥远的距离,轻而易举操纵白骨之门,回想起来,在她跟前自己就像跳梁小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惹人发笑。 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隔着三日四月,遥不可及。 魏十七伸手抚摸噬尾蛇,感受着冥冥中那一丝亲切和眷顾,举步跨入白骨之门。 月洞门外,洞窟一片黑暗,魏十七呆立了良久,悄然离去。这一去,只怕永远都没有机会回到鬼窟了,过去种种,仿佛一场梦。 小界外星光熠熠,四轮明月在天,清辉匝地,魏十七穿行在山林中,不一刻便来到了海边的山崖上。月光下的渊海安详平静,潮水冲刷着沙滩,泛起无数细小的泡沫,月光碎成无数晃动的光带,无时不刻变幻着形状。 海就是魏十七选择的藏身处。 他上下检点一遍,确认没有疏忽什么,迎着海风海潮纵身一跃,像远远抛出的石块,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坠落在波涛中,沉入黝黑冰冷的海底。 海水包裹着他,抚摸着每一寸肌肤,就像在母体中那样自由自在,魏十七奋力划动手脚,离开犬牙交错的海岸,潜入深水。 大瀛洲只是一个小岛,渊海之大,几近于无穷尽,魂魄之力将海水推开,魏十七一点点加快速度,在身后留下一道笔直的湍流,离开陆地愈来愈远 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两盏红灯,时隐时现,迅速接近,水流汹涌澎湃,似乎是某个庞然大妖偶然路过。魏十七悬停于海中,收敛气息,顺着暗流退到一旁,将身一缩,躲在礁石之后,探头观望。这一点小心思瞒不过对方,那大妖径直追上前,一甩尾,泰山压顶般砸下,魏十七急忙闪开,礁石被鱼尾一拍,四分五裂,海底的泥沙滚滚而起,一片混沌。 匆匆一瞥,魏十七对方的模样,竟是一头海婴兽,兽头人身鱼尾,面目狰狞,双臂探出,一手持明珠,一手持三股叉,眼中红芒乱闪,撵着他不依不饶! 之前吃过一头海婴兽,血肉包含天地灵气,魏十七腹中饥火升腾,咽了口唾沫,不退反进,迎头杀去。那海婴兽“嘎嘎”尖叫着,将三股叉一划,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凝成一枚水球,滴溜溜乱转,渊海崩裂,震荡不息,魏十七暗道一声“糟糕”,眼前骤然一花,水球以雷霆万钧之势劈面撞来。 若是身在岸上,脚踏实地,他全然不惧,无论地行还是蹈空,都不须硬抗这种笨拙的手段,但陷入海中,破晓真身的神通尽被克制,他行动不便,避无可避,只能挥动狼牙棒,借着冥水回旋之势,将水球击破。 “轰隆”一声巨响,水球猛地炸开来,魏十七像一片枯叶,被惊涛骇浪打落海底,癸水之气凝作刀剑,凝作枪戟,凝作棒锤,全方位无差别轰击着他的身体,一波又一波,足足持续了十数息,魏十七只有两条手臂,一根狼牙棒,哪里抵挡得住,只得催动魂魄之力护住要害,将这一轮轰击硬抗下来。 那海婴兽一击得手,不待水球余威散去,涌身上前,甩起硕大的鱼尾狠狠拍下,这一击蓄谋已久,势大力沉,将方圆数里的海水尽数排空,不想正中魏十七下怀,他将腰一扭,顺势没入海底,旁行斜出,蹈空而起,抡起狼牙棒,一棒打在它背脊上。 海婴兽体型狼犺,魏十七这一棒就像拿树枝给大象挠痒,但四下里海水已被它甩尾排空,破晓真身的神力无可阻挡,再加上狼牙棒内冥水激荡,犹如魏十七与狼头鬼阴兵合力,砸了个结结实实。 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涌入体内,将脊椎生生震断,海婴兽大吼一声,使岔了力,鱼尾击落海底,海水悬停了数息,猛地涌回,将魏十七远远推开。 脊椎断裂,下半身完全失去了知觉,海婴兽心中腾起数不尽的寒意,忙将手中明珠一举,光芒万道,汹涌回荡的水流刹那间凝固,对手悬停在上方,一手持狼牙棒,一手持黑沉沉的长刀,目光森然,毫不掩饰胸中的杀意。 那海婴兽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海婴兽属海妖一族,以海为姓,并非什么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被魏十七一棒打断脊椎的海婴兽名“廓”,出生王族,向来横行惯了,眼高于顶,从未遇到对手,不想最疼爱的小儿竟死于人手,尸骨无存,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到处找人打听。 狼齿鱼余三瘤乃是海婴兽的近邻,一听便知是悫人下手,趁机落井下石,将悫人得了陆上的强援,向海婴兽下钩的前后,加油添醋说了一回。盛怒之下,海廓化作人形杀上岸去,将悫人上下屠了个干干净净,却遍寻不着余三瘤所说的“陆上强援”,无奈,只得回转海中。 它仍不死心,一味在附近海域徘徊,恋栈不去,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等到了魏十七。 不想流年不利,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第四十七节 小小孤岛 海廓手中的明珠唤作“镇波”,亦是一件难得的异宝,在海中威力犹大,一经祭出,百丈内海水尽在掌控,刚柔变化从心所欲,有了几分“域”的味道。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不过在魏十七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他淫浸“剑域”、“妖域”年长日久,算得上半个行家里手,海廓借助外力操纵癸水之气,并非自身修为所致,这种小手段好比小孩子过家家,徒具其形罢了。 魏十七暗暗震动狼牙棒中的冥水,一股巨力左冲右突,顷刻间变向数十次,硬生生破开海水重压,身上顿时一松,他趁势挥动狼牙棒,逼开海水,鬼魅一般欺近去。 镇波珠剧烈跳动,海廓几乎拿捏不稳,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拼命灌注妖元,试图稳住阵脚,却是来不及了。海水动荡不息,层层反扑回去,镇波珠的光芒明灭不定,海廓稍一分心,已被对方抢到身前,慌乱之中抡起三股叉,夹头夹脑拍上去。 钢叉又粗又长,来势汹汹,魏十七侧身闪在一旁,窥得分明,迎头一棒击中叉头,打折了两股,海廓惨叫一声,虎口开裂,五指寸断,三股叉顿时飞得无影无踪。 海婴兽臂膀短小,力量有限,遇到魏十七这种蛮不讲理,一味紧逼乱砸的战法,实在吃不消,镇波珠困不住,三股叉挡不住,再斗下去大事不妙,海廓心生退意,冲着魏十七张开大嘴,“哇”地喷出一团腥臭的墨汁。 胜券在握,无须冒险,魏十七将身形微微一挫,探出屠龙真阴刀,鼓荡魂魄之力,将四下里弥漫的墨汁驱散。海廓好不容易扯出一个空挡,哪还不知趣,掉头就逃,不想脊椎断了,全然使不出力,鱼尾摆起又垂落,剧痛彻骨,只能嗬嗬大吼着,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 送上门的吃食,岂能容它轻易逃脱!魏十七绕着海婴兽游弋不定,身后的湍流像一根绳索,将猎物团团缚住,海廓心惊胆战,开口大叫道:“吾乃海婴兽王……” 不待它说完,魏十七窥准机会上前便是一棒,打得它没了脾气,顺势又一刀刺入脊背,直至没柄。屠龙真阴刀凶性大发,阴气直击魂魄,一刀毙命,海廓手一松,镇波珠滚落到海底,骤然间五彩光华闪动,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渊海深处,如同夜幕中的一颗流星。 联想到它没说完的半截话,魏十七心中一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海婴兽只怕有些来头。夺路遁去的明珠触动心事,让他想起了怀里的照影珠,是不是每一颗珠子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幕后大波斯? 杀了也就杀了,懊悔无济于事,魏十七亦是果决之人,将隐患抛诸脑后,操起屠龙真阴刀,把海婴兽大卸八块,努力吃了个饱,毁尸灭迹,补足了元气。吃剩下的血肉,尽数收入锦囊中,真阴刀插在腰间,狼牙棒提在手里,换了个方向,潜入茫无涯际的深海。 新鲜的血肉无法久存,魏十七一路走,一路吃,一路演练意符,消耗掉的妖元从血肉中补足,倒也没有浪费。经历了鬼窟的一番机遇,神兵真身再上层楼,连带胃口都大了很多,一头硕大的海婴兽,吃了十来顿也就荡然无存,渊海中癸水之气充裕,他顺便练熟了《廿六符源本》上记载的几道水法禁制,平添了几分胆气。 这一路潜行,愈走愈远,偶尔遇到海婴兽便远远避开,绝不轻易启衅,海婴兽也没有主动追杀,甚至明明看到了他的身影,也懒洋洋视若不见,魏十七越发肯定,之前屠灭的那头海婴兽,只是一个意外。 不知不觉,魏十七已深入渊海数千里,来到了一片全然陌生的海域,只见海婴兽三五成群,嬉戏打闹,一眼望去,足有成百上千头。他猜测自己来到了海婴兽聚居的腹地,没有再往前行,而是小心翼翼退了回去,在偏远之处寻了个荒凉的孤岛栖身。 真是小,沿着崎岖的海岸绕一圈,不过数百步,也真是荒凉,孤零零一堆乱石,稀稀拉拉点缀着几丛绿意,连蛇虫都找不到一条。 魏十七对荒岛的位置很满意,浩瀚海波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点,隐藏在海婴兽出没的海域,有充足的食物来源,离它们聚居处又足够偏远,避免撞见棘手的强敌,还有比这更好的藏身之处吗?远在大瀛洲的静昀真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会躲在这里吧! 荒岛太小,不宜大兴土木,魏十七抡起狼牙棒,砸得碎石乱飞,挖出一个容身的洞穴,就此罢手。他取出通窍石置于角落,唤出秦贞,注视着她的容颜,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鲁滨孙和星期五,白/军中尉和玛琉特卡,好吧,前一对是男男,后一对太冷门,大概没几个人知道…… 重见天日,安然无恙,秦贞很是欢喜,眼角眉梢尽是情意。陪她聊了很久,说了这些日子的行踪,魏十七把乌木鬼王诀交给她,叮嘱她汲取冥水中的阴气,耐心修炼,早日度过“阳雷关”。 二人就在这小小孤岛上住了下来。 毕竟是海婴兽的地盘,谨慎起见,魏十七从不在附近捕猎,每次都潜出千里之遥,找落单的海婴兽下手。这一回,他没有动用屠龙真阴刀这种大杀器,此刀阴险狠毒,直击魂魄,杀敌于无形,若实力不济,又无防备,十有**会栽个大跟斗,这种跟斗,栽一回,就断送了性命,再没有“长一智”的机会了。不过屠龙真阴刀虽然厉害,却有个无法克服的弊端,一刀断魂,对食灵术来说,是莫大的浪费。 动用狼牙棒就足够了,这柄鬼阴兵的钝器灌注了冥水,在海中挥动自如,得心应手,他又不赶时间,砸烂了海婴兽的脑袋,慢慢找到魂魄,以食灵术炼化了,一举两得。不过天澜真人傲骄得紧,区区一头海妖,根本不在他眼里,魏十七也不贪心,将魂魄碎片半数用于滋养胃袋,半数喂给螭龙、六翅水蛇、重阳鸟、穿山甲,补益魂眼中的精魂。 至于剩下的血肉,尽数成为了他腹中食。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四十八节 聪明反被聪明误 捕猎,食灵,演练符箓,看顾秦贞,生活从此变得有了规律。海婴兽浑身是宝,体型更比悫人大了数十倍,不啻于上好的丹药,随着灵气不断洗炼身躯,精魂渐次壮大,修为亦日益深厚,这些日子持续的积累,魏十七走得不算快,一步一个脚印,极其稳固,即便牛乙复生,天澜真人再现,他也不惧一战了。 然而顺心的时光不会持续太久,海婴兽的离奇消失终于惊动了王族,不得不说,海妖的反应有些慢,但这也在情理之中,海婴兽亦是海妖中的大族,数以万计,控制的海域广袤无边,彼此一年半载不知行踪也是常有的事,但失踪的族人达到相当的数量,也由不得王族不警觉了。 海婴兽一族向来二王并立,各司其职,左王主内,右王主外,奉右王之命查明族人失踪真相的,乃是海廓的叔父海勋。对这个鲁莽执拗的侄儿,海勋殊无好感,恨其不争,毫不掩饰冷淡疏远,不过最近一次王族聚会,左王颁下数瓶还真丹,海廓居然迟迟没有出现,这让海勋起了疑心,主动向右王讨下差事,远行数千里,来到侄儿栖身的巢穴中。 巢穴中空无一人,只有一颗暗淡无光的镇波珠。 海勋从指尖挤出一滴精血,滴在镇波珠上,以秘术催动此宝,一道白光射出,落在湿漉漉的石壁上,晃过一些凌乱的画面,海婴兽,狼齿鱼,悫人,越闪越慢,最终固定为一个陌生的大汉,一手持狼牙棒,一手持黑沉沉的长刀,目露凶光,杀气腾腾。 “咔嚓”数声轻响,镇波珠裂开数道细小的缝隙,海勋眯起眼睛,胸中怒意渐生,他几乎可以肯定侄儿业已殒命,凶手便是那闯入渊海的汉子。七曜界十洲八海,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妖物,如此不守规矩,胆敢向海婴兽王族下手! 海勋虽然不喜欢这个惹是生非、一无是处的侄儿,毕竟是王族的一员,岂能随随便便被人宰了,当下念动咒语,一口妖元吹出,镇波珠飘出无数晶莹的碎屑,连成一片,如一缕纤细的光带,飘飘悠悠,一路指引着他来到海廓殒命之处。 凶手早已远遁,海底一片狼藉,却没有找到侄儿的尸骨。海勋沉吟片刻,沿着海岸北上,径直找上余三瘤,问明原委,这才确认了凶手的身份来自大瀛洲的妖物,自称韩十八,凶残狠辣,下手无情,悫人也好,海婴兽也好,都是他吞食的猎物。 海勋心知肚明,侄儿八成被他给吃了。 余三瘤对凶手的底细所知不多,问不出什么名堂,看在同为海妖的份上,海勋放了他一马,命他一旦发觉韩十八的下落,及时传递消息。余三瘤唯唯诺诺,暗自心惊,那厮胆大妄为,连海廓都不放过,这下子可把海婴兽给得罪狠了! 海勋随即返回深海,安排下亲信细细搜查,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果然有人在暗中猎杀族人,凶手专挑落单的族人下手,那些失踪的海婴兽尸骨无存,除了一些飘散的血迹,争斗的痕迹外,并没有留下太多线索。海勋推测,凶手藏身在某处,猎杀海婴兽为食,如此凶残,十有**是那韩十八。 他向右王讨来海图,将族人葬身的位置一一标记其上,一点点星罗棋布,散落各处,或疏或密,并无规律可寻。海勋原本打算传下号令,命族人务必三五成群,相互照应,不得单独出行,注意提防外来的陌生面孔,转念一想,这么做固然有效,却无异于打草惊蛇,若韩十八有所警觉,逃出海婴兽控制的海域,渊海如此之大,却到哪里去找他。 权衡再三,海勋决定按兵不动,加紧搜索族人遇难的痕迹,逐一添加在海图上。忽忽数载过去,随着标记越来越多,终于被他看出了一些端倪,凶手刻意避开了王族聚居地,除此之外,千里之外尚有一片荒凉的海域,从未有海婴兽在此葬身。 刻意避讳,却露出了马脚,聪明反被聪明误,何其不智!海勋当即调集族人,里三层外三层,将这片海域团团围住,亲自带领亲信杀了进去。 魏十七早察觉到海中的异动,情知杀戮过盛,终于惊动了海婴兽的王族,不知找上门来的会是何许样人物,他有心会上一会,养精蓄锐,孤身守在荒岛上,以狼牙棒拄地,静候来敌。 一时间海水鼎沸,波涛汹涌,浊浪连天,五头海婴兽联袂而至,居中一头身躯瘦小,脸面苍老,眉心印有一点金芒,浑身上下满是皱纹,双手空空如也,与众不同。 这些年来魏十七不知宰杀了多少海婴兽,无不是一手持叉、一手握珠的寻常货色,三股叉是逼水的法器,珠子似是妖丹炼成的宝物,修炼的时日越久,神通越足,除此之外,别无可称道之处。这迎面扑来的老物形貌古怪,弃叉与珠不用,拿脚指头想也知道领头的是谁。 海婴兽绕着荒岛游弋,掀起深不见底的漩涡,海勋半身从水中竖起,操“俚语”,沙哑着嗓子道:“姓韩的,我那侄儿可是你杀的?” 魏十七一听便知,是狼齿鱼余三瘤漏的口风,他暗暗记下,哂笑道:“死在韩某手上的海婴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知道哪个是你侄儿!” 海勋的脸色阴沉下来,冷冷道:“天妖与海妖素来相安无事,你不在大瀛洲待着,到渊海屠戮我族人,却是为何?”他虽然痛恨对方,也不能见面就打杀了,既然奉了王命,总得问个明白,日后也好向右王回复。 魏十七道:“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你等在海中觅食,遇到中意的,吃了便吃了,还有什么废话不成?” 这话虽然说得蛮横,却不无道理,大瀛洲强者为尊,渊海更是如此,海勋哼了一声,不再逞口舌之能,旋即将鱼尾一搅,刹那间海水倒卷而起,化作巨大的水龙直上云霄,掉头而下,朝孤岛狠狠拍下。 一声巨响,无数晶亮的符箓凭空浮现,癸水之气织成无形的屏障,水龙顿时分崩瓦解,化作汩汩泡沫,涌入海中,声势全消。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四十九节 海婴法相 ""="('"=""> 水龙溃散,四头海婴兽齐齐现出身形,高举三股叉、四股叉、五股叉、六股叉,先后拍下,配合得天衣无缝。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新最快的小说这一套合击之术乃海勋精心设计,久经演练,出其不意,不知灭杀了多少不明就里的海妖,不想魏十七早有布置,伸手一指,三十六张“水幕符”倒卷而起,将扑上前来的海婴兽阻了片刻。 说时迟,那时快,魏十七抡起狼牙棒奋力一击,“当”一声巨响,三股叉弯成一杆曲尺,倒砸在胸口,那海婴兽顿时狂喷鲜血,翻着跟头跌回海中,奄奄一息沉入海底。魏十七随即蹈空跃起,形同鬼魅,双手持定狼牙棒,狠狠砸在一头海婴兽的额头,冥水冲击之下,犹如泰山压顶,好端端的脑壳砸了个稀巴烂。 海勋心惊肉跳,见势头不妙,急忙祭起一柄明晃晃吴钩,电射而出,绕着魏十七盘旋不定,扯出一丝空挡,剩下两头海婴兽哪敢再战,奋力挣脱“水幕符”,扭身甩尾跳回海中。 吴钩化作一道白光,倏来倏往,迟迟不落,魏十七张开五指虚虚一按,心念微动,张开妖域,一口将其吞没。法宝失去控制,被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海勋心中一沉,生怕对方还有后手,急忙弃而不顾,又取出一面黑气缠绕的三角小旗,口中喃喃念动咒语,尚未来得及展开,魏十七已收起妖域,将吴钩吐出,趁着无人操控,狼牙棒挥击,势大力沉,只一棒,便将此宝砸得粉碎。 海勋脸上肌肉频频跳动,这吴钩名为“吹雪”,乃是他遨游渊海,采集海底精金,亲手打造的一件至宝,进退如电,见血封喉,最是厉害不过,不想中了对方的算计,一时失察,吃了大亏。他心痛不已,怒吼连连,如同婴儿缺了奶水,将三角小旗一展,黑气氤氲,喷薄而出,一个三头六臂的恶鬼雄赳赳气昂昂跨将出来,面目狰狞,嘴角獠牙如钩,手中丫丫叉叉持定、矛、戟,驾黑云杀向魏十七。 大发利市!魏十七心中暗喜,将狼牙棒一丢,赤手空拳合身扑上,那恶鬼瞪大了眼珠,将、矛、戟舞得花团锦簇,眼前忽然一划,刀光闪动,无数黑线撕破虚空,纵横交织,编成一张疏而不漏的大,劈头盖脸罩去。恶鬼不知厉害,只顾将手中兵器一通乱舞,却哪里敌得住屠龙真阴刀,折,矛断,戟毁,千刀万剐,消散于无形。 海勋微微冷笑,这恶鬼来历不凡,寄身于阴阳两界旗中,无形无质,杀之不死,灭一回,强三分,他倒要看看,那厮能熬多久 !心中转着念头,将三角小旗又一展,却不见恶鬼死而复生,不觉吃了一惊,横展竖展,正展反展,毫无动静,忙不迭定睛细看,旗上一片空白,竟不见恶鬼的行迹。 魏十七急冲而下,刀光森森,两头海婴兽抢上前护主,祭起明珠,舞动钢叉,将其死死缠住,海勋趁机腾出手来,用力捶打着胸膛,张口吐出一颗碗口大的明珠,跳到魏十七头顶,洒下数道黄光。 魏十七周身一紧,如同落入流沙之中,行动变得无比迟缓,连带那两头海婴兽亦逡巡不前,口眼张翕,挥不动钢叉。妖族神通千变万化,究其根本却有相通之处,魏十七顿时记起悫人首领独眼一瞪,射出黄光,运转艮土之气制敌,当下毫不迟疑,全力催动魂魄之力,骨节劈啪作响,青筋鼓起,像一条条扭动的小蛇,身躯徒然胀大一圈,开声吐气,仗着神兵真身,强行挤开艮土之气,连出两刀,将困于黄光中的海婴兽双双击毙。 吹雪钩,阴阳两界旗,尘沙珠,海勋出尽法宝,三度出手,都奈何不了对手,反被他因势利导,接连斩了三个忠心耿耿的心腹,他恼羞成怒,张口一吸,将尘沙珠吞入腹中,身躯一缩一放,抖得像羊癫疯发作,一双昏黄的眼珠死死盯住魏十七不放。 魏十七心中一凛,不进反退,落在荒岛之上,拾起掉落的狼牙棒,全神戒备。 海勋鼓动血脉之力,七窍中淌出黏稠的鲜血,一张脸像哭,又像笑,声音愈来愈尖细,“小辈,渊海岂容你撒野,拿命来!”话音未落,身后刷地浮现一具法相,兽头人身鱼尾,庞大的身躯介于虚实之间,若隐若现,在渊海上空悠哉游哉。 妖族不惜损耗本源,催动血脉之力克敌,这是最后压箱底的手段了,或返祖化形,或凝结法相,神通不一而足,大致而言,血脉越纯威力越大,海勋能放出如此庞大的海婴法相,在王族中亦颇为罕见。 法相一出,海婴兽王族感同身受,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这片荒凉的海域。 连天波涛骤然一静,海勋心跳如擂鼓,双眼被淤血遮掩,天地万物蒙上一层淡淡的血色,他惨笑着“嘎嘎”尖叫,三轮赤日相继暗淡了一瞬,渊海冲天倒流,被海婴法相一口吸入腹中,硕大无朋的身躯变得凝固坚实,海面平平随之下降了丈许。 魏十七脸色有些古怪,面对海婴法相的威压,他非但不惧,反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痛快得想要大喊大叫。他慢慢仰起头,眯起眼睛,寒光星星点点,呼吸若有若无,丹田之内的妖丹翻腾跳跃,身上的衣衫片片破碎,露出黝黑结实的身躯。 一道巴蛇的虚影从后背蹿起,盘踞在天地间,目光森然,睥睨天下,视海婴法相如一小犬。 这些年来魏十七往来深海,不知屠戮了多少海婴兽,魂魄驹以食灵术炼化,半数补益魂眼中的精魂,半数被胃袋吞噬,不知去向,这些魂魄碎片并没有消失,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滋养着巴蛇遗下的那一缕血脉,血脉得以不断壮大,又受此界天地灵气滋养,渐渐成了气候,被海婴法相一激,勃然现形,与之相抗衡。 龙泽巴蛇,吞吐八荒,上古天妖遗下的血脉,虽然不甚精纯,但吞噬了这许多海婴兽的魂魄凶性大发,气势犹在海婴法相之上。 莫名的惊恐打心底腾起,海勋牙齿咯咯打颤,不知这惊恐从何而来。 hp: 第五十节 法相九品 法相相搏,最是凶险不过,海勋活了这许久,越是年老,于“明哲保身”四字越是看重,一见对方亦凝成法相,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气势凌人,不禁暗生退意。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魏十七见海勋分心旁顾,不假思索,抡起狼牙棒便突入他身前三尺之地,大喝一声,当头一棒砸下。 海勋脸色极为古怪,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法相现形,身相合一,一而二,二而一,这一棒打得莫名其妙,到底想干什么?他随手一架,狼牙棒重重击在他手臂上,却是蚍蜉撼树,纹丝不动,魏十七手足酸软,被法相之力一激,倒飞而回,巴蛇虚相垂下头,长尾一甩,将他拦腰接住,化解了反扑的巨力。 海勋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对方不知如何操纵法相,听凭本能行动,根本就是个门外汉!他心中一松,却仍不敢大意,法相九,他仅得下下,就算是门外汉,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当下海勋胸腹鼓胀,试探着张口嘘出一口气,海婴法相亦随之喷出磅礴无量的海水,轰然扑向巴蛇。 巴蛇法相毫无惧色,张开大口只一吸,虚空之中“哗啦”裂开一道缝隙,豁地张开,黑沉沉深不见底,将海水一口吞没,涓滴不剩。 果然不是好相与,海勋心头一跳,不为已甚,趁对方忙于应付,急将法相一收,顺势退回深海,头也不回遁走,自去向右王缴命。区区千余微不足道的族人,死了也就死了,尚不足以让他拼死相搏,万一有失,反倒坏了海婴兽王族的根基,即便右王在场,也不会苛求他什么。 魏十七见他主动退去,大致猜到对方的心思,微微冷笑,他仰起头望着巴蛇的虚影,伸手招了招,后者眼中的精光迅速暗淡下去,将身一缩,投入他体内,仍化作背上的一幅刺青,活灵活现,清晰如刻。法相一收,滔滔海水失去控制,旋即从虚空回流,如九天瀑布,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入海中,一时间天地震荡,隆隆不绝。 行迹既然暴露了,此地不宜久留,魏十七毫不犹豫一头扎入海中,像秤砣一样沉入海底,将腰一扭,朝大瀛洲方向地行而去。 孰料癸水之气渗入地底,与艮土之气相互纠缠,元气鼓荡,紊乱不堪,魏十七勉强一口气遁出百里,筋骨酸软,疲惫不堪,不得不回到海中,躲在礁石下歇息片刻。他自知身处险境,海婴兽随时都可能追踪而至,待体力稍复,便奋起余力,再度地行远遁。 他小心翼翼掩饰着行踪,绝不在海中贸然潜行,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虽说静昀真人还不至于把手伸到渊海,但这片广袤的海域毕竟是海婴兽的地盘,惊动了王族,不论对方是否把自己当回事,小心总无大错。 这一路走走停停,断断续续,兜兜转转,花了数十天工夫,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大瀛洲。 眼前是一片完全陌生的雪原,山林起伏,冰天雪地,狂风呼啸,魏十七估摸自己偏离了方向,来到了极北之地。他筋疲力尽,心力交瘁,实在没有力气继续前行了,一头扑倒在积雪中,身躯缩成一团,沉沉睡去。 鹅毛大雪纷纷坠落,把他掩埋在雪底。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像死去一样,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重新回到了身体里,感知从蛰伏中苏醒,魏十七发觉自己被埋在厚厚的雪下,手脚一片冰冷,耳畔响起雪花坠落的窸窣声,四下里安静得可怕,胸口的照影珠炽热如火,可他偏生一动都不想动。 是兰真人在窥探他吗?想看的话,就随便她看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懒洋洋不愿招呼她,不想说话,不想动弹,只想就这样躺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心累了吗?也许,有一点,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眼下的安宁短暂而珍贵,不久的将来,他必须重新回到冷酷的世界里,投入尔虞我诈的争斗中,但此时此刻,他只想静静,再躺上一会儿。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人反锁在房间里,坐在窗口安安静静读,沉浸在别人的世界里,忘记自己,是他逃离现实最大的安慰。那时他没有力量,没有地位,没有女人,微不足道,是茫茫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如今在另一个世界里,他成为人上之人,得到了很多,却不经意失去了心灵的平静。 他像只陀螺,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身不由己旋转,没有一刻停歇。 得是得,失是失,得失从来都不能抵消。 安静的雪原上,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一头熊罴之类的野兽,一路嗅着一路接近。那是惊醒沉睡的鼓点,是唤回现世的号角,魏十七从雪下暴起,一刀挥出,将它的头颅斩下,热血喷了一地。 定睛看去,那是一头成年的白熊,倒卧在雪中,手足抽搐,一时半刻还没停止心跳。魏十七一刀剖开它的胸腹,剜出血淋淋的心脏,送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咀嚼几下吞入腹中,一股热流从空荡荡的胃里腾起,饥饿随之袭来,撩得人心慌意乱。 魏十七三口两口将心脏吞掉,嘴角带着血迹,拖来几根粗枝,劈成碎片,抬手画了一道火符,燃起篝火,将大块的熊肉烤得半生不熟,一股脑吃下肚去。 边烤边吃,把一头肥大的白熊吃得干干净净,魏十七打了个饱嗝,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就像重新活过来一样。他跳上树梢,极目四眺,远远望见冰雪之中,屹立着一座雄伟的城池,依山而筑,像一条巨蛇,缠绕着直插苍天的山峰,在三轮赤日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天妖覆灭后,遗下七座大城,成为妖奴的聚居地,极昼城,大明城,泗水城,河丘城,荒北城,武漠城,千都城,眼前的这座宏伟城池,想必是位于极寒之地的荒北城。 魏十七凝视良久,转身走入雪原中。他不是不想进城,但静昀真人的一句话,逼得他走投无路,前车之鉴未远,谁都说不准荒北城会不会是另一个千都城,他不愿冒险。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五十一节 扯得唾沫乱飞 人生地不熟,魏十七并没有走远,他安顿好秦贞,回到荒北城附近,耐心观察那座盘山而起的宏伟城池,暗中打听着消息。荒北城外并非杳无人迹,除了顶风冒雪的过路人,还有那么一些行色匆匆的妖奴,自称“猎奴”,或孤身只影,或三五成群,在雪原中捕猎妖兽,挖掘灵药,带回城中换取口中食,活得虽然艰辛,却自得其乐,毫无怨言。 魏十七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揣摩纯熟了,扮演“猎奴”中的一员,装作不期而遇,与他们随意攀谈一二,他的形貌与人类无异,没有兽头、利爪、体毛、长尾之类妖奴的标志,但体内蓬勃纯正的妖气足以打消他人的疑虑。猎奴大多耳目机警,嗅觉灵敏,却缺少足够的心机,魏十七很快与一个叫“角夫”的家伙熟稔起来,角夫见他身坚力大,动了借重的念头,邀他结伴同行,在雪原上寻找九节蚁的巢穴。 角夫的血脉冗杂不堪,从外貌根本看不出何者占优,直立类人,毛发旺盛,头顶生有两枚硬角,雄性特征明显,这大概是名字的由来。据他自嘲说,自己是杂种里的杂种,距离最近的亲属还有十万八千里,这“最近的亲属”,勉强可以算食蚁兽。 问起魏十七的出身,他半真半假说是噬尾蛇的远远远远远亲,角夫没有听说过龙泽噬尾蛇,不过他身上的气息确是龙蛇之属,这一点不会有错。蛇族畏寒,能够在荒北城出没,行动自如,其血脉必有过人之处,这也解释了魏十七因何得以修成人形,不露妖身痕迹,角夫想当然,越发坚定了结交之心。 言谈之间,魏十七发觉角夫竟是个土生土长的“地头蛇”,在荒北城居住了上百年,早在妖奴改朝换代之前,他就在城主的手下讨生活,干的正是眼下的活计。九节蚁的巢穴深处地下,温暖如春,育有一种珍稀的灵芝,味美且有大补之功,角夫仗着一手采集灵芝的绝活,颇受城主看重,一年到头只有灵芝成熟的几个月辛苦一番,其余的时间悠哉游哉,在荒北城的街头巷尾闲逛,喝喝小酒,嫖嫖妖女,小日子过得蛮滋润。 对过去的日子,角夫不无怀念,自打妖奴上台后,他没了主子,翻身当了自己的主人,但日子反而没有以前那么顺心,结识了魏十七,一路谈得投机,他把心中的牢骚都向他倾诉,魏十七趁机打听荒北城的内幕,角夫毫不提防,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荒北城现任城主是胡不归麾下的大将唐橐,嗜酒如命,终日狂饮,醉复醒,醒复醉,一天到晚没几个时辰清醒,从来不管俗务。唐橐的手下有两个精干心腹,倚为副城主,所谓“内事不决金三鼎,外事不决申不豁”,金、申二人一文一武,将荒北城整治得铁桶一般,等闲不会惊动唐橐。 城主副城主以下,势力最大的妖奴要数雪狼、神风驼、金刚猿三豪族,数量众多,强手如云,都是当年追随胡帅转战大瀛洲,从千军万马、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狠角色,金、申二位副城主对这三个豪族颇为照顾,说纵容也不为过,反倒是唐橐大大咧咧,不甚客气,不过身为胡帅麾下的“六星”之一,凶名远播,不客气也只能忍了,谁都不敢跟他对着干。 至于混迹于城中的其他妖奴,或有厉害的人物,缺少羽翼帮衬,也只能依附于城主或豪族,不成什么气候。 魏十七旁敲侧击,并没有听说城中大肆缉拿“下界逃奴”,心下稍稍一定。荒北城冰天雪地,气候严酷,远离大瀛洲腹地,又有唐橐坐镇,斜月三星洞鞭长莫及,北海的海妖不曾兴风作浪,这些年来太平无事,没什么大的祸事,胡不归对荒北城也不甚看重,托给唐橐后不闻不问,任他当个“北方王”,魏十七暗地里寻思,这里或许是他的容身之地。 行了无多时,风雪骤起,天昏地暗,不辨东南西北,二人只得寻个避风的山洞暂且歇息。魏十七在左近兜一圈,顺手宰了一头蹒跚而行的白熊,拖进洞内,五指如铁,轻而易举撕开熊皮,连肉带骨拆开,与角夫分食。 角夫瞅着他,见他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满脸是血,呵呵一笑,从背囊中摸出一瓶烈酒,咕咚咕咚灌下一半,随手丢给魏十七,魏十七喝了几口,这酒用两个字就能说尽,一是烈,一是劣。他咂咂嘴,不置可否,塞上塞子丢还给他。 “啧啧,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想必没怎么吃过苦,这等劣酒喝不惯吧?” 魏十七愣了一下,“细皮嫩肉”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他似乎有些不妥,不过看了看对方露在兽皮外的粗手粗脚,毛手毛脚,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笑笑,道:“等回到城里,再请你喝好酒,管够!” “好,一言为定!”角夫摸着肚皮呵呵而笑,正打算说什么,洞口数道人影晃过,三个妖奴闯将进来。为首一人身材矮小,三角眼,吊梢眉,鼻孔朝天,钻出两丛乱蓬蓬的鼻毛,嘴巴咧到腮旁,牙齿焦黄,一脸的奸诈形诸于外。身后二人倒全不相类,雄赳赳气昂昂两条大汉,身高体壮,手长脚长,口鼻突出,颇有些猿猴之相。 角夫不认得他三人,那三角眼却认得他,在荒北城的猎奴中,角夫亦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上前寒暄了几句,彼此通了名号,自称“裴筏”,那两个大汉是袁大,袁二,打小跟在身边的长随。 角夫不喜他的面相,颇为冷淡,爱理不理,自顾自喝酒吃肉,喝空了酒瓶,裹紧兽皮,靠在角落里打起瞌睡。魏十七略略招呼一声,把剩下的熊肉让给他们,裴筏连声道谢,却一口不动,命袁大袁二吃了个干净,连骨头都折断了吸尽骨髓。 风雪肆虐,闲坐也无聊,裴筏是个自来熟,咳嗽一声,喋喋不休说个不停,荒北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他都是门清,魏十七听得兴味盎然,不时插上一句半句,越发勾起了他的话头,拍着大腿,扯得唾沫乱飞。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五十二节 蛇不蛇鳗不鳗 裴筏貌似口无遮拦,其实心思缜密,他只拣荒诞不稽的传闻着力渲染,极寻常的一件事,被他说得百折千回,听来有趣,听过也就听过了,丝毫不涉及荒北城的内情。复制网址访问魏十七察觉到他的心思,暗暗冷笑,任凭他说得口干舌燥,不再开口,到后来全是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中飘摇。 暴风雪持续了数个时辰,入夜时分才停歇,四轮明月在天,雪光反射着月光,照得四下里明晃晃有如白昼。角夫从酣睡中醒来,抖抖身上的薄雪,招呼魏十七上路。裴筏腆着脸跟上来,不即不离,袁大袁二紧随其后,魏十七有些好奇,低声问角夫,他们意欲何为。 角夫哼了一声,道:“猎奴的规矩,但凡出力,见者有份,他们居心不良,想拣个便宜,分润些灵芝。” 魏十七跃跃欲试,“要不要打发了他们?” 角夫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意动,不过转念一想,眼下不是过去了,荒北城中派系林立,他背后没有主子撑腰,万一得罪了得罪不起的角色,再把自己摘出去可不容易。踌躇片刻,他苦笑道:“还是算了吧,最多分一两株灵芝给他们,也不值什么……” 角夫既然不愿得罪人,魏十七也不多事,二人埋头赶路,绕过一座白雪皑皑的山梁,角夫放缓脚步,鼻翼颤动,似乎嗅到了什么异样,越走越慢,神色亦随之凝重起来。 魏十七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他眯起眼睛,注视着远处的山崖,臃肿的积雪似乎在蠕动,数息后,隆隆声响传来,冰雪如海潮起伏,汹涌澎湃,沿着陡峭的山势急冲而下,摧枯拉朽,千军万马刹那间杀到眼前。 “雪崩了!”裴筏尖叫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蚊子叫,被惊涛一般的巨响淹没。袁大脸色大变,一把将他拦腰抱起,几个起落蹿到一棵大树后,袁二随即扑上前,张开双臂,将裴筏连人带树一并抱住,五指如钩,深深插入树干中,一直没到小臂。 角夫发疯一般刨出一个雪坑,蜷缩起身体往里一躲,又探出头来,朝魏十七叫着什么,见他没什么反应,叹息一声,自顾自伏在坑中,不去管他。 雪崩的速度极快,前一刻还在视野的尽头,下一刻便近在眼前,以雷霆万钧之势,吞噬了天地万物,魏十七像一滴水落入江海,瞬息消失无踪。 雪崩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尘埃落定,一头硕大的食蚁兽从雪下钻出,口吻尖长,尾部蜷曲,四肢利爪如钩,谨慎地探视了片刻,着地一滚,仍化作角夫的模样,站在齐腰深的雪中。 四下里白茫茫一片,裴筏和袁大袁二不知所踪,角夫冷笑数声,转过身,却见不远处鼓起一团雪,魏十七费力地跳将出来,头脸沾满了白雪,看上去甚是可笑 魏十七像落水狗一样甩了甩头发,举起衣袖擦擦脸,仰头望向山崖之巅,嘀咕道:“这雪崩古怪得紧。” 角夫心中一动,道:“荒北之地,雪崩稀松寻常,不过能甩掉那三个讨厌的家伙,也是件好事。” 话音未落,身后响起一声怒吼,两头银毛凶猿护着裴筏钻出积雪,角夫目瞪口呆,脊背凉飕飕的,那裴筏看来大有来头,身边的长随竟然是两头金刚猿! 裴筏收起了笑容,脸上肌肉抽搐,似乎有些慌乱,金刚猿如临大敌,将他护在身后,目不转睛盯着远处。 山崖之上忽然隆起数道雪线,蜿蜒疾冲而下,其中四条扑向裴筏,一条略一停顿,从雪下探出身来,蛇不蛇,鳗不鳗,粗如人腰,没有眼鼻耳颌,张开口器,露出尖刀也似的利齿,密密麻麻,一圈圈一层层蠕动不止,像绽放的花心,猛地咬向魏十七。 角夫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七鳃鳗!北海海妖上岸了!” 魏十七不等七鳃鳗口器完全张开,抢上数步,狼牙棒挥出,重重砸在它头上。这一击挟冥水回旋之力,何等厉害,将七鳃鳗的脑袋砸得稀巴烂——如果那没头没脑的玩意算是脑袋的话。 角夫毫无轻松之色,急忙躲在魏十七身后,道:“小心,七鳃鳗是不死之身!” 果不其然,那条被砸烂脑袋的七鳃鳗活蹦乱跳,丝毫没有断气的意思,它破雪而出,粗壮的身躯高高仰起,颤抖了数息,黝黑的厚皮裂开,竟又张开一个新的口器。 世上哪有什么不死之身,无非是没有击中要害罢了,七鳃鳗不过是海妖,再不死,吃屠龙真阴刀一刀,也就死得不能再死了。不过魏十七不愿暴露底细,故意示弱,与七鳃鳗纠缠片刻,装作不敌退了下来,拖着角夫远远逃开去,那受创的七鳃鳗也不追赶,掉头扑向金刚猿。 四条七鳃鳗围着猎物撕咬,袁大袁二现出金刚猿原形,抡起铁棍力战,以寡敌众,又要分心护着裴筏,一时间陷入苦战,被它们左一口右一口,撕得血肉模糊。眼看又一条七鳃鳗加入战团,裴筏哭丧着脸,高声叫道:“角老弟,韩老哥,帮个忙,顶不住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金刚猿乃是荒北城的豪族,就算结不成善缘,也不能得罪了,角夫搓着双手,犹豫不决道:“要不,就帮他一把?北海海妖是荒北城的大敌,须得赶紧回城,向城主禀报此事!” “不去找九节蚁的巢穴了?” 角夫气急道:“咳,怎么说你,都这当儿了,哪还顾得上九节蚁!” 魏十七沉吟片刻,为难道:“这七鳃鳗太难缠,杀不死,打不灭,帮他一把无妨,只怕把自己陷进去,引火烧身。” 这话也在理,七鳃鳗明显是冲着裴筏去的,他们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角夫心中纠结万分,裴筏大呼小叫,又是求救又是许诺,搅得他心烦意乱。 袁大袁二终于撑不住了,裴筏急红了眼,暗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物,远远掷了出去。魏十七目光炯炯,早看清是一枚拳头大小的妖丹,青白相间,并非浑圆如珠,反有些像鸡卵。 七鳃鳗立刻弃了猎物,掉头扑向妖丹。 第五十三节 老寿星上吊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妖丹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直丢丢飞向魏十七。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这种祸水东引的伎俩,魏十七哪放在眼里,他暗暗冷笑,抬起狼牙棒,正待来个“本垒打”,反将裴筏一军,右臂腋下魂眼中的天澜真人忽然一动,似乎老饕遇到美食,馋涎不已,几乎与此同时,他察觉到妖丹内潜伏着一道古怪的精魂,气息虽弱,却不同寻常。 他心念一动,伸手接住妖丹,还没来得及细看,五条七鳃鳗先后扑来,角夫大惊失色,顾不得埋怨他鲁莽,急道:“快走!”拔腿朝山梁奔去。 魏十七不慌不忙,抡起狼牙棒,击中当先的一条七鳃鳗,手腕翻转,使了点巧劲,那长虫倒飞回去,躯干像一条乱舞的长鞭,将随后扑来的三条同伴尽数带倒,缠作一堆。剩下最后一条七鳃鳗从雪中高高跃起,张开花房一般的口器,利齿颤动,黏液滴滴答答,令人作呕。魏十七圈转狼牙棒将它砸飞,顺势掉转头,深一脚浅一脚,撵着角夫追去,没跑出几步,一声怒吼鼓风而至,他回头望了一眼,却见明晃晃的月光下,黑压压一片七鳃鳗潮水般扑下山崖,你追我赶,不计其数,他不禁心中发毛,加紧脚步赶上角夫。 裴筏甚是机敏,一见这态势,心知是海妖大举进犯荒北城,绝非骚扰试探那么简单,七鳃鳗只是打头阵的,海妖大军还在后面,不知会是何许样厉害角色,此刻再往荒北城跑,是老寿星上吊,活腻烦了!他审时度势,当即泼开双腿,朝角夫奔去,袁大一阵风掠过,顾不得主仆之别,将他拦腰抱起,仗着腿长,三步两步蹿到了前面。 魏十七冷眼旁观,角夫并非慌不择路,他一路走,一路伏在雪地中左右猛嗅,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脸色变幻不定。眼看七鳃鳗紧追不舍,裴筏急得直跳脚,向魏十七叫道:“快,快把妖丹丢了,引开七鳃鳗!” 就凭七鳃鳗这种蠢笨蠢笨的海妖,数量再多,也奈何不了魏十七,不过他见角夫忙而不乱,似乎别有所恃,有心看他在打什么主意,当下将妖丹凑到鼻下,深深吸了口气,神不知鬼不觉,将一缕黑烟吸入鼻中,旋即屏住呼吸,奋力一掷,妖丹远远飞向雪原,七鳃鳗果然被妖丹吸引,陷入一片混乱,你争我夺互不相让,彼此搅作一团。 裴筏松了口气,念及妖丹得而复失,心中暗暗惋惜,他横躺在袁大腋下,双手抱住他粗壮有力的胳膊,见魏十七近在咫尺,勉强笑了笑,露出焦黄的牙齿,絮絮叨叨道:“这是海妖蚩尤的妖丹,得来不易,原本想献给城主换些赏赐,这下子全白费了!” 魏十七紧跟在角夫身后,听若不闻,他催动食灵术,将摄入胃袋中的魂魄撕成碎片,缓缓释出,天澜真人急不可待,仗着一身神通,强行镇压下六翅水蛇、螭龙、重明鸟、穿山甲四道精魂,迫不及待冲上前,大口大口吞噬着魂魄碎片。 天澜真人一向老神在在,能让他如此失态,这蚩尤妖丹中的魂魄,当不在青鸟之下。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裴筏略有些尴尬,讪讪道:“吓,蚩尤是海妖中的强族,修炼数千年,才能结成这么大的一颗妖丹,七鳃鳗上上下下视若珍宝,舍了性命也要争个你死我活,听说得妖丹之力,七鳃鳗能生出第二个脑袋……” 仿佛为了印证他所言不虚,山崖之上蹿出一条粗如大缸的七鳃鳗,探出三个脑袋,三张口器,呜呜咆哮了几声,如闷雷滚滚,震得树梢的积雪簌簌掉落。首领发号施令,乱作一团的七鳃鳗只得放弃了争夺,恋恋不舍地调转方向,朝角夫等五人扑来。 天澜真人吞噬掉最后一块魂魄碎片,心满意足回到魂眼中,魏十七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乜了裴筏一眼,问道:“这妖丹是从哪弄来的?” 裴筏踌躇片刻,压低声音道:“跟海妖交易换来的,韩兄如有兴趣,以后联手一起干?”他早看出对方身手不俗,袁大袁二远远不及,不禁起了招揽之心。 魏十七没有一口回绝,哂笑道:“先过了眼前的难关再说吧……” 裴筏眼前一亮,试探道:“有韩兄在,这些七鳃鳗不值一提!” 魏十七只顾将目光投向角夫,没有理睬他。 角夫越走越慢,鼻翼频频掀动,忽然着地一滚,现出食蚁兽原形,拼命刨开积雪,扒出一片黑中带青的冻土,利爪抓上去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不知有多厚。耽搁了数息,七鳃鳗已追了上来,相距不过数丈,裴筏向袁大袁二打了个手势,二人毫不犹豫,操起铁棍,回身迎向七鳃鳗,奋不顾身为他们拖延时间。 即便有通天手段,陷入七鳃鳗的重围中,也无力自拔,一时间无数张口器此起彼伏,将金刚猿撕扯得不成模样,创口鲜血喷涌,白骨森森。蓦地一道白光亮起,袁大自爆妖丹,十步之内冰雪化作氤氲水汽,一扫而空,七鳃鳗粉身碎骨,侥幸不死的寥寥无几。数息后,袁二自知无法幸免,亦自爆妖丹,步上兄长的后尘,与敌同归于尽。 区区几个小妖,耽搁了这许久,盘踞在山崖上的三头首领对战况颇为不满,咆哮数声,七鳃鳗再度蜂拥而上,千钧一发之际,角夫终于找到了方位,急道:“就在这里,快将此处砸开!” 魏**步上前,高高举起狼牙棒,在头顶挥舞了几圈,蓄足力量,啊啊啊大叫三声,奋力砸下。棒头重重击在冻土上,“喀嚓”一声巨响,大地剧烈颤抖,冻土像蛋壳一样崩裂,土石猛地坠落,三人脚下一空,竟身不由己,落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中。 七鳃鳗纵身跃下,不舍不弃,下饺子,不,下面条般紧追不舍,身在空中,尚未落地,地洞深处“嗡嗡”飞起无数大蚁,粗如儿臂,口器开合,背插两对翅膀,浑身上下油黑发亮,犹如裹着一节节钢甲,从头到尾,细数有九节之多。 他们掉进了九节蚁的巢穴。 本来自&#/bk/hl/22/22042/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五十四节 有两把刷子 从高处坠落数十丈深,才堪堪接触到实地,九节蚁的巢穴深埋在地下,形状像个葫芦,通过狭长的颈部,内里竟极大,温暖而湿润,与冰天雪地的极北荒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闯入巢穴即为大敌,九节蚁不分青红皂白,群起而攻之。就单个而言,九节蚁不算什么厉害的妖虫,体型巨大,蛮力无穷这是对寻常蚁族而言,口器犀利,酸液剧毒这还是对寻常蚁族而言,不过架不住它们数量多,一窝蜂地扑上来,拼命撕咬,三两下还拍不死,就算凶残如七鳃鳗,也应付得够呛。 魏十七修成神兵真身,只需护住眼耳口鼻即可,角夫乃食蚁兽化身,皮糙肉厚,不惧酸毒,长舌一圈,便将九节蚁吞入腹中,只当加餐,二人任凭蚁群爬满身,毫发无伤。裴筏则另有手段,他将身子缩成一团,浑身上下长满厚厚一层硬毛,将九节蚁阻在外,口器咬不穿,酸液也渗不透,勉强还抵挡得住。 七鳃鳗是海中的妖兽,表皮粗厚,仓促间撕咬不开,九节蚁发起狠来,无孔不入,从口器和泄孔钻入体内,撕咬柔软的内脏,拼命注入酸毒,一条七鳃鳗有成千上万头九节蚁招呼,遭受猛烈的攻击,虽然一时半刻死不了,却也疼得着地乱滚。 角夫一口气吞噬了数十头九节蚁,细滋味,对酸液的气息了然于胸,漆黑一团的巢穴中,蚁群往来的痕迹历历可数,他拱了拱魏十七,将头一埋,循着九节蚁来时的路径追踪而去,隐没在黑暗中。魏十七放轻脚步,紧随其后,裴筏身处险境,时刻留意着他们,哪敢错过半步,四肢着地,连滚带爬撵了上去。落入巢穴中七鳃鳗自顾不暇,没有一条留意到猎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无踪。 九节蚁的巢穴坚实牢固,犹如一个巨大的迷宫,甬道四通八达,密如鱼,不辨方向,角夫如识途老马,一路嗅着一路深入。魏十七顺手把钉在身上的九节蚁一一捏死,眼中精芒闪动,四下里打量着,颇有些好奇,低声问道:“九节蚁个头不大,为何把甬道造得如此宽敞?” 这的确不合情理,儿臂粗的九节蚁,在地下爬来爬去,根本无须把往来的通道留出一人多高的空间,魏十七也算身材高大,行走其间居然连头都无须低下。 角夫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解释了几句,“那些背生双翅的九节蚁只是寻常工蚁,兵蚁体形庞大,要厉害得多,运气不好的话,被百十头兵蚁围住,可不是闹着玩的。” 七绕八绕,甬道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三人来到一个空荡荡的洞穴中,石壁之上留有无数入口,星罗棋布,有如蜂窝,闪烁着黄绿萤光。黑暗之中,腥风扑面而来,一头硕大无朋的九节蚁冲上前,势如奔牛,背上没有翅膀,体型相当于工蚁的千百倍,张开口器,獠牙霍霍撞击,奋力喷吐着酸液。 这种体型,就算七鳃鳗也挡不住它三口两口,好在角夫早有提防,闪身躲在一旁,叫道:“小心,是兵蚁!” 裴筏猝不及防,被酸液淋了个通透,他大叫一声,如同蛇蜕皮一般,将一身硬毛整个脱去,只听“嘶嘶”之声不绝于耳,皮毛烂得不成模样,散发出刺鼻的臭味。他心有余悸,赶紧躲在魏十七身后,眼前却一花,失去了他的身影。 魏十七神出鬼没,只一晃,便欺近兵蚁身旁,屠龙真阴刀从袖囊中挥出,刺入对方硬壳交错的缝隙,直至没柄,摧枯拉朽,没有遇到丝毫阻碍,阴气直击魂魄,一刀毙命,兵蚁颓然倒地,就此全无声息。 角夫也没有闲着,他伸长尖嘴闷哼一声,射出一道震波,黑暗之中又一头兵蚁扑来,被震波一催,如遭雷击,腿脚酸软无力,翻身滚落一旁,神志不清。 裴筏暗暗乍舌,角夫在荒北城中上不得台面,克制蚁族倒确有两把刷子,这些年来,九节蚁巢穴中的灵芝是他的独门生意,没有人能插手其间,果然不是巧合。 震波虽然犀利,却不能接二连三发射,角夫见洞中只有两头兵蚁,松了口气,急忙辨明了方位,引着二人匆匆钻入下一条甬道,越走越深,越走越偏僻,半天没遇到一头九节蚁。裴筏心中没底,忍不住问道:“这是……要去蚁后的巢穴吗?” 角夫嗤笑道:“蚁后何等厉害,你我去了只是送死,趁工蚁和兵蚁被七鳃鳗缠住,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裴筏不再言语,跟在角夫身后埋头赶路。三人默默行了大半个时辰,前方忽然传来陌生的香气,闻所未闻,甘美醇厚兼有之,让人精神顿为之一振。 角夫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回身打了个手势,数息后,三头兵蚁神不知鬼不觉地掩上前来,角夫奋起余力,连发两道震波,魏十七挥动狼牙棒砸昏了剩下的一头,二人配合无间,裴筏没有插手的余地,只能眼巴巴看着,帮不上忙。 先后三道震波已是角夫的极限,他头晕目眩,伏在地上喘息片刻,强行起身检视了一番,这三头兵蚁体型巨大,生机犹存,正中他下怀。他着地一滚,变回人身,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扶着兵蚁的硬壳有气无力道:“九节蚁的巢穴易进难出,我等能否安然离开,全靠它们了。” 魏十七心思缜密,问道:“可是躲藏在兵蚁体内混出去?” 角夫道:“不错。九节蚁全凭气息辨认彼此,只要不惹来蚁后,当无大碍。”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半新不旧的布袋,小心翼翼咬破指尖,挤出精血,在袋口一点一抹,冲着兵蚁晃了晃,一道青光扫过,将三头兵蚁摄入袋中。 裴筏艳羡不已,他知道角夫的出身来历,忍不住问道:“这可是天妖遗下的法宝?” 角夫“嘿嘿”笑了几声,没有接这个话茬,继续在前引路。 香气愈来愈浓,中人欲醉,无移时工夫,三人来到九节蚁巢穴最深处,脚下是软绵绵的沃土,一脚踩下去没到大腿根,石壁之上闪动着炫丽的萤光,照亮了一朵朵一簇簇一丛丛五色灵芝。 本来自&#/bk/hl/22/22042/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五十五节 背梁脊骨冷飕飕 裴筏看得呆住了,九节蚁培育的灵芝,在荒北城可是稀罕货色,区区一朵两朵,就不知有多少人争着抢着要,到头来都落在城主和豪族手里,只能望而兴叹。他本以为灵芝天生娇贵稀少,生长缓慢,却没想到竟有这么大一片,放眼望去,数都数不过来。 同样呆住的还有角夫,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魏十七听出了蹊跷,问道:“寻常九节蚁的巢穴,通常有多少灵芝?” 角夫声音有些颤抖,道:“最多三五朵,而且没这么大,颜色也不对……”他慢慢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一下,凑到鼻前嗅了嗅,脸上流露出陶醉的神情。 裴筏心生贪念,嘿嘿笑道:“管它呢,先采了再说!” 一语惊醒梦中人,角夫一颗心顿时热切起来,他迫不及待地取出玉刀玉铲,挑肥硕的灵芝一株株掘起,收入行囊中,小心翼翼不伤及根须。裴筏甚是知趣,让他先挑,站在一旁细看他的一举一动,暗暗记在心里。 巢穴深处闷热潮湿,角夫和裴筏被灵芝迷住心窍,一门心思,浑不在意,魏十七忽然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转过身,蹈空而行,绕了个弯,却见一个黑衣女子静静站在甬道中,身材不高,瘦瘦小小,肌肤黝黑发亮,双眸重瞳,蜂腰细得几欲折断,妖气深锁于体内,竟察觉不到丝毫异样。 若不是天澜真人提醒,他也几乎被蒙蔽过去。 那黑衣女子不开口,也不喊打喊杀,仔细打量着魏十七,似乎有些好奇。魏十七咳嗽一声,问道:“贵姓?” 那黑衣女子听得懂俚语,但反应似乎有点慢,低头想了想,道:“姓姬。” “怎么称呼?” “姬樱。” 魏十七觉得有点冷,“呃,初次见面,采一点灵芝,马上就走,不介意吧?” 似乎触犯了什么忌讳,姬樱眼色有些阴沉,哼了一声,说话 (本章未完,请翻页) 声惊动了角夫和裴筏,二人慢吞吞探出头来,见到那黑衣女子,竟双双吓了一跳。 魏十七留意到角夫的神情,即尴尬,又害怕,双手扶住石壁,腿脚颤巍巍,几乎要跪下求饶。他摸了摸下颌,觉得很好笑,问道:“你们认识?” 角夫的脸色像哭,又像笑,半拧着身子行了个礼,蹲在地上站不起来,抖抖索索道:“这位……这位是蚁后大人……” 极北雪原之下,九节蚁的巢穴大小千余处,每一处巢穴都有一名蚁后,但能够修成人形的,却寥寥无几,角夫虽是食蚁兽,遇到蚁后,却被吃得死死的,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姬樱抽了抽小巧的鼻子,冷冷道:“原来是你!”她伸手朝角夫一点,轻而易举禁锢了空间,玉刀,玉铲,行囊,布袋,一件件跳将出来,绕着他滴溜溜乱转,角夫面如土色,伏低身体,现出食蚁兽的原形,不敢有丝毫抗拒。 姬樱招手取过行囊,倒出十余株成色上佳的五色灵芝,灵芝离土,再也种不回去,不过角夫下手颇有分寸,并没有伤及根源。她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收起灵芝纳入怀中,又朝布袋一指,三头兵蚁顿时苏醒过来,狂躁不安,不遗余力挣扎,却撕不开布袋,急得团团转。角夫不等蚁后发怒,急忙咬破舌尖,喷出一线精血,松开袋口,兵蚁久困得出,昏头转向,没有注意到姬樱的身影,挤作一团,张开獠牙疯狂扑上。 蚁后现身,角夫便成了软蛋,裴筏缩在后面,也指望不上,魏十七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身形化作一缕轻烟,绕着兵蚁冉冉飘过,如同死神收割性命,屠龙真阴刀连刺数下,硕大的兵蚁就此倒地不起,魂飞魄散。 裴筏咬着手指,倒抽一口冷气,一条背梁脊骨冷飕飕的。他猜到那姓韩的妖奴胆大妄为,很是厉害,却没想到他胆大到这种程度,竟当着蚁后的面,干净利索地屠戮她的子嗣,毫不放在眼里。 他不禁暗暗叫苦,极北之地并非只有荒北城,雪原下还藏着一个冷酷的世界,九节蚁只是冰山一角,就算是雪狼 (本章未完,请翻页) 、神风驼、金刚猿三大豪族,也不敢惊动它们背后的存在。 姬樱微微皱起眉头,似有些不悦,伸手点了点魏十七,再度施展“禁锢空间”的神通。魏十七周身一紧,仿佛被山岳压住,不得动弹,他随即将双肩一摇,缓缓踏出一步,“嘎啦啦”数声轻响,凭借神兵真身,强行挣脱了蚁后的神通。 姬樱“咦”了一声,收回手指,若有所思,过了片刻问道:“七鳃鳗可是你引下来的?” 魏十七看了角夫一眼,笑道:“差不多吧。” “有仇?” “海妖攻打荒北城,恰逢其会罢了。” 姬樱点点头,从怀中掏出行囊,丢给魏十七,淡淡道:“你很强,我留不下你。这次就算了,灵芝送给你,你们去吧。” 魏十七也不为已甚,客气了两句,拱手辞别,角夫和裴筏灰溜溜跟在他身后,狂跳的心渐渐平息下来,暗自庆幸韩某人面子大,白拣了一条命。 姬樱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眼神迷离,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久久不能决断。她蠕动嘴唇,低低说了几句,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角夫和裴筏毫无察觉,魏十七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大步离去。 避开蚁后的视线,角夫恢复了几分胆色,匆匆在前引路,不知是不是蚁后暗中下令,巢穴中的九节蚁避走不及,离他们远远的,沉默地戒备着。 一路无人阻挡,顺顺当当回到最初坠落的洞穴中,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却见七鳃鳗丢下百来条尸体,业已退去,九节蚁伤亡惨重,残躯堆了厚厚一层,不计其数,连兵蚁都死了千余头,可谓两败俱伤。 角夫四爪如钩,异常锋利,哼哧哼哧爬上陡峭的石壁,消失在数十丈高的洞口,过了片刻,垂下一条坚韧的绳索,将魏、裴二人拉出了九节蚁的巢穴。 再度回到雪原,已是黄昏,霞光如火如荼,一直延伸到渊海,荒北城方向,血光冲天,厮杀未绝。 (本章完) 第五十六节 活到狗身上 登高远眺,攻打荒北城的海妖漫山遍野,将雪山围得水泄不通,首当其冲除了七鳃鳗外,还有另外几族的海妖,一种体型庞大,双首六足,力大无穷,一种纤长如蛇,四足两翼,喷吐剧毒,另一种与美人鱼相仿佛,只不过上半身是鱼,下半身是人,善使水行妖术。 海妖的攻势如此猛烈,这种时候赶回去助阵,那是脑子进水了,能置身事外是再好不过的选择,角夫与裴筏对视一眼,默契地只字不提。 魏十七正打算问上一句“海妖经常袭击荒北城吗?”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皱了皱眉头,缓缓道:“打又打不下,打下了也占不住,这些海妖当真是脑子进海水了!” 裴筏屁颠屁颠凑上前,主动解释道:“韩兄有所不知,每隔十来年,冰天雪地大雪封山,海妖都会率众攻打一下荒北城,据说一来是练练兵,挑选精锐编入戍卫,二来消耗掉一些无能的族人,免得繁衍过多,在海中不安分,徒费食物。城主也知道他们的打算,哪个……哪个……” 魏十七心知肚明,接口道:“养寇自重,借此机会给城内豪族施压,逼着他们安分守己一些,是吗?” 裴筏“嘿嘿”笑了起来,笑得像只小猴子,这些话他当然不适宜说,不过对方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角夫闷声不吭,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一脸尴尬,第一次觉得自己脑筋转不过弯来。 魏十七把行囊丢给角夫,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这些灵芝你先拿去,有机会出手了,别忘了分润一些好处。” 角夫对他多了几分敬畏,不再像从前那样随意,抱着行囊连连答应,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魏十七沉吟数息,对裴筏道:“像之前那样的蚩尤妖丹,还能再弄到手吗?” 裴筏闻言心中一喜,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道:“不知韩兄要多少?” “多多益善。” 角夫忽然福至心灵,笨拙地插嘴道:“那个……裴老弟,你熟门熟路,有机会的话,不妨向海妖多交易一些妖丹,从我这里拿灵芝抵充,不会亏待你的!” “呵呵,角兄言重了,此事包在我身上。” 三人因缘际会,共同经历了这一场波折,也算是患难之交,虽然没有形诸于口,但彼此相帮相衬,却是心照不宣的事。角夫和裴筏都存了心思交结,主动揽下活计,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番,三人合计定,分头行事,裴筏去寻海妖的门路,角夫伺机返回荒北城,将灵芝斟酌出手,魏十七留在雪原监视海妖的异动。 荒北城依山而筑,易守难攻,又有天妖遗下的大阵守护,这种小打小闹根本不上台面。海妖数量虽多,却被卡在山脚下,不得寸进,攻守双方你来我往,以海妖死伤居多,城中强手如林,防御颇有章法,面目隔得远了,看得不是十分真切。 魏十七目光犀利,早看出妖奴和海妖僵持不下,打得虽然热闹,却十分默契,从始至终都没有失控。这种温吞水一般的战局,没什么看头,他跳下树梢,随手抓了一团雪,塞进口中润润喉,低头寻思着临去时姬樱的约请,心中有些吃不准她的用意。 不过区区九节蚁的巢穴,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他身负“地行”和“蹈空”神通,至不济也能从容遁走,怕什么! 白昼渐渐过去,三日西沉,四月东升,海妖攻打多时,无有寸功,潮水般退了下去,回到渊海歇息。夜空中星光璀璨,极光变幻,四下里唯有朔风呜咽不已,扫过寂寥的雪原,扬起阵阵雪霰。明晃晃的月光照在九节蚁的巢穴口,魏十七犹豫片刻,嗤笑一声,纵身跳了下去。 像一滴水,一片叶,一根羽毛,划破黑暗,坠入洞穴。魏十七目光炯炯,早看见姬樱孤身站在洞底,九节蚁和七鳃鳗的尸身业已清理一空,四下里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腐臭的异味。 魏十七看了她几眼,直截了当问道:“约我到此,有什么事?” 姬樱伸出一根手指,指指他的胸口,缓缓道:“闵婆婆问你,藏了什么东西,有冥水的气息?” 怀中的照影珠忽然变得冰冷刺骨,魏十七脸上微微变色,视线下意识滑向一旁,却见黑暗之中,站着一个高大的女子,鹤发苍颜,瘦骨嶙峋,不知活了多少年,老得不成样子,杵在那里不动,亦不呼吸,像融化在虚空里的一道幻影,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从留意。 魏十七心念急转,撤后半步,身形暴起,双脚才离地数寸,肩头猛地一沉,似被一双手按住,他顺势往地下沉去,却发觉地行被禁,动弹不得。寒意打心底泛起,他猛地催动魂魄之力,周身魂眼明灭闪动,双肩微摇,不退反进,强行踏出半步,又被无形的巨力制住,神兵真身竟挣不动。 闵婆婆衣袂微动,一摇一摆挪到他身前,睁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森然审视着他,慢慢伸出鸟爪一般的手,探向他怀里。 冥水急速回旋,狼牙棒脱手飞出,近在咫尺,星驰电掣般撞向她面门,闵婆婆瞳孔收缩,起手轻轻一点,“砰”一声轻响,棒头炸开,像花瓣怒放,四分五裂,“嗖嗖”没入岩石中,晦暗浑浊的冥水泄出,汇成一条潺潺溪流,绕着她旋转流淌。她看了数眼,将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口吸进冥水,不动声色。 魏十七倒抽一口冷气,这般通天手段,只怕不在梅、兰二位真人之下,那闵婆婆对冥水如此熟悉,当是鬼窟故人,若非兰真人曾亲口对他明言,他差点要怀疑眼前的老女人才是鬼窟真正的主人! 眼看那只枯瘦的鬼手点破狼牙棒,不舍不弃,再度伸向他怀里,魏十七浑身寒毛倒竖,照影珠由冷转热,闵婆婆似乎察觉到什么,“咦”了一声,屈指一弹,一道黑气弥天障空,隔绝了气息,照影珠转了数圈,旋即安定下来,形同死物。 放眼望去,黑幕之上魔纹蠕动,变幻无穷,若还猜不出对方的身份,当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魏十七急道:“我知道宇文始在哪里!” 鬼手凝滞不动,一言既出,四下里阴气弥漫,寒似永夜。 /22/22042/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五十七节 逃得过一时 闵婆婆微微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齐整闪亮,与苍老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她费力地蠕动嘴唇,挤出几个字来:“在哪里,说”在喉咙口摩擦,声嘶力竭,仿佛破旧的风箱,呼哧呼哧喘着气。 魏十七毫不犹豫道:“混沌一气洞天锁!” 闵婆婆眼中精光一亮,仿似黑暗中亮起两点星辰,摄人心魂,她将枯瘦的手腕一抖,一道黑气飞出,略一闪动,便从魏十七七窍钻入体内。天魔气无物不污,一旦沾染上,倾三江五湖之水也无法涤净,闵婆婆淫浸千年,对魔气的厉害再清楚不过了,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却见魏十七一张脸黑气氤氲,魔纹聚散不定,愈变愈奇。闵婆婆大为诧异,在天魔气侵蚀下,竟能坚守心神不失,却是咄咄怪事。 不过数息之后,魏十七便丧失清明,魔纹瞬息遍布全身,清晰如刻。一念存,一念亡,生死尽在掌握,闵婆婆将桎梏一松,道:“你且道来,不得隐瞒” 魏十七缓缓抬起头,连带眼珠都闪动着魔纹,他声音刻板,不带情绪,将天魔宇文始被封印在混沌一气洞天锁的前后说了一遍,闵婆婆关心则乱,眉头紧蹙,连带呼吸都沉重了数分。 混沌一气洞天锁,下界洞天,血祭封印,历千万年,始得逃出一缕神念,借妖凤躯壳寄身,星河倒悬,九州陆沉,解脱近在眼前,又被斜月三星洞静昀真人镇压,命运何其不公,连一线生机都不留下。往事历历在目,从心底泛起,一桩桩,一件件,闵婆婆心潮起伏,一时竟忘了身处何地,眼前又有谁。 刹那间,天翻地覆,障天黑幕破开一道缝隙,魏十七双眸尽赤,哪有半分迷糊,照影珠冲天飞起,炽热滚烫,光芒万丈,姬樱尖叫一声,忙不迭伸手挡在眼前,一颗心怦怦乱跳。 胆大妄为,竟然敢违逆闵婆婆,那人究竟是什么路数? 黑幕渐次溃散,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嘴缓缓吞噬,闵婆婆双眸一凝,瞳孔中魔气缠绕,凝成数个米粒大小的魔纹,抽丝剥茧,只见虚空之中浮现出无数闪动的符箓,回环勾连,穿插交织,源头正在眼前那男子身上,天魔气所冲右突,魔纹变幻,却被一丝一毫蚕食,终不得脱。 她不怒反笑,没有急于动手,瞳孔中魔纹散而复聚,聚而复散,符箓渐次淡去,剥去一层又一层,直至最深处,蓦地里一道古怪的禁制跃出,将对方从头到脚牢牢护住,瞬息万变,极尽繁衍之能事,似乎永无止尽,距离生出灵性只有半步之遥。魔气被禁制拒之于外,貌似将他团团包裹,水泄不通,其实浮于体外,距离肌肤尚有一线,未能侵蚀心神。 已经多少年没有被人算计了? 闵婆婆施天魔气点染魏十七,魏十七避无可避,敢冒奇险,暗暗张开妖域,将魔气吞没,随即全力施为,抽取五股魂魄之力揉为筋干,附以妖元,布下一道禁制,薄如蝉翼,任凭魔纹变化无穷,相时而动,牢牢护住心神不失。待闵婆婆为他一番言辞所惑,沉浸于往事,略一分神,趁机催动禁制,破开黑幕,将照影珠送出。 禁制无名,源于“五轮傀儡”,出自上古飞升修士的大手笔,由魏十七与金三省合力破解,偷学了七八分。 单凭禁制就能克制魔气,唯有斜月三星洞广济一脉的符修才有这等通天手段,不过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天魔的厉害,又岂是这后辈小子所能窥探的!闵婆婆哼了一声,将手一招,魔气顿时摆脱禁制纠缠,尽数收回,随手一拳击出。 魏十七身形一挫,往地下沉去,才及没膝,胸口忽然中了一拳。拳不重,也没什么不适,但不知怎地,他浑身一僵,竟动弹不得,茫然抬头望去,却见闵婆婆缓缓收回干瘦的拳头,似乎只是虚虚比划了一下。身躯如同浸在一汪热水里,懒洋洋动都不想动,颅顶,后颈,右臂腋下,脐上三分,左腿膝弯,五处魂眼齐齐张开,精魂失去控制,一道道跃出,绕着他如走马灯般转动不休,他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抓不住。 魏十七一颗心直往下沉,如堕冰窟,冰凉彻骨。 闵婆婆这一拳,轻而易举击溃了五方破晓神兵真身,将精魂尽数逼出,地行神通就此被破,魏十七半身埋在地下,虚弱得就像砧板上的鱼肉。 广济洞的符修怎么会修炼神兵真身?还是神兵洞的体修转而修炼符箓?闵婆婆若有所思,屈指一弹,螭龙精魂应手而灭,五方破晓少了一道精魂,那是釜底抽薪,泯灭了一切希望! 魏十七从未感到如此绝望,这闵婆婆铁了心要用天魔气控制他,逃得过一时,却逃不过一世,张开妖域以禁制克制魔气,已经耗尽了妖元,神兵真身被破,他失掉最后的底牌,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仰头望向照影珠。与此同时,闵婆婆亦抬起头,目不转睛盯着照影珠。 白光流转,虚空裂开一道缝隙,琴音袅袅,如泣如诉,每一声都重重砸在闵婆婆心头。她脸色微变,连退三步,每退一步,身前便留下一个人影,黑气氤氲,幻化魔纹,被琴声一冲,如水纹般涣散,转瞬聚拢如初。 魔气化作三具人影,将琴声一一化解,闵婆婆低头寻思,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隔空万里,遥遥相击,非显圣真人无有此等手段,斜月三星洞向来护短,这分明是有人在警告她,得放手时且放手,莫要自讨没趣。 她眯起眼睛,体内魔气流转,勃然待发。那珠子连接虚空,不同寻常,有此珠在,说不定下一刻显圣真人便会亲身降临,她仗着天魔神通,虽然不惧,但万一来的显圣真人不止一个呢? 琴音忽然一变,连成一片,隐隐有了几分符意,魔气散聚多了几分晦涩之意,竟不得聚拢成形。闵婆婆何等眼力,以音作符,这是广济洞的绝学,听闻兰真人雅好琴音,莫非这修成神兵真身的小辈,竟是她悉心栽培的弟子? /22/22042/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五十八节 一龙一蛇 琴音铮铮不绝,将魔气搅得不成形状,闵婆婆深深吸了口气,胸脯鼓起,刹那间时光倒流,容颜变幻,橘皮也似的老脸如鲜花绽放,白发换作青丝,体态丰盈,肤光胜雪,风姿绰约,少女的青涩和少妇的成熟存于一身,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时光,也是最短暂的时光。 魔气一吸而尽,在眉心凝成一个火焰魔纹,闵婆婆伸出纤纤十指,轮动一片虚影。 缥缈琴音的另一端,从千里万里之外,忽然插入一个清冷的声音,“师妹何须如此费力!”琴弦骤断,一道苍白的剑光破空飞出,没入闵婆婆眉心,将火焰魔纹击碎。 一声急促的尖叫,愤怒,无奈,失落,嘎然掐灭,缝隙合拢如初,照影珠暗淡无光,布满裂痕,一片片碎落在地,最后一丝光芒随之湮灭,魏十七只觉周身一松,桎梏尽去,一颗心活泼泼地跳动,忍不住想狂笑。 闵婆婆半张着嘴,眼角滚落一滴清泪,青春容颜变枯槁,满头乌丝尽归白发,她望着剑光飞来的方向,苦涩地叹了口气,旋即散作飞灰,飘飘渺渺,袅袅冉冉,消失在洞穴上空。 巢穴之外,是冰天雪地的极北夜空,星辰摇曳,如梦如幻。 魏十七伸手一招,将四道精魂摄入魂眼,轻轻一挣,从碎石中跳将出来。姬樱呆了片刻,忽然大叫一声,掉头逃入黑暗中。魏十七反应极快,猛地扑向石壁,手足发力,壁虎一般爬了出去,头也不回奔向茫茫雪原。 缺少螭龙精魂,不成其为破晓真身,若是九节蚁一拥而上,单凭“金刚”法体,能否杀出重围尚未可知,君子不立危墙,魏十七第一时间逃离险地,踏着乱琼碎玉,惶惶然,急急乎,一路逶迤遁入山林。 估摸着九节蚁不可能追来,魏十七略微松了口气,嗓子眼干涩难忍,他抓了一团雪塞入口中,直着脖子咽下,冰冷刺骨,浑身热血渐渐冷静下来。 失去了神兵真身的力量,很不习惯,不过能从闵婆婆手下逃生,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耗尽大半辈子的运气了,他无法想象,这样的运气还会有第二次。 意识变得迷离,无数念头此起彼伏—— 闵婆婆当是天魔宇文始的相好,在鬼窟修炼多年,身怀天魔气和冥水两大神通,侥幸逃脱大难,躲在极北地下苟延残喘,蚁后姬樱依附于她,供其驱使,甚至被天魔气控制也未可知。 狼牙棒只是开胃小菜,闵婆婆真正看重的,应当是乌木简中的一池冥水。 兰真人以照影珠破开虚空,遥遥相击,琴音暗藏符意,闵婆婆返老还童,决意放手一搏,谁知有人突然插手,一道剑光剿灭了大敌,连带照影珠都毁于一旦。 她唤兰真人“师妹”,声音听来陌生,绝不是梅真人!不容分说,出手肆无忌惮,刻意打压兰真人,这么不给面子,除了无垢洞的静昀真人,还会有谁? 大象真人果然神乎其神,闵婆婆竟挡不住她一道剑光,不过相隔万水千山,静昀真人并不知道另一头究竟是谁,兰真人也不会说破,若她知道真相,定不会轻易毁掉照影珠。 魏十七低低笑了起来,越笑越舒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静昀真人做梦都想不到,她这一剑斩断了最后的羁绊,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也没有人能束缚他了! 自由自在的感觉,真好! 笑了几声,愉悦的心情渐淡,摆脱束缚固然可喜可贺,但付出的代价也可谓惨重,螭龙精魂被毁,却到哪里去再寻一条?若舍弃破晓真身,重起炉灶,逐一尝试新的精魂搭配,穷毕生之力,也未必能成! 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这是大瀛洲的铁律,失去力量就意味着失去一切,魏十七站在十字路口,忖度着对策。越想脑子越疼,他一屁股坐在树下,又吃了几口雪,忽然心有所动,吐出一只赤玉匣。 匣内盛着真龙精血,精血中浸着一缕龙魂。 当年在下界一刀砍下黑龙的大好头颅,收取妖丹精血龙魂,知道是好东西,密密藏起,始终舍不得用掉,时至今日,压在手头也是没用——螭龙是龙,黑龙也是龙,此龙跟彼龙,似乎差不太多! 虽然只是自我安慰,但除此之外,也别无选择了。魏十七从真龙精血中摄出黑龙精魂,浑浑噩噩一条精魂,似乎察觉到威胁,转瞬恢复了清明,一双龙眼精光四射,缠绕在指间,张牙舞爪,蜷曲撕咬,大为不甘。 失去了神兵真身的力量,无从压制黑龙残魂,魏十七毫不犹豫,将黑龙精魂往后颈一拍,生生挤入魂眼。龙魂入体,仿佛冷水滴入沸油,骨节噼啪乱响,七窍渗出黏稠的鲜血,身不由己跪倒在地。心如擂鼓,几乎冲出喉咙,后背巴蛇腾空飞起,泠然下视,黑龙在魂眼中翻滚游弋,咆哮一声,真龙精血汩汩而起,尽数涌向魂眼,被精魂一吸而尽。得精血滋养,黑龙恢复了元气,鳞甲分明,神威凛凛,张开大嘴一吸,深藏于腹中的赤玉匣应声炸开,跳出一颗浑圆的妖丹。 丹田之中,一颗巴蛇妖丹,一颗黑龙妖丹,你来我往,水火不容。 巴蛇猛地扑下,仗着主场之利,将两颗妖丹一口吞入腹中,黑龙错失先机,扑上前与之争夺,一龙一蛇以丹田为战场,双双争夺妖丹。僵持了片刻,黑龙急躁起来,大吼一声,吐出一道黄泉玄水,时光之力喷薄弥散,巴蛇被浇了一头,身躯迅速干瘪,皮包骨头,形同枯骨,眼中神光涣散,竟不敌黑龙。 眼看巴蛇一点点委顿下去,这一惊非同小可,魏十七冷汗涔涔,浑身湿透,情急之下,他伸手去抠精魂,后颈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却哪里抠得出。大势将去,心中的慌乱愈甚,魏十七一狠心,将巴蛇一催,吐出一枚妖丹,黑龙大喜过望,张口吞下,妖丹滚入腹中,才察觉不对劲。 那不是黑龙妖丹,那是与魏十七性命相连的巴蛇妖丹。 第五十九节 到哪里去寻 黑龙秉性暴烈,桀骜不驯,虽是一缕残缺的龙魂,年长日久湮灭了意识,也不肯受制于人,一旦有机会吸纳真龙精血,重得妖丹之力,便可逃出生天。 .但关敖陨落之时,施展秘术以“血胎”承载残魂,投胎夺舍,传承血脉,龙魂实力大损,受制于神兵真身魂魄之力的威压,始终未能找到机会,作最后一搏,及至魏十七身陷九节蚁巢穴,闵婆婆一拳击溃破晓真身,这才按捺不住,猝然发难。 不想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待黑龙察觉有异时,已经来不及了,巴蛇妖丹像一团火,在体内翻滚灼烧,秘术中断,反噬己身,炼魂之苦将它吞没,短短一瞬间,承受万载煎熬,全然失去了反抗之力。 魏十七趁机催动妖丹,将黑龙精魂移入后颈中,魂眼开合,将妖丹牢牢锁定,连带黑龙亦不得脱逃。巴蛇将黑龙妖丹紧紧含在口中,挣扎着回到他背上,仍化作一副刺青,模糊不清,陷入沉睡中,显然元气大伤,短时间是醒不过来了。 直到尘埃落定,魏十七才松了口气,翻身躺倒在冰雪中,张开四肢成一个“大”字,兀自觉得后怕不已。 但是,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经历了一番斗智斗勇,心力交瘁,他反应有些迟钝,想了半天才察觉,精魂俱在,身体为何没有任何改变。他心中微微一沉,顾不得疲惫,逐一唤醒六翅水蛇、黑龙、天澜真人、重明鸟、穿山甲五道精魂,试图重塑五方破晓神兵真身,这一回,黑龙没有作祟,但螭龙的位置被黑龙替代后,就不成为“破晓”,精魂在魂眼中游弋徘徊,忽聚忽散,各显其形,仿似五个独立的个体,未能相辅相成,合而为一。 这即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魏十七只能报以一声苦笑。 真的没办法,只能就此罢手,听天由命了吗?魏十七不死心,沉思良久,一趟又一趟催动精魂,细细体察其中的不同,反复演练了百十遍,终于察觉到一丝异样。五方破晓神兵真身属“一主四辅”,以右臂腋下魂眼中古修士的精魂为“主魂”,黑龙桀骜,怨气冲天,天澜真人尚不足以将其压制,强弱之势悬殊,是以神兵无以为继。 心中豁然开朗,但知道了症结所在并不等于有办法解决,魏十七思忖再三,唯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以“食灵术”炼化魂魄,不断滋养壮大天澜真人的精魂,直到主辅明判,真身自成。 只是天澜真人的胃口挑剔得紧,到哪里去寻这许多魂魄呢? 到哪里去寻这许多……到哪里去寻……魏十七眼前忽然一亮,抬头看看天色,东方发白,三日将升,漫天云霞璀璨似锦,他当机立断,泼开双腿朝荒北城奔去。 噔噔噔,噔噔噔,一道人影掠过茫茫雪原,星驰电掣般来到荒北城下。雪峰插天,城池雄伟,血腥味弥漫四野,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海妖遗弃的尸身,冰雪染上一层深深浅浅的血红,妖奴三五成群忙碌着,在尸山血海中翻寻现成的材料。妖丹魂魄,皮肉筋骨,林林总总,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胜在量大,悉心收集的话,还是可以发个小财。 混在人堆里不突兀,魏十七顿时放下心来,他闪身钻入妖奴之中,如鱼得水,施展摄魂术将海妖的残魂一扫而空,不拘强弱,多多益善,以食灵术一一炼化,任凭精魂吞噬。黑龙岿然不动,盘踞在后颈魂眼中,连头都不抬,天澜真人懒洋洋现身,挑挑拣拣,却也架不住量多,吃了个饱,剩下的残羹冷炙也没有浪费,尽数便宜了六翅水蛇、重明鸟和穿山甲。 在尸堆中兜了一圈又一圈,挑新鲜的海妖血肉吞吃了不少,补足元气,魏十七自觉收获良多,虽然有些冒险,但这等饕餮大餐,错过了实在可惜,他打定主意,趁着海妖围攻荒北城的当儿,要火中取栗,博一把大的。 冷眼旁观,到城外“拾荒”的大多是娴熟的“猎奴”,分割尸身干净利索,得了不少好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一干笨拙的妖奴,明显做不惯这种“分尸”的活计,抽个筋剥个皮都费力得很,一看就是新手兼生手。 魏十七在意的是海妖的魂魄,只是魂魄,对皮肉材料并不看重,他一路足不停步,在尸堆中走过,左看看右看看,暗地里摄取魂魄,举动甚是隐蔽,不带丝毫烟火气,没有引起旁人的介意。正行间,忽听得有人粗声粗气喝道:“兀那汉子,过来!叫你哪!” 魏十七闻声望去,却见一个脸色白里透青的瘦长男子朝自己招手,作书生打扮,颧骨高高隆起,一脸刻薄相,他略一犹豫,上前拱手道:“却是何事?” 那瘦长书生只道他是“猎奴”,指指身旁肉山也似的尸身,不耐烦道:“赶紧过来搭把手!” 那是一头硕大的海妖,双首六足,倒卧在血泊中,十来个妖奴操刀忙碌着,累得满头大汗,却只在厚实的皮肉上留下几道白痕,根本割不开。 魏十七看了几眼,道:“刀不行。” “废话!”那瘦长书生翻着白眼,呵斥道,“别杵在那里像根木头,瞧你五大三粗,有把子力气,快上去帮忙!” 魏十七搔搔脑袋,露出几分蠢相,畏畏缩缩上前去,拾起一把黑沉沉的铁刀,掂了掂分量,抡起胳膊一刀砍去,“刺啦”一声响,海妖尸身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铁刀吃不住力,“砰”地断为两截。 “咦!”那瘦长书生又惊又喜,没想到随便招个猎奴,就捡到一个好手。 魏十七随手把断刀丢在一旁,遗憾道:“是刀不行。” 这海河马皮糙肉厚,蛮力无穷,寻常的手段殊难杀死,莫看海妖的尸体堆积如山,但大多是七鳃鳗、四足海蛇之流,真要细细寻觅,还找不到几头海河马。眼看日头越升越高,海妖随时可能发起下一波攻击,那瘦长书生沉吟片刻,从袖囊中抽出一把银光闪闪的短刀,一狠心递到魏十七手中,催促道:“用这个,快!” /22/22042/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六十节 不透风不透雨 短刀长不足一尺,背厚刃薄,分量极重,古朴苍劲,没有太多的纹饰,只在刀柄处刻了个纹章一般的印记,看上去竟有几分眼熟。魏十七心中一动,旋即想起在鬼窟之中,斩了一名使枪的鬼将,丢下一只锦囊,其上正有这么一个印记。 那锦囊正好端端在他袖中,盛着屠龙真阴刀。 一时也无暇寻思,魏十七操刀上前,活动一下筋骨,狠狠一刀刺入海河马的皮肉中,直至没柄,顺势一划,“撕拉”一声响,有如裂帛,连皮带肉剖开一道刀口。 妖奴发一声喊,四五根铁钩一探一勾,齐齐奋力扯开刀口,魏十七又是一刀划下,短刀锋刃为骨骼所阻,他闷哼一声,右臂节节鼓胀,青筋崩起,一发狠,将粗大的肋骨生生切断,深及脏腑,鲜血喷涌而出,淋了他一头一脸。 那瘦长书生眼前一亮,吆喝道:“快,快把心脏挖出来!” 妖奴蜂拥上前,铁钩一根根搭上,尽力分开刀口,魏十七浑身是血,将短刀咬在齿间,双手插入海河马体内摸索了一阵,越摸越深,半个身体探入其中,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心脏。 出乎意料,如此庞大的身躯,肉山也似的海河马,心脏却不过头颅大小,坚韧如牛皮,滑不留手。魏十七取下短刀,四下里一通削割,重新咬回齿间,双手抱住心脏,腰腹发力,扭身挣了出来。 那瘦长书生激动不已,张开双臂叫道:“慢点!慢点!小心!小心!” 魏十七甩了甩头发,血珠四散飞洒,他把海河马的心脏向前一送,那瘦长书生吓了一跳,朝后一个虎跳,摆着手道:“别过来!” 身旁一个矮墩墩的妖奴抢上半步,张开锦囊,将心脏收入其中,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腿脚都有些发飘。魏十七目光锐利,早看清锦囊的一角同样绣着纹章似的印记,与他手头的那个一般无二。 那瘦长书生挥挥手,豪迈地道:“剩下的都送给你们了!”妖奴欢呼一声,冲上前瓜分海河马的尸骸,只是没有魏十七开膛破肚,撕不开坚实的皮肉,只能用铁钩扒拉出柔软的脏腑,在血泊中乱翻乱拣。 魏十七交还短刀,那瘦长书生颇为欣赏他,与他聊了几句,问起姓名来历,魏十七自称“韩木”,荒北城猎奴出身,独来独往惯了,在雪原上挣口辛苦饭吃。 海妖攻打荒北城耗日持久,手下有这么个力大无穷的帮手,能省不少工夫,那瘦长书生收起短刀,开口招揽他,许以重利,魏十七犹豫了片刻,答应下来。 说了没几句话,渊海汹涌,潮声澎湃,喀喇喇犹如惊雷,海妖歇息够了,再度骚动起来,一线白浪滚滚而来,直扑向荒北城。那瘦长书生招呼一声,妖奴不拘得了多少好处,当即弃下海河马的尸身,跟随他匆匆返回荒北城。 一路上魏十七与他们攀谈,得知那瘦长书生颇有来头,是神风驼一族的执事廖汐,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的矮冬瓜叫廖七,是廖汐的长随。神风驼乃是荒北城的豪族之一,从上到下,有族长、长老、主父、管家、执事、兵卫、侍婢、长随、苦力之分,不过这些名头都是魏十七根据片言只语脑补出来的,在妖奴所操的“俚语”中,专有名词对他来说只是一串没有意义的音节,就像他们察觉不到“韩木”与“韩十八”的内在联系一样。 妖奴推翻天妖的压迫,翻身做了主人,但上下等级差异依然存在,这一点在豪族内表现得尤为明显,事实上,妖奴中的豪族就是潜在的妖卫争夺者,这一点众所周知,谁都没有异议。当年试图将人面鸠一族掀翻,取而代之的强族中,就有神风驼的身影。 廖汐系神风驼旁支后裔,地位不高,列执事之职,享受族中供奉而已,并不指望他干出什么名堂来。这一次海妖袭击荒北城,他原本不打算出城“拾荒”的,只是听说城头击毙了几头皮糙肉厚的海河马,这才动念走了一趟。海河马天生力大无穷,濒死之际,浑身精血尽数涌入心脏,那是十足的好货,颇受族内几位长老看重,廖汐厚着脸皮跟一干猎奴抢生意,为的就是讨长老欢心,换些好处。 行了小半个时辰,荒北城近在眼前。 远远望去是一座雄城,环绕雪峰,像一条沉睡的大蛇,凑近了才发觉城墙竟由万年不化的冰雪筑成,其中埋葬着不计其数的骨骸,大小各异,千奇百怪。魏十七扫了几眼,心下凛然,隐隐察觉到丝丝缕缕的符意缠绕其间,若有若无,他垂下眼帘跟在廖七身后,不敢多看,生怕被人察觉。 守城的兵卫向来由豪族派出,今番恰好轮到神风驼一族,他们都识得廖汐,也知道他出城的目的,一个个侧身让开路,根本没有查看,反倒是盯着廖七手里的锦囊,脸上露出艳羡之色。旁支血脉虽远,毕竟有族长看顾,即便没什么出息,也稳稳占得执事的位置,他们羡慕不来。 魏十七就这样施施然混进了荒北城。 荒北城分作上下两城区,下城区与贫民窟相仿,没什么规划,坑坑洼洼积满冰雪,东一个洞穴西一个洞穴,把雪峰凿得像马蜂窝一般,有能耐的住在洞里,没能耐的露宿空地,谁拳头硬谁就是老大,没什么可说的。上层区被三大豪族瓜分,城主亦占据了不小的地盘,剩下的边边角角也都各自有主,有资格在荒北城上层区拥有一席之地的,都不是简单角色。 廖汐熟门熟路,遣散了一干妖奴,穿过喧嚣混乱的下层区,来到一座整饬的洞府前,他看了看魏十七,嘴角抽动,命他在外等候,自个儿进了洞府,廖七捧着锦囊,迈开两条短腿紧随其后。过了片刻,廖七独自一人出来,招呼魏十七到附近的泉水中洗刷一番,把身上的污血弄干净了,又把他领到一座歪七扭八的石屋前,叮嘱了几句,让他暂在此歇息,切莫乱闯。 那石屋在上下城区的交界处,搭得甚是粗糙,缝隙抹了厚厚一层湿泥,被朔风一吹,冻得瓷实,倒也不透风不透雨,屋内满满当当堆着柴火和生肉,角落里有个土灶,胡乱丢着一些锅碗瓢盆。魏十七也不客气,把铁锅拿到屋外,擦洗了一回,挑干净的冰雪装了大半锅,坐在灶口生火煮开,把**的生肉剁碎了,丢进去一锅煮。 不一会,肉香四溢。 /22/22042/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六十一节 在呼吸在咆哮 片刻工夫,石屋外就汇聚起一群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妖奴,一个个垂涎三尺,伸长了脖子嗅个不停,恨不能追着肉香飞起,一路飘飘悠悠,跳进肉汤之中。 腹中虽然饥肠辘辘,总算还有几分清醒,石屋是神风驼的地盘,冒冒失失闯进去,丢了性命也没个说理处,那一干落拓的妖奴心痒难忍,转来转去,忽见一人大步流星朝上城区行去,毛发旺盛,头上长着两枚硬角,却是多年前一同厮混过的旧相识,时常得他接济,是个爽利人。 一干妖奴你推我我推你,聒噪上前,恬着脸,大哥大兄大爷乱叫一通,那人瞪大了眼睛看了一回,不由得心软,问明了缘由,略一犹豫,命他们在此等候,径直上前进到石屋内,尚未开口,忽然呵呵笑了起来,搔着脑袋见过魏十七。 魏十七见有人来,抬头看时,却是分手未久的猎奴角夫,哑然失笑,招招手命他坐下,一同吃肉喝汤,暖暖身子。 角夫惦记着外面的一干妖奴,有些不好意思,讪讪说了几句,魏十七也不在意,慷他人之慨,取下两扇肉交给他,打发了旧相识,回屋坐定。魏十七用铁叉叉起一大块肉,递到他手中,随口问道:“城外海妖的尸体堆积如山,他们为何不去弄些来果腹?” 角夫顿了顿,笑道:“韩兄弟有所不知,海妖攻打荒北城,不是一朝一夕,城主已经下了封城令,闭城不出,只准猎奴伺机出城拾荒,但凡有所得,九成都要上交,自己只准留下一成。那些妖奴都是卖力气的苦力,蠢笨不堪,谁都看不上眼,只能在城里苦熬着,饿狠了,到处找食吃。其实也不用熬多久,最多月余光景,等海妖退回了渊海,城外的尸身足够他们吃个饱。” 魏十七心中一凛,觉得自己纯粹多此一问,果然是言多必失。角夫只道他常年为神风驼一族效力,高高在上,不知道下城区妖奴的苦处,倒也没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有起什么疑心。他忽然记起一事,顾不得吃肉,搁下铁叉,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恭恭敬敬奉上,道:“这次采到的灵芝甚多,我藏了一半,没有都交出去,申副城主很满意,赐下了一瓶还真丹,这是海婴兽王族炼制的圣药,我等服一丸,能强健筋骨,增长力气,大有裨益。” 魏十七晃了晃,一瓶还真丹满满当当,大约三五十丸,他捏碎蜡封,倒一粒在掌心,指甲盖大小,碧绿润泽,奇香扑鼻。妖奴大多不会炼丹,得了一颗两颗,便视为珍宝,魏十七在下界时,什么乾坤一气丹黄螭丹补天丹,不知吃了多少,哪里放在眼里,随手把还真丹丢进嘴里,像吃糖豆一样嚼碎了眼下肚去,尝了尝味道,这点药力对他来说还不及吞吃血肉来得方便,当下把瓷瓶还给角夫,漫不经心道:“这东西对我没用,你都收着吧。” 角夫为之乍舌,还真丹药力精纯强横,每服一丸,要打坐一昼夜,缓缓吸纳灵气,哪像他这个吃法,简直是牛嚼牡丹,白白浪费了丹药。不过对方既然不放在心上,他乐得占个便宜,当下把还真丹收起,定定心心吃起肉来。 魏十七与他闲聊一阵,说起廖汐带领一干手下出城,取走了海河马的心脏,角夫大为艳羡,这次攻打荒北城的海妖主要是七鳃鳗、海河马、四足海蛇、美人鱼四族,其中以海河马皮糙肉厚,最难杀死,一场激战下来,海妖死伤无数,海河马的心脏统共也得不到多少,都被豪族私下里瓜分了,落不到猎奴手里。 二人边吃边说,无移时工夫,把一大锅肉汤吃得干干净净,角夫打了个饱嗝,起身告辞,临走前相约下次出城搭个伴,一同去“拾荒”,海河马除了心脏是毕生精华所在外,脊髓也是难得之物,廖汐看不上,正好便宜了他们。 送走了角夫,魏十七回到石屋中,若有所思。傍上神风驼的大腿,顺利混进荒北城,这只是小事,借廖汐的名头省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却很多麻烦,得以大肆掠取海妖的魂魄,这才是关键。一刀剖开海河马的尸身,半身探入胸腔,在搜寻心脏的同时,他也将一道强悍的魂魄吸入鼻中,以食灵术炼化了,饲喂天澜真人的精魂。海河马的魂魄品质上佳,远胜七鳃鳗四足海蛇之流,这也是他欣然接受廖汐招揽的主要考虑。 正寻思间,荒北城中鼓声隆隆,妖奴齐声呐喊,吼声如雷,魏十七心知有异,忙冲出石屋,远远望去,只见彤云密布,风雪飘摇,不计其数的海妖蜂拥而至,发起了第二波冲击。这一次海妖的主力依然是七鳃鳗和四足海蛇,荒北城城墙滑不留手,七鳃鳗攀缘不上,只得挤作一堆,叠罗汉般高高垒起,奋不顾身扑向城头,四足海蛇振翅飞起,肆意喷吐着蛇毒,海河马聚集在一旁压阵,美人鱼遥遥施展妖术,冰柱密密麻麻从天而降,顷刻间将城头犁了一遍又一遍。 荒北城在呼吸,在咆哮,冰封在城墙中的异兽骨骸一具具从沉睡中苏醒,张牙舞爪,却始终不得逃脱,磷光不断闪动,铭刻在骨骸上的符箓渐次亮起,连成一道威力巨大的禁制,笼罩了方圆数里之地。城头人头攒动,兽头攒动,雪狼、神风驼、金刚猿三族的兵卫结成阵势,冒着蛇毒和冰柱,全力以赴阻击海妖。魏十七看了片刻便察觉到异样,每一次磷光闪动,禁制发威,城墙周遭的海妖便为之一滞,似乎深陷于泥潭中,行动迟钝,不得自如,兵卫趁机刀枪并举,深深刺入它们体内。 海妖的难缠,他深有体会,但在禁制笼罩下,七鳃鳗的复生能力被大幅削弱,蛇毒和冰柱也无法一击毙命,三族的兵卫损伤不多,反倒是海妖死伤惨重,流血漂橹,尸体堆积如山。 日头西斜,霞光万丈,七鳃鳗和四足海蛇退了下去,美人鱼亦耗尽了妖元,以逸待劳的海河马终于出动了,三三两两,一头头泼开四足,像移动的肉山,地动山摇,狠狠撞向荒北城。 (本章完) 第六十二节 赤膊上阵 魏十七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他亲手肢解过海河马,知道这一坨肉山的分量,以如此速度猛然撞击荒北城,再厚的城墙也挡不住,唯有依靠禁制之力,才能将其化解。 在海妖前赴后继的冲击下,荒北城的秘密终于揭开了一角,他凝神细看,忽然眉心一跳,下意识偏转视线,窥见雪山一角,立着一个孤高的男子身影,从头到脚看不出一丝妖族的特征,头发一丝不乱,衣着一丝不苟,洗得干净发白,背负双手,淡定地望着海河马奔驰而来。 仿佛感受到灼人目光,他微微偏转头,目光如电,魏十七急忙低下头,却见城墙安然无恙,海河马身轻如燕,一个个倒飞回去,摔得四仰八叉,头破血流。 兵卫高举刀枪,齐齐呼喊,痛快至极。 一声怒吼鼓风而至,海妖刷地分在两边,冰雪之中,一条粗如大缸的七鳃鳗急速游来,三个脑袋之下,探出一节肉芽,迎风颤抖。魏十七暗暗点头,看来蚩尤的妖丹已被它炼化,假以时日,当能长出第四个脑袋。 三头七鳃鳗既然现身,海河马、四足海蛇、美人鱼三族的首领也不会坐视,伫立于雪山上的男子不再观望,飞身跳下山峰,快步踏上城头。众兵卫侧身相让,口称“申副城主”,神情恭敬而忌惮。 “内事不决金三鼎,外事不决申不豁”,魏十七明白过来,申副城主,想必就是唐橐引以为左膀右臂的申不豁。 三头七鳃鳗咆哮了一阵,海妖之中又踱出一头海河马,体型庞大,落足无声,背上坐着一条美人鱼,腰肢纤细,臂似雪藕,只可惜上半身的鱼头太让人扫兴,美人鱼果然应该是人身鱼尾才符合审美。 魏十七精神为之一振,这是正主儿赤膊上阵的态势,四足海蛇的首领又藏在了哪里? 申不豁将手挥了挥,雪狼、神风驼、金刚猿三族兵卫潮水般退下,空荡荡一个不剩。数息后,大地颤动,城墙摇撼,噔,噔,噔,噔,一个身高丈许的黝黑巨汉一步步踏上了城头,手中拽着一根暗金锁链,绷得笔直,光芒闪动,呛啷啷抖个不停。他双臂肌肉鼓起,半身前倾,形同拉纤,使出了浑身力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步履艰难,汗如雨下。 锁链的另一头,深深没入一异兽体内,显然是穿透了琵琶骨,制住要害。那异兽形态似狐,通身雪白,从头到脚没有一根杂毛,双眸血红,足之所履,冰霜凝结,妖气冲天而起,在荒北城上空肆虐不息。 那是一头千年雪狐,与兰真人豢养的宠物属同一种,体型却不知大了多少。 隔得如此之远,暴戾怨愤感同身受,魏十七猜测,那雪狐当为天妖,被妖奴擒获,出于某种原因,没有伤其性命,而是加以囚禁。 那黝黑巨汉扯动锁链,呼呼喝喝,见雪狐犟头犟脑,不肯听话,一时间恼羞成怒,操起栲栳大的拳头一通乱打,雪狐眼中闪动着恶毒的光芒,硬扛下来,一味沉默不语。 连打了百十拳,黝黑巨汉才停下手,申不豁走到雪狐跟前,低声说了几句,那雪狐沉默片刻,四肢抓地,慢慢舒展身躯,仰天一声厉啸,穿云裂薄,直冲霄汉。 当雪狐出现在城头的一刻,七鳃鳗也好,海河马也好,美人鱼也好,不约而同驻足观望,盯着那根金芒闪动的锁链,似乎都有些忌惮。蓦地里天空一暗,风雪之中,一条飞龙也似的四足海蛇掠过城头,低头喷下剧毒,雪狐将身躯一抖,妖元喷薄而出,催动禁制,一头白骨磷磷的大鹤忽然从城墙内飞出,骨骸之上刻满了符箓,喙长腿长,行动如电,张口只一吸,便将蛇毒吸入体内,凝成一团。 四足海蛇见骨鹤飞出,收去蛇毒,当即掉头飞回,那骨鹤也不追赶,砸吧砸吧嘴,扭头扎进城墙中,再度沉寂下来。 魏十七算是看明白了,雪狐才是荒北城真正的主人,妖奴留下它,正是为了催动这座城池真正的威力,冰封城墙内的每一具异兽骨骸都能化作傀儡,供其驱使,不知是何方真仙,留下如此大手笔,荒北城整个就是一件天地至宝,固若金汤。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一道海水席卷而至,美人鱼踏波飞起,双手结成法印,高高举过头顶,腰肢轻轻扭动,手臂蓦地幻化,左右各现出一十六条虚影,两两相对,手指纠结缠绕,凝成法印,合计九枚之数,忽起忽落,忽虚忽实。她双目圆瞪,缓缓张开鱼口,吐出一线银光,细看却有无数鳞片,彼此撞击飞扬,直取荒北城。 城墙剧烈颤抖,“喀嚓”一声巨响,一条粗长的骨蛇挣出冰层,甩尾奋力一击,重重拍打在雪原上,丈许粗的泥柱拔地而起,被鳞片一击,轰然溃散。骨蛇毫不气馁,连催七道泥柱,化解美人鱼释出的妖术,这才耗尽气力,回转城墙内。 荒北城无懈可击,七鳃鳗和海河马没有再出手试探,它们弃下无数尸身,各自带领族人退回渊海歇息,海妖的第二波攻击,就此偃旗息鼓。 雪狐催动荒北城禁制,消耗极大,见海妖退去,颓然伏在城头,眯起眼睛半睡半醒,精神大不济。申不豁看在眼里,朝那黝黑巨汉打了个手势,后者将暗金锁链一圈圈缠在胳膊上,席地而坐,不一会就鼾声如雷。 魏十七一一看在眼里。荒北城展露了冰山一角,令他大开眼界,天妖遗下的七座大城隐藏着无数秘密,只可惜妖奴的崛起如暴风骤雨,摧毁了一切,大瀛洲还剩下多少雪狐这样的遗族呢?天妖 终于退出了舞台,这片陆地,属于那些血脉冗杂的妖奴,属于炼魂神兵真身。 激战过后,又到了收获的时候,廖汐匆匆离开洞府,廖七找到魏十七,又召集起一干苦力,带齐铁钩铁刀,跟随他前往荒北城外“拾荒”。角夫不紧不慢缀在后面,时刻留意魏十七的动向,耐心等候着他的暗示。 廖汐的目标依然是海河马,但是这一次,他遇到了强劲的对手。 /22/22042/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六十三节 下刀如有神 荒北城三大豪族,金刚猿势力稍弱,能与神风驼相抗衡的,唯有雪狼一族。雪狼族祖先的血脉出自北漠天狼,与极北雪狐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世代栖息于冰天雪地的荒原,忍受寒冷、饥饿和寂寞,极少在大瀛洲的其他地方出没,追根溯源的话,雪狼才是荒北城最初的居民,神风驼和金刚猿都是外来户。 海妖的第二次攻击比前一次更惨烈,折损的主力是七鳃鳗和四足海蛇,尸山血海中,倒毙的海河马寥寥无几,成为豪族子弟争相染指的抢手货,廖汐实力平平,在神风驼族内地位也不高,是以雪狼族的一名姓羊的执事找上门来,身高马大,气势凌人,硬要廖汐让出海河马的尸体。 单是执事,廖汐也不放在眼里,但羊执事的背后还站着一人,负手而立,却让他不无忌惮。 双方背后都有豪族的影子,吵归吵,争归争,捋袖口跺脚,吹胡子瞪眼,距离拔拳相斗还有一段距离。在荒北城,往来的都是粗人,这样的口角经常发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还没打起来,瞧热闹的倒三五成群围了一圈,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魏十七听了几句,记住了对方的名字,出面争吵的叫羊鸣,在背后给他压阵的是陆崖,两个名字不错,饱学之士的手笔,比魏十七韩十八什么的有味道多了。眼看廖、羊二人唾沫乱飞,越吵越凶,周围聚集了不少妖奴,妨碍他攫取魂魄的大计,魏十七颇有些郁闷,当下操起短刀,“撕拉”一声响,将海河马的尸体割开一道长长的刀口。 这一刀动静太大,把众人的视线全都吸引过来,魏十七不动声色,朝一干半张着嘴发呆的妖奴打了个手势,角夫会意,吆喝了几声,妖奴回过神来,忙探出铁钩扒开刀口,魏十七伸长手臂又是一刀,连肉带骨切开,淤血喷涌而出,露出暗红的脏腑,颤动不已。 陆崖眼前一亮,啧啧称奇,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先后两刀就将海河马开膛破肚,这份手艺非同一般。他咳嗽一声,阻止羊鸣继续跟廖汐争,凝神看魏十七操刀。 练过一回手,魏十七对海河马的心肝脾肺肾了如指掌,胸有丘壑在,下刀如有神,三刀两刀,便将一颗头颅大小的心脏剜了出来,顺势将魂魄一吸而尽,动作隐蔽而迅速,竟无人察觉他动了手脚。 众目睽睽之下,再要剔取海河马的脊髓,难免会触犯众怒,魏十七将一颗滑溜溜的心脏交给廖七,短刀还给廖汐,拱拱手,告辞一声,自顾自离去。 陆崖心中有了主意,当即命羊鸣退下,指了指魏十七,向廖汐直截了当道:“海河马的心脏归你,把他让与我,如何?” 用海河马的心脏换一个猎奴,这笔生意合算得紧,廖汐色厉内荏,哪里有勇气跟陆崖撕破脸,能各退半步,免伤和气,自然是上上策。只是他记起一事,难免有些踌躇,吞吞吐吐道:“陆大人若能说服他,廖某自然不会拦着……” 陆崖一听便知,那猎奴不是神风驼一族,与廖汐没什么关系,恰逢其会帮个忙罢了,不过话说出口,也收不回来了,他哈哈一笑,道:“成,就这么算了,便宜你了!”说罢,大步流星赶上前,伸手抓向魏十七的肩膀。 魏十七皱起眉头,脚步快了些许,恰好让开陆崖的大手,他转过身,挑了挑眉毛,似乎有些困惑。陆崖上下打量着他,呵呵笑道:“廖汐没什么前途,不如跟我混吧,你想要什么?” 魏十七越过他的肩头朝廖汐望去,却见他一声不吭,只作不知,收起海河马的心脏,头也不回离去,显然是存了置身事外的心思,不禁摇摇头,苦笑一声。 陆崖嗤笑道:“是吧,那家伙没骨气,软蛋一个,白顶着神风驼的名头,成不了气候!” 魏十七没有接他的话茬,拱拱手道:“在下韩木,一介猎奴,不知陆大人要我做什么?” 陆崖道:“实不相瞒,你分割海妖的手法很是犀利,正好有桩活托你办,办好的话,要什么都可以商量,丹药精魂法宝符箓,雪狼族不缺这些。” 魏十七心中一动,问道:“是什么活计?” 陆崖轻描淡写道:“族里有一具海妖的尸体,禁锢多年,正招募高手肢解,你先去看看,能不能下手,给个准信,不要勉强。” 魏十七想了想,道:“刀够不够好?” 陆崖笑了起来,“雪狼族收藏的神兵利器,随便你挑。” “那就……先看看再说吧。” 陆崖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抛出一枚上宽下窄的铁令牌,“好,这事就这么说定了!等回城,到上城区找我,报我的名号,自然有人招呼。” 几句话交代清楚,他朝魏十七点点头,双手插在腰间,施施然走开。 魏十七把令牌翻来覆去看了一回,正面刻了一行文字,反面刻着一个印记,形似纹章,与神风驼的印记相仿,极尽抽象之能事,说不出像什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招招手唤来角夫,把令牌给他看,角夫精神一振,指着那行文字道:“这是小雅言,‘凛冬将至’的意思。” 凛冬将至?他奶奶的,他这是穿越了吧!魏十七的脸色有些古怪,欲言又止,隔了片刻才问道:“你竟然认得‘小雅言’?” 角夫双手乱摆,满口否认,“这哪能啊,妖卫才会说会写小雅言,我是听壁角听来的,这些扭来扭去的字眼,它识得我,我不识得它!” “神风驼也有类似的令牌吧?” “模样不尽相同,用途都差不多,是豪族内部通行的信物。” 魏十七好奇心起,问道:“神风驼的令牌上是不是也有一句小雅言?” “有,好像是‘生如夏花,去如秋叶。’” 魏十七脸上肌肉一阵跳,又问道:“金刚猿呢?” “也有,听说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哈”魏十七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角夫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笑些什么,讪讪地陪他干笑两声,脸色甚是尴尬。 /22/22042/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六十四节 我自喝酒我自醉 说笑了几句,二人在尸堆中信步而行,极北之地天寒地冻,尸体不虞**,也无蝇虫碍事,除了血腥味浓一点外,却是“拾荒”的好去处。角夫眼界颇高,寻常的材料不在眼里,挑挑拣拣,隔上好一阵才弯腰下刀,麻利地收集一些好东西。魏十七避开众人耳目,频频催动食灵术摄取魂魄,对海妖的尸身视而不见。 绕了一个大圈子,天色将暮,风雪又起,黑灯瞎火看不清楚,魏十七也无意久留,径直往荒北城而去,角夫觉得就此收手有些可惜,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二人回到城内,在下城区挑了一个还算干净的食铺,烤着火喝酒吃肉,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这时节下城区只有海妖肉卖,角夫丢下一串骨钱,豪迈地点了一堆酒肉。魏十七颇为好奇,不动声色瞥了几眼,只是十来块磨得没了棱角的碎骨,色泽白里透黄,钻了一个通透的小眼,用细绳串在一起,看不出是哪一种鸟兽的骨头。 角夫向来出手阔绰,食铺上下都侍候得十分用心,海妖肉粗糙腥臊,烤熟了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怪味,对下城区的妖奴来说,是无上的美味,魏十七没有流露出喜恶,尝了几块肉,不置可否,却将酒吃了不少。 直到四月高悬,繁星隐现,他才独自走出食铺。角夫不胜酒力,早已伏案大睡,口水流了一地,“拾荒”的猎奴陆续回转,三五成群,将海妖肉送到食铺外,自有苦力接应入内。 魏十七看了一会,转身向上城区行去。 食铺自酿的烈酒入口甘冽,力道十足,被风一吹,酒劲涌上头,十分舒坦。魏十七借着几分醉意,放浪形骸,嘴里哼着小调,晃晃悠悠,踏着月色踯躅而行。走了没多久,一人迎上前来,上下打量着他,脸色颇有些不虞,沉声道:“怎地醉成这副模样了?” 魏十七认得他,之前有过一面之缘,雪狼族的执事羊鸣,跟廖汐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被陆崖一句话,灰溜溜退了下去,将海河马的心脏让与对方。在一干低三下四的猎奴跟前丢了脸面,羊鸣满心郁闷,遇到罪魁祸首,借故训斥几句撒撒气,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魏十七可不理这一套,乜着眼道:“我自喝酒我自醉,关你这贼厮鸟**事?” 羊鸣气急反笑,双手紧紧握拳,大声呵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狗胆包天,还不给我跪下!”他心中怒极,热血上涌,终究还有一线清明,知道这个猎奴是陆大人看中的“操刀手”之一,虽然不认为他会脱颖而出,但在此之前教训他,未免忤了陆大人。 魏十七伸出手,竖出一根中指,骂了句粗话,羊鸣虽然听不懂,察言辨色,意思总是明白的,盛怒之下,抡起拳头砸了上去。 才出手,心中就后悔了,这猎奴明显是喝醉了酒,口无遮拦,堂堂雪狼族的执事,跟醉汉一般见识,说出去让人嗤笑 。他自知力大,生怕一不小心打死了他,急忙将力量收回几分。 魏十七自打来到七曜界大瀛洲,处处小心,步步惊魂,流年不利,诸事不顺,先是受制于兰真人,接着恶战牛乙、天澜真人、鬼阴兵,为避静昀真人,好不容易有了个落脚地,又被海婴兽撵出渊海,逃到荒北城撞见闵婆婆,更被打散了破晓真身,他心底的暴戾日渐积累,此刻被酒劲勾起,谨慎早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把抓住羊鸣的手腕,五指猛地收紧。 手腕犹如上了一道铁箍,纹丝不动,羊鸣心中大惊,奋力一拽,用足了力气,魏十七一撒手,羊鸣顿时跌了个踉跄,脑子里“嗡”的一响,脸涨得通红。他半直起腰,还没回过神来,下颌被重重打了一拳,力量大得异乎寻常,羊鸣头往后仰,后脑几乎碰到颈背,身不由己飞将起来。 脑中一片迷糊,他根本没料到区区一个猎奴,竟然敢向雪狼族的执事动手。 但这还没完,羊鸣尚未落地,魏十七揉身冲上前,沉肩撞在他胸口,“咯咯”折断数根肋骨,羊鸣流星般栽进一间石屋中,墙破梁塌,将他埋入废墟。 魏十七发泄着胸中愤懑,才打了一拳,撞了一肩,眼前已经没了人影,他双眸血红,意犹未尽,四处寻找撒气的沙包。 乱石飞起,尘土播扬,一头硕大的雪狼蹿将出来,呲牙咧嘴,目光森然,伏在雪中恶狠狠盯着魏十七不放。 魏十七吐了一口唾沫,呵斥道:“明明是条狼,装什么羊!他奶奶的,咩两声来听听!” “呵呵”,“哈哈”,“嚯嚯”,“咯咯”,“嘎嘎”,旁观的看热闹的不止一人,笑声四起,羊鸣恼羞成怒,后腿一蹬,化作一道白影,猛扑上去。魏十七起脚踢中它下颌,顺势让在一旁,屈起右肘猛击雪狼后背,又抓住狼尾甩了几圈,重重砸出一个大坑。 羊鸣纵然现出雪狼原形,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被魏十七打得惨不忍睹,趴在坑中一动不动,奄奄一息。魏十七踢了雪狼几脚,见它不像是装死,渐渐冷静下来,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暗暗苦笑,“金刚”法体固然能压制雪狼,也只不过尔尔,若是真身未破,这雪狼哪里经得起他轻轻一拳! 以下犯上,打了雪狼族的执事,就是打了雪狼族的脸,神风驼和金刚猿可以幸灾乐祸,袖手旁观,有人却坐不住了,咳嗽一声,拄着拐杖慢吞吞走上前,有气无力道:“年轻人,你闯祸了。” “是乌管家!” “那小子是什么来头?” “完蛋了!” 一阵窃窃私语随风而至,魏十七听到几句,心中有数,仔细打量着拄杖老者,问道:“雪狼族的乌管家?” “咳,咳,正是老朽。” 魏十七也不矜持拿捏,主动将黑黝黝的令牌取出,双手递给乌管家,道:“冒犯,有劳。” 乌管家微微一怔,拈起令牌看到一处暗记,不禁笑了起来,“原来是陆崖那小家伙,难怪!嗯,你且随我来……”他不再多看羊鸣一眼,拄着拐杖自顾自向前行去。 众人面面相觑,无移时便一哄而散。 本书来自/book/htl 第六十五节 尽人事听天命 年纪大了,腿脚不大灵便,走得慢,还难免有些啰嗦,乌管家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问得魏十七差点答不上来,好在他早有准备,把自己的来历编得滴水不漏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算胡混过去了。 姓名:韩木 年龄:三百二十二 籍贯:桃花谷 出身:噬尾蛇 职业:猎奴 履历:三百岁以前,山中修行,不辨日月;三百岁后二十年间,观渊海,沿海岸北上游历,习得俚语;至荒北城,操猎奴之业,独来独往,自得其乐。 经历单纯,乡下人进城,初来乍到,愣头青一个,魏十七把自己塑造成这样的形象,尽可能掩饰破绽,至于能不能瞒过对方,收到效果,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三百年修行平平无奇,妖奴不擅妖术,无非是吞吐天地灵气,打熬筋骨力气罢了,大瀛洲荒山野林每多异种,三拳两脚砸扒下羊鸣,这种程度并不稀奇。乌管家对他游历的生涯很感兴趣,魏十七便详详细细描述了一番南方渊海,狼齿鱼,悫人,海婴兽,这些都是极北之地见所未见的海妖,乌管家听得津津有味,频频捋动山羊胡须,呵呵而笑。 绕着雪山越爬越高,一路行,一路扯,到最后魏十七搜肠刮肚,都有些词穷了,好不容易才来到上城区一处洞府前,几个花枝招展的侍女屁颠屁颠迎上前,扶着乌管家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嘴甜得都能滴出蜜了。乌管家眉花眼笑,为老不尊,摸摸这个捏捏那个,眯着眼睛挑了一阵,吩咐画屏将魏十七好生安顿下来,莫要怠慢了来客,让人笑话。 魏十七暗地里松了口气,告辞一声,跟着画屏向洞府深处行去。 乌管家的洞府温暖如春,甚是宽敞,隔数步便悬着一颗明珠,放眼望去不知凡几,极尽奢华,魏十七忍不住问了一声,画屏掩着嘴不以为然,告诉他荒北城濒临渊海,海中明珠得来甚易,这般大小实在不算什么,族长洞府中有一颗西瓜大的明珠,才是举世无匹的珍宝。 魏十七想象了一下“西瓜大的明珠”,哑然失笑。 画屏将魏十七引入一个洞穴,洞顶高高低低垂下十来颗明珠,四壁覆盖着柔软的兽皮,桌椅案榻俱为木制,简洁古朴,虽无繁琐的纹饰,细节处却极为用心,让人挑不出刺来。画屏请贵客安坐,奉上热茶,招呼得甚为殷勤,魏十七喝多了酒,正口干舌燥,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壶茶水,打了个饱嗝,挥挥手命画屏退下,往矮榻上倒头就睡。 画屏张望了几眼,扁扁嘴,心道,真是个不知情趣的粗人! 待到翌日清晨,画屏唤了个青衣小婢,提着食盒来到洞口,却听里面鼾声如雷,客人高卧未醒,她也不耐烦久候,命小婢好生服侍,自去寻同伴耍子了。 魏十七这一觉睡到傍晚时分才醒,睁着眼躺了一会,跳下矮榻,活络一下筋骨,小婢闻声,忙端水奉茶,小心在意侍候着。魏十七胡乱擦了把脸,喝了口温茶,咕咚咽下肚,才发觉小婢捧着唾盂神色尴尬,原来温茶是漱口用的。他呵呵干笑几声,浑不在意,一气喝干了,随手把茶盅搁在桌上。 睡了许久,腹中颇有些饥馁,那小婢不等他吩咐,乖巧地从食盒中取出酒菜,一壶酒,四碟菜,器物精巧,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多么熟悉的场景,恍惚间,魏十七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东溟城,置身于沉默之歌,“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往事历历,近在眼前。他随即清醒过来,轻声叹息,妖奴多粗鄙,这些衣食器物,应当是承袭荒北城天妖当年的享用吧! 正寻思间,脚步声响起,陆崖踏进洞来,神采飞扬,哈哈大笑道:“正惦记着,你倒已经来了!” 魏十七拱拱手,笑道:“承蒙陆大人看重,敢不从命。”话虽说得客气,行动却没有任何表示,他仍安坐不动,只提起酒壶,为陆崖斟了杯酒,举手示意。 侍立在旁的小婢暗暗心惊,这客人好大的架子,竟然如此无礼,她战战兢兢瞥了陆崖一眼,见他并无不悦,这才松了口气,对魏十七多了几分敬畏。 陆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望了望,皱起眉头,道:“乌管家不是说画屏在这里侍候 着吗?她人呢?” 小婢吓了一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哪里敢多言。陆崖冷哼一声,挥挥手命她起来,赶紧去把画屏叫来,那小婢如释重负,忙不迭退了出去。 陆崖与魏十七一边说笑,一边饮酒,只片刻工夫,画屏便匆匆赶来,脸色惨白如纸。乌管家没有明说,她只当魏十七是雪狼族打秋风的旁支远亲,略事敷衍,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却万万没想到,他竟是陆崖看重的客人。 陆崖理都不理她,敬了魏十七一杯酒,随口道:“画屏是乌管家调教的侍女,还算看得过去,就赠与韩兄弟暖床可好?” 画屏听在耳中,如闻惊雷,身躯颤抖,脸白得越发厉害了。 魏十七微微一怔,不知他为何如此慷慨,按说猎奴哪犯得着如此厚待,莫非是试探?还是昨日狠狠揍了羊鸣一顿,让他动了招揽之意? 他也懒得多想,管他是什么用意,先收下再说,大老爷们,难不成还怕了一个小小的侍女?他举起酒盅,又敬了陆崖一杯,欣然笑纳。 陆崖不看画屏一眼,也绝口不提羊鸣的事,只说些极北海妖王的趣闻,七鳃鳗生了九个脑袋,四足海蛇掠过天际,像一条遮天蔽日的巨龙,海河马踏上冰封千里的雪原,山崩地裂,美人鱼蜕去鱼头,现出美女妖娆之色,双腿却化作鱼尾……说到畅快处,拍得桌子砰砰响,碗碟跳动不已。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陆崖命画屏撤去食盒,奉上热茶,到外面候着,魏十七知道戏肉终于上场了。 陆崖啜了口茶汤,开口道:“千年之前,海妖大举进犯荒北城,以海河马、蚩尤二族为首,围攻数月,铩羽而归。” /22/22042/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六十六节 海河马王 魏十七眼前一亮,精神为之一振。 “这几天四族海妖攻打荒北城,貌似热闹,其实只是心照不宣的小把戏。千年前的那一战才是真正的大阵势,实打实的恶仗,海河马和蚩尤二族精锐倾巢而出,据说荒北城差不多全毁了,天妖海妖死伤惨重,活下来的都是些小兵小卒,王族尽皆陨灭。” “荒北城下是一座大坟墓,我们找到了一具海妖的尸身,身逾精铁,千年不坏,族里上上下下费了好大工夫,才运回洞府中,像一坨肉山,怎么都割不开。” 魏十七道:“举族之力都割不开,想必另有玄虚。” 陆崖叹息道:“是啊!总之,什么法子都试遍了,雪狼族没人能干这活,所以才四处招募高手,叫你来就为这一桩差事,若能将海妖肢解了,族里定不吝厚赐。” 魏十七沉吟片刻,没有知难而退,也没有妄自菲薄,道:“那就先看看吧。” 陆崖展颜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道:“不错,先看看再说,若是连看的勇气都没有,嘿嘿……”他没有再说下去,语气里却透出浓浓的遗憾。 “什么时候去?”魏十七有些心痒。 “子夜时分,快了。” 魏十七哑然失笑,“看一具死了千年的海妖尸体,也要挑时间?” 陆崖笑道:“看了你就知道,还真要挑时间……”他欲言又止,显然其中自有深意。 二人又谈笑了片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陆崖朝魏十七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走。二人步出洞穴,没几步,见画屏垂首站在一旁,面如死灰,一声不吭,陆崖道:“去里面候着,别动什么小心思,乌管家也帮不了你。” 画屏吓了一跳,几乎要哭出来,双手绞着衣角,半晌觉得没动静,抬头看时,二人早已走远,连背影都望不见了。她松了口气,腿脚发软,慢慢蹲坐在脚后跟上,双手托腮,愁眉苦脸,一时间没了主意。 陆、魏二人朝洞府深处行去,七拐八拐,约摸走了一炷香光景,来到一面石壁前。陆崖咬破指尖,将精血点了三点,低头钻入石中,身影就此消失不见,魏十七停下脚步,面露犹豫之色,石壁中忽然探出一条胳膊,抓住他的胸襟,一把拽了进去。 天旋地转,穿过滚滚时光洪流,进到一处小界中。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海,乌云密布,风雨如晦,惊涛拍岸,浪花四溅。与鬼窟迥然不同,这一处小界充斥着蓬勃的生命力,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能够听到“怦怦怦怦”的心跳。 海边连绵起伏的礁石上,高高矮矮站了数十个身影,陆崖和魏十七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 放眼望去,上至族长,下至长老少主,雪狼族的头面人物尽皆到齐,陆崖指指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向魏十七低声道:“他们是我的几位兄长寻来的‘操刀手’,有两个也就罢了,最厉害的那个是大兄寻来的,已经修成了神兵真身,他是你的劲敌,小觑不得。” 魏十七听着有些不大对劲,什么叫“劲敌”?什么叫“小觑不得”?他心念急转,亦压低声音问道:“啧啧,瞧这架势,莫不是场考验?” 陆崖一拍他的肩膀,“嘿嘿”笑道:“怎地不是!你若能压过其余‘操刀手’,脱颖而出,我在族内亦能加分不少,说不定日后还会登上族长之位……” 这显然是说笑了,陆崖并没有与三位兄长争权的意思,他挑中魏十七,一方面固然是无人可用,另一方面也有故意示弱,表明态度的意思。 顿了顿,他重新拾起话头,续道:“那长翅膀的鸟人是三兄请来的援手,来自极昼城,十有**是出身陆黾洲的羽族,那虎头怪人是二兄的手下,天生神力,堪称荒北城之首,那孔武有力的壮汉是大兄物色的高手,从千都城而来,姓翟,是千都城主的侄儿……至于我吗,只能靠你了!” 魏十七苦笑道:“我只是一介猎奴,人生地不熟,只怕担不起大人重托。” 陆崖神神秘秘道:“无妨,你有你的长处。至少,你是熟手。” “熟手?”魏十七微微一怔,“却是何故?” 陆崖道:“呵……族里找到的海妖尸身,正是一头海河马。” 魏十七闻言倒抽一口冷气,越寻思越觉得不妥,“精锐倾巢而出……王族尽皆陨灭……身逾精铁,千年不坏……”雪狼族上下莫能如之何,莫非那海妖竟是海河马王? 礁石之上,雪狼族族长陆冕咳嗽一声,森然道:“时辰已至,人可都到齐了?” 身旁一锦袍老者目光如电,扫了众人一眼,应道:“都到齐了。” 陆冕颔首道:“那就开始吧!” 那锦袍老者将手高高举起,陆炎、陆觞、陆腾、陆崖四位少主排轩而出,向族长陆冕躬身行礼,纵身跃入海中,像秤砣一般沉到海底。 片刻后,海底响起一连串“轧轧轧”的闷响,似乎有人在奋力转动绞盘,海水汩汩翻滚,一截截往下落去,一座雄伟的肉山渐次现出水面,色作青灰,隐隐看得出双首六足,正是一头硕大无朋的海河马。 肉山之旁,陆炎、陆觞、陆腾、陆崖现出半人半狼的法体,各扶着一根铁柱,费力地推动一架青铜绞盘,轧,轧,轧,轧,将粗大的铁链从海底卷起,一个个气喘如牛,浑身上下湿漉漉,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汗水,头顶一道白气氤氲而上,凝而不散。 海水涌入绞盘之下,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四人被冲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绞盘反向转动,铁链重又没入海底,锦袍老者大皱眉头,见族长不动声色,只好按捺下焦躁,目光不离陆炎陆觞。 那锦袍老者是雪狼族的大长老陆继,陆炎陆觞是他的儿子,陆腾是现任族长陆冕之子,至于陆崖,则是已经陨落的另一位长老的遗腹子,未来雪狼族的族长,将从他们四人中产生。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六十七节 为他人作嫁衣裳 雪狼族执掌的这一处小界唤作“盲海”,规模不大,物产贫乏,天地灵气和光阴流速都乏善可陈,唯其难得的是,这是一处罕见的“海界”。大瀛洲小界星罗棋布,“海界”寥寥无几,斜月三星洞占了三千小界中八百之数,更有真仙遗下的一十八处“真界”,冠绝大瀛洲,却无有一处是“海界”。 盲海之底,有一海眼,青铜绞盘乃海眼中孕育的至宝,推动绞盘卷起铁链,能开合海眼。雪狼族摸索多年,发觉子夜时分绞盘升出海底,合四人之力推动,方可打开海眼,泄出海水,及至正午时分,海水再度回涌,海眼亦随之闭合,绞盘沉入海底,无迹可寻。 海河马的尸身,正藏在盲海之中。 陆冕无意插手,陆炎、陆觞、陆腾、陆崖四人面面相觑,彼此使了个眼色,奋起余力,猛地推动绞盘,再也无法维持人形,狼毛从肌肤下挣出,尻后长尾垂下,口鼻突出,双眸泛起碧油油的光芒,轧轧轧一连串响,终于将海眼打开。 海水尽数泄出,四人几乎脱力,一个个撒手滚落海底,筋疲力尽,伸长了舌头喘息不已,明明是狼,却累成了死狗。 四位长老跃下海底,将少主负于肩头,像搭了一口软绵绵的空麻袋,几个起落便回到礁石上,扶他们坐下歇息。 当着一干长老的面,陆继不便偏袒二子,他看了陆冕一眼,道:“海眼已开,请族长示下。” 陆冕道:“长幼有序,陆炎先来吧。” 陆炎挣扎着爬起身来,朝那孔武有力的壮汉道:“翟兄,有劳了!” 他请来的强援姓翟名广,乃千都城主的侄儿,一身神通,不在雪狼族族长之下。翟广奉叔父之命远赴荒北城,本来就有结交雪狼族的意思,恰逢其会,如能助陆炎一臂之力,争得族长之位,那便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了。当下他紧了紧腰带,大步踏上前,陆继对他甚是客气,问道:“贤侄可要挑一柄利刃? (本章未完,请翻页) 翟广沉声道:“多谢,我自有趁手的利器。” 他一跃而起,身形如箭,横掠数十丈,稳稳落在了海河马的背上,千年死尸巍然不动,感觉不到丝毫生命的气息。 魏十七目光锐利,早看出翟广左肩窝、胸口膻中、后腰命门、右腿膝弯四处魂眼频频闪动,他顿时记起千都城的大将牛乙,亦是四元神兵真身,后腰魂眼中种入了一道“三足金乌”的精魂,纯走阳刚路数,威力似乎犹在五方破晓真身之上,这壮汉是千都城主的侄儿,比诸牛乙,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翟广站在一座青灰的肉山上,渺小不堪,他伸脚踩了踩,尸身纹丝不动。肢解如此巨大的海妖,他毫无经验可言,雪狼族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浪费不得,翟广不再踌躇,当即从袖囊中抽出一柄锯齿刀,长逾七尺,猩红如血,单手握不住,必须双手持刀,催动魂魄之力,才能高高举起。 陆冕“咦”了一声,轻声道:“原来‘冷艳锯’落在了他手里!” 魏十七听在耳中,觉得似曾相似,寻思了一回,不禁哑然失笑,“冷艳锯”不就是关大老爷的“青龙偃月刀”嘛,这等巧合,亏他们撞到了一处,有趣! 翟广举起冷艳锯,试探着戳了一刀,果然刀尖破不开海河马的皮囊,连痕迹都没留下一星半点。为了肢解这头死去千载的海妖,雪狼族费尽了心思,寻常的手段根本不顶用,多试探只会出丑,折损了千都城的威名。翟广“哈哈”一笑,双眼一瞪,四处魂眼尽皆亮起,黑烟缠绕,凝成精魂,后腰命门陡然一震,身形冲天而起,笔直射向高空。 翟广炼成的神兵真身别具神通,虽不能从心所欲遨游太虚,但凡有借力处,破空凌虚,直来直往,离羽族亦相差不远。只一眨眼工夫,他便掠过众人头顶,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 魂魄之力在体内涌动,翟广全力施为,身轻如燕,片刻后,身躯终于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沉,他将腰肢一挺,头下脚上,双手持定冷艳锯,疾冲而下。 一道黑线划破虚空,翟广连人带刀坠落云端,冷艳锯端端正正刺在海河马背上,湍流鼓荡,破空声紧随而至,隆隆不绝,有如闷雷。尸身坚韧的皮肉向下陷落,如波浪般涌动,凹成一个大坑,翟广紧握刀柄,脸色煞白如纸,后腰刷地飞出一道朱獳的精魂,似狐而有鱼翼,仰天长嘶,凶悍暴戾。 翟广双臂剧烈颤抖,肘弯微微一曲,刀柄重重磕在胸口,膻中魂眼一颤,又一道精魂遁出,竟是一头咆哮的双首凶猿,身躯虚实不定,似有溃散之虞。 海河马的皮肉越抖越激烈,一**沛然巨力涌来,似乎无穷无尽,翟广长叹一声,心知只能到此为止了。他毫不犹豫,忙将手一撒,身形横掠数丈,忽然像断了线的鹞子,翻滚着跌落高空,陆炎脸色大变,陆继飞身扑上前,身影有如鬼魅,抢在他落地之前,张开双臂将翟广托住。 翟广七窍中淌出黏稠的鲜血,他咳嗽几声,翻来覆去嘀咕道:“他奶奶的……他奶奶的……真他奶奶的……” 众人凝神望去,只见海河马凹陷的皮肉颤抖了一阵,猛地弹起,恢复了原状,冷艳锯飞到九霄云外,隔了许久才听到“叮”一声轻响,似乎掉到了极远处。尸身并非毫发无损,肉山一般的脊背上,润开一个红点,迅速扩张到数丈大小,鲜红欲滴,只持续了数息,又渐渐淡去,仍作青灰色,只是在中刀处裂开一道浅浅的伤口,像一张小嘴,微微张翕。 陆继托着翟广回到礁石上,小心翼翼放在陆炎身旁,翟广朝他摇摇头,苦笑道:“老弟啊老弟,上你的当,这个亏可吃大了!” 陆炎脸色难看,心情低落,勉强笑道:“却是连累翟兄了。”千都城主的侄儿,四元朱獳神兵真身,他原以为稳操胜券,却没想到,到头来,落得个为他人作嫁衣裳! 只是翟广这一刀,究竟便宜了谁? (本章完) 第六十八节 泣血蒸骨沥神丹 长幼有序,陆炎之后,轮到了陆觞。 陆觞挑选的“操刀手”并非外援,而是他倚为左臂右膀的手下计白额。计白额虎头人身,双眸炯炯有神,身躯结实而精干,在雪狼族内,他一向沉默寡言,不显山不露水,给人以木讷的印象,谁都没料到,陆觞会把他推到人前。 计白额穿了一件无袖的老羊皮袄,胳膊裸露在外,腰间缠了一条布带,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陆继对他知根知底,不等陆觞开口,先道:“计白额,你且挑一件利器吧。” 他从腰间解下一只储物袋,松开系绳,微微张开袋口。计白额举步上前,躬身行礼,将手伸入袋中摸索了一阵,取出一根粗如儿臂的铜钎,三尺来长,尖头拧成螺旋状,光可鉴人,末端缠了半尺长的粗麻,被鲜血浸渍,染上了一层暗红。 魏十七下意识菊花一紧,暗想:“那厮想要干什么?” 陆炎微微皱起眉头,计白额显然是临时起意,选了这根嗜血铜钎,看来他是要从海河马脊背上的创口下手了。 计白额提着铜钎,飞身跃下礁石,中规中矩一路跳到海底,泼开双腿朝海河马奔去。与千年不坏的巨兽相比,他如同一只渺小的蝼蚁,手脚并用,费力地攀上肉山,来到翟广奋力破开的创口旁。 低头望去,创口只有一虎口大小,缓缓蠕动,深不见底。计白额毫不犹豫,高高举起铜钎,看准位置,狠狠捅了下去。 螺旋状的尖头没入半截,计白额用足了力气,脸涨得通红,双脚腾空,兀自不得寸进。围观的长老窃窃私语,显然对他的丑态颇为不满,当着极昼城千都城来客的面,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嘛!看看人家翟广那惊艳一刀,纵然无功而返,也不失了体面,再看看自家养的计白额,啧啧 计白额摇撼了一阵,松开双手,脱下老羊皮袄,露出并不算雄壮的胸膛,活动一下筋骨,将羊皮一条条撕下,紧紧缠在右脚掌上,绕了一层又一层,不慌不忙,不紧不慢,足足花了一炷香工夫,才准备妥当。 魏十七目视陆崖,暗含询问之意,后者亦满怀困惑,不知二兄遣计白额出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计白额蛮力惊人,这不是什么秘密,当然,“冠绝荒北城”云云,却是有些夸张了,妖帅以下,或许罕遇敌手,但“天生神力”毕竟不能与炼魂神兵真身相提并论,二兄凭什么认为,区区一个不入流的妖奴,可以压过千都城翟广一头,成其未竟之功? 计白额从腰带中翻出一颗小小的丸药,黝黑腥臭,细如绿豆,他托在掌心看了一阵,仰头丢入口中,囫囵吞下肚去。丸药滚入腹中,瞬息融化,一股霸道的热力充斥四肢,毛孔开张,热气腾腾,计白额虎吼一声,后背倏地飞出一头大虫的虚影,吊睛白额,胁插双翅,竟是一头罕见的飞天白虎。 陆崖不禁摇摇头,低声道:“二兄以药力催动飞天白虎的血脉,本钱下得不小……” 魏十七问道:“那丸药很难得?” 陆崖道:“那是天妖遗下的东西,有个很长很古怪的名目,叫做‘泣血蒸骨沥神丹’,荒北城上下统共也没有几粒,用在计白额身上,可惜了。而且此丹药力太过霸道,计白额驾驭不了,只怕散功后要大病一场,不调养个一年半载,站都站不起来。” 飞天白虎无声地咆哮了数声,双眸骤然亮起,将翅膀一拍,返身扑下,钻入计白额体内。计白额深深吸了口气,身形暴涨,化作一个七八丈高的巨人,抬起右脚掌狠狠踏下。 缠在脚掌上老羊皮亦非凡物,竟然不破不裂,铜钎猛地往下一沉,没入半尺,随即反弹回来,力量大得惊人。计白额咬牙切齿,暴喝一声,拼尽全力一踏,铜钎末端顿时穿过羊皮,戳透脚背,鲜血涌流而出,尽数被吸去,没有一滴散失。脚掌、脚踝、小腿、大腿,原本粗壮的右腿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干瘪下去,皮包骨头,惨不忍睹,铜钎吸足了精血,缓缓旋转,离开计白额的脚背,坚定地钻入海妖尸身中。 计白额单脚跳着避让在一旁,泣血蒸骨沥神丹的药力如潮水般退去,鼓胀的身躯缩回原状,他一屁股跌坐在肉山上,天旋地转,气喘吁吁,脸色因失血而惨白,眼眶深陷,双眸神采涣散,心神亦有些恍惚。 以泣血蒸骨沥神丹凝聚血脉之力,以飞天白虎的精血催动嗜血铜钎,这就是陆觞打的如意算盘,单论血脉,荒北城中当然有更好的选择,比如说城主禁锢的那头天妖雪狐,比如说三大豪族的直系子弟,但动他们的精血无异于白日做梦,退而求其次,只好牺牲计白额了。 肉山在颤抖,嗜血铜钎沿着冷艳锯破开的创口,越钻越深,海河马的皮肉不知多厚,仿佛没有尽头,在飞天白虎的精血耗尽前一刻,铜钎终于触及到一滴海妖鲜血。一滴血中蕴含的妖元竟是如此充沛,嗜血铜钎嗡嗡而鸣,一下子胀大了十余倍,海河马脊背上的创口猛地绽裂,破开一道丈许长的伤口。 陆觞一拍大腿,兴奋道:“成了!” 计白额亦松了口气,他挣扎着站起来,腰腿忽然一软,从肉山上骨碌碌滚落。儿子的手下人不同于千都城远道而来的贵客,自然不用陆继亲自出手,雪狼族的一名长老飞身上前,将计白额带回礁石上。 嗜血铜钎在海妖的尸身内缓缓游走,不断追逐吞噬着精血,伤口越裂越长,越裂越深,陆继按捺不住心中的暗喜,陆觞虽然有取巧之嫌,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总算也说得过去。 肉山似乎不堪铜钎吞噬,颤抖得愈来愈厉害,数息后,“啵”一声巨响,嗜血铜钎从创口高高飞起,急剧缩小,横掠数十丈,不偏不倚,正跌在了陆觞脚下,声响有些不对劲。 陆觞脸色微变,抬头望去,只见海河马脊背上的伤口弥合如初,毫发无损,低头看时,嗜血铜钎早已四分五裂,碎成大大小小的铜屑。 陆继心中一沉,叹息不已,人算不如天算,他只希望陆腾请来的“操刀手”同样铩羽而归。 /22/22042/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六十九节 打肿脸充胖子 翟广、计白额先后出手,虽然未能肢解海妖尸身,却也显露出超乎侪辈的实力,没有贻笑大方,陆继的二子脸上有光,表明了他们是下一任族长的有力争夺者。 接下来轮到陆冕之子陆腾了。 陆继将目光投向那来自极昼城的鸟人傅翮,正待开口,陆冕忽然道:“让陆崖的‘操刀手’先试试吧!”陆继微微一怔,不知族长此举是什么用意,不过他也清楚,韩木是陆崖胡乱找来凑数的猎奴,他早已放弃了争夺,决定置身事外,谁先谁后并不影响大局。既然族长开口了,总得卖个面子,陆继微一犹豫,向陆崖道:“那就你先上!” 众目睽睽之下,陆崖不敢流露丝毫玩世不恭,他用力拍了拍魏十七的肩,郑重其事道:“全看你的了!” 魏十七搓着双手,嘿嘿笑了两声,为难道:“尽力而为吧……” 陆崖见他将手搓了又搓,就是不动身,似乎在暗示他什么,不禁哑然失笑,向陆继道:“还请大长老赐他一件利器。” 陆继上下打量着魏十七,心中倒有些犯难,真要把雪狼族的收藏拿出来任其挑选,那自称韩木的家伙毕竟是个外人,不如计白额知根知底,若是随便丢给他一件寻常货色,又难免落下偏袒儿子,排挤陆崖的口实,他念头转得极快,当下从储物袋中抽出一根嗜血铜钎,平平抛给对方。 嗜血铜钎得自雪狐族,原本是一对,毁了一根,另一根留着也不堪大用,不如借给对方,以示公允。陆崖微微皱起眉头,随即舒展开来,没有泣血蒸骨沥神丹,没有飞天白虎的血脉,韩木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比计白额更抢眼,陆继心思缜密,连这等小环节都不肯放过。 好在他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只要韩木表现得不十分丢脸,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魏十七接过嗜血铜钎,掂了掂分量,随手挥动几下,不置可否。他朝陆继点头致谢,转身走到礁石旁,一跃而出,斜飞出数丈,随即像石头一般,笔直坠入海底。 “蠢货!”陆觞嗤之以鼻,暗暗嘀咕了一句,翟广倚仗神兵真身,横掠数十丈,计白额没这个能耐,费了一番工夫,贴着山崖中规中矩跳到海底,那家伙没脑子,到底在干什么? 身形急速下坠,衣衫猎猎作响,失重的感觉很好,魏十七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跃跃欲试。他忽然探出手,五指如钩,抓住一块礁石,身形微微一挫,礁石应手捏成齑粉,魏十七顺势一脚蹬出,借力斜飞,将下坠之势硬生生转为横冲,掠空十余丈,稳稳落地,双脚无声无息夯入石中,直至大腿。 陆炎顿时倒抽一口冷气,眼皮微微跳动,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 魏十七将身躯一摇,从礁石中挣脱出来,举头望去,海河马的尸身近在眼前,一座青灰的肉山,六足合抱,头尾深深埋于腹下,找不到下手的空隙。他没有多余的试探,步履如飞,身轻如燕,无移时工夫便攀上肉山,径直来到冷艳锯刺过、嗜血铜钎捅过的创口旁,低头细看。 创口一张一翕,吞吐着淡薄的轻烟,喷出半尺,又倏地收了回去,隔得稍远便看不真切。魏十七淫浸摄魂诀多年,早察觉那是溃散的魂魄,断续如缕,丝丝不绝,他弯腰轻轻一吸,胸腹鼓起,一道冰凉的细流从鼻腔淌入胃袋,绵绵不绝,持续了三十余息,才嘎然中断。 他脸涨得通红,如饮醇酒,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将嗜血铜钎丢在一边,双腿酥软无力,跌坐在肉山上,状若失神。 在旁人看来,韩木提着嗜血铜钎攀上肉山,莫名其妙凑到创口上方吸了口气,就此瘫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不动不息,若不是身躯时不时摇晃一下,差点要认为他中毒身亡了。 陆继看了陆崖一眼,面露不悦,沉声道:“他在干什么?” 陆崖心中也没底,但当着一干族人的面,只能打肿脸充胖子,硬着头皮道:“一个时辰未满,大长老但看不妨。” 陆继哼了一声,不再言语,陆觞暗自觉得好笑,不知四弟从哪里找来这么个窝囊货,就算要表明心志,退出争夺,也犯不着把自己的脸打得噼啪响,打成这副惨状吧! 陆崖寻思着韩木的一举一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雪狼族跟海河马是老对手了,彼此知根知底,从没听说海河马体内孕有剧毒,韩木那深深一口,到底吸了什么东西进去? 轻烟淌入魏十七腹中,凝成一头咆哮的盲熊,蹒跚而行,似乎不知身处何地。胃袋蠕动不休,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一双双大手无声无息扑向猎物,盲熊似乎察觉到威胁,举起前爪重重一拍,震波滚滚,将大手尽数击破,无一幸免。 魏十七精神为之一振,那盲熊绝非寻常,至少是妖卫之属,实力远在人面鸠棲厉之上!他全力以赴催动食灵术,幻化而生的大手无穷无尽,一点一滴消磨着盲熊的精力,不急不躁,不紧不慢,不留给对手丝毫喘息的时机。 盲熊的魂魄被困千年,已是强弩之末,意识消磨,全凭本能作困兽斗,支撑了不过一炷香工夫便告失守,被黑暗中大手撕成碎片,天澜真人抢上前将魂魄碎片一一吞噬,不知餍足。 魏十七脸色恢复了正常,慢慢站起身,凝神细察,创口之中再无魂魄溢出,他沉吟片刻,面露坚忍之色,他在荒北城外收割海妖的魂魄,数量虽多,却无有一道及得上盲熊,不管海河马是如何将魂魄禁锢在体内的,对他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不再犹豫,当即从袖囊中抽出屠龙真阴刀,一刀插入创口,直至没柄,双手紧握刀柄,奋力一割。 这一刀兔起鹘落,疾如流光,翟广“咦”了一声,为之动容,陆继与陆冕对视一眼,双双骇异,傅翮猛地踏上半步,袖中传出一连串“呛啷啷”的轻响,似乎藏有锁链相互撞击。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们不约而同察觉到那把刀的古怪。 /22/22042/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七十节 身陷肉山 屠龙真阴刀一分分剖开肉山,破开一道丈许长的伤口,所过之处,坚韧的皮肉如雪狮子向火,迅速发黑腐蚀,与此同时,刀身的墨黑亦随之淡了少许。 “他竟然藏了一把刀!他竟然藏了——”陆崖张着嘴,520小说凸了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明明只打算虚应一番故事,表明心志退让,却没想到韩木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强人!这算什么?凭空捡了块宝吗?他连连苦笑,陆炎陆觞的目光利如刀剑,刺得他坐立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 陆继顿为之动容,用力一拍大腿,懊悔道:“是真阴器!怎么就没想到!”为了肢解这海河马的尸身,雪狼族使尽了手段,唯独没有想到真阴器。不过话说回来,这等鬼修才能炼制的大杀器,可遇不可求,却是到哪里去找来! 他冷哼一声,瞪着陆崖,眉头越蹙越紧,一字一句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陆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陆冕面沉如水,不动声色,轻声道:“稍安勿躁,这是在盲海小界中,时限未到,且看他如何操刀……” 陆继只得按下心绪,眯起眼睛观望。 阴气腐蚀血肉,伤口始终无法愈合,魏十七拔出屠龙真阴刀,提到身前扫了一眼,心知这一刀威力虽强,却也消耗了大量阴气,一旦阴气耗尽,便无以为继了。不过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如能一切顺利,便是毁了这把真阴刀又何妨!他一脚蹬开伤口,用嗜血铜钎抵住,半个身子探入肉山,又是一刀没柄,奋力割开。 “刺啦”一声响,穿云裂帛,撕心裂肺,海河马的精血箭一般射出,被嗜血铜钎一吸而空,涓滴不剩,铜钎须臾胀大了十余倍,将魏十七剖开的伤口左右撑开,尖头钻入肉山中,拼命吞食着血肉,无有餍足。顷刻间,又一道轻烟冉冉飘起,聚散不定,灵蛇一般缠向嗜血铜钎,魏十七早有准备,抢上前一吸,将残魂摄入胃袋之中。 这一回,魂魄凝成一条独角雪 (本章未完,请翻页) 花蟒,盘作一堆,遍体冰鳞,凶相毕露。 魏十七默运玄功,催动大手,将魂魄撕扯成碎片,被天澜真人一一吞噬。这独角雪花蟒比起盲熊似有不如,但相差也不远,天澜真人甚是满意,回到右臂腋下魂眼中,一忽儿散作黑烟,一忽儿凝成人形,一忽儿盘膝而坐,一忽儿起身逡巡,隐隐流露出焦躁之意,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礁石上的一干长老只见那韩木挥动真阴器,只一刀,轻而易举剖开肉山,身形紧接着没入其中不见,下一刻,嗜血铜钎得精血之力,粗长如柱,将伤口横向撑开,但韩木却迟迟没有现形。陆继心痒难忍,数回目视族长,终于忍不住催促道:“呃……大兄,是否遣人去探上一探?” 陆崖心头猛地一跳,韩木如此神勇,陆继再也坐不住了,终于打算插手! 陆冕不置可否,目不转睛注视着颤抖的肉山,淡淡道:“时限未到,你急什么!” 陆继暗暗苦笑,陆崖这一手玩得着实阴险,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相形之下,他两个儿子灰头土脸,反倒是陆腾含而不露,避开了当众受挫。族长是早就预料到这一点,才命陆崖先试,还是灵机一动,纯属巧合?不管怎样,这一场考校,他注定是最大的输家! 魏十七毫不吝惜阴气,看准一个方向操刀如飞,海河马硕大无朋的尸身居中分开,血如泉涌,淋了他一头一脸,他毫不在意,只顾一路深挖下去。无移时工夫,魏十七已身陷肉山的挤压中,行动不便,四下里黑沉沉一片,难辨方位。 屠龙真阴刀内的阴气已消耗了大半,魏十七估摸着自己已接近海河马的脊椎,只需劈开这块硬骨头,下方就是柔软的脏腑了。算算时间,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时辰,雪狼族随时可能插手,众目睽睽之下,再要施展食灵术炼化魂魄,却也太过小觑天下英雄了。 正寻思间,一溜黑烟从血肉中冒将出来,恍如背负着什么重物,一蹿一坠,看上去有些呆滞。魏十七眼前忽然一亮,怦然心动,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耳边低语,“是它……就是它……”他下意识飞身上前,尽力一吸。 没有遇到任何反抗,第三道魂魄老老实实滚落腹中,汇聚到一处,变化翻腾了数息,凝作一头形同巨龟的怪兽,背负一座无字碑,冥顽不灵,伏在胃袋中一动不动,双眼半开半合,瞳孔间或一轮,神光四射。 魏十七顿时记起天魔宇文始所言,巴蛇、夔牛、睚眦、狻猊、赑屃、狴犴、饕餮、螭龙之属,俱属天妖一流,虽不及黑龙、妖凤、天狐、天狼,亦是大瀛洲妖族中顶尖的人物了。这负碑的怪兽,显然就是传说中的赑屃,不知何故被海河马吞入腹中,肉身尽毁,只剩下一缕残魂,苟延残喘。 魏十七试探着幻化出无数大手,从四面八方扑去,狠狠撕扯魂魄,谁知赑屃竟纹丝不动,任凭你拉拉扯扯,只作等闲,连头都懒得抬起。 赑屃以魂魄坚固著称,寻常的手段无济于事,魏十七没有时间陪它慢慢玩,将心一横,全力催动食灵术,胃袋化作一具巨大的磨盘,上下交攻,蠕动不休。 即便是天妖,意识泯灭,空留魂魄,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在食灵术的碾压下,赑屃不过多撑了一刻,便告四分五裂,沦为天澜真人的口中食。 短短半个多时辰,魏十七先后炼化了三道精魂,俱是强悍无比的天妖妖卫之属,天澜真人得魂魄碎片滋补,身形凝固,气势大盛,隐隐有了一线突破的契机。魏十七心中又惊又喜,按捺不住冲动,挥动屠龙真阴刀,朝肉山深处不断挖去。 陆冕等足了一个时辰,看着肉山剧烈颤抖,伤口被嗜血铜钎越撑越大,鲜血如瀑布般淌下,化作一个大湖。他微微叹了口气,看来是不用傅翮出手了,即便他出手,也胜不过陆崖请来的“操刀手”,这一场考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然会是陆崖拔得头筹! 他咳嗽一声,道:“差不多了,就到此为止吧。” 最先出手阻止魏十七的,竟然不是陆继,而是来自极昼城的羽族傅翮。 (本章完) 第七十一节 他是魏十七 傅翮挥动右臂,衣袖刷地卷起,右腕光秃秃没有手腕,臂骨之中嵌着五根锁链,呛啷作响,张牙舞爪扑向海河马的尸身,绵延不绝,似乎永无穷尽。 锁链越过数十丈距离,一头扎进肉山中,其中一根卷住嗜血铜钎,从血肉中生生拔起,其余四根循着生人的气息追踪而去,无移时工夫便发觉了魏十七。 魏十七堪堪将又一道精魂炼化,双目幽深似海,鼻翼张翕,似乎心神远系天涯,不在此间。锁链将他四肢牢牢缠住,越绞越紧,奋力一拔,将他从肉山深处拽了出来。傅翮张开利喙嘎嘎而鸣,锁链一收,欲将他拖回岸边,魏十七森然望了他一眼,强行圈转右臂,屠龙真阴刀掠过,将四条锁链齐齐斩断,稳稳落于肉山上。 锁链与傅翮心血相连,断口处竟渗出鲜血,淋漓不绝,傅翮尖叫一声,目眦欲裂,抡起嗜血铜钎,向魏十七夹头夹脑砸去。魏十七一刀挥起,正中铜钎,“当”一声巨响,冉冉不绝,嗜血铜钎剧烈颤动,鸣声愈来愈尖细,刺得人心烦意乱。 下一刻,铜钎不堪重击,碎成无数铜屑,魏十七得势不饶人,又一刀挥出,将仅剩的一根锁链斩断。傅翮脸色煞白,右臂无力地垂下来,锁链像软搭搭的蛇蜕,蔫头蔫脑缩回臂骨中。 翟广摇摇头,忍不住嘀咕道:“以本命物迎击真阴器,这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傅翮满口钢牙咬得咯咯响,他应陆腾之请来到荒北城,当了一回看客,心中颇为郁闷,本意只打算教训一下韩木,不想对方毫不留情,仗着“真阴器”犀利无匹,竟将他的本命法宝“大罗天星链”斩断,吃了个大亏。盛怒之下,傅翮正待现出原形,陆腾伸手拉住他,低声道:“傅兄切莫冲动!” 傅翮扭转头,瞪了他一眼,声音从嗓子眼一丝丝挤出来:“你要护着他?” “傅兄何出此言,不过此人”陆腾的声音轻若蚊吟,“还能生离此界么?” 陆崖高声呼喝,命魏十七速速回转,哪知他不理不睬,翻身跳入肉山中,置若罔闻。陆崖如堕冰窟,一颗心冰凉,当机立断,双膝一曲跪在陆冕跟前,向族长请罪。 陆继恨恨道:“识人不明,受人蒙蔽,那厮究竟是什么来头?” 陆崖一声不吭,只顾向族长磕头,咚咚有声,眉心破开一道口子,露出白骨,宛如第三只竖眼。 陆冕若有所思,挥挥手道:“起来吧,站到一边去!” 陆崖不敢违逆,乖乖爬起身,耷拉着脑袋退到一旁,低眉顺眼,忍受着种种幸灾乐祸的目光,心中忐忑不安。 陆继踏上半步,道:“那韩木如何处置,还请族长示下?” 陆冕尚未开口,却听“哗啦”一声,海河马的尸身居中分开,血肉脏腑坍向两边,如同山岳倾倒,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数道黑烟夺路而出,四散奔逃。魏十七手持一柄黑沉沉的怪刀,形同鬼魅,左扑右挡,将黑烟尽数吸入鼻中,这才坠落在血湖中,沉没无踪。 陆冕眼皮跳动,心底腾起一阵莫名的惶恐,他隐约记起了要紧的东西,又空荡荡什么都抓不住。陆继见他心神不宁,迟迟没有开口,心中焦急万分,连着催了数遍,陆冕却始终默不吱声。 远来是客,翟广虽然觉得技痒,有心跟领教一下“真阴器”的厉害,终究不便越俎代庖,傅翮却没这许多忌讳,出言嘲讽道:“你等还在犹豫什么?莫不是怕了那小子不成?”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陆冕,唯族长马首是瞻,陆冕脸色越来越凝重,忽然问道:“那韩木的血脉出自哪里?” 陆崖吓了一跳,下意识答道:“噬尾蛇,他自称是噬尾蛇的后裔,身上的气息的确是龙蛇之属。” 翟广皱起眉头,他似乎听说过“噬尾蛇”,那是极遥远的记忆了,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陆冕沉吟片刻,眼中神光一闪,故作镇定道:“嗯,赖韩木之力,一举肢解海妖,亦是可喜可贺的大事,此时不宜轻举妄动,何不静观其变,一睹盛况……” 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陆继却听出了言外之意,族长分明对那韩木颇为忌惮,不欲与其撕破脸。他暗暗心惊,急忙安抚下陆炎陆觞二子,不让他们乱说话。 傅翮嗤之以鼻,被陆腾连使眼色,总算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众人驻足观望,等了约摸一个时辰,血湖汩汩有声,微微沸腾,只响了数声,鲜血便倒卷而起,氤氲蒸腾,遮天蔽日,刹那间消失无踪。坍塌的肉山中,一人衣袂飘飘,一步步走来,出淤泥而不染,周身不曾沾上半点血渍,脸上无喜无悲,口中念偈道:“混沌从来不记年,各将妙道补真全。当时未有星河斗,先有吾党后有天。” 这四句话耳熟能详,发自内心,他深深觉得,自己并非是没有根脚的人。他从下界来,出自“混沌一气洞天锁”,他是魏十七。 奋起余力,斩断海河马的脊椎,扑入脏腑之中,将其心脏一刀剖开。伫立千年,死而不僵的尸身豁然中分,禁锢于体内的魂魄尽数逃出,被他一一吸入腹中。 他所料不差,盲海小界中的这具海妖尸身,正是当年陨落在荒北城下的海河马王,临死之际,它施展莫大神通,将殊死相搏的天妖妖卫一口吞下,以肉身为炉,自爆妖丹,不惜魂飞魄散,亦要重创强敌。 海河马王的肉身是熔炉,亦是囚笼,身死道消后,肉身不腐不坏,隔绝阳气,赑屃、猲狙、狴犴、盲熊、独角雪花蟒、菊文磐石蝎、飞天白虎幸存下来,魂魄得以苟延残喘,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湮灭了意识,不复有往日的豪情。 魏十七以屠龙真阴刀剖开海河马王的尸体,将这些魂魄尽数吸入腹中,一一炼化,天澜真人得魂魄碎片滋养,不断壮大,终于突破瓶颈,更上层楼,堪堪压过黑龙一线。 强弱不再悬殊,太阿不再倒持,颅顶六翅水蛇,后颈黑龙,右臂腋下天澜真人,脐上三分重明鸟,左腿膝弯穿山甲,一主四辅,精魂相辅相成,融为一体。败而后成,破而后立,他脱胎换骨,重新铸就了五方破晓神兵真身。 /22/22042/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七十二节 瞪爷爷做甚 千都城主翟爻膝下无子,视翟广如同己出,悉心栽培有加,很多事情都没有瞒着他,翟广听了“先有吾党后有天”四句偈子,便知那韩木与斜月三星洞的飞升修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想到牛乙奉城主之命追捕“下界逃奴”,不知所踪,心下顿时了然。毕竟是年轻气盛,肚子里藏不住话,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原来是那逃奴,难怪……” 他声音极低,有如耳语,陆冕陆继等耳聪目明,闻言心中一怔,不知就里,但这句远在数十丈外的呢喃却没有逃过魏十七的耳朵,重铸破晓真身,魂魄之力沛然勃发,他正当巅峰,“逃奴”二字清晰可辨,一下子触动了心事。 魏十七冷冷望了他一眼,毫不掩饰胸中杀意,翟广与他四目交投,仿佛蚊虫落入蛛网,再也挪不开视线。他心中大惊,一条背梁脊骨麻木不仁,手脚冰凉,几乎失去了知觉。翟广亦是果决之人,哪还不知惹祸上身,他来不及后悔,大吼一声:“刀来!” 一柄猩红如血的锯齿刀腾空而起,从遥不可及的山崖间疾射飞来,翟广脸涨得通红,五指朝天,抖得像风中枯叶,直待“冷艳锯”落入掌中,才略微定了定神。 陆继脸颊频频抽搐,一把拽过儿子,远远避开翟广,陆炎犹未察觉,下意识问道:“阿爹,怎么了?” 魏十七一步跨出,身影微晃,倏地出现在翟广身前,相距不过数尺。翟广不再存有侥幸,既然叫破了对方的根脚,必遭报复,能从无垢洞静昀真人剑下逃脱的人物,岂是好相与之辈!他当即虎吼一声,全力催动四元朱獳神兵真身,后腰魂眼剧烈颤抖,跳出一头朱獳,体形似狐,胁插鱼翼,目光闪动,死死盯着魏十七,却流露出畏惧之色。 朱獳乃首穷天狐麾下的心腹,哪里不知黑龙的厉害,魏十七体内的龙蛇气息似是而非,瞒得过一干妖奴,又哪里瞒得过朱獳,未及相接,它便丧尽锐气,退避三舍。 翟广催不动精魂,朱獳真身的神通竟被对方压制,他双眸尽赤,胆气打心底腾起,一摆手中冷艳锯,大喝道:“呸,下界逃奴,贼厮鸟,腌臢泼才,瞪爷爷做甚!” 魏十七右臂微微一抬,翟广身形疾退,手中冷艳锯舞得密不透风,猩红的刀光将身躯团团护住。只抡了数息,冷艳锯便颓然垂落,他以刀拄地,气喘吁吁,七窍中淌出浓稠的鲜血,胸口忽然深深凹陷,现出一只拳头的轮廓。 翟广喉咙咯咯作响,惨笑一声,丹田中“喀嚓”一声,妖丹破碎,紧接着,脏腑化泥,周身骨骼寸断,魂眼开裂,左肩窝滚出金背白熊,胸口膻中跳出双首凶猿,后腰命门飞出天妖朱獳,右腿膝弯逃出锦纹毒鸩,四道精魂,齐齐弃主而去。 千都城主的侄儿,炼成四元朱獳神兵真身,大瀛洲数得着的小一辈俊彦,竟然被魏十七一拳击溃,像一口空麻袋,瘫落在地,死得不能再死了,雪狼族上下惊骇不已,面面相觑,无有一人敢轻举妄动。 魏十七抢上半步,当着众人的面深深一吸,将精魂吸入鼻中,催动食灵术炼化,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以黑龙替代螭龙,破晓真身脱胎换骨,速度与力量不知强横了多少,差点控制不住。神兵真身的威力只在于魂魄,对妖帅来说,变强的唯一途径就是持续不断地猎杀天妖,尝试种种可能,难怪天妖恨之入骨! 噬尾蛇云云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吞噬魂魄补益己身,这是巴蛇独一无二的天赋神通,龙泽巴蛇,吞吐八荒,陆冕终于猜到了对方的真正来头,脸色刷一下子变白。他并非诧异于对方的实力,而是察觉到韩木击杀翟广,吸取魂魄,毫不掩饰自己的用意,显然下一刻便要杀人灭口。身为雪狼族的族长,他面临艰难的选择,是负隅顽抗,屈膝讨饶,还是干脆逃之夭夭,这不仅涉及他一身的安危,而且决定了雪狼族的存亡。 魏十七转过身来,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傅翮身上。凌厉的杀意刺得他跳将起来,“呱”地大叫一声,现出原形,竟是一头通体漆黑的白头秃鹰,张开双翅,只一扇,已高高飞入云端。 魏十七举步跨出,蹈空追去,身影一阵模糊,一步就跨到傅翮头顶,刀光闪动,将它的脑袋剁了下来。羽族别有神通,傅翮断颈处非但没有流血,反倒涌出五根“大罗天星链”,纵横穿插,织成天罗地网,将对方牢牢锁住。 傅翮心中大喜,从断颈处又挣出一个头来,厉啸一声,坠落的鸟头化作一颗圆滚滚热腾腾的妖丹,狠狠砸向魏十七后心,与此同时,它将身躯一抖,周身黑羽尽数脱落,蜂拥而前,朝魏十七眼鼻耳口中钻入。 刀光又一闪,阴气肆虐,大罗天星链土崩瓦解,黑羽灰飞烟灭,魏十七反手接住妖丹,随手一捏,四分五裂,傅翮吓得魂飞魄散,待要亡命逃窜,魏十七后背忽然钻出一条巨蛇,张开大嘴,一口将其吞下。 神兵真身,血脉法相,天下竟有如许样人物! 陆冕还在犹豫,魏十七没有留给他选择的机会,翟、傅二人只是小小的开胃菜,他凶性大发,虎入羊群,将雪狼族上下杀得干干净净,陆冕陆继不堪一击,更不用说其他长老少主了。 重铸神兵真身,乃是大幸事,理当以血祭庆贺一番,魏十七辣手无情,只留下了陆崖一人,站在血泊中茫然四顾,一张脸像哭,又像笑。 魏十七走到他身前,胸中戾气渐退,他摊开手,轻描淡写道:“你看,这场考验,你是最后的获胜者,除了你,雪狼族还有谁配当族长?” 陆崖忽然福至心灵,双膝跪地,比划了一个复杂的手势,断断续续道:“七曜在上,诸天神明见证,陆崖立誓归附臣服,唯主人马首是瞻!” 魏十七心中一动,运足目力望去,却见冥冥中降下一缕淡薄的霞光,在陆崖头顶一刷,便即不见。 /22/22042/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七十三节 赤裸裸毫不掩饰 当年初临大瀛洲时,在杜节山前,人面鸠棲厉亦有过同样的举动,事后他向魏十七解释,大瀛洲“只论强弱,不管是非,嫡亲血裔为人所杀,视同于断一手断一足,只要立誓归附,就一笔勾销,日后纵然背叛,也定然与血仇无干。”这是大瀛洲的铁律。魏十七更倾向于“铁律”云云,实乃上古天妖施展的某种大神通,当时他修为尚浅,只能作此推测,如今以慧眼查看,那一缕淡薄的霞光来无影,去无踪,冥冥中笼罩一洲之地,实在可惊可怖。 他沉吟片刻,细细盘问陆崖,陆崖也不知“铁律”的来龙去脉,只是提及誓言跟血脉有关,血脉愈是浓郁精纯,誓言的约束力就越大,是以妖奴之中,能应誓的只是少数,雪狼族甚至别出心裁,以此来挑选少主,陆炎、陆觞、陆腾、陆崖四人,正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因受“誓言”约束,故脱颖而出,有资格参与这场争夺下一任族长之位的考验。 无关凉薄,陆崖虽然恭为少主,却不受族人待见,陆冕身为族长,毕竟还大气一些,陆继不然,明面上一碗水端平,其实暗中压制排挤,小手段不绝,诸位长老亦站在他一边,落井下石,逼得陆崖好不凄凉,只好早早放弃争夺,聊以保命,今番若不是魏十七横空出世,他永远都不会有出头的日子,是以他对魏十七并无多少怨尤,反而心存感激。 翻身做主人的日子才不久,骨子里的奴性很难根除,听命于人,老老实实当一名“妖奴”,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唯一让陆崖感到别扭的是,当初灵机一动招揽的“猎奴”,一下子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主人,有点不习惯,好在双方的实力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这点不习惯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魏十七察言观色,觉得此人不妨留下来,雪狼族毕竟是三大豪族之一,有陆崖代为掌控,多一个公开的身份,便于他在荒北城出入。 商议了一番,他命陆崖继陆冕之后成为雪狼族新一任族长,奉他为“外姓长老”,掩人耳目,陆崖像换了个人,恭敬顺从,唯唯诺诺,角色转变得极为自如,似乎这才是他的本性,之前表现出的种种只是一副随时可以卸下的假面具。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暗中忖度,如此矛盾而复杂的心态,或许是底层妖奴的共性。 陆崖以精血打开一道门户,二人离开“盲海”小界,回到荒北城中。小界的入口不止一处,二人穿过时光洪流,没有返回乌啼的洞府,而是出现在雪狼族的巢穴深处。 洞内宽敞明亮,一座平整的石壁拔地而起,青黑色的纹理犹如海涛澎湃,极富层次,隐隐有风雷之声,洞顶悬下一颗硕大的明珠,果然有西瓜大小,毫不夸张,光芒万丈,照得四下里有如白昼。石壁之下,端端正正摆放着族长的宝座,铺了一张完整的白熊皮,四肢张开,不去利爪,脑袋甩在椅后,背上有一缕金毛,熠熠生辉,两旁是长老之位,垫以普通的白熊皮,厚薄不均,以示区别。 此洞唤作烽火洞,乃是雪狼族族长与长老议事的所在,石壁之后,便是“盲海”小界。 陆崖从族长宝座下取出一只牛角短号,凑到嘴边呜呜吹响,声律铿锵,三长三短,停了数息后,又是三长三短。号声在洞内回荡,远远传播开去,半个时辰后,雪狼族的一十八名管家尽数赶到烽火洞,见洞内只有陆崖一人,端坐在族长宝座上,身旁站着一个操刀的“猎奴”,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熊皮柔软厚实,触手生温,背后有主人为他撑腰,陆崖感到异常踏实。他微微眯起眼睛,见人俱已到齐,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道:“盲海小界出了意外,族长和一干长老未能逃生,雪狼族不可无主,吾当勉力为之。” 这是何等诛心的宣言,狼子野心,**裸毫不掩饰!众人无不大惊,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乌啼。在一众管家中,乌啼资格最老,权势最重,活得久的好处就是见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把这些生生死死都看淡了,看透了,雪狼族自相残杀的惨祸不是没有先例,但隐忍多年,韬光养晦,一朝将族长长老杀得干干净净,却是绝无仅有。乌啼看着陆崖长大,不相信他有这个心性和能耐,他下意识望了魏十七一眼,隐约猜到了真相。 “呃,敢问少主,族长和诸位长老当真无一幸免?” (本章未完,请翻页) 陆崖嗤笑道:“这种事情怎可说笑,乌管家若不信,不妨去小界亲眼一观。” 乌啼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未得族长允许,老朽不能妄入小界……那个,不知其余三位少主安在?” “陆炎,陆觞,陆腾,一并死在里面了。” 乌啼眼角微微抽搐,手脚发冷,脊背凉飕飕的,他咳嗽了几声,又问道:“不知……” 陆崖打断他道:“从极昼城和千都城请来的‘操刀手’也没有逃出来,都死了,你想问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愈发低眉顺眼,不敢抬头。乌啼心念百转,知道陆崖有恃无恐,所言应当不虚,雪狼族的嫡系只剩下他一人,他不当族长,再无合适的人选了。 “不知小界之中发生了何许变故?” 陆崖道:“此事原不当说,不过诸位为雪狼族奔走多年,休戚与共,族内遭此大祸,也不瞒大家了。我雪狼族的这处小界称作‘盲海’,海底沉了一具海河马的尸身,千年不坏,坚逾精铁,诸位想必听说过。” 乌啼微微颔首,此事族长亲口跟他说起,这海河马的尸身,是从荒北城下挖出来的,费了好大工夫,才运回洞府,藏入小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除了乌啼外,其余一十七位管家都有所耳闻,只是没他知道得详细罢了。 “那海河马非同一般,乃是千年前攻打荒北城的海河马王,死而不僵,暗藏杀机,千都城的翟广与极昼城的傅翮联手将尸身剖开,结果飞出七道精魂,赑屃,猲狙,狴犴,盲熊,独角雪花蟒,菊文磐石蝎,飞天白虎,无一不是当年死在海河马王手上的狠角色。那些惨死的天妖妖卫被困于海河马王体内,肉身溃败,魂魄受千年折磨,早就湮灭了意识,一朝脱困,化作厉鬼索命,将小界内生人尽数屠灭,若非韩长老出手相救,你我阴阳隔绝,当再无相见之日。” 乌啼心中“咯噔”一响,脸上动容,向魏十七躬身致意,感谢他为雪狼族留下了一线血脉。 (本章完) 第七十四节 事有轻重缓急 陆崖毫不犹豫说出赑屃、猲狙、狴犴、盲熊、独角雪花蟒、菊文磐石蝎、飞天白虎这些大妖的名头,连咯噔都不打一个,乌啼心中先信了三分,他既然敢明说,显然不怕城主派人追查,唐橐终日醉醺醺,未必会过问,但他手下金、申二位副城主何等精明,乌啼不认为陆崖会无知到这种程度。 尽管心存疑虑,乌啼终究得为雪狼族着想,他依着族规重新见过陆崖,口称族长,认可了陆崖的身份。仿佛是一个信号,其余一十七位管家俱躬身行礼,陆崖不禁怀疑,若乌啼冥顽不灵,坚持与自己对着干,这一十七位管家将何去何从?将他们一股脑剿灭不是什么难事,但雪狼族业已元气大伤,再少了这一批中坚力量,只怕下一刻就会面对神风驼和金刚猿的悍然入侵。 陆崖隐蔽地朝他打了个手势,乌啼会意,命诸位管家回去安抚族人,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不得泄漏半个字,彼辈齐齐应允,各自退了下去。 烽火洞中,只剩下魏十七、陆崖、乌啼三人。 乌啼抬起头望向魏十七,心中感慨万千,不知该说些什么,陆崖心中盘算着,似有些为难,欲言又止。为难什么,魏十七瞧出了几分端倪,看来乌啼在雪狼族中威信甚高,离了他,陆崖这个族长未必能做得稳当,于是他竖起一根手指,道:“我无意插手雪狼族内务,乌管家大可放心。” 乌啼“呵呵”笑了两声,道:“韩长老言重了。” 陆崖松了口气,三人的名分就此定了下来,内有乌啼,外有韩木,这是最稳妥的局面,也是合则两利的好事,且度过眼前的难关,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乌啼久经世事,人老成精,微一沉吟,先排出几件急需应对的事务。其一,向城主通禀族长更替,其二,妥为安葬横死的族人,其三,宴请荒北城头面人物,其四,遣使传书极昼、千都二城。 陆崖身为少主,虽然不受长老待见,毕竟打小历练,亦是果决干练之人,事有轻重缓急,雪狼族遭此大变,人心浮动,城主的鼎力支持至关要紧,只是唐橐浮沉醉乡,撒手不管,连面都见不着,当今之计,唯有去向副城主金三鼎禀告一二了。 二人商议片刻,魏十七只在一旁听着,陆崖频频向他回顾,他始终一言不发,这让乌啼有些忐忑,不知对方当这个徒有其名的“外姓长老”,究竟图的是什么。 乌啼在荒北城人头熟,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打点妥当,也算是一号人物,陆崖着他去拜见金三鼎,旁敲侧击,先探一探口风再说,乌啼欣然领命,谨慎起见,他向陆崖讨了个“便宜行事”的说法,拄着拐杖躬身退出烽火洞。 陆崖呆了半晌,长长舒了口气,觉得屁股下面火辣辣的,似乎架在火盆上烤。他颓然道:“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魏十七笑笑道:“无妨,不怕他们跳出来闹腾,杀掉几个,剩下的就老实了。” 陆崖苦笑一声,“只怕城主一关就过不去。” “那就换个城主,神风驼和金刚猿二族,想必是乐见其成的。” 陆崖倒抽一口冷气,转念一想,这似乎也不是妄语,盲海小界的那一场杀戮,他是亲眼目睹,唐橐高深莫测,不去说他,金、申二位副城主,其实还真不够他瞧的! 忽忽数日过去,海妖迟迟没有发动第三波攻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荒北城内波澜不惊,雪狼族大变的消息悄悄流传开去,神风驼金刚猿蠢蠢欲动,都在看城主一方的意思。 这一日,金三鼎、申不豁联袂来到了烽火洞,神风驼和金刚猿各遣一名长老陪同,四人并不把陆崖视作雪狼族族长,寒暄数语,便出示城主唐橐的手令,提出要进盲海小界一观。 说是“手令”,其实空无一字,只在一张光洁的羊皮上画了两个圈,打了两个叉,○○xx,这是唐橐惯用的记号,意思是来人无论说什么,照做就是了,出了事有他担着。 陆崖暗暗冷笑,他识得陪同而来的二人,神风驼的廖粲廖长老,金刚猿的裴郁裴长老,俱是荒北城赫赫有名的凶人,副城主过问雪狼族内务也就罢了,神风驼金刚猿居然也掺上一脚,是什么意思?当真以为雪狼族不成了,要三家合议瓜分么? 荒北城三大豪族各占据了一处小界,小界是豪族最大的秘密,亦是最后的倚恃,开启“盲海”小界,少不得雪狼族嫡系的精血,陆崖若不愿,旁人也无可奈何。不过出乎他们的意料,陆崖很爽快就答应下来,这让金、申、廖、裴四人反倒心存警惕。 烽火洞中,西瓜大的明珠光华耀眼,陆崖当众打开小界入口,举步跨入石壁。 在乌啼的注视下,金三鼎“呵呵”一笑,随后跟了上去,停了数息,廖粲和裴郁亦踏入小界,申不豁面无表情,走在最后。 彤云密布,海涛澎湃,浓郁的血腥味让人窒息。举目望去,却见礁石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数十具尸体,从陆冕、陆继、陆炎、陆觞、陆腾、翟广、傅翮到一干似曾相识的长老,一个个原形毕露,开膛破肚,骨肉成泥,死状惨不忍睹。最令人震骇的是,五根“大罗天星链”将一座青灰的肉山锁在海边,双首六足,半沉半浮,淤血染红了盲海,任凭巨浪滔天,巍然不动,正是千年前陨落在荒北城下的海河马王。 魏十七站在肉山旁,缓缓回过头来,目光一一扫过四人,申不豁一丝不苟,沉默孤高,当初在海妖第二度攻城时有过一面之缘,金三鼎却是初见,矮矮胖胖一个弥勒佛,笑口常开,像极了和气生财的生意人,廖粲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双手缩在袖中,似乎有些畏寒怕冷,裴郁正当壮年,面生横肉,浑身上下肌肉遒劲,一看就不是好相与。 金三鼎踏上半步,满脸堆笑,拱手道:“想必这位便是韩长老了,幸会,幸会!” /22/22042/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七十五节 得饶人处且饶人 魏十七温言应道:“金副城主,初次见面,幸会。” 金三鼎心思急转,这许多尸身齐齐整整摆在礁石上,一具不多一具不少,摆明了就是示威,依乌啼所言,凶手是赑屃、猲狙、狴犴、盲熊、独角雪花蟒、菊文磐石蝎、飞天白虎的精魂,且不说被困千年,意识湮灭,精魂还剩下多少能耐,瞧这一地开膛破肚骨肉成泥的惨状,哪里像精魂下的手!有恃无恐,绝对是有恃无恐,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外姓长老”很可疑,相当可疑,但金三鼎笑得腮帮子都酸了,就是不敢把事端挑破,非但不敢挑破,他还得暗中使眼色,把同来的廖、裴二人压下去。 “啧啧,啧啧,啧啧啧……”金三鼎拖着矮胖的身躯,一摇一摆从尸体间走过,每一具都驻足观望一番,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完。魏十七耐心很好,手里捏着一块海河马王的血肉,用利刃慢条斯理削下一片,送入口中,嚼得咯吱咯吱响,他已经把底牌摊在了明面上,心照不宣还是撕破脸皮,就等对方一句话了。 金三鼎看完了尸体,叹息道:“可惜,可怜,雪狼族的精英,就此陨落于一干妖魂之手,两败俱伤,无一幸免廖长老,你以为如何?” 廖粲微微一怔,却见金三鼎的转过头来,脸上笑嘻嘻,目光却透出森森寒意,显然不欲他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谁是凶手,此乃旁枝末节,他咳嗽几声,表态道:“金副城主说的是,老朽也是这么认为的。” 金三鼎点点头,又向裴郁道:“裴长老,你以为呢?” 裴郁瞪了廖粲一眼,犹豫片刻,瓮声瓮气道:“咱家是个粗人,副城主说得没错!” 说出口的话就是钉在墙上的钉,谁都不能抵赖,金三鼎逼着神风驼和金刚猿表明态度,先把不能谈的血淋淋的真相掩盖起来,然后再谈其他可谈的东西,他相信自己的眼光,能够把雪狼族上下杀得干干净净,连千都城的翟广都没逃出去,这种手段让人不寒而栗,他不想跟一个疯子闹翻。 魏十七微微一笑,露出血淋淋的牙齿,含糊道:“看来我们在凶手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那么,继续下一个问题?” 置身于尸堆旁,嗅着浓厚的血腥味,对方嘴里还嚼着半烂的海妖肉,金三鼎很不适应,不过尽快把问题解决了比什么都好,他觉得自己掌控不了局势,唐城主不该让他来,他宁可跟申不豁换一换,去跟城外的海妖喊打喊杀,而不是跟一个随时可能暴起的疯子谈什么条件。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粗布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嘀咕道:“呵呵,人胖了,容易热……见笑见笑……那个,乌管家之前说起,雪狼族嫡系只剩下少主陆崖一人,当由他接任族长,呵呵,呵呵,我是没什么意见,如果神风驼和金刚猿也没意见,那就交由城主裁定,走个形式,如何?” 廖粲橘皮也似的老脸抽搐一下,自打进到盲海小界,金三鼎便换了一个人,先是忙不迭地捂盖子,接着忙不迭地撇清关系,这跟之前的商议全然不同,连“走个形式”这样的软话都说了出来,还能有点骨气吗? 魏十七点点头,把血肉咽下肚,清清嗓子,道:“说句公道话,陆崖少主接替陆冕担当雪狼族新一任族长,按说跟神风驼金刚猿没什么关系,既然要走个形式,也好,省得以后纠缠不清。二位长老既然代表神风驼和金刚猿而来,想必一言九鼎,不至于出尔反尔,现在金副城主觉得没问题,廖长老觉得有没有问题?” 廖粲心中一紧,左右为难,只得放低身段,向申不豁道:“申副城主意下如何?” 申不豁板着一张死人脸,淡淡道:“我只管外事,雪狼族由谁人来当这个族长,不关我事。” 廖粲暗暗骂了声娘,原本说得好好的,三家瓜分雪狼族,共有盲海小界,谁知金三鼎忽然反悔,非但胁迫他们不得追究凶手下落,而且摆明了要置身事外。他可以置身事外,廖粲却不能轻易放过这块肥肉,否则的话,回去可不是挨一顿责骂那么简单。他朝裴郁使了个眼色,忽然踏上半步,周身魂眼闪动,双眸射出一道青光,一道白光。 裴郁卖相粗鲁,却并非肌肉长到脑子里的蠢货,此行金刚猿与神风驼共进退,绝不可退让,他见廖长老有意出手,当下催动魂魄之力,身躯猛地涨大了一圈,嘴角突出两根獠牙,面目狰狞可怖。 魏十七将雪狼族一干长老尽数屠灭,对自己的实力有了清楚的认识,天澜真人和黑龙关敖的精魂非比寻常,将五方破晓神兵真身的威力推向了极致,对上兰真人梅真人这种显圣大能,他说不准,但在大瀛洲,能与之匹敌的神兵真身却寥寥无几,区区两个妖奴长老,在他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是留他们两条小命,还是干脆杀了立威。 心念数转,荒北城他还是要待上一阵的,把人都得罪光了,处处树敌,岂不正中李静昀的下怀?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不是族长亲至,有勇气出手试探,也不容易了……魏十七想了想,身形暴起,在廖粲肩头一按,将他按入礁石中,直至没过胸口,下一刻闪到裴郁身旁,推了一把,裴郁身不由己飞将出去,一头扎入盲海中,如打水漂一般掠过海面,撞在海河马王的尸身上,骨软筋酥,半晌爬不起来。 剑修器修符修凭借外物,尚有一丝越境克敌的机会,但神兵真身的威力完全取决于精魂,一旦被压制,百死无生,再凶险不过了。廖粲裴郁猝不及防,被对方轻易打翻,心知实力相差太远,拼上老命也没有还手的余地,大瀛洲强者为尊,他们当即双双服软,表示不再插手雪狼族族长的更替。 金三鼎暗暗松了口气,当这位韩长老暴起之时,他分明觉得魂眼中精魂乱跳,几乎失去控制,他心知肚明,换成是自己,只怕也不会比廖、裴二人好到哪里去。这等凶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来到荒北城扶持雪狼族,又意欲何为?心中疑虑重重,一时间连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22/22042/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七十六节 一战而定乾坤 唐橐在山巅筑了一座石屋,面朝渊海,把酒临风。别人喝酒是一杯杯一壶壶,他要豪爽得多,以坛为数,鲸吸牛饮,醉了醒,醒了醉,一年到头没几天下山去,荒北城上下,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城主在。 金三鼎顶风冒雪,沿着崎岖的冰雪路登上山顶,却听唐橐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将酒坛丢在雪堆里,长长吁出一口浊气。还好,来得巧,城主开怀畅饮不多时,还没有醉倒,金三鼎急忙抢上前,倒头就拜,口称“城主”,有要事禀报。 唐橐拎起满满当当一坛美酒,歪眼乜着他,含含糊糊道:“莫不是海妖踏破了荒北城?” 金三鼎有些尴尬,连连摆手道:“荒北城安如泰山,海妖二度骚扰,没能踏进城半步。” 唐橐想了想,又道:“莫不是极昼城胡帅归天了?” “没有没有,他老人家一切安好,极昼城一如既往。”金三鼎额头上汗都出来了,与城主眼中的“要事”相比,雪狼族换个族长确实不算什么,自己似乎是多此一举。 “城没破,人没死,他奶奶的,还能有什么‘要事’?”唐橐操起酒坛子仰脖狂饮,咕咚咕咚,无移时工夫便喝得涓滴不剩,腹部微微鼓起,眼中泛起三分醉意。 金三鼎趁着城主还有几分清明,将韩木在盲海小界内大开杀戒,屠尽雪狼族族长长老,扶持陆崖上位的前后说了一遍,唐橐蛮不在乎道:“这件事你去处置就行了,巴巴地跟我说做甚!” 金三鼎苦笑道:“雪狼族的族长,不是说换就换的,神风驼和金刚猿想插一手,跟我们瓜分好处,派了两个长老去,结果一个照面就被打趴下,差点交托了性命,属下也远远不是那韩长老的对手,弄得灰头土脸,这个糗丢大了!” 唐橐“哦”了一声,似乎有了点兴致,拎着一坛酒晃来晃去,道:“以你看来,那姓韩的强到何等地步?” 金三鼎犹豫片刻,道:“属下见识浅薄,胡乱猜测,大瀛洲能稳压他一头的,不出两手之数。” 唐橐放下酒坛,摇头道:“胡帅加上六城城主,已经是七人了,难道斜月三星洞只占其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三?吓,小金啊小金,你没喝多吧?” 金三鼎郑重其事道:“胡帅麾下六位城主,能稳压他一头的,至多三人,斜月三星洞大象真人以下,尚有五位显圣真人,合起来恰好是十人。” 唐橐咂着嘴道:“至多三人,哈,小金啊,不是我说你,你看走眼了吧?” 金三鼎道:“当日在雪狼族的‘盲海’小界中,韩长老催动神兵真身,一瞬压制廖粲和裴郁,惊动属下魂眼中七道精魂,骚动不安,这等实力,大瀛洲屈指可数。” 唐橐想了想,嘀咕道:“有意思……你说胡帅麾下最多三人稳压他一头,这其中可包括我?” 金三鼎脸色有些尴尬,惴惴不安道:“依属下看来,那厮与城主,只怕在伯仲之间。” 唐橐与他相交多年,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交情,名为主从,实则兄弟,听他这么说,也不以为忤。论实力,金三鼎或许比不上胡帅麾下凶名远播的“六星”,但论眼光,却无人能出其右,唐橐毫不怀疑他的判断,沉吟片刻,问道:“你跟他照过面,觉得他是何用意?” “属下倒是觉得,韩木乃是假名,他十有**是静昀真人缉拿的‘下界逃奴’魏十七。荒北城地处极北雪原,与黄庭山天南地北,远得不能再远了,又濒临渊海,海妖兴风作浪,他选在这里落脚,一来为避开静昀真人,二来随时可以逃入渊海保命,或许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缘故,时间久了自然可以瞧出端倪。” 唐橐叹了口气,道:“李静昀那女人,哎,实在得罪不起,胡帅对她也头疼得紧,她要抓的人躲在荒北城,真是个烫手的山芋,他奶奶的,却该如何处置?” 金三鼎提议道:“城主修书一封,请胡帅定夺?” 唐橐嗤笑道:“修书一封,呵呵,这一来一去,天长日久的,黄花菜都凉了,难保不误事!” “事关重大,城主何不动用一次传送阵?” “吓,动到传送阵,胡帅会不会吓一跳,以为荒北城被海妖攻破了?” 金三鼎笑道:“胡帅定会这么想,等看了书信,自然也就放下心来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唐橐摸着下巴踱来踱去,有些拿不定主意,金三鼎也不催他,静静候在一旁。蓦然间,雪山脚下传来一片惊天动地的呼喊,二人不约而同极目望去,却见渊海方向涌来黑压压一片海妖,像蝗虫般淹没雪原,比之前的声势不知浩大了多少。 唐橐搔搔脑袋,嘀咕道:“这帮海虫子是疯了还是怎地,来这么多……” 话音未落,渊海之中响起一串沉重的鼓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海水滚滚分在两边,九头海河马拖着一辆步辇车踏上雪原,车上坐着一只大鼓,两名三头六臂的巨人奋力擂鼓,排山倒海,声震天地。 “他奶奶的,那帮海虫子胆敢玩真的!”唐橐火烧屁股一般跳将起来,脸色难看至极,瞧那阵势,北海海妖是要重演千年前的一幕,一战而定乾坤了! 荒北城中,一道黑影疾冲而出,星驰电掣奔上山巅,正是唐橐倚为左臂右膀的得力干将申不豁,他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言简意赅禀告道:“城主,海妖擂动定渊鼓,大举进犯荒北城。” “老子看见了!他奶奶的,都有哪些不长脑袋不长屁/眼的家伙?” 申不豁沉声道:“七鳃鳗、海河马、四足海蛇、美人鱼、蚩尤五族齐至。” “……海妖王来了几头?” “尚未现身。定渊鼓出海,至少出动两头海妖王。” “嘿嘿,至少两头,说必定还三四五!他奶奶的,来得好!”唐橐双手用力揉了揉脸,下令道,“小金,给胡帅传书,两件事一并交代,催他来荒北城观战,迟了就没好戏看了!” “是!” “小申,传令,雪狼、神风驼、金刚猿三族的族长长老全给我守城去,谁敢藏着掖着,老子拧下他的脑袋当尿壶!” 申不豁领命,转身飞奔下山。 唐橐活动一下筋骨,狞笑道:“他奶奶的!王八羔子杀千刀!醉了这些年,有人是忘记老子的手段了!”他微微蹲下身,纵身一跃,从雪山之巅高高跳下,有如天神下凡,流星坠地,穿过肆虐风雪,穿过百丈虚空,轰然落在了城头。 (本章完) 第七十七节 程咬金三板斧 收殓掉满地尸骸,魏十七并没有急于离开“盲海”小界,难得有一座千年不坏的肉山在,当做沙包演练一番,也看看重铸的破晓真身究竟厉害到何种程度。 魏十七活动一下筋骨,将真身之力催到极致,疾冲而上,肉身的强悍出乎意料,海河马王的皮肉只抵抗了数息便告崩溃,他赤手空拳,摧枯拉朽,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时兴起,大有“天马流星拳”和“庐山升龙霸”的感觉。 演练了一番,魏十七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停下手来细细体会,却发觉魂眼中天澜真人、六翅水蛇、重明鸟、穿山甲都露出不同程度的萎顿,魄力损耗,气势低迷,其中尤以天澜真人为甚,反倒是黑龙关敖懒洋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不见丝毫异样。 他低头寻思片刻,猜测这是借助“食灵术”强行壮大精魂的后遗症,陆冕陆继翟广傅翮之流都是些小角色,不足以动摇根本,海河马王这种层面的对手就不同了,外力终不可恃,强虽强,他充其量只是一节蓄电池,耐久力不行,这简直就是男人的耻辱,更令人担心的是,一旦天澜真人的精魂压制不住黑龙,强弱悬殊,主次颠倒,破晓真身将无以维系,这才是最要命的事! 原来是纸老虎呵……魏十七自嘲地笑了笑,不过程咬金三板斧,唬弄一下人还是蛮像回事,真要跟强敌舍命相搏,只怕撑不多久就会露出马脚。果然,靠“食灵术”窃取的力量,终究不是自己的力量,看来在吞噬魂魄这条道路上,他必须持续不断地走下去,永远都没有尽头。 想通了这一节,他反而心安,“食灵术”绝非无敌,暴露出如此明显的弱点和漏洞,几乎无法克服,那就意味着不大会有更严重的隐患,知己知彼,总比蒙在鼓里强。 魏十七不再白白摧残精魂,当下收起拳脚,沿着海岸走了一回,细细查看“海界”的产出。兴许是他眼拙,盲海荒凉不堪,似乎一无是处,魏十七猜想雪狼族一定知道其中的秘密,有机会的话,不妨向陆崖打听一二。 正闲走间,忽然一阵呼喊鼓风而至,“韩长老……韩长老……韩……”,听声音是陆崖,像有急事,语气中夹杂着惶恐。魏十七觅声而去,却见陆崖神情既无助,又迷茫,像失去父母的小孩,没了倚靠。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大事不好,海妖擂响定渊鼓攻城,城主有令,三族族长长老尽数上城头御敌。”他担心魏十七误会,匆匆加了半句,“是唐城主,他亲自下山了。” 原来是胡帅胡不归麾下“六星”之一,荒北城主唐橐现身了,魏十七微感好奇,问道:“定渊鼓是怎么回事?” 陆崖道:“定渊鼓响,海妖王出,这次海妖来势汹汹,不像是虚应故事,荒北城将有一场大战,这是千年未有的大阵势!” 魏十七将目光投向盲海中惨遭分尸的海河马王,陆崖不等他问及,急道:“上一次海妖擂动定渊鼓,便是海河马王与蚩尤王联手进逼荒北城,结果前者丢了性命,后者重伤而退,蛰伏千年。这一回,八成是蚩尤王寻仇来了!” 恰逢其会,此乃幸事!魏十七点点头,道:“既然城主有令,那便去看看!” 陆崖见识过他的通天手段,闻言心中一宽,有韩长老帮衬,至不济也能全身而退,无虞有失。他当即以精血打开门户,二人出得“盲海”小界,离了洞府,夹在人流中来到城墙之上。 城头一片肃杀,众人齐整整分作两堆,神风驼以族长廖雪峰为首,身后一干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长老,廖粲赫然在列,金刚猿以族长裴邛为首,身后一干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长老,裴郁也赫然在列,相形之下,雪狼族只有陆崖和魏十七孤零零两个,显得势单力孤。 唐橐站在最前方,一只脚踩在城垛上,直面潮水般涌来的海妖,双手摊在面前,从右手大拇指开始,一根根弯起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形同算卦。申不豁和金三鼎站在他身后,前者照旧板着一张死人脸,后者望着无边无际的海妖,一贯笑嘻嘻的脸上不无忧色。一名黝黑巨汉牵着雪狐蹲在申不豁脚下,脸上肌肉频频抽搐,“呛啷啷”抖动暗金锁链,似乎按捺不住狂暴的冲动。 唐橐弯下左手最后一根小指,双手握拳,嘀咕了一句,“时辰到了……”他慢慢转过身,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魏十七脸上,顿了顿,又嘀咕道:“没有人借故不到吧?” 金三鼎呵呵一笑,道:“城主有令,谁敢不从!” 唐橐满意地点点头。他初到荒北城时,威名未显,难免有桀骜不驯之辈存心试探,故意不遵号令,他想了个法子,将雪狼、神风驼、金刚猿三族的头面人物尽数召集起来议事,待十根手指曲完,一言不发,把他们晾在城头,亲自去上城区走了一圈,回来时提了七个血淋淋的头颅,其中雪狼族二人,神风驼三人,金刚猿二人,都是应到而未到的长老少主,有几个甚至是从小界里硬生生揪出来的。从那以后,唐橐言出如山,无人不从。 唐橐是荒北城的定海神针,他在,身后之人都有了胆气,不退,也不敢退。 九头海河马驮着步辇车渐渐逼近,海妖刷地分在两边,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来,两名三头六臂的巨人将鼓擂得愈发急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排山倒海,地动山摇,连万年不化的冰雪城墙都隐隐有了几分湿意,埋葬于其中的骨骸更是骚动不安,异兽从沉睡中惊醒,符箓闪动,灿若群星。 “吵死了”唐橐大吼一声,声震天地,竟然将鼓声压了下去。停了数息,他头也不回道:“姓韩的,大敌当前,你宰了雪狼族的精锐,折损我荒北城的实力,我不怪你。随我下去厮杀一阵,此事就算揭过了,如何?”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七十八节 虽万千人吾往矣 从荒北城头遥遥望去,天空之下,雪原之上,海妖源源不断涌来,漫山遍野,仿似无穷尽。 .魏十七迎着呼啸的朔风,深深吸了口气,渊海的腥味钻入鼻腔,心绪随之骚动不安,热血一下子沸腾起来。与唐橐激他的话无关,只为疏解心中的压抑和暴戾,虽万千人吾往矣,他举步踏上前,一脚跨出城墙,身影骤然消失,下一刻已杀入海妖之中,化身妖魔,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破晓真身便是最强的武器。一条血路以荒北城为起点,笔直向外延伸,眨眼间开拓十数丈,所过之处血光冲天,海妖无一幸免。魏十七从尸骸中杀出,吐一口浊气,骤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唐橐哈哈大笑,纵身一跃,如大鸟一般扑了出去,四足海蛇见状蜂拥飞起,口吐毒雾,堪堪迫近他身前七尺,便爆作漫天血雾。 荒北城主果然不可小觑,魏十七心念微动,忽然折向东南,一头撞入海河马的阵列中,遥遥望去,但见血肉横飞,不辨人影所在。这一回攻城的海妖,以海河马皮糙肉厚,最难对付,立于城头观战的豪族无不为之乍舌,以为他有意向唐橐展示实力,却不知魏十七看中海河马体型庞大,足以掩饰他攫取魂魄的小动作。 海河马虽然不能与赑屃猲狙相提并论,毕竟也是渊海中数得着的大族,魂魄不无小补,架不住量大,天澜真人大肆吞噬,渐渐恢复了元气。敌众我寡,身处险境,魏十七也不为已甚,冲杀一阵,估摸着神兵真身恢复得差不多了,翻掌从袖囊中抽出屠龙真阴刀,一道灰黑的刀光掠过,七八头海河马扑地不起,神魂俱灭,有如切瓜剁菜,无有一合之敌。 他仗着屠龙真阴刀直击魂魄,在荒北城下纵横决荡,杀了个七进七出,正杀得痛快,一个大胖和尚挥动月牙铲迎上前,颈中挂了一串佛珠,每一颗珠子都是一个骷髅头,以秘术洗炼过,缩成婴儿拳头大小,共一百零八颗,阴气缠绕不休,一个个咬牙切齿,咯咯作响。魏十七剁得顺手,从他身旁一掠而过,反手就是一刀,那大胖和尚以月牙铲抵住真阴刀,喝骂道:“尔那汉子,是从哪里来的?” 屠龙真阴刀无功而返,魏十七颇为诧异,多看了几眼,那月牙铲不知是何物所炼,非金非木,色泽暗淡,两头俱有刃,一头为新月牙形,月弯处穿了四个骨环,一头如倒挂之钟,尾端两侧穿了两个骨环,略一晃动,撞击的声响十分古怪。他心中暗觉好笑,这等两头开刃的兵器,中看不中用,稍不留神便伤了自己,一身力量使不出七成。 那大胖和尚见他足不停步,只管杀戮儿郎,心中顿时大怒,将月牙铲一顿,振臂掷出,见风即长,流星赶月般砸向对手。魏十七只听脑后生风,一刀横扫,顺势扭过头来,却见月牙铲呜呜飞来,围上前厮杀的海河马吓得屁滚尿流,不管三七二十一,泼开腿就跑。 月牙铲愈飞愈慢,魏十七只觉周身一紧,如被无形的绳索缚住,难以闪避。“来得好!”他探出手去,将月牙铲稳稳接住,魂眼闪动,双足一沉,已没入雪原中。 一道旋风凭空而作,冰雪四溅,直冲云霄,来不及逃远的海河马尽数倒地,骨软筋酥,瘫成一堆肉泥。月牙铲下压的力量极重,抵过一波,又来一波,连绵不断,愈涌愈急,将魏十七一节节夯入大地,从踝到膝,从膝到腰,他心中觉得不妙,猛然催动魂魄之力,撒手将月牙铲撇在一旁,身躯一沉,随即消失无踪。 那大胖和尚咬着拇指,眼瞪得大如铜铃,他这件宝铲有个名头,叫做“架海月牙铲”,提在手中轻如稻草,一旦祭起,架一海之力,从未有人能抵过三十六波冲击,不想眼前这厮非但面不改色撑下来,而且将月牙铲撇在一边,这是何等神力!惊骇之下,他顾不得收回宝铲,着地一滚现出原形,却是一头遍体青灰的海河马,双首六足,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一道刀光从地下飞出,直取海河马下腹,阴险毒辣,避无可避。那海河马察觉到凶险,大吼一声,一百零八颗骷髅头齐齐飞出,如串糖葫芦一般,将刀刃淹没,魏十七收回屠龙真阴刀,海河马趁机施展遁术,留下一串曲折变化的虚影,将海妖撞得人仰马翻,逃之夭夭。 屠龙真阴刀上扎了一串白玉也似的骷髅头,形态各异,显然不是出自同一族,魏十七欣赏了片刻,将刀一震,骷髅头化作飞灰,阴气尽数收入刀内,刀身的墨黑也稍稍深了数分。 自大胖和尚溃败后,海河马远远避开这个凶神恶煞,魏十七周围空空荡荡,再无人上前送死。 唐橐小试牛刀,灭杀了一干四足海蛇,顺势坠落雪原,单足踏地,将方圆数丈内的海妖尽数震翻,他偶一回头,见魏十七杀得海妖退避三舍,如此威风,暗中存了好胜心,当下催动魂魄之力,朝着定渊鼓埋头闯去。才冲出数丈,眼前忽然一花,一条美人鱼挡住去路,青丝覆肩,凤眼樱唇,眉心镶了一颗银珠,上半身窈窕动人,下半身赫然是一条鱼尾。 唯有鱼人王族,凭借不落文字,口口相传的秘术,才能修炼到人身鱼尾的境界,这一步跨出,脱离凡胎,从此海阔天空,一马平川,渊海之中,有如此修为的海妖,寥寥无几。 唐橐却是识得她,眉心镶银珠,乃是美人鱼王的孪生妹妹沈银珠,虽不及其姐,也相差不远了。他气冲冲大喝道:“姓沈的,你敢上岸来,就不怕回不去?” 那美人鱼嫣然一笑,道:“城主威武,儿郎们不是对手,只能妾身来做这个恶人了!” 唐橐“呸”了一声,数百余年未见,这条死鱼再行突破,修炼到如此地步,看来不是三招两式打发得了的,他不欲与之纠缠,手臂暴长,抓过一条七鳃鳗,夹头夹脑甩了过去,沈银珠从袖中挥出一根丫丫叉叉的树枝,只一刷,便将七鳃鳗刷在一旁。 “他奶奶的!”唐橐咒骂了一句,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渊海深处的七妙宝树被她寻到一棵,炼成法宝,难怪如此托大。他身形暴退,撞入海妖之中,操起一根熟铜棍,一团黄光滚来滚去,挨着死,擦着亡,所向披靡。 沈银珠稍一犹豫,没有上前追击,她朝唐橐抛了个媚眼,笑道:“有空再来哟” “来你个大头鬼!”唐橐哭笑不得,胸中一口恶气无从发泄,将熟铜棍舞得越发急了。没杀出数丈,又被一汉子挡住去路,黑,瘦,黑得像块炭,瘦得像根竹竿,顶着一只笆斗也似的脑袋,神经质地摇晃着,结结巴巴道:“哪……哪……哪……里走!” 唐橐二话不说,一棍砸了上去。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七十九节 白发白眉白须 那黑瘦汉子怪叫一声,倏忽退后数尺,待熟铜棍落下,又飘忽上前,踏着棍身急冲而前,如杂耍一般,不无炫耀之意。唐橐面露狞笑,起手便是一拳,半空中响起一个闷雷,那黑瘦汉子后翻十七八个空心跟斗,稳稳落地,发如铜丝根根倒竖,鼻翼张翕,喷出两道热气,显然是吃了点小亏。 “他奶奶的,怎地尽是些硬点子!”唐橐心中犯起了嘀咕,举起熟铜棍一指对手,喝道:“什么人,速速报上名来,老子棍下不死无名之徒!” 那黑瘦汉子捋了捋头发,怎么都压不平,自觉大失脸面,只得哼了一声,冷冷道:“姓……姓……姓唐的,连……连……连我都……都……都不认识……” 一个死结巴,话都说不利索,唐橐没耐心跟他啰嗦,将头一摇,身躯拔高丈许,青面獠牙,杀气腾腾,他将熟铜棍一扯,叫了声“长长长”,又夹在腋下搓了搓,叫了声“粗粗粗”,熟铜棍应声变得又长又粗,左右一荡,海妖立足不稳,身不由己滚作一团。唐橐二话不说,抡起熟铜棍当头砸下,那黑瘦汉子哪里敢硬接,待要闪避,却如陷入蛛网的飞虫,竟被棍风死死缠住,逃脱不得。 大棍临头,生死一线,那黑瘦汉子“哇”地吐出一口墨黑的毒液,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这一口毒液激射如箭,无视重重棍风,正浇在熟铜棍上,灼得吱吱作响,一股中人欲呕的腥甜扑面而来,饶是唐橐百毒不侵,也不禁一阵头晕。 头虽晕,唐橐手上却不含糊,熟铜棍又快了数分,棍风将对手紧紧缚住。那黑瘦汉子无奈,只得从袖中掀出一柄瓜楞锤,使足了力气迎上去,却哪里经得起唐橐的神力,一声响,虎口绽裂,瓜楞锤倒飞而回,将脑壳磕得红白乱溅,现出原形,乃是一条粗如水桶的四足海蛇,脑浆迸裂,犹未断气,倏地飞将起来,急欲逃脱。 唐橐将熟铜棍一圈,从脊背一路点下来,噗噗有声,将海蛇打得骨骼粉碎,血肉模糊 (本章未完,请翻页) ,死得不能再死了,这才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他抬头望向定渊鼓,沈银珠手持七妙宝树,寸步不离,只得弃了直捣要害的念头,仰天厉啸一声,扭头向荒北城杀去。海妖哪里敢阻拦这凶神,眼巴巴地目送他跳上城头,以熟铜棍拄地,神威凛凛,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魏十七时刻留意着唐橐的一举一动,见他避开美人鱼沈银珠,猜测此女不好惹,暗暗将她的模样记在心中,待他击杀了黑瘦汉子,返身杀回城去,当下收起屠龙真阴刀,腰一扭,施展地行术,从城墙下冒出,紧随其后跃上城头。 唐橐朝对他的实力颇为满意,海妖来势汹汹,妖王尚未现身,孤掌难鸣,有这么一个得力干将相助,分担一二,他也有了几分底气 。神风驼、金刚猿二族投向魏十七的目光都有些异样,忌惮中不无艳羡,能将炼魂神兵练到这种程度的,前途无量,横行大瀛洲亦不在话下,根本无须困在荒北城这种破地方受苦,天下之大,又有哪里不可去! “好,好!”唐橐上下打量着魏十七,呵呵笑道,“不错,有两把刷子。大敌当前,自当合力同心,你助我一臂之力,守住此城,一切都好商量。”言下之意,你肯出力,我就不戳穿你的老底。 魏十七展颜一笑,拱拱手道:“如此,就有劳城主看顾了。” 伏在城头的雪狐慢慢爬起身,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目不转睛盯着魏十七,她察觉到对方体内的妖气颇为熟悉,搜肠刮肚,就是想不起来。这些年落在妖奴手里,横加驱使,吃够了苦头,她隐隐觉得,脱身的机缘就落在这“韩长老”身上,一时间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定渊鼓愈来愈低沉,海妖尽皆伏地不起,屏息凝气,鸦雀无声。唐橐大大咧咧道:“他奶奶的,正主儿来了!呸,这阵势,莫不是唱大戏的登台了!”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声音远远飘出,海妖无不怒目而视。沈银珠格格 (本章未完,请翻页) 娇笑,应声道:“唐城主口无遮拦,莫不是有些心虚了?” 唐橐精神一振,反唇相讥道:“心虚什么虚,你问问那些海虫子,谁敢跟老子立下赌约,单打独斗,输了带着徒子徒孙,夹起尾巴回海里去?” 沈银珠笑而不答。海妖数量虽众,强者层出不穷,但说起稳胜唐橐一头,谁都不敢夸口。不怕唐橐骂娘,就怕他发疯,这个家伙一旦疯起来,还真没人制得住。这回要不是蚩尤族的田三白决意报仇雪恨,海河马推波助澜,她根本不愿趟这浑水,与唐橐为敌。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万万没想到,荒北城除了唐橐,还有一个狠天狠地的角色,杀得铁头陀没了脾气,连一百零八颗的骷髅珠都毁于人手,这下子骑虎难下,闹大了。 正寻思间,忽然心有所感,沈银珠回头望去,却见一个干瘦的老者拄着拐杖慢吞吞行来,白发白眉白须,脸上皮肉松软,一层层垂下来,几乎遮住了口鼻,她心中一凛,微微低下头,以示敬意。那干瘦老者望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原来是小银珠啊,许久不见,修为大有长进,不错,不错……” 沈银珠躬身行礼道:“见过田老!” “金珠儿呢?她怎么没来?” “姐姐她在祭炼一宗法宝,暂时脱不开身,还望田老见谅。” “哦?祭炼法宝?你们姐妹二人运气不错,先是得了七妙宝树,如今又是一宗……能入金珠儿眼的,不会是寻常货色吧……”田三白一边唠叨,一边缓步上前,不知使了什么神通,脚下凭空现出一朵浪花,托着他一步步升到空中,与城头齐平。 他老眼昏花,盯着雪狐看了又看,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似乎难以置信,失态道:“哈,亢珑儿,居然落在了妖奴手里?你也会有今天?”一时心情激动,连声音都变得尖声尖气。 雪狐垂下头颅,无言以对。 (本章完) 第八十节 饮酒不如饮血 田三白似颠似狂,难以自制,唐橐搔搔后脑,嘀咕道:“这老东西,莫不是疯了?” 擂动定渊鼓的巨人浑身油亮,汗如雨下,鼓声愈见低沉,又一名海妖王现出身形,大步上前,腿脚长,身躯长,头颈长,脑袋长,眼鼻口耳挤在一处,模样甚是怪异。沈银珠颔首示意,比划了一个手势,对方张开嘴“呃呃”叫了两声,竟是个天生的哑巴,不会说话。 魏十七对北海妖王甚是陌生,目视唐橐,似有询问之意。唐橐举起熟铜棍,指指那干瘦老者道:“蚩尤族妖王,田三白。”又指指那哑巴海妖,道:“七鳃鳗妖王,许馗。” 魏十七随口问道:“有九个脑袋的那个?” 唐橐呵呵笑道:“正是,不然怎么叫‘馗’呢!” 田三白见亢珑儿一声不吭,死猪不怕开水烫,自己也觉得没趣,逞口舌之利有什么意思,要出千年前那口恶气,无过于血洗荒北城,将其夷为平地。他嘎嘎尖笑两声,神情一凛,阴恻恻道:“姓唐的,大军压境,一句话,降,还是不降?” 唐橐哂笑道:“就凭你们两个?” 鼓声低若蚊吟,却一声声敲在众人心头,天空骤然一暗,一条遮天蔽日的巨龙缓缓飞来,四足两翼,鄙睨下视,哼了一声,从鼻孔中喷出两道毒雾。 七鳃鳗、海河马、四足海蛇、美人鱼、蚩尤五族,北海妖王一下子来了三头,唐橐身为一城之主,倒不得不思量一番,荒北城上下,除了那锋芒初现的“韩长老”外,再无第三人能独当妖王,一旦海妖群起攻城,后果不堪设想。但不战而降这种事,想都不用想,就算敌众我寡,满城妖奴尽皆陪葬,他也要杀个痛快淋漓。 “酒来!”唐橐仰天大吼,声如洪钟。 金三鼎早有准备,将一坛美酒掷了过去,唐橐随手接住,拍去泥封,“咕咚咕咚”仰头灌下肚,狠狠砸在城头,砸得碎片四溅,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痛快痛快!荒北城的烈酒,要尝一口吗?”这末了一句话,却是向魏十七所问。 魏十七摇摇头,道:“饮酒不如饮血,不知北海妖王的血肉,是什么滋味!” 唐橐翘起大拇指,喝彩道:“好,好,好!他奶奶的,有豪气,有杀气!”他将熟铜棍重重一顿,插入城头,回转身“噔噔噔”大步行去,一把推开申不豁身后的黝黑巨汉,将暗金锁链拽在手中,冲着雪狐道:“忍着点”按住它的肩胛骨,灌注魂魄之力,奋力一抽,一分分从琵琶骨中拽了出来,血迹斑斑,逐一飞起,化作一头头形态各异的狐狸,口喷白霜,足履严霜,四散奔逃。 亢珑儿纵声尖啸,神魂摇曳,痛苦万分,魏十七上前去,伸手在它头顶摸了摸,施展安魂术抚平魂魄,雪狐啸声嘎然而止,痛楚亦随之缓解,一双血红的眼眸望着魏十七,流露出感激之色。 唐橐猛一发力,将最后一节锁链抽出,雪狐桎梏尽去,着地一滚,化作一个白衣女子,肤白如玉,面沉似水,伸手一指那黝黑巨汉,一头骨鹤的尖喙骤然探出,从他两腿/之间刺入脏腑,将之前所收的蛇毒尽数吐出。那巨汉瘫倒在地,剧烈颤抖,喉咙口咯咯作响,哀求地望向申不豁,后者面无表情,暗暗叹息,却只将双手缩在袖中,坐视不理。 金三鼎松了口气,他知道那黝黑巨汉乃是申不豁的心腹爱将,城主要借重雪狐之力,亢珑儿为那巨汉所辱,一朝脱身,先要杀他泄愤,也在情理之中,申不豁若出手阻拦,只会自讨没趣。事有轻重缓急,海妖大举逼境,生死存亡之际,得一强援,付出些许代价又有何妨! “嘎嘎嘎,亢珑儿,你打算怎么着?还站在仇敌一边?” 亢珑儿眯起眼睛盯着田三白,神情变幻莫测,良久才低低道:“滚回海里去!”她的声音沙哑而粗砺,仿佛砂石滚动,别有一种摄人的魅力。 田三白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又急速扩大,染上一层深蓝的海水之色,脚下波浪翻滚,向四面八方涌流不息。 唐橐操起熟铜棍,飞上跳上高空,朝那巨龙般的大妖狠狠砸去。老太婆吃柿子,先挑软的捏,北海妖王中,数四足海蛇伏轮最为逊色,唐橐存了先下手为强的心思,有意将其一举剿杀,再腾出手来对付剩下的两个硬点子。 伏轮咧开嘴,蛇眼中不无嘲讽,唐橐忽然心生警惕,急忙扭腰收住去势,却已经来不及了,四足海蛇庞大的身躯一阵扭曲,如水中影,镜中影,涣然溃散,一座洞天的入口豁然张开,将唐橐连人带棍一并吞没,随即化作一枚锈迹斑斑的铁镜,从空中坠落。 田三白伸手一招,将铁镜摄入掌中,往袖内一塞,呵呵笑道:“山中一日,世间千年,等唐橐出来,荒北城早就夷为平地了!” 寿元将近,时日无多,为了一洗千年前的败退之辱,彻骨之痛,田三白不惜将族人献与深海的大敌为食,换来一枚残破的洞天至宝,说动伏轮,施手段困住唐橐,只要唐橐一去,荒北城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娇滴滴任人欺侮。 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田三白兴奋起来,将渊海一角挪至高空,海水喷泻而下。 一瞬间,魏十七有些踌躇,此时抽身而走,谅那一干“海虫子”也挡不住他,唐橐能许给他什么好处?那家伙自身都难保,更不用说其他了!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金三鼎抢上前道:“极昼城主正在赶来的途中,一时半刻就能到!” 大瀛七城,极昼为首,极昼城主胡不归,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血与火,压迫与反抗,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是整个世界,天妖残部遁入混沌一气洞天锁,水火洗炼至宝,送入傅谛方,胡帅身边亲卫,陆黾洲羽族的强手……所有的线索都连接起来,魏十七幡然心动。 念兹在兹,他一直想要的东西,终于有机会亲眼一见。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八十一节 九头七鳃鳗 以残铁镜洞天困住唐橐,荒北城的守卫形同虚设,当年海河马王临死反扑,一干天妖中坚都死绝了,剩下亢珑儿一人,又何足道!田三白得意之极,嘎嘎尖笑。 魏十七将额头一拍,闷哼一声,背心腾起一道大蛇的虚影,妖气冲天而起,迎着奔涌而来海水咝咝吐舌,虚空之中应声裂开一道口子,黑沉沉深不见底,将海水尽数收去,涓滴不剩。 田三白神色一凛,笑声嘎然中止,皱着眉头看了半晌,喃喃道:“法相九品,莫不是天妖余孽?” 雪狐亢珑儿双眸闪烁着异样的精芒,龙泽巴蛇,竟然是龙泽巴蛇,能凝化出巴蛇法相的,又岂是寻常人物!只是……对方体内的巴蛇气息并不纯粹,似乎别有厉害的天妖糅杂其间,分辨不出端倪……她一颗心砰砰直跳,心绪激荡,不能自已。 田三白毕竟是被海妖王,被巴蛇法相一激,凶性大发,他握拳在胸口连捶三下,嗡嗡有声,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涨得通红,“哇”地喷出一团精血,凹凸鼓胀,见风即涨,旋即化作一头蚩尤法相,面如牛首,背生双翅,三头六臂八足,持定刀、斧、戈,穷形恶相,唯独面目有些模糊不清。 定渊鼓再度响起,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这一回,擂鼓的两名巨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七窍淌出黏稠的鲜血,浑身上下皮开肉绽,血珠箭一般喷出。随着鼓声回荡,一圈圈乳白色的震波朝四面八方扩散,如涟漪,如潮汐,渊海风起,巨浪滔天,蚩尤法相凝出一副金刚怒目的面目,精神亦为之一振,高举起刀、斧、戈三般兵器,耍了几个枪花,丫丫叉叉杀上前去。 魏十七以巴蛇法相收去对方的神通,却也无意作法相之争,他并不谙熟其中的道道,以短敌长,殊为不智。他心念微动,欲将巴蛇法相收回体内,却遇到一股抵抗之意,巴蛇似乎自有打算,对蚩尤法相毫无惧意,反而跃跃欲试,力图与之一战。 魏十七将法相的意志强行按捺下来,巴蛇万分无奈,将头一垂,百丈法相,倏忽没入他体内,消失无踪。 田三白颇为诧异,不知对方为何退缩,在他看来,巴蛇法相虽然品相不高,气势却毫不逊色,殊死相搏,未必没有一线胜机。不过对方既然示弱退却,他就不客气了,当下将蚩尤法相一催,凌空扑向荒北城。 魏十七满头乱发尽皆后扬,衣衫猎猎飞舞,周身魂眼明灭,寸步不退。亢珑儿将纤足一顿,连绵不绝的荒北城墙逐段掀动,无数碎骨蜂拥而出,如蝴蝶乱舞,将蚩尤法相团团困住。 田三白双手抱球,喃喃念动咒语,法相将刀、斧、戈抡得水泄不通,碎骨颇具灵性,刷地退开丈许,彼此连接吻合,凝作一个巨大的骨环,滴溜溜急转,蚩尤法相一个踉跄,竟有些站立不稳。 魏十七没有急于插手,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暗中留意蚩尤田三白与七鳃鳗许馗的一举一动,随时提防四足海蛇伏轮/暴起现身。他察觉亢珑儿已是强弩之末,只撑了片刻,便脸色煞白,摇摇欲坠,骨环的转动愈来愈慢,不时有碎骨飞出,坠落在地,田三白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千年前的伤势至今未愈,随着擂鼓巨人气力渐衰,蚩尤法相的面目再度变得模糊不清。许馗不得坐视,缓步上前,周身一阵阵“噼啪”爆响,头颈微微一摇,蓦地拔高数尺,形貌极为怪异。 亢珑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伸手撑住身躯,喘息不已,骨环四分五裂,溃不成形,田三白呵呵大笑,将蚩尤法相奋力一催,扬起三般兵器,狠狠扑向城头。魏十七随即出手,身影连晃数晃,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变幻莫测,许馗早有防备,张开嘴无声地尖啸一声,肩膀上猛地挣出八个脑袋,现出九头七鳃鳗的原形,行动如电,追着魏十七撕咬不休。 虚影一一溃散,许馗九头齐出,无一得手,尽皆咬了个空,魏十七骤然出现在步辇车上,刀光如电,将两名擂鼓巨人分尸数截,鼓声立止。田三白大叫一声,目眦欲裂,鼻下淌出两道乳白色的玉筋,蚩尤法相怔了怔,从百丈急剧缩小,仓皇四顾,全无之前的凶悍。 魏十七神出鬼没,瞬息斩了蚩尤族两名擂鼓巨人,沈银珠一时失察,竟没能防住,暗自惭愧,当下娇叱一声,柳眉倒竖,凤目含威,将七妙宝树祭起,冲着他便是一刷。魏十七伸手一拍,定渊鼓腾空飞起,连翻一十八个跟斗,重重砸向七妙宝树,沈银珠这一惊非同小可,定渊鼓乃北海五族海妖共有的至宝,万一有所破损,即便姐姐为她出头,也万万脱不开干系!她忙不迭招回七妙宝树,舒展玉臂,将定渊鼓稳稳接住,念动咒语,将此宝缩至拳头大小,托于掌心。 许馗紧随而至,九头扑起,其中一个脑袋吐出一块明晃晃的金砖,化作一溜金光,砸向魏十七头顶。魏十七窥得分明,握拳重击,一声巨响,金砖哀鸣不已,倒飞而回。许馗毫不迟疑,又探出一个脑袋,张口喷出一蓬黑沙,笼罩方圆数丈之地,沈银珠急忙将七妙宝树一刷,黑沙不得落下,附近的海妖没有至宝护身,全遭了殃,只要沾染上一星半点,就倒地不起,连连哀号,数息后化作一滩脓水。 魏十七挥出屠龙真阴刀,轻轻一震,将黑沙吸附于刀身,以阴气洗作素白,窸窸窣窣落了一地。那黑沙不知是何物所炼,极为霸道,他虽以阴气化解,损耗亦极大,之前从铁头陀的骷髅珠中获取的补益,尽数还了回去,屠龙真阴刀的墨色又淡了数分,回复了原状。 许馗先后毁了两件法宝,堪堪挡住魏十七,他见沈银珠收起定渊鼓,暗暗松了口气,法宝炼制不易,点子棘手得紧,再战下去得不偿失,田三白惹出的祸事,就让他冲在前面硬碰硬吧!心中转着念头,许馗侧身退向一旁,让出路来。 魏十七看破他的心思,心知田三白才是此番海妖攻城的主使,若能挫败此妖,许馗和沈银珠无意纠缠,十有**会退入渊海,袖手不顾。不过来时容易,想逃,那就难了!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八十二节 一语惊醒梦中人 魏十七身陷重围,却了无惧色,他再度将身形一晃,幻化出无数虚影,重重叠叠,看不清刀锋所指。许馗和沈银珠着意戒备,却见一抹黑蒙蒙的刀光直奔田三白而去,不约而同放下心来,相视一笑。 刀光游弋不定,寻隙而入,田三白怒吼连连,忙将玉筋吸入鼻内,催动心法,蚩尤法相缩至三尺大小,如流星赶月,扑入他怀中。凝神望去,却见对方身法如电,形同鬼魅,根本无从遏制,田三白只得祭起一把流光溢彩的珊瑚尺,全神贯注招架,皮肉松弛的老脸抖个不休,一忽儿心惊肉跳,一忽儿愁眉苦脸,一忽儿咬牙切齿。 屠龙真阴刀鬼气森森,倏忽在前,倏忽在后,极尽腾挪变化之能事,杀得他吓出了一身冷汗,田三白叫苦不迭,百忙之中回头望了一眼,却见许馗和沈银珠袖手旁观,毫无相助之意,心中一阵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那珊瑚尺亦是一宗异宝,全力灌注妖元,放出丝丝五色毫光,阴气竟不得入。魏十七暗暗催动魂魄之力,将真阴刀紧了一紧,田三白毕竟伤势未愈,寿元无多,激战多时,早觉得内乏,妖元稍有不济,珊瑚尺竟被一斩为二。无奈之下,他顾不得后患无穷,张口喷出一枚妖丹,云雾缭绕,霞光万丈,抵住屠龙真阴刀,不惜耗费魄力,将阴气一点一滴消磨。 蚩尤乃是罕见的一体双魂,妖丹之中蕴含着一道精魂,田三白舍得,魏十七却觉得可惜,他趁其不备,暗暗张开妖域,伸手一抹,竟将妖丹收去。这一手神通与残铁镜困住唐橐有异曲同工之妙,田三白以为对方亦藏了一宗洞天至宝,心中猛一沉,顾不得脸面,大叫道:“尔等坐视不理,意欲相助外人么!” 许馗终究心有不忍,暗地里寻思,“同是海妖一脉,也罢,且救他一救吧!”当下抢上数步,祭起三头流星锤,雷光霍霍,车轮般滚滚砸去,不想眼前一花,却砸了个空。 魏十七早有打算,借地行术遁走,下一刻已出现在沈银珠身后,他毫无怜香惜玉之意,一刀 (本章未完,请翻页) 斩向她后颈,沈银珠顿时惊得花容失色,忙扬起七妙宝树一刷,魏十七扭身闪在一旁,五指如钩,将她左臂锁住,发力一拽,竟生生扯了下来。 沈银珠尖叫一声,断臂朝七妙宝树一挥,宝树吸足了精血,瞬息涨大十倍,枝条暴起乱舞,有如神助,将魏十七牢牢缚住,一时半刻竟不得脱身。 魏十七先掰断纤纤玉指,取走定渊鼓,随即弃了断臂,不遗余力催动破晓真身,颅顶,后颈,右臂腋下,脐上三分,左腿膝弯,五处魂眼亮若星辰,黑龙的气息暴涨,从七妙宝树的重重束缚下强行挣出,衣衫俱裂,倒刺在肌肤上留下无数细小的伤痕,转瞬愈合如初。 荒北城上,雪狐神魂摇荡,如遭雷击。地渊黑龙,竟然是地渊黑龙,莫非他身兼黑龙与巴蛇二种血脉?但黑龙巴蛇水火不容,又怎地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沈银珠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断臂的痛楚都抛在了脑后,从七妙宝树的束缚下毫发无损地脱身,这凶徒难道会是另一个唐橐? 见沈银珠横遭重创,许馗出离愤怒,催动三头流星锤紧追不舍,田三白看出了机会,大叫一声,现出三头六臂八足的蚩尤原形,朝魏十七虚虚一抱,不令其地行逃脱。 魏十七一刀挥出,阴气鼓荡,将铁链“铮”地斩断,三个流星锤彼此撞击,劈面狠狠砸来,他挥拳连击,觉得出手晦涩,颇有掣肘之感,虽然仗着神兵真身,将流星锤一一击碎,魄力却消耗极大。 头顶上方骤然一暗,海妖王伏轮终于按捺不住,一条巨大的四足海蛇破空飞出,墨黑的毒液如江河不绝,劈头盖脸拍下,魏**喝一声,摇动双肩猛一挣,田三白胸口一震,噔噔噔连退十来步,魏十七趁机遁入地下,七折八绕,从数十丈外跳出。 田三白、许馗、伏轮面面相觑,锐气尽失。 兔起鹘落,交手不过短短数息,魏十七觉得身心俱疲,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后颈魂眼中的黑龙蠢蠢欲动,他当机立断,扭头朝海妖最密集的位置杀去,不拘粗细,以“食灵术”炼化魂魄,补益天澜真人的精魂,将黑龙再度压制下去。 田三白心中好生诧异,三头海妖王联手,都未能留下对手,他明明不落下风,为何转向寻常海妖下手?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肚子里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沈银珠捂住断臂,脸色苍白,急道:“定渊鼓落入敌手,小心他趁机逃跑!” 一语惊醒梦中人,田三白恍然大悟,按说海妖不计其数,要杀就由他去杀,杀个三天三夜也杀不了多少,他们只管攻城就是了,但定渊鼓在他手中,却决不能任其从容逃遁!不能放过他,追到天涯海角,也不能放过他! 许馗终于不再留手,九头齐出,放出法相,一条百丈长的七鳃鳗腾空飞起,口器开合,一圈圈一层层利齿蠕动,着地尽力一吸,将方圆数里内的海妖一口吸尽,连带雪原都齐齐削去丈许,露出了万载未变的的黝黑冻土。 沈银珠双目半开半合,眼皮微微颤动,忽然松了口气,神情疲倦不堪,道:“定渊鼓在七鳃鳗法相的腹中,那凶徒未能逃脱……” 伏轮见大势已定,将身躯收起,跳下云端,化作一个精干大汉,瓮声瓮气道:“许道友何不催动法相之力,干脆将他给炼化了?” 田三白闻言心中一动,接口道:“这倒也是个法子,七鳃鳗无物不吞,无物不化,炼化区区一个妖奴,当不在话下!” 许馗将八个脑袋缩回体内,翻翻白眼,面无表情,沈银珠苦笑道:“只怕他未必肯老实……” 话音未落,田三白脸色惶恐不安,尖叫道:“那厮……那厮把老夫的妖丹给吞了!”蚩尤族一体双魂,一在丹田,一在妖丹,彼此遥遥呼应,同生共息,然而就在那一刹那,田三白分明失去了感应,冥冥中那一缕无形的羁绊,断了,断得干干净净! (本章完) 第八十三节 打出火气来 魏十七举头四顾,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丝光亮,他心存警惕,暗中提防,数息后,眼前蓦地一亮,一条九头七鳃鳗恶狠狠扑将上来,通体闪动着五金毫光,似真似幻,竟分辨不清虚实。(. .)身处险地,他不敢留手,催动魂魄之力,屠龙真阴刀挥出,与七鳃鳗战成一团,缠斗了片刻,窥得一个空隙,三十三乱刀斩,刀光如电,将对手砍得四分五裂,再度隐没于黑暗中。 停了数息,又一条九头七鳃鳗现出身形,通体燃烧着熊熊赤焰,热浪扑面而来,逼得他头发蜷曲,汗如雨下。魏十七心中觉得不妥,待要保存实力,避其锋芒,却瞬息被七鳃鳗撵上,逃无可逃,只得陷入苦战。他隐隐猜到了几分真相,法相体内,能幻化出九头七鳃鳗的五行化身,先前为锐金,如今为离火,五行相生相克,杀之不尽。 猜到了许馗的手段,未必能加以克制,魏十七对法相的诸般神通所知寥寥,像没头苍蝇,只能奋起神勇不遗余力,顶着熊熊烈焰,将纠缠不休的对手斩于真阴刀下。 果不其然,片刻后,又一条青光蒙蒙的九头七鳃鳗杀上前来,显然是秉乙木之气而生。 魏十七灵机一动,有了计较,一面与之游斗,一面从妖域中摄出蚩尤妖丹,将一缕精魂吸入腹中,催动“食灵术”加以炼化。蚩尤王的魂魄何等厉害,费了好一番手脚,才将其撕成碎片,天澜真人贪得无厌,把碎片一扫而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气势顿时大盛。魂眼明灭,精魂一一现形,魏十七平添三分战力,有如神助,抖擞起精神,一刀将七鳃鳗分尸两爿,又一刀,刀光决荡,冲出百丈之遥,破开法相,眼前顿时大放光明。 许馗施展法相神通,将魏十七困住,一时半刻却奈何不了破晓真身,反被其伺机遁出,法相为真阴刀所破,如水中幻影,扭曲溃散。沈银珠见状脸色大变,嘴唇微微蠕动,却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只得长叹一声,为他不值。 许馗慢慢退后半步,又半步,再半步,虚空中忽然垂下七鳃鳗的一个脑袋,刹那间化作飞灰。他修炼法相尚未大成,如今为对手真阴刀所破,迫不得已,只好弃了一个脑袋抵命,逃过杀生之祸。千年道行毁于一旦,重修九头之身,不知要费多少工夫! 魏十七顺势突将出来,足蹈虚空,神完气足,手中屠龙真阴刀只剩下薄薄一层墨色,他随手将刀收入袖囊中,负手而立,并不急于追击。 蚩尤田三白,七鳃鳗许馗,四足海蛇伏轮,三大妖王各自现出原形,将他团团围住。田三白脸色凝重,涩然道:“尔是何人,报上名来!” 魏十七微微一笑,道:“荒北城雪狼族外姓长老,韩木是也!” 田三白脸色为之一苦,区区一个妖奴招揽的外姓长老,厉害到这种程度,还让不让人活了!他低头寻思良久,叹息一声,服软道:“也罢,人算不如天算,荒北城既然有韩长老在,我等姑且退避三舍,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只要韩长老归还定渊鼓,我等即刻退回渊海,千年之内,再不启衅,如何?” 三大妖王联手,再加上一个仅次于妖王的沈银珠,魏十七也不敢托大,他自知破晓真身暗藏隐患,以一敌四难保有失,但打了这许久,打出火气来,轻易把定渊鼓让出去,捞不到半分好处,却也不是他的本意。他正待开口,田三白眼皮一跳,一点黑光撕开衣袖,冲天而起,飞到九霄云外,只听得“喀喇”一声巨响,天崩地裂,灵气鼓荡,空中裂开一道大缝,一个灰头土脸的身影跳将出来,如流星般砸落在地,震得头昏眼花,摇摇晃晃丢下半截熟铜棍,呸呸呸吐出满口土灰,高声咒骂道:“他奶奶的!王八羔子!杀千刀!” 魏十七听他骂骂咧咧,中气十足,“嘿嘿”一笑,不再言语。 田三白一颗心不住往下沉,舍了近半的族人,才换来一枚残铁镜,不想困住唐橐没多久,就被他破开洞天,逃将出来,唐韩两个煞星联手,哪还有他们的活路!他心思转得极快,大势已去,这一仗注定一败涂地,再无翻身的机会,他亦是果决之人,连定渊鼓都不讨了,当即丢下众人,拔腿就跑。 这一逃,海妖气势顿泄,伏轮是个犹豫不决的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拿不定主意,许馗目视沈银珠,后者柳眉倒竖,厉声道:“还犹豫什么,走!” “走?走到哪里去?” 陌生而苍老的声音在天地间响起,一道黑影从西南而来,横贯长空,倏忽越过万水千山,出现在极北之地,骤然现出身形,稳稳立于众人头顶。放眼望去,却是个魁梧高大的老者,须发俱白,愁眉苦脸,似乎有满腹心事,无人可倾吐。 唐橐从晕头转向中清醒过来,搔搔脑袋,嘀咕道:“他奶奶的,这下子丢人现眼,糗到姥姥家了……” 田三白只觉肩头一沉,如担上两座山岳,步履越来越慢,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却不识得那老者,当下将腰背一挺,喝道:“尔是何人?” 一声轻微的叹息,轻风般拂过雪原,刹那间将千军万马淹没,“原来是极昼城主驾临北地,胡帅之名,如雷贯耳,多年来缘悭一面,今日始得一见……”海妖刷地退在两旁,妖王沈金珠款款游来,容貌与沈银珠有七八分相仿,眉心镶了一颗金珠,沉静淡雅,别有一番摄人的风范。 胡不归一步步走下虚空,落在荒北城头,呵呵笑道:“沈妖王言重了。自从我这不成器的部下执掌荒北城以来,总算与诸位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今番北海妖族大举攻打荒北城,是何用意?” 唐橐咧咧嘴,嘀咕了几句,有些难为情,到头来还是要劳动胡帅,万里迢迢赶到荒北城,给他撑腰擦屁股,“不成器”这三字品评,看来要跟着他一辈子了!想到这里,他心中郁闷得慌。 沈金珠细声细气道:“不瞒胡帅,金珠之前一直在海底闭关,才得知海妖攻打荒北城,匆匆赶来阻止,却是慢了一步,惊动了胡帅大驾。银珠,定渊鼓是你取去的,可知今番动兵,所为何事?”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对妹子左臂的伤势视若无睹。 沈银珠扁扁嘴,将目光投向了蚩尤王田三白。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八十四节 咬上一大口 众目睽睽之下,田三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耻辱和压力,当他鼎盛之时,又何须忍受此等眼光?但千年前那一战伤筋动骨,损及本源,时至今日犹未能回复,连蚩尤法相都要借助定渊鼓之力,才能施展些许神通,沈金珠定是看穿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罢了罢了!”他长叹一声,黯然道,“老夫寿元将近,若不能一鼓作气踏破此城,何以报千年前的血仇?辜妖王难道就白死了?” 他提到的“辜妖王”,正是当年陨落在荒北城下海河马王辜行岚。 此言一出,海河马尽皆抬起头来,怒目而视,千年前的那场血战影响深远,时至今日,海河马一族依然没有选出妖王,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只能由铁头陀暂且统御一二。 田三白为博这最后一把,可谓煞费苦心,付出惨重的代价,但始料未及的是,前有韩木力挽狂澜,后有胡帅一夫当关,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脱,一脚踢在了铁板上,到头来无有一人站在他身旁,反把他当成替罪羊推在前,田三白一时间万念俱灰,先前的勇气与豪情,尽数付之东流。 胡不归微微颔首,道:“报仇雪恨,理所当然,田妖王欲毁了荒北城泄愤,本在情理之中,不怪,不怪……呃,海河马鼎立相助,不足为奇,许妖王不会说话,问了也是白搭,那么敢问伏妖王,四足海蛇掺上一脚,又是为何?” 伏轮忽然福至心灵,道:“北海五族向来同进退,定渊鼓响,吾等自当奋勇上前,哪里想过为何!” 胡不归指着他呵呵而笑,笑骂道:“好你个长脚的长虫,这么会说话也罢,就算你过关了!” 伏轮暗暗松了口气,心中却还有些迷糊,过关?过什么关?难不成打了半天,一场误会,大家就此罢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胡不归最后望向沈银珠,道:“既然沈妖王不知情,那便是你自作主张,献出定渊鼓,相助田妖王,为何如此不智,把族人拖到这修罗场中?” 沈金珠默不吱声,静静等妹子解释,沈银珠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犹豫了片刻,一咬牙,斩钉截铁道:“许大哥既然来了,我自当追随!” 胡不归看看许馗,又看看沈银珠,捋着胡须道:“原来如此,倒也怪不得你……” 沈金珠笑道:“却是让胡帅见笑了!” “不笑,不笑,女生外向,也是常有的事,大瀛洲也是如此这般,呵呵……” 魏十七冷眼旁观胡不归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暗自心惊,自打他现身之后,海妖气势大挫,听任他嬉笑怒骂,将一干妖王玩弄于股掌之间,还得客客气气赔上笑脸,极昼城主的威慑果然不容小觑,在他面前,连海妖都硬不起腰杆来。 回头看看不远处的唐橐,他席地而坐,双手撑在身后,两腿大大咧咧岔开,一脸沮丧,显然对自己沦为配角颇有不忿,却又无可奈何。 胡不归缓缓道:“既然把话都说开,这就好办了,占不占理姑且不论,大瀛洲一向强者最尊,谁拳头硬,谁说了算,诸位妖王既然上了岸,就得照着陆上的规矩来。” 田三白脸上皮肉一阵颤抖,满腔心思,都化作一声叹息。 “还打不打?”胡不归一一望向海妖王,没有一人敢跟他对视。打?怎么打?单单一个韩木,折腾了半天,都奈何不了他,再加上一个狠天狠地的唐橐,一个凶名在外的胡不归,有九条命也不够他们一顿剁的。这一回,连沈金珠都无话可说,只能报以僵硬的微笑。 “好,不打,那就是认输了。呵呵,一个一个来,唐橐,开条款吧。” 唐橐懒洋洋爬起来,搔搔脑袋,这一番海妖来袭,荒北城安然无恙,他除了折损一些面子外,别无损失,眼下一块肥肉近在眼前,是咬上一口呢,还是咬上一大口,还是狠狠咬上一大口? 他懒得玩那些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小把戏,想了想,道:“今后千年,尔等每十天奉上五千斤新鲜血肉,每三个月奉上一百坛上好美酒不要拿掺水货色糊弄人。” 海妖王面面相觑,沈金珠嫣然一笑,道:“这个……金珠倒可以应允下来,血肉美酒虽然量大,我北海五族各自分担一些,勉强也够了。唐城主可有其他要求?” 唐橐想了想,道:“有酒有肉,敞开肚皮吃,够了!他奶奶的,老子要这冰天雪地的极北之地变得春暖花开,料你们也办不到吧?” 田三白抽抽嘴角,一张老脸像哭,又像笑。 荒北城地处极北苦寒之地,向来缺少血食,唐橐看似粗鲁,实则颇识进退,他开出的条款既不逾越,也不过分,“每十天奉上五千斤新鲜血肉”,对海妖来说是一份不轻不重的负担,对荒北城来说,不用二十年就能多出一支生力军,此消彼长,北海海妖再也不能为祸,对此胡不归很是满意。 “韩长老,此战你出力甚大,有何要求只管道来。” 魏十七冷冷扫了诸妖一眼,沉吟片刻,取出定渊鼓托在掌心,海妖顿时骚动起来。他淡淡道:“此乃北海之物,韩某留着也无用,拿东西来换。” 沈金珠松了口气,她最担心定渊鼓遗落人手,失了北海五族海妖的根本,对方既然肯换,那是最好不过了!她直截了当开口道:“不知韩长老想要什么?” 魏十七早有定算,将定渊鼓一抛一接,道:“韩某要蚩尤族的妖丹,精魂完好无缺,不要劣等货色。” 田三白怔了怔,脸色有几分古怪,那韩长老神神秘秘,究竟是深悉蚩尤族的内情,还是碰巧撞到了窍眼上?放在平日,这要求可谓狮子开大口,与北海至宝定渊鼓相当,那得多少族人的妖丹才够?不过今时不比往常,为了换取洞天宝物残铁镜,他舍弃了近半族人,献出肉身,妖丹却尽数扣了下来,积在手头,多得不知该如何处置。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八十五节 喝点小酒活活血 他要这许多妖丹做什么?七鳃鳗吞服蚩尤妖丹,能多长出一个脑袋,省下数百年修炼,但这毕生只有一次机会,多服亦无用,姓韩的法相是条大蛇,难道他也打算学七鳃鳗的样,弄条双头蛇出来?一刹那,田三白想到了很多,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对方真正想要的并非妖丹,而是妖丹中蕴藏的一缕精魂! “田妖王还在犹豫什么?”沈金珠见他低头沉思,久久不决,忍不住催促了一句,定渊鼓事关重大,她内心焦急,脸上却不敢流露丝毫异状。 田三白恍若惊醒,从怀中掏出一只半新不旧的储物袋,小心翼翼抛给魏十七,道:“都在这里了!” 魏十七掂了掂分量,催动妖元,心神往储物袋中一沉,这貌不起眼一袋妖丹,大大小小竟有数万,每一颗都经过精心挑选,无一不是神魂沛然的精品。他心中大喜,收起妖丹,将定渊鼓抛还给田三白,后者微微一怔,似乎有些意外,手忙脚乱接住这宗北海至宝,心中疑虑重重。 魏十七道:“一是一,二是二,妖丹只交换定渊鼓,银货两讫,不及其他。” 沈金珠明白他的意思,她担心夜长梦多,忙问道:“不知韩长老还看中了什么?” “沈妖王是爽利人,我也不客气,问妖王讨要一座水府栖身。” 沈金珠略一沉吟,当着众多海妖的面慨然应允,道:“好,金珠手头恰好有一座无主的水府,随时恭候韩长老大驾光临,我北海五族,当奉长老为上宾。” 魏十七满意地点点头,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意外收获,得沈金珠一诺,即便静昀真人杀上门来,他也多了一条退路。 胡不归明白他的心思,微微哂笑,那沈金珠不明就里,浑不知埋下了灭顶祸根,李静昀的性子何等古怪,一旦杀入北海,必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知会有多少海妖惨死在她的剑下,不过北海五族海妖挡不住她,再往渊海深处去,就很难说了,魏十七打的主意,恐怕正在于此。 海妖是存是亡与他无干,他也不去说破,咳嗽一声 (本章未完,请翻页) ,道:“好,谈妥了两位,轮到老夫了。眼下四位妖王俱在,谁人出头做主?” 田三白与沈金珠对视一眼,心知胡不归开出的条款定不好受,但事到如今,再不好受也得硬着头皮接下来,否则的话,又有几人能生离此地?田三白把头一低,表示自己没有脸面再出头了,沈金珠叹息道:“但凭胡帅吩咐,金珠无敢不从。” 胡不归呵呵笑道:“沈妖王言重了,老夫只是想请诸位妖王开辟一方海域,与我大瀛洲儿郎切磋历练,死生有命,无须介怀,除了这方海域,两不相扰,如何?” 沈金珠隐隐觉得不妥,一时半刻又想不透其中的关键,胡不归嘴上说得客客气气,实则不容回绝,无奈之下,她只得答应下来。 谈妥了条件,海妖潮水般撤出雪原,返回渊海休养生息。这一战,海河马、七鳃鳗、四足海蛇三族死伤众多,但相较于生还的幸运儿,却不过九牛一毛,胡不归望着缓缓蠕动的海妖大军,不禁摇摇头,渊海深处不乏强者,他亦不敢十分拿捏,见好就收才是上策,今后有机会的话,再徐徐图之吧。 唐橐和魏十七回到城头,目送海妖离去,亢珑儿心急如焚,不等唐橐发落,抢上半步,双膝一软,跪倒在魏十七跟前,连连叩首。 唐橐笑了起来,“他奶奶的,白狐狸,你这是干什么?要改投靠山了?” 亢珑儿伏地不起,肩膀微微颤动,一言不发。魏十七心中一动,伸手摸摸她的头顶,隐隐察觉到一丝渴望与亲切。 胡不归淡淡道:“此女性情刚烈,非是良配,韩长老若看得中,暂且不妨收下她。不过荒北城的大阵有赖雪狐驱动,日后韩长老离开北地,务必留下此女。” 魏十七收回手,道了句:“便依胡帅之言。” 胡不归朝他望了一眼,眸子闪过一道道神光,魏十七只觉周身一紧,魂眼开合,精魂骚动不安,唯有黑龙岿然不动,一副懒洋洋老神在在的模样。过了许久,胡不归收回目光,低声道:“好,了不起,难怪……”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修成七星真身,双眸魂眼中摄有一龙一凤,左眼黄龙,右眼青鸾,倾力而为,却撼不动对方后颈那一道精魂,他猜想,那一道精魂,定是黑龙、妖凤、天狐、天狼四者之一。那一瞬间,他不可避免动了心,但权衡利弊,旋即打消了贪念。能从静昀真人的斩神剑下逃脱,不找个荒山野地潜形匿踪,施施然现身于荒北城,定有所恃,贸贸然出手,只怕留不下他,与其竖一个了不得对手,不如留给李静昀添些堵。 魏十七恍若不察,眼梢频频留意亢珑儿,貌似心痒难忍,实则心如明镜,若非黑龙精魂深藏不露,今日今时,只怕不得善休!胡不归深不可测,一旦动手,能否在破晓真身崩溃前全身而退,委实没什么把握。 不过,面对这大瀛洲屈指可数的强者,至少他有了一战之力。 来时山呼海啸,去时波澜不惊,数个时辰后,海妖尽数退回渊海,雪原上遗下了一堆堆尸体,那是留给荒北城的战利品,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唐橐,只等他一声令下,瓜分好处。 胡不归捶了捶后腰,舒展一下筋骨,道:“年月不饶人,老了,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这一路赶得,真够呛……” 唐橐凑上前道:“胡帅,城头风大,不如到属下的洞府略事歇息,喝点小酒活活血?” 胡不归颇有些心动,道:“好,你私藏的美酒,定要尝尝!那个……韩长老,同去,同去!” 魏十七笑着举步上前,亢珑儿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唐橐朝金三鼎申不豁使了个眼色,二位副城主会意,勒令一干妖奴出城打扫战场,但有所获,都少不了城主的一份。金三鼎心细,见陆崖亲自引着一帮管家执事出城去,担心有失,暗中让申不豁照应一二。他多虑了,韩长老的手段何等厉害,哪个不长眼的白痴,敢在这当儿得罪雪狼族?事实上,就连神风驼和金刚猿两大豪族,都对陆崖表现出相当的善意,客气得近乎于谄媚。 陆崖第一次感受到豪族族长的权势,他深知这一切拜谁人所赐。 (本章完) 第八十六节 牵一发而动全身 魏十七静静躺在礁石上,海风海雾扑面而来,血液中涌动着三分醉意,三分战意,血犹未冷。他摸出一颗蚩尤妖丹,凑到鼻下深深一吸,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颓废和亢奋,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同时浮现在脸庞,让人看不透。 秦贞关切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在通窍石中寄魂,浑浑噩噩,这些日子仿似一瞬,但眼前的男子却让她感到一丝陌生,她忐忑不安,生怕一次次分离,最终会让他们渐行渐远。 “食灵术”炼化蚩尤残魂,滋养着天澜真人的精魂,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雪山之巅,唐橐捧出美酒,三人面对浩瀚渊海,举碗痛饮。试探的话不说,多余的话也不说,一碗碗喝,喝到七八分酒意,胡不归豪情大发,要掂掂魏十七的斤两,唐橐不服气,抢在前面请命,结果被魏十七打得没了脾气。 纯粹的真身交锋,拳拳着肉,痛快淋漓,亦凶险万分。魏十七不遗余力,瞬息便将破晓真身的威力催发到极致,赤手空拳,硬生生压制唐橐,没有留给他丝毫反扑的机会。 真正的交手只有短短数息,快,狠,强,唐橐像沙包一样挨了数记拳脚,紧接着像石头一样飞出雪峰,远远掉进了渊海。 胡不归付之一笑,没有出手试探对方的实力。城头之上匆匆一瞥,略尽其妙,却还不是十分真切,这一回,他看得很清楚,魏十七修炼的是五方破晓神兵真身,右臂腋下和后颈二处精魂不同寻常,全面压制住对手,就算唐橐没有在冲破残铁镜时受伤,就算他熟铜棍在手,精神力气养在巅峰,也依旧不是魏十七的敌手。 神兵真身源自斜月三星洞神兵洞一脉,在胡不归手里发扬光大,精魂的种种变化,他尽数了然于胸。炼魂神兵的威力一在于搭配,二在于精魂,与魂眼多寡关系不大,但魂眼愈多,变化的余地愈大,之所以选择七星真身,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但胡不归从未想到,破晓真身能强到如此地步。 破晓真身乃是“一主四辅”的格局,以右臂腋下魂眼中一道古修士精魂最为关键,胡不归以秘术观之,扰之,挑之,魏十七后颈魂眼中螭龙精魂岿然不动,若他所料不差,黑龙关敖当藏身于其中。 “一主四辅”的格局演变为“一主一副三辅”,破晓真身已经不是最初的“破晓”了,这是一种全新的变化,绝无仅有的孤例。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胡不归淫浸于炼魂神兵多年,反复推衍,不知失败了多少回,最终得到的经验是,真身所能容纳的精魂并非愈强愈好,因人而异,各有其上限。他麾下的羽族亲卫傅谛方天赋秉异,修成六如真身,颈椎、右腕魂眼摄入鸿鹄、鸑鷟两道天妖精魂,眉心、后腰、右肩窝、右臂肘弯四处魂眼却只能等而下之,取龙象、吼天猿、双头鹰、金睛大鹏鸟这些寻常货色,不是寻不到更厉害的精魂,怕只怕强行摄入,有爆体之虞。 天妖以地渊黑龙、碧梧妖凤、首穷天狐、北漠天狼四者为首,超乎侪辈,桀骜不驯,胡不归自忖用黑龙关敖替代左眼的黄龙无妨,但这么一来,右眼的青鸾就留不住,剩下的五道精魂亦要大作变动,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消彼险极大,实力却未必能提升多少。 那魏十七,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心痒之余,胡不归深觉静昀真人慧眼如炬,这下界逃奴确实奇货可居。 魏十七并不知晓胡不归心中的弯弯道道,正是为了扑灭他的觊觎之心,才倾尽全力,拿唐橐当了回示威的沙包。事后想想,效果很不错,至少胡不归对他不无忌惮,存了怀柔之心。 魏十七又取出一颗妖丹,凑到鼻下深深一吸,他的视线不经意落在秦贞脸上,嘴角露出了几分情意。 蚩尤妖丹挤在石缝里,大大小小将近百粒,堆成一抔,他扣住拇指,轻轻一弹,妖丹蹦蹦跳跳滚入其中,彼此撞击,放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让他怀念。 秦贞抿嘴微笑,费力地捻起一颗,学着他的样弹出去,没有控制好力量,妖丹骨碌碌一阵乱滚,掉落到盲海之中。 片刻后,一缕缥缈的妖气扑上礁石,海水如同煮开的锅,兜底翻滚起来,一条颀长的蛇颈从波涛中探出头来,头颅似蛇非蛇,似龙非龙,骨骸磷磷,皮肉却虚实不定,显然不是血肉之躯。 蚩尤妖丹被它叼在口中,沿着脖子一路滑落,消失在海面下方的身躯里,它咂咂嘴,似乎在品尝着滋味,紧接着双目一睁,两团碧火亮起,闪烁变幻,隐隐透出一抹青紫。 魏十七皱起眉头,慢慢爬起身,骨节噼啪低响,毫不掩饰戒备之意。那蛇颈怪兽颇为灵异,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口吐俚语道:“莫要惊慌,吾并无恶意。” 魏十七上下打量着它,察觉到对方生机微弱,似乎从一场恶战中逃脱,距离身死道消亦不远,好奇道:“你是这盲海小界中的土著?” 那蛇颈怪兽道:“土著却不敢当,盲海小界有‘海眼’通往渊海,吾从渊海来,逃到此处避祸。” 魏十七见它谈吐儒雅,姿态放得颇低,甚是知趣,便与其攀谈片刻,大抵问清了对方的来历底细。那蛇颈怪兽自称流火,出身渊海蛇颈龙王族,为强敌所迫,肉身溃散,凭秘术脱身,躲入盲海小界。盲海“海眼”藏于渊海深处一恶地中,那恶地极为凶险,错非熟谙路途,断然不敢擅入。 魏十七半信不信,权当逸闻听,不过流火所言也并非无据,盲海小界乃是罕见的“海界”,连通渊海,也在情理之中,否则的话,这一海之水却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流火运气还算不错,妖奴与海妖势同水火,若是早些日子闯入盲海,只怕雪狼族不由分说,便将其抽筋扒皮,剔骨搜魂,变成一堆没有生命的稀罕货,拿到城中去跟人交易。 魏十七对海妖并没有偏见,虽然双手沾满了鲜血,他并不介意跟对方坐下来谈谈,交易的好处胜过掠夺,这个道理,他懂。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八十七节 慷他人之慨 虽然只接触了不多时,蛇颈龙给他留下的印象不错,于是魏十七慷他人之慨,赠予它蚩尤妖丹,助其疗伤,对此流火表示感谢,但并没有表现出感恩戴德或者涕泪交流,它以一种含蓄而善解人意的方式表达了谢意,并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它可以略尽地主之谊,邀请魏十七到渊海一游。 蛇颈龙与北海五族海妖截然不同,与他之前接触的悫人、狼齿鱼、海婴兽差别更大,流火的言谈中透出某种特别的气质,高高在上,自视甚高,又没有盛气凌人的高傲,不至于让人觉得自卑或不舒服,魏十七不得不承认,蛇颈龙才是海妖中的“贵族”。 盲海小界变得越来越有趣了,除了雪狼族以精血封锁的两个入口外,“海眼”竟然可以直通渊海深处,这是意外的收获,魏十七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仿佛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流火抱歉一声,朝秦贞点头致意,而后潜入盲海,自去海底疗伤。秦贞轻声道:“不卑不亢,真是个有礼貌的海妖。” “是啊,田三白粗,沈金珠村,北海是荒凉之地,出不了什么人物……”魏十七指间玩弄着一颗蚩尤妖丹,若有所思。秦贞见他神情安详,像卸下弦的强弓,不禁抿嘴微笑,取出乌木简,一丝丝一缕缕汲取冥水中的阴气,定定心心修炼那鬼王诀。 以通窍石避雷,得冥河冥水之助,秦贞修炼鬼道突飞猛进,业已顺利闯过阳雷关,三魂七魄充盈鼓胀,前途一马平川。更进一步的气脉关不同于阳雷关,虽不凶险,却别无捷径,全靠水磨工夫一点一滴贯通气脉,类似于肉身打通经络窍穴。秦贞生前是剑修,从道胎一路练成剑气,鬼道与剑道虽然相差甚远,却不无借鉴之处,独自琢磨,倒也没有遇到什么艰难的瓶颈。 自从魏十七横空出世,盲海小界就成为了他的“禁脔”,连雪狼族族长陆崖都不敢擅入,更不用说其他人了。小界之中,魏十七以“食灵术”炼化魂魄,壮大精魂,补益法相,吸空魂魄剩下的妖丹交给流火疗伤,秦贞不眠不息,日以继夜修炼鬼王诀,进展虽慢,却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极为扎实,三人形同闭关,各自修炼,对外界之事不闻不问。 不知不觉过了月余,陆崖传来讯息,说极昼城主胡帅胡不归行将离去,临行请他一晤,杯酒言欢。 送别的地点依旧在雪山之巅,面朝渊海,视野开阔。让魏十七意外的是,举杯相邀的除了胡不归、唐橐二人外,还多了一个黑发男子,身材高大,眼眶狭长,双眸如星,儒雅中透出一丝狂野,洋溢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那是对女子。魏十七没有任何感觉。 胡不归为他引见,这黑发男子来自千都城,乃是千都城主翟爻。 魏十七再度打量着他,他能够说出一串名字,跟这位千都城主远远近近多多少少扯上关系,翟羿,扈大郎,牛乙,翟广,乃至梅真人……跻身胡帅麾下“六星”之一,掌一城之地,又岂会是寻常人物,他不明白胡不归将其唤来的用意,不动声色,静候其开口。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能从斜月三星洞大象真人剑下逃脱,又得胡帅看重,亦足以自傲了。”翟爻声音阴柔低沉,与形象颇不相符,他城府极深,跟唐橐是两个极端。 “翟城主过奖。” “虽是初次见面,却不是第一次打交道。”翟爻目光深沉,背负着手道,“不知翟某麾下的大将牛乙现在何处?” 魏十七轻轻一笑,“牛将军业已陨落,尸骨无存。” 翟爻又问道:“翟广可是死在你手里?” “不错,一拳毙命,骨肉化泥。” 当着胡、唐、翟三人的面,自不用说什么厉鬼索命的桥段,那是**裸的侮辱,直承其事,杀了也就杀了,心腹大将也好,视同子嗣的侄儿也好,活是活不回来了,你待怎样! 翟爻闷闷吐出一口浊气,胸中颇有几分怒意,牛乙也就罢了,翟广却是他悉心栽培的后人,费尽心思,为他寻来一道朱獳精魂,修成四元朱獳神兵真身,没想到荒北城之行,糊里糊涂丢了性命,年轻一辈的俊彦又少了一个,等他们这些老朽都去了,大瀛洲又能交给谁? 不过多说这些有的没的无济于事,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要怨,只能怨翟广技不如人。翟爻不再纠缠枝节,直截了当问道:“鬼窟小界中,究竟是何情形?” 魏十七幡然醒悟,胡不归将翟爻万里迢迢召到荒北城,原来是为了“鬼窟”小界,难怪!他哈哈一笑,满饮一碗美酒,抹抹嘴道:“小界由内而外共分五层,出得门户,四野阴气氤氲,不辨方位,第一层都是些寻常鬼物,不足为虑,第二层有鬼兵鬼将往来,数量众多,第三层鬼道修士出没其间,牛将军便是陨落在那里,第四层是一道连绵起伏的山脉,寒毒肆虐,最后第五层是一条河。” “什么河?” “大瀛洲七绝地之一,冥河。” 胡不归眼中精光四射,左眼黄龙,右眼青鸾,双双现形,显然按捺不住心情激荡。他打断道:“你亲眼所见,确实是冥河没错?” “滔滔冥河水,十万鬼阴兵,我与那鬼阴兵交过手,岂会认错!” 胡不归细细问鬼阴兵的情形,魏十七一一道来,提及“不方不圆,有棱有角”的冥石,果然与传闻相符,胡不归心中先信了八分,频频掀动白眉,又惊又喜。 翟爻看了胡帅一眼,又问道:“斜月三星洞的梅真人可在小界之中?” 魏十七笑道:“何止梅真人,梅、兰二位显圣真人俱在其中,听说李静昀也将遣一具分身坐镇鬼窟,若非得此消息,我又怎肯弃冥河而去!” 他轻描淡写,不动声色,与梅、兰二位真人撇清关系,口气甚大,但这一回,非但唐橐翟爻默默不语,连胡不归都没有异议,显然他们都认为魏十七已经有足够的资格,与显圣真人比肩了。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八十八节 士可杀不可辱 胡不归默不吱声,一碗接一碗喝酒,喝掉一坛,又开一坛。三人都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滔滔冥河水,十万鬼阴兵,静昀真人的一具分身坐镇在鬼窟小界中,是望而却步,还是虎口夺食,却得好生掂量掂量。 大瀛洲唯一步入大象境的真人,斜月三星洞第一人,斩神剑所向披靡,有这么一尊大神在,谁人敢太岁头上动土?然而胡不归沉吟了半晌,乜着眼看魏十七,道:“联手夺回鬼窟小界,如何?” 魏十七哑然失笑,道:“胡帅有必胜的把握?那一位可是大象真人!” “大象真人又如何?只要不是真仙,血肉之躯,总归有弱点,何况鬼窟小界中,只是她一具分身。” 胡不归并非口出狂言,似乎别有所恃,魏十七不禁有些心动,李静昀终究是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剑,虽然他有遁入渊海的后手,但人身毕竟不是海妖,不到无路可投,他宁可呆在岸上,呼吸甘美的空气。 不过空口白话没什么分量,胡不归要说动他对付大象真人,必须拿点干货出来,否则的话,为了区区一条冥河,犯不着拿性命冒险。 胡不归也清楚这一点,图谋冥河并非临时起意,事实上,他对冥河的觊觎之心,可以往前追溯到奋起反抗天妖之初,那时神兵真身尚未大成,妖卫占尽上风,杀得他们溃不成军,眼看身边的好兄弟一个个倒下,胡不归寄希望于传说中七绝地之一的冥河,只要掌控了十万鬼阴兵,又何惧区区天妖的爪牙? 光阴荏苒,冥河无踪,到头来妖奴凭借炼魂神兵扭转了颓势,纵横决荡,杀得天妖遁入混沌一气洞天锁,占下了极昼、大明、泗水、河丘、荒北、武漠、千都七座大城,成为大瀛洲之主。 回想起来,像一场梦。 同样大感意外的还有黄庭山斜月三星洞的修士,他们本意只想挑动妖奴反抗天妖,却没想到一朝天翻地覆,妖奴强势崛起,取代天妖,与斜月三星洞分庭抗礼。胡不归猜想,他们一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大瀛洲强者为尊,妖奴与修士迟早都有一战,决定各自的命运,胡不归将八百里黄庭山尽数赠与斜月三星洞,约束部属退避三舍,表面看是承其传授“炼魂神兵”之情,实则自知不敌,刻意示弱。但鬼窟小界的消息打破了表面上的相安无事,一旦鬼阴兵落入斜月三星洞之手,妖奴将永无翻身之机。 尝过了自由的滋味,再也无法忍受奴役和压迫了,胡不归决意铤而走险,撕破脸与斜月三星洞一战。 魏十七想了想,拱拱手道:“愿闻其详。” 胡不归知道他早已厌倦了四处逃命,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强横到他们这种程度,但凡有一线可能,即便对上大象真人,也无所畏惧。走投无路的悲凉和疲倦,孤注一掷的豪情与勇气,即使过去了很多年,他记忆犹新,须臾未忘。 胡不归指指他后颈魂眼,问道:“五方破晓神兵真身,此处当是螭龙,你取的是何者魂魄?” 魏十七沉默片刻,展颜一笑,道:“不瞒胡帅,却是黑龙关敖。” 此言一出,唐橐和翟爻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退后半步,似乎担心对方暴起伤人。 胡不归不动声色,道:“魏兄弟——” 冥河事关重大,唯有同舟共济,才能度过眼前的难关,之前胡帅一直称呼他“韩长老”,客套中透露着疏离,这一声“魏兄弟”,却是发自肺腑,一片坦诚。 “……你在下界屠了黑龙关敖,将其一缕精魂摄入魂眼,炼成真身。你觉得黑龙的实力如何?” “不过尔尔。” 胡不归将满满一碗美酒一饮而尽,笑道:“不过尔尔……嘿,不过尔尔……当年在大瀛洲,黑龙关敖可是首屈一指的厉害角色,法相九品,黑龙成就上中,神通广大,足以力敌大象真人不落下风……” 魏十七哑然失笑,“胡帅说笑了,黑龙当真这么厉害,何至于仓皇逃窜,落得如此下场!” “地渊黑龙,碧梧妖凤,首穷天狐,北漠天狼,魏兄弟在下界见过几人?交手过几人?” “黑龙妖凤,曾数度交手,天狐天狼虽见过,却不知底细。” 胡不归意味深长地问道:“生死一线之际,他们可曾施展过法相神通?” 魏十七隐约猜到了几分关键,沉声道:“确实不曾见过。” “魏兄弟可知其中原因?” “可是由于下界灵气分化为五行元气,不足以凝成法相的缘故?” “魏兄弟从下界来,想通其中的关节不难,不错,下界灵气分化,元气稀薄,天妖一身神通所剩无几,魏兄弟铸就神兵真身,御魂魄之力,体内自成天地,不受其扰,此消彼长,故能有屠龙之举。” 魏十七忽然想起一事,犹疑道:“黑龙在此界神通广大,力敌大象真人,为何……” 胡不归坦言道:“不错,我等纵然成就神兵真身,也未必是黑龙妖凤的对手,不过大瀛洲三千小界,下界恶界不在少数,天妖困于其中,又岂是我辈的对手!” 魏十七试探道:“天妖之中多有机警之徒,只怕他们未必肯上当。” 胡不归悠悠道:“未必肯上当,不愿深入险地,那又有何妨?老夫作法搅乱天地,隔绝灵气,照样杀得黑龙妖凤弃甲而逃,这又有何难?李静昀是斜月三星洞首屈一指的大能之士,大象境真人,了不起,了不得,不过区区一具分身,若无处汲取天地灵气,纵有斩神剑在手,她又能出几剑?” 魏十七将他的话从头至尾想了一遍,丝丝入扣,自圆其说,没发觉什么破绽。胡不归可谓掏心掏肺,为了取信于他,连击败天妖的秘密说了出来,同时也把他逼到了退无可退的绝境,若得不到满意的答复,下一刻便是联手唐橐翟爻,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扑灭。 胡不归眼中精芒闪烁,加重语气一字一句道:“士可杀不可辱,我辈纵横天下,快意恩仇,岂能受制于一女子!” 魏十七微微眯起眼睛,深埋在心底的暴戾像火山,一发不可收拾。 第八十九节 富贵险中求 他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不知胡帅是真身到此,还是止来了一具分身?” 胡不归呵呵大笑,喝下碗中美酒,将空碗砸得粉碎,道:“修炼炼魂神兵,哪有分身可言,老夫就这么一具肉身,就在这里竖着,毁了,就完了。(. .)” 魏十七拿定了主意,道:“好,就随胡帅冒一次险,富贵险中求!” 胡不归听了“富贵险中求”五字,心中一动,道:“鬼窟只有魏兄弟去过,一旦进了小界,还要倚仗魏兄弟出力。不过话说在前头,冥河和鬼阴兵,老夫势在必得,实不能相让,不知魏兄弟可有什么看中的东西,需要老夫出力,但说无妨。” 魏十七微一沉吟,道:“鬼窟小界尽归胡帅,我只向胡帅讨要一件宝物。” 闻弦知雅,胡不归一听便知,魏十七看中之物,不在鬼窟,而在自己身上。他顿了顿,道:“魏兄弟但说不妨。” “胡帅可否将混沌一气洞天锁相让?” 胡不归大为犹豫,此物对他好比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想了良久,慎重道:“魏兄弟要此物何用?” “那是我出身之地,流落在外,多有不妥。” 胡不归道:“葛阳、静昀二真人已知此锁在老夫手里,你可想清楚,要接下这因缘?” “既然跟李静昀撕破了脸,再多些仇怨又何妨,胡帅将此锁交与我,我定会送他们一个大惊喜。”说到末几字,魏十七几乎咬牙切齿,怨恨之色溢于言表。 胡不归闻言心中一动,权衡再三,慨然道:“好,一言为定,以混沌一气洞天锁换得鬼窟小界,物有所值,老夫答应了!”他伸出手去,与魏十七对击三掌,定下了攻守同盟,联手对付斜月三星洞的强敌。 商议既定,胡不归要回极昼城一趟,言明少则半载,多则一年,众人在千都城回合,一同前往鬼窟小界,翟爻亦告辞离去,打算回千都城预作准备。四人痛饮一番,竟掉头而去,各奔东西。 雪峰之上一片寂寥,朔风呜咽,风雪肆虐,荒北城如盘旋的长蛇,岿然不动。 魏十七喝了不少酒,神智却极为清醒,他从无路处大步而下,跨悬崖,越险峰,如履平地,一路逶迤来到上城区。距离雪狼族的洞府尚有半里,早望见两个熟悉的背影,雪狼族的执事羊鸣吆吆喝喝,似乎在训斥着什么,那二人缩头缩脑,不敢靠近。 魏十七招呼一声,二人回过头来,又惊又喜,一路小跑着迎上前,一个是猎奴角夫,一个是金刚猿裴筏,咧开了嘴,嘿嘿笑着不说话。羊鸣瞪大了眼珠,慢吞吞往后退去,只盼着韩长老没有注意到自己。 领着二人进洞府终究不妥,魏十七朝羊鸣招招手,后者暗暗叫苦,满脸堆笑迎上前来。魏十七倒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命他在前引路,找个干净的地方,他要请两位旧识喝一杯暖暖身。 羊鸣在上城区不知跑了多少回,边边角角都熟悉,闭起眼睛都识路。他弯腰点头,侧着身子当先而行,将三人引到不远处的一家食铺里。食铺的掌柜是个精细人,一看羊鸣的姿态,先留上了心,再一看来人,吓,那不是雪狼族的韩长老嘛,当日在荒北城下,杀得海妖血流成河,连定渊鼓都夺了过来,这等凶神恶煞,他哪里敢怠慢,忙不迭招呼三位坐定,好酒好肉流水也似地奉上来。 羊鸣远远站在一旁伺候着,不敢远离,眼巴巴看他们喝酒吃肉,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海妖退回渊海后,遗下无数尸体,这食铺的掌柜颇有些势力,弄到了不少好货,荒北城冰天雪地,后院随便挖个坑,生肉埋在雪堆里,一年半载也不会坏。其实海妖肉并不中吃,粗糙腥臊不谈,烤熟了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怪味,那是下城区妖奴的恩物,上城区的豪族根本看不上眼。掌柜却另辟蹊径,不知从哪里弄来不少稀奇古怪的佐料,尝试了多次,居然捣鼓出一门烹煮海妖肉的手艺,味道着实不赖,他在上城区开了这一家食铺,倒也站稳脚跟,招呼了不少新旧生意。 角夫和裴筏两眼放光,狼吞虎咽吃了起来,魏十七频频劝酒,二人酒到杯干,毫不推辞,连呼痛快。 吃到七八分饱,二人放慢了速度,魏十七随口问起他们的来意,角夫与裴筏对视一眼,厚着脸皮提起,想跟着他混,谋个出身。 魏十七有些奇怪,角夫倒也罢了,毕竟是猎奴出身,朝不保夕,那裴筏显然在金刚猿族内颇有地位,否则的话也不会有袁大袁二两名长随跟在身边,忠心耿耿,不离不弃。裴筏苦笑着解释了几句,他生母是金刚猿族人,为雪狼族长老强暴,诞下了裴筏。他虽然没什么战力,却机灵过人,水性极佳,风里来浪里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颇有几分急才。金刚猿用其所长,命他充当中间人与海妖交易,换取筋骨妖丹,这些年来混得还不错。不过常年往来于荒北城和渊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保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海妖一口吞了,尸骨无存,如果韩长老收留下他,他愿弃了金刚猿的身份,立誓奉他为主。 魏十七略一沉吟,当即答应下来。角夫与裴筏大喜,二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前者取出一只玉盒,后者奉上一只锦囊,作为觐见之礼。魏十七打开玉盒,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中人欲醉,盒内竟盛有一朵五色灵芝,比寻常灵芝大了一半,隐隐有光华流动。他合上玉盒,又解开锦囊,其中装着十多颗蚩尤妖丹,神魂完好,质地上乘。 他收下玉盒和锦囊,安二人之心,问起蚩尤妖丹的来历,这才从裴筏口中得知了真相。 原来蚩尤族有一大敌,栖息在渊海深处,唤作蛇颈龙,以蚩尤族人为食,尤其嗜好后颈两条嫩肉,以为至高无上的美味。蚩尤王田三白不知何故,将近半族人献给蛇颈龙,留下无数妖丹,分了一些给手下的亲近人,辗转流出来。妖丹多了不值钱,七鳃鳗倒是有多少要多少,偏生又是穷光蛋,拿不出东西来换,到头来便宜了巧舌如簧的裴筏。 裴筏接着几分酒意,唾沫乱飞说了一通,魏十七若有所思,没想到蚩尤族的大敌,竟然是蛇颈龙!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九十节 抱上了粗大腿 酒越喝越没底,角夫和裴筏面红耳赤,大着舌头拼命灌,不一会就醉倒在食铺中,魏十七也不想打破长久以来的惯例,便命羊鸣去跟神风驼打个商量,把位于上下城区的交界处的那座石屋盘下来,暂且让他二人安身。羊鸣低眉顺眼,恭恭敬敬,一点都不觉得这事难办。神风驼喜欢在露天搭建石屋,缝隙里抹一把湿泥,用来储存柴火和生肉,供跑腿的执事歇脚。这样的据点多得是,韩长老开口,想来他们也乐于献上。 二人睡得昏天黑地,鼾声如雷,直过了一天一夜才醒来,头疼欲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身处何地,费了老大劲才想起来。 角夫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牵挂,裴筏却不同,他好歹出身豪族,骤得韩长老招揽,总有些手尾要了结。他匆匆出门去,找到管家裴荣,向他辞行,言明去处,请他转告族长。裴荣不敢怠慢,层层上报族长裴邛,据说裴邛沉吟了良久,才开口放人。放人之后,裴容被唤到族长跟前,仔细盘问半天,将裴筏祖宗八辈子的旧事都翻了出来,还是没弄清韩长老到底看重他些什么。 角夫和裴筏就此在石屋安顿下来,抱上了粗大腿,倒也没人敢骚扰。渐渐有相识的妖奴找上门来,角夫为人谨慎,好酒好肉招待,却绝口不提收留之事,裴筏被人服侍惯了,有心找两个长随,见角夫如此做派,只得按捺下念头。 又过了数日,魏十七上门找到二人,匆匆出城而去。 城外的海妖尸身业已打扫干净,雪原上只留下东一滩西一滩的血迹,红得发紫,紫得发黑,四野空旷无人,一片凄凉,回头望去,荒北城如同一条大蛇,缠绕着雪峰直扑苍穹,静默无声。 角夫裹紧了身上的兽皮,搓着双手道:“大人,咱们这是到哪里去?” 魏十七道:“去九节蚁的巢穴,找到蚁后,我有话问她。” “姬……姬……姬樱大人?”角夫心中一凛,舌头打结。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怎么,你怕她?” 角夫苦笑道:“怕,怎么不怕,那姬樱是蚁后,神通广大,统领数以千万计的九节蚁,听说……听说她还侍奉地下的恶魔,背后有人撑腰,连金、申二位副城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过于触犯她。” “嗯,你二人修为不够,对上蚁后还嫌不够,等找到九节蚁的巢穴,我自下去见姬樱,你们在外面等候,省得碍手碍脚。” 角夫闻言松了口气,又觉得很没面子,讪讪道:“不知大人找她有什么事?”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妥,大人的事怎容他探询,岂不是乱了规矩,失了本分! 他皱眉苦脸,深悔自己多嘴。 魏十七倒没这么多讲究,随口道:“上次海妖攻城,错过了机会,这趟找蚁后引见一下地下的恶魔,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角夫吃惊地张大嘴,吞入满口冷风,呛得连连咳嗽,连眼泪都咳了出来。裴筏小心翼翼插嘴道:“雪原之下的恶魔只是一个传说,未必是真,不过听族内长老说起,多年前曾有一叛徒触犯众怒,理当问斩,结果被他舍命杀出城去,挖开九节蚁的巢穴逃到地下,就此消失无踪。” 角夫一拍大腿,道:“确有此事,那人……似乎叫裴丁,是金刚猿一族的奇才,血脉精纯,天资聪颖,糊里糊涂就修成了法相神通。” 裴筏叹息道:“是啊,据说裴丁的血脉‘返祖归真’,万年难得一见,绝无仅有,若是在当年,金刚猿一族凭借裴丁的血脉,可稳稳列入妖卫之属,可惜天妖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裴丁血脉再厉害,也不能与炼魂神兵相比,只会惹人忌恨。” “他犯了何事?” 裴筏苦笑道:“听说裴丁不安分守己,勾结外人,意图自立为族长,结果闹得众叛亲离……具体内情也说不清,族里讳莫如深,很少提起,那天也是有人喝醉酒,才露了一些口风。” 谈谈说说,倒也不觉得乏味,三人健步赶路,无移时工夫便来到九节蚁的巢穴前。放眼望去,一片茫茫冰雪,不知入口藏于何处,裴筏搔搔脑袋,嘀咕道:“那帮长翅膀的黑虫子,手脚倒麻利,这么快就堵了起来……” 角夫抖擞起精神,着地一滚现出原形,竟是一头硕大的食蚁兽,伸长了鼻子在积雪中搜寻九节蚁的气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花了一顿饭的工夫,才找到了九节蚁的巢穴。 二人合力扒开冰雪,露出黑黝黝的冻土,冻土之下,是坚硬的石块,不知叠了多少层,撼之不动,有如实地。 魏十七朝他们打了个手势,道:“你们且在附近等候,如有什么异常,只管回荒北城去,不用耽搁。”说罢,将腰一扭,已消失在地下。 角夫吐了吐舌头,道:“这是什么神通?土遁术?” 裴筏出身豪族,毕竟见多识广,道:“不是土遁术,土遁须捏一把土洒出,沿地面疾行,这似乎是地行术……” 二人的声音穿透土石,传入魏十七耳中,随即变得遥远而低沉,迅速消失。他身躯没入厚实的土石中,转了数转,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落入了九节蚁的巢穴。 通道连接着一个个地下洞穴,朝四面八方延伸,出乎意料,四下里空无一人,找不到九节蚁出没的痕迹,它们似乎畏惧大敌,弃巢穴而去,永远都不打算回来了。 魏十七形同鬼魅,在巢穴中闯了一通,估摸着自己已位于极深的地下,错非有地行术,只怕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他止步站定,闭上眼睛,身心沉定下来,只听得呼吸绵绵,心跳咚咚,血流哗哗,下一刻,诸般声响尽皆退去,他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无分彼此。神识如涟漪,一圈圈朝外漾开,由近及远,探查着每一个角落。不知过了多久,魏十七心血来潮,猛地睁开双眼,黑暗中亮起两颗寒星,光芒四射,仿佛看破了重重阻碍。 他将腰一扭,沉入深不见底的地下。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九十一节 不到黄河心不死 黑暗之中,忽然响起一声沉闷的心跳,隔了片刻,又是一声。高高低低的火光骤然亮起,照亮了一个巨大的岩洞,空荡荡别无余物,只有一头白毛金刚猿伏在石台上,酣然而睡,鼾声如雷。 心跳声愈来愈激烈,有如擂鼓,渐次连成一片,火光跳跃不定,光与影诡异地摇曳,一刻不停变幻着形状。姬樱从阴影中匆匆奔出,面带忧色,忽而看看沉睡的金刚猿,忽而抬头看看上方,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啊——啊——啊——”那白毛金刚猿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爬起身,慢吞吞睁开双眼,眼眸一金一银,反射着四周的火光,如同群星闪耀。 姬樱舒了口气,双肩略微松弛下来。 “咦?怎地是你?为何将吾唤醒?”那白毛金刚猿识得姬樱,瓮声瓮气问道。 姬樱无暇细说,急道:“闵婆婆业已陨落,如今强敌找上门来,再睡下去,就别想醒过来了!” “什么?闵婆婆她……竟然陨落了?”那白毛金刚猿大吃一惊,猛地跳将起来,吼声如雷。 “大敌已经距此不远了,快!” 话音未落,头顶窸窸窣窣坠下一蓬尘土,魏十七破石而出,像一片枯叶,轻轻巧巧飘落在地,他转头打量着四周,笑道:“原来藏在这里,难怪找不到……哈,想来你就是那返祖归真、众叛亲离的裴丁……” “那凶徒还是找到了这里!”姬樱无可奈何,暗暗叹了口气。 金刚猿将身躯一摇,化作一个精壮汉子,面目俊朗,肩宽腰细,随手扯过一件黑袍披在身上,两道浓眉紧紧缠在一起,向姬樱问道:“他是什么来头?” “听说是荒北城雪狼族的外姓长老,姓韩。” “闵婆婆可是折在他手上?” “不是,另有高人遥遥相击……不过他也很厉害,不惧魔气点染,闵婆婆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 裴丁点点头,心念急转,抱拳拱手道:“原来是雪狼族的韩长老,有失远迎,恕罪。” 魏十七见他镇定自若,不失礼数,心中倒有几分欣赏,当下摆摆手道:“不客气,恶客上门,打扰主人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韩长老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没什么,当日在闵婆婆手下吃了点亏,折了一柄狼牙棒,一道精魂,今番是来找回场子的。可惜,闵婆婆已死,见不到正主,只好寻小喽啰出气了。” 姬樱忍不住冷哼一声,出言嘲讽道:“闵婆婆若在,你还敢找上门来?” 魏十七不以为忤,认认真真想了想,道:“此时不比当日,纵然讨不到什么好,全身而退却无妨。也罢,不到黄河心不死,拳头硬的说了算,看拳吧——” 裴丁眼前一花,劲风扑面而来,一颗心空荡荡,不知身在何处。他反应极快,双臂交叉挡在胸前,“咯咯”两声,臂骨寸断,胸骨寸断,脊椎寸断,一股大力涌来,身不由己倒飞出去,身躯没入石壁中,看不见人影。 姬樱脸色大变,这一拳就像打在自己身上,一张小脸顿时变得煞白,打又不敢打,逃又不敢逃,战战兢兢抖抖索索,尖声讨饶道:“别,别杀我……” “咦,竟然没死?”魏十七上前探视,酥软的岩石缝隙中蓦地刮出一道阴风,一头丈许高的金刚猿法相扑上前来,遍体魔纹涌动,模糊不清,双手抱拳,迎头痛击,裴丁紧随其后冲将出来,现出原形,呲牙咧嘴伏地低吼,身躯扭曲摆动,连站都站不起来。 裴丁的法相神通没有师承,全凭自身领悟,又得魔气灌体,弄得不伦不类,威力却着实不俗。魏十七有心试试他的力量,不退反进,催动魂魄之力奋力击去,两拳相交,一声巨响,刹那间地动山摇,土石纷纷坠落。 姬樱尖叫一声,双手捧腮,脸上显出惊恐的神情,魏十七闷哼一声,左手翻起,五指如钩,将对方紧紧锁住,扭腰一甩,金刚猿法相竟 (本章未完,请翻页) 立足不稳,腾空飞起,狠狠砸在了石台之上。 这一砸的力量大得惊人,石台化作齑粉,黑气弥漫,一道黑光射出,大地颤抖骤然静止。金刚猿法相深深吸一口气,魔纹凝聚,清晰如刻,它举起双拳捶打着胸口,嗬嗬大吼,似乎获得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探身一拳击向魏十七胸口。 电光石火的刹那,魏十七看得分明,石台之下,赫然掩埋着一枚漆黑的巨卵,一涨一缩,有如活物。他心中微微一动,闪身躲在一旁,作势去抢那枚黑卵,果不其然,金刚猿法相急忙挥臂横扫,不让他靠近半步。 一试便试出了端倪,毫无意外惊喜,魏十七当下催动破晓真身,双拳如擂鼓,打得金刚猿法相连连怒吼,没了脾气,中拳之处深深凹陷,魔纹断裂,喷出一道道黑气。 魔气如附骨之疽,无物不污,最是阴毒不过,这本是裴丁搏命的手段,但魏十七早有防备,在周身布下一道禁制,将魔气一丝丝吞噬,毫发无损。 这道禁制来自“五轮傀儡”体内,转为克制天魔而设。 无移时工夫,魔气损耗了大半,剩下的弃魏十七而去,投入黑卵之中。金刚猿法相竟被魏十七生生击碎,轰然崩解,裴丁哀号一声,狂喷鲜血,翻身倒地不起,手脚缩成一团,无意识地抽搐着,奄奄一息。 魏十七叉开五指捏了个法诀,朝裴丁一招,将他一缕魂魄抽离**,收拢在掌心,黑烟袅袅,凝成一头金刚猿的模样,双目一金一银,宛若生前。他细细查看,却见黑烟中夹杂着一丝丝魔气,交织缠绕,密不可分,显然裴丁的魂魄已被魔气点染,受制于人,再也不能回头了。 他微微哂笑,五指一捏,将裴丁的魂魄捏作飞灰,连同魔气一起灭得干干净净。 姬樱目睹他轻易击溃裴丁,摧枯拉朽,犹如拍死一只扰人的苍蝇,禁不住双膝一软,摔倒在他身前。魏十七蹲在她身旁,拍拍她冰凉的小脸,指着石台下的黑卵问道:“说说看,那是什么东西?” (本章完) 第九十二节 魔婴出世 姬樱牙齿“咯咯”打战,小脸铁青,杀意透入骨髓,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生死一线,她没有旁的选择,只得挣扎着说道:“那是……那是闵婆婆诞下的魔婴……” 话一出口,肤下顿时浮现出无数魔纹,如涟漪般晃动不休。 魏十七怔了怔,觉得匪夷所思,嗤笑道:“诞下的魔婴?跟谁?” 姬樱一咬牙,孤注一掷道:“没有谁,是主人遗下的天魔气,其中裹有一缕神念,闵婆婆以神念成孕,凝作婴儿,虽未破卵成形,却有主人的神通,追根溯源,我等皆为其所制,形同傀儡……”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每说一个字,身上的魔纹便深了数分,蠕动不休,一股脑涌向心腹要害,姬樱惨然一笑,眼中流露出哀求之色。 生命如此可贵,活着虽然艰难,她还不想死。 魏十七探出食指,在姬樱眉心轻轻一点,黝黑的肌肤绽裂,一点血珠渗出,旋即被体内魔气点染,漆黑如墨,颤颤巍巍。魏十七弓起掌心,在她额头虚虚一按,不动声色张开妖域,将天魔气丝丝缕缕抽入域中,以禁制加以消解。血珠终于滚落脸庞,沸腾的魔纹旋即安定下来,姬樱如释重负,庆幸自己没有押错这生死攸关的一注。 投桃报李,她主动坦言,低声道:“卵中的魔婴继承了主人的一缕神念,形同分身,只有找到主人被困之地,合而为一,才能功告圆满。这本是主人留下的一招后手,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岔子,迟迟未能破卵而出,闵婆婆也闹不明白,只能守在这雪原之下,日以继夜看护,不敢稍离。” “主人?谁是你的主人?” “……主人是当年横行大瀛洲的一代天魔,闵婆婆称他‘宇文大人’。” 魏十七轻轻吐了口气,果然是他,困在混沌一气洞天锁内的天魔宇文始。六星陨落,逃出一缕神念,寄于妖凤体内,为铁傀儡追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到最后不知所踪。果然是难缠的主,在此界也留下了一缕神念,托付给漏网的余孽,深藏于极北雪原,不见天日的地下,伺机翻盘。 “那闵婆婆是什么来历?” “她是主人的侍姬,对主人向来忠心耿耿,诞下魔婴时大费元气,容颜老去,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魏十七点点头,又仔细盘问了许久,发觉姬樱所知相当有限。她本是此间的土著,雪原下的妖虫王之一,九节蚁蚁后,为闵婆婆降伏,受制于天魔气,不得不俯首称臣,供其驱使。好在魔婴始终未能出世,魔气的控制时松时紧,闵婆婆少不得这一得力手下,对她不无怀柔施恩,虽然多了一份拘束,但也学得一些诡异的神通手段,超出侪辈甚多。 魔婴尚幼,天魔气不容浪费,闵婆婆挑选手下极为慎重,除了姬樱和裴丁外,尚有三头地下妖虫王,为其收集滋养之物,补气延命。彼辈神智虽开,却不及姬樱精细,只能干些粗活,闵婆婆也不甚看重,不许他们靠近魔婴藏身的洞穴。 魏十七的闯入是意外之喜,闵婆婆看中他一副躯干强悍无匹,堪比黑龙妖凤,有心另辟蹊径,冒险将宇文始遗下的一缕神念移入其中,占为己有,然而阴差阳错,静昀真人那来自天外的一剑摧毁了一切,遗言都来不及说,就神魂湮灭,身死道消,丢下姬樱和裴丁二人守护魔婴,独自支撑危局。 荒北城流言纷纷,连角夫都知道雪原之下潜伏着一股暗势力,唐橐将信不信,置若罔闻,金、申二位副城主不敢轻易启衅,却不想这股势力确实存在,并维系于天魔余孽闵婆婆一身,余皆了了。那老婆子一死,苦心经营的一切即土崩瓦解,岌岌可危,如非有魔婴在,姬樱早就丢下裴丁远走高飞了,哪肯一直逗留在此。 姬樱把前前后后都交代清楚,魏十七颔首认可,这才合乎情理,闵婆婆一个避祸的外来客,又不是什么天魔再生,凭什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崛起,成为一方霸主。趁着妖奴叛动,天下大乱,躲在雪原下是明智之举,讳莫如深,让人看不透底细,反不敢妄动,如果她胆敢暴露在天光下,就算有堪比显圣真人的通天手段,又怎敌得住妖奴与修士群起而攻之! 他摸摸姬樱的头,道:“好,就饶你一命。” 此言一出,姬樱大大松了口气,浑身大汗淋漓,几乎瘫软下来。她急于向新主人表明姿态,献媚道:“大人,这雪原之下颇有出产,可要小人唤那三个妖虫王前来觐见?” “倒也不忙。”魏十七起身走到破碎的石台旁,却见那黑卵一涨一缩加快了不少,魔气尽数收入卵内,没有丝毫外泄。他从锦囊中抽出屠龙真阴刀,拍拍坚韧的卵壳,有些犹豫不决,究竟是一刀毁了它,还是试图收为己有呢? 姬樱大吃一惊,嚅嚅道:“大人……是打算取出魔婴?” “有什么不妥吗?” 姬樱战战兢兢道:“魔婴尚未完全成形,那个……提前取出,恐生不测……” “会有什么不测?” “听闵婆婆提起,魔婴一旦溃败,魔气不受约束,将肆无忌惮侵蚀活物,湮灭神智,将其变成凶残嗜血的低劣魔物。” “就像你们这样?” “大人,我等并非魔物,只是被魔气点染,受人驱使的傀儡,魔气在体内凝结为魔纹,并未吞噬神智。” “有意思……受人驱使,究竟是谁在驱使你?宇文?魔婴?还是闵婆婆?” 姬樱为之语塞,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顿了顿,模棱两可道:“天魔只得一人,却化身万千,魔气归于谁人,我等就听命于谁。” 魏十七若有所思,以刀背轻轻拍打着黑卵,喃喃道:“留你在此,终究是个祸患,你说,该怎么处置为好呢?” 仿佛感应到他的威胁,黑卵急剧鼓胀,“喀嚓”裂开一道缝,冰裂的细纹随之布满卵壳,仿佛戳破的皮囊,黑卵迅速干瘪下去,一双纤细的手臂挣将出来,指,掌,腕,臂,白皙如玉,完美无瑕。 姬樱身不由己倒退数步,涩然道:“魔婴出世了!”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九十三节 有缘千里来相会 卵壳裂开,软搭搭垂在两边,一个尺许高的小男孩跳将出来,光溜溜一丝不挂,眉清目秀,眸如点漆,头发湿漉漉粘在额头,鼓着一张小脸,甚是可爱。 魔婴的气息无异于大山压顶,姬樱一屁股坐倒在地,牙齿咯咯打颤,双头抱头,不敢看,也不敢听。魏十七上下打量着他,视线在他胯间停留了片刻,疑惑道:“你就是宇文始的分身?” “大胆!”魔婴老气横秋地呵斥一声,纤细的眉毛皱成一团,作出几分怒态。 魏十七有话要问,当着姬樱颇多不便,于是张开妖域,将他一口吞没。妖域隔绝了天魔的威慑,姬樱渐渐回过神来,从指缝里小心翼翼张望了一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指着空空如也的石台,结结巴巴道:“大……大……大人,主……主……主人到哪里去了?” 魏十七摊开双手,道:“从石缝里钻下去,一眨眼就不见了,你去找找看。” 姬樱如奉圣谕,急忙爬起身,像小狗一般一路嗅,一路寻,魏十七不去理会,寻了个角落盘膝坐定,心神沉入妖域之中。 禁制重重叠叠将魔婴困住,魔婴怒不可遏,周身黑气氤氲,挥动无数触手,却又不敢强行突围,生怕损伤了来之不易的身躯,只得尖叫道:“你是何人?胆敢将我困在此处!” 魏十七手掌虚按,道:“稍安勿躁,无须惊慌,我乃荒北城雪狼族的外姓长老韩木,是友非敌,有话要问你。” 魔婴眼中流露出一丝困惑,显然是初次听到“韩木”的名头,荒北城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如此厉害的人物? “呃,你可是宇文始的一缕神念所化的魔婴?” 魔婴冷笑道:“是又如何?” “当日在下界,我与天魔宇文始有过数面之缘,结下不浅的交情。” 魔婴顿时激动起来,急切地问道:“当真?” 魏十七想了片刻,清清嗓子,挑了一段“避雷术”,背上十来句,道:“你且接下去。” 那魔婴深吸一口气,小脸透出淡淡笑意,道:“有意思”他不假思索,如瓶倾水,一路将“避雷术”背到底,无有半字错漏。 魏十七摊开双手,道:“你看,有缘千里来相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还是可以坐下来谈谈的。” 那魔婴松弛下来,席地而坐,笑道:“只要能让天魔脱困,有什么不可谈的!说罢,你想要什么?” 魏十七挥挥手,撤去困敌的禁制,道:“天魔为天妖和修士击败,联手封印于下界,不得脱身,如能重回大瀛洲,可有意报仇雪恨,出这口恶气?” 那魔婴眼珠一转,道:“我只是一缕神念,做不了主,不过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杀个血流成河,怎显我天魔的心性手段!只可惜,听说天妖已被妖奴屠戮殆尽,不能食其肉,灭其族,实在是一大憾事。” “无妨,天妖虽灭,斜月三星洞还在,一位大象真人,数位显圣真人,阳神洞天不计其数,足够杀个痛快了!” 那魔婴微微一怔,奇道:“大象?斜月三星洞出了大象真人?是谁?” 荒北城孤悬于极北苦寒之地,实在太过偏僻,胡不归又刻意淡化斜月三星洞的影响,除了几个心腹爱将外,极少提及大象真人的厉害,魔婴藏身雪原之下,全力凝结身躯,无暇旁顾,只从裴丁口中零零星星听到一些妖奴崛起的旧闻,并没有刻意打听修士的动向,孤陋寡闻得紧。 “无垢洞一脉的静昀真人,李静昀。” 魔婴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无垢洞一脉,他记得的只有抱残子和他的徒弟葛阳真人,李静昀当是后起之秀,不过这个后起之秀竟势如破竹,踏入大象境,实在可惊可叹! 他微一沉吟,问道:“你与斜月三星洞有仇?” 魏十七淡淡道:“与斜月三星洞也谈不上什么仇怨,只是跟李静昀不大对付,大象真人,嘿嘿,大象真人,那只好让她一路,退避三舍。不过有朝一日天魔要对斜月三星洞下手,我倒愿意掺上一脚,相助一二。” 魔婴明白他的心意,许诺道:“好,明人不说暗话,天魔一旦脱身,与斜月三星洞终有一战,到时还要借重韩长老之力,新仇旧恨一并算!” 这便是定下攻守同盟了,魏十七微微颔首,又道:“我看你仓促现形,身躯不固,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魔婴苦笑道:“实不相瞒,闵姬修为不足,施法有差,强行以神念成孕,诞下婴儿,便是再熬上百年,也未必能大功告成。这具身体乃魔气所凝……虚弱不堪,不足以承受天魔气,徒具其形罢了……” 魏十七问道:“另寻一具躯壳容身,如何?天魔在下界之时,曾将一缕神念寄于妖凤体内,你也不乏此等手段吧?” 魔婴眼神闪动,到这时才确信对方当真与天魔有过交情,他思忖再三,坦言道:“神念所寄,寻常的躯壳不管用,须得天妖本体,越厉害越好,最好是黑龙妖凤之流。” 魏十七拊掌道:“黑龙妖凤是不用想了,大瀛洲妖奴崛起,天妖差不多死绝了,不过巧得很,荒北城中还留下一头天妖雪狐,只要你有把握瞒过唐橐的眼睛,从此就能公然现身,再无须瞒瞒藏藏了!” 魔婴激动起来,连声道:“好,好,好!如能相助,我承你这个情!” 魏十七与他敲定了种种细节,这才将心神退出妖域,定睛望去,却见姬樱满脸沮丧,跪在石台旁一动不动,泫然欲泣。 他开口问道:“怎么?找到魔婴的下落了?” 姬樱摇摇头,颓然道:“没有,什么都没有,不在地下,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姬樱咬着牙道:“魔婴气息未散,必定还在附近藏身” 魏十七哈哈一笑,道:“那你就慢慢找吧!”说罢,将腰一扭,地行而出。姬樱愣了一下,随即惨叫道:“啊,大人,你不能丢下我!大人!大人!” 魏十七置若罔闻,携魔婴急速蹿向雪原,视土石如无物。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九十四节 九节松斛石 雪狼族洞府深处,一灯如豆,魏十七拈起一粒葵花籽,在灯焰上燎烤着,淡淡的焦香味缭绕鼻端,说不出好闻难闻。他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缅怀往事,亢珑儿跪坐在他身前,神情木讷,良久,忽然将双眉一挑,愤然道:“我为何要让出这具身躯?” “此事我自有谋划——”魏十七顿了顿,话锋一转,“为奴的滋味并不好受,你跟在我身边,无妨,瞧在天妖的份上,暂时庇护一二,不算什么,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再过一年半载,我便离开荒北城南下,这一去山高水长,杳无音讯,不知会不会,也不知能不能回来,荒北城赖你守护,唐橐绝不会放你走的。你打算怎么办?” 亢珑儿心中一沉,迷惘随之取代了愤慨,她茫然失措,胁迫,凌辱,压榨,煎熬,这就是活下去的代价,眼前这位雪狼族的韩长老向她提供了另一种选择,然而自由的代价却是要舍弃肉身,对天妖来说,那意味着断绝血脉传承的可能,她隐隐感到希望,又被莫大的绝望攫取了身心。 魏十七剥开葵花籽,漫不经心道:“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这也是你唯一脱身的良机。” 亢珑儿觉得自己就是他指间的那粒葵花籽,任凭他玩弄于股掌间,任凭他在灯焰上燎烤,任凭他剥去脆弱的壳,任凭他搓揉摆布,没有反抗的力量。这就是大瀛洲,当她高高在上时,所作所为,与他又有什么差别?她深深吸了口气,不再称呼“主人”,颤抖着声音道:“你不是妖奴之辈,也不是天妖,你……究竟是什么出身?” 魏十七想了想,道:“告诉你也无妨,想必在斜月三星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来自下界,人妖混血,继承了龙泽巴蛇的血脉,却没能熬过第一次血脉觉醒。” 亢珑儿觉得匪夷所思,区区一介凡人,如何抵得过天妖血脉的吞噬?人妖混血又怎么拥有了堪比唐橐的强横力量?但她没有时间细思这些,对方虽然不急不缓,却也不会有这许多耐性向她解释。她涩然道:“将魂魄交与你,你想要做什么?”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十七看了她一眼,“放松,放轻松,我神兵真身已然大成,不再需要你的魂魄,再说了,雪狐的精魂也不合用。天妖魂魄足够强悍,我会传你一篇法诀,助你修炼鬼道,成就鬼修,到时候,帮我做几件事,就两清了。” “修炼鬼道?”这倒出乎意料,亢珑儿设想了种种可能,唯独没有料到这一节。 “不错,重起炉灶,赌一把运气。” 亢珑儿反问道:“修炼鬼道,如何度过‘鬼劫’?” 她这是在试探对方的诚意,如果连“鬼劫”都不知道,定是随口糊弄,包藏祸心。魏十七哑然失笑道:“鬼修之道,筑基,阳雷,气脉,寄魂,通神,直至地仙,阳雷轰顶,九死一生,不过我这里有一篇‘避雷诀’,借外物避雷,可渡难关。” 亢珑儿心头一跳,脱口道:“当真?” 魏十七看了她一眼,张口吐出一只赤玉匣,掀开,冰晶石,九节松斛石,秽土,太岁土,镇魂玉,黄晶玉,琳琅满目,一应俱全。 亢珑儿信了七八分,她放开心神,犹豫了片刻,伸手捻起一块九节松斛石,幽幽叹了口气。 三天之后,魏十七才步出洞府,画屏急急迎上前,他视若不见,身影晃了数晃,消失在烽火洞中。画屏咬着指尖,小心翼翼朝里望去,却见亢珑儿瘫软在地,衣衫不整,脸色苍白,浑身上下尽数湿透,气息细若游丝,连指头都抬不起来。 折腾了三天三夜,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她吐吐舌头,犹豫着该当上前侍候,还是装作不知退回去。进退两难之际,画屏并没有注意到亢珑儿的异状,她眼眸中黑气氤氲,凝成一道又一道魔纹,渐次隐退不见。 魏十七以陆崖的精血打开入口,闯入盲海小界,从通窍石中唤出秦贞,将亢珑儿的魂魄连同九节松斛石一并交与她,命她传下“阴火诀”,从乌木简中汲取冥水阴气,助亢珑儿筑基。秦贞也不多问,一一记在心中,素手一招,将天妖魂魄引去,亢珑儿目瞪口呆,浑浑噩噩,身不由己随她 (本章未完,请翻页) 摆布。 魏十七足踏虚空,渐行渐远,直至盲海深处。彤云万里滚滚如潮,海水沸腾,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蛇颈龙流火探出头来,颔首示意。魏十七丢下十多颗蚩尤妖丹,看他从容吞入腹中,笑问道:“伤势如何?” 流火叹息道:“受长老之惠,已恢复了四五成,性命可保无虞,但这具溃散的身躯,却难以弥合。” “闻说蚩尤王田三白将半数族人赠与贵族,可有此事?” 流火微微一怔,道:“蚩尤族的供奉,那是数十载前的旧事了。不瞒韩长老,吾族在渊海中颇有声望,海妖诸部按时觐见,献上供奉之物,不止蚩尤一族,这大瀛洲附近的海域,尚有海婴兽、潜蛟、天蝠鳐三族,尽皆依附吾族,余下的一些小族,就交由彼辈治理。” “田妖王舍弃半数族人,却是为了从吾王手中换取一枚残铁镜,对付陆上的大敌。他小家子气得紧,献上肉身,却留下了妖丹,早知有今日之厄,当初就不该放过,向田妖王把妖丹讨下来,谅他也不敢推脱。那批蚩尤妖丹,都落在韩长老手中了吧?” 魏十七笑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田三白引着北海群妖上岸掳掠,以残铁镜困住强敌,到头来还是铩羽而归,那些妖丹辗转落入我手中,最后还是助阁下疗伤,没有白白浪费。” 流火道:“吾修炼的功法另辟蹊径,单靠这些蚩尤妖丹,只能苟延残喘,纵然再活上百年,也难逃身死道消的厄运,当今之计,唯有重返渊海,从大敌手中夺取一宗宝物,或有一线生机。不知韩长老可否助吾一臂之力?” 魏十七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流火察言辨色,又道:“吾观韩长老有一小友,鬼道有成,业已度过阳雷关,正贯通气脉,修炼至此殊为不易。那宗宝物非同小可,与鬼修最是契合不过,韩长老的小友若得了那物,可省却一番水磨工夫,直入‘寄魂’,重塑身躯。” 魏十七闻言为之动容,道:“愿闻其详!” (本章完) 第九十五节 别海他洲 流火垂下头来,声音低沉了几分,“七曜界三日四月,十洲八海,渊海囊括大瀛、星罗、陆黾三洲之地,为八海之首,渊海之广,穷毕生之力也难以游遍,吾族鼎盛之时,尚不足掌控一成,更不用说现下了。” “说来让人难以置信,渊海海沟深处,潜藏着吾族大敌,彼辈并非海妖,而是一群鬼修,猎杀吾族人,炼为鬼骑,在海中代步,以补行动迟缓之不足。” 鬼修竟然栖身于渊海,魏十七精神为之一振,舔了舔嘴唇,大为心动。持有屠龙真阴刀这等大杀器,他根本不惧鬼修,即便是天澜真人也一刀斩之,不在话下,蛇颈龙的大敌,在他看来简直是一席盛宴,错过了可惜。 不过凡事未虑胜,先虑败,先听听流火怎么说。 “他们自称‘鬼族’,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何时来到渊海,一开始盘踞在海沟,接着四处杀戮,占了几处小界,与吾族为敌。不怕韩长老笑话,吾族上下,竟然无人能克制他们,鬼修的神通手段,果然别具一格,防不胜防。” 流火摇着头颇为唏嘘,缓缓道:“大瀛洲妖族,星罗洲虫族,陆黾洲羽族,三洲并无鬼修立足之地,吾王怀疑……他们来自渊海之外,别海,他洲。” 魏十七若有所思,道:“能跨海而来,了不起。” “的确了不起,此界海域广袤,泾渭分明,分界之处乱流湍急,虽大神通亦会迷失其间,跨海岂是易举。但渊海终究是海妖的天下,水气弥漫,不利鬼道,彼辈一旦站稳脚跟,必然会从大瀛、星罗、陆黾三洲中择一进犯,星罗洲陆黾洲距离海沟太过遥远,大瀛洲与渊海有盲海小界相通,只怕难逃厄运。” 魏十七哑然失笑,显然并不在意。 流火又道:“渊海之中少有阴气郁积,鬼族无所依托,全靠一颗太阴元命珠维系元气,那珠子乃至阴之物,有无穷妙用,听说在周身滚上一滚,气脉尽皆贯通,脱胎换骨,最差也能成就鬼婴之躯,进展一日千里。鬼族人数虽少,赖太阴元命珠之力,无一不是强手,若非此珠,吾族岂会有覆灭之虞!” 魏十七插嘴问道:“那太阴元命珠可助你疗伤?” 流火道:“吾肉身为鬼族所伤,阴气郁积于内,日夜侵蚀血肉,无可遏制,唯有得太阴元命珠,才能拔除沉疴,蚩尤妖丹治标不治本,苟延残喘罢了,还望韩长老不吝援手,助吾度过此劫。” 魏十七笑道:“鬼族如此厉害,我又能出多少力,你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韩长老谙熟鬼修之道,成竹在胸,对彼辈的弱点定然心知肚明,病急乱投医……病急乱投医……呵呵,韩长老也看出来了,吾撑不了太久……” 魏十七低头寻思了片刻,笑道:“也不急于一时,容我再想想。” 流火见说不动他,心下抑郁,只能报以一声叹息。 魏十七回到盲海岸边,望着波涛连天,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鬼窟之行近在眼前,按说他不该旁生枝节,但九节蚁巢穴中,李静昀那摧枯拉朽的一剑如在眼前,横空出世,如梦如幻,纵然得黑龙之力,纵然重铸破晓真身,他依旧没有把握全身而退。把所有筹码都押在胡不归身上,终究不妥,他必须另作打算。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拿定主意,马不停蹄出了小界,回到洞府坐定,命画屏将亢珑儿唤来。回想起来,大瀛洲不闻鬼修传承,鬼兵鬼卒鬼将鬼道人尽在鬼窟小界,宇文始通晓“避雷术”着实古怪,保不定与渊海中的鬼族有什么瓜葛,放着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正主不问,纯粹是自个儿找虐。 画屏身子微微一颤,欲言又止,默默施礼退出。魏十七转念一想,便知她在担心些什么,不禁哑然失笑。过了片刻,亢珑儿扶着石壁慢慢挪到他跟前,脸色苍白,神情委顿,病恹恹歪在一旁,似乎是洗浴过,清清爽爽,一副海棠带雨的娇羞模样,惹人爱怜,比起之前瘫倒在地,汗出如浆的惨状已经好多了。 天妖雪狐的身躯略嫌不足,费了一番手脚,好容易才把一缕神念安顿下来,对魔婴来说,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他惊叹于韩长老的神通广大,对天魔脱困又多了几分期盼。直到这时,他才决定与对方携手合作,各取所需。 魏十七对魔婴了如指掌,度过了最凶险的难关,调养一段时间,这具身躯便能如臂使指,操纵自如。他也不多说废话,径直问起藏身于渊海之中的鬼族,魔婴怔了怔,没想到风风火火把他唤来,竟然为了此事。 他思忖片刻,还真记了起来。 七曜界十洲八海,广袤无垠,渊海之南,是为律海,海中止有一小洲,名曰“提耶”,提耶洲是一方鬼洲,漂浮于律海之上,无有根基,犹如一条巨船,随海涛周转不休。听闻提耶洲上有七大鬼族,各以一颗太阴元命珠为传承,每隔万年,七颗太阴元命珠聚于一处,诞下一枚子珠,鬼族轮流遣族人持子珠跨海而出,到别海他洲繁衍生息,传承鬼修道统,渊海之中的鬼族,当是由此而来。 当年天魔宇文始执掌冥河十万鬼阴兵,气焰不可一世,曾与鬼族的一名使者打过交道,略知一些根底。那鬼族使者像没头苍蝇一般在渊海中四处乱撞,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大瀛洲,实力大损,傲气却不减分毫,一开口就向宇文始讨要冥石,趾高气昂,目中无人。宇文始也不是善主,当即驱使鬼阴兵将其扑灭,剥离魂魄仔细拷问,这才得知渊海深处已有强敌出没,不过海妖首当其冲,离大瀛洲尚有十万八千里,他也懒得多管。 那鬼族使者修炼到“寄魂关”,身躯不知是何物所炼,竟不惧魔气点染,法术更是诡异至极,每每无视肉身,直击神魂。鬼族对上妖族羽族自然无往而不利,但天魔乃神念成形,全无三魂七魄,种种手段都徒劳无功,把性命丢在了大瀛洲。 提耶洲鬼族的种种秘法,就此落入宇文始手中。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九十六节 隔行如隔山 人贵有自知之明,魏十七不是谨小慎微的性子,但他从不高估自己,对于自身的长短,他有着清醒的认识。凭借五方破晓神兵真身,或许可以称雄一时,但在其他方面,他还是个初窥门径的新手,不经意间,魔婴就给他好好上了一课。 天魔才是摆弄魂魄的大行家,连提耶洲的鬼族都逃脱不了搜魂之厄,魔婴有求于他,毫不藏私,魏十七学到了不少摄魂搜魂的手段,对鬼族的种种神通亦了然于胸,渊海之行,又多了几分把握。 三日后,魏十七传讯唐橐,要闭关数月,修炼一桩克制无垢洞剑修的大神通,不等唐橐回音,便遁入盲海小界,随蛇颈龙流火从海眼去往渊海。 子夜时分,魏十七推动青铜绞盘,收起铁链,海水节节下落,流火终于现出了庞大的身躯,四肢扁平如桨,一条长尾甩在身后,皮肉几近透明,白骨森森,脏腑蠕动,有如黄泉地府逃出来的鬼物。 绞盘收尽铁链,海水尽数泄出,黑黝黝的“海眼”赫然张开,深不见底,闪烁着一道道蓝光。流火道:“这海眼另一端出口,位于渊海深处的流沙谷,海水卷动流沙,伸手不见五指,癸水与艮土生克冲突,元气紊乱不堪,稍不留神,就会被流沙吞没。不过恶地虽然凶险,亦有路可行,韩长老可伏于吾背,出了流沙谷,便无大碍了。” 说着,流火略略伏低身躯示意,魏十七拱拱手,道一声“冒犯”,举步蹈空而起,落在蛇颈龙背上。流火一声低啸,四肢重重拍打海底,甩动长尾,一头扎入海眼之中,如泥牛入海,顷刻间消失无踪。 魏十七只觉眼前一黑,耳边响起嘹亮的尖啸,周身随之一沉,仿佛被无形的桎梏锁住,海水夹杂着流沙从四面八方涌来,狠狠拍打着他的身躯,体内妖气骚动不安,气血翻涌,极为难受。他暗暗催动魂魄之力,双眸骤然亮起,抬头望去,却见四下里茫茫一片,视野不得及远。 流火稳稳趴在流沙之上,不敢轻举妄动。他探出长长的蛇颈,仔细嗅着海水中的气息,分辨了半晌,这才慢慢划动四肢,一点点向前挪去。 尖啸声鬼哭狼嚎,吵得人心烦,魏十七伏在流火背上,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流火小心翼翼挪出数步,使了个神通,将四肢轻轻一拍,硕大的身躯悠悠浮起,恰好一道暗流自后方涌来,将他推出数丈,像一片树叶,无声无息地落下。 魏十七冷眼旁观多时,发觉流火借助暗流滑行的手法极为巧妙,因势利导,游刃有余,简直把流沙谷当作了溜冰场,这份能耐万万学不来,隔行如隔山,水里的勾当不是他所长。 流火貌似轻松自如,实则颇费心力,一步都不能出错。有惊无险离开了流沙谷腹地,尖啸声轻了不少,魏十七用小指扣扣耳朵眼,兀自觉得嗡嗡乱响。“这鬼地方……”他心中嘀咕了一句,“来得倒是容易,完事了怎生再找到‘海眼’回去……” 身下的流沙稍稍结实了一些,足以支撑身躯的重量,流火终于松了口气,喘息了半天,重新抖擞起精神,奋力扒动四肢,搅得水沙乱飞,倏忽游出十余丈,猛一抬头,驮着魏十七向上飘起。 幽深的渊海中,忽然亮起一点点碧油油的磷火,惨白的身影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竟是五头蛇颈龙的骨头架子,从头到尾一块不缺,无声无息挡住去路。流火暗暗叫苦,沉声道:“小心,是鬼族的好手,他们一直守在流沙谷外!” 魏十七凝神望去,却见每一具蛇颈龙的背脊上都骑着人影,黑袍,头罩,裹得严严实实,只有眼眸闪动着尖锐的红光,时隐时现。 “鬼族能听懂我们说话吗?” 流火还没顾得上回答,对方已经扑上前来,一左一右,一前一后,配合得颇有章法,显然不是第一次联手。 魏十七猛一踩流火的脊背,抢先迎向一头蛇颈龙,这一脚力量极大,流火顺势往下沉去,划动四肢,卷起一团团蓝莹莹的水雷,颤颤巍巍飘上前去。 鬼族不欲跟流火硬拼,驾蛇颈龙四散避让,魏十七心中有些发毛,流火一口气释出这许多水雷,毫不顾忌,是对他有十足的信心,还是包藏着祸心?转念一想,那家伙肉身溃败,全靠蚩尤妖丹吊命,哪还有余力施展如此神通!他心中存了念头,运足目力望去,果然瞧出了几分端倪,水雷看上去气势汹汹,却徒具其形,只是障眼的幻术罢了。 魏十七将腰一扭,紧追不舍,游鱼般突入丈许,游到一头蛇颈龙腹下,一刀挥出,将粗大的肋骨斩断了十七八根,那蛇颈龙垂下骷髅脑袋,张开大口朝他咬去,魏十七窥得分明,将屠龙真阴刀从它颅顶刺入,直至没柄。 这一刀正中要害,阴气一股脑涌入刀中,骨骸失去支撑,节节粉碎,那鬼族当即弃了坐骑,悬停在海中,眼中红光闪得愈发急了。 屠龙真阴刀在欢呼,在雀跃,在渴求,魏十七将刀提到眼前,只见刀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气,心中顿时大慰,果然,屠龙真阴刀克制鬼物,以战养战,无往不利,这一趟渊海之行,大有收获。 海水涌动,衣袍乱舞,那鬼族探出一双鬼手,十指皮包骨头,瘦骨嶙峋,结成一个古怪的手印,魏十七早有防备,不等他施法完成,身影一晃,已闪到他身后,手起一刀,斜斜斩向后颈。敌众我寡,还有流火这么个外强中干的拖油瓶,魏十七这一刀毫不留手,海水刷地分在两边,急速退去,黑沉沉的刀刃砍在衣袍上,撕拉一声响,声如裂帛,紧接着皮开肉绽,从颈到腰一分为二,上下两截身躯黑气缠绕,似乎欲重新合拢到一处。 魏十七冷笑一声,竟弃敌不顾,返身扑向流火。海水涌将回来,将黑袍头罩掀开,露出那中刀的鬼族,模样大体跟人身相近,有头有脸有手有脚,鼻梁不翼而飞,眼窝深深凹陷,遍体惨白,不长半根毛发,像一条剥了皮的死鱼。 红光骤灭,黑气溃散,两截尸身化作飞灰,被海水一卷,不知所踪。屠龙真阴刀入体,直击魂魄,抽取鬼修体内阴气,最是阴损不过,那鬼族跨海而来,修炼多年,不知吃了多少苦,一朝失手,转眼成空。 ... 第九十七节 守株待兔 甫一交手,魏十七的强横出乎意料,他身怀神兵利刃,克制鬼族有如神助,流火又惊又喜,灵机一动,拼尽余力将四肢一摆,施展水行妖术,方圆数里内海水顿时一扫而空,流沙倒卷而起,漫天飞舞,遮得人影不见。 没有海水横加阻拦,魏十七周身一轻,化作一缕轻烟,迫近又一名鬼族。那鬼族抬头在额头一拍,头颅如花瓣绽放,三道“阴骨箭”疾射而出,飞向对手胸腹要害,近在咫尺。 魏十七屈指连弹,噗噗噗三声轻响,阴骨箭炸得粉碎,竟未能阻他一阻,那鬼族心知不好,弃了寄魂的身躯,一缕黑烟钻入胯下蛇颈龙的骨骸内,连晃数晃,急欲遁去。魏十七一刀将身躯砍翻,左手捏了个法诀,轻轻一招,将对方一缕魂魄抽了出来,牢牢锁在掌心。主人被困,那无人控制的蛇颈龙忽然陷入狂乱之中,骨骼一阵乱响,缠着魏十七穷追猛打,不死不休。 剩下的三名鬼族见势头不妙,不约而同催动蛇颈龙,掉头就逃,争先恐后扎入海水中,白影扭曲,倏忽远遁。魏十七挥动屠龙真阴刀,干净利索地将骨头架子击散,抬头望向鬼族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流火终于撑不住了,“噗嗤”一声泄了中气,海水倒卷而回,掀起一团团翻滚的黄云,将偌大的海域搅得浑浊不堪。 魏十七伏于流火背上,匆匆离开流沙谷,二人在海底寻了一条隐蔽的海沟,藏身其中略事休息。流火几乎灯枯油尽,接连吞吃了十多颗蚩尤妖丹,像死猪一样趴着,一动不动,口鼻汩汩冒着气泡。魏十七估摸他一时半刻起不来,便远远避在一旁,摊开手掌,凝神看着那一缕扭曲挣扎的鬼族魂魄,咧开嘴微微一笑。 别海他洲的魂魄,贸然吸入腹中炼化难保有失,正好试试搜魂术,权当练手。 魏十七五指开合,掐掐算算,有如街头算卦的江湖骗子,手法暗藏玄机。只过了数息,鬼族魂魄便化作一缕轻烟,湮灭在海水中,他闭上眼睛, (本章未完,请翻页) 回味着搜魂所得,心中有了几分底气。 正如流火所言,鬼族的人丁并不兴旺,成气候的鬼修尚不满百,但彼辈驱使的鬼物却不计其数。那骑着蛇颈龙守在流沙谷外的鬼族称为“巡丁”,类似于妖奴中的“兵卫”,得太阴元命珠之助,拔苗助长,强行突破“寄魂关”,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之后再难有突破。 那些“巡丁”的躯壳并非产自渊海,而是来自遥远的提耶洲,乃一种异树的果荚,柔韧致密,严丝合缝,颇有几分滋养魂魄的奇效,外形与人身有几分相似,用以寄魂再好不过了。鬼族将果荚看得颇重,只可惜渊海之下无有陆地,未能种下幼苗繁衍生息,果荚数量有限,用掉一具就少一具了。 异树名为“提耶”,提耶洲正因树得名。鬼族之所以会从大瀛、星罗、陆黾三洲择一进犯,水气弥漫不利修行尚在其次,关键在于“提耶树”只有种在陆地上才能成活。 可惜天魔传授的搜魂之法太过霸道,那被擒的鬼族只是小角色,支撑不了太久,短短数息工夫,获悉的内情相当有限,来不及榨出更多的秘密。 眼下是个机会,魏十七决定守株待兔,等着鬼族的首脑主动找上门来。 藏身的海沟距离流沙谷不远,四下里死气沉沉,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估摸着过了一天一夜,魏十七起身去看流火,却发觉他将长长的蛇颈藏在腹下,脑袋蒙得严严实实,身躯一阵虚一阵实,状况不是太好。他也无法可想,只好留下十多颗蚩尤妖丹,独自游出海沟,在附近兜了一圈,略作一番巡察。 海底的礁石隆起如山脉,崎岖险峻,绵延不绝,消失在浓稠的黑暗中。魏十七尝试过海底地行,元气鼓荡不休,骨软筋酥的滋味并不好受,如非迫不得已,他想再尝第二遍。 百无聊赖,又不便丢下流火远离海沟,正逡巡间,魏十七忽然心生感应,海水凝结为一块铁板,压力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增,阴冷的气息四处乱窜,仿佛置身于鬼窟小界,冥河之畔。他哪还不知有大敌来临,停下行动,提刀小心提防。 一个怪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忽近忽远,飘忽不定,“你便是流火找来的帮手,适才杀了吾族的巡丁?” 魏十七缓缓抬起头,只见一头纤细的蛇颈龙骨骸悬浮在海水中,白骨森森,铭刻着无数纤细的金线,额头嵌有一块拳头大小的冥石,时不时闪过一道黑芒。蛇颈龙的脊椎之上,赫然站着一个鬼族,黑袍覆体,却没有以头罩遮掩脸面,眼窝深陷,肤色惨白,正静静注视着他。 “阁下何人?” 那鬼族沉默了片刻,道:“吾之名号,不得轻易告人,且看你有没有资格得闻。”说着,他抬起手来,五指皮包骨头,朝魏十七虚虚一捏。 这一捏似慢实快,魏十七待要躲闪,海水忽然从四方涌来,将身形禁锢,他只觉心头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周身魂眼开合,精魂骚动不安,似欲脱体飞出。 “咦——”那鬼族大吃一惊,万万没料到对方体内竟藏着这许多魂魄,无一不是气息强悍,非同寻常。 魏十七心念微动,催动神兵真身,六翅水蛇、黑龙、天澜真人、重明鸟、穿山甲五道精魂旋即安定下来,魂魄之力弥漫全身,他轻轻一挣,身影骤然消失。 蛇颈龙霍然转过头去,凝视着空无一物的海水,嵌在额头的冥石没入颅内,只露出浅浅一角,骨骸之上的金线熠熠生辉,倏地弹起一根,电射而出。 光影扭曲,魏十七的身影再度浮现,手持屠龙真阴刀,一根金线缠住刀刃,绕了数圈,绞得“咯吱咯吱”作响,让人牙龈酸软,心浮气躁。 “不错!”那鬼族赞许一声,举足轻轻一踏,十余根金线齐齐弹出,如触手般争先恐后扑向魏十七,逼迫他弃刀闪避。 (本章完) 第九十八节 来无影去无踪 魏十七没有撒手,随意挥动屠龙真阴刀,将蜂拥而至的金线尽数卷在刀刃上,绞了数绞,身形暴退,没入幽深黑暗的海水中。强弱分明,主次异位,十余根金线绞作一团,反被他从蛇颈龙骨骸中生生拽出,绷得笔直,终于承受不住拉扯之力,“铮铮铮铮”先后断开,无一幸免。 蛇颈龙收回四散飞扬的金线,气势大衰,耷拉着脑袋恹恹不振,那鬼修眼中红芒闪动,似乎颇为诧异。 魏十七缓缓现出身形,金线将屠龙真阴刀裹得结结实实,犹如嗜血的蚂蝗,越勒越紧。他伸手一抹,将金线尽数捋下,随手搓成一粒小小的金丸,拇指扣住一弹,金丸划破重重海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了蛇颈龙的骨骸,把纤长的颈椎打出一个小孔。蛇颈龙如遭雷击,头颅慢慢垂落下来,耷拉在胸前,无力地摆动着。 那鬼族微微颔首,开口道:“很好,很好,吾乃提耶洲涉族长老睢晏,汝系何人,来自何处?” 魏十七摆摆屠龙真阴刀,漫不经心道:“大瀛洲,魏十七。” “大瀛洲”这三字如惊雷乍响,睢晏又惊又喜,脱口道:“流沙谷中果然有小界通往大洲?” 魏十七略加思索,便猜到其中关节,哂笑道:“流火是你们故意放走吧!” 睢晏并不否认,嘎嘎笑道:“传言果然不虚,蛇颈龙王族知晓往来大洲的秘密,阁下相助流火,与我涉族为敌,殊为不值。” “值不值,打过才知道。太阴元命珠可在你身上?” 睢晏脸色一凝,“你竟敢打此宝的念头?那是铁了心与我族为敌了?” 魏十七低低笑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既然来了,你还想走吗?”魂魄之力暴涨,他瞬息将破晓神兵催发到极致,后颈魂眼一颤,探出一只龙爪,黑龙妖气弥漫,视海水为虚无。 睢晏大吃一惊,伸手在蛇颈龙头上一拍,精纯的阴气涌入其体内,颈椎的伤口顷刻愈合,蛇颈龙长啸一声,划动四肢,还没来得及掉头,魏十七的身形骤然消失,一道黑光掠过,将蛇颈一斩而落,骸骨块块碎裂,炸为齑粉,一块有棱有角的冥石跳将出来。 睢晏将冥石攫在手中,不慌不忙抛出一对乌黑发亮的双扣环,彼此撞击追逐,所过之处,海水为之沸腾。又一道黑光掠过,双扣环居中断裂,灵性全失,缓缓沉入海底。空挡稍纵即逝,他毫不犹豫,抬手又祭起一只粗陋的陶罐,底朝上,口朝下,转了数圈,将方圆数里的海水一吸而尽。数息后,陶罐四分五裂,魏十七冲破束缚,再度杀上前。 涉族长老的手段层出不穷,无移时工夫,睢晏接连祭出多件法宝,或砖或印,或鞭或绳,无一不是鬼气氤氲的阴器,具被魏十七一刀击破。身外之物,毁了就毁了,没什么可惜,睢晏试探了一番,发觉对方手中的真阴刀犀利无匹,寻常阴器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他不禁生出觊觎之意,不遗余力催动大神通,掌心朝外,五指一收一放,一道阳雷劈下,来无影,去无踪,挡无可挡,避无可避,正中对方颅顶天灵盖。 睢晏劈出阳雷,身躯骤然缩小了三成,黑袍空落落缠在身上,眼中红光暗淡,气息亦虚弱不堪。但魏十七只觉头皮微微一麻,如轻风拂体,毛孔随之大开,心中空荡荡的,此外别无异样。睢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尖叫道:“你……你竟然不是鬼修!” 体内藏了这许多强悍的魂魄,持真阴刀势如破竹,阳间修士如何承受得起!睢晏一时来不及细想,匆匆撑开一柄通幽冥王伞,才及半开,一道黑沉沉的刀光已然落下,他双臂一震,伞柄重重磕在胸口,没入半截,好在鬼修寄魂的躯壳无关大碍,这致命的一刀被挪往九幽冥府,没有伤及魂魄。 魏十七步步紧逼,刀光纵横交织,来去如电,睢晏躲于通幽冥王伞下,每于间不容发之际挡住刀锋,苦苦支撑。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如非倾尽全力驱动阳雷,他又何至于落到如此窘境!不过天下没有后悔药可吃,睢晏只能寄希望对方无法持续如此强横的攻击,只要有一线空隙,他便可施展保命的手段,逃之夭夭。 刀势愈来愈紧,却始终攻不破通幽冥王伞,魏十七自觉体内魂魄之力如决堤洪水,急速流逝。提耶洲涉族长老,万里迢迢跨海而来,果然不是善主,无奈之下,他不再枉费力气,收起屠龙真阴刀,抽空把数十颗蚩尤妖丹中的魂魄一吸而尽,以食灵术加以炼化。 睢晏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刻,忙将掌中冥石往伞柄中一拍,心中顿时大定,抬眼望去,却见对方衰落的气势缓缓攀升,似乎服下了什么灵丹妙药,借此机会加以调息。是走还是留?他心中犹豫不决,天人交战一番,试探着弹出一道阴骨箭。 与那些不甚入流的巡丁相比,睢晏这一道阴骨箭何止强大了百倍,魏十七勉强抬起真阴刀,横在胸口格挡,阴骨箭猛地炸开来,他身不由己倒飞出去,似乎力有不逮。睢晏心中窃喜,提着通幽冥王伞紧追而上,将最后一宗法宝祭了出去,“喀喇”一声巨响,海水倒卷而起,一座百丈高的旗门缓缓压下,阴气肆虐,鬼哭狼嚎。 通幽冥王伞撑在头顶,缓缓转动,睢晏站于旗门后施法,十指抡动一片虚影,结成无数变幻的法印,数息后,冥府为之洞开,无数鬼物透过旗门蜂拥而出,多是奇形怪状的海妖之属,各逞凶威,将魏十七死死困住。 简直就是散财童子驾雪橇,圣诞老人献宝盆!魏十七不惊反喜,周身魂眼明灭,倏忽张开妖域,将万千鬼物一口吞下。妖域之中,一瞬十日,十日一瞬,屠龙真阴刀斩尽鬼物,抽尽阴气,通体漆黑似墨,光华深敛,神物自晦。 魏十七摊开手掌,真阴刀凭空浮现,只一刀,便将旗门斩断。 心魂相连的都天旗门毁于一旦,睢晏目瞪口呆,懊悔万分。 ... 第九十九节 阴阳相隔为无物 魏十七抬头望了他一眼,后颈魂眼猛地挣出半条黑龙,张牙舞爪,屠龙真阴刀嗡嗡作响,将睢晏牢牢锁定,蓄势待发。睢晏神魂摇撼,当下厉啸一声,弃了寄魂的身躯,一缕魂魄从颅顶飞出,投入通幽冥王伞中。宝伞刷地合拢,化作一溜乌光,转瞬而逝。 渊海兜底晃了一晃,魏十七将真阴刀一抛,黑龙探出利爪接住,咆哮一声,似乎不大情愿,虚虚一斩,刀光蓦地飞出,视万水千山若等闲,阴阳相隔为无物,无声无息,消失在幽深晦暗的海中。数百里外,一声雷响,通幽冥王伞骤然现形,刷地撑开,转得紧一阵缓一阵,有如醉酒,睢晏的魂魄从伞下钻出,时隐时现,脸色惨然。 海水鼓荡翻腾,缓缓分在两旁,现出一条康庄大道,魏十七闲庭信步,身影晃了数晃,紧追而至。睢晏叹息一声,雄心壮志尽去,颓然道:“好厉害的手段!好厉害的心机!” “太阴元命珠在何处?” “一为之甚,岂可再乎!罢了,罢了……”睢晏摇摇头,起手将通幽冥王伞轻轻一拍,此伞再度合拢,化作乌光投向远方。 魏十七眉头一皱,却见对方的魂魄扭曲变幻,一点耀眼的红光亮起,魂魄之力笼罩方圆百里,海水蒸腾,凭空消失,只剩下魏十七一人,双臂交叉护在面前,衣衫尽数化作飞灰,周身毫发无损。流火果然没有押错注,他天生就是鬼族的克星,法宝,阳雷,鬼物,自爆,使尽手段,都奈何不了他,涉族首屈一指的长老,到头来身死道消,白白丢了性命。 魂魄之力未散,海水化作涓涓细流,渐次回涌,魏十七收了神兵真身,连吸数百枚蚩尤妖丹,才压下黑龙的精魂。这一战虽然大获全胜,却也只是运气,若非睢晏祭起都天旗门,放出万千鬼物,将屠龙真阴刀的威力推向极致,他未必能破开通幽冥王伞,将其留下。似这等修为的长老,涉族跨海送来几人? 他思忖片刻,觉得倦意一**涌上来,当下强打起精神,觅路回到流火藏身的海沟,却见他依然沉沉而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打得如此惊天动地,居然没有吵醒他,流火的伤势不容乐观,只怕就算找来太阴元命珠,也未必能尽起沉疴,救他一命。 渊海之中,还少不得他这个熟门熟路的地头蛇,魏十七丢下百颗蚩尤妖丹,自去隐蔽处盘膝坐定,吐出胸中浊气,缓缓闭上双眼。 这一入定,便是十日。 远在数万里外的海沟深处,一名涉族的巡丁正骑着蛇颈龙骨架,懒洋洋四处巡视,忽见一溜乌光从眼前掠过,阴气森森,不同寻常,他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过望,催动蛇颈龙追将上去。乌光似是无主的宝物,摇摇摆摆,遁速并不快,那巡丁倾力追了一阵,眼看着渐渐赶上,忽然头顶“哗啦”一声水响,又一头蛇颈龙拍水而过,额头嵌着一颗冥石,脊背上端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黑袍从头裹到脚,不露半点肌肤,他心中顿时一凛,贪念消退,悄悄沉入了海底。 提耶洲七大鬼族,涉族势力最弱,止送了三名长老跨海来到渊海深处,随身携带一十九枚“鬼种”,孵化为“鬼族使者”,这二十二位鬼修,是涉族存身立命的基石。 从巡丁头顶游过的那鬼修,便是三位长老之一的奚沅。 冥石闪过一道道黑芒,蛇颈龙划动四肢,倏忽追上通幽冥王伞,奚沅凝神看了许久,衣袖一拂,将此伞收起,一拍蛇颈龙,掉头朝海沟深处游去,过了半个时辰,波光一晃,连人带坐骑一并消失在小界中。 小界是一处“海界”,茫茫大海,无有陆地,九轮弯月高悬于空,投下万道银箭,照得四下里雪亮,银光晃动,仿佛一条条游动的大蛇。 这处小界,便称为“蛇海”。 奚沅跳下蛇颈龙背,独自潜下海底,穿过一重水幕,阴气扑面而来,有如实质,托着她缓缓飘落百丈,双足踏上实地。 不远处,一颗头颅大小的黑色珠子飘浮在阴气中,忽上忽下,载沉载浮。涉族大长老奚入云背负双手,静静凝视着跨海携来的太阴元命珠,头也不回问道:“何事?” 奚沅掀开头罩,露出苍白的脸庞,低声道:“睢长老把通幽冥王伞送回来了。” 奚入云沉默片刻,道:“……都天旗门呢?” “不见踪影。” 奚入云叹息一声,“看看通幽冥王伞带来什么讯息。” 奚沅从袖中取出通幽冥王伞,双手一搓,此伞应手张开,晃晃悠悠飘起,仿佛被太阴元命珠吸引,径直飞近去,悬于上方丈许,微微起伏。 停了数息,通幽冥王伞射出一道黑光,被四下里阴气一涌,顿时现出无数晃动的影像,魏十七持屠龙真阴刀,灭杀睢晏的情境历历在目,二人反复看了数遍,彼此对视一眼,无不骇然。 奚入云喃喃道:“肉身纳龙魂,驱使真阴刀,似鬼修,实非鬼修,杀伐凌厉,此人是吾族大敌……” 奚沅在心中盘算良久,涩然道:“我不是他对手。师兄可有把握制服他?” 奚入云道:“有太阴元命珠在,无妨。” 奚沅明白师兄的意思,但太阴元命珠乃是涉族在此立足的根本,一旦驱使御敌,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势力将毁于一旦,涉族不惜代价将他三人送到此地,势必沦为一场空。 奚入云伸手一招,将通幽冥王伞收入掌中,道:“将使者和巡丁都收拢回来,各自藏于小界,封闭入口,谁都不得轻易离开。” 奚沅犹豫片刻,道:“若是那人找上门来呢?” “找上门来,也未必能发现‘蛇海’小界,你我在此等他,若他当真闯将进来,我又何须吝惜这太阴元命珠!” 奚沅心中一颤,情知师兄下定了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强敌剿灭,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她相信换了提耶洲任一鬼族,都会做出同样的决定,那凶徒实在是七大鬼族的公敌,务必除之而后快。 只是,那人会出现吗? 第一百节 扮一回缩头乌龟 流火从沉睡中苏醒,将蚩尤妖丹一扫而空,运丹火炼化,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情况糟糕透了,阴气业已侵入脏腑,玷污妖丹,回天乏力,他向魏十七坦言,此身在鬼门关前徘徊,只差一步堕入深渊,他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 对此魏十七并不感到意外。 不过鬼族剿灭了蛇颈龙,将其族人炼为鬼物,此仇不报,死不瞑目,流火冷眼旁观,这韩长老是操纵魂魄的大行家,他表示愿意献出魂魄,供其驱使,助他找到鬼族藏身之地,谋取太阴元命珠。流火的肉身已无可挽回,魂魄离体是唯一的选择,魏十七沉思片刻,颔首应允,催动摄魂心法,伸手一招,一缕黑烟从流火口鼻中飘出,投入他掌心,凝成一头小小的蛇颈龙,哀伤地望着抛下的身躯,似有不舍之意。 魂魄甫离肉身,尚可保数日清明,随着外邪入侵,浊气浸染,意识随之湮灭,沦为无知觉的孤魂野鬼。流火的魂魄还有大用,魏十七赠与他三滴真龙精血,流火大喜过望,这一来,数年之内可保意识不失,等同于凭空增添一截寿元,让他有机会亲眼目睹鬼族的覆灭,得偿所愿。 魏十七向流火问明海沟所在,又讨教了几道水遁符,流火毫不藏私,连蛇颈龙一族的不传之秘都慨然相授,务求助他一臂之力,剿灭鬼族大敌。 比划了许久,流火颇见倦怠,魏十七将魂魄收进赤玉匣,吞入腹中藏好,抬眼望去,流火的肉身被阴气侵蚀,血肉脏腑尽皆化去,只留下一具白森森的骨骸,阴气缠绕其上,恋栈不去,颇有几分灵气。能够重创蛇颈龙王族,连蚩尤妖丹都制不住,这一团阴气非同寻常,魏十七走近去,试探着伸出手,阴气受到血肉的吸引,如飞蛾扑火,一股脑扑将上来,将他手掌紧紧裹住。 破晓真身何等强悍,阴气不得其门而入,缠绕了片刻,忽然老老实实蜷缩在他掌心,凝成一颗黑色珠子,随着海流微微摇晃,看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去人畜无害。 魏十七心中一动,犹豫了片刻,取出屠龙真阴刀,将黑珠往刀身一拍,果不其然,珠子顺顺当当融入刀内,相安无事。只过了数息,刀身忽然一跳,竟脱手飞出,在海中一通乱撞,没头苍蝇一般,好几次擦着魏十七头顶飞过,根本不停使唤。 魏十七不插手,静观其变,屠龙真阴刀疯了半晌,渐渐平息下来,悬浮在海水中,一动不动。约摸过了一炷香工夫,刀身微微一颤,无数黑亮的游丝蜂拥而出,彼此交织,化作一个扁长的黑茧,将真阴刀裹得密不透风,就此沉息下去。 这是什么状况?魏十七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冲动,结果似乎不坏,歪打正着,促使屠龙真阴刀再度蜕化,他不禁暗暗期待,不去惊动它,耐心等下去,这样的心情,就像当年在产房外等待自己的孩子出生。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想要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却迎来一个蠢笨可厌的儿子,人生的无奈和失落,莫过于此。 屠龙真阴刀的蜕化持续了七天七夜,时间一到,黑茧重新化作阴气,将刀身染得晦暗无光。一眼看去,似乎没什么改变,依然是一柄粗陋的斩/马刀,长不足三尺,直,宽,厚,像根笨重的铁条。 魏十七取过屠龙真阴刀,掂了掂分量,似乎重了几分,略一舞动,也不见异样。他奶奶的,这七天七夜,它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有些心痒,琢磨着找个鬼修试试刀,但自打睢晏覆灭后,鬼族就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露过面,他们难道咽得下这口气,甘心扮一回缩头乌龟? 罢罢罢,既然他们不敢来,干脆找上门去,就当是不请自去的恶客!魏十七拿定了主意,平心静气,凝神画一道水遁符,往身上一拍,催动妖元分开海水,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蛇颈龙的水遁术果然别具一格,一道水线,倏忽滑出数丈,迅捷如飞,魏十七这才真正体会到水遁的奥妙 (本章未完,请翻页) 。比起《廿六符源本》所载,此界的符箓变化无穷,不知强了多少,难怪可以跟法相和妖术相提并论,鼎足而三。 渊海浩瀚无垠,沿着海底行了数日,眼前忽然断裂,有如万丈悬崖,深不见底,亦望不到头,魏十七绕了许久,感觉自己像一只趴在悬崖边的小蚂蚁,失去了方向。他召出流火,反复盘问仔细,确认无误,这就是鬼族栖身的“海沟”。只是在他的印象里,狭而长的才是“沟”,广阔到如此光景,简直就是一片沉入海底的大陆,也能称作“沟”?开玩笑吧! 流火不以为然,渊海之大,近乎无穷无尽,又岂是陆上的小妖所能度量的!不过有求于人,也不能多说什么,他连比带划,费了好一番口舌,尽量把鬼族出没的几处方位说清楚,魏十七姑妄听之,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照流火所言,单是赶路就要花上月余,胡不归与他相约,少则半载,多则一年,就要动身前往鬼窟小界,他哪有这许多时间浪费在此地。 不过流火报仇心切,跟他多说亦无益,魏十七待他一一交代清楚,仍将其收入赤玉匣藏好,站在海沟旁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一探究竟。 正拿不定主意,屠龙真阴刀忽起异动,在袖囊中蠢蠢欲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魏十七心中大奇,忙将刀取出,却见刀身阴气郁积,闪动着一抹抹暗淡的光芒,海水随之鼓荡,水纹扭曲不定,渐渐勾勒出海底的沟壑地貌,将千里之遥缩为咫尺之地,有如一副纤毫毕现的地图。 屠龙真阴刀倏地射出,指向一点,水纹顿时溃散,什么都没留下。魏十七闭上眼睛沉思了半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喃喃道:“有意思,这算是邀请吗?” 他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那颗阴气凝化的黑色珠子在捣鬼。藏于流火体内,将他引到海底,投入屠龙真阴刀中,幻化出地图,指引他前往海沟深处,到底是谁,希望他走这一遭呢?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节 太阴元命珠 从海底断崖处下潜数千丈,犹未见底,巨大的礁石簇成连绵山脉,海沟纵横交织,向远处无限延伸,鬼斧神工,令人叹为观止。(. .) 魏十七驱动水遁术,朝着屠龙真阴刀所指破水而去,心无旁骛,他打定主意,只探这一回,若无有结果,即刻动身返回流沙谷,会同胡不归赴那鬼窟之约。鬼族在渊海深处栖息了千万载,就算饶上百十年又何妨,日后有机会再杀上门去,到那时,他就不会是孤身一人了。 念头通达了,时间过得飞快,偶尔遇到路过的深渊海妖,莽撞的冲上前来,谨慎的掉头就跑,他无一放过,随手杀了抽魂食肉,补充元气,一路顺顺当当,没遇到什么阻碍,却也没有发现鬼修的踪迹。魏十七暗暗冷笑,看来那睢晏确是涉族的大人物,纵然算不上首屈一指,也在前三之数,否则的话,那些跨海而来的鬼修何至于潜形匿迹,连鬼影子都不见半个。 忽忽月余过去,这一日,他钻入一条十多丈宽的海沟中,深入百丈,来到一片陌生的海域,海水澄澈干净,不见一丝泥沙,身旁壁立千仞,被暗流冲刷得滑不留手。 魏十七手持屠龙真阴刀,在礁石上敲敲打打,不得其门而入,潜伏于刀内的阴气亦无异动,乖巧得就像刚入门的小媳妇。他不禁有些沮丧,只得唤出流火,着他查看一番。这片海域对流火来说,亦是从未涉足的陌生之地,好在他是蛇颈龙王族出身,对“海界”颇为熟悉,依照魏十七指出的方位,逐寸逐分勘察了一番,敲敲打打,累得精疲力尽,最后框出方圆数里的范围,拿捏不准模棱两可犹豫不决,只道小界的入口,或有可能在其中。 方圆数里,或有可能,魏十七只得报以苦笑,他将流火的魂魄收回赤玉匣,凝视着亘古未变的礁石,心道,坚壁清野,很好,很强大,拿他们没办法,如果再找不到线索,他只好铩羽而归,就当是白跑一趟了。 仿佛听到他的心声,屠龙真阴刀嗡嗡而鸣,牵引着他缓缓逼近礁石,阴气丝丝缕缕钻出,如同触手一般,一根根钻入石缝,蠕动不休。五彩霞光渐次亮起,礁石表面浮现出一座宏大的法阵,灿若星辰,熠熠生辉,向上下左右扩散,一眼望不到尽头,禁制回环相扣,层层渗入礁石深处,不知叠加了多少层,一圈圈顺序旋转,幅度不一,正反各异,竟打开一个黑黝黝的入口。 太阴元命珠的气息昭然若揭,屠龙真阴刀一声欢鸣,雀跃不已。 魏十七退后数丈,提到戒备。海水翻涌沸腾,像煮开了锅,远处传来数声巨响,隆隆不绝,落入涉族之手的小界尽皆洞开,阴气冲天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鬼物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魏十七知道自己终于敲开了鬼族的门户,微微哂笑,催动破晓真身,一刀挥出,刹那间刀光暴涨十余丈,破入鬼物群中,抽取阴气,直击魂魄,将彼辈一扫而空。 一刀之威,乃至于斯,魏十七精神一振,倏来倏往,挥刀杀了个痛快淋漓,无移时工夫,便将冲在前的鬼物一扫而空。 打头阵的炮灰首当其冲,灭了个干净,数息后,一干鬼族使者率领巡丁骑着蛇颈龙纷纷赶来,将魏十七团团围住,却无一人敢上前厮杀。魏十七身陷重围,毫无惧色,举刀指指彼辈,正打算说几句镇场面的狠话,忽然眼前一暗,数十件阴器法宝劈头盖脸砸下来,竟然毫无征兆。 这帮没鼻子不要脸的鬼东西,胆敢偷袭老子!魏十七不怒反笑,有心试试屠龙真阴刀的威力,挥刀迎上,刀光纵横交织,只一绞,便将阴气法宝绞了个干干净净。他形同鬼魅,顺势撞入鬼修之中,摧枯拉朽,刀光所到之处,无有一合之敌,无移时工夫便连斩一十三名鬼族使者,折在他手上的巡丁更是不计其数。 法阵轮转数圈,终至于全开,奚沅催动蛇颈龙冲出小界,目睹死伤惨状,尖叫一声,目眦欲裂。“蛇海”小界为强敌从外打开,声势浩大,惊动了躲藏在小界中的族人,倾巢而出,赶来助阵,不想片刻工夫,便被屠戮殆尽,涉族元气大伤,动摇了立足的根基,叫她如何向提耶洲的族长交代! 情势危急,她二话不说,祭起一支黑沉沉的摧魂戈,朝对方劈面刺去。 魏十七见识过涉族长老的手段,见此物来势汹汹,将屠龙真阴刀一摆,轻轻巧巧斩为两截,摧魂戈顿成凡物,顷刻间腐朽溃败,片片剥落。奚沅口中苦涩万分,喃喃道:“此乃……此乃玄阴器!” 魏十七闻言满心欢喜,屠龙真阴刀经过这一番蜕化,终于更进一步,晋升为“玄阴器”,此刀如此犀利,鬼族又何惧之有! “蛇海”小界传来一声叹息,奚入云缓步踏出,衣袂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站于奚沅身旁,涩然道:“师妹,你还看不透吗,太阴元命珠已经背弃吾等了!” “什么?”奚沅这一惊非同小可。 一点乌光从小界中飞出,绕了数圈,化作一个黑衣少女,秀发如云,面寒似水,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双唇缺少血色,周身缠绕着一团浓郁的阴气,举手投足充斥着鬼气。 屠龙真阴刀沉寂下去,魏十七心下了然,此女定是太阴元命珠的器灵,不知何故,将他引到此处,十有**要借助他之力,摆脱涉族的控制。 奚沅眼中红芒闪动,尖叫道:“阴元儿,我涉族待你不薄,为何要投靠外人?” 那黑衣少女面无表情,目光森然,抿唇轻轻一吸,四下里的巡丁鬼物如牵线木偶,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阴气破体而出,尽被那少女收去,无有一丝一毫留存,血肉身躯随之化作飞灰,魂魄漂浮在海水中,惶惶乎,凄凄乎,无所归依,止有幸存的六名鬼族使者不受其扰,惊魂未定,面面相觑。 魏十七呵呵一笑,身形暴退,恍若天神下凡,一口气将鬼族使者尽数斩杀,刀光过处,魂魄亦无一幸免。 第一百零二节 打落十八层地狱 这既是表明立场,又是投名状,魏十七不假思索站在阴元儿一边,这让她寒冰也似的脸色稍稍融化了一丝。(. .)奚入云摇摇头,朝师妹打了个手势,奚沅当即撑开通幽冥王伞,遮在二人头顶,海水刷地分在两旁,伞下清清爽爽,没有半滴水气。 奚入云叹息一声,双手捏定法诀,喃喃念动咒语,阴元儿四肢一紧,秀眉微蹙,似乎为其所制,体内阴气不受控制,像刺破的皮囊,丝丝缕缕泄出。魏十七趁着奚入云全神贯注作法,无暇旁顾,倏地冲上前,一刀劈下,乌沉沉的刀光贯入通幽冥王伞,只见其入,不见其出。 衣袖滑落,露出惨白瘦削的双臂,奚沅不遗余力催动通幽冥王伞,将这一抹致命的刀光挪往九幽冥府。短短数息工夫,先是指尖微微颤抖,接着是手掌,手腕,小臂,肘弯,上臂,肌肤血肉眼看着溃烂发黑,一片片飞入伞中。这一刀凌厉至极,凭借通幽冥王伞,奚沅或许还顶得住,但她寄魂的这具躯壳,却承受不住玄阴器一击,先行溃败。 “罢了!”眼睁睁看着师妹灯枯油尽,滑落深渊,奚入云终究心有不忍,他将法术一收,抬手按在奚沅肩头,阻止她继续拼命。奚沅十指一松,通幽冥王伞脱手飞起,奚入云轻轻接住,转了几圈,举重若轻,将刀光消解于无形。 跨海而来的涉族三大长老,当以眼前之人为首,不过魏十七也懒得多费口舌,他赶时间,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思,双眼一瞪,将破晓真身催发到极限,颅顶、后颈、右臂腋下、脐上三分、左腿膝弯五处魂眼尽皆亮起,璀璨夺目,魂魄之力席卷而起,如一条大蛇,将周身牢牢缠住。 奚入云哪还不知对方将施杀手,毕其功于一役,抢先将手一抬,身后顿时浮现出成千上万柄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形形色色,极尽想象之能事。 阴元儿受制于奚入云的秘术,此刻稍稍一松,忽然开口道:“小心!” 话音未落,奚入云将手一按,千万柄兵器尽皆飞出,在海中留下无数水痕,久久未散。魏十七将双肩一摇,巴蛇法相从后背腾起,口中衔着一颗龙珠,盘旋不定,蓦地张开虚空,将蜂拥而至的利刃尽数收去。 奚入云这一手“万兵归一”何等厉害,巴蛇法相只是初具规模,没撑过数息,便告溃散,钻入魏十七后背隐没不见。魏十七抢得一线空隙,顺势将头一低,后颈蹿出一条黑龙,张牙舞爪,只有半截尾巴留在魂眼中,尚不得挣脱。 桀骜不驯的妖气冲天而起,穿透重重渊海,直入霄汉。 魏十七将屠龙真阴刀高高抛起,黑龙咆哮一声,张开利爪,死死扣住这柄屠灭它肉身的神兵利器。此刀以先天鼎残片锻造,浸渍真龙精血,携往上界后,不知屠灭了多少生灵,又得鬼窟阴气再三洗炼,由阴器至真阴器,由真阴器至玄阴器,脱胎换骨,生出一点灵性,黑龙与之心血相连,神魂相通,虽是外物,却如同它血中之血,肉中之肉。 暴戾之气席卷全身,黑龙仰天厉啸,将屠龙真阴刀一挥,刀光甫发即至,通幽冥王伞一斩两截,伞下二人随身阴器法宝不拘粗细,尽皆化作飞灰,无一幸免。奚入云正全力催动“万兵归一”,躲闪不及,被刀光一卷,魂飞魄散,奚沅及时弃了躯壳,三魂七魄被截下小半,只逃出一缕残魂。 “师兄!”奚沅惨叫一声,奋不顾身扑向魏十七,原以为是飞蛾扑火,却不想黑龙持定屠龙真阴刀,竟视若无睹,轻轻巧巧放她过门。 魏十七一颗心如堕冰窟,黑龙得玄阴器之助,意欲趁机脱逃,天澜真人压制不住,神兵真身岌岌可危,眼看着奚沅的残魂劈面冲来,面容狰狞可怖,他无从闪避,当下将心一横,闷哼一声,将其吸入腹中。 奚沅眼前一花,堕入一片浓稠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她心如死灰,毫无惧色,只顾将魂魄一催,扭曲变幻,意欲跟对手同归于尽。 生死一线,魏十七竭尽全力催动食灵术,幻化出无数大手,压住奚沅的残魂,不让其自爆,奋力扯得粉碎。天澜真人如饿虎扑食,将魂魄碎片吞噬殆尽,砸吧着嘴意犹未尽。一不做二不休,魏十七从腹中摄出两只赤玉匣,钢牙上下一合,嚼得粉碎,将匣内魂魄一并吞入腹中,炼化了喂饲天澜真人。 这两只赤玉匣,一只装了涂曳的魂魄,一只装了流火的魂魄,火烧眉毛,他也顾不了其他了。 天澜真人气势暴涨,黑龙猝不及防,竟为其压制,神魂一阵恍惚,魏十七趁机夺回屠龙真阴刀。一旦失去玄阴器加持,黑龙顿时委顿不堪,满心不情愿地缩回后颈魂眼中,再度沉寂下去。 魏十七心中一定,结结实实出了一身冷汗,以黑龙精魂驱动屠龙真阴刀,固然无可抵御,但此法太过凶险,稍有不慎,真身被破,直接打落十八层地狱,再无翻身的机会。 他看了阴元儿一眼,讪讪笑道:“见笑了。” 阴元儿挣脱束缚,揉着雪白的手腕,若有所思,轻声道:“可是炼化魂魄,补益己身?” 魏十七心中一凛,没想到她一语道破玄机,转念一想,此女乃太阴元命珠之所化,谙熟鬼修之道,魂魄的一举一动,瞒不过她的双眼,当下坦然道:“不错。” “摄魂入体,相辅相成,融合魂魄之力巩固肉身,成就种种神通,闻所未闻,这不是鬼修的路数,却不知是何手段?” “此乃炼魂神兵,大瀛洲妖奴传承的秘术,传自斜月三星洞神兵洞一脉,在极昼城主胡不归手中发扬光大,练到高深处,也可称雄一时了。” 阴元儿道:“这炼魂神兵系于精魂,若无炼化魂魄补益己身的手段,固然可称雄一时,却未必能称雄一世。”她慧眼如炬,寥寥数语,让魏十七生出无所遁形之感,只得报以呵呵一笑。 多谈无益,手头的筹码折得七七八八,没什么底气,魏十七急于离开,径直问道:“不知姑娘召我来,所为何事?” 阴元儿垂下眼帘,感慨万千,目光落在屠龙真阴刀上,久久没有挪开。 第一百零三节 此生再无缺憾 幽暗深邃的海沟下,阴气刺骨,静水流深,阴元儿长话短说,说了个大略。 却原来上古之时,提耶洲七大鬼族合力斩杀了一头天外异兽,将尸骸一分为七,炼成七颗太阴元命珠,此珠乃至阴之物,有无穷妙用,为提耶洲鬼族世代珍藏,传承不绝。这七颗太阴元命珠有一奇异之处,不论收藏得何等隐秘,每隔万年,必破空飞去,聚于一处,诞下一枚子珠,子珠源源不绝抽取母珠阴气,日增夜长,母珠亦元气大损,历千年温养才能恢复如初。这新诞的子珠无论如何归属,势必引起莫大的动荡,谁都不愿损己利人,听任他族坐大,为此七位族长合议七天七夜,定下成规,由七族轮流遣族人持子珠跨海而出,到别海他洲繁衍生息,一方面传承鬼修道统,一方面隔绝子珠汲取阴气,维持提耶洲七大鬼族均衡之势。 提耶洲七大鬼族,数涉族势力最弱,止将奚入云、奚沅、睢晏三名长老送出律海,跨海之行,全无定规,他们一行竟落在了渊海深处,上不巴天,下不着地,全赖太阴元命珠,才在海沟中占了一处小界作为立足之地,将携来的“鬼种”一一孵化,四处征讨海妖,炼化鬼物,攫拔巡丁,徐图发展。 鬼种孵化的鬼族使者共一十九位,是奚入云手头最为倚重的族人,折损不起,为此他不惜伤及太阴元命珠的本源,灌注阴气强行提升鬼物的修为,造就了一批神通相仿,但寿命短促的“使者”,在浩瀚的渊海中寻找陆地,不想这些使者一去不还,从此杳无消息。此术可一而不可再,奚入云见希望渺茫,便熄了迁移的心思,专意在渊海称雄。 渊海绝非善地,癸水之气弥漫,不利鬼修修行,为尽快站稳脚跟,经营一方势力,奚入云对太阴元命珠甚为苛刻,阴元儿不堪其扰,渐生背弃之心,暗中分裂神念,寻找外援,其中一丝恰好钻入流火体内,辗转来到大瀛洲。 屠龙真阴刀让她喜出望外,这阴气洗炼神兵,成就真阴器的法门,唯有太阴元命珠才能做到,她猜测在她之前跨海携出的那颗太阴元命珠,恰巧落到了大瀛洲,又不知何故,与魏十七扯上了干系。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为此阴元儿不遗余力,引动魏十七来到“蛇海”小界,助其屠尽涉族,以求解脱。 阴元儿希望魏十七带她去洗炼真阴刀之地一观,确认是否有另一颗太阴元命珠,如有,珠中器灵可在,这对她至关要紧。作为回报,她可以追随他百年,略尽绵薄之力,反正对器灵来说,区区百年光阴,不过一瞬。 魏十七沉吟片刻,反向她打听“冥石”由来。阴元儿颇有些意外,在她看来,冥石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不知他为何如此在意。既然对方问起,她也不讳言,直陈冥石来自提耶洲,从地下矿脉开采所得,以阴气炼化了,能控制鬼物,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滔滔冥河水,十万鬼阴兵,阴元儿所言确实不虚,“鬼窟”与太阴元命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魏十七不再犹豫,答应了她的请求。 渊海之下多留无益,魏十七急欲回转大瀛洲,当下闯入涉族经营多年的几处小界,肆意搜刮一番,所得甚丰。涉族遗下的东西大多来自灭杀的海妖,筋骨皮肉,妖丹魂魄,法宝秘籍,丹药符箓,堆得小山也似的,对鬼修没什么大用,也无人清点整理。魏十七看得眼花,只将魂魄尽数收走,又挑了一些妖丹,剩下的封存在“蛇海”小界中,命阴元儿锁住入口,以免有人误闯。 举手之劳,自然不在话下,阴元儿催动阴气,将小界入口封得严严实实,抹去一切痕迹,随魏十七踏上了归途。 魏十七自觉对不住流火,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将他的魂魄炼化,不过当时情势危急,黑龙反噬己身,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少了流火这么个地头蛇,他暗暗有些发愁,流沙谷地貌复杂,癸水与艮土生克冲突,元气紊乱不堪,要寻找盲海海眼,简直就是大海里捞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水遁术迅捷如箭,魏十七埋头赶路,不过月余工夫,就来到了流沙谷前。正凝神体察四下里回旋涌动的暗流,阴元儿踏上半步,以阴气镇压流沙,开出一条康庄大道来。魏十七不禁哑然失笑,阴元儿乃是太阴元命珠化身,神通广大,得其援手,倒解决了眼前的大难题。 他一路摸索着来到流沙谷腹地,脚踏实地,沙水俱静,细细寻了十来日,终于找到了开阖海眼的青铜锁链,顺顺当当回到了“盲海”小界。屈指算来,这一趟渊海之行,前前后后花了小半年,还好没有错过胡不归之约。 既然回到了大瀛洲,魏十七也不急于出去,放着这么个大行家在,趁机请教一二。他引着阴元儿在盲海走了一圈,询问此界是否有可观之处,阴元儿眼界甚高,直陈盲海小界物产贫乏,比起“蛇海”天差地远,其唯一的价值,便是有一处海眼与渊海流沙谷相通,可供往来。 二人踏海而行,来到岸上,秦贞与亢珑儿迎上前来,见到魏十七,神情各异,前者浅笑盈盈,眼波流转,后者扁扁嘴,视线落在阴元儿身上,目光闪烁,似乎吃了一惊。 许久未见,亢珑儿修为一日千里,业已突破“筑基关”,正借九节松斛石度那鬼劫,意气风发,毫无倦怠,天妖的魂魄果然强横,同样是冲击“阳雷关”,秦贞当年要吃力得多。 魏十七侧过身,微笑道:“阴/道友觉得她二人资质如何?” 阴元儿抬眼望去,察觉到秦贞身上的冥水气息,心下顿时雪亮,她按捺下胸中的激荡,先指指亢珑儿道:“此女资质不俗,如无意外,当可修炼至‘通神’,冲击‘地仙’也有一线可能。”又指指秦贞,“此女倒是平平,穷毕生之力,也未必能突破‘寄魂’。” “道友可否助她一臂之力?” 阴元儿察言辨色,知道那资质平平的鬼修对魏十七甚为要紧,只怕生前是他的道侣,因故坏了肉身,这才专修鬼道。她微一犹豫,道:“我可助她修成‘寄魂’,不过揠苗助长,根基不稳,从此无望大道。” 秦贞一一听在耳中,这才转过头,静静望着阴元儿,微笑道:“多谢前辈成全,修到‘寄魂’,觅一躯壳,此生再无缺憾。” 魏十七心中不觉微微一颤,道:“既然如此,有劳道友了。” 第一百零四节 滚下一串细泪 阴元儿周身弥漫着氤氲阴气,秦贞觉得很亲切,又有些畏惧,她不知道这个陌生少女的来历,魏十七称她一声“阴/道友”,想必是此界了不起的大能。 在阴元儿眼中,秦贞是透明的,她已经度过了“阳雷关”,正在汲取阴气,贯通气脉,距离破关之日还遥遥无期。她性子清冷,向来不喜欢兜圈子,直截了当道:“你资质平常,魂魄虽得真龙精血养护,终究不及妖族强悍,我可以在三日内助你开通气脉,再寻得一具契合的躯壳,大致有七成把握修炼到‘寄魂’,之后修为停滞不前,再无寸进。” 秦贞微微一笑,道:“有劳前辈相助,大道渺茫,我辈不敢奢求。” 阴元儿看了她几眼,“强行贯通气脉,要吃不少苦头,你可熬得过,忍得住?” “无妨。”当年舍弃肉身,转修鬼道,吃的苦头还少吗?只要能陪在师兄身旁,不离不弃,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甘之如饴。与同样一意追随,不惜投入月华轮转镜的余瑶相比,她是幸运的,师兄始终没有忘记她,尽管她只是一缕执念满满的魂魄。 阴元儿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食指一弹,飞出一颗拇指大小的黑珠,没入秦贞眉心,如刀斧开山,逐寸逐分开通气脉,比之秦贞自行修炼,何止快了千百倍。 颤栗和痛苦吞没了魂魄,秦贞强自忍耐,以莫大的毅力,才压制下疯狂尖叫的冲动,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失去矜持,露出丑态,她安慰自己,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没有什么东西能长存不灭,她已经舍弃了一切,她唯一紧握不放的,就是那一点小小的心意。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身体如此脆弱,执念却无比强大,千刀万剐,扑不灭灵魂深处的一抹火焰,恍惚间,秦贞身体一轻,意识脱离魂魄来到高空,低头望着那个小小的自己,熟悉的自己,受苦的自己,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无怨无悔。 很多年前,在天都峰下的英字号石室里,第一个夜晚,沿着木梯爬上小小的山洞,铺着稻草,放着毛毯,师兄让她一个人睡在上面,他从木梯下去,石壁上的亮光一点点退后,她忽然觉得惶恐不安,跪在木梯旁,探出头去往下看,望见火光下他的双眼,明亮而深邃。 四目相投,两两相望,就是那一眼,让她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感觉到悸动,从那时起,她就没有变过心意。 她知道师兄是个怪人,至少跟她认识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他心中藏了很多秘密,他说,她就听,他不说,她也不问。一开始,她只想并肩走在师兄身边,现在,她走不动了,她只想陪在他身边,直到生命的尽头。 回想起来,他们离多会少,安安稳稳厮守在一起的时间,竟然并不多。 大雪封山的流石峰,观日崖,无涯观,寒夜客来,竹炉汤沸,余瑶曾一本正经地跟她说,“我们是修道之人,寿命比凡人长久,没有意外的话,可以活两百岁,三百岁,甚至更多,但细细算来,朝夕相处的时间反而比凡人更少。道途艰险,修炼耗日持久,动则数月数年乃至数十年,大量的时间花费在修炼上,相见犹如不见,看似漫长的寿命,如果把厮守的时间抽出来,只相当于中年早逝的凡人夫妻……”现在回想起来,这些话不像是她的口吻,应该是师兄说的吧,只有师兄,才会把这一切看得那么透彻。 …… 秦贞痴痴看着自己,任凭思绪蔓延,记忆深处的往事一桩桩泛起,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积攒了这么多回忆,她觉得骄傲又伤感,忍不住想微笑,眼角却滚下一串细泪。 天旋地转,意识失去控制,重新投入魂魄中,秦贞蓦地睁开双眼,却见阴元儿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她心下一惊,知道所思所虑,所念所想,什么都瞒不过她,转念一想,知道了又怎样,她心中风光霁月,坦坦荡荡,原无须瞒人。 阴元儿轻轻叹息,人心最单纯,也最复杂,她小看了这个孱弱的女子,她或许无缘大道,或许有一天,寿元耗尽,撒手离开这个世界,但比起那些殚思竭虑的苦修士,她似乎念头更通达,过得也更幸福。 魏十七缓步行来,蹲在秦贞身旁,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眼,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小脸,指尖似乎触及到什么,不再像之前那样穿过一片没有形质的虚无,他喃喃道:“这就过了‘气脉关’?” 秦贞眼中闪动着泪光,她感觉不到师兄的手,也感觉不到他的温度。 阴元儿道:“贯通气脉,又有何难。之后道友可留心为她觅一躯壳,进而冲击寄魂关,这躯壳的好劣,关系重大,道友须得从长计议。” 魏十七道:“听说斜月三星洞中,藏有一块万年温玉,随魂赋形,有种种妙用。” 阴元儿摇摇头,道:“我对此洲所产一无所知,提耶洲鬼修多用提耶树的果荚作寄魂躯壳,颇有滋养魂魄的奇效,道友如有意……” 秦贞抢先道:“不要!也不要温玉!我只要一具人身!” 阴元儿倒是猜到了她的心思,道:“人身也无不可,但阳身有碍鬼修,许多神通无从施展,而且普通的肉身承受不住阴气侵蚀,务必寻一具修士的躯壳,修为越高越好。” “修士么?”魏十七心中转着念头,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梅、兰二位真人,显圣真人炼成分身,讨一具来用用,想必不是什么难事吧! 他目视秦贞,二人心意隐隐相通,秦贞有些害羞,慢慢低下头,她心中所想,竟与他一模一样。 来日方长,眼下还不是详谈的时候,魏十七将秦贞收入通窍石,郑重其事挂在胸前,沉吟片刻,道:“阴/道友,再过几日,我欲往鬼窟一行,与强敌争夺这一处小界,那鬼窟便是洗炼真阴刀之地,到时还望道友助我一臂之力。” 阴元儿道:“自当尽力。不过道友所指‘强敌’,不知是何许样人物?” 魏十七抬头望向彤云密布的苍穹,眯起眼睛道:“那人俗家姓李,号静昀真人,乃是斜月三星洞无垢洞一脉的剑修,业已跨入‘大象’境,大瀛洲只此一位大象真人,鬼窟小界中,有她一具分身镇守。” “大象真人吗?”阴元儿喃喃自语,眼中闪动着神光,灿若星辰。 第一节 贵精不贵多 唐橐把荒北城托付给金、申二人,与雪狼族的外姓长老韩木悄悄南下,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看在韩长老的面子上,他没有把亢珑儿锁回幽暗潮湿的地牢,而是让她留在雪狼族的洞府里,由画屏小心侍候着,继续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为保万无一失,唐橐仍用暗金锁链锁住她的琵琶骨,要害被制,无从遁逃,单凭申不豁一人,便足以将她制服,不虞有失。 荒北城并没有因为唐橐的离开而改变,北海海妖遵守诺言,每十天奉上五千斤新鲜血肉,每三个月奉上一百坛上好美酒,从未有过短缺,至于许给魏十七的洞府,许给胡不归的海域,当事人不去催促,海妖也乐得装糊涂。 亢珑儿甚是知趣,足不出户,整日介埋头修炼,不知在捣鼓些什么,申不豁前来探视了她好几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始终看不出破绽。他召来画屏,细细盘问了一番,一无所得,便命她暗中监视亢珑儿,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务必牢牢记在心中,事无巨细,都要向他禀告。 画屏兴奋起来,她早就瞧那女人不顺眼,身材比她高,容貌比她美,腰比她细,胸比她大,腿比她长,嫉妒心这个东西,没有道理可讲,她二话不说,答应得干脆,让申不豁反有些疑惑,不知亢珑儿跟她有什么解不开的芥蒂。 自此之后,画屏成为了申副城主的小密探,换了一副脸色,殷勤服侍着亢珑儿,姿态放得极低,亢珑儿对她却一如既往,冷冷淡淡,视若无睹。 躲藏在亢珑儿身躯里的魔婴极为谨慎,好不容易才获悉天魔的下落,他不愿因小失大,明知画屏十分不妥,却只能装作懵懂,虚与委蛇一番。他并不知道韩长老去了哪里,但临行之前,魏十七曾向他透了一点口风,此行如一切顺利,可得一宗真仙遗宝,有了这件至宝,才能破解下界封印,助宇文始脱身,他叮嘱魔婴在荒北城一切小心,不可露出破绽。 好在申不豁虽然起了疑心,却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曾想到天魔神念附体,只是怀疑亢珑儿得韩木之助,暗中炼化锁链,试图逃离荒北城。他曾向金三鼎进言,要将亢珑儿锁回地牢,永绝后患,但金三鼎一味推诿,始终没有答应他。申不豁并不知道雪狼族这位外姓长老的底细,唐橐和金三鼎也没有向他明说,不是信不过他,这种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泄漏的可能,万一落入李静昀耳中,那个女人发起疯来,八成会杀上荒北城,搅个天翻地覆 。 但金三鼎还是给了他一点暗示,亢珑儿是韩长老的人,韩长老的手段,堪与胡帅麾下“六星”匹敌,他们得罪不起。申不豁心中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反驳,他相信金三鼎的眼光,他看人极准,这些年来从未走眼,但韩木再厉害,毕竟是“外人”,小心提防总无大错,就算得罪了他,像亢珑儿这等女色,再找上百十个赔他就是了。 荒北城中谁都不知道,真正的亢珑儿早已魂魄离体,躲在一颗九节松斛石中,随着魏十七一路南下,远远离开囚禁了数百年的耻辱之地。 从荒北城到千都城,山高水长,万里迢迢,唐橐早有准备,召了一群极北黑颈灰雁随行。黑颈灰雁个头极大,皮厚肉糙,翅长背阔,浑身长满厚实的硬羽,轮番驮着二人南下,速度虽然不能与法宝飞遁相比,但胜在平稳安逸,不费力气,确是长途跋涉的良骑。 唐橐随身带了一个紫金葫芦,也是储物之宝,不知装了多少美酒在里面,他整日介倚在黑颈灰雁背上,喝个不停,喝得醉眼迷离,只存了三分清醒,不至于一头栽下高空。魏十七猜想,唐橐如此灌法,未必是出于嗜好,他修炼的神兵真身,十有**离不开美酒浇灌。 算算时日颇为宽裕,唐橐也不急于赶路,飞上个数日,便降落到地面,猎几头猛兽打牙祭下酒,歇上个半天工夫。他口味粗犷,不拘熊罴虎豹,烤得半生不熟,便生吞下肚,魏十七也不挑剔,分他的酒喝,抢他的肉吃,唐橐不以为忤,反而十分欣赏,大着舌头跟他闲扯,说说笑笑,倒也有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几分热络。 唐橐说得最多的,便是胡帅麾下的“六星”。 六星者,大明城主文萱,泗水城主支荷,河丘城主沙艨艟,荒北城主唐橐,武漠城主焦百川,千都城主翟爻,俱是追随胡帅胡不归奋起反抗天妖,辗转大瀛洲,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狠角色,听他的口气,文萱、支荷、沙艨艟炼成的神兵真身似乎更厉害些,焦百川与翟爻在伯仲之间,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实力,当真生死相搏,尚未可知。 六星是胡不归手下最为倚重的心腹大将,独领一方,彼此甚少有交手的机会。不过当年为排定座序,争夺天妖遗下的六座城池归属,他们倒是在胡帅主持下,彼此品评神兵真身,有节制地切磋了一把。提起这桩旧事,唐橐眉飞色舞,引以为傲,他修炼的真身不算强悍,但切磋之时,却颇占上风,博得胡帅另眼相看。 不过这“另眼相看”未必是好事,极北之地的海妖频频进犯,似有图谋之举,胡帅便把荒北城交给唐橐镇守,不容他推脱,他只好远离繁华热闹的大瀛洲腹地,到那野猫不拉屎的鬼地方,一待就是百年。每次提起,唐橐对胡帅都不无怨言,早知如此,当年他就应该藏拙,把这档子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让给别人。 大瀛洲阴盛阳衰,斜月三星洞最厉害的都是女修,“六星”也不例外,尤其是大明城主文萱,炼成区区三品真身,却稳压那些四元、五方、六如、七星,强悍得不像话,唐橐谁都不大服气,唯独对文萱退避三舍,显然是吃过不小的亏,连胡帅都极为看重她,把她留在了大明城,距离极昼城最近。 这趟鬼窟之行,他们的对手是无垢洞一脉的静昀真人,广济洞一脉的梅真人、兰真人,一位大象,两位显圣,俱是斜月三星洞一时之选。对上这等强敌,人手贵精不贵多,六星尽出不大可能,焦百川估计轮不上,文、支、沙三人中,胡帅或许会再带一人同行,届时五人联手,便是龙潭虎穴,也可闯上一闯了。 (本章完) 第二节 千都界 ?唐橐随口说出的那些名字,都是大瀛洲最顶尖的一小撮人物,他们站在一切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妖奴前列,与斜月三星洞的修士遥遥对峙,达成某种心照不宣的均衡,如今,胡不归决意打破均衡,与大象真人争夺一处至关要紧的小界。∟八∟八∟读∟书,.23.o︾ 他们约定的会面之处,在陇丘山深处的千都城。 千都是一座古城,早在天妖崛起之前,千都城就沉睡在陇丘山的谷地中,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静静等待着下一轮繁荣。谁都不知道它的上一任主人是谁,又到了哪里去,光阴磨灭了曾经的生机和活力,草木侵蚀了每一个角落,把复兴的希望传递给了天妖。 当年统御千都城的天妖,便是与黑龙关敖齐名的碧梧妖凤,千都,一度被称为“凤城”。 黑颈灰雁降下云头,连绵起伏的陇丘山在望,透过云雾的缝隙,一座宏大的城池展现在眼前,丘陵,河流,房屋,街道,殿宇,桥梁,古塔,四围的山与树像层层叠叠的屏障,守护着这座穿越时光的古城。 匆匆一瞥,魏十七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袭上心头,刹那间,他有些恍惚。城池是有生命的,它在沉睡,在呼吸,在生长,千都城的力量,蓬勃待发,仿佛蛰伏的远古巨兽,尚未完全醒来。 云雾再度合拢,遮掩住这座古老的城池,唐橐与魏十七先后跳下雁背,落在千都城西一座荒凉的山峰上。峰巅如被一柄参天巨剑削平,齐齐整整一块巨石,面朝苍茫云海的一边,有三间草庐,一张石桌,四个石凳,二人对面而坐,仰头望向盘桓的雁群。 黑颈灰雁振翅北上,鸣叫声穿云裂帛,久久不散。 魏十七认得东首那黑发男子,身材高大,眼廓狭长,正是千都城主翟爻,与他平起平坐的是一女子,竟比翟爻高了大半个头,颧骨隆起,双眸碧绿,女生男相,神情透出戒备和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唐橐醉醺醺嘀咕了一句,“他奶奶的,竟然是大明城主!” 大明城主文萱,胡帅麾下“六星”之首,魏十七心中不觉一动,这趟鬼窟之行,胡不归可是下了大本钱,万一事不谐,大瀛洲的局势将再度改写,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震荡。 翟爻起身迎上前,与唐橐寒暄几句,回头打量着魏十七,淡淡道:“你来了,甚好,这位是大明城主文萱,奉胡帅之命,与我等一同前往鬼窟小界。” 文萱端坐不动,一双碧眼落在魏十七脸上,略一停留,随即垂下眼帘,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她似乎不爱说话,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听那三人闲扯,隔一阵停一阵,有一句没一句,口不应心,耐心等候胡帅召唤。 魏十七察觉到草庐中似有一人,气息若有若无,仿佛尽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他好奇心起,开口问道:“胡帅可在里面?” 翟爻扫了他一眼,正待不冷不淡敷衍几句,忽然心血来潮,急忙转过身去,唐橐用力摇摇头,清醒了几分,连文萱也缓缓站起身,以示郑重。 胡不归咳嗽一声,步出草庐,端着一张“苦”字脸,一一人,呵呵笑道:“都到齐了,好,好,好……废话不多说了,今番去争夺鬼窟小界,对手是斜月三星洞的李静昀,或许还有其他了不得的人物,像梅真人兰真人之流,我方连老夫在内,只得五人,当戮力同心,有什么芥蒂,过后再算。” 他的视线有意无意从翟爻脸上掠过,后者嘴角微微抽搐一下,低头不语。 “翟城主,把千都界图拿出来。” 翟爻从怀中取出一根不足半尺长的卷轴,郑重其事放在石桌上,十指轻触,指尖鲜红欲滴,精血一滴滴渗入其中,卷轴表面顿时浮现出一丝丝血痕。他深吸一口气,逐寸逐分展开卷轴,一时间,膻中丹田颅顶大椎后腰命门五处魂眼闪动,双臂颤抖,呼吸急促,小小的一根卷轴,仿佛耗尽了浑身力气。 界图展开,却是一幅尺许长的图卷,黑漆漆一片,把所有光线都吸纳于其中,刹那间天昏地暗,仿佛夜幕降临,晦暗无光。 星星点点的光亮渐次浮现出,仿佛夜空中璀璨的星辰,忽明忽暗,变幻莫测。翟爻开声吐气,将双臂一振,光点齐齐飞到空中,刷地散开,彼此间牵动无数纤细的游丝,勾勒出山川河流之貌,光点嵌于其中,每一点都表示着一处小界。 胡不归伸手指向陇丘山,一路移向东南,直至濒海的丛林,悫人栖息之地,那里闪烁着一个青灰的光点,尖锐刺目,正是“鬼窟”小界所在。 魏十七凝神细灰色的光点中,不时晃过一道米粒大小背影,用尽目力才能分辨,纤细婀娜,风姿绰约,显然是斜月三星洞的女修。 胡不归叹息道:“鬼窟小界已被广济洞梅真人占为己有,不过冥河乃七绝地之一,不是那么容易炼化的,李静昀十有**被困于冥河下,不得暂离,我等可从容进入小界,无须顾虑。魏兄弟,你可有办法打开小界入口?” 魏十七沉吟良久,道:“鬼窟小界的门户由一条龙泽噬尾蛇的骨骸环绕而成,有显圣真人坐镇于内,不知从何下手。” 胡不归也不在意,道:“无妨,翟城主持千都界图去,多费些手脚罢了,不过从外界强行打开门户,必定瞒不过梅真人,到时候你三人同时突入小界,务必在第一时间缠住梅真人,不容她抽出手来抢夺界图,若还有兰真人或其他修士在,都交给老夫对付。” 千都界图难得一见,众人又回,翟爻闷哼一声,脸色潮红,旋即变得煞白,浑身骨节一连串脆响,双臂再也支撑不住,千都界图收入卷轴,散在空中的光点争先恐后投入其中,转眼消失不见。 胡不归把卷轴推到翟爻身前,道:“斜月三星洞的修士向来惜命,最多只遣出一具分身,不足为惧。至于大象真人李静昀,嘿嘿,她身在恶界,老夫自有法子制她,你四人在旁伺机相助,切勿冒险。” 到了胡不归李静昀这等大能交手,一切心机策略都数虚妄,只有绝对的实力,才是制胜的唯一手段。翟爻将卷轴紧紧握在手中,唐橐借醉意掩饰,文萱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心存期待。胡不归目视魏十七,短短半载,反觉得有些他了。 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第三节 艺高人胆大 从千都城到鬼窟小界,不过数日脚程,胡不归一行徒步而行,翻山越岭,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当年悫人栖身的山林。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气息,澎湃涛声若有若无,山林大变模样,悫人开拓的林间通道早被草木覆盖,看不出半点痕迹,那座铁杉木搭建的木屋荒废已久,坍塌得不成模样。回想起前尘往事,魏十七颇有些唏嘘,他虽放了悫人一条生路,却总有人放不过他们,不知是狼齿鱼余三瘤,还是海婴兽海勋下的毒手,悫人一族,只怕不会有什么幸存者了。 魏十七熟门熟路,穿行于山林间,径直引着众人来到悬崖下,拨开茂密的九重葛,露出一块灰黑相间的牛头石,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当年站在这里的翟羿和扈大郎,早已不知去向,恍惚间,仿似光阴逆转,又回到了当日。 他定了定神,道:“鬼窟小界正在牛头石后,穿过时光洪流,里面还有一道月洞门,系龙泽噬尾蛇的骨骸所化。谁人先进去一探?” 谁都不知道斜月三星洞的修士在小界内布置了什么,魏十七顿了顿,正待主动请缨,胡不归朝他摆摆手,目视文萱,道:“文城主,你先行一步,如何?” 文萱默不吱声,低头向牛头石一钻,便即消失了踪影。胡不归闭上双眼悉心体察,过了片刻,并未发觉不妥,颔首道:“无妨,我等进去吧!” 四人鱼贯而入,神魂略一迟疑,便即清醒过来,时光洪流仿佛清风拂面,对他们影响不大。举目望去,却见足之所履,密密麻麻刻满了符箓,回环勾连,蔓延至整个山洞,光芒此起彼伏,急剧闪动,竟是一个由无数禁制重叠而成的法阵。 文萱单膝跪地,伏于法阵中央,面容狰狞,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周身覆盖黑黄相间的硬毛,从颈到背,沿着一条脊柱,突起一枚枚粗壮的骨刺,长尾从尻间伸出,“啪啪”拍打着地面。她的双手已化作兽爪,牢牢扣住法阵阵眼,身躯大体仍维系着人形,魂眼频频闪动,法阵的威力尽数被她锁住,无有一丝一毫波及他人。 斜月三星洞符修布下的法阵,被她以一己之能强行压制,魏十七为之骇然,大明城主,“六星”之首,连唐橐都退避三舍的狠角色,果然不同凡响。 以文萱之力,破阵并非难事,但她不欲惊动鬼窟之主,留有余力,等待胡帅定夺。出师不利,胡不归皱起眉头,举头四顾,山洞并不大,一览无余,魏十七所说的月洞门不见踪影,符箓之光将众人照得须发俱亮。 魏十七暗自忖度,这法阵恐非出自梅、兰二位真人之手,她二人与李静昀颇有芥蒂,出力的可能性不大,也幸好如此,若是显圣真人亲手布下的法阵,文萱贸贸然闯入,未必就能安然无恙。 胡不归朝翟爻点点头,嘱咐道:“动手吧!” 翟爻当即催动神兵真身,十指殷红滴血,将界图卷轴拉开一道缝隙,冲着四下里微微一晃,一点青灰色的光点射出,流星赶月般投入石壁中,数息后,“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尘土飞扬,月洞门现出轮廓,“鬼窟”二字赫然在目,磷光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唐橐与魏十七对视一眼,双双抢入月洞门中。胡不归道:“无须再隐藏行踪了”举步跨出,紧随二人之后。 月洞门扭曲不定,似有崩溃之虞,文萱一声厉啸,双爪一收,将法阵硬生生摄起,扯得四分五裂,身形化作狂风,一把抓住翟爻,顺势突入鬼窟小界。 小界之内,阴风怒号,寒毒肆虐,龙泽噬尾蛇的骨骸散落一地,胡不归意料之中的鬼窟之主并没有现身,四下里空无一物,连个鬼影子都不见。 文萱轻轻放下翟爻,身躯一抖,恢复了人形,翟爻将界图卷轴收入怀中,默默无语,他早从翟羿和扈大郎口中听说过鬼窟的诡异,对眼前一切熟视无睹。 唐橐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举起紫金葫芦连灌几口烈酒,眼中晃动着三分醉意,自言自语道:“他奶奶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胡不归艺高人胆大,不以为意,他略一沉吟,向魏十七道:“魏兄弟,此地你最熟,有劳在前引路了。” 魏十七望着一地破碎的蛇骨,道:“鬼窟之中不辨方位,若无指引,只怕回不到此处……” 胡不归道:“有界图在,无妨,即便失陷小界深处,也可顺利回到此处。” 魏十七不再言语,胡不归手头的底牌不止一张,千都界图有种种妙用,不是他能臆测的,更何况,界图一分为七,藏于极昼、大明、泗水、河丘、荒北、武漠、千都七城,妖奴可览其二,这另一张界图,正落在大明城主文萱之手。 他极目四顾,忽然记起老相识,试探着将食指含/入嘴角,打了个尖锐颤抖的唿哨,哨声袅袅,刺破呼啸的阴风,嘎然消失。无移时工夫,一匹额生独角、目射血光的阴马“吭哧吭哧”跑上前来,打着响鼻,跟魏十七挨挨擦擦,甚是亲热。魏十七拍拍它的脖颈,见马鞍上架着一杆荡寇金戈,正是当初他随手丢下的,独角阴马不知从哪里又找了回来,正好,狼牙棒毁在闵婆婆之手,且拿这金戈对付一阵子。 他朝胡不归咧嘴笑道:“老马识途,倚仗一头畜生,让胡帅见笑了!” 胡不归确信他来过鬼窟,还降伏了一匹阴马,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当下笑道:“好,你只管纵马前行,无须顾虑我等跟不上!” 魏十七翻身上马,持定荡寇金戈,在独角阴马耳畔叮嘱了几句,脚跟一磕马腹,那阴马长嘶一声,四蹄踏着点点磷火,御阴风而弛,眨眼已冲出十余丈。胡不归哈哈一笑,一步跨出,身形微晃,与独角阴马并肩而行,相隔丈许远,文、唐、翟三人各显神通,步履如飞,成品字形紧随其后,五人一马,有意无意将翟爻护在中间。 深入鬼窟,敌暗我明,千都界图不容有失。 第四节 古佛法相 ?不知是不是斜月三星洞扫荡鬼窟的缘故,阴气寒毒虽然肆虐如故,鬼物鬼兵鬼将却不见踪迹,魏十七一马当先,接连穿过第一第二层,独角阴马渐渐放慢了速度,似乎有所顾忌。.. 胡不归亦察觉到了异样,双眉一挑,喝道:“唐橐!”对文、翟二人,他称以“城主”,唯独对唐橐直呼其名,貌似不甚客气,实则透着亲热。 唐橐瞪起一双布满血丝的醉眼,从怀中掏出一颗拳头大小的明珠,抡圆了膀子掷将出去,明珠飞到半空,忽然迸射出万丈光芒,犹如升起一轮白日,照得四下里雪亮。 放眼望去,却见黑压压一片铁傀儡,高高大大,痴痴呆呆,挤作十来堆,不计其数。 魏十七皱起眉头,虽是匆匆一瞥,他早看清那些傀儡铸成佛像模样,多首多臂,作金刚怒目状,狰狞可怖,分明是中央大日如来、东方阿阇佛、南方宝生佛、西方阿弥陀佛、北方不空成就佛五轮傀儡。 胡不归微微哂笑,喝道:“是斜月三星洞哪位真人在此,出来露个脸,吱个声!” 明珠放出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鬼窟恢复了阴沉,一名面容清隽的中年道人缓缓步出,朝胡不归打了个稽首,温言道:“见过胡帅。” 魏十七眼孔收缩,暗暗警惕,这道人正是应兰真人之请,传他“天狼食日功”的灵渠真人。 胡不归却是认得他,笑道:“神兵洞向来韬光隐晦,怎么,这次也按捺不住了?” 灵渠真人道:“不敢,同为斜月三星洞中人,大象真人在前,贫道怎可惜身置于事外,倒是胡帅亲至,让贫道颇为意外。” 胡不归上下打量着他,嘿了一声,道:“当年神兵洞传下炼魂神兵或许别有用心,不管怎样,吾辈因此崛起,横扫大瀛洲,老夫承你们的情。你由体修入道,修炼到阳神境实属不易,何苦把真身毁在这里?现在走还来得及,老夫不拦你。” “胡帅言重了,贫道不敢当,亦不敢自专。”灵渠真人叹息一声,目视魏十七,露出惋惜之色,“你既受兰真人之恩,又为何与斜月三星洞为敌?” 文萱、翟爻、唐橐六道目光齐齐望向他,明知是挑拨之言,却要听他如何应答。魏十七哈哈一笑,道:“受兰真人之恩,非是受斜月三星洞之恩,李静昀从下界追杀老子到此界,不留一条活路,今日就算兰真人在此,我也要当面问她一句,难道她能说动李静昀放手吗?” 灵渠真人为之语塞,他心知肚明,兰真人市恩与此人,实则暗藏心机,魏十七毫不分辨,一口承认下来,诛心之言直指要害,反让他无从纠缠。李静昀会放过他吗?那女人的心思,谁猜得透!他苦笑一声,无言以对。 言尽于此,胡不归知道他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挡在前路的,无论幽兰还是败草,都只能一掘了之,区区阳神真人,犯不着亲自出手,他直呼其名,森然道:“灵渠,你退是不退?” “胡帅闯入此地,贫道退无可退” 魏十七不待他说完,身形暴起,从马背上凌空飞出,周身魂眼齐亮,一头撞入他怀中,拳出如电,直捣胸膛。灵渠道人不想他如斯决断,毫不顾惜当年的香火情,抢先发难,出手凌厉之极,百忙之中,他将双手一挡,却挡了个空,胸口早被一拳击中。“嗡”一声闷响,灵渠真人如断线的鹞子倒飞出去,跌入五轮傀儡之中,魏十七如影随形,追杀而至。 翟爻与唐橐面面相觑,这一拳沉重至极,换成他二人,胸口遭此重击,也绝对不好受。 一道白光亮起,五轮傀儡四散飞出,灵渠真人骤然拔高数尺,筋肉鼓胀,眉心丹田两处魂眼闪动,背后隐约浮现出一尊古佛法相,低眉垂目,法相庄严。 却原来飞升修士受限于人身孱弱,最多开四处魂眼,灵渠真人乃天纵奇才,在眉心摄一道佛修魂魄,丹田摄一道月泉鹪鹩鸟魂魄,成就二泉映月神兵真身,历尽千辛万苦,将肉身炼为洞天至宝,九死一生,险而又险地跨入洞天境。他心如铁石,不甘心舍弃来路,修那无垢洞的剑,广济洞的符,昆吾洞的器,他请兰真人代为引荐,遍览广济洞十万摩崖石刻,另辟蹊径,借鉴天妖修炼法相神通,凝出这一尊古佛。 灵渠真人虽是阳神境,却毫不逊色于显圣真人,只是他万没料到,魏十七强悍如斯,一拳便将古佛法相逼出,非如此无以抗衡他的重拳。一个半人半妖的下界混血,凭借神兵真身,竟然与胡不归麾下“六星”平起平坐,胆大妄为,挑衅斜月三星洞,他在感慨之余,不觉生出一丝艳羡。 法相现形,身相合一,一而二,二而一,魏十七与海婴兽海勋交过手,知道其中的底细,只顾拳出如风,将对方死死缠住,不容他施展神通手段。灵渠真人察觉到他的用心,暗暗好笑,有心试试他的极限,将古佛法相的威力一分分放出,谁知魏十七亦未尽全力,水涨船高,从始至终将他压制住,不留丝毫空隙。 胡不归哼了一声,喃喃道:“法相神通,却是小看你了……”他见魏十七缠住灵渠真人,五轮傀儡无人操纵,被他二人撞得东倒西歪,倒地不起,当下一挥手,文萱、翟爻、唐橐同时上前夹击,力图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将灵渠真人一举击溃。 灵渠真人退得极深,身形被五轮傀儡淹没,三人风卷残云冲上前,尚未近身,虚空之中忽然浮现出三百六十枚玉符,两头尖尖如飞梭,簌簌颤抖有声,遥遥望去,玉符高低错落,指向各异,没有两枚完全相同,连成一个宏大的符阵。 玉符熠熠生辉,仿佛满天繁星,苍凉而肃穆。胡不归脸色微变,左眼现黄龙,右眼现青鸾,厉声喝道:“藏头露尾,还不给老夫现身!” 一声断喝,穿云裂帛,虚空之中又漾起一串涟漪,一位略带慵懒的女冠当风而立,星眸迷离,风姿绰约,起食指轻轻一点,三百六十枚玉符尽皆亮起,白光穿插反射,交织成密密一片。 第五节 一条道走到黑 光明只得一瞬,玉符旋即崩为碎屑,天地了无异状,数息后,五轮傀儡注入了生命,数以万计,蜂拥而前。魏十七心中打了个咯噔,他深知这些铁傀儡的厉害,若不摧毁铭刻于内的禁制,它们便是一群捶不烂砸不扁打不死的小强,不好对付。 五轮傀儡乃是斜月三星洞合四洞真人之力,煞费苦心炼成的“怪物”,上一任洞主抱残子品评为“蚁多咬死象”,数量多到一定程度,连阳神真人应付起来都有些吃力。梅真人和灵渠真人联手在鬼窟中布下这许多五轮傀儡,足以抵挡来犯的强敌,只是他们没想到,悍然发难的,竟然是胡帅胡不归和他麾下的一群猛将。 “六星”力压天妖,大明城主文萱更是凶名在外,虽然只是一具分身,白白折损了也殊为可惜,是以二人在出手之际,便存了退却之心。 唐橐一马当先,一拳击中一尊东方阿阇佛,那铁佛胸口深深凹陷,不退反进,张开双臂猛地扑上前,唐橐抬脚将其踹开,大为诧异,叫道:“他奶奶的,竟然打不死!” 魏十七顾不得纠缠灵渠真人,手臂暴长,五指如钩,扣住一尊铁佛的腿,抡了一圈,将蝗虫般密密麻麻的傀儡击飞,清出一圈空地,大喝道:“五轮傀儡体内刻有禁制,禁制不破,傀儡不灭。” 灵渠真人闻言心中一凛,这五轮傀儡的秘密竟被他一言说破,看来魏十七是一条道走到黑,铁了心跟斜月三星洞为敌了。 唐橐脸上肌肉抽搐,狞笑不已,面对万千傀儡毫无惧色,发一声喊,噔噔噔大步上前,拳打肘击,额头白气氤氲,笔直冲往高空,周身酒气弥漫,所过之处,铁傀儡外表了无异状,内里却扭曲崩毁,纷纷倒地,化作一堆废铁。 得魏十七提点,文萱和翟爻各施手段,二人俱是久经沙场的狠角色,将神兵真身的力量汇聚到一点,直透傀儡体内,专一击破禁制,但面对数不胜数的对手,击溃千百,尚不足以扭转颓势。 他们都清楚,真正的威胁,来自不见踪影的梅真人和灵渠真人。 凭着一群没有知觉的铁傀儡,缠住魏、唐、文、翟四人,令他们束手缚脚,胡不归不禁为之兴叹,短短数十年不见,斜月三星洞小一辈的修士竟成长到如此地步,相形之下,妖奴似有固步自封之嫌。 他也不急于破除僵局,只顾凝神细看,偶有铁傀儡冒冒失失冲到他身前,一旦踏入三丈之内,便颓然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魏十七且战且寻,始终没有发现二位真人的行踪,僵持了一阵,他渐渐察觉到铁傀儡体内的禁制生出了变化,拳脚之力难以穿透。果不其然,唐橐虎吼连连,骂声不绝,文萱和翟爻突进的速度也为之锐减,铁傀儡伤而不倒,不顾一切缠着他们不放。 有意思!魏十七从袖囊中抽出屠龙真阴刀,摧枯拉朽,一刀将铁傀儡劈为两爿,目光一扫,将其体内禁制默记于心。无移时工夫,魏十七接连破开近百个铁傀儡,将禁制的变化看得七七八八,了然于胸,当下不再留手,屠龙真阴刀一摆,刀光冲天而起,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四下里的傀儡尽数剿灭。 与此同时,文萱一声厉啸,挥出一柄巨大的骨锤,泛起蒙蒙黄光,只一击,数十个铁傀儡炸将开来,波及方圆十余丈,震得人仰马翻,骨软筋酥。唐橐和翟爻像火烧屁股的猴子,连蹦带跳,拼了命远远躲开,文萱那柄混元骨锤六亲不认,玉石俱焚,擦着挨着只能自认倒霉,还是避让为妙。 那把黑沉沉的屠龙真阴刀太过凶残,灵渠真人不敢捋其锋芒,文萱的混元骨锤亦不是好相与,他转而盯上了翟爻,混在铁傀儡中步步逼近。梅真人见势头不妙,暗叹一声,衣袂飘飘挡住魏十七,轻声道:“好不容易摆脱桎梏,从此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又巴巴地自投罗网,你这是何苦!” 她话中有话,显然不仅仅是指坐镇冥河的大象真人李静昀。 魏十七哈哈一笑,道:“有什么苦不苦的,大丈夫恩怨分明,忍苦忍痛不忍气,欠我的,就要讨回来!” 梅真人双眸渊深似海,摄人心魂,目视他良久,道:“难怪,脱胎换骨,另辟蹊径,兰师妹既看走眼,也没有看走眼。” 这两句话说得没头没脑,魏十七却心下雪亮,“看走眼”是指兰真人不该以照影珠钳制他,平白结下芥蒂,“没有看走眼”是说兰真人指望他阴一次李静昀,并非异想天开。 她沉吟片刻,道:“五轮傀儡只能牵制一二,挡不住胡帅,我也不与你相斗,你好自为之。” 魏十七心中一定,问道:“兰真人可在鬼窟?” 梅真人一双妙目落在他脸上,似笑非笑,道:“兰师妹被静昀真人一剑击破照影珠,恼怒之下,早已回转黄庭山,你大可放心。再往前去,寒毒山脉还有昆吾洞一位师兄,他脾气不好,嫉恶如仇,对静昀真人更是……怎么说呢……” “爱慕有加?死心塌地?言听计从?卑微到尘埃里,开出……”魏十七急忙收口,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开出什么?” “呵呵,开出花来……” “卑微到尘埃里,开出花来?”梅真人面带异色,顿了顿,“差不多是这样吧。不过有胡帅在,想必那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魏十七见她似有去意,忍不住道:“真人就这么撒手不管了?不顾同门之谊?” 梅真人淡淡道:“我身在小界,驱使五轮傀儡阻你一阻,便是瞧在同门的情分上,胡帅尚未出手,此战绝无胜算,难不成还真把一具分身毁在这里?你胆大妄为,兰师妹小看你,我不会,这一遭你若全身而退,可到杜节山一往,我等你一年,有话跟你说。” 言毕,她的身形渐渐暗淡,如梦,如幻,如泡影,融化在虚空中,了无痕迹。 五轮傀儡重重叠叠,将二人围得水泄不通,梅真人一旦离去,铁傀儡仿佛失去了压制,你推我搡,铺天盖地压向魏十七。 第六节 吃到嘴的食 任尔势如蜂拥,只作等闲看,魏十七从容挥动屠龙真‘阴’刀,将五轮傀儡一一斩落,刀光所及,禁制尽数溃灭,无一幸免。翟爻亦擎出一柄厚重的开山斧,化作一团乌光,无声无息,将铁傀儡接连击飞,势不可挡。相形之下,唐橐要稍稍吃力一些,他用惯的熟铜棍在破开残铁镜时断为两截,一时找不到替代物,只能凭借一双铁拳对敌。 正酣斗间,唐橐忽然毫‘毛’倒竖,暗生警惕,这是从千军万马中磨炼出来的警觉,微妙存乎一心,无法言说。他哪还不知道有人偷袭,双目一瞪,暴喝一声,周身‘毛’孔酒气氤氲,凝而不散,右肩、左腹、后腰三处魂眼闪烁不定,猛地塌下腰,双掌齐齐击地,“嗡”一声巨响,一圈震‘波’急速扩散,所过之处,铁傀儡尽皆毁作一坨坨废铁,灵渠真人堪堪‘逼’近,猝不及防,现出了身形。 震‘波’似慢实快,三品燃神真身倾力一击,天地为之禁锢,何等厉害,灵渠真人身如铁铸,寸步难移,只得将古佛法相催到极致,硬抗唐橐的手段。震‘波’过处,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顿时须发俱张,心跳如狂,法相虚实不定,身躯生生矮了一截。 唐橐瞪圆了眼珠,暗暗骂娘,他这“燃神一击”消耗极大,一旦不能克敌制胜,短时间内无以为继,灵渠真人单凭‘肉’身便能抗下,神兵‘洞’的体修果然了得,不可小觑。 震‘波’滚滚四散,直传出数里开外,才渐渐衰竭,毁于“燃神一击”的五轮傀儡不计其数,四下里为之一空,文萱、翟爻、魏十七三人鹤立‘鸡’群,不约而同望向灵渠真人,目光不怀好意。 灵渠真人暗道不好,还没来得及施展手段,文萱手起一锤,冲着他虚虚一击,一股巨力凌空袭来,甫发即至,势如山岳。他避无可避,伸手在额头一拍,古佛法相挥拳回击,“砰”一声巨响,大地“喀喇喇”裂开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横亘东西,‘阴’气弥漫而出。 文萱出手如电,一击又后,顺势圈转‘混’元骨锤,扭身甩了一圈,又是凌空虚击,灵渠真人正待沉着应接,忽然脑后生风,唐橐已欺近身来,手起一拳砸向他背心。 腹背同时受敌,翟爻和魏十七虎视眈眈,更有胡帅在旁压阵,他暗叹一声,当机立断,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古佛法相倏忽涨至百丈高,将唐橐的拳,文萱的锤双双抵住,消解于无形,佛身随之明灭不定,鼓起大大小小的疙瘩,模样甚是诡异。 唐橐心中大惊,身形暴退,却慢了半拍,古佛法相猛地炸开来,半空中骤然亮起百十个太阳,他‘胸’口大震,口鼻淌出黏稠的鲜血,身躯犹如断线的鹞子,翻滚着倒飞出去,一忽儿四仰萱忽然放慢脚步,似有些迟疑,她伸长脖颈,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古怪的神情。 胡不归叹息道:“你等都退下吧,此人不可力敌!” 却见黑暗之中,一道人衣袂飘飘,踏着虚空迎上前来,下颌四方,眉眼坚毅,脚下涌现朵朵金莲,随生随灭,极尽变幻之能事。 胡不归低低笑了几声,道:“果然是你!” 那道人朝他打个稽首,道:“胡帅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请止步于此,就此回转,免得伤了彼此的和气。” 胡不归道:“斜月三星‘洞’不告自取,‘欲’独吞冥河,未免太过贪心,这和气,只怕早就伤得不能再伤了!” “胡帅要分上一杯羹,有何不可——贫道非是主事之人,胡帅何不往黄庭山一行,与无垢‘洞’葛阳真人合计一二?” 胡不归纵声大笑道:“休得推脱,吃到嘴的食,怎肯吐出来,来来来,你我各凭手段,做上一场,赢者通吃,输者俯首,这才是大瀛洲的规矩!” 那道人叹息道:“也罢,就如胡帅之意——”他将双肩一摇,先后走出四道一模一样的分身来,连真身在内,合计五人,气息暴涨,隐约连成一气。 魏**为好奇,朝唐橐打听,唐橐翻着白眼,压低声音道:“他‘奶’‘奶’的,你连斜月三星‘洞’的长息真人都不认识,太孤陋寡闻了吧!” “他也是显圣真人?” 唐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擦擦嘴道:“显圣,当然是显圣,非但是显圣,而且是最厉害的那个显圣!” 本书来自l/22/22042/index.html 第七节 七星破劫 斜月三星‘洞’共有五位显圣真人,无垢‘洞’葛阳真人,广济‘洞’梅真人、兰真人,昆吾‘洞’长息真人、松骨真人,神兵‘洞’功法特殊,尚未有人步入“显圣”。镇守在寒毒山脉前挡住去路的,正是昆吾‘洞’长息真人,大象以下第一人,四具分身,再加上真身亲至,长息真人这是表明了姿态,一旦出手,不死不休。 胡不归掌心扣住一物,心中颇为踌躇,这本是暗算大象真人的最后手段,若在这里用掉了,之后对上李静昀便会陷入苦战,但此时不用,长息真人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摆明了要死磕到底,他固然无惧显圣,文萱自保也不成问题,剩下三人却相形见拙,一个不留神,只怕会陨落在此。 他眼神闪烁,腹部一鼓一缩,暗施传音秘术,命翟爻与唐橐伺机退后,至于那魏十七,他倒想借长息真人之手探探他的底。 这传音秘术甚是隐秘,魏十七近在咫尺,毫无察觉,但长息真人何等‘精’明,见胡不归沉默不语,便知他在暗中布置,当下心念一催,四道分身刷地散开,捏定法诀,指掌间亮起五彩霞光,不容分说,抢先祭出法宝。 胡不归暗暗叹息,一步迈出,‘逼’近长息真人的真身,势如奔雷,一拳挥出,直取他头颅。长息真人不避不让,面‘色’如常,胡不归心念如电,急忙收拳,却已经慢了半拍,拳锋触及一坚硬之物,“嗡”一声低响,近在咫尺,长息真人的身影骤然消失,面前显出一口乌铜大钟,遍体铭刻着苍凉遒劲的纹饰,挨了胡不归一拳,竟岿然不动。 钟声凝聚成一线,有如利箭,无形无质,摧杀万物,胡不归半身后仰,避其锋芒,双‘腿’深深陷入土中,急速后撤,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乌铜钟的另一侧,长息真人起掌连击,“嗡嗡嗡”‘射’出三箭,胡不归身躯软若无骨,左扭右倒,于间不容发之际避让开,倏地弹起,眼前忽然一黑,乌铜钟倒翻过来,将他牢牢扣住,摄入钟内。 长息真人飘忽上前,双掌起落,如翻‘花’蝴蝶,连拍一十七掌,乌铜钟闪过一缕缕霞光,忽然变得炙热通红,粗犷的纹饰逐一消失,钟内钻出一十七条火龙,疯狂地扑向胡不归。 这口乌铜钟来历不俗,乃是真仙遗宝,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妙用,长息真人祭炼了数十年,犹未能发挥其威能,饶是如此,这隐形、声箭、摄物、火龙等手段一气呵成,连胡不归都猝不及防,着了他的道。 长息真人心中一松,举目望去,却见大明城主文萱反客为主,势如下山猛虎,缠住他一具分身,一柄‘混’元骨锤在妖元灌注下,竟凝成莲‘花’之形,将法宝一一击飞,寻常的法宝被她连击三五下,便光泽暗淡,灵气全无,千都城主翟爻和荒北城主唐橐互为犄角,且战且退,似乎并无战意,至于那魏十七……他心头忽然闪过一丝悸动,乌铜钟猛地跳将起来,将他重重一撞,像喝醉了酒一般东倒西歪,摇晃不停,胡不归化作一道狂风,从钟下逃了出来。 胡不归催动神兵真身,一十七条火龙,不过数息,便被他扯作三十四截,乌铜钟哪里困得住,被他奋力掀翻,脱身而出。他周身衣衫尽成灰烬,白‘毛’覆体,半人半兽,脸上乌不三白不四,狞笑道:“真仙异宝,也要看落在谁手里!” 长息真人暗暗心惊,伸手一指,胡不归头顶炸开一道白光,两座法阵齐齐落下,一座套在他膝弯,一座套在他腰间,缓缓转动,无数光芒此起彼伏,天地伟力蓄势待发,直‘欲’将他挪走。 “传送法阵?”胡不归颇为诧异,昆吾‘洞’的器修如何使出了符修的手段?这两座法阵毫无征兆,凭空而现,显然是极高明的手法,半点也含‘混’不得,莫非这长息真人暗藏手段,竟是符器双修? 长息真人长笑道:“胡帅安心去吧,这一别,只怕永无再见之日!”话音未落,法阵愈转愈急,庞大的天地灵气涌出,重重缚住胡不归,幽暗的天空豁然裂开,七道白光垂下,搭向他肩头。 他既然敢出如此大话,显然传送之地极其险恶,九死一生,胡不归冷哼一声,道:“未必!”双目骤然一亮,左眼现黄龙,右眼现青鸾,仰天扫了一眼,白光倒卷回去,天空再度合拢,他将双肩一摇,两座法阵四分五裂,化作光点冉冉上升,渐次湮灭。 长息真人为之动容,脱口道:“七星破劫神兵真身?” 胡不归前‘胸’亮起三处魂眼,后背亮起两处魂眼,‘精’魂一一现形,魂魄之力充斥全身,他双手握拳,高高举起,喝道:“长息,还有手段,只管使出来!” 长息真人脸‘色’数变,心知对手打出了真火,心念微动,杀退翟、唐二人的两具分身倏地闪回,与真身成品字形围住胡不归,六只手同时结成法印,手指抡出一片虚影,齐声念动咒语,合三人之力催动一桩异宝。 胡不归心生警惕,起手一拳击出,无声无息,虚空中炸开无数‘交’织的裂痕,如藤蔓般缠向长息真人。这一拳的时机恰到好处,长息真人正全力催动异宝,无可避让,好在他早有防备,眉心一皱,裂开一道血痕,一尊三头六臂的金佛跳将出来,梵唱响彻天地,挥动杖、杵、戟、钺、铃、幡,漾起一团团金光,死死抵住胡不归一拳之力。 这尊金佛称作大威龙象伏魔尊者,乃是长息真人亲手炼制的傀儡,在体内温养百年,金刚不坏,神通毫不逊‘色’于阳神真人,胡不归拳锋‘激’出的虚空裂痕‘交’错切割,被金光吞噬,竟不得寸进。 半空中“喀喇喇”响起一个闷雷,铁链“叮当”碰撞,焦躁不安,长息真人松了口气,心中忽然觉得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他骇然大惊,却见大威龙象伏魔尊者僵立不动,无数金屑飘飘袅袅,如黑夜中的萤火虫,四散飞走,一只硕大的拳头击穿金佛‘胸’口,急速接近。 本书来自l/22/22042/index.html 第八节 镇元铁血桥 ""="('"=""> 长息真人大叫一声,来不及催动法宝,大威龙象伏魔尊者奋起护主,六条胳膊挥作旋风,漾起层层金光,劈头盖脸压去,胡不归将手臂一震,魂魄之力如万古江河节节不断,金佛顿时四分五裂,化作一团飞扬的金屑。&#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乌铜钟颇有灵性,于千钧一发之际倒翻而至,将长息真人罩于钟内,胡不归拳锋被大威龙象伏魔尊者阻了一阻,继续前冲,就迟了这电光石火的一瞬,被乌铜钟堪堪挡住。 拳钟相交,寂然无声,胡不归僵立不动,魂眼忽明忽暗,脸上掠过一丝潮红。真仙遗宝,果然不可小觑,他冷哼一声,缓缓收回拳头。乌铜钟“嗡嗡嗡嗡嗡”连鸣十余响,霞光万丈,腾空飞起,远远滚了出去。七星破劫真身全力一击何等厉害,纵然有真仙遗宝护佑,长息真人也受伤不轻,骨碌碌从钟下跌了出来,七窍淌血,狼狈不堪,一时半刻哪里爬得起。 半空中铁链相撞愈来愈激烈,“叮叮当当”响成一片,余下两具分身对视一眼,竟双双退在一旁。胡不归仰头望去,眼眸中一龙一凤左旋右舞,却见千里彤云滚滚,压得极低,一根血红的铁链倏地钻出云层,从天而降,灵蛇般将他拦腰缠住,血光蒙蒙,怨气弥漫,显然不是正道之物。 合长息真人真身化身之力祭出的宝物,看上去还有那么几分不俗,胡不归微微哂笑,起手一抓,将铁链扯开数分,竟然扯不断。他心中一怔,正待施展厉害的手段,彤云之中又降下两根血红铁链,将他双臂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胡不归蓦地记起一桩旧事,脸色微变,喃喃道:“遮莫是镇元铁血桥?” 他声音虽轻,却被长息真人听在耳中,他喘息着爬起身,四肢一软,又趴了下去,上气不接下气,呵呵笑道:“胡帅果然博闻强识,难怪……”一具分身飘然上前将他搀起,另一具掐动食指,轻轻一弹,一点黄光没入长息真人体内,他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彤云之中接连降下一十四条铁链,缠住颈、臂、肘、腕、腰、腿、膝、踝,将大敌牢牢锁住,“呛啷啷”绷得笔直,血光流转,胡不归身不由己腾空升起,四肢拉扯成一个“大”字。他冷笑一声,催动魂魄之力,身躯重重往下一沉,双足落地,顺势卷动胳膊,将铁链往怀里一收,空中滚滚彤云如煮沸的大锅,猛地炸将开来,显出一座狰狞的铁桥,通体为鲜血所包裹,蠕动不休,浮现出无数张扭曲嚎叫的面孔,或人或妖,不一而足,又汩汩湮灭。 胡不归眼中精芒闪动,“这便是吞噬了亿万生灵的铁血凶桥么?原来落在了你们手里!” 这镇元铁血桥乃是大凶之物,本藏于天妖族内,当年为镇压天魔宇文始,天妖与修士联手,不惜牺牲亿万生灵,驱动此桥,施展血祭术,将其封印在混沌一气洞天锁内,大瀛洲从此元气大伤,再也没有回复到鼎盛之时。天魔灭迹后,镇元铁血桥就此不知所踪,原以为天妖将其密密收藏,却没想到流落到了斜月三星洞! 长息真人傲然道:“胡帅托大了,难逃今日之劫!” 胡不归仰头看了片刻,冷笑道:“当年为驱动铁血凶桥,屠戮了无数生灵,这桥上之血,尽是当年干涸的旧物,没有半点新血,你格局太小,何来此等大手笔!一代不如一代,也罢,井底之蛙,且让你见识一下老夫的手段!” 长息真人听他大言不惭,冷笑一声,正待开口,却见他大喝一声,双手拽住铁链,奋力拉扯,竟将镇元铁血桥拉得摇摇晃晃,一分分降下云端。长息真人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将法诀一掐,铁血桥上鬼哭狼嚎,黏稠的鲜血沿着铁链箭一般冲下,将胡不归从头到脚裹成一个蠕动的血茧。 长息真人念动咒语,铁链铮铮作响,却始终不能将胡不归拔起,血气氤氲,眼看奈何不了对手,反而消耗极大。他心知肚明,七星破劫神兵真身举世无双,镇元铁血桥或能将其暂时困住,却不得长久,当今之计,唯有将胡不归羽翼尽数剿灭,集四具分身之力,专一对付这等强敌。 他放眼望去,只见翟羿和唐橐躲得没了影,文萱压制住自己一具分身,混元骨锤虎虎生风,追着撵着不放,而那“下界逃奴”魏十七却在诸般法宝的轰击下堪堪自保。他心念急转,顿时拿定了主意,留下一具分身守护左右,遣另一具分身上前夹击魏十七,欲以泰山压顶之势,将其擒下,而后再对付大明城主文萱。 魏十七从一开始就未尽全力,只以屠龙真阴刀将门户守紧,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胡不归既然出手,他无须冲在前,只要缠住对手,不让其腾出手来,也就交代得过去了。在他心目中,长息真人尽管是显圣高人,却还不值得尽出底牌倾力一战,他真正的对手,是那素未谋面的大象真人李静昀。 昆吾洞一脉的长息真人乃是赫赫有名的多宝道人,面对极昼城主,他先后祭出真仙乌铜钟、大威龙象伏魔尊者、镇元铁血桥三件异宝,神通广大,也就是胡帅能兜得住。相形之下,他的四具分身也没差到哪里去,交手短短片刻,魏十七已经领教了昆吾洞器修的手段,击壤戈,震天鞭,平山印,寂灭镜,青泥盘山珠,大日淬星钉,雷火七杀碑,黄泉招魂幡,法宝层出不穷,偶尔还夹杂着符修的手段,抛几枚玉符,丢几个傀儡,骚扰一回,不时自爆一件法宝,将他逼退数丈。 魏十七以不变应万变,仗着屠龙真阴刀无坚不摧,管他是戈是鞭,是印是镜,是珠是钉,是碑是幡,诸般法宝轰来,只管一刀挥去,刀光一闪,湮灭于无形。与他交手的真人分身一件件法宝祭起,神威凛凛,挥洒自如,占尽上风,只打得霞光万道,却无一奏效,眼看着身上的法宝越来越少,这才察觉对方似乎有扮猪吃老虎之嫌。 不过也无妨,另一具分身已经赶来助阵了。 hp:..bkhlnex.hl 第九节 这死人妖 显圣真人的分身未必都有显圣的神通,长息真人这四具分身修为高下不一,大抵来说,联手催动镇元铁血桥的那两具分身最强,相距真身不过一线,被文萱压制的那具分身要逊‘色’一些,抵挡‘混’元骨锤稍有些吃力,而对上魏十七的那具分身最弱,修炼尚不足百年,好在长息真人留给他的法宝最多,可以说随身携带了小半家当。 魏十七面对如此多的法宝狂轰‘乱’炸,游刃有余,从容自若,除了倚仗屠龙真‘阴’刀外,还得力于破晓真身的第三种神通“通灵”。天澜真人出身昆吾‘洞’,生前‘激’战的种种体验,尽为魏十七所有,当对手是全然陌生的海妖、妖奴、鬼族,他确实占不到多少便宜,此刻面对昆吾‘洞’的法宝,魏十七犹如故道重游,一眼看破其中玄机,了然于‘胸’。 长息真人容不得他继续低调地嚣张下去,又一具分身正从背后急速接近,天地灵气涌流回‘荡’,显然正酝酿什么厉害的手段。魏十七心知肚明,正待转守为攻,面前的对手忽然像吃错了‘药’一般,连爆七八件法宝,霹雳隆隆,大放光明,照亮空中那座巨大的铁血凶桥。 魏十七一路后撤,避开法宝的自爆之威,肚子里转着念头,“胡不归到底在干什么?怎地如此不给力?”后背毫‘毛’根根倒竖,危机迫近,他将脚步一错,身影闪了数闪,如离弦之箭,持刀折向大明城主文萱。 这是要与文萱联手夹击的架势。文萱之强,仅次于极昼城主胡不归,再有魏十七相助,只怕要糟!追击而来的真人分身心中一凛,衣袖翻飞,祭出一枚两头尖尖的赤金游天飞梭,星驰电掣啄向魏十七后心,另一具分身急忙上前阻拦,弹出三枚‘玉’符,耀眼的电光张牙舞爪,凌空击去。 不想魏十七只是略一作势,旋即没入土中,施展地行术返身杀回。 后至真人分身早有防备,微微冷笑,竟弃赤金游天飞梭不顾,掐法诀一指,大地顿时化作‘精’钢,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轻轻巧巧破了地行术。魏十七无奈,只得抢在大地合拢前,催动神兵真身跳将出来。那一击落空的赤金游天飞梭极具灵‘性’,倏地化作虚影,消失无踪,下一刻破开虚空,啄向魏十七后脑,与之缠斗多时的另一具分身亦抖擞起‘精’神,双掌一合,微微打开一隙,刹那间一轮赤日跃出掌心,魏十七身形为之一顿,迎风流泪,竟看不清是何法宝。 前有赤日,后有飞梭,魏十七审时度势,已经容不得他再保存实力,地行术轻易被禁给他提了个醒,这些小手段在显圣真人面前完全不够看,难怪不论胡不归还是文萱,只一味贴身‘肉’搏,从不显‘露’神兵真身的种种神通。 周身五处魂眼尽皆亮起,‘精’魂一一现形,天澜黑龙气势暴涨,魏十七举步跨出,蹈空而起,反手一抓,竟将赤金游天飞梭牢牢扣于指间,与此同时,屠龙真‘阴’刀朝着赤日挥出,刀光收作一道纤细如缕的黑线,倏忽飞出。 黑线切割虚空,稍纵即逝,赤日骤然湮灭,现出宝物原形,却是一颗圆坨坨赤‘艳’‘艳’金灿灿的宝珠,居中一分为二,躲藏于宝珠之后的分身为之愕然,右臂随之掉落在地,‘精’血点点滴滴,化作鲜红的晶石,在空中漂浮不定。 赤金游天飞梭剧烈跳动,挣不脱魏十七的五指关,真人分身见他一刀之威,势不可挡,心头突地一跳,当下探出食指轻轻一点,飞梭猛地炸开来,一道白光将魏十七吞没。凭赤金游天飞梭自爆之力,尚不足以重创对手,真人分身双手结成法印,喃喃念动咒语,正待祭起一桩厉害的真仙遗宝,忽然心生警惕,回头望去,顿时脸‘色’大变。 镇元铁血桥困敌的血茧剧烈颤抖,先后‘射’出七道白光,绞了数绞,血茧尽数化作蒸气,一扫而空,胡不归哈哈大笑,张开大手,将一十四跟铁链收拢,双臂‘交’替,生生把铁血凶桥扯下云端。 真人分身只得丢开魏十七,咬破舌尖施展秘术,瞬息闪回长息真人身旁,作法稳住镇元铁血桥,却哪里稳得住!胡不归使发了‘性’,一龙一凤两道‘精’魂盘旋飞舞,铁链“呛啷啷”响个不停,陡然间,他大喝一声,犹如平地起了个焦雷,镇元铁血桥从高空跌落,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长息真人闪身避让,镇元铁血桥重重砸落在地,“轰”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凶桥半截入土,嘎吱嘎吱几‘欲’散架,一十四根铁链尽数松开,无力地垂在一旁。 “长息,你还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胡不归将铁链一扯,铁血桥凌空飞起,犹如一只巨大的流星锤,以横扫千军之势,狠狠砸向长息真人。 这一击貌似随手,实则暗藏杀机,胡不归催动七星破劫神兵真身,魂魄之力横亘天地,有如实质,将方圆数里锁定。长息真人避无可避,只得祭起真仙乌铜钟,将两具分身一并罩住,心中却有些忐忑,之前仓促应战,以乌铜钟挡住胡不归一拳,似乎伤及了宝物本源,再硬撼镇元铁血桥这摧枯拉朽的一击,不知能不能扛得住。 千钧一发之际,一滴浑浊的冥水越过莽莽群山,视弥漫的魂魄之力如无物,不偏不倚,击中镇元铁血桥,“啪嗒”一声,碎成一朵小小的水‘花’。一滴冥水,包含着无穷伟力,撼天动地,胡不归浑身一震,竟拉不住铁链,铁血桥脱手飞出,远远消失在黑暗中。 胡不归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十指颤抖,不听使唤,连合都合不拢。他倒‘抽’一口冷气,喃喃道:“李静昀,大象真人……果然厉害……” 这一滴冥水,来自遥远的冥河深处,乃是静昀真人遥遥出手,相助落在下风的长息真人。 赤金游天飞梭在掌中自爆,魏十七仗着破晓真身,虽然没有损伤,却落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李静昀以一滴冥河水击退镇元铁血桥,他清清楚楚瞧在眼里,震骇之余,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死人妖,演戏哪……” 本书来自l/22/22042/index.html 第十节 开弓没有回头箭 意料之中的重击并没有降临,魂魄之力亦‘荡’然无存,长息真人将真仙乌铜钟一催,倏地飞到空中,心念微动,铜钟缩成半尺高,稳稳托于掌心,却见胡不归僵立不动,白眉紧锁,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长息师兄,无须跟来敌硬拼。”长息真人微微一怔,随即流‘露’出欢喜之‘色’,静昀师妹向他传音,显然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低头望去,只见文萱与魏十七双双收手,自己的两具分身亦退在一旁,其中一具断了一条右臂,面若淡金,‘精’血损失不小。 他还是小觑了魏十七,师妹如此看重此人,又岂会是寻常人物! 一滴冥河水,击退铁血桥,难道李静昀已经炼化了冥河?胡不归忽然仰头叫道:“再来一滴,再来一滴有如许威力,老夫掉头就走,永不相扰!” 他这几句话,却是说给李静昀听的。 鬼窟之中‘阴’寒肆虐,风声呜咽,久久没有回音,长息真人隐约觉得不安,催动两具分身御法宝飞起,五人高高低低聚在一处,暗暗催动一项大神通。 沉默了片刻,胡不归又道:“要不,遣两个鬼‘阴’兵来瞧瞧也成!”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但李静昀依然没有答复。 “原来你还没有炼化冥河……哈哈……妙极!妙极妙极!”胡不归舌绽‘春’雷,一声断喝,“翟城主,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不知是不是错觉,天地似乎摇撼了一下,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长息真人顿时脸‘色’大变,喝道:“胡不归,你胆敢——” “此界乃老夫囊中之物,你既然敢将真身降临,那就永远留下来吧!”胡不归目光森然,如两柄利剑,直刺长息真人。 魏十七打了个寒战,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凌厉的杀意,试探结束了,胡不归‘洞’悉斜月三星‘洞’的虚实,终于决定全力出手,毕其功于一役。翟爻和唐橐不战而逃,并非怯战,而是躲在隐秘/处布置后手,如他所料不差,千都界图已将鬼窟小界禁锢,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这是一齣瓮中捉鳖的好戏! 大象真人终于坐不住了,一缕缥缈的声音悠悠落下,“胡帅从何得到消息,此地只得我一具分身镇守?” 李静昀隔空传音,似乎别有所指,魏十七心中不由打了个咯噔,重点是“分身”,还是“一具”?那‘女’人不会一口气遣出六具分身吧?就算不是六具齐至,大象真人的分身,多上一个都棘手得紧。 胡不归冷笑道:“老夫非但知道此界只得你一具分身镇守,还知道是哪一具。” 李静昀微一沉‘吟’,道:“斜月三星‘洞’哪位真人投向了胡帅?” “李真人若肯将冥河相让,老夫一定如实相告,助真人清理‘门’户。” 这是说笑而已,就算李静昀当真应允,胡不归也不敢相信,开弓没有回头箭,都杀到这份上了,难道还能收手?今日说什么也要把她的分身剿灭于此,永除后患。 胡不归也是谋定而后定的主,与斜月三星‘洞’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对修士的种种手段,亦知根知底。‘洞’天,阳神,显圣,大象,真仙,破五境,铸真仙,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寿与天齐,得大自在大逍遥。李静昀勘破大象境,成为大瀛洲第一人,什么时候她能将六具分身与本体合而为一,距离真仙境也就不远了,不过相应的,这六具分身也是她修成真仙的最大倚仗,万一有所损伤,将无缘大道。 为保万无一失,李静昀将五具分身藏于斜月三星‘洞’的“真界”内,以真仙遗宝滋养,轻易不惊动,平日里只遣一具分身走动,长居“尺蠖”小界清修,至于李静昀的真身藏在何处,就连葛阳真人都不大清楚。 不过那疯‘女’人‘性’情古怪,不可以常人推测,胡不归决意先剪除其羽翼,再找正主儿动手。他扫了文萱魏十七一眼,招呼道:“一起动手,先灭了长息!” 不知胡不归使了什么手段,竟将鬼窟小界与外界隔绝,传送法阵尽皆失灵,长息真人一颗心不争气地跳了数下,忽然开口唤道:“梅师妹……灵渠师弟……”声音滚滚如‘潮’,碾过‘阴’寒弥漫的荒野。 胡不归笑道:“你的师弟师妹知趣,早就走了,此地只剩你一人,认命吧!” 长息真人脸‘色’极为难看。大瀛洲七绝地之一的“冥河”横空出世,斜月三星‘洞’上下应对可谓及时,葛阳真人命静昀真人、长息真人、梅真人、兰真人、灵渠真人五位真人镇守,一位大象,三位显圣,再加上一位不逊‘色’于显圣的阳神,斜月三星‘洞’的近半实力摆着这里,按说鬼窟小界当安如泰山,哪知一开始就诸事不顺,先是静昀真人与兰真人起了争执,照影珠被毁,兰真人愤而离去,接着炼化冥河大费周折,频频受挫,静昀真人被困于冥河之下不得脱身,及至极昼城主胡不归率强手来袭,以界图禁锢小界,图穷匕见,而梅真人和灵渠真人不知何故,又‘抽’身离去,留下他一人独自面对强敌。 认命吗?长息真人冷哼一声,凛然不惧,掀开最后一张底牌,周身真元鼓‘荡’,喝一声“咄!”将四具分身强行收入体内,气息如海‘潮’暴涨,节节攀升,隐隐然突破显圣,直指大象。 这不是寻常的收匿分身,而是将分身彻底碾碎,‘精’血真元聚于一处,孤注一掷的搏命手段。此法后患无穷,事后长息真人将打回原形,跌落阳神境,但在此之前,他相当于半步大象。 真身至此,长息真人早存了不惜一切代价守护静昀师妹的念头,大不了将来回到黄庭山,向师妹借用“碧莲”小界,嚼碎七颗金莲子,重修显圣,再铸分身。 文萱低吼一声,现出半人半兽之形,尻间挣出一条长尾,后背突起一排粗壮的骨刺,舞动‘混’元骨锤奋力一击,一股巨力冲天而起,隐隐凝成一朵骨莲,星驰电掣般飞向长息真人。 长息真人双眸染上一层淡金‘色’,屈指一弹真仙乌铜钟,“当”一声响,钟声化作利箭,将骨莲击散,余威所及,正中‘混’元骨锤,文萱竟拿捏不稳,重重砸落在地,虎口开裂,渗出殷红的黑血。 胡不归伸手一抓,“呛啷啷”一阵‘乱’响,一十四根铁链从黑暗中飞来,落入掌中,他奋力一拽,镇元铁血桥呼地飞起,轮了半圈,狠狠砸向长息真人。 本书来自l/22/22042/index.html 第十一节 昆吾金塔 长息真人目光闪动,掐动法诀,伸手对镇元铁血桥连指三指,俱被魂魄之力阻拦,无法控制此宝,眼看那铁血桥来势汹汹,重如山岳,他也不与其硬拼,身影一晃,已降下云端,随手祭起真仙乌铜钟,一声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将魏十七罩于钟下。 文萱从旁夹击,挥动混元骨锤揉身再上,长息真人抛出一根缚灵绳,化作一道白光,将她牢牢缚住,拖倒在地,回转身又握住一柄九现云龙扇,朝着当头压下的镇元铁血桥轻轻一扇,九条青龙腾云而起,将铁血桥掀翻在一旁,滚了数圈,半截栽入土中。胡不归掌心一热,竟拿捏不稳,铁链撒手飞出。 长息真人先后祭起乌铜钟、缚灵绳、九现云龙扇三桩真仙遗宝,从容不迫,挥洒自如,尽显大象真人的风范。但半步大象,毕竟不是大象,短短数息,长息真人体内真元已消耗了小半,他脸上不动声色,暗暗捏碎一只瓷瓶,将一颗天元丹送入口中,含在舌下。 胡不归看在眼中,微微冷笑,长息真人以秘术摄取分身精元,强行提升修为,这是饮鸩止渴,不得长久,他也犯不着跟他硬拼,且周旋一二,看他能嚣张到几时!当下胡不归迈开大步,化作一抹虚影,倏忽冲到镇元铁血桥旁,九条青龙张牙舞爪扑上前,被他一拳轰出,四分五裂,化作狂风而散。 他起手一拍,镇元铁血桥从土中跃起,顺势一拳击在桥头,“嘎嘎嘎”数声响,铁血桥竟绽开七八道浅浅的裂痕,旋即疾飞而出,夹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撞向长息真人。 舌下的天元丹源源不断补益真元,长息真人精神一振,举起九现云龙扇又一扇,九条青龙再度飞出,将镇元铁血桥紧紧缠绕,掀在一边。这一回,胡不归不待铁血桥落地,吐气开声,抢上前又是一拳,生生扭转去势,连桥带龙一股脑砸向对手。 长息真人察觉到对方的用心,胡不归一味游斗,显然看破了他的弱点,频频驱动真仙遗宝,真元消耗极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大,天元丹固然药力充沛,终非长久之计。他忙将九现云龙扇一收,正待闪避,一股无形无质的天地伟力骤然出现,将他死死压制,行动竟不得自如。 长息真人心中大惊,一时也来不及细查谁在暗中捣鬼,伸手一推,食指上一枚指环闪了闪,镇元铁血桥倏地消失无踪,仿佛被无形的大嘴一口吞没。指环随即变得炙热如火,射出一道道五彩霞光,吞吐不定,长息真人急忙将其摘下,远远抛了出去,一声雷响,霹雳来自天外,指环炸将开来,镇元铁血桥再度飞出,重重坠落在地。 长息真人舍去一枚储物指环,将胡不归拳力化解,逃过一劫,随即一挥手,抛出一支银闪闪的破魔小箭,绕了数圈,一闪而逝。数十丈外的虚空忽然漾起层层涟漪,翟爻唐橐双双现出身形,一人持千都界图,十指殷红如血,一人在旁守护,手中提着一只紫金葫芦。破魔箭不偏不倚,直扑界图而去,唐橐醉眼迷离,大喝一声,连出两拳,拳影清晰可辨,将小箭截住,不容它近身。 长息真人死死盯住翟爻手中的千都界图,又惊又喜,胡不归骤然贴身,拳脚如疾风骤雨,不给他喘息的时机。 破劫真身何等厉害,长息真人哪里敢托大,暗中捏碎一块玉符,一道青光刷过,胡不归被挪移到百丈开外,他正待向翟爻出手,忽然心生警惕,回头望去,却见一线刀光破开真仙乌铜钟,魏十七手持屠龙真阴刀,脸色略有些发白,眯起眼睛望向自己,与此同时,文萱亦挣脱了缚灵绳,手起一锤,凝成一朵硕大的骨莲,遥遥相击。 乌铜钟和缚灵绳俱是真仙遗宝,但长息真人无暇操纵,单凭宝物的一点灵性,如何困得住魏、文二人。 百丈之遥稍纵即逝,胡不归再度涌身上前,长息真人一颗心落到谷底,将含在舌下的天元丹咽入腹中,伸手在脑后一摸,冉冉升起一座金塔。 文萱全力一击,骨莲大如栲栳,长息真人目视骨莲,竟不躲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闪,胡不归心头猛地一跳,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急叫道:“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谁该小心?文萱不由一怔,尚未回过神来,金塔微微一漾,骨莲疾飞而回,一闪即至,正中文萱胸口,将她打得口吐淤血,像一片枯叶飞了起来,跌得四仰八叉,半晌爬不起来。 魏十七凝神细看,只见长息真人脑后那座金塔放出万千毫光,照得他周身通彻,灿若金身。文萱猝不及防,混元骨锤一击被金塔逆转,结结实实落在了自己身上,吃了大亏,他不愿贸然出手,目视胡不归,流露出询问的眼色。 文萱呻吟了一声,双手撑着骨锤,吃力地爬了起来,口鼻间滴滴答答淌下血来,性命却是无碍。胡不归放下心来,上下打量着长息真人,道:“好!好!昆吾金塔,昆吾洞镇洞之宝,逆转一切攻击,不逊色于斩神剑。只可惜你终非大象,勉强催动此物,撑不多久就会灯枯油尽,爆体而亡。” 长息真人体内真元急速流逝,腹中天元丹一丝一缕缩小,无以为继,他有些心慌,急忙掏出一瓶瓶丹药,一股脑吞下腹去,却如同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昆吾金塔毕竟不是斩神剑,足以自保,却无从克敌,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一旦祭出金塔,再无余力驱使其他法宝了,长息真人只得叹息一声,心生退意,衣袖一拂,往寒毒山脉飘然而去,千都界图的压制恍若无物。 魏十七觉得不妥,忽然道:“胡帅就这么任他离去?” “怎么说?”胡不归以为他对昆吾金塔起了觊觎之心,暗笑他贪得无厌,不自量力,神兵真身排斥外物,昆吾洞的镇洞之宝就算落在他手里,也是毫无用处,还不及镇元铁血桥砸人来得爽利。 “他若与李静昀会合,棘手百倍。” 胡不归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昆吾金塔与斩神剑一攻一守,相辅相成,若不趁此良机留下长息真人,将后患无穷。 (本章完) 第十二节 师兄救我 翟爻脸‘色’煞白,‘精’血源源不断渗入千都界图,却始终未能压制昆吾金塔,眼看着长息真人渐渐远去,焦急万分,不知胡帅在等什么,为何既不出手,也不收手,他只得硬着头皮硬撑下去,心中叫苦不迭。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 同样叫苦不迭的还有长息真人,身在小界之内,受界图压制,胡不归虎视眈眈,他不敢撤去昆吾金塔,但不撤金塔,真元如开闸的洪水,消耗极大,莫说催动法宝,连飞遁都大成问题,他进退两难,只能故作镇定。 魏十七瞧出了几分端倪,猜测道:“此人收拢四具分身,修为虽然突破显圣,‘逼’近大象境,却全然没有大象真人的手段,真仙遗宝纵然厉害,也奈何不了吾辈,昆吾金塔只是一件防器,消耗甚大,连飞遁都无以为继,胡帅若不留手,留下他也非难事。” 胡不归望了一眼残破的真仙乌铜钟,视线又落在屠龙真‘阴’刀上,嘿嘿笑道:“大半年不见,你另有际遇,此刀晋升玄‘阴’器,距离孕育器灵只差一步,好,好,连老夫都瞒得严严实实,之前却是低估了你了!也罢,你全力出手,成也好,不成也好,剩下的都‘交’给老夫!” 魏十七知道他已看破底细,要掂掂自己的斤两,再掩饰下去难免生出芥蒂来,当下微一颔首,道:“不瞒胡帅,我只有一击之力——” 翟爻拼上了老命,千都界图的压制之力愈来愈大,长息真人察觉到体内真元越泄越快,胡、魏二人的对话仿佛催命的鼓点,一句句击在心头。他幡然醒悟,胡不归的七星破劫真身,唯有斩神剑才能破之,他暗中筹划的种种手段,在胡不归眼中,只是小孩子的把戏! 胡不归伸手在眉心一点,周身魂眼明灭不定,黄龙飞到前‘胸’,青鸾飞到后背,替换出伏岳龟、帝江两道‘精’魂,一入左眼,一入右眼,七星轮转,解开体内第一重封印,魂魄之力散入筋骨,骨节劈啪作响,身躯拔高半尺,一股无比强悍的气息冲天而起。 文萱摇摇晃晃‘挺’直了身躯,心中充满悸动,七星轮转,这是胡帅潜心独创的绝技,炼魂神兵登峰造极的最强手段,一时间,她忘却了伤势,目光炯炯,注视着胡帅的一举一动。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魏十七闷哼一声,全力催动五方破晓神兵真身,后颈魂眼战栗不已,猛地蹿出一条黑龙来,张牙舞爪,咆哮声响彻天地。 长息真人心中一沉,愈加不敢撤去昆吾金塔,他缓缓转过身,却见胡不归与魏十七一左一右,成犄角之势,毫不掩饰‘胸’中杀意。果然还是免不了那最后一招!他终于绝了侥幸之心,暗暗念动咒语,催动“魂祭”秘术,将四道分身的魂魄逐一炼化,送入泥丸宫内,被本命珠一吸而尽。本命珠得魂魄祭炼,源源不断反哺真元,昆吾金塔顿时毫光万丈,涨大了倍许。 长息真人本想留下这四道魂魄,日后重铸分身,事半功倍,但胡、魏二人如此强悍,他不得不行此下策,先保全自身再说。 得本命珠反哺,体内真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长息真人已经祭不出更厉害的法宝了,魏十七说他“全然没有大象真人的手段”,倒也不是没有根据,昆吾‘洞’器修的神通,全在于“器”,他身上除了那座昆吾金塔外,确实没有同一档次的宝物。不过话说回来,大象境才能驱动的法宝,向来桀骜不驯,哪里轮得到显圣真人染指,将昆吾金塔携出昆吾‘洞’,作为保命的手段,实属破例,可一而不可再。 屠龙真‘阴’刀仿佛被一根无形丝线系住,缓缓飘起,黑龙探出利爪,一把握住刀柄,周身鳞片倒竖,冲着长息真人只一挥,刀光暴涨,一闪即逝。 脑后昆吾金塔一涨一缩,万千毫光一扫而空,长息真人如堕冰窟,寒意彻骨,体内充裕的真元被金塔‘抽’得涓滴不剩,一颗心空‘荡’‘荡’没有着落,连带本命珠都失去了联系,毫无反应。 但魏十七这全力以赴的一刀,终究被昆吾金塔挡了回去。 趁着对手无比虚弱,胡不归一拳击出,拳力无形无质,无声无息,端端正正印在长息真人‘胸’腹之间。长息真人体内空空如也,真元尽被魏十七一刀耗尽,昆吾金塔救不了他,他脸‘色’煞白如纸,低下头望去,却见‘胸’口缓缓凹陷,血‘肉’脏腑从后背/飞出,一道碗口粗的血光‘射’出数丈,凝作鲜红的晶石,晶莹剔透,闪烁着妖异的光华。 一拳之威,乃至于斯,长息真人喉咙咯咯作响,‘肉’身顷刻化作飞灰,生机却并未随之湮灭,昆吾金塔无人‘操’控,仍不失灵‘性’,将他魂魄一收,竟破空飞去,就此不知影踪。 胡不归收回拳头,大皱眉头。 千都界图奈何不了,鬼窟小界困不住,昆吾金塔化作一道转瞬即逝流光,穿过时光洪流,倏忽回到黄庭山斜月三星‘洞’,一头钻进昆吾‘洞’斜月小界,落在松骨真人座前。 月光‘迷’离,照在昆吾金塔上,光华流转不定。“师兄救我!”长息真人的魂魄在塔内大叫,惶恐不安。 松骨真人睁开双眼,淡淡道:“我劝你把真身留下,你不听,到头来又能怨谁?” “师兄救我!” “……是谁人害了你?” “极昼城主胡不归,还有静昀师妹缉拿的‘下界逃奴’魏十七……” “极昼城主?”松骨真人不禁皱起眉头,心事重重,他起手在塔顶一拍,昆吾金塔微微颤抖,倏忽‘射’出一道白光,长息真人与强敌‘交’手的影像历历在目,分毫无差。 魏十七那一刀,胡不归那一拳,衔接得天衣无缝,松骨真人自忖易地而处,他也挡不住如此凌厉的手段。胡不归这是跟斜月三星‘洞’彻底撕破脸了,兹事重大,不能秘而不宣,须得四‘洞’‘洞’主共同商议对策。 “你输得不冤,能逃出一条魂魄,已是侥幸,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候,我自去向葛阳真人讨要金莲子,将碧莲小界借与你重铸‘肉’身。” 长息真人松了口气,昆吾‘洞’一脉与无垢‘洞’一脉同气连枝,金莲子虽然珍贵,有师兄开口,葛阳真人不会驳他的面子,只是念及静昀真人的安危,不觉放心不下。 “师兄,静昀师妹尚在鬼窟小界中,她孤身一人被困于冥河下,胡不归有界图在手,又得魏十七这等凶徒相助,只怕……” 松骨真人哂笑道:“大象真人还用得着你‘操’心?长息师弟,为了静昀师妹,我昆吾‘洞’做得够多了,剩下的,让葛阳真人去‘操’心吧!” 长息真人如骨鲠在喉,但师兄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便多劝,只能暗暗叹息,他魂魄虽在昆吾金塔内,一颗心早就越过万水千山,飞往鬼窟小界。 本书来自l/22/22042/index.html 第十三节 釜底抽薪绝户计 昆吾金塔来历不俗,顶着昆吾‘洞’镇‘洞’之宝的名头,与无垢‘洞’的大杀器斩神剑齐名,不过即便在斜月三星‘洞’,也很少有人知道,昆吾金塔和斩神剑来自同一个地方,无垢‘洞’的碧莲小界。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 斜月三星‘洞’一十八处“真界”,碧莲小界第一。 昆吾金塔威力极大,长息真人终非大象境,尚不能‘操’控自如,但倾尽真元,凭借金塔之力,还是将屠龙真‘阴’刀一击挡下。刀光倏然回溯,比去势不知快了多少,魏十七只来得及抬起手臂稍作抵挡,衣袖“刺啦”裂开一条大缝,他僵立片刻,缓缓放下手来。 除了没有护住衣袖外,魏十七毫发无损,但脸‘色’极其难看,青一阵红一阵,并不比长息真人好到哪里去。明知昆吾金塔逆转一切攻击,魏十七仍不遗余力出手,并非心存侥幸,他左手缩在袖中,握有一物,正是此物把回溯的刀光收去,免去了一场大祸。 胡不归看在眼里,疑虑重重,他分明察觉到,魏十七不遗余力催动破晓真身,这一刀倾尽全力,魂魄之力几近失控,昆吾金塔逆转的刀光疾如星火,又是如何被他轻易化解的?发一刀,接一刀,这是他最虚弱的时刻,若要害他‘性’命,易如反掌,魏十七是相信他一言九鼎,还是另有所恃? 他看了一眼魏十七衣袖上的裂缝,心中一动,猜测魏**概动用了一件替身保命的宝物,这才安然无事。 黑龙‘精’魂得玄‘阴’器加持,果不其然,又生不驯之心,魏十七早有防备,将取自渊海深处蛇海小界的海妖魂魄一一炼化,天澜真人抖擞起‘精’神,顺顺当当将它压制,魏十七驾轻就熟,收回屠龙真‘阴’刀,纳入袖囊之中。从始至终,胡不归都没有异动,只是远远打量着他,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这一刀摧枯拉朽,正面迎击,“六星”无有一人接得下,魏十七吃了什么‘药’,突然厉害到这种程度,胡不归不得不重新估量他的分量。 强敌湮灭,大获全胜,翟爻勉强收起千都界图,当即瘫倒在地,几近虚脱。文萱心中一松,收起兽形,慢慢盘膝坐下,掏出一瓶丹‘药’,吞服了两颗,剩下的连瓶丢给翟爻。翟爻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眼珠子骨碌骨碌转,说不出话来,唐橐接过‘玉’瓶,倒了三颗喷香的丹‘药’送到他口中,朝瓶内张了张,还剩下孤零零的一颗。他咽了口唾沫,狠狠灌上几口烈酒。 胡不归亲自检视二人,文萱是硬伤,翟爻只是脱力,都没什么大碍,但短时间内确实不宜再动手,好在鬼窟小界已被界图禁锢,耽搁上几日工夫也无妨,他微一忖度,干脆命众人歇口气,哪怕是不碍事的轻伤,也养好了再说,毕竟他们的下一个对手很可能是大象真人李静昀,容不得半点疏忽。 魏十七静站片刻,便恢复了元气,像没事人一样四处闲走,风轻云淡,一点都看不出力战后的匮乏,这让胡不归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他冷眼旁观,魏十七似乎对长息真人遗下的法宝颇感兴趣,先是绕着镇元铁血桥看了一回,又拾起缚灵绳翻来覆去研究,还对破损的真仙乌铜钟不无好奇。 胡不归主动走到他身旁,叹息道:“斜月三星‘洞’占了一十八处上古真仙‘洞’府,这些上古真仙,大多是妖族出身,也有少许人族,乌铜钟、缚灵绳和九现云龙扇系真仙遗宝,威力无穷,放在过去,任一件流落在外,都会引发轩然大‘波’。不过现今不同往日了,天妖覆灭,妖奴崛起,大瀛洲除了斜月三星‘洞’的修士,再无人能驱动这些宝物,魏兄弟可知是何缘故?” 魏十七笑笑,随口道:“血脉冗杂?” 胡不归颔首道:“不错,血脉冗杂,不得修炼上乘功法,境界不够,不得驱使宝物。妖奴中亦有血脉‘返祖归真’之辈,虽是少数,终究不乏其人,文、翟二位城主的血脉就极其‘精’纯,得到大明、千都界图的认可,与天妖相比毫不逊‘色’,但他们却无法修炼上乘功法,这些真仙遗宝,对他们毫无用处。” “可是修炼了神兵真身,排斥外物?” “呵呵,炼魂神兵排斥外物,魏兄弟当深有体会,不过你可曾想过,神兵真身因何排斥外物?” 魏十七摇摇头。 胡不归道:“修炼神兵真身,以魂魄之力淬炼身躯,第一步就须闭合‘先天窍’,把先天之体转为后天浊物,否则魂魄之力从‘先天窍’泄出,事倍功半,有害无益。换言之,有得必有失,我等一旦修成神兵真身,就无法再汲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纵有宝物在手,也只能望而兴叹。真身与妖法彼此冲突,难以两全,这才是关键。” “但也不是没有变通的法子,是吧?” 胡不归深深望了他一眼,道:“确实,有变通之法,但这取决于天赋。魏兄弟,你有这个天赋。” 魏十七微微一笑,他猜到了几分原委,却不知道胡不归为何要跟他说这些。 “若老夫这双老眼没有昏‘花’,魏兄弟继承了龙泽巴蛇的血脉,习得‘食灵术’,能炼化妖物的血‘肉’,汲取元气,补充妖元,可是如此?” 当初在荒北城外,魏十七显‘露’过巴蛇法相,明眼人都看得清楚,胡不归年老成‘精’,见多识广,从巴蛇联想到“食灵术”,也在情理之中。他坦然道:“胡帅慧眼如炬,神兵真身无从汲取天地灵气,我得以施展法相神通,全赖吞食血‘肉’。” 胡不归道:“老夫与李静昀打过几次‘交’道,那个‘女’人出手狠毒,不可理喻,今番为了争夺冥河,往死里得罪了她,就不能容她逃脱,务必要毁了她一具分身,否则的话后患无穷。” “这却是为何?” 胡不归也不瞒他,道:“这些年来,李静昀的六具分身业已修炼到极致,只要与本体合而为一,或许就能踏入‘真仙境’,到那时,哪还有吾辈的活路。” “所以毁了她一具分身……” 胡不归斩钉截铁道:“釜底‘抽’薪,绝户计,她就永远都不能成就真仙了!” 本书来自l/22/22042/index.html 第十四节 死马当活马医 魏十七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有些不大确定,试探道:“能毁她一具分身自然是好,只是大象真人何等厉害,我等只能敲敲边鼓……” “大瀛洲能与李静昀一战的,除了老夫,别无他人,不过老夫虽有后手,却要先熬过李静昀的斩神剑,熬得过,便有三分胜算,熬不过,万事皆休。” “斩神剑哪……”魏十七嘴里泛起苦涩的滋味,他记起极北雪原下,九节蚁巢穴中,那越过万水千山,惊心动魄的一抹剑光,时至今日,兀自觉得胆寒。那一剑击破了照影珠,斩杀了闵婆婆,那一剑不是冲着他而来的,但他感同身受。 若非另有倚仗,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趟这浑水的,什么“士可杀不可辱”,什么“富贵险中求”,说说而已,作态而已,他从来不是挑拨几句就会热血上涌的愣头青,鬼窟之行盘算了许久,直到从渊海归来,魏十七才真正下定决心。 “魏兄弟有一句话却是说差了,他们只能敲敲边鼓——”胡不归扫了文、翟、唐三位城主一眼,“魏兄弟却能助老夫一臂之力。” 魏十七苦笑着连连摇头,“那可是斩神剑,大象真人的斩神剑,不瞒胡帅,我亲眼见过李静昀出手……” “老实说,魏兄弟倾力一击虽然犀利,比起斩神剑却大为不如,换成旁人,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你有旁人没有的天赋,若以法相神通配合神兵真身,即便是李静昀也不得小觑。” 魏十七心中一动,“就像神兵洞的那位灵渠真人?” 胡不归呵呵笑道:“灵渠真人现出古佛法相,却是让老夫大吃一惊,刮目相看,神兵洞一脉果然有手段,另辟蹊径,居然能兼修神兵真身和法相神通,不知他们是怎样做到的,我也是看了灵渠真人出手,才有此想法。魏兄弟这巴蛇法相全靠自身领悟,没有师承吧?” 魏十七摇摇头,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糊里糊涂就修成了法相,在下界之时,他只听说催动血脉之力,能有两种效果,一曰“化形”,一曰“法相”,化形是将身躯转化为妖族,类似于“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现出原形”,法相是在体外凝结法身,类似于“身外化身”,至于什么法相九品,种种翻天覆地排山倒海的大神通,都闻所未闻。 “我这里有一枚修炼法相神通的玉简,魏兄弟不妨一看,若能领悟出什么来,即便对上大象真人,也多一分自保之力,说不定到时连老夫也要倚仗一二。”说着,他从袖内摸出一根焦黄的玉简,塞到魏十七手中,脸上笑吟吟,不无期许之意。 临时抱佛脚,死马当活马医,魏十七心中转着念头,注入些许妖元,玉简上顿时浮现出一行行米粒大小的字迹,隐现翻转,从心所欲。 他一目十行看了一遍,暗自乍舌,胡不归送了一份天大的人情,玉简上记载了妖族修炼法相的心得,有详有略,详的长篇大论,略的片言只语,俱出自天妖强者之手,其中甚至不乏地渊黑龙,碧梧妖凤,北漠天狼,龙泽巴蛇,有了这根玉简,他大可细细参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突破炼魂神兵的极限。 不过现下着手修炼法相,时间地点似乎都不大合适,他有些困惑,胡不归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又递给他一只黝黑的储物袋,道:“那些年南征北战,横扫大瀛洲,斩杀的天妖妖卫不计其数,顺便搜罗了一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后来神兵真身大成,绝了修炼妖法的可能,这些东西派不上用处,都送给你吧。” 储物袋看上去平平无奇,也没有加持什么禁制,魏十七心神往袋内一沉,顿时吓了一跳,满满当当,尽是妖族的尸骸,魂魄俱被抽去,只留下肉身,有的完好无损,像是沉沉睡去,有的遍体伤痕,缺胳膊少腿,无一不是元气充裕、精血旺盛的上好货色。 胡不归毫不可惜,道:“说来也巧,这只储物袋是从巴蛇仲偈手里夺来的,盛放血肉尸骸再好不过了,不腐不烂,新鲜如初。当年雄心勃勃,打算炼几件法宝给斜月三星洞瞧瞧,到头来还是拗不过老天,除了魂魄外,一无所用。呵呵,老夫可没有你这么好的牙口!” “胡帅说笑了,炼魂神兵,便是把肉身炼为法宝,又何须求诸外物!” (本章未完,请翻页) 胡不归大为赞许,拊掌大笑道:“不错,正是这个理!话说回来,这些东西也只有在你肚子里,才能有点用……” “胡帅打算在此逗留几日?” 胡不归想了想,“一年光景可够?” 魏十七越发不明白他的打算了,“难不成胡帅打算枯守一年?” 胡不归神神秘秘,笑而不答,反问道:“你可愿意一试?” 李静昀孤家寡人,被困于冥河下不得脱身,胡不归绝不会留给她足够的时间从容布局,魏十七心中一动,笑道:“胡帅的意思,可是遁入‘混沌一气洞天锁’修炼一年?” “呵呵,果然机敏过人!”胡不归捋着胡须,摇头道,“不过不是你猜想的‘混沌一气洞天锁’,此物乃洞天之母,不瞒你说,老夫还不知如何打开洞天,当年将傅谛方送入其中,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原来胡帅还有一件洞天至宝!”魏十七微有些失望,随即打起精神,权衡此举的利弊。 胡不归悠悠道:“丑话说在前头,老夫虽可将你送入洞天修炼,但那是一处‘恶界’,且不大稳当,说不清会遇上什么凶险,你若不情愿,老夫也不勉强。” 魏十七心道,凶险倒是不惧,有屠龙真阴刀在手,区区一处小界,又能掀起多少风浪来! “那处‘恶界’天地未分,混沌如一,什么都没有,好在你有‘食灵术’补充元气,也不用担心,唯一可虑的是混沌秽气,一旦被秽气点染肉身,嘿嘿,及早壮士断腕,退出小界,才可保全一条性命。” 魏十七略一沉吟,胡不归若要害他,根本无须出此下策,入“恶界”修炼法相神通当是他的本意,非如此不足以助他一臂之力,他兜兜转转说了这许多,目的正在于此,若是婉言谢绝,胡不归固然不会讨回玉简和储物袋,但谋取“混沌一气洞天锁”一事,却是提都不用提了。 想通了这一节,魏十七慨然应允道:“好,多谢胡帅成全!” (本章完) 第十五节 六指头帮忙 天地未分,‘混’沌如一是怎样一番情景?魏十七睁开眼,发觉自己漂浮于空中,视野所及,到处都是灰‘蒙’‘蒙’一片,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日月星辰,甚至没有上下左右之分。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 “呵呵,有点意思……”他尝试着跨出一步,身形刹那间消失,不知挪出多远,骤然现形,眼前依旧灰‘蒙’‘蒙’一片,什么都没有改变。换了个方向,又迈出一步,身形再度隐没,旋即出现在另一处。 魏十七一时兴起,身形时隐时现,穿梭不定,暗中揣摩了良久,隐约看出一些端倪。天地未分,‘混’沌固然‘混’沌,却并非“如一”,有一处所在,他只能靠近,却无法进入。这处诡异的小界没有上下左右,却有内外之分,他始终都在外围逡巡,不得进入内里。 魏十七一振衣袖,道:“‘阴’/道友,你看这是何处?” 一抹黑光从他袖中飞出,化作一个清冷苍白的少‘女’,目光一扫,伸手抓住魏十七两根手指,生怕一不小心‘迷’失在这陌生的小界内。她皱起眉头道:“这是一处压缩到极致的小界,万物俱归于‘混’沌,极不稳当,一旦炸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压缩到极致的小界,难怪一步千里,神出鬼没。魏十七心头一跳,大致猜到了胡不归的用意,莫非这就是他处心积虑对付李静昀的杀手锏?他沉‘吟’片刻,道:“我‘欲’在此地修炼一宗神通,有劳‘阴’/道友为我护法。” ‘阴’元儿深深望了他一眼,仍化作黑光飞入他袖中,轻描淡写丢下一句话:“知道了。” 魏十七知道她‘性’子冷淡,但开到口,绝无虚言,心中顿时一定,当下不再‘浪’费时间探查小界的底细,取出‘玉’简仔细参详,推衍种种法相神通。 小界之中,万籁俱寂,时光似乎停止了流动,不知过了多久,魏十七忽然从入定中清醒,只见袖内传来‘阴’元儿的声音,提醒他小心‘混’沌秽气。 遁入小界之前,胡不归再三强调‘混’沌秽气的厉害,魏十七倒也不敢怠慢,催动魂魄之力凝神望去,却见一团氤氲黄气小心翼翼接近,似乎开了灵智,对他垂涎三尺,又不无畏惧之意。 先下手为强,魏十七随手画了一道五雷符,屈指轻弹,一道耀眼的雷光劈下,正中黄气,却似泥牛入海,杳无声息。那团‘混’沌秽气吞噬了雷光,犹如吃了大补之物,‘色’泽变深了少许,胆气渐壮,翻腾着‘逼’近身来。 魏十七举步跨出,身形骤然消失,又倏忽出现,抬头望去,‘混’沌秽气竟如影随形,近在咫尺。他不禁打了个咯噔,大皱眉头,魂眼明灭闪动,一抖屠龙真‘阴’刀,乌沉沉的刀光急掠而过,这一回,黄气未能将刀光吞噬,被一斩为二,旋即合拢在一处,旁若无事。 连屠龙真‘阴’刀都无功而返,这下子棘手了,对上不死不灭的灵物,魏十七有些束手无策,眼看着‘混’沌秽气步步‘逼’近,衣袖忽然无风自动,一道‘阴’气箭一般‘射’出,没入黄气之中。 ‘阴’元儿躲在他袖中,冷眼旁观许久,看不透“‘混’沌秽气”的虚实,忍不住出手试探。那团黄气被‘阴’气击中,顿时‘蒙’上一层严霜,冻得结结实实,止步不前,片刻后,黄气滚滚向内塌陷,缩至拳头大小,表面凹凸起伏,似乎藏着什么怪兽,正奋力挣扎。 “咦!”‘阴’元儿诧异地叫了一声,却见黄气无声无息炸开来,比之前涨大了近一半,内里隐隐闪动着光芒,显然已将‘阴’气吞噬。 魏十七苦笑道:“‘阴’/道友,你这是六指头帮忙,越帮越忙!” ‘阴’元儿“嗯”了一声,正待再行出手,魏十七察觉到异样,及时阻止她,“且慢,再等等!”只见那团‘混’沌秽气如喝醉了酒一般,东倒西歪跌跌撞撞,忽然闪了一闪,就此消失无踪。 “这是怎么回事?”连‘阴’元儿都觉得措手不及。 “呃,大概是一下子进补太多,吃撑了吧……”魏十七的解释让‘阴’元儿有些郁闷,她不再言语,暗自忖度着对策,第一次遇到‘混’沌秽气,她亦感到无所适从。 好吧,除了说服对手,击败对手,碾杀对手,喂饱对手似乎也是一个选择,吃撑了,找个地方消化消化,听起来像笑话,但‘混’沌秽气没有继续纠缠下去才是最要紧的。魏十七呵呵一笑,随即跨出几步,换了一处地方,着手修炼法相神通。 按照天妖的说法,所谓法相,乃是血脉的具现化,体内血脉越纯粹,凝成的法相就越强。平心而论,魏十七的巴蛇法相并不出众,论品相,最多不过下中,但巧的是,它‘阴’错阳差将一颗黑龙妖丹含在口中,天长日久,沾染上几分“龙相”,虽是下中法相,却别有可观之处。 魏十七最强的手段,莫过于神兵真身和屠龙真‘阴’刀,至于法相妖域符箓什么的,兴之所至玩玩,并未下太多工夫,巴蛇法相在北海妖王跟前还像那么回事,对上显圣真人,就不大拿得出手了。胡不归不会无的放矢,法相既然与神兵真身相辅相成,或许真是一条康庄大道,他权衡再三,决定先修炼“渡劫”神通。 “渡劫”分九层,每一层都大同小异,一言以蔽之,无非是以天地灵气锤炼法相,将法相推向金刚不坏的极致,乃至于硬撼天劫。这宗神通创自一个怕死的小妖,原本只想借助身相合一,保全小命而已,结果经历代天妖千锤百炼,去芜存菁,最终演变成为渡劫的大神通。但这宗神通需吞吐大量天地灵气,修炼起来耗日持久,每推进一层,所耗时间数以倍计,除非得一光‘阴’流速迟缓百倍的“真界”,否则的话,耗尽毕生寿元,也难有小成,更不用奢望九层大圆满境界了。 魏十七之所以选择“渡劫”,而非其他克敌制胜的厉害手段,纯粹是出于保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没打算当炮灰,他还惦记着全身而退,向胡不归讨要“‘混’沌一气‘洞’天锁”呢!这点小算盘,却是胡不归始料未及的。 本书来自l/22/22042/index.html 第十六节 病急乱投医 “渡劫”这宗神通浅显易懂,上手毫不吃力,魏十七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天纵之才,也一路平平稳稳,没遇到什么瓶颈,顺利练成了第一层,巴蛇法相在灵气的锤炼下缩小了一成,由虚转实,隐隐透出一层霞光,脱胎换骨,身躯强横了许多。神通易成,这是好消息,唯一让魏十七无奈的是,单是练这第一层“渡劫”,他已经把满满一袋妖物血‘肉’吃了小半,以此类推,剩下的血‘肉’不够他练成第二层。 以海量天地灵气锤炼法相,如同百炼‘精’钢,耗日持久,‘浪’费极大,灵气散失掉九成九,再也找不回来,不过除此之外,魏十七也别无他法。恶界不比真界,对贪得无厌的‘混’沌秽气来说,散逸的灵气犹如黑暗中的灯塔,耀眼夺目,它们三三两两三五成群扑过来觅食,都被‘阴’元儿打发,不,应该说喂饱了,一个个大腹便便满意而去。 养虎为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开始魏十七潜心锤炼法相,无暇分神,待到修炼告一段落,反正第二层“渡劫”已无望,趁着“手中有粮”,干脆‘花’些心思收拾掉那些棘手的祸害。 ‘混’沌秽气得‘阴’气补益,体型和胆子都壮大了不少,魏十七特地挑了一个小号的,与之周旋良久,渐渐‘摸’清了底细。事实上,除了不死不灭,侵蚀万物外,‘混’沌秽气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但问题在于,魏十七缺少雷霆一击的手段灭杀它。缠斗了许久,实在无法可想,病急‘乱’投医,他干脆‘抽’取魂魄之力,画了一道五轮傀儡吞噬天魔气的禁制,一股脑丢出去。 也是机缘凑巧,歪打正着,‘混’沌秽气将禁制一口吞没,却像吃坏了肚子,消化不良,翻来滚去折腾了好一阵,非但不能将其化解,反被禁制由内而外一点一滴磨灭,黄气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渐次变淡,溃不成形,到最后只留下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黄晶石,小巧玲珑,晶莹剔透。 魏十七松了口气,伸手取过晶石,凑到眼前看了一回,手指微一用力,竟捏不碎。他修成破晓神兵真身,力大无穷,居然捏不碎晶石,其坚硬可想而知。 ‘阴’元儿大为吃惊,按捺不住好奇,化作一道黑光从他袖中飞出,主动现形。她将残留在空中的禁制仔仔细细辨认了一回,清冷的脸上微微动容,道:“此乃提耶洲的‘秘符’,道友是从哪里学来的?” 魏十七闻言颇有些诧异,斜月三星‘洞’五轮傀儡体内的禁制,怎地跟提耶洲扯上了关系?他略一沉‘吟’,也不藏‘私’,将禁制的来历说了几句,又画出另一道“秘符”,请她一观。‘阴’元儿凝神想了片刻,道:“前一道秘符称为‘磨’,后一道秘符称为‘韧’,秘符乃提耶洲鬼修所创,自成一体,威力不小,当年跨海传送之前,涉族族长将一十三道秘符种于我体内,层层禁锢,若非如此,奚入云如何能驱使得了!” 她的语气风轻云淡,似乎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再萦绕于怀,但魏十七却听出了满满的怨愤,刻骨铭心,难以消解。 “‘阴’/道友可将秘符驱除了?” ‘阴’元儿冷笑一声,并不作答。魏十七猜测,这一十三道秘符,仍深锁于其体内,只是奚入云已被他一刀劈死,无人能驱动而已。秘符不除,终究是心腹大患,若是不巧再遇到提耶洲的鬼族,难保不为其所趁,‘阴’元儿不惜许诺追随他百年,也要找到另一颗太‘阴’元命珠,十有**是为了驱除体内的秘符。 他岔开话题,道:“呃,这‘混’沌秽气留下的黄晶石可有什么用?” ‘阴’元儿摇摇头,忽然意兴阑珊,化作黑光钻入他袖中,不再言语。 六月债,还得快,之前是躲着避着‘混’沌秽气唯恐不及,现下魏十七主动找上‘门’,先以五雷符‘诱’使它们靠近,接着释出秘符,坐看虎斗,待秽气消磨殆尽,把晶石一一收起,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却可以肯定是难得之物。 如此逡巡了数日,魏十七将附近的‘混’沌秽气一扫而空,积了一大堆黄晶石。约定的时日还没到,左右无事,闲着也是闲着,魏十七着手修炼第二层“渡劫”,储物袋中的血‘肉’急速减少,神通却不见增长,距离突破还遥遥无期。 这一日,他催动食灵术炼化妖物血‘肉’,以灵气锤炼法相,进展甚缓,待到体内空空如也,他懒得继续下去,取出一颗‘混’沌秽气留下的黄晶石,在指间搓来‘揉’去,竟忘了收起法相。 刹那间,异变骤生,巴蛇法相似乎察觉到什么,竟弯下头来,一双冰冷的蛇目盯着他手中的晶石,大有渴求之意。魏十七想了想,哈哈一笑,随手将晶石高高弹起,巴蛇法相张口一吸,旋即盘起身躯,如临大敌。 晶石亮起一道璀璨的黄光,沿着脖颈一路滑入蛇腹中,安稳不动。片刻后,晶石层层崩解,无数细若尘埃的碎屑渗入法相体内,巴蛇仰天咆哮,体型涨大至百丈,一忽儿冲天,一忽儿钻地,盘旋徘徊,躯体一丝一毫变坚固,“渡劫”神通水涨船高,顷刻间上窜了一大截。 魏**喜过望。 巴蛇法相折腾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这才平息下来,似乎耗尽了体力,扑入魏十七后背,化作一副栩栩如生的刺青。魏十七内察良久,确认‘混’沌秽气留下的黄晶石对法相大有补益,心思不禁活络起来,算算时日,一年之期所剩无几,胡不归很快就会打开小界,将他唤出,在此之前,如能将“渡劫”神通多练几层,对上那姓李的死人妖也可多几分把握。 拿定了主意,魏十七抓紧时间,一面四处扫‘荡’‘混’沌浊气,一面用黄晶石饲喂巴蛇法相,忙得不可开‘交’。“渡劫”神通亦以惊人的速度层层突破,海量的天地灵气,漫长的修炼时间,被一颗颗黄晶石填补,当胡不归再度打开小界时,魏十七已经修成了第五层“渡劫”,巴蛇法相霞光隐现,金刚不坏。 本书来自l/22/22042/index.html 第十七节 一条道走到黑 胡不归掌心亮起一道耀眼的白光,魏十七从小界飞出,回头匆匆一瞥,隐约看到一件印形的法宝,被他迅速收了起来,纳入袖中。 文萱、翟爻、唐橐三人侍立一旁,看上去伤势痊愈,跃跃欲试,颇有出手掂量一二的冲动。胡不归上下打量着他,眼中精魂闪现,瞧出了几分端倪,眉毛微微一挑,问道:“此间十日,小界一载,魏兄弟修成了几种法相神通?” 魏十七笑道:“资质驽钝,却是让胡帅笑话了,才修炼了一种,离大圆满还远着呢!” 胡不归颇有些好奇,他瞧出对方有了不小的变化,却看不透底细,忍不住问道:“如此耗日持久,究竟是哪一种神通?” “不瞒胡帅,是‘渡劫’。” “渡劫?”胡不归的脸色透出几分古怪,他设想的种种可能都落了空,到头来,魏十七居然选了最简单,也是最难练的一种法相神通,不过转念一想,这倒是对付李静昀的一招妙棋。 “渡劫九层,你练到那一层?” 这一回魏十七没有说实话,“幸赖胡帅所赠,堪堪突破第二层,储物袋中空空如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胡不归点点头,渡劫神通威力巨大,堪称大瀛洲最强的乌龟壳,与神兵真身相辅相成,硬接李静昀两剑不成问题,他低头忖度良久,改变了原先的打算,命文、翟、唐三人留下,催动千都界图,全力封锁鬼窟,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一只蚊子也不能飞进来,大象真人李静昀,就交给他和魏十七去对付。 翟爻与唐橐对视一眼,唯唯诺诺,他们自知插不上手,文萱却有些不乐意,神色阴沉下来,但胡不归一言九鼎,既然开到口,没人敢反驳,只能目送他们离去。 二人并肩而行,距离连绵起伏的山脉愈来愈近,阴风肆虐,寒毒迎面扑来,胡不归恍若未察,感喟道:“滔滔冥河水,十万鬼阴兵,不知藏于何处。” 魏十七道:“就在山脉的背面,胡帅打算怎样过去? (本章未完,请翻页) ” “怎样过去,自然是飞过去了……”胡不归将双臂轻轻一摇,后背挣出一对雪白的翅膀,若垂天之云。 魏十七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胡不归身边的羽族亲卫,恍然大悟,原来他有羽族的血脉,难怪会得到陆黾洲的援手。 “胡帅,我可不会飞。”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无妨,我送你一程。”胡不归伸手一点眉心,魂眼明灭,七星轮转,解开体内第二重封印,身躯再度拔高,口鼻向外突出,有了几分尖喙的模样。他伸手抓住魏十七的肩膀,道一声:“小心了!”奋力一掷,魏十七身不由己飞将出去,转眼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山脉上空。 胡不归哈哈大笑,将双翅一扑,刷地飞起,箭一般追了上去。 魏十七蜷缩起身体,心中郁闷不已,他奶奶的,还以为胡不归会载他一程,没想到是这么个“送”法!还没抱怨上几句,脑后风声嘹亮,一头雪白的大鹰追上前来,探爪抓住他的肩膀,又是一甩,这一次力量更大,魏十七像炮弹一样笔直地飞出去,瞬息掠过无数山头。 连着接抛数十回,一人一鸟飞过了寒毒山脉,魏十七将腰一挺,足蹈虚空,噔噔噔冲下云端,踏上了实地。胡不归不比他慢多少,前脚后脚落地,收起垂天双翅,忽然“咦”了一声,颇为吃惊。 魏十七心知有异,急忙抬头望去,却见前方黑黝黝一片,那道横亘东西,环绕寒毒山脉的白线竟不知所踪。他强自按捺下胸中的震惊,开口道:“胡帅发现了什么?” 胡不归眼中精魂闪动,伸手指指前方,道:“那里有一道深渊。” 深渊?魏十七脑筋转得极快,脱口道:“冥河之水——” “恐怕是被李静昀收走了!” 魏十七倒抽一口冷气,收尽冥河水,这就是大象真人的手段么? 胡不归踌躇不决,李静昀那疯女人在打什么鬼主意?她是存心坐视长 (本章未完,请翻页) 息真人肉身尽毁,还是当真被困于冥河之下,不得分神?他不禁望了魏十七一眼,前所未有流露出询问之意。 魏十七深深吸了口气,道:“都走到了这一步,还能回头吗?” 胡不归心中一凛,他竟然患得患失,还没有魏十七念头通达!是啊,今日如不能毁了李静昀的分身,那么不久的将来,她就会亲身杀上极昼城,把妖奴苦苦挣下的基业尽数摧毁!不能再回头了,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他涩然苦笑,道:“待会遇到李静昀,你想办法拖住她数息,容老夫布置一二,这一节至关要紧,至关要紧,疏忽不得。” 魏十七嘿了一声,问道:“胡帅,若我没有练成法相神通,谁人来拖住那李静昀?” 这一句话问得甚是诛心,胡不归沉默片刻,慢吞吞道:“那就只能寄希望于文、唐联手了。” 魏十七追问道:“如何联手?” “文萱与唐橐同出一族,血脉相融,阴阳互补,老夫反复推衍过,他二人联手催动大明界图,有一成半的把握将李静昀暂时困住。” “若是困不住呢?” 胡不归道:“困不住,他二人固然无从幸免,大明界图亦会落入李静昀之手。” 魏十七明白了他的心思,界图事关重大,乃是妖奴在大瀛洲立足的根本,错非迫不得已,胡不归绝不容许界图有失。大战在即,生死一线,他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道:“胡帅可将混沌一气洞天锁带在身边?” 胡不归亦是果决之人,心念数转,哈哈大笑,抬手抛出一物,将多余的念头抛诸脑后,大步踏上前,去会一会斜月三星洞的大象真人李静昀。 魏十七将此物接在手里,定睛细看,却是一枚貌不惊人的古锁,黯淡不华,神物自晦,模样虽然寻常,但入手之际,一股心血相通的感觉涌上心头,恍惚间,仿佛漂泊的游子回到了故乡,亲切而疏远,熟悉又陌生。 那里是他出身所在。 (本章完) 第十八节 初见李静昀 山脉背后,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寸草不生,死气沉沉,冥河业已彻底干涸,只留下一道深渊,不见底,亦望不到头。 魏十七站在深渊旁,望着陡峭的河‘床’,回想当初冥水‘激’‘荡’,浊‘浪’滔天的情形,静默不语。 黑暗中亮起一点柔和的白光,从深渊下冉冉升起,像一朵颤巍巍的小‘花’,看似速度不快,实则急如星火。胡不归瞳孔收缩成针尖,又倏地扩张,‘精’魂现形,‘骚’动不安。隔着遥远的距离,他窥得真切,白光之中,是一个双手抱膝的‘女’子,头埋在‘腿’间,周身缠绕着素白的飘带,飞舞不定,像一条条蜿蜒的溪水。 一条条蜿蜒的溪水……蜿蜒的溪水……溪水……胡不归圆瞪双目,须发俱张,七处魂眼尽皆亮起,气息暴涨,解开体内最后一重封印,黄龙,青鸾,伏龟,夏枯蛇,锦纹毒鸩,帝江,雷鹫,‘精’魂逐一现形,浮现在他脑后,围成一圈,轮转不休。 魏十七衣袖猎猎,目不转睛盯着白光中那个‘女’子,她弱不经风的身体中,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这就是大象真人李静昀么? “小心她出手!”胡不归从袖中掏出一枚锈迹斑驳的铜印,轻轻抛起,飘浮于空中,夏枯蛇的‘精’魂倏地钻入印中,铜印煞气缠绕,转了数转,‘射’出一道赤芒,直冲霄汉,紧接着伏龟‘精’魂亦消失在铜印中,‘射’出一道橙芒,双双搅动永夜的黑暗,点亮了亘古未变的天空。 胡不归终于掀开了底牌。 深渊下的李静昀似有所感,慢慢抬起头,她没有看极昼城主胡不归,也没有看那枚煞气腾腾的铜印,一双妙目落在魏十七脸上,四目相投,一瞬万年。 惶惶然若丧家之犬,急急乎如漏网之鱼,弃了金三省,弃了阮静和余瑶,从下界逃至上界,背上“逃奴”的恶名,魏十七从来都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师妹何须如此费力!”然后,是一道苍白的剑光,破空飞出。 这是他初见李静昀。 前世,他看过无数美‘女’,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对美‘色’动心,事实上,面对秦贞、余瑶、阮静、卞慈卞雅姊妹,他也的确做到了,但是当李静昀抬起头时,他的心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容姿身段,都不记得了,李静昀留给他第一眼的印象,也是最强烈的印象,是‘逼’人的英气。 英气飒爽的‘女’子,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余瑶最初给人的感觉就太过坚强,缺少‘女’子的温柔,像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拒绝呵护和怜惜。但李静昀的英气与众不同,像一片海,平静中孕育着风暴,你若不能征服她,就会被她淹没。 错愕只在一瞬间,白光暴涨,如日中升,李静昀缓缓起身,飘带如金蛇狂舞,她伸出五指虚虚一抓,斩神剑落入手中,剑光蓄势待发。 黄龙的‘精’魂张牙舞爪,咆哮着钻入铜印中,‘射’出第三道黄芒。 李静昀眼中寒光闪动,二话不说,挥剑便斩,一道苍白的剑光直奔铜印而去。胡不归全力催动七星轮转,以魂魄之力灌注‘洞’天至宝,无暇分心,只得大叫一声:“魏十七!” ‘混’沌一气‘洞’天锁已然到手,此刻弃胡不归而去,又有何妨!但不与胡不归联手,又如何挡得住大象真人的追杀?‘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懂! 魏十七闷哼一声,黑龙从后颈魂眼中飞出,接过屠龙真‘阴’刀,倾尽全力一刀斩下,黑沉沉的刀光疾‘射’而出,被斩神剑剑光一冲,只僵持了数息,便溃然湮灭。 剑光顿了顿,似乎黯淡了数分,去势不减,魏**吼一声,后背/飞出一条硕大无朋的巴蛇法相,身相合一,浑然一体,五方破晓神兵真身被法相一镇,黑龙如雪狮子向火,桀骜尽去,它怨恨地瞪了一眼巴蛇法相,丢开屠龙真‘阴’刀,身不由己缩回魂眼中,再也无力作祟。 魏十七周身魂眼灿若星辰,‘精’魂游动,一一现形,他接住屠龙真‘阴’刀,高高跃起,迎着剑光一刀斩下,剑光没入刀中,瞬息消失无踪。魏十七停滞于虚空,双臂剧烈颤抖,一步步往后退去,巴蛇法相绽开无数细小的裂痕,“哗啦”碎开一层,内里却还有一层,小了五分之一,霞光流转,如蛇蜕皮,竟把斩神剑一击生生接了下来。 胡不归看在眼中,心中顿时一宽,当下不遗余力催动七星轮转,锦纹毒鸩和青鸾的‘精’魂先后投入铜印中,‘射’出绿、青两道光芒。 李静昀秀眉微蹙,顿生杀意,毫不犹豫提起斩神剑,冲着魏十七便是一挥。 “这疯‘女’人!”魏十七心中微凉,仓猝之间,他无暇也无力驱使黑龙应战,只得咬紧牙关,挥刀迎上,结结实实接下李静昀第二剑。 斩神剑全力一击何等厉害,刹那间连破三层法相,巴蛇缩至十余丈高,霞光摇曳,一忽儿明一忽儿暗,显然再也承受不起第三剑了。 法相一旦被破,他不得不以神兵真身硬抗,弃了黑龙‘精’魂,或可挡下一道剑光,但之后呢?第四剑第五剑第六剑怎么办?魏十七一颗心如堕冰窟,大象真人斩神剑,不啻于天劫,除非将“渡劫”神通修炼至九层大圆满,否则的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终究还是一场空。 有魏十七冲在前挡住李静昀两剑,胡不归终于将帝江、雷鹫两道‘精’魂送入铜印中,一蓝一紫两道光芒冲天而起,与之前五道合为七彩,搅得天旋地转,乾坤摇撼。 李静昀距离二人不过数十丈远,魏十七看得清清楚楚,缠绕在她身上的素白飘带,竟然是一条条浑浊的水流,‘激’‘荡’涌流,潺潺有声,无有一刻停歇。他忽然福至心灵,脸‘色’大变,什么飘带,什么水流,那分明是大瀛洲七绝地之一的冥河!难怪胡不归会迫不及待出手,李静昀已经把浩瀚无垠的冥河祭炼到如许程度,距离彻底炼化不过一步之遥! 接连二剑无功而返,李静昀脸上‘蒙’了一层严霜,提起斩神剑正待出手,胡不归呵呵一笑,道一声:“魏兄弟,辛苦你了!”说着,将铜印轻轻抛出。 本书来自l/22/22042/index.html 第十九节 极天逍遥印 放眼大瀛洲,有资格与她一战的,唯有极昼城主胡不归,舍此之外,独孤求败。李静昀微微冷笑,将斩神剑一收,且看他有何手段。 铜印端端正正浮于空中,黄龙、青鸾、伏龟、夏枯蛇、锦纹毒鸩、帝江、雷鹫七道‘精’魂仓皇飞出,投入胡不归体内,隐没不现,魏十七本能地感得不安,退后数步,将法相一收。下一刻,铜印翻转,‘露’出剑拔弩张的“雅言”,李静昀目光炯炯,早看清是“极天逍遥”四字。 ‘洞’天小界无声无息地张开,黄气滚滚而出,席卷鬼窟,弥散于空中,‘阴’风寒毒顿时一扫而空,现出朗朗天地,明明乾坤。 是‘混’沌秽气吗?怎地全无灵‘性’?异样的感觉袭遍全身,魏十七一条背梁脊骨凉飕飕的,寒‘毛’倒竖,仿佛被一只轻薄的大手抚过。 李静昀眼光何等厉害,冷冷笑了起来,一语道破玄机:“这就是你当年灭杀天妖的手段吗?” 胡不归整个人冷静下来,骨节噼啪‘乱’响,现出半人半禽白头藏鸟的原形,张开利喙,口吐人言道:“请君入瓮!” 任尔千种手段,万般神通,我只一剑破之。李静昀将斩神剑一立,灌注真元,苍白的剑光倏忽飞出,她忽然察觉到异样,“咦”了一声,脸‘色’微变。 剑光不断衰竭,只飞出丈许,便剩下暗淡的一抹,与此同时,李静昀觉得体内真元透过窍‘穴’飞速流逝,似乎被什么东西源源不断汲取,挡都挡不住。 斩神剑光愈飞愈慢,到他身前时,尚不足半尺,胡不归催动魂魄之力,手起一拳将剑光轰没,心中大定,殚思竭虑琢磨的法子果然有效,李静昀重蹈天妖的覆辙,被他克得死死的,再无翻盘的可能。 所有的关键都在于那枚铜印。 铜印是胡不归年轻时在山涧中捡到的,得来纯属偶然,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经陆黾洲羽族高人指点,才知道那是一件‘洞’天宝物。不过区区一处‘洞’天恶界,空无长物,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没什么要紧,只因小界内光‘阴’流速异常迟缓,难能可贵,胡不归才将其带在身边,贴身收藏,作为最后的保命手段,万一遇到大劫难,找个野猫不拉屎的旮旯,把铜印一埋,躲进小界里,真仙也未必找得到。 胡不归向来心高气傲,原本以为断不会走到这一步,谁知率众起兵反抗天妖,触犯众怒,被强敌衔尾追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走投无路,狼狈不堪,只好行此下策,躲入恶界中避祸。 这一躲,便是百年。 百年光‘阴’,胡不归在恶界中四处游‘荡’,踏遍了每一个角落,也是机缘凑巧,合当妖奴崛起,竟然被他找到了“界碑”。看了碑文才得知,此物名为“极天逍遥印”,乃上古真仙简离之遗宝,内藏一灵气充裕的“真界”,堪称大瀛洲第一等的‘洞’天福地,犹在斜月三星‘洞’一十八处真界之上。 但神物遭天妒,不得长久,为抵御跨海而来的强敌,简离施展无上神通,以水火之力‘阴’阳之工洗炼至宝,压缩“真界”,回复到天地未分,‘混’沌如一的鸿‘蒙’初境,生出亿万‘混’沌魔头,再以千魂驱使,张开‘洞’天。魔头出得‘洞’天,被时光洪流一洗,灵智尽灭,残躯化作无边无际的秽气,吞噬天地灵气,真仙的种种大神通俱被克制,简离早有准备,持神兵利器近身‘肉’搏,最终击杀强敌,自己也重伤不愈,坐化于极天逍遥印内。 前因后果,尽录于界碑的碑文内。 胡不归又惊又喜,如获至宝,以‘精’血将“界碑”炼化,细细揣摩洗炼至宝,催生魔头的法‘门’,一一记在心里,作为反戈一击的杀手锏。天妖的厉害之处莫过于变化多端的妖法,神通广大的法相,极天逍遥印吞噬天地灵气,无异于釜底‘抽’薪,将天妖拉下云端,任尔强如黑龙妖凤,也会深陷泥潭,到那时,蚁多咬死象,不惜牺牲,用妖奴的‘性’命把它们堆死! 不过胡不归为人仔细,这等逆天手段,只能用一次,一旦对手有了提防,未必会奏效。他将极天逍遥印秘而不宣,连最亲近的“六星”都瞒得严严实实,直到练成七星破劫神兵真身,占据极昼城,有了立足之地,才暗中洗炼极天逍遥印,催生‘混’沌魔头,其间历尽艰险,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在大战前炼成此宝。 那一战,胡不归以有心算无意,放出亿万‘混’沌魔头,天妖尽皆折翼,妖奴仗着神兵真身,不假外物,大获全胜,天妖死伤惨重,溃不成军,直到残部退入‘混’沌一气‘洞’天锁内,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战定乾坤,从此之后,妖奴成为了大瀛洲的主人。 七星破劫神兵真身并非胡不归最后的手段,打开极天逍遥印,放出‘混’沌秽气的胡不归,才是他最强的时刻。 李静昀这具分身万里挑一,资质绝佳,三十六处先天窍,合天罡之数,修炼道法一日千里,然则先天窍愈多,真元散失就愈厉害,她稍一催动法术,真元便如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胡不归张开双翼,缓缓飞在空中,厉声喝道:“逃无可逃,战无可战,你还不束手就擒!” 李静昀将斩神剑收起,淡淡道:“好心机,好手段,不愧是极昼城主,不过束手就擒的,应当是你吧!” 胡不归不怒反笑,魂眼明灭,七星轮转,将双翅微微一振,箭一般迫近身,起手便是一拳,虚空中炸开无数裂痕,‘交’织,藤蔓一般蔓延生长,劈头盖脸缠向李静昀。 李静昀体内空空如也,真元尽被‘混’沌秽气吞噬,她脸上却毫无惧‘色’,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疯狂,低低笑道:“夏虫不可语冰,大象境岂是尔等屑小所能揣测的……”环绕周身的冥河之水应念而动,轻轻一拍,胡不归哪里抵得住如此巨力,箭一般倒飞出去,倏忽退出十余丈。 虽然吃了点小亏,终是试探出对方的底细,胡不归哈哈大笑道:“果然,你还没有彻底炼化冥河!” 本书来自l/22/22042/index.html 第二十节 火中取栗 李静昀低头四顾,冥河缠绕周身,流转不息,若即若离,她脸上露出一丝古怪而决断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是啊,还差一步,没能彻底炼化!一念之差,反成累赘,可惜了……” 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魏十七心中一紧,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仿佛火山下灼热的岩浆,近在咫尺,下一刻便会爆发。他死死盯着李静昀的举动,弯腰弓背,一步步退后,如同受惊的猛兽。 冥河之力,不过如此!胡不归将双翅一振,身形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千化万,铺天盖地冲向李静昀,虚空炸开无数交织的裂痕,将她团团围困。这绝非虚张声势,胡不归解开体内三重封印,将七星破劫神兵真身催发到极致,瞬息击出百拳,千拳,万拳,便是大罗金仙,也要手忙脚乱,头疼上一阵,李静昀体内真元泄尽,祭不出法宝,单凭肉身,又如何抵挡得住! 来得好!李静昀双眸亮了起来,她衣袖一拂,将注入冥河的庞大真元尽数收回,就此撒手不管。潺潺溪流,细如飘带,刹那间倒卷而起,化作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浩浩荡荡,从天而降,砸入万丈深渊中,四处泛滥。胡不归猝不及防,破劫真身被冥河结结实实拍落,像一片枯叶,随波逐流,失去了控制,卷入滚滚浊流中。 李静昀一身真元,七成用于炼化冥河,所剩不足三成,及至胡不归以黄龙、青鸾、伏龟、夏枯蛇、锦纹毒鸩、帝江、雷鹫七道精魂之力张开洞天,放出混沌魔头,秽气充斥天地,她权衡利弊,毫不犹豫弃了冥河,收回真元,深锁于丹田之中,不使其有分毫泄漏。 冥水回旋,掀起惊天巨浪,胡不归破水而出,展翅高飞,七道精魂轮转不休,厉声叫道:“李静昀,你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再吃老夫一拳!”回身疾冲而下,双拳齐齐轰出,一上一下,上击螓首,下击胸腹。 李静昀毕竟不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妖族,哪怕踏入大象境,再怎样洗炼肉身,也不可能正面硬撼神兵真身,以己之短击敌之长,殊为不智,她柳眉倒竖,一拂衣袖,祭出一柄玉色的斧钺,星驰电掣般一斩,龙蝠二相齐出,抵住胡不归双拳。 魏十七越看越觉得眼熟,眼前忽然一亮,顿时记了起来,那斧头是白蝙蝠的残躯,手柄为黑龙的脊柱,分明就是金三省在二相殿中炼成的至宝“二相斧”,世事难料,当年的一番心血,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裳,竟落在了李静昀手里! 胡不归开声吐气,倏地飞起,龙蝠二相被混沌秽气一扑,迅速暗淡下去,钻入斧中不见。李静昀得此喘息之机,提起斩神剑,吐出一缕苍白的剑丝,百折千回,连绵不绝,勾勒出重重禁制,彼此穿插勾连,融为一体。 魏十七心中打了个咯噔,脸色大变,李静昀这一手剑丝化符的手段使得出神入化,随念而起,应意而成,他识得其中玄机,却是提耶洲鬼修所创的秘符“磨”,层层叠叠,破开一方小天地,不受混沌秽气侵蚀,胡不归蒙在鼓里,只怕要遭! 他微一犹豫,没有出言提醒。 胡不归果然不识秘符的底细,只以为是寻常的禁制,经不得混沌秽气三磨两磨,当下振翅疾冲,出拳如风,狠狠撞入禁制中。眼前忽然一花,李静昀身前多出一个瘦瘦小小的孩童,梳着冲天辫,苦着一张小脸,满心不情愿,又拗不过大象真人,只得并起五指,朝他轻轻一斩。 天地灵宝,器灵现形!胡不归这一惊非同小可,百忙之中将双臂交叉挡在胸前,灌注魂魄之力硬接二相斧一击,浑身白羽根根倒竖,闷哼一声,像断了线的鹞子,飘飘悠悠跌了出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混沌浊气吞噬天地灵气,她怎么唤得出器灵!” 李静昀反击得手,气定神闲,随手舞动斩神剑,剑丝源源不断吐出,秘符一重重叠加,迅速向外扩张,不断消磨着混沌 (本章未完,请翻页) 秽气,虚空之中浮现出一粒粒细小的黄晶石,翻滚转动,载沉载浮。 胡不归稳住身形,手臂酸软无力,脸色极其难看,喃喃道:“好家伙,她是怎么做到的!” 李静昀不惜真元,不遗余力催动秘符,蚕食混沌秽气,胡不归哪容她从容应对,将手一招,收回极天逍遥印,摩挲了一回,将精魂一一拍入其中,抬起印面朝她一晃。鬼窟地动山摇,冥河浊浪滔天,混沌秽气从四面八方涌来,与秘符你争我夺,一寸寸强压回去,秽气与剑丝交汇处,晶石越聚越多,绕着李静昀缓缓旋转。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一旦秽气消耗殆尽,李静昀脱身而出,又该如何是好!魏十七看了看胡不归,苦笑道:“胡帅可有良策?” 胡不归默不吱声,一门心思催动极天逍遥印,将弥漫天地间的混沌秽气尽数收拢,攻其一点,秘符吞噬秽气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剑丝不堪重负,绷断了一处,秘符便告溃散。李静昀不慌不忙,斩神剑吐出剑丝,又绘下一道秘符,及时填补了空档。 二人陷入了僵持,只看是李静昀耗尽真元,还是胡不归秽气告竭。魏十七进退两难,犹豫了片刻,将心一横,如此良机错失了可惜,要么楼上楼,要么楼下搬砖头,他将双肩一摇,催动妖元,巴蛇法相从后背/飞出,张开大嘴,朝着李静昀奋力一吸。 胡不归与李静昀倾力对峙,凶险万分,根本无暇分心看顾魏十七,刹那间,嘹亮的风声响彻天地,晶石争先恐后飞将出去,投入巴蛇法相口中,被它一口吞没。 之前接下李静昀两剑,连毁四层法相,“渡劫”神通跌至第一层,岌岌可危。胡不归既然不识提耶洲秘符,想来也不知秽气所化晶石的妙用,魏十七欺他不明就里,抓住时机,火中取栗,伺机吞下大量晶石,默运神通,将破损的法相一一修复,并将“渡劫”一举推向了第六层。 (本章完) 第二十一节 百相十字镗 李静昀心有所感,抬眼向魏十七望去,扁扁嘴,哼了一声,颇不以为然。放不下神兵真身的好处,兼修法相神通,将‘肉’身的强悍推向极致,这是神兵‘洞’灵渠真人创出的旁‘门’之术,看似强横,实则剑走偏锋,距大道日远,灵渠向来与广济‘洞’梅、兰二‘女’‘交’好,看来神兵‘洞’倒向那一边,是板上钉钉的事,无须再质疑。 僵持了这许久,她也‘洞’悉了胡不归的底细,之前猝不及防,被‘混’沌秽气吞噬了三成真元,及至施展秘符,稳住阵脚,又耗去了三成,胡不归的七星破劫真身冠绝大瀛洲,魏十七固然不能与其相提并论,终究小觑不得,说不定会成为左右战局的关键,她心意已决,不惜耗尽真元,催动斩神剑,秘符有如翻滚的海‘潮’,将‘混’沌秽气层层包裹,还天地以一片清明。 这一轮疯狂反扑后,李静昀体内残存的真元尚不足一成,这正中胡不归下怀,极天逍遥印虽被克制,只要能耗尽她大半真元,也不失为上策。他翻掌收起极天逍遥印,将‘精’魂一一摄入魂眼,七星轮转,气势大盛,冷冷道:“魏兄弟,李静昀已是强弩之末,你我联手,毕其功于一役!” 魏十七得了莫大的好处,也不卖乖,毫不犹豫应允道:“愿附胡帅骥尾!” 胡不归扇动垂天双翼,仰天长啸,伸手一抓,掌中多出一柄百相十字镗,无数冤魂缠绕其上,黑焰飞腾,凶煞之气直冲云霄。 李静昀暗暗将七颗金莲子送入口中,斩神剑剑光暴涨,喷薄而出,胡不归心中一凛,抡起百相十字镗迎击,镗身亮起三十六处虚窍,竟是一件罕见的三十六窍魂器! 魂器是“炼魂神兵”的仿制品,不拘‘精’魂搭配,省了无数工夫,所开魂眼有“虚位”、“虚‘穴’”、“虚窍”之分,虚窍能容纳数百道‘精’魂,所成魂器称为“百相”,胡不归这柄百相十字镗开了三十六处虚窍,摄入数以万计的妖物魂魄,无一不是强悍桀骜的妖卫之属。 苍白的剑光如梦如幻,百相十字镗悍然迎击,数百道‘精’魂游鱼般蜂拥而出,将剑光一扑,双双湮灭无迹。紧接着第二道剑光如影随形,涨至丈许长,如一道弯弯的新月,胡不归须发俱张,挥动百相十字镗,足足消耗了千条魂魄,才将剑光淹没。 然而李静昀将斩神剑一立,第三道剑光劈面飞来,照得他面目雪亮,胡不归白眉一跳,脸‘色’狰狞,李静昀明明真元枯竭,怎地还能大气不喘,连出三剑?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百相十字镗中收集的‘精’魂足以造就百千神兵真身,但斩神剑出,遇神诛神,遇佛诛佛,任尔飞天遁地,哪怕躲入小界之中,也逃不脱剑光一斩,胡不归骑虎难下,只得驱使‘精’魂硬撼剑光,损失惨重,一颗心都在滴血。 胡不归与大象真人死磕到底,魏十七自忖‘插’不上手,虎视眈眈看住那梳着冲天辫,苦着一张小脸的孩童,不让其从旁夹击。他似乎与李静昀不大对路,袖手旁观,自顾自打量魏十七,瘪着小嘴道:“我们以前见过?”他的声音又尖又细,老气横秋,像个不‘阴’不阳的阉人。 魏十七道:“见过。” “我怎么不记得你?” “我见到你时,你只是一柄斧钺,还没有化‘成’人形。” 那苦脸小孩皱起眉头,想了又想,终究记不起下界的前尘往事,眼神困‘惑’不解。 “你叫什么名字?” “主人叫我龙蝠。”那苦脸小孩很乐意跟魏十七攀谈,对方身上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气息,让他感到莫名的亲近。 魏十七试探道:“那是个疯‘女’人,跟着她一定很辛苦吧?” 龙蝠小心翼翼瞥了李静昀一眼,低声道:“习惯了……”语气不无抑郁,显然过得并不如意。 “跟我走吧,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二相殿,那是你出生的地方,去了那里,也许就能想起来。” 龙蝠并没有断然回绝,脸上流‘露’出一丝热切,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魏十七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二相斧以白蝙蝠残躯和黑龙的脊柱炼成,与他后颈魂眼中的黑龙‘精’魂同出一源,相互吸引,他略一忖度,道:“这样吧,你且在一旁观战,莫要‘插’手,若李静昀胜了,一切都休提,若是她败了,你便跟我走,如何?” 龙蝠低着头不言不语,魏十七只当他是默认了,他觉得自己像蛊‘惑’小妹妹的怪蜀黍,节‘操’碎了一地。 李静昀凭借金莲子之力,连出七剑,一剑比一剑凌厉,到最后一剑,斩神剑光横亘天地,如江河不绝,胡不归连棺材本都砸了上去,百相十字镗寸寸折断,苦心收集的‘精’魂尽数覆灭,无一幸存。 但李静昀的攻势也到此为之了,她脸颊泛起一阵‘潮’红,平添了三分妩媚,忽然叫道:“龙蝠!” 龙蝠浑身一震,本能地并起五指,正待斩出,魏十七将巴蛇法相一催,隔断了龙蝠的去路,朝他缓缓摇了摇头。巴蛇鄙睨而视,目光森然,龙蝠察觉到法相的威胁,踌躇再三,终是没有出手。 胡不归瞧出对方的匮乏,深吸一口气,‘揉’身再上,这一回,李静昀退无可退,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得念了一个“疾”字,身形忽然消失。 她走得极其匆忙,连二相斧都顾不上,龙蝠呆呆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堂堂大象真人,居然就此一逃了之,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胡不归愣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酣畅淋漓,响彻霄汉! 使尽手段,终于击败了大象真人,斜月三星‘洞’并非高高在上,不可战胜,这一战之后,一个时代结束了,大瀛洲又将迎来新一轮的动‘荡’,谁能笑到最后,犹未可知! 魏十七冷不丁‘插’了句:“李静昀逃到哪里去了?” “鬼窟被界图禁锢,她能逃到哪里去!” “若是她找上了翟爻,夺走界图又如何?” 胡不归的笑声嘎然中断,仿佛吞下了十七八只苍蝇,脸‘色’难看之极,他将双翅一扇,丢下魏十七,心急火燎朝寒毒山脉的另一端飞去。 第二十二节 我就在这里 李静昀败退而逃,千都界图便成为她翻盘的唯一筹码,胡不归心中很清楚,一旦界图有失,封不住鬼窟小界,大象真人的分身陆续赶来,他就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应付不过来。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只要界图在手,不论李静昀躲在哪里,都能慢慢搜出来,把她‘逼’到山穷水尽,无处可藏,至于李静昀会不会转而向魏十七下手,嘿嘿,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魏十七收起法相,站在冥河边,望着滚滚浊‘浪’,‘激’‘荡’的心情渐渐平息下去。龙蝠搔搔脑袋,正待开口,忽然跳将起来,脸‘色’煞白,像见了鬼似的。 “一惊一诧,却是何故?”魏十七笑了起来,明知故问。 龙蝠指着滔滔冥河水,嘴‘唇’抖抖索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魏十七摇摇头,心道:“那疯‘女’人不知怎么折磨他,把器灵调教成这副模样,也是少见!” 冥河中开,李静昀踏‘浪’而出,脸‘色’森然,朝龙蝠冷冷道:“好,翅膀硬了,胆敢起异心!”龙蝠小脸青一阵,白一阵,慢慢垂下头来,臣服于她的‘淫’威下,生不出反抗之意。 李静昀哼了一声,伸手一招,龙蝠老老实实化作一道白光,投入她袖中消失不见。魏十七摇摇头,颇感无奈,他见过的器灵着实不少,清明,天禄,九黎,‘阴’元儿,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宁折不弯的骨气,没有一个像龙蝠这般窝囊。 李静昀气息微渺,灯枯油尽,脸上却没有半分惧意,她上下打量着魏十七,久久没有出声,神‘色’之中,藏着三分戒备,三分亲近,仿似第一次见到他,又仿佛认识了他很久很久。 魏十七朝她拱拱手,打了个招呼,“见过李真人。” 李静昀淡淡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输得干干净净,没有翻盘的余地了?” 魏十七心中打了个咯噔,从始至终,李静昀只动用了斩神剑和二相斧,比起长息那个多宝道人来显得异常寒碜,这不正常。他试探道:“鬼窟小界‘阴’寒肆虐,极天逍遥印吞噬灵气,李真人纵有翻盘的手段,可使得出来?” 李静昀沉默片刻,素手一探,指间多了一枝含苞待放的金莲,稍稍多看几眼,便为其吸引,心驰神摇,不能自拔。魏十七狠狠咬住舌尖,强行挪开视线,涩然道:“原来李真人还藏有后手!” 李静昀道:“付出些许代价,诛灭了胡不归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真人迟迟未出手,莫非这‘些许代价’,有碍成就真仙?” 李静昀看了他一眼,目光闪烁,轻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可惜了……”她抿‘唇’一吹,金莲瓣瓣绽放,流光溢彩,清香徘徊天地间,中人‘欲’醉。 魏十七脊背上凉飕飕的,这疯‘女’人不可理喻,他娘的,他‘奶’‘奶’的,他姥姥的,她到底想干什么? 李静昀把金莲凑到‘唇’边,轻轻一吸,莲瓣片片坠落,化作一缕缕金光,消失在‘唇’齿之间。魏十七目瞪口呆,没想到她竟如此果决,诧异道:“你……你就不怕……” 李静昀眨了眨眼,瞳孔染上了一层金‘色’。数息之间,她体内真元渊深似海,回复鼎盛之时,大象真人的气势喷薄而出,压得魏十七骨节劈啪作响,寸步难移。这是宣言,是挑战,我就在这里,胡不归,你敢来吗? 天地间一片肃杀,只有冥河之水,哗哗流淌。 魏十七嘴里泛起阵阵苦涩,这是何等果决,何等疯狂! “这一朵金莲,将拖累我万年,人寿有时穷尽,兴许这一世,再也不能步入真仙境,胡不归也算是得偿所愿,他本打算毁我分身,绝我大道,是吧?” 魏十七苦笑道:“确有此意。” 李静昀凝视着他的双眸,沉默片刻,道:“我向来很讨厌在下手前说上一大段废话,留给对方可趁之机,很无聊,也很好笑,反派角‘色’总是做这样的蠢事,不过,现在我理解他们的心情了,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一直没有机会,不吐不快。” 魏十七的心狂跳起来。 “当年我奉师兄令谕,到下界镇压天魔,与你缘悭一面,没能相识,实在是憾事。你逃得很快,也很决断,为什么?” 魏十七苦笑道:“勾结天魔,包藏祸心,这是何等逆天的罪名,不逃更待何时?金三省留了下来,他现在在哪里?” “你是说那个‘洞’天境的剑修吧,他早被我一剑斩了。你若不逃,说不定我也会一剑斩了你,说不定,会留你一命,带你飞升上界。” “哎?”魏十七为之愕然。 “我去过你一手创立的城池,东溟城,是叫这个名字吧?我看过你立下的规矩,我走遍了城池的每一个角落,看过飞钱,肆廛,赤星功德殿,火鸦殿,柜坊,一斛珠,银钩坊,沉默之歌,议会,我还看过柜坊六部,隋,唐,宋,元,明,清,看过议会八部,天,龙,夜,乾,阿,迦,紧,摩,看过股份,股东,董事,董事会……” 李静昀不紧不慢,娓娓道来,魏十七隐约猜到了什么,一颗心反而镇定下来。 “我在东溟城逗留了很久,找寻你留下的每一点痕迹,直到再也找不出意外的惊喜。我把阮青和阮静带回了斜月三星‘洞’,阮静有一面八‘女’仙乐屏,我在屏中看到‘女’乐载歌载舞,喔多开,撒狼黑,她们本应当穿超短裙,‘露’脐装,我还看到了余瑶,她是你的小情人,她跟我说了一些你的事,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还有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这些都是你的恶趣味,很让人怀念。他们浑浑噩噩,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可是我知道,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唯一的差别是,你去了下界,我去了上界,你是人妖‘混’血的骡,我是飞升修士的后裔。” “你逃到了这里,大瀛洲如此之大,我找不到你,我耐不住‘性’子,我想做些什么,我放出话要缉拿‘下界逃奴’,我既想保全你,又想毁了你,这听上去很矛盾,是吗?” 魏十七沙哑着嗓子道:“保全我,是因为孤独,毁了我,是为了独一无二。” 李静昀展颜一笑,道:“你很了解我,是啊,也只有你,才能了解我……我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是独一无二的,我曾经,是多么的孤独……” 第二十三节 再也挪不开视线 在他的印象里,李静昀喜怒无常,不可理喻,他宁可跟心怀叵测的兰真人打交道,也不愿直面李静昀,然而到头来,骨子里与他最为接近的,反倒是眼前这个孤独高傲的疯女人。 兴许在旁人眼中,他也是如此吧。 “……不过回头想想,这些矛盾和犹豫都是多余的,在你我今天第一次见面之前,你就替我做出了决定。你跟广济洞梅、兰二女搅在一起,你跟极昼城胡不归搅在了一起,两次,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我的对立面,与我为敌,真让人遗憾……我们本来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可以谈,我们本来……也许可以相互依偎,相互取暖……” 李静昀缓缓提起斩神剑,语气中透出一丝情绪的波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这算是相爱相杀吗?魏十七忍不住想笑。 “从下界洞天逃到大瀛洲,如此短的时间,你变得很强,让人刮目相看。我知道你还留有后手,否则的话,也不会贸贸然遣走胡不归,你在算计我,我给你机会,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成为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话都被她说尽了,魏十七无言以对,两次站在她的对立面,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疯女人给过他一星半点提示吗?她是不是觉得这方天地所有的人都应该围着她转?大象真人,嘿嘿,大象真人就很了不起? 不动声色,毫无征兆,一抹乌沉沉的刀光从魏十七袖内飞出,无视时间与距离,星驰电掣没入李静昀体内,斩神剑近在咫尺,却根本来不及反应。彻骨寒意打心底泛起,李静昀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这一击给她的错觉,就像来自另一个遥远的时空,批亢捣虚,直击灵魂最深处。 一朵金莲在丹田绽放,魂魄躲在花房深处,刀光斩破重重真元,被金莲抵住,一丝丝阴气侵染莲瓣,如同浓墨滴入水中,迅速扩散。 离开荒北城前夕,魏十七躲在盲海小界内,催动破晓真身,以黑龙关敖驱屠龙真阴刀,耗时月余,费劲心力,前后劈出百余刀,阴元儿施展大神通,将其中三十三道刀光尽数收于太阴元命珠内,以阴气加以融炼,昼夜不息,凝成这登峰造极、返璞归真的一刀。驱使玄阴器作倾力一击,纳于太阴元命珠内,加以融炼,合而为一,这是提耶洲鬼族的不传之秘,即便真仙也无从防范,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李静昀一无可恃,只能凭借魂魄硬撼刀光。 若没有碧莲小界的那朵金莲,刀光入体,她本当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阴元儿紧随刀光飞出,出手如电,伸手一指,轻轻点在李静昀眉心,停了数息,充沛的阴气蜂拥而入,将她体内真元尽数禁锢。但此时出手已迟了一瞬,一柄小剑突入金莲,将李静昀魂魄一卷,弃了肉身,破空飞去,千都界图禁不住真仙遗宝,竟被斩神剑携了她的魂魄,瞬息飞回斜月三星洞碧莲小界内。 前后昆吾金塔,后有斩神剑,斜月三星洞保命的手段层出不穷,要灭杀真人的魂魄,殊非易事。 失去魂魄支持,金莲被刀光浸染,莲瓣豁然打开,花房内却早已空无一物,李静昀的肉身颓然倒地,双目紧闭,气息全无,龙蝠一声尖叫,从她袖中飞将出来,小脸惊骇不已。 魏十七朝他笑笑,打个手势,示意他莫要慌乱,且在一旁等候处置。 阴元儿看了李静昀半晌,低声道:“区区一具分身,就有如此神通,大象真人果然不同凡响,这下你可把她得罪狠了!” “是我们把她得罪狠了……”魏十七慢慢蹲在李静昀身旁,阴气在她白玉无瑕的肌肤下涌动,晕染出深深浅浅的墨色,显得异常诡异。 阴元儿神色一动,试探道:“她这具分身千锤百炼,资质绝佳,三十六处先天窍,很是难得……” 魏十七解下通窍石,系在李静昀颈间,端端正正摆在胸口,轻轻一按,道:“以此作为寄魂之躯,如何?” 阴元儿道:“这是她的机缘,莫大的机缘。” 秦贞的身影从通窍石中飘出,目不转睛望着魏十七,眉眼中满是忧色。魏十七摸摸她的头,笑道:“呵呵,原本打算为你觅一具显圣真人的分身寄魂,没想到找到一具大象,看看,中意吗?” 秦贞低头看了一眼,再也挪不开视线。 阴元儿伸手在李静昀丹田一拍,将一朵染作墨黑的金莲摄入掌中,顺势推了秦贞一把,道:“强敌未灭,早作打算,莫要辜负了他的心意!” 秦贞惊呼一声,身不由己投入李静昀体内,阴气从四面八方合拢,牵引魂魄修炼乌木鬼王诀,与肉身相合。 李静昀泯然若眠,肌肤下的阴气一忽 (本章未完,请翻页) 儿浓一忽儿淡,灵性十足,助秦贞一臂之力。魏十七叹息一声,道:“今番却是多谢阴/道友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阴元儿先得了一朵金莲,满心欢喜,道:“道友无须多虑,得大象真人的躯壳,突破寄魂关,当无大碍。” 魏十七“嘿”了一声,道:“关心则乱……也罢,此地有我看顾,阴/道友若有意收取冥河,只管自便。” 阴元儿深深看了他一眼,涌身跃入冥河中,如同一滴水融入江海,连水花都不曾激起分毫。 龙蝠目睹二人胆大包天,竟然打大象真人分身的主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魏十七坐在李静昀身旁,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庞,随口道:“如何,拿定了主意没有?” 龙蝠张口结舌,“你……你……你……我……我……我……” “少了这具分身,李静昀无缘大道,再也修不到真仙境,是吧?” 龙蝠沉默良久,苦笑道:“这个……真不知道……” “那么你是打算继续追随李静昀,还是改投门户?” 龙蝠翻了翻白眼,犹犹豫豫道:“刚才那位……” “她跟你一样,也是器灵之身,不过她比你要厉害多了,只怕李静昀在她跟前,也讨不得什么便宜。” 难怪!龙蝠再三权衡,终于下定了决心,“好,那我就跟着魏道友吧!” 魏十七微微一笑,道:“你见识过胡不归的手段,可敌得过他?” 龙蝠吓了一跳,以为他要自己去对付胡不归,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摆手道:“我哪能跟极昼城主相比!敌不过!万万敌不过!” “敌不过也无妨,拖住他一时半刻即可。” “这个……” “你既然跟了我,总得出点力,缠住胡不归,不让他腾出手来打扰我,就算是‘投名状’,如何?” 龙蝠低头寻思了片刻,道:“呃,那我试试看,万一不成的话……” 魏十七轻描淡写道:“不成的话你把他引到这里来,我来跟他谈谈。” 龙蝠扁扁嘴,心道:“谈谈?有什么好谈的?能谈的话,还要我拖住他作甚?”他对魏十七颇有些忌惮,不尴不尬地一笑,将身一纵,化作白光而去。 (本章完) 第二十四节 白头藏鸟去如电 胡不归得魏十七提点,幡然醒悟,抢先一步找到文、翟、唐三人,见他们安然无恙,心中大定。李静昀已然是强弩之末,但大象真人毕竟是大象真人,若被她暗施冷箭,夺走界图,未必没有翻盘的可能。眼下胜券在握,煮熟的鸭子飞不了,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把李静昀避到绝境,彻底毁了她这具分身,而后再定定心心炼化冥河。 他命翟羿细细推衍李静昀的藏身之处,然而翟羿尚未展开界图,寒毒山脉的另一端,滔滔冥河回旋之地,大象真人的气息再度冲天而起,那是宣言,是挑衅,我就在这里,你敢来吗? 胡不归呆了半晌,脸上苦涩更甚,嘀咕道:“那疯‘女’人,又吃了什么‘药’,神气活现……是‘药’三分毒,她就不怕绝了真仙之途……” 文萱郁闷了许久,‘精’神顿为之一振,跃跃‘欲’试,道:“一鼓作气,再而三,三而竭,胡帅,可要与之一战?” 胡不归捏着下颌久久不语,文萱说的不错,这是大象真人最后的反扑了,难不成凭借破劫真身与之硬拼一回?斩神剑七道剑光犹在眼前,缺了百相十字镗和极天逍遥印,他估‘摸’自己撑不到最后。 胡不归的视线落在文萱与唐橐身上,催动大明界图将李静昀困住,虽然只有一成半的把握,仍不失为良策,即便失利,也可耗去她小半真元,但文、唐二人只怕凶多吉少,难以全身而退。这是他最后的筹码,已经到了山穷水尽,必须押上赌桌的时候了吗? 胡不归尚未下定决心,大象真人的气息又生异变,忽然从巅峰跌落,江河日下,一泻千里,最终归于冥冥。胡不归又惊又喜,猜测李静昀必定是出了什么岔子,才有此等大起大落之态,他忙将双肩一摇,现出白头藏鸟的原形,一手提起文萱,一头提起唐橐,振翅高飞而去。 翟爻目送胡帅远去,知道自己‘插’不上手,只得老老实实躲起来,抱着界图耐心等待。 ‘阴’风渐弱,寒毒扑面,胡不归侧身掠过山巅,眼梢忽然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举手虚劈,一道弧光迎面飞来,取向刁钻,直击唐橐‘胸’腹要害。 胡不归何等‘精’明,早看出偷袭之徒乃是听命于李静昀的器灵龙蝠,不久前刚与他硬拼一记,不落下风。他急将左手一甩,唐橐斜飞而出,于间不容发之际逃过一劫,坠向寒毒山脉。龙蝠似附骨之疽,紧追而下,唐橐浑身寒‘毛’根根倒竖,甫一落地,合掌顺势拍下,三品燃神真身作倾力一击,天地为之禁锢,“嗡”一声巨响,震‘波’滚滚而去,将龙蝠吞没。 龙蝠“嘿”了一声,双足没入土石中,干瘦的手臂‘交’叉挡在‘胸’前,硬挡“燃神一击”,身躯如风中之竹,前仰后合,左右摇晃,竟寸步不退。 文萱对“燃神一击”知根知底,唐橐这一击过后,无以为继,若不能克敌,势必陷入苦战。她将腰一扭,游鱼般从胡不归臂下脱出,擎起‘混’元骨锤,头下脚上凌空扑出,一锤击向龙蝠后背。 腹背受敌,龙蝠百忙之中立起手掌,朝文萱劈去,弧光正中‘混’元骨锤,文萱身在空中无处借力,箭一般倒飞回去,胡不归在她肩头一按,眼眸中‘精’魂闪动,杀意澎湃。 唐橐催动魂魄之力,张开五指狠狠一抓,震‘波’倒卷而回,汇聚于一处,凝成一条大棍,湍流缠绕,形同实质。他将棍扯在手,脸‘色’狰狞,大喝一声,单臂猛地探出,直点向龙蝠眉心。 龙蝠只得着地一滚,化作一条大鳐,扇动‘肉’翼,撕开“燃神一击”的禁锢,冲天飞起。 胡不归见他如此不遗余力拖住他们,暗暗窃喜,看来李静昀大事不妙,并非故意示弱,他当机立断,命文萱留下夹击龙蝠,双翅一展,越过重重山脉,投冥河而去。 龙蝠心中打了个咯噔,正待赶上前‘骚’扰一番,文萱挥动‘混’元骨锤合身扑来,一气击出百余锤,骨莲朵朵开满虚空,仓猝之间竟不得脱身。唐橐喘了几口大气,举起紫金葫芦,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烈酒,周身酒气氤氲,眼眸醉意盎然,打了个饱嗝,将大棍一抖,化作一条锁链,破空飞出,将龙蝠缠得结结实实。 文、唐二人同出一族,血脉相通,‘阴’阳互补,这一番出手配合得天衣无缝,龙蝠只能眼巴巴看着胡不归远去,心中懊恼之余,又有几分庆幸。若是胡不归再加入战局,以大欺小,以众凌寡,他就真的哭都没处哭了! 不过他匆匆而去,却是为何?龙蝠的小脑袋瓜一时转不过弯来。 白头藏鸟去如电,无移时工夫,胡不归便将寒毒山脉抛在身后,放眼望去,深渊横亘东西,冥河‘荡’然无存……‘荡’然无存……‘荡’然无存……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难道是李静昀贼心不死,重又祭炼冥河?匪夷所思,绝不可能! 远远望见魏十七站在深渊旁,脚下躺着一个‘女’子,冲着自己望了一眼。胡不归满腹狐疑,在空中绕了两圈,将双翅一收,飞身降落地面,定睛看去,却见李静昀沉睡不醒,‘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无数念头此起彼伏,胡不归沉声问道:“魏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魏十七摊开双手,避重就轻道:“李静昀弃下分身,魂魄驾斩神剑逃出鬼窟,此刻恐怕已经回转斜月三星‘洞’了。” 胡不归皱起眉头,目光炯炯注视着李静昀,“魂魄离体,怎地生机未断,还有呼吸?” “胡帅没听过鬼修寄魂一说么?大象真人的分身,毁了可惜,不如挪作寄魂的躯壳,做个大人情。” 胡不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种种疑虑,不知从何问起,眼前之人明明还是之前的魏十七,按理说可以吃得定,可他的言谈举止,却让他隐隐觉得不安。 魏十七善解人意,道:“胡帅可是想问,李静昀陨落于谁人之手,冥河又到哪里去了?” 胡不归心中的警惕愈来愈盛,他沉默片刻,涩然道:“愿闻其详。” 第二十五节 一番心血付东流 魏十七将目光投向前方,那里原本是汹涌澎湃,浊‘浪’滔天的冥河,如今一滴水也不见,只剩下壁立千仞的陡峭深渊。胡不归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见一点白光飞出幽暗,瞬息大放光明,胡不归倒‘抽’一口冷气,心神恍惚,仿佛时光倒流,李静昀驾驭冥河,横空出世的一幕重现于眼前,他下意识低头望去,确认她的躯壳仍躺在魏十七脚下,长眠不醒。 白光暗淡,一个陌生的黑衣少‘女’蹈空而立,眉目清冷,周身缠绕着素白的飘带,潺潺水声初不可闻,渐增渐长,萦绕耳畔,响彻天地。胡不归脸‘色’大变,脱口叫道:“你……你竟然炼化了冥河!” 迢迢冥河,尽在掌握,‘阴’元儿殊无得‘色’。炼化冥河的刹那,脑海中多了一份遥远的记忆,仿佛有人在耳边低语,告诉她那些埋葬在时光里的陈年往事。她的猜测没有错,冥河并非大瀛洲孕育的绝地,而是太‘阴’元命珠所化,与她同出一源,形同手足。 上一个万年,提耶洲七大鬼族中最强的诃摩族尽遣好手,携太‘阴’元命珠跨海来到大瀛洲,意‘欲’开拓一洲之地,传承鬼修道统,不想遭遇大瀛、星罗、陆黾三洲真仙迎头痛击,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终全军覆灭。太‘阴’元命珠的器灵粉身碎骨,陨灭前将残破的子珠投入地下,历数千年,化作滔滔冥河,藏于鬼窟小界中,等待提耶洲来人收取。 那是个糊涂蛋,到死都向着提耶洲,不知悔改! ‘阴’元儿体内种有一十三道秘符,得冥河之力,秘符似乎有所松动,但要将其尽数破解,却少不得千年苦功,她本以为炼化了冥河,能一蹴而就,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却不想未竟全功,心情着实有些低落。 冥河得主,彻底从鬼窟剥离,犹如支撑苍穹的擎天巨柱轰然中溃,小界摇摇‘欲’坠,寒毒山脉接连塌陷,大地四分五裂,时光洪流从天而降,所过之处,万物消融,化作一片乌有。 小界被时光洪流冲破,千都界图反噬其主,翟爻猝不及防,闷哼一声,七窍淌出黏稠的鲜血,倒地不醒。文、唐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弃了龙蝠,掉头朝翟爻飞奔而去,龙蝠亦不敢逗留,扇动‘肉’翼,远远避开倾泻而下的时光洪流,心急火燎扑向冥河。 一番心血付东流,为他人作嫁衣裳,胡不归白眉倒竖,厉声道:“此‘女’究竟是谁?” 魏十七苦笑一声,‘欲’言又止。 ‘阴’元儿抬头扫了胡不归一眼,翻转手腕,五指轻弹,十数滴冥水飞出,急如星火,劈面砸来。小小冥水重逾山岳,胡不归催动破劫真身,七星轮转,倾力一拳击出,虚空绽开无数裂痕,被冥水一抹,瞬息合拢如初,余势不减,撞在他拳锋之上。 胡不归闷哼一声,硬生生挨了下来,须发俱张,魂眼明灭不定,‘精’魂如走马灯般转动不休。‘阴’元儿旨在立威,一击之后,不再继续出手,胡不归气势为之大挫,一丈水顿时退了七尺,抚着胡须故作镇定,心中却如惊涛骇‘浪’。 焦雷接连不断,震耳‘欲’聋,苍穹“喀喇喇”撕裂,时光洪流从九天倾泻而下,二道人影若隐若现,扭曲不定。 魏十七下意识问道:“来者何人?” 胡不归大皱眉头,顾不得追问‘阴’元儿的来历,沉声道:“无垢‘洞’的葛阳,昆吾‘洞’的松骨,看来这趟斜月三星‘洞’是倾巢而出了!” 魏十七心中一动,倾巢而出,为何缺了广济‘洞’和神兵‘洞’?梅、兰二位显圣真人没有‘露’面,其中定然别有隐情! 松骨真人面沉如水,抬手祭起昆吾金塔,毫光万丈,镇住崩溃的小界,将时光洪流生生分在两旁,葛阳真人二话不说,拂动衣袖,一蓬剑丝飘飘悠悠卷向李静昀。 葛阳真人出手暗藏深意,鬼窟中三人各怀心思,究竟谁会为了一具大象真人的躯壳,不惜触怒斜月三星‘洞’,谁又会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这一番试探纵然不能令其分崩离析,也要种下一根刺,让他们心存忌惮。 果然,极昼城主胡不归目光闪动,魏十七退后半步,坐视不理,反倒是‘阴’元儿秀眉一扬,催动冥河之水,潺潺细流瞬息化作大河,只一卷,便将李静昀收去,剑丝与冥水一触即回,缩入葛阳真人袖中。 胡不归会错了意,以为魏十七迫于‘阴’元儿的‘淫’威,不得不虚与委蛇,心中狐疑不定,暗自寻思:“这‘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须臾便炼化了冥河,好生了得!”不过葛阳真人和松骨真人联袂而至,她既然愿意顶在前面,他也乐得默不吱声,静观其变。 葛阳真人自以为得计,朝‘阴’元儿打个稽首,道:“斜月三星‘洞’葛阳见过道友,不知道友如何称呼,为何收去静昀真人的遗蜕?” ‘阴’元儿冷冷道:“我从海外来,指‘阴’为姓。” 葛阳真人心中一惊,顿时记起师尊临终前关照他的一席话,斜月三星‘洞’的大敌,非是天妖,亦非海妖,大敌来自海外。七曜界三日四月,十洲八海,渊海为八海之首,囊括大瀛、星罗、陆黾三洲之地,渊海之外的七海七洲,只闻其名,从未有人去过。 师尊语焉不详,但“大敌来自海外”这句话,他始终牢记于心,须臾未忘。渊海绝非铁桶江山,据葛阳真人所知,上古之时,真仙大妖跨海来犯,一度层出不穷,直至近十数万年,才日渐平息。 “不知道友来自哪一洲?” “律海,提耶洲。” 果然是提耶鬼洲,葛阳真人并不感到意外。故老相传,提耶洲鬼族每隔万年,必遣强手跨海出击,侵犯别海他洲,据碧莲小界中真仙遗下的石碑记载,万余年前,大瀛洲曾与星罗、陆黾二洲联手伏击鬼族,鬼族神通诡异,克制法相妖术,三洲真仙伤亡不一,其中以大瀛洲损失最为惨重。 万年以降,如今大瀛洲业已衰落,一洲之地,无有真仙坐镇,长此以往,莫说应付海外大敌,只怕会沦为星罗、陆黾二洲的附庸。静昀师妹惊才‘艳’‘艳’,稳稳踏入了大象境,一旦六具分身与本体合而为一,成就真仙指日可待,因此遗落在鬼窟小界中的这具分身至关要紧,决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第二十六节 身与河合一 葛阳真人念头数转,客客气气道:“阴/道友远道而来,贫道恭为地主,自当设宴款待一二,还请道友不吝玉趾,前往斜月三星洞一晤,可好?” 阴元儿道:“不去。” 葛阳真人一口气闷在胸中,半晌顺不过来,松骨真人哼了一声,冷冷道:“何必多费口舌,动手就是了!”葛阳真人瞥了他一眼,暗暗苦笑,他二人俱是分身到此,硬撼强敌实属不智,何况还有极昼城主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落井下石。 胡不归还嫌局势不够乱,火上浇油,道:“阴/道友,大象真人缺了一具分身,无望晋升真仙,葛阳老道邀你去斜月三星洞,话说得漂亮,肚子里不怀好意,不去才好,去就中了他们的圈套!” 葛阳真人脸色一黑,干脆把话挑明了,“胡帅何出此言,你我同处大瀛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静昀师妹若不能成就真仙,难不成是好事?胡帅当真愿意居于人下,坐视大瀛洲沦为附庸,被虫族羽族瓜分?” 胡不归嘿了一声,没有出言反驳,他虽得陆黾洲羽族扶持,终究以大瀛洲妖族自居,好不容易翻身当上了主人,哪里肯再投向外人,大瀛洲迟迟没有真仙坐镇,星罗、陆黾二洲虎视眈眈,他还觊觎冥河偷袭李静昀,此举确实摆不上台面。 魏十七咳嗽一声,毫不客气道:“李静昀那疯女人成就真仙,哪还有我等的立足之地,斜月三星洞人人都可成就真仙,唯独李静昀不行!” 葛阳真人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激烈,不过区区一介“下界逃奴”,哪有资格在他们跟前嚣张,他手指微微一动,一缕寸许长的剑丝电射而出,几近透明,扭了数扭,扑向魏十七口鼻。 这一缕剑丝称作“噬心虫”,行动如电,无迹可循,一旦钻入体内,沿热血潜伏在心胞,生杀操纵于人手,最是阴毒不过。然而噬心虫尚未靠近,一点冥水溅出,将剑丝一卷,冻得结结实实,碎成数截。 魏十七微微冷笑,只作不知,道:“斜月三星洞英才辈出,广济洞兰真人不错 (本章未完,请翻页) ,梅真人更是人中龙凤,葛阳真人为何只盯着李静昀一人?莫非因为她出身无垢洞一脉?” 葛阳真人脸色微变,低头不语,魏十七这几句话触动心事,他差点以为对方洞悉了内情,话里有话。 胡不归有意添堵,道:“葛阳老道,魏兄弟说得不错,人人都可成就真仙,唯独李静昀不行,依老夫看来,广济洞的梅真人兰真人都不错,老夫愿意举七城之力,助二位真人成就真仙!” 寥寥数语,话不投机,葛阳真人摇摇头,目视阴元儿,道:“阴/道友可否将静昀真人的遗蜕交与贫道,大恩不言谢,斜月三星洞必有厚报。” 阴元儿道:“不行。” 葛阳真人叹息一声,虽然不愿再竖大敌,但阴元儿寸步不让,他也退无可退了。他微一踌躇,从袖中抽出一柄颤巍巍的长剑,薄如蝉翼,精光四射,竟看不清模样。 胡不归咧开嘴,嘎嘎笑道:“蝉翼飞虹剑,葛阳老道,你这是要拼命了!” 话音未落,一条巨大的鳐鱼疾飞而来,却是龙蝠展开一双肉翼遨游苍穹,避开时光洪流,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赶到冥河旁。劈面望见葛阳真人和松骨真人,龙蝠心中不由一迭声地叫苦,早知如此,他就该找个地方躲起来,当一回缩头乌龟! 魏十七故意朝他招招手,葛阳道人目光扫来,森然注视着他,龙蝠无奈,只得化作一个瘦小的孩童,一张脸苦上加苦,与胡不归有得一拼。 葛阳道人道:“龙蝠,你可是投靠大敌,背主弃信了?” 龙蝠心头猛地一跳,他形似孩童,却并非不懂事的孩童,事到如今,若再犹豫不决,首鼠两端,无异于自寻死路,他把牙一咬,尖声道:“李静昀不把我当人子,我奉他人为主,从此与斜月三星洞再无瓜葛。” 葛阳道人不怒反笑,“好,人各有志,勉强不得。我且问你,你现下投靠了何人?” 龙蝠偷偷望了魏十七一眼,垂下眼帘,又望了一眼,像受委屈的小媳妇,敢怒不敢言,小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眼神满是哀怨。胡不归哈哈大笑,觉得畅快淋漓,这脸打得,噼里啪啦乱响,葛阳老道要是连这口气都咽得下去,他这斜月三星洞洞主,又何以服众?有趣,真有趣! 笑了两声,心念一动,既然龙蝠背弃李静昀,投向魏十七一边,为何暗中行偷袭之举?他究竟意欲何为?魏十七又意欲何为?难道这姓阴的女子……他越寻思越觉得不对劲。 “胡帅觉得很好笑吗?” 胡不归收住笑声,反问道:“葛阳老道莫不是觉得对手太少,打起来不痛快,还想把老夫也拖下水?” 葛阳道人闻弦知雅,胡不归似有置身事外之意,他念头转得极快,将长剑一抛,化作一道长虹,横贯天际,一头罩定阴元儿,一头遥遥指向黄庭山。 提耶洲鬼修神通诡异,防不胜防,葛阳真人不欲与之苦斗,他祭出蝉翼飞虹剑,非为克敌制胜,意在将对手挪至斜月三星洞,困于小界之内,徐徐图之。不想阴元儿炼化了冥河,身与河合一,蝉翼飞虹剑纵然是真仙遗宝,也无能为力,连挪数遍,黄庭山不动,冥河亦不动,长虹竟寸寸断裂,仍化作长剑,飞回葛阳真人手中。 阴元儿性子清冷,懒得跟陌生人打交道,要不是魏十七嘱托她出头演上一齣戏,混淆视听,她才不愿多管闲事,葛阳真人也罢,松骨真人也罢,区区显圣,哪里撼得动冥河,既然对方自视甚高,大言不惭,她也不介意给他们点颜色瞧瞧。阴元儿随手将冥河一拂,浊浪倒卷而上,瞬息越过百丈,重重拍打在昆吾金塔之上,金塔嗡嗡作响,毫光明灭摇曳,再也镇不住行将崩溃的小界,时光洪流刷地合拢,将斜月三星洞二位真人隔在彼端。 阴元儿圈转浊流,将魏十七一刷,摄入冥河之中,回眸冷冷看了胡不归一眼,闪身投入时光洪流,转瞬消失了踪影。 鬼窟土崩瓦解,已无可挽回,胡不归长叹一声,这趟狠狠得罪了李静昀和斜月三星洞,非但一无所获,还把手头的筹码赔得一干二净,亏到姥姥家了! (本章完) 第二十七节 两害相争取其轻 李静昀在鬼窟小界铩羽而归,失了一具分身,从此永诀大道,至于葛阳、松骨二人,即便联手,也胜不过极昼城主,胡不归毫无顾忌,感叹了一阵,自去寻到文、翟、唐三人,觅路回转大瀛洲。 阴元儿穿过时光洪流,出现在渊海边,四月当空,海潮澎湃,礁石如起伏的铁的兽脊,遮住茂密的山林。她将冥河一抖,魏十七踉踉跄跄跌落在沙滩上,周身酸软,骨头缝里仿佛生了锈,活络了好一阵才舒坦过来。 “他奶奶的……”他受唐橐的影响,下意识爆了一句粗口,冥河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他仿佛一团面,被冥水揉来搓去,揉得没了脾气。胡不归对冥河如此看重,不惜与斜月三星洞撕破脸,并非无由,这是锻炼神兵真身的绝佳之地,他隐隐觉得肉身有了一丝只可意会,难以言明的进益,连带魂眼中的精魂都凝固了少许。 灵渠真人传下的天狼食日功,其中“一芥洞天”秘术共分三层,第一层锤炼皮肉筋骨脏腑,至浑然一体,第二层引天地灵气入体,铭刻符文,第三层将肉身炼为洞天法宝,自成天地。炼体到了魏十七这等程度,寻常的锤炼手段毫无用处,唯有借助冥河绝地,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不知不觉,他面前似乎出现了一条康庄大道。 阴元儿深深吸了口满是海腥味的水汽,饶有兴致地望着他,轻声问道:“为什么要我顶在前头?道友想隐瞒些什么?冥河在手,你我联手,又何惧胡不归,即便算上葛阳松骨二人,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道友莫不是打算扮猪吃老虎?” 魏十七知道她只是好奇,并无嗔怒之意,解释道:“不跟胡不归撕破脸,是要他吸引李静昀的注意,分担大象真人的怒火,极昼城跑不掉,李静昀一旦动手,胡不归只能顶上去,退无可退。” 阴元儿点点头,认可他的说法,“暗算了大象真人一次,下回她有了提防,不可能重蹈覆辙,李静昀有六具分身,失了一具,还有五具,冥河虽然厉害,也架不住人多……” 魏十七顺着她的口气问道:“架不住人多,能架多少?” 阴元儿忖度片刻,道:“李静昀本体不知深浅,未可妄测,以鬼窟小界中那具分身的神通估算,大抵敌二,守三,败于四。” 魏十七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阴元儿可敌二具大象分身,来三具,尚可固守,来四具,唯有溃败而已,虽是借助冥河之力,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过阴元儿与冥河同出一源,如臂使指,换成胡不归,未必能将冥河之力发挥到淋漓尽致。 “葛阳驱剑丝偷袭,手段阴损,既然撕破了脸,何不干脆将他们留下,翦除异日的对手?”阴元儿对他的隐忍颇为不解,在她的印象中,魏十七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性子。 魏十七瞥了她一眼,叹息道:“你也听李静昀说了,阮静和余瑶在斜月三星洞,若是太过得罪彼辈,只怕会对她们不利。” “你对付李静昀的时候,怎么没有顾及她们的安危?是因为秦贞在你心目中更重要么?” 魏十七异常冷静,冷静到近乎冷酷,徐徐道:“两害相争取其轻,葛阳和松骨不成气候,可以放过,李静昀却不能放过,就算没有秦贞这茬事,我也要把她成就真仙的可能彻底扼杀掉。我不会因为阮静和余瑶束手缚脚,李静昀若打算以此要挟我,打错了主意,如若她们有什么意外,我会血洗斜月三星洞,上上下下,一个不留。” “那又有什么用?” 魏十七沉默良久,展颜一笑,道:“确实没什么用,不过,非如此,念头不足以通达。” 阴元儿嘴角微翘,带上一丝淡淡的笑意,道:“道友如此念头通达,也不枉我追随百年。” 她将冥河一拂,秦贞俏生生站在他跟前,星眸迷离,茫然不知所措。 李静昀的躯壳,秦贞的魂魄,魏十七灵机一动的恶趣味成为了现实,他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脸庞,心中泛起异样的感觉。站在他面前的,究竟是小师妹秦贞,还是大象真人李静昀? 阴元儿道:“大象真人的分身充当寄魂的躯壳,大瀛洲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她若能顺利突破寄魂关,或许会成为你的一大助力。” 魏十七掌心感受着她滑腻温暖的肌肤,随口道:“助力不助力无所谓,只要她长久陪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那就如你所愿。”阴元儿屈指轻弹,一道精纯的阴气没入秦贞眉间,她恍惚了一阵,眼眸渐渐有了神采,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微张着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魏十七在她眼前轻薄地打了个响指,笑道:“美女,看这里!” 秦贞抬起头,久久凝视着他,眼中充满了泪水,她上前一步,别扭地投入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却感觉不到熟悉的温暖,也嗅不到熟悉的气息。 阴元儿提点道:“以躯壳安置魂魄非是夺舍,不可一蹴而就,修为日益精深,魂魄与躯壳逐渐相合,直到突破寄魂关,方能显出这具分身的种种好处,在此之前,无异于牵线木偶,虽能行动,却没什么知觉。” “无妨,慢慢来。”不知何故,魏十七忽然记起了阮静,记起她夺舍卞雅,残存的执念让她依恋自己,像养熟的宠物,寻求安全和宠溺。 阴元儿又将冥河一抖,抛出一柄玉色的斧钺,道:“此物我顺手收来了,听凭道友处置。” 二相斧翻滚落地,化作一个瘦小的孩童,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好不尴尬道:“魏道友,那个,又见面了。”他偷眼瞧秦贞,暗暗乍舌,静昀真人若是知道自己的分身被他人占据,沦为“下界逃奴”的宠姬,会不会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满世界追杀他? “拿定主意了?” 龙蝠一迭声道:“拿定了,拿定了,龙蝠愿追随道友,略尽绵薄之力。” 魏十七瞧了他良久,瞧得他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阴元儿冷眼旁观,对龙蝠颇有几分不齿,不过魏十七既然愿意收留他,她也懒得多管。 “拿定了主意就不要再改,改投门户这种事,做一回就足够了。”魏十七轻描淡写警告了几句,他另有打算,朝龙蝠招招手,后者松了口气,乖巧地化作一道白光,投入他袖中安顿下来。 第二十八节 神兵最强 黄庭山,斜月三星洞,无垢洞太一静室,葛阳真人、静昀真人、松骨真人三巨头真身亲至,聚于一处,商议对策。 斜月三星洞正当风雨飘摇之秋,广济洞与神兵洞联手,意欲破门自立,提耶鬼修跨海而来,击破大象真人一具分身,收取冥河,摆明了车马与斜月三星洞为敌,极昼城主胡不归大有推波助澜之意,屋漏偏逢连夜雨,局势前所未有的复杂。 葛阳真人端坐于浮游榻上,手持铁如意,率先开口道:“长息真人近况如何?” 松骨真人欠身道:“多蒙洞主赐下金莲子,长息师弟正在碧莲小界重铸肉身,百年内无暇旁顾。” 葛阳真人点点头,“百年光阴转眼即过,长息真人吉人自有天相,破而后立,前途不可限量。” 松骨真人只得应道:“承洞主吉言。” 葛阳真人又向静昀真人道:“师妹的那具分身现在何处?” 静昀真人道:“冥冥之中,羁绊已断,躯壳被人夺走,魂飞魄散,从此永诀大道。” 葛阳真人暗暗叹息,静昀师妹步入大象境,修成六具分身,每一具都是身魂一体,至关紧要,她在鬼窟小界遭强敌暗算,分魂驾斩神剑飞回黄庭山,若能及时夺回肉身,尚有挽回的余地,不想对方用心狠毒,施下绝户计,驱使鬼修侵占分身,施展“寄魂”秘术,彻底斩断了冥冥中那一缕羁绊,阴错阳差,毁了师妹的分魂。 “师妹有何打算?” 静昀真人道:“先处置广济洞与神兵洞之事,再言其他。” 葛阳真人微微颔首,他知道师妹的性子,她看似心平气和,实则怒极,虽然怒极,却并未丧失理智,攘外必先安内,广济洞和神兵洞联手发难,此事迫在眉睫,万万不能疏忽。 “师妹的意思呢?” “广济洞意欲自立,神兵洞与之共进退,只要擒下梅、兰二人,一切难题迎刃而解。” 施雷霆手段,擒下梅、兰二位显圣,杀一儆百,静昀真人有资格这么说,她自信无须真身亲往,遣两具分身,就足以压制一切不同的声音。 葛阳真人不置可否,又问道:“松骨师弟意下如何?” 松骨真人沉吟良久,谨慎地答道:“兹事重大,吾不敢妄言,全凭洞主定夺,昆吾洞当尽绵薄之力。” 静昀真人颇感意外,松骨真人绝不是胆小怕事的性子,他如此谨慎,必然是知道什么内情。果不其然,葛阳真人以铁如意轻轻敲击掌心,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师兄在为难什么?” 葛阳真人缓缓道:“吾道传承之初,有句老话,叫做‘斜月三星,四洞四脉,神兵最强’,师妹可曾听说过?” 静昀真人秀眉一挑,摇了摇头,扫了松骨真人一眼,见他面无异色,显然是有所耳闻。她修为虽高,毕竟不是四洞洞主,有些隐秘之事尚不得与闻。 “神兵洞修炼神兵真身,闭合先天窍,不假外物,自成天地,只是人身再强,终不能与妖族相比,神兵洞的前辈高人参详天狼食日功,别出机枢,将身躯炼为洞天法宝,借洞天汲取天地灵气,成就洞天真人,转而修炼无垢洞之剑,广济洞之符,昆吾洞之器,再无阻碍。” “神兵洞一脉先炼体,后修道,最终殊途同归,仍从洞天起步,回到剑修、符修、器修的老路上,多走了一段弯路,貌似多余,实则强就强在这段弯路上。神兵洞传人只要成就洞天真人,转投无垢洞,便是剑修最强,转投广济洞,便是符修最强,转投昆吾洞,便是器修最强,种种最强,无一例外。好在祖师察觉到其中的弊端,留下规矩,一旦转投其余三洞,就不能算神兵洞的嫡系传人,争不得洞主之位,最多留几分香火情罢了。” “不过以人身修炼妖族功法,何等艰难,神兵洞向来人丁不旺,更在剿灭天魔一战中,折了好几位真人,这千年来,也唯有灵渠一人成就洞天,可惜他存了重振神兵洞的念头,不愿舍弃炼魂神兵,别出心裁,修炼法相神通,误入歧途,弄得不上不下,止步于阳神境,再无寸进。” “如今无垢洞和昆吾洞不再有神兵洞传人,至于广济洞,就很难说了,据我所知,至少有二位出身神兵洞的真人藏身于摩崖洞天内养伤,极少露面。” 静昀真人道:“哪两人?” “归藏真人,晏平真人。” 这两位真人与上一任洞主抱残子平辈,静昀真人听说过他们的名头,却不知他们躲在广济洞中。她微一沉吟,问道:“二位真人是何境界?” 葛阳真人道:“一位大象,一位显圣,归藏大象,晏平显圣。不过二位真人为封印天魔,分身尽毁,身受重伤,这么多年悄无声息,未必就能维持大象显圣的修为。” “师兄担心他二人从中作梗?” “已经从中作梗了。归藏真人传言,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广济、神兵二脉脱离斜月三星洞,自立门户,除了摩崖碑外,一应真仙小界,尽数留下。” 静昀真人哼了一声,道:“不留下,难道他们还带得走?” 葛阳真人叹息道:“带是带不走,不过广济洞符修的手段别具一格,当真封印了小界,与带走又有什么差别!” 静昀真人明白师兄的难处,哂笑道:“师兄可是担心,归藏真人仍有大象修为?反正无望真仙境了,拼着再毁一具分身,又有何妨!” 葛阳真人铁如意一顿,只作不知,道:“归藏真人言明,广济、神兵二脉即便破门而出,自立门户,仍是飞升修士后裔,与斜月三星洞同出一源,当立誓结盟,永不为敌。” 七曜在上,诸天神明见证,大瀛洲的盟约不是空口白话,归藏真人许诺立誓结盟,可谓诚意十足,对无垢洞和昆吾洞来说,凭空多得七处真仙小界,心动也在所难免。 “何况,当真与广济洞神兵洞交手,我等或有七成胜算,死伤也在所难免,师妹可曾想过,坐收渔翁之利的,会是何人?” “师兄可是担心胡不归?” “极昼城主尚在其次,我更忌惮那跨海而来的提耶鬼修。”当着二位真人的面,葛阳真人也不讳言,连“忌惮”二字都说了出来。 静昀真人默默不语,眼中神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十九节 心却已无所扰 静昀真人不再出言反对,葛阳真人与松骨真人对视一眼,双双松了口气,他们无意与广济、神兵二脉撕破脸,同属人族,斜月三星洞的每一分力量都异常珍贵,分裂可以接受,离开了黄庭山,他们更需要与斜月三星洞结盟,而不是老死不相往来。 说到底,广济洞和神兵洞之所以行此下策,葛阳真人和静昀真人要担上很大的责任。 静昀真人道:“此事师兄既然已有定夺,那就便宜他们了。” 三位真人的意见达成了一致,斜月三星洞的分裂成为定局,葛阳真人咳嗽一声,继续下一个棘手的难题,如何处置胡不归。 这一回,静昀真人的意见简单明了,不容置疑,“既然跟广济洞打不起来,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我不耐烦跟他们费口舌,我去极昼城找胡不归算账。” 极昼城是胡不归的老巢,经营多年,不知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静昀真人孤身前往极昼城,凶吉未卜,葛阳真人正待劝说师妹几句,从长计议,静昀真人道:“破门而出,自立门户,除了广济洞和神兵洞,还有我李静昀,我会离开黄庭山,从此跟斜月三星洞再无瓜葛。” 松骨真人闻言大皱眉头,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用意,李静昀固然无需斜月三星洞为其撑腰,但斜月三星洞却少不得大象真人坐镇,大象真人破门自立,这算什么事! 葛阳真人为之愕然,寻思了半晌,道:“师妹,你意欲何为?” 静昀真人淡淡笑道:“胡不归毁了我一具分身,我就血洗极昼城。” 葛阳真人听到“血洗极昼城”这五个字,知道师妹决心已定,多劝也无用,只能报以一声叹息。 静昀真人道:“他们都说我是疯女人,我就称他们的心,如他们的意,让他们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疯狂。师兄,你想劝阻我么?” 葛阳真人心念数转,缓缓摇了摇头,道:“师妹既然拿定了主意,那就放手去做吧,脱离斜月三星洞却是不必。” 静昀真人微微一笑 (本章未完,请翻页) ,道:“师兄,我并没有要挟的意思,我留下来,对斜月三星洞不是什么好事。”她一旦杀上极昼城,便是与大瀛洲亿万妖奴为敌,斜月三星洞若不能及早撇清关系,大义上站不住脚。 “师妹此去……” “此去极昼城,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遇佛杀佛,遇父杀父,谁人站在胡不归一边,便是与我为敌,必斩之!”话音未落,黄庭山地动山摇,斜月三星洞如同沉睡中苏醒的巨龙,真仙小界逐一洞开,李静昀的五具分身飘然而出,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目光投向黄庭山,似乎在作最后的告别。 葛阳真人脸色大变,五指一用力,将铁如意捏得粉碎,他从浮游榻上站起,一字一句道:“师妹三思!” “师兄畏头畏尾,委曲求全,其实斜月三星洞毁就毁了,普天之下,何曾有长存不灭的道统,即便是真仙辈出的天妖,不也走到末途了么?”静昀真人将衣袖一挥,一道苍白的剑光冲天而起,斩破重重山崖,星辉熠熠,落在她发梢和肩头。 “这一去,山高水长,不知何时再回转黄庭山。尺蠖小界中阮氏母女,烦劳师兄看顾一二,待我破了极昼城,抓到魏十七,再行处置。” “师妹切莫鲁莽!” 静昀真人仰头望向夜空,身形冉冉腾起,轻声唱道:“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 明明是豁达逍遥的曲调,却让她唱出了凄凉与决断。 松骨真人倒抽一口冷气,喃喃道:“洞主,就听任静昀真人去了么?” “不任她去,难道还阻拦不成?罢了,这些年困在斜月三星洞,委屈她了,既然她咽不下这口气,那就随她放手去做吧!” “斩了胡不归事小,万一落下口实,陆黾洲羽族正愁没有机会插手……” “该来的总会来,我斜月三星洞又何惧强敌!”葛阳真人久久望着师妹的身影,只见 (本章未完,请翻页) 静昀真人越升越高,五具分身涌身上前,打一稽首,一一走入她体内。 松骨真人忽然记起一事,道:“静昀真人既然破门自立,广济洞和神兵洞会作何反应?” 变数迭生,前途渺茫,又有谁能看得清,隔了许久,葛阳真人才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梅真人既然请动了归藏真人和晏平真人,一意孤行,就不会再回头。” “此事无可挽回了?” “无可挽回。” 走了大象真人,再走了广济、神兵二脉,斜月三星洞还剩下多少?纵然真界在握,守得住吗?松骨真人心头一片茫然。 分身尽数没入体内,静昀真人展颜一笑,轻轻抛下斩神剑,御剑电射而出,如流星,如惊虹,瞬息千里,大象真人的气息缥缥缈缈,消失在云和山的彼端。 剑光掠过杜节山,稍纵即逝,山林之中,魏十七停下脚步,眯起眼睛,下意识屏住呼吸,一股寒意从心底腾起,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凌厉的杀意清晰可辨,无关修为,李静昀的疯狂,他感同身受。 阴元儿看了数眼,轻声道:“大象真人李静昀,似乎是往千都城去的。” 魏十七嘿了一声,“翟爻完了,千都城完了!” “你怎知她会迁怒千都城?” “胡乱猜想罢了……分身被夺,永诀大道,易地而处的话,阴/道友会怎么做?” 阴元儿道:“坏人修为,不同戴天,鬼窟小界的仇敌,定杀得一个不留。” 魏十七沉默片刻,缓缓道:“若是李静昀的话,会血洗七城,斩尽胡不归的羽翼,杀得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杀得胡不归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死无葬身之地,然后再回过头来对付你我……” 大象真人本体分身齐至,阴元儿自忖不是对手,她低头盘算片刻,道:“无妨,道友可从盲海小界避入渊海,毁了青铜绞盘,便是真仙也寻不到。” 魏十七怅然叹息,“但愿不至于到那一步……” (本章完) 第三十节 败家的娘们 苍白的剑光掠过天际,肃杀之气充塞天地间,魏十七怔怔望了半晌,心头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一时难以遣怀。(. .)连冥河在身的阴元儿,亦为李静昀的杀意所慑。 被剑光惊动的除了魏十七和阴元儿,还有第三人。杜节山头,四月映照下,一个窈窕的身影举首翘望,衣袂飘飘,忌惮之余,发出一声请不可闻的叹息。那是与魏十七定下一年之约的梅真人,自从离开鬼窟小界后,她一直逗留在杜节山,耐心等待他的到来。 正主儿终于出场,好戏开演,魏十七朝阴元儿打了个手势,退后半步,以亲卫自居,阴元儿踏上前去,轻轻哼了一声,静夜之中,清晰可闻。 梅真人收回目光,足蹈虚空,步步生莲,一路走下杜节山,来到二人跟前,打了个稽首,微笑道:“阴/道友远道而来,缘悭一面,今日始得相见!” 她虽然未曾亲历鬼窟小界中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但昆吾金塔斩神剑先后破界飞出,葛阳、松骨二位真人联袂赶来,分开时光洪流,阴元儿毫不退让,以冥河收去大象分身,击退昆吾金塔,这一切都瞒不过她的双眼。 广济洞素来与无垢洞不睦,阴元儿既然狠狠得罪了李静昀,自然与她们走得更近些。她押着魏十七亲身来到杜节山,便是表明了态度。 梅真人又朝魏十七微微颔首,道:“数日不见,魏道友已是吾辈中人,可喜可贺。”这并非是恭维话,即使没有阴元儿为他撑腰,经过鬼窟一战,魏十七也完全有资格跟显圣真人平起平坐。 魏十七下意识扫了阴元儿一眼,不无尴尬之色。 梅真人了解他的心情,世事难料,异变迭生,阴元儿横空出世,魏十七反而变得无足轻重,这一切打乱了她的计划。她略一沉吟,向他试探道:“原本与你定下一年之约,有要事相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你还做得了主么?” 魏十七微一犹豫,没有贸然回答,这坐实了梅真人的猜测。 阴元儿道:“梅真人有何打算,不妨先说来听听。” 梅真人本不在意跟谁商议,但换成阴元儿的话,强弱悬殊,主次易位,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达成所愿。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不动声色道:“听闻魏道友与北海海妖颇有交情,渊海之中,得了一处水府,可有此事?” “呃,是有一处水府,蒙沈妖王见赠,尚未去看过。”当日海妖王沈金珠赠予他一处无主的水府,荒北城上下内外无有不知,梅真人听闻此事也不足为奇。 “魏道友可否将那处水府借与我等容身?” 魏十七一怔,反问道:“借与你等容身?” 梅真人叹息道:“实不相瞒,葛阳真人与静昀真人咄咄逼人,无有容人之量,不日前,广济、神兵二脉已离开斜月三星洞,另立门户,急待寻一洞府落脚,仓猝间无处容身,只得厚颜向魏道友暂借。” “这个么……”魏十七乍闻此事,大觉意外,觉得其中颇多蹊跷。梅真人为何急于离开斜月三星洞?葛阳真人出于什么考虑,未加阻止?大瀛洲幅员辽阔,何处不可落脚,非要巴巴地向他借? “渊海水府别有洞天,冒昧开口,交浅言深,让道友为难了。”梅真人心知要打动阴元儿谈何容易,微一犹豫,许诺道,“如蒙相借,我愿赠以一件真仙秘宝。” 阴元儿不为所动,根本不问是何秘宝,一针见血道:“尔等主动退入渊海,是为了避让斜月三星洞,还是七城的妖奴?” 梅真人道:“不瞒道友,二者都有……大瀛洲局势动荡,避入渊海,方可自保。” 她含糊其辞,似乎意有所指,魏十七皱起眉头,心中忽然一动,猜测道:“莫非星罗、陆黾二洲” 梅真人妙目露出一丝讶异,阴元儿何等机敏,早看在眼里,哂笑道:“另立门户,退避渊海,梅真人定是听说了什么,何必瞒瞒藏藏,忒不实诚!” 梅真人垂下眼帘,停了片刻,道:“有传言来自海外,羽族和虫族将联手瓜分大瀛洲,百年之内,大瀛洲若无人成就真仙,势必沦为星罗、陆黾二洲的附庸。” 所有难解的疑惑都迎刃而解,广济、神兵二脉早有脱离斜月三星洞之意,梅真人之前定下一年之约,或许更多考虑的是结交魏十七,引以为援,向葛阳真人施压,及至李静昀在鬼窟小界折损了一具分身,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梅真人终于下定决心自立门户,避入渊海貌似隐忍退让,实为远祸。 显圣真人不打妄语,“传言”云云,只不过是不肯把话说死,梅真人至少有**分确信,才会与无垢洞昆吾洞决裂。羽族和虫族打大瀛洲的主意,背后定有真仙支持,阴元儿也深知真仙的厉害,纵然她化解了体内一十三道秘符,修为尽复,也最多匹敌大象,对上真仙,无异于以卵击石。 需要退避三舍,躲入渊海远祸的,不止广济洞和神兵洞。 阴元儿沉吟片刻,问道:“还有谁知道此事?” 梅真人道:“贫道之外,还有归藏、灵渠二位真人。” 她秘而不宣,瞒得极紧,连兰真人都没有透露,正是担心走漏了风声,反不得脱身。阴元儿飞快瞥了魏十七一眼,见他双手食指勾结在一起,拉拉扯扯,心中会意,道:“水府可以借与你等,真仙秘宝我也不要,今后互通有无,结盟共度难关,如何?” 阴元儿的条件太过优渥,反让梅真人将信将疑,魏十七一口气叹在肚子里,心道:“哪有这么做买卖的,怎么都得先敲上一笔,再提结盟之事……刘备借荆州,这么容易就把一处水府送出去的,哎,这败家的娘们!” 梅真人见魏十七愁眉苦脸,满心不情愿,心中顿时一松,跨海而来的鬼修,大手大脚,哪知道一处水府的难得,随口就借了出去,也在情理之中,魏十七是敢怒不敢言,看他吃瘪的样子,她不禁会心一笑,慵懒的脸上透出几分风情。 “阴/道友如此慷慨,贫道愧受了。不知二位道友何时回转荒北城?” 阴元儿抬头望了一眼李静昀剑光去向,随口道:“多事之秋,事不宜迟,即刻动身为宜。我暂在荒北城落足,虚席以待,等你们到了再说。” 梅真人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发了疯的李静昀,不可理喻,想想都头疼,还是离得越远越好,看她能折腾到几时,要知道极昼城主胡不归,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胡不归的身后,有羽族真仙的身影。 第三十一节 不显山不露水 readx();最初只是灵机一动,事后发觉效果非常好,隐藏在阴元儿背后,以堪敌大象的提耶鬼修作缓冲,不显山不露水,争取时间提升实力。..至少在明面上,无论胡不归葛阳真人还是梅真人,都把目光集中于阴元儿,有意无意忽略了他,这正中魏十七下怀。大瀛洲强手林立,星罗洲陆黾洲真仙的身影时隐时现,若梅真人所言不虚,一场席卷渊海三洲的大动荡即将拉开序幕,留给他准备的时间并不多。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魏十七的野心远不止自保,能否抓住机会从中分上一镬羹,才是他反复权衡的真实意图,否则的话,从盲海小界的海眼往渊海深处一钻,便是真仙降临大瀛洲又能奈他何! 阴元儿是一把双刃剑,能否用好至关紧要,对魏十七来说,鬼窟小界收取冥河后,她变得太过强大,甩开他七**十条街。到目前为止,他们处得还算不错,真以“主人”自居,把她当召唤兽用,情分很快就会耗尽,无以为继,目前的“女主”游戏则恰到好处,粉墨登场的二人,谁都不会觉得难以接受。 阴元儿虽然聪慧,却心思单纯,不耐烦琢磨这些弯弯绕绕,既然魏十七要她扮演“女主”的角色,她便陪他演下去,只当是漫长的生命中的短促的游戏。在她内心深处,也有几分好奇,她想这个行走于刀刃上的“下界逃奴”,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冥河是上苍赐予鬼修的礼物,秦贞和亢珑儿如鱼得水,在各自不同的道路上,朝着不同的目标迈进。阴元儿眼界极高,她二人的资质远不能与提耶洲的鬼族相提并论,毕竟一个是人族,一个是天妖,半路出家,要成为鬼修中真正的强者,希望极其渺茫。不过魏十七打的如意算盘,她也能猜到几分,秦贞是他的旧情人,得大象真人身躯寄魂,陪在他身旁,聊以遣怀,不会去打打杀杀,至于亢珑儿,他倒是有意将其培养为鬼将之流,日后有机会的话,统御冥河十万鬼阴兵,成为他得力的臂助。 既然答应追随他百年,阴元儿也没打算食言,对器灵几近不灭的生命来说,百年光阴转眼即逝,闲来无事,她随口指点一二,秦贞和亢珑儿都受益匪浅。 从中受惠的还有魏十七,归途漫漫,他日夜沉浸于冥河中,借冥水锤炼身躯,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鞭子无时不刻抽打着他,魏十七把自己逼得极狠,不到骨软筋酥,榨干最后一滴油水,绝不罢手。 阴元儿避开三日当空的白昼,专挑月夜飞遁,所过之处,如一道缥缈的阴风,拂过山川大地河流湖泊,一路北上,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荒北城。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荒北城中不见唐橐的人影,音讯渺茫,代为主持大局的,是金三鼎申不豁两位副城主。 不过半天工夫,两条出人意料的消息传遍了上城区每一个角落。其一,雪狼族外姓长老韩木回到了荒北城,其二,韩长老已投入跨海而来的提耶鬼修麾下。 金申二位副城主坐不定了,他们联袂来到雪狼族的洞府,却只见到了陆崖和韩长老,提耶鬼修已占了盲海小界,根本没有露面的意思。 魏十七没有透出半点口风,金申二人寒暄了一回,悻悻而归。金三鼎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急忙修书一封,启用传送阵送往极昼城。只过了半日,极昼城主胡不归便有回书来,寥寥数言,命他们“听命于彼,切勿自专”。 听命于彼,切勿自专,金三鼎与申不豁面面相觑,商议了半天没有定论,到最后申不豁难得幽默了一回,冷冷说了句:“内事不决金三鼎,你拿主意吧!” 金三鼎将胡不归的回书翻来覆去久,叠得整整齐齐,郑重其事收入怀中,道:“荒北城易主了。” 申不豁大吃一惊,愣了半晌,喃喃道:“莫非唐城主出了意外?” “出了意外倒未必,不过荒北城主事的另有其人,我等只需听命即可。” “听命?听命于谁?” “那跨海而来的提耶鬼修,或者是那下界逃奴,谁知道呢!”金三鼎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说道,“今时不同于往日了,当真获罪于人,只怕胡帅也未必能为我等出头。” “胡帅的意思是……” 金三鼎叹了口气,“胡帅的意思,是把荒北城让与那提耶鬼修了。” 申不豁嘿了一声,默默无语。 “我等留在这里,就是胡帅的眼睛,胡帅的耳朵,多听多唉,不知胡帅和城主那边,究竟怎么样了……”金三鼎搓着一双胖手,若有所思。 魏十七的归来对荒北城造成巨大的冲击,上城区很多人彻夜难眠,除了城主一派的人外,神风驼和金刚猿二族首当其冲,坐立不安,接连派出人手打探消息。 雪狼族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恰恰相反,举族上下在烽火洞设宴,大张旗鼓为韩长老接风洗尘。然而盲海惨祸之后,雪狼族有资格列席的不多,族长陆崖,管家乌啼,剩下就是角夫裴筏魔婴姬樱一干旧相识,再算上盲海小界中的阴元儿秦贞亢珑儿,魏十七起步的班底就这么多。他环顾列席诸人,暗暗叹息,这简直就是最高难度的“三国志”,还选了困守一隅的公孙瓒,内忧外患,百废待兴。 从长远计,需要攻略的都是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比如说攻占黄庭山斜月三星洞,比如说灭杀大象真人李静昀,比如说阻击虫族和羽族的野望,就目前而言,想都不用去想。当务之急只有两件事,对内,扩张势力,对外,交结盟友,事实上,这两件事都有了一些眉目。 魏十七逐一敬了一圈酒,说笑几句,叮嘱几句,颇有大领导的风范。大致来说,在他的计划里,陆崖乌啼经营上城区,角夫裴筏经营下城区,姬樱魔婴经营地底巢穴,先稳住阵脚,再徐图发展。借着几分醉意,似有意似无意,他透露出将荒北城视作囊中物的野心,以此作为试探,一来们是否值得信赖,二来们的心性手段。 与此同时,他向荒北城发出了讯号,他想知道,谁会第一个挡在他的面前。 本书来自/book/ 第三十二节 一人如龙 前途迷茫,压抑了许久,终于得以一泄心中抑郁,连姬樱都放开矜持,小小的身躯像无底洞,不知吃了多少酒肉。众人直喝到天亮才摇摇晃晃散去,唯独魔婴留了下来,醉倒的没留意,没醉的只顾装醉,谁都不曾流露出异样。 烽火洞中空空荡荡,西瓜大的明珠光芒四射,魏十七居中而坐,屁股下垫着厚实的白熊皮,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虽经彻夜狂饮,兀自神智清明。 魔婴上前道:“恭喜韩长老,贺喜韩长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目光敏锐,早看出魏十七此番又得机遇,精气神不同于往日,连他都感到几分莫名的畏惧。 魏十七将酒杯轻轻放下,审视着他的容颜,妖冶女体内,隐藏着天魔的一缕神念,魔气深锁,涓滴不露。 魔婴嫣然一笑,翘起兰花指,媚声道:“韩长老此番顺利归来,可曾如愿取得真仙遗宝?” 魏十七漫不经心道:“真仙遗宝不少,看得上眼的没几件,像斩神剑昆吾金塔之流,也轮不到我觊觎。” 他看中的竟然是斩神剑和昆吾金塔,魔婴无言以对,这等真仙遗宝,斜月三星洞便是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几件,究竟是眼界太高还是死鸭子嘴硬,只有他自个儿心里才明白。 魔婴有些泄气,不无哀怨,魏十七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枚朴实无华的古锁,道:“这是一件洞天至宝,你能完好无损地打开其中的洞天小界吗?” 魔婴闻言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将古锁拈起,翻来覆去看了半晌,纤纤十指变幻不定,接连试了七八种手段,魏**开眼界,天魔果然见多识广,自从天妖陨灭之后,这些驱使洞天宝物的手法,只怕在大瀛洲已经失传了。 魏十七慢吞吞喝着美酒,也不催促他,魔婴反反复复拨弄了大半个时辰,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到最后他犹豫了一下,问了句:“要不,用天魔气试试?” 魏十七抬起手,示意他但试不妨。 (本章未完,请翻页) 魔婴眼眸中黑气氤氲,凝成米粒大小的魔纹,时隐时现,轮转不休,他忽然将口一张,喷出一道漆黑的魔气,将古锁团团裹住,蠕动不休,无孔不入。 过了良久,魔婴抿嘴一吸,将魔气重又吸入体内,凝神望去,只见古锁依然晦暗无华,丝毫没有点染的迹象。他皱起眉头,忖度道:“此物浑然一体,自成天地,寻常手段打不开洞天。” 魏十七将古锁收起,随口道:“是啊,打不开,如之奈何!” 他的语气听上去有几分古怪,魔婴心头猛地一跳,又一跳,脸色微变,道:“莫非……莫非天魔……” “此物名为‘混沌一气洞天锁’,天魔宇文始封印于其中。” 魔婴似喜似惊,脸色变幻不定,沉声道:“不知如何才能打开此锁?” 魏十七悠悠道:“大瀛洲只有一人能驱动‘混沌一气洞天锁’,此人现被囚于斜月三星洞尺蠖小界内,你应该听说过她的名头,首穷天狐,天狐阮青。” 魔婴亦是胆大包天之人,稍一犹豫,道:“好,那就踏破斜月三星洞,找到天狐阮青。说罢,要我做什么?” “斜月三星洞葛阳真人,松骨真人,静昀真人,两位显圣,一位大象,终有一日要短兵相接……” 听到“大象真人”四字,魔婴眉梢跳了跳,显得不那么自信。魏十七续道:“……大瀛洲强者为尊,我在盲海小界修炼,这荒北城内外的俗务,就交托给你了。” 魔婴有求于他,当机立断道:“好,三年之内,这荒北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定然如铁桶一般,韩长老但有所命,无敢不从。” 魏十七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纠正道:“主事的不是我,是那位。” 魔婴幡然醒悟,他亦听闻韩长老投入那跨海而来的提耶鬼修麾下,充其量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号人物,荒北城的主宰另有其人,这一节决不能疏忽。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切安排妥当,魏十七施施然遁入盲海小界,潜心修炼,日夜以冥河锤炼肉身。他这一生中,从未如此勤勉。 魔婴一扫之前的谨小慎微,发号施令,执行魏十七既定的方略,时间一天天过去,荒北城的局势如滚雪球一般,急转直下。 雪原深处,姬樱联络上诸位妖虫王,将地下的物资源源不断运送进荒北城,得姬樱鼎力支持,裴筏在下城区大张旗鼓招揽人手,雪狼族管家乌啼亲自挑选,可造之才送入上城区,交与一众执事打磨,补充兵卫、侍婢、长随、苦力,蠢笨之徒也不浪费,由角夫统领,散布在下城区打探消息。 雪狼族堂而皇之扩张势力,打破了原本的平衡,神风驼和金刚猿二族隐忍不发,暗中遣细作打探消息,传回的讯息令人瞠目结舌,站在前台发号施令的既非陆崖,又非韩木,竟然是不久前才摆脱囚禁之身的天妖亢珑儿! 金刚猿族长裴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亲自拜访金、申二位副城主,你来我往打了一通太极,一无所获,裴邛为人狡黠,一面约束族人闭门不出,一面挑动神风驼冲在前头,信誓旦旦与其共进退。 神风驼族长廖雪峰性子急躁,但这么多年族长当下来,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养气功夫,雪狼族背后有人撑腰,扩张的势头实在太猛了,不少依附于神风驼的妖奴经受不起诱惑,纷纷转投门户,廖雪峰按捺不住,按照惯例,约了金刚猿族长裴邛、雪狼族族长陆崖在风吼谷中相会,好好谈上一谈。 豪族联手抗衡城主一派,这是荒北城的大势,神风驼、金刚猿、雪狼族三豪族内部但有矛盾,多以协商解决,极少刀兵相见,这一回廖雪峰也没打算撕破脸,只要雪狼族适当退让,他也不打算咄咄逼人,毕竟韩木韩长老的厉害,他亲眼目睹,深为之忌惮。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裴邛和陆崖都没有出现在风吼谷,风雪之中,踏着乱琼碎玉迎面走来的,竟然是韩木和亢珑儿。 远远望去,一人如龙,一人如凤。 (本章完) 第三十三节 留待异日探求 风吼谷乃是荒北城三豪族的议事之地,约定俗成,只作口舌之争,严禁动武,否则群起而攻之,绝不姑息。廖雪峰亦非孤身涉险,有神风驼三位长老随行,其中一人便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廖粲。 韩、亢二人来得极快,身影微晃,数息间已逼近眼前。不知何故,廖雪峰忽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手脚发软,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裴邛和陆崖双双匿踪,这绝不是巧合,而是蓄意为之! 廖粲橘皮也似的老脸连连抽搐,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下意识退后半步,魏十七骤然发难,挥拳凌空一击,拳力甫发即至,廖粲根本来不及反应,胸口业已中拳。转眼间,他生息断绝,僵立不动,脏腑尽成泥,肌肤骨骼完好无损,连衣衫都没有任何异状。 廖雪峰像被胡蜂扎了一针,猛地跳将起来,又惊又怒,大喝道:“韩长老,你这是干什么?” 魏十七一拳击毙廖粲,身形如鬼魅,倏地消失,又再次出现在另一人身后,挥拳击中胁下。拳走阳刚,那中拳的长老飞出数丈,狂喷淤血,尸身四分五裂,碎作漫天血块。 一拳至阴,一拳至阳,阴阳变化,收发自如,魏十七对自己的拳力颇为满意,举目投向剩下二人,犹如审视两只渺小的蝼蚁。 最可怕的噩梦变成了现实,廖雪峰手脚冰凉,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说,一出手就赶尽杀绝,雪狼族到底想干什么?城主到哪里去了?怎么没人来管管! 无数念头此起彼伏,不能自已,他大叫一声,着地打滚现出原形,竟是一头硕大无朋的神风驼,背插一对鸡翅,小得不成模样。魔婴扫了他一眼,微微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风雪之中,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魏十七将衣袖一拂,一道雪亮的斧光破空飞出,将最后一名幸存的长老从肩到腰斜斩为两截,回身揪住廖雪峰的尾巴,将他硬生生拽了回来。 廖雪峰毫无斗志,拼命扇动一对小翅膀,四蹄生风,身躯为风雪缠绕,急于远遁,但一根尾巴被魏十七死死揪住,剧痛从尾椎扩散,下半身疼得没了知觉,始终逃不出半步。 他忽然福至心灵,忙不迭撤了遁术,四蹄跪地,耷拉下脑袋求饶,不再试图逃跑。韩长老若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如今只是揪着他的小辫子不,小尾巴不放,显然是有回旋的余地。 魔婴缓步上前,摸摸他的脑袋,笑道:“这才乖嘛……”他眼中魔纹轮转,启樱唇,露皓齿,吹出一道黑气,钻入廖雪峰眉心,变幻莫测,渐渐凝作一团黑色的火焰。 廖雪峰心神恍惚,昏昏欲睡,不知不觉陷入一场黑甜美梦,在梦中,荒北城臣服在他脚下,他站在雪山之巅,心想事成,无所不能。一枕黄粱,悠悠此生,再长的梦也有醒来的时候,廖雪峰蓦地睁开双眼,发觉自己仍在风吼谷,风雪扑面,寒意彻骨,仿佛才过去了一瞬,又仿佛站了一生一世。 脑海中多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的视线落在魔婴脸上,谦卑地低下了头。 魔婴神情有些疲倦,揉了揉眉心,轻声道:“神风驼族内有一处小界,名为‘广寒宫’,冰天雪地,盛产数种罕见的灵兽,原本为雪狐族所有,后来妖奴崛起,神风驼趁机占为己有。妖奴多是粗鄙之徒,不明精妙的禁法,只在广寒宫外围徘徊,无从染指腹地,廖雪峰一直在打亢珑儿的主意,几次三番找申不豁打商量,都被他回绝了。” 魏十七顿时记起亢珑儿驱动荒北城抵御海妖的一幕,心中若有所思,血脉的力量与这座城池融为一体,天妖雪狐才是荒北城真正的主人。 不过这些秘密,姑且留待异日探求,魏十七更关心神风驼的势力,大致了解一二,心中拿定了主意,命魔婴将廖雪峰放回去,遥相控制,配合雪狼族的扩张,进而钳制金刚猿。他也考虑过一劳永逸,以雷霆手段横扫荒北城,但步子太大扯到蛋,先稳一段日子再说。 廖雪峰仍化作人形,朝二人躬身行礼,神情甚是拘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么做天经地义,魔婴在他心目中,更是至高无上,无可违逆的存在,这一切转变来得自然而然,廖雪峰没有丝毫怀疑。 魔气洗脑的威力,让人叹为观止,魏十七不禁摇摇头,难怪天魔一度横行大瀛洲,无人可遏,魔气匪夷所思,连鬼阴兵都可以点染,宇文始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了却神风驼和廖雪峰之事,魏十七继续当起撒手掌柜,交由魔婴发号施令,自己回到盲海小界,两耳不闻窗外事,孜孜不倦锤炼肉身。 忽忽数月过去,城外发生了一桩魔婴无法做主的大事,魏十七只得中断闭关修炼,离开盲海小界,登上了荒北城城头。 广济洞梅、兰二位真人联袂来到了极北之地。 金三鼎和申不豁如临大敌,斜月三星洞的修士一向在黄庭山附近出没,这一次遣出两位显圣真人,意图不明,非奸即盗,他们不敢怠慢,亦不敢自专,遵照胡帅的传书,忙请韩长老前来定夺。 茫茫雪原,二位真人并肩站在荒北城下,衣袂飘飘,宛若射姑仙子。魏十七心中有些疑惑,当初明明说好广济、神兵二脉脱离斜月三星洞,另立门户,怎地只得梅、兰二位真人?他也不怕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慢吞吞道:“开门迎客吧!” 金三鼎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魏十七是什么时候跟显圣真人勾搭在一起的?难道雪狼族大肆扩张的背后,有斜月三星洞在撑腰?他一时间肝肠纠结,脸上堆着笑,问道:“韩长老,她们……究竟是敌是友?” 魏十七道:“她们是韩某的客人,来谈一桩大买卖,让她们进城无妨!” 金三鼎咽了一口唾沫,重重推了申不豁一把,后者猛然惊醒,命轮值的兵卫将城门打开,迎接二位真人进城。 “嘎嘎嘎嘎嘎”一连串尖锐刺耳的摩擦,城门缓缓洞开,魏十七当先迎向梅、兰二位真人,金三鼎、申不豁、陆崖、廖雪峰、裴邛紧随其后,心中各自转着念头,诧异的诧异,不安的不安。 第三十四节 终于言归正传 这是他们第一次迎来斜月三星洞的修士,而且还是两位风姿绰约,不食人间烟火的显圣真人,荒北城的头面人物尽皆无语,甚至有些手足无措,无论他们是否承认,下意识里,天妖和修士代表了某种可望不可即的高贵,某种无法形诸于口的向往。 众目睽睽之下,梅、兰二位真人踏入荒北城,从下城区到上城区,且行且看,一路来到烽火洞坐定。 明珠照耀下,正中的主位空无一人,座上铺着一张完好无损的白熊皮,后背一缕金毛熠熠生辉。魏十七在侧旁相陪,画屏战战兢兢奉上茶水,魔婴从始至终没有露面,梅真人神目如电,他将魔气掩藏得虽好,终究不敢冒险。 梅真人托起茶碗,先观茶色,再嗅茶香,浅浅尝了一口,眉毛微微一动,颇为赞赏,没想到如此粗俗野蛮之地,也有好水好茶。 兰真人目光闪动,脸上镇定自若,心中却极不平静,短短数年未见,魏十七脱胎换骨,已经成为了与显圣真人平起平坐的存在,在她的记忆中,只有一人曾给予她如此大的威胁,那便是无垢洞的李静昀。 魏十七会是第二个李静昀么?她忽然没了自信,鬼使神差刺了他一句:“正主儿不见,你做得了主么?” 梅真人微微蹙起眉头,扫了师妹一眼,兰真人也自知失言,明明有求于人,还要用言辞嘲讽对方,实属不智,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如此冲动。 魏十七笑笑道:“兰真人若信不过我,那就不必谈下去了。” 话不投机,梅真人暗暗叹息,她轻轻转动茶碗,岔开话题道:“魏道友久居极北之地,可曾听说静昀真人的动向?” 魏十七精神一振,他偏安于荒北城,一门心思锤炼肉身,孤陋寡闻,梅真人从黄庭山而来,想必有确切的消息。 “愿闻其详。” 梅真人目光中流露出迷惘和惋惜,徐徐道:“当日静昀真人离开斜月三星洞,收拢五具分身,孤身杀上千都城,翟爻挡不住她,只得以满城生灵的精血祭炼千都界图,将图城合一,唤醒沉睡的远古异兽。那异兽掀起时光洪流,张开一处异界,将静昀真人摄入其中,激战月余,静昀真人奋力斩杀异兽,破界而出,将千都城从大瀛洲抹去,就此不知所踪。” 寥寥数语,揭开了一个惊人的秘密,魏十七沉默不语,静候她解释一二。 梅真人道:“传说远古之时,大瀛洲有异兽为祸,天怨人怒,民不聊生,有大能跨海而来,激斗数十载,转战千万里,得以斩杀异兽,尸骸散落各地,以之筑城,是为极昼、大明、泗水、河丘、荒北、武漠、千都七城,大瀛洲三千小界,实乃异兽窍穴所化。异兽虽除,残魂不灭,大能又剥取其毛皮,施展大神通炼作界图,一分为七,藏于七城,从小界抽取时光洪流镇压尸骸,自此大瀛洲始得安宁。” “原本以为传说只是虚妄,没想到竟然确有其事,翟爻以千都界图唤醒的异兽,当是其尸骸的一部分,静昀真人斩杀异兽,千都界图上的小界,只怕难逃一劫。” 梅真人虽然没有点透,魏十七已了然于胸,千都界图与千都城合而为一,将沉睡数万载的异兽尸骸唤醒,被李静昀悍然灭杀,其窍穴所化的小界也随之崩溃,无一幸免。那疯女人,厉害得不像话,也疯得不像话! “有意思……”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旋即记起阴元儿所言,上古之时,提耶洲七大鬼族合力斩杀一头天外异兽,将尸骸炼成七颗太阴元命珠的旧事,大瀛洲七城,提耶洲七珠,这仅仅是巧合吗? “千都一战后,静昀真人杳无音讯,依她的性子,只怕受伤不轻,十有**是躲起来静养,胡不归折了千都城,元气大伤,亦不敢轻举妄动,大瀛洲倒可以安稳一段日子了。” 魏十七对界图甚为在意,问道:“如此说来,七座城池,七幅界图,只要图城合一,便可以唤醒异兽的尸骸?” 梅真人摇摇头,“界图择主,需以精血驱使,胡不归从天妖手中得了五幅界图,却止览其二,一幅是大明界图,一幅是千都界图,剩下的三幅无从打开。” “他缺了哪两幅?” “缺了荒北界图和最要紧的极昼界图。” 魏十七心中一动,胡不归看重文萱、翟爻和唐橐三人,恐怕在于他们的血脉足以驱使界图,他亲自坐镇极昼城,又命唐橐镇守荒北城,莫不是为了寻找遗失的两幅界图? 梅真人托起茶碗,又喝了几口茶汤,道:“若非迫不得已,胡不归不会放弃千都城和千都界图,眼下局势明了,他的最后一张底牌埋在大明城,自保无虞,进取不足,他只要舍了大明城满城生灵,拼死一搏,除非真仙降临,否则谁都讨不得好去。不过静昀真人性子古怪,待她养好了伤,保不定还会杀上门去,拼个两败俱伤。” 停了停,梅真人又道:“百年之内,她若不动手,也就没有机会了。” 她终于引回话题,言归正传。 魏十七道:“百年光阴转眼即逝,真人未雨绸缪,所虑甚远,只是广济洞神兵洞诸位同道,只得二位到此么?” 梅真人微一犹豫,从袖中拈出一块小小的石碑,道:“吾辈同道俱在摩崖洞天清修,洞天内有十万摩崖石刻,包罗万象,应有尽有,魏道友可欲入内一观?” 她有意示好,魏十七却不愿承情,十万摩崖石刻固然珍贵,但他没有这许多时间。他缓缓摇头道:“眼下还是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梅真人善解人意,许下承诺,“摩崖石刻只待有缘,日后魏道友如有意一观,只管开口,贫道定倒履相迎。” 兰真人闻言不觉眯了眯眼,觉得师姐对他太过慷慨。 魏十七颔首道:“甚好,二位真人且在荒北城盘桓数日,我即遣人去往北海见沈妖王,水府之事,近日便会有眉目。” 梅真人放下心来,浅浅笑道:“有劳魏道友费心了。” 魏十七当即唤来画屏,命她引领二位真人到洞府内歇息。待梅、兰二女走后,他坐到居中的主位上,摩挲着下巴,将梅真人所言前后寻思了一回,觉得不像是信口开河,心中信了七八分。大瀛洲的上古异兽,提耶洲的天外异兽,七座城池,七颗太阴元命珠……他隐约有了一些不确定的猜想。 第三十五节 广寒宫小界 盲海小界波涛连天,彤云滚滚,风雨如晦,永远都没有放晴的时候。秦贞正当修炼的紧要关头,阴元儿闭关祭炼冥河,二人都不得分心,魏十七也不去惊动她们,只将亢珑儿唤将出来,目光灼灼,仔细打量了一回。 此女俏丽可人,眉心嵌了一枚九节松斛石,平添三分妩媚。多日未见,她修为突飞猛进,魂魄凝固,身躯有如实质,业已开始冲击气脉关,果然是鬼道的可造之才。 亢珑儿被他看得心虚,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岔子。魏十七笑笑,直截了当道:“叫你来,是要问几件事,没有旁的意思。” 亢珑儿放下心来,魏十七所问也不是什么隐秘,只是由于荒北城的天妖差不多死绝了,才没什么人知道,她姿态放得极低,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据她所知,荒北城乃是远古异兽的尸骸所化,不知从何时起,就伫立于极北之地,缠绕雪峰,俯瞰渊海,形同一条游向苍穹的大蛇。与极昼、大明、泗水、河丘、武漠、千都六城相比,荒北城地处大瀛洲一隅,物产贫乏,小界数量也不多,旧时多为天妖妖卫所有,妖奴不得染指。及至胡不归如流星般崛起,振臂一呼,妖奴应者云集,在城内发起暴动,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近半小界四分五裂,剩下的俱被有力者夺取。 唐橐双手沾满鲜血,立下赫赫战功,独得大头,占据了雪山之巅的三处小界,一名“绝壁”,一名“松壑”,一名“冰原”,三大豪族居其次,神风驼占了“广寒宫”,金刚猿占了“地穴”,雪狼族占了“盲海”。此外尚有几处无足轻重小界,形同鸡肋,毫无实利可言,豪族看不上眼,下城区的妖奴你争我夺,无不以独占小界为荣,默认为强者的象征。 单以所得出产计,广寒宫不及唐橐占去的三处小界,但雪狐对广寒宫的重视,远在其余小界之上。事实上,即便是亢珑儿,也不曾真正踏入广寒宫的腹地。非不为,实不能,广寒宫内禁制重重, (本章未完,请翻页) 暗藏杀机,她力有不逮,只能望而兴叹。 亢珑儿一度推测,这“广寒宫”或许另有玄机,非其血脉,不得擅入。 至于荒北界图的下落,亢珑儿也不甚清楚,似乎早在妖奴作乱之前,界图便不知所踪了,当时荒北城上上下下还闹腾了好一阵,大伙儿掘地三尺,翻得鸡飞狗跳,到最后不了了之。天妖鼎盛之时,也只能驱动的七幅界图中的四幅,其中并不包括荒北界图,此物虽然贵重,说穿了,也没什么大用。 魏十七详详细细问明内情,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关键,心中蠢蠢欲动,似乎有个声音在竭力唆使他进广寒宫小界一探。他沉吟片刻,不容她回绝,吩咐道:“你且随我到广寒宫走一趟!” 亢珑儿微微一怔,顿时记起一事,道:“广寒宫落在神风驼手里……” “无妨。”魏十七打断她,抬手将九节松斛石从她眉间剜下,握在拳中,冲她招招手,亢珑儿不敢反抗,委委屈屈将脚一跺,化作一溜黑烟钻入石中,任他携去。 与盲海小界不同,广寒宫的入口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四下里空空荡荡,别无遮挡,神风驼特地遣派一位长老坐镇于彼,须臾不离,日常供奉甚是周到。 这一日,廖雪峰引着魏十七和魔婴来到山坳间,喝散轮值的兵卫,惊动了镇守入口的长老。那长老匆匆上前见过族长,心中不无诧异,廖雪峰叮嘱了几句,挥挥手命他退在一旁,亲自打开小界门户,引着二人踏入其内。 穿过时光洪流,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雪山重叠如屏,天空压得极低,朔风呼啸,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凌厉如刀。 廖雪峰甚是殷勤,不待魔婴开口,着地一滚现出原形,口吐人言道:“路途遥远,容我载二位大人一程。” 有现成的坐骑,乐得省时省力,魏十七与魔婴跳到他背上,盘膝端坐,廖雪峰扇动一对小翅膀,风雪席卷而至 (本章未完,请翻页) ,托着他庞大的身躯浮起数尺,稳稳向前飘去,势如奔马,速度倒也不慢。 广寒宫小界的外围地域,廖雪峰不知探了多少回,老马识途,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路径。他不假思索,在雪山之间绕来绕去,无移时工夫便飞出了七八里,重重叠叠的雪山仍不见尽头,缠绕山间的朔风忽然变凌厉,夾冰夾雪,有如刀箭,割得脸面火辣辣疼。 不知不觉,廖雪峰周身结满了冰霜,翅膀有气无力地挥动着,慢慢降落在冰雪之上。他迈开四蹄小跑着上前,又绕过数座雪山,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越发冻得厉害,先是拳头大的冰雹劈头盖脸砸来,再是脑袋大的冰雹,再是磨盘大的冰雹,叮叮当当,噼里啪啦,只能苦苦硬挨。 撑了小半个时辰,廖雪峰四蹄一软跪倒在地,声嘶力竭道:“二位大人……只能……送到这里……”他直着嗓子大叫,声音却被风刮散,低如耳语。 魏十七跳下驼背,拍拍他的脖子,道:“你且在左近等着,切莫远离。”廖雪峰不敢怠慢,挣扎着爬起身,一步步退了回去。 魔婴站在他身旁,雪白的肌肤下黑气氤氲,时不时凝结为魔纹,抵御冰雹和寒气。他朝四下里看了一回,皱起眉头道:“这地方古怪得紧,不似天成,倒有几分阵图的味道。” 魏十七屈指一弹,九节松斛石飞到空中,倏忽钻出一道黑气,凝作人形。数息后,亢珑儿俏生生站在风雪中,冰雹穿过她的身体,恍若无物,她目不转睛盯着魔婴,盯着另一个自己,脸上露出几分哀伤。 魏十七朝她打了个手势,道:“廖雪峰止步于此,接下来往哪里去?” 亢珑儿恍惚了一阵,随即回过神来,招呼一声,举步朝前行去。 魏十七背负双手,只当闲庭信步,冰雹砸在他头上身上,四分五裂,浑不当回事,魔婴见状,悄悄躲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取巧省了不少力气。 (本章完) 第三十六节 星轮灭绝大阵 愈往前行,气候愈恶劣,小界名为“广寒宫”,却全无仙境的意味,亢珑儿修炼鬼道,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风雪冰雹对她毫无影响,魏十七仗着神兵真身,体内自成天地,外邪不入,浑不当回事,反倒是魔婴需时刻小心护住肉身,举步维艰。 亢珑儿频频回顾,她倒不在意魔婴的死活,只是那具妖身跟随她千年,终有些舍不得,她还惦记着潜心修炼鬼道,待突破“寄魂关”,夺回妖身寄魂,自不愿有半点折损。魔婴猜到了她的心思,暗暗冷笑,魔气点染过的躯壳,她还敢要回去?他若有意害人,只需在隐秘的关节处做些手脚,定可弄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此身虽在,已属他人,为之奈何!亢珑儿的视线掠过魏十七,此人夺她妖身,还她自由,她不知该怨恨还是感激,种种复杂的心绪,到头来化作一声轻微的叹息,消散在风雪中。 魏十七不紧不慢跟在亢珑儿身后,心底隐隐泛起熟悉的错觉,他确认自己从未到过此地,但眼前的一切却让他感到似曾相识,仿佛一场遗落的梦,一点一滴浮现在眼前。冰天雪地,朔风呼啸,从遥远的未知之地,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扑在了他脸庞上,那么微弱,稍纵即逝,亢珑儿和魔婴都没有察觉,可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越过曾经涉足的边界,来到全然陌生的地域,亢珑儿皱起了眉头,愈行愈慢,危险的气息缠绕不休,不断提醒着她,一开始只是耳畔的低语,到后来变成声嘶力竭的尖叫,她猛地停下脚步,再也不敢上前半步。 “怎么了?”魏十七走到她身旁,举目望去,只见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挡住去路,如插天利剑,峰巅融化在晦暗的天空。 亢珑儿用力摇了摇头,不安道:“不能再往前了……” “这里就是广寒宫的腹地吗?” “纵然不是,也不远了……我从来没有到过这里!” 亢珑儿是鬼修,魔婴有天魔气,不惧酷寒,换做他人,若没有至阳宝物护身,根本抵御不了如此猛烈的风雪冰雹,只怕到不得这里,早就被冻僵了。 魔婴眼中魔纹隐现,聚精会神看了一回,忽然鼓腹一吹,一道黑气射出,数丈之外的虚空中,浮现出无数几近透明的星光,密密麻麻,重重叠叠,遍布于天地间,魔气被星光一割再割,无法凝聚成形。 魔婴又抿唇一吸,将魔气吸入体内,咂咂嘴,品了品味道,脸色凝重起来,告诫道:“小心,那是真仙布下的阵图!” “以前见过?” 魔婴迟疑了一下,苦笑道:“没见过,也说不准,看上去有点像传说中的星轮灭绝大阵。” 星轮灭绝大阵,听上去很高大上,魏十七不置可否,弯腰操起一团冰,五指微一用力,捏得坚硬如铁,摆了个古怪的姿势,抬脚,扭腰,甩臂,轻轻抛了出去。 如果李静昀在场,一眼就能看破他的恶趣味,他在笨拙地模仿棒球的投手。 冰块仿佛被一根细线牵引,缓缓向前飞去,虚空中的星光再度浮现,冰块四分五裂,不断溃散,最终消散于无形。魏十七看得很清楚,星光的切割生生不息,每一次都生出微妙的变化,不尽相同,其中的奥秘,根本不是仓促间看得透的。 他没有这许多时间浪费在这里。 “有办法破解么?”他先目视亢珑儿,后者像拨浪鼓一样连连摇头,面露惧色,又将视线投向魔婴,魔婴低头寻思了良久,闪烁其词道:“若是那位大人到此,以冥河之力,或可破此大阵。” 魏十七嗤笑一声,这不是废话吗,冥河何等分量,以力破巧固然不难,但那是玉石俱焚的手段,保不定连小界都一并崩溃,无论多少秘密,都随之烟消云散。 此行并非一无所获,至少摸清了广寒宫小界的底细,真仙布下星轮灭绝大阵,不会无的放矢,大阵之内,若非藏有异宝,便是困有强敌。魏十七打算就到此为止,日后有机会的话再作打算,他正待招呼二人离去,又一丝暖意飘来,轻轻搭在他手腕上,仿佛是挽留,是邀请,停了数息,才消散在寒风中。 血脉不受控制,沸腾鼓荡起来,巴蛇法相亦蠢蠢欲动,魏十七的眼眸闪动着血光,体内妖气蓬勃而作,亢珑儿和魔婴退后数步,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有意思……”魏十七不再压抑体内的血脉异变,巴蛇法相从他后背/飞出,盘作一团,死死盯住前方,嘶嘶吐着蛇信。 一丝丝一缕缕暖意穿过风雪严寒,蜂拥而至,眷恋地缠绕着他,魏十七鬼使神差迈出一步,又一步,有如中了邪,着了魔。 魔婴大皱眉头,提醒道:“小心,那可是灭绝星光!” 魏十七顿了顿,巴蛇法相猛地垂下头,冷冷审视着魔婴,饶是他胆大包天,也不禁屏住呼吸,腿脚发软,生不出反抗之心。 暖意越聚越多,交织在一起,推着拉着他往前去,魏十七微一犹豫,仗着神兵真身和法相神通,一步步接近星轮灭绝大阵。无数星光浮现,璀璨中暗藏杀机,巴蛇法相扭转脑袋,纵身跃起,一头扎入灭绝星光,魏十七不曾提防,被法相巨力一拽,身不由己涌身上前。 魔婴暗叫糟糕,但他只是天魔的一缕神念,哪里敢硬撼星轮灭绝大阵,眼看魏十七冲入险地,灭绝星光如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动,刷地分在两旁,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魏十七心中一动,任凭巴蛇法相拖着自己往前去,星光合拢如初,没有一星半点落在他身上,魔婴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这……这也行?” 亢珑儿冷笑一声,刺了他几句:“什么灭绝星光,什么星轮灭绝大阵,唬人也没有这么个唬法,简直是信口开河!” 女人没什么道理可讲,魔婴不去搭理她,只顾望着魏十七渐行渐远,心情激荡,胸中的惊异无可言喻。 第三十七节 阴极而阳生 身陷阵图中,魏十七的感觉变得异常敏锐,他察觉到体内血脉涌动,灭绝星光像受惊的流萤,纷纷逃散。前方涌来的暖意驱散了严寒,高耸入云的雪山尽在眼前,每一片雪层的起伏,每一道冰棱的锋芒,都是那么清晰可辨。 然而巴蛇法相不避不让,拖着他直挺挺撞向雪山。 有过之前灭绝星光的经历,魏十七并不慌张,反而有些期盼,难道雪山亦会居中裂开,现出一条通道来? 想象中的一幕没有发生,一头撞上大山,鼻青脸肿的一幕也没有发生,犹如一块石头投入水面,雪山漾起层层涟漪,任其毫无阻拦地穿了过去。只是幻象,栩栩如生的幻象,但又不仅仅是幻象,雪山之后,暖意化作热浪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浩大的沼泽,寸草不生,汩汩泛着气泡,像一锅煮开的粥。 巴蛇法相异常欢喜,张开大嘴尽力一吸,将蒸腾的热气吸入体内,醺然欲醉,慢吞吞缩入他后背,再度沉寂下去。事到如今,魏十七再猜不出端倪,那就真的蠢到家了。眼前的这片沼泽,便是天妖巴蛇栖息之地,传说中的“龙泽”。 龙泽之外,真仙布下了双重阵图,星轮灭绝大阵之内,还有一层雪山幻阵,隔绝龙泽的热气,遮掩窥探者的耳目,有谁会想到,冰天雪地的广寒宫小界内,竟藏着大瀛洲七绝地之一的“龙泽”? 血脉是开启这两重阵图的唯一钥匙,若非身具巴蛇血脉,靠蛮力硬闯,不知要花费多少工夫! 四下里空无一人,魏十七站在龙泽旁,贪婪地呼吸着沼泽的气息,湿热,腥涩,如饮美酒,一时间脸红脖子粗,昏昏沉沉只欲睡去。他用力摇了摇头,拍打着脸颊,强迫自己清醒一些,龙泽不同于冥河,他不可能将其收入囊中,魔婴和亢珑儿还在外等候,大局未稳,耗费太多的时间,难免有变。 然而入宝山而空回,太过可惜,魏十七低头寻思了片刻,决意遵从本能,入龙泽一探。拿定了主意,他麻利地宽衣解带,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吊着个锤子,一步步走入了龙泽,身躯不断往下沉,直至没顶。 蓬勃的热力源源不断挤入体内,由内而外渗透到每一个毛孔,魏十七屏住了呼吸,滑入龙泽深处,眼前一片漆黑,仿佛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内,舒适而安全。他情不自禁闭上眼,神智一阵阵恍惚,心头尚有三分清明,拼命提醒自己不能失去意识,但龙泽的诱惑太过强大,魏十七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中。 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是吞吐八荒的巴蛇,催动法相神通,与一头上古异兽恶斗。那异兽长着两条蛇颈,三足六翼,吼声如雷,行动如电,一首喷吐寒气,一首喷吐烈焰,犹如壮汉欺负孩童,冰火两重天,打得巴蛇法相溃灭,皮开肉绽,筋断骨折。 眼看命在旦夕,一头天狼从斜地里杀将出来,发狠缠住异兽,巴蛇趁机逃之夭夭。身负重伤,不能及远,巴蛇一头钻入山腹中,盘作一团,陷入了龟息。 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忽然间,山崩地裂,乾坤震荡,天地灵气紊乱不堪,把巴蛇从龟息中惊醒。它不敢以身涉险,暗施神通窥探,似乎是真仙与异兽大打出手,法宝漫天乱飞,大瀛洲兜底翻了个遍。明哲保身,是为上策,巴蛇头也不抬,奋起余力钻入更深的地下,继续沉入长眠中。 这一睡,将近千年。 当它再度醒来,伤势只恢复了少许,异兽喷吐的寒毒冥顽不化,盘踞在脏腑中,无法驱除。继续躲在地下无益疗伤,巴蛇小心翼翼钻出地面,发觉整个世界截然不同,全然不是它记忆中的模样,天地灵气亦变得稀薄不堪,尚不足原先的一半。 这就是真仙恶战的后果,大瀛洲的本源受损,不知要过多少年才能恢复如初。 上古异兽的气息变得极为淡薄,微不可察,对巴蛇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它放下了压在心头的大石,四处打探消息,终于得知平生大敌被跨海而来的真仙灭杀,形神俱灭,分尸七处,筑起极昼、大明、泗水、河丘、荒北、武漠、千都七城,异兽窍穴化作三千小界,取代数量稀少的洞天至宝,成为妖族争相抢夺的热门。 打灭异兽的真仙不知所踪,也许是两败俱伤,身死道消,也许是跨海而去,自在逍遥,大瀛洲落入天妖的掌控,巴蛇的一干旧交,大多成为新兴的城主,权倾一方。 脏腑内的寒毒不除,终究是心腹大患,巴蛇无心拜访一干旧友,反倒存了戒备之心,改头换面,避而不见,担心它们起了歹念,趁机落井下石,这样的情形并不罕见。它在大瀛洲四处游荡,搜寻纯阳之物,拔除体内寒毒,煞费苦心,却收效不大,眼看着寿元一点点耗尽,巴蛇意志消沉,濒临绝望。 这一日,它来到了荒北城。 荒北城像一条巨蛇,缠绕着雪峰盘旋而上,直指苍穹,似欲破空飞去,在巴蛇眼中,那分明就是上古异兽的一条蛇颈所化。残躯筑城,虽死犹存,想到不久的将来,它就要步上平生大敌的后尘,不禁感慨万千。 坐镇荒北城的天妖乃是极北雪狐,巴蛇有所耳闻,彼辈虽然厕身于天妖,却谈不上强大,但龙游浅滩,虎落平阳,不得不谨慎,它变化了形貌,小心翼翼混进城去,原本打算暂且歇脚,也是机缘凑巧,竟听说了一桩异闻。在荒北城某个隐蔽的山坳中,新发现了一处小界,风雪不息,严寒肆虐,雪狐族正调集人手,入小界去打探情形,酬劳甚是丰厚。 巴蛇闻言心中大动,荒北城乃异兽蛇颈所化,小界乃异兽窍穴所生,极寒之地,或有克制寒毒的良药。左右是走投无路,它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应雪狐族的招募,不显山不露水,混进了小界。 熬过风雪冰雹,穿过重重雪山,阴极而阳生,在小界的腹地,巴蛇找到了一片热气氤氲的大沼泽,寸草不生,鸟虫绝迹。 第三十八节 你办事我放心 出发之前聚起十多名妖卫妖奴,抵达沼泽时只剩下巴蛇一人,虽然脏腑为寒毒盘踞,伤势不见好转,动些小手段对付一干后辈,还不在话下。 眼前的这片沼泽,只属于它一人,当第一口热气吸入肺腑,体内寒毒为之萎缩,为之颤栗。它知道自己赌对了。 巴蛇现出原形,滑入沼泽,花了数年工夫,终于将寒毒尽数拔除。其间雪狐族不死心,三度遣派人手入小界窥探,能闯到沼泽前的寥寥无几,都被巴蛇一口吞了,权作打牙祭的血食。 伤势痊愈原在意料之中,更让巴蛇狂喜的是,这片沼泽竟然蕴含着上古异兽遗下的力量,与它本体极为契合,短短百年,它非但重铸法相,还得了莫大的好处,瓶颈迎刃而解,修为突飞猛进,实力倍胜于从前。 到了这时,巴蛇距离真仙只有咫尺之遥,但沼泽中的热力已不足以让它更进一步了,机缘须到别处寻求,它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决定踏遍其余六城,借助上古异兽的力量,突破天人之际。 这片沼泽挽救了它,改变了它,巴蛇心怀感激,将其名为“龙泽”,并施展神通,布下雪山幻阵,确保当它离开时,无人可以擅入。 数百年后,当巴蛇再次回到小界时,已经成就了真仙。它潜入龙泽逗留月余,飘然而去,临走之前,在幻阵之外,又布下一重星轮灭绝大阵。 梦境嘎然中止,黑暗之中,魏十七突然睁开双眼,完全清醒过来。他一步步走出龙泽,淤泥从体表滚落,热气在体内蒸腾,巴蛇的血脉似乎浓郁了一些,他怅然若失。龙泽藏着莫大的秘密,但他却不能久留。 魏十七系好衣袍,缓步穿过两重阵图,迎上魔婴和亢珑儿的目光。 “我去了多久?”他问道。 魔婴百无聊赖,掐指一算,道:“约摸一月有余,若再没有动静,只能回去搬救兵了。” 魏十七点点头,随口道:“此间之事,烂在肚子里,知道了吗?” 亢珑儿本打算多问几句,闻言心中一凛,忙把话咽回了嗓子眼。魔婴打量了他几眼,似乎看出了什么,笑嘻嘻答应下来,全然没有好奇之意。 魏十七告诫了一句,不再多言,他二人若能守口如瓶,也算值得信赖,若是泄了密,他也不惧,星轮灭绝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大阵出自真仙之手,何等厉害,若无巴蛇血脉开路,便是大象真人亲至,也不能轻易攻破。 三人觅路而返,为掩人耳目,魏十七命亢珑儿捕了几头灵兽,采了几样灵草。广寒宫腹地所产的灵兽灵草极为罕见,拿到小界外贩卖,当可换得不少好东西,廖雪峰是识货人,见了啧啧称奇,只是不敢开口。 出得广寒宫小界,回到山坳中,魏十七分了一株雪芝草给他,廖雪峰喜出望外,感激不尽。 魏十七把灵兽灵草交由魔婴处置,独自回到烽火洞中坐定。他以手支颐,沉思了良久,忽听得轻微的脚步声渐渐接近,却是画屏端着托盘,怯生生走近来,奉上烫好的热酒,几碟精致的下酒菜,低眉顺眼,欲言又止。 魏十七喝了五七杯酒,问道:“何事?” 画屏回道:“裴执事来过两趟,求见大人,现在洞外等着。”她所说的“裴执事”,便是弃了金刚猿,转投雪狼族的裴筏,陆崖给了他一个执事的位子,名正言顺,便于他在下城区招揽人手。 “着他进来。” 画屏答应一声,轻挪莲步,招呼裴筏入内觐见,自己则抱着托盘守在洞外,避得远远的,以免听到不该听的东西。 裴筏踏进烽火洞,远远望见魏十七,不知怎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道:“见过大人!” 魏十七朝他招招手,唤他过来,倒了一杯酒递给他,裴筏恭恭敬敬接在手中,一饮而尽。 “海妖王那边怎么说?” “小的未曾见到沈妖王,只递了书信进去,等了数日,回复在此。”说着,裴筏从怀中掏出一只拳头大小的海螺,郑重其事双手奉上。 魏十七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将海螺凑到耳边,只听得阵阵海潮之声,连绵不绝,凝神细辨,沈金珠的声音夹杂其间,“韩长老大驾光临,妾身定扫榻相迎。” 得了沈金珠亲口确认,事情就好办了,魏十七点点头,道:“好,你办事,我放心。” 裴筏心中顿时一松,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魏十七又问了几句海中的情形,裴筏一一道来。他深入渊海,孤身涉险,与海妖王打交道,实在是冒了天大的风险,颇受冷眼冷言冷遇,好在魏十七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荒北城下杀得血流成河,凶名远播,海妖记忆犹新,倒也没有过于为难他,拖延了数日,总算顺顺当当完成了魏十七交付的任务。 裴筏揣摩着他的意思,壮起胆子问道:“北海海妖五族,小的多多少少都打过交道,大人若要往渊海一行,可否带小的随行?” 魏十七想了想,裴筏久在荒北城与渊海间走动,两头熟,有他引路,可以省却不少麻烦,当下颔首道:“也好,你去准备一下,十天后动身。” 裴筏满口答应,告辞退出了烽火洞。 魏十七将壶中美酒喝尽,身形一晃,遁入盲海小界。海风扑面,潮水汹涌,他将亢珑儿从九节松斛石中唤出,命她跟在自己身后,一路朝阴元儿闭关的山洞行去。 亢珑儿沉默不语,广寒宫小界中亲眼目睹的一幕让她震惊不已,真仙布下的星轮灭绝大阵,星光分在两旁,现出一条康庄大道,畅通无阻,此人的身上,到底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魏十七忽然开口道:“不日我将远行,你跟着阴/道友潜心修炼,莫要胡思乱想。” “是。”亢珑儿心中一凛。 “滔滔冥河水,十万鬼阴兵,我会与阴/道友打个商量,请她把鬼阴兵交与你统领。” 亢珑儿微微一怔,脱口道:“那秦贞……” “无须多虑,我自有安排。” “……你将十万鬼阴兵交与我,就不怕所托非人么?” 魏十七顿了顿,道:“我从不相信什么忠心不二,只相信交易。你为我办事,我给你想要的东西,各取所需,有朝一日,你若背叛我,那是我识人不明,自食其果,最多杀了你了事。” “只是交易吗?” “除了交易,你还想要什么?难道想跟秦贞一样?” 亢珑儿沉默良久,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苦笑道:“大象真人的分身,不敢奢求……把我的身体还给我,就行了……” “此事不难,你统领鬼阴兵,先助我攻下黄庭山,踏破斜月三星洞!” 攻下黄庭山,踏破斜月三星洞,他竟然有此野心!一股寒意打心底腾起,战栗之余,亢珑儿却感到丝丝兴奋。 (本章完) 第三十九节 八足蟹将军 离开烽火洞后,梅、兰二位真人被遗忘在角落,许久没有见到魏十七一面,他仿佛刻意避而不见,又仿佛突然消失。梅真人涵养甚好,整日介闲坐静思,寸步不离洞府,兰真人坐不定,隔三差五到城内闲逛,妖奴都知道这女人是斜月三星洞的显圣真人,雪狼族韩长老的客人,谁都不敢得罪她。 兰真人亦是不安分的主,逐一拜访荒北城的头面人物,从金、申二位副城主到三大豪族的族长长老,旁敲侧击打听“韩长老”的所作所为,听到了很多关于他的传言,佩服也好,畏惧也好,艳羡也好,最终都指向一点,荒北城下的那场血战。 一战立威,莫过于此。 回到洞府中,兰真人把听来的传言原原本本告诉师姐,语气之中不无鄙薄,梅真人知道她的不忿,笑而不答,心中却暗暗叹息,以一己之力,硬撼北海五族海妖王,若极昼城主胡不归没有及时赶到,他会是怎样的下场?不管如何,这一场豪赌,他赌赢了,非但从沈金珠手中赢得了一座水府,而且赢得了胡不归的看重,从此机缘不断,一飞冲天,跻身于大瀛洲最顶尖的强者之列。 若非如此,她又何必刻意交好? 越打听越觉得此人深不可测,兰真人按捺不住好奇,一门心思翻起了魏十七的老底,也亏她有这个耐心,从无数真伪难辨的传言中理出了魏十七崛起的真相,就连他在盲海小界血洗雪狼族,立陆崖为族长的经过,都猜了个七不离八。 真是好手段!她嘴上虽然不肯承认,心中却不无佩服。可惜了,当初不该轻易放他离去,这等人物,若不能牢牢握在手中,务必要及早铲除,不过话说回来,谁能想到李静昀那一剑,到头来纵虎为患,反害了自己呢! 梅真人不动声色,听得甚是仔细,魏**势已成,背后有提耶鬼修撑腰,又掌握了小半个荒北城,假以时日,或能成就一番霸业。但世事难料,百年光阴稍纵即逝,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即将开启,与之相比,天魔为祸妖奴作乱只是癣疥小患,魏十七能否火中取栗,趁乱而起,尚在两可之间,为长远计,与之结下攻守同盟,遥相呼应,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至于斜月三星洞的态度,她根本不予考虑。 忽忽过了月余,才等来魏十七登门拜访,三人密议良久,至此,梅真人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翌日清晨,魏十七会同梅、兰二位真人,由裴筏引路,前往渊海,向沈妖王讨要水府。 从荒北城到渊海并不遥远,以显圣真人的神通,半日可至,但裴筏不通飞遁之术,徒步而行,足足花了数倍的时间。 裴筏忐忑不安,魏十七却不以为意。 渊海波涛起伏,潮来潮往,海腥味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兰真人微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她在黄庭山中住惯了,想到水府潮湿幽暗,心中先有几分不悦,但师姐已经拿定了主意,她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裴筏熟门熟路,从怀里掏出一片石鱼,出自海妖之手,刻工甚是粗犷,双眼钻了个通透的小孔,纹理透出潮水的气息,乃是一件传讯的法器。他将石鱼在掌中摩挲了一回,小心翼翼放入海中,那石鱼被海水一浸,有如活转过来,晃了数晃,倏地游了出去。 过了片刻光景,海中泛起一个大旋涡,白浪翻滚,跳出一头虾头怪来,顶盔贯甲,手持一柄丈八点金蛇矛,逞着威风踏浪而前,一双小眼珠瞪着裴筏,叫道:“怎么又是你……又是你……又是……”声音越来越低,颤抖得像风中之烛。 它冷不丁瞅见了魏十七,吓得骨软筋酥,话都说不利索,早知道裴筏引着这么个大煞星过来,它说什么都不肯出头招呼了。 魏十七饶有兴致打量了几眼,北海五族海妖他见得多了,巡海的虾头怪还是第一次遇到,虾头人身,体型彪悍,看上去威风凛凛,蛮像那么回事。 裴筏并不仗势凌人,客客气气道:“虾将军,韩长老赴沈妖王之请,烦劳在前引路。” 荒北城韩木,妖王沈金珠,虾将军哪头都得罪不起,它唯唯诺诺,急忙将丈八点金蛇矛一划,分开海水,口吐人言道:“四位请随小将来”说着,一头扎入渊海中。 虾将军在前开道,魏十七等四人紧随其后,一路畅通无阻,直扑渊海深处。梅、兰二位真人捏定避水诀,左右看些深海的景致,色色新奇,倒也不觉得乏味。 魏十七凶名在外,海妖远远望见他的身影,避之唯恐不及,荒北城下的一战杀得它们胆战心惊,就像一条鲨鱼闯入鱼群,无不逃之夭夭。 赶了一程水路,虾将军引着他们来到一块大黑礁下,仰头厉声叫道:“蟹将军,蟹将军何在?” 礁石背后腾起一团巨大的黑影,一人瓮声瓮气问道:“原来是虾将军,有何公干?” 虾蟹二妖乃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彼此知根知底,虾将军担心它不知进退,冲撞了那大煞星,急忙提点道:“蟹将军,沈妖王的贵客在此,还不快快出来迎接!” 那黑影划动腿脚上前来,显出身形,模样与虾将军有几分相仿,人身而蟹首,丫丫叉叉长着六条胳膊,算上两条长腿,恰好凑成“八足蟹将军”。 蟹将军识得魏十七,当日海妖进犯荒北城,它磨磨蹭蹭落在最后,恰好望见他凶性大发,杀得一干海妖王没了脾气,此番来到渊海,十有**是为了沈妖王许下的水府,怠慢不得。它慌忙弯腰拱手,六条胳膊搅在一起,脑筋像打了结,不伦不类说起了客套话,“不知……那个莅临,那个……恕罪恕罪……” 虾将军连忙帮衬一二,道:“蟹将军还不速速请出飞舟,送贵客一程!” 蟹将军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在袖中一通乱捏,摸出一枚焦黄的枣核,探出食指轻轻一点,念了一段急促的咒语,那枣核迅速长到七尺高,三丈长,形同一艘密不透风的大船。 虾将军在船身轻轻一推,打开舱门,赔笑道:“此去沈妖王的水府,路途甚远,乘蟹将军的黄犊舟,可省下不少工夫。” 魏十七点点头,穿过一层水幕,当先踏入黄犊舟内。舱中空无余物,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木料打磨得溜光滴滑,形同黄玉,四下里铭刻了避水的符阵,一船之隔,内外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梅、兰二位真人随后而至,举目打量了一回,对此船亦甚为满意。 虾将军告歉一声,将舱门合拢,严丝密缝,不透半点水汽。他暗暗松了口气,招呼蟹将军和裴筏登上船头,启动黄犊舟,朝深海缓缓滑去。 第四十节 心如一池春水 黄犊舟起航虽慢,随着癸水之气源源不断涌入,船尾喷出水花碎浪,稳稳当当加快速度,破开海水,势同奔马,舱内之人却感觉不到丝毫摇晃,安如泰山。 魏十七于符箓之术颇有心得,梅、兰二位真人更是毕生淫浸于此,轻易便察觉到黄犊舟的玄机,舟身内外刻有三层符阵,以癸水之气推动大舟滑行,构思精巧,颇有可称道之处。梅真人赞道:“没想到渊海之内,也有此等妙手!” 魏十七随口道:“渊海之大,海妖之众,难以计数,总不乏天纵之才。妖族虽然缺少传承的积淀,但它们生得足够多,活得足够长,能者辈出,就像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顿了顿,他又道:“就好比大瀛洲的天妖,道门处心积虑挑动妖奴作乱,看似卑鄙,其实也是迫不得已,若不能削弱彼辈的势力,真人又何以独占黄庭山,稳坐斜月三星洞呢!” 一席话说得梅真人无言以对,兰真人脸色异样,区区一个外人,把师长的用意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在斜月三星洞内,头脑如此清醒的人也不多。 魏十七似乎察觉到失言,笑道:“我也只是一说,随便说说罢了。” 梅真人思忖片刻,轻声道:“随便说说却也无妨。依魏道友看来,我辈此行除了借水府寄身,可有别路可走?” “呃,只是随便说说?” 梅真人笑了起来,“魏道友无须忌讳,大变在即,你我同舟共济,才能度过难关。” “梅真人既然不介意,我也实话实说。渊海浩瀚,足以容身,大瀛洲再怎么改天换地,至不济往海里一钻,躲个地老天荒,自保不成问题。只是,吾辈躲得了一时,躲得过一世么?就算躲得过一世,甘心么?” 这倒是魏十七的肺腑之言,不掺半点水分,梅真人微微颔首,一双妙目注视着他,心如一池春水,被风吹皱。 “大瀛洲强者为尊,渊海更是如此,以真人看来,显圣修为可足恃?” 梅真人犹豫片刻,道:“只怕尚不足恃。” “是啊,不足恃。真人再思量,若躲在水府中闭关修炼,可有机会更进一步,突破显圣,踏入大象境?” 梅真人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微笑道:“单凭闭关,无缘大道。” “是了,有水府容身,可保得广济洞神兵洞道统不绝,但这还远远不够。在我看来,二位真人安顿好同门,不妨到荒北城,与我携手经营一方势力,寻求机缘,或可修成大象。” 听到这里,兰真人哼了一声,心道:“这厮,巧舌如簧,不怀好意!” 梅真人倒是认认真真思忖了良久,开口道:“我与师妹到荒北城,可是听你号令?” “梅真人过虑了,你我修为相仿,同道中人,未来的荒北城三巨头,凡事商议了定夺,说什么号令不号令,忒俗……那位跨海而来的阴大人,才是真正主事的人,只不过她长年在小界清修,疏于过问俗事,荒北城才交由我打点罢了。” “……魏道友深谋远虑,不过,也不无道理。嗯,且在水府安顿下来,日后再说。”梅真人略有几分意动,但兹事重大,不可轻下决断。 摩崖洞天有归藏、晏平、灵渠三位真人镇守,足矣,兰真人本不愿枯守水府,魏十七的提议,正中她下怀,荒北城三巨头,听上去有点意思,就像当初葛阳、静昀、松骨三人联手把控斜月三星洞,她也不担心魏十七翻脸,心中跃跃欲试。 梅真人看了师妹一眼,微微叹息,当下岔开话题,跟魏十七说些闲话,询问北海海妖王的底细,虽说两位显圣联手,把他们吃得死死的,但她还是不愿过于托大。 黄犊舟行了一程又一程,凭着韩长老和沈妖王的名头,在渊海中畅通无阻。这一日,他们终于抵达了美人鱼栖身的海域,虾、蟹二位将军只能送到这里,他们请出三位贵客,打躬作揖,致歉告辞。 魏十七朝他们挥挥手,取出裴筏带回的海螺,鼓气一吹,一声悠远绵长的海潮声鼓荡而出,如苍龙徘徊,远远传了出去。 片刻后,悠扬的鼓乐飘飘冉冉响起,忽前忽后,忽左忽右。虾将军捅捅蟹将军,使了个眼色,二妖收起黄犊舟,悄悄退了下去,把远道来客留给了沈妖王。 波涛叠荡,暗流涌动,海水滚滚分在两旁,九头海河马驮着一辆步辇车徐徐接近,沈银珠手持七妙宝树迎上前来,曼声道:“银珠见过韩长老,荒北城下一别多时,长老风采更胜往昔!” 魏十七笑道:“银珠道友客气了。” 沈银珠轻轻摆动七妙宝树,又道:“大姊俗务缠身,一时半刻脱不出空,命小妹前来相迎。敢问这两位真人来自何方?” 魏十七代为引见,道:“黄庭山斜月三星洞梅真人,兰真人。” 对方并非孤身一人前来,还有斜月三星洞二位真人同行,倒有些措手不及,沈银珠心中一凛,颔首施礼,招呼道:“见过二位真人。” 心念数转,沈银珠放低姿态,礼数周道,寒暄数语,请三位贵客登上步辇车。她吩咐随侍安顿好裴筏,亲自驱车,一声轻叱,九头海河马齐齐发力,步履如飞,驮着步辇车往渊海深处游去。 幽暗的海底闪动着点点磷光,铺成一条光毯,向远处延伸,步辇车所过之处,无数晶莹剔透的冰花竞相绽放,鼓乐悠悠,美人鱼相伴左右,无一不是人身鱼尾王族精英,容貌俏丽,让人赏心悦目。 沈金珠虽然没有亲自出迎,但排场一点都没少,连步辇车都献了出来,可谓隆重。魏十七却有些好奇,问道:“不知沈妖王在忙些什么?” 沈银珠微一踌躇,道:“大姊在招待远道来使,未能远迎,还望韩长老见谅。” 魏十七微微一怔,他听流火说起,蛇颈龙乃是渊海大族,大瀛洲附近海域的蚩尤、海婴兽、潜蛟、天蝠鳐四族,尽皆依附蛇颈龙,按时觐见,剩下的小族就交由彼辈治理,如今蛇颈龙已遭横祸,被跨海而来的鬼修灭族,又有什么“远道来使”,值得沈金珠如此看重? 他试探道:“莫不是蛇颈龙一族的来使?” 沈银珠心中打了个咯噔,顿时脸色大变。 第四十一节 揣着明白装糊涂 是不善于掩饰还是故作讶异?魏十七察言辨色,决定再下一帖猛药,“蚩尤族式微,沈妖王欲取而代之,不过蛇颈龙业已灭族,她打算找谁做靠山?”/p 沈银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他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渊海与大瀛洲一向不通音讯,他又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连蛇颈龙灭族的秘闻都了如指掌,大姊的一番谋划全被他看透。/p 魏十七悠悠道:“渊海强者为尊,田三白老朽不堪,不中用了,沈妖王欲独占北海,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她又何必舍近而求远,其实有一人无意染指渊海,本可助她一臂之力。”/p 沈银珠回过头来,脸色变幻不定,道:“不知韩长老意指何人?”/p 魏十七笑了起来,“银珠道友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远在天边,近在眼前。”/p 沈银珠望了他半晌,摇头道:“可惜韩长老并非海妖一族……”/p “是不是海妖很重要吗?”/p 沈银珠打了个咯噔,对方这句话倒是说到了节骨眼上,听说陆黾洲附近的海妖,便以羽族马首是瞻,不听上族号令,只是陆黾洲有真仙坐镇,这姓韩的凭什么跟真仙相提并论!/p 魏十七道:“若是我把那几个海妖使者杀得干干净净,沈妖王该怎么办?”/p 这近乎**裸的胁迫了,沈银珠心底拔凉拔凉的,急忙道:“韩长老切莫鲁莽,斩杀上族使者,便是……便是……”/p “便是什么?”/p “便是与我北海五族为敌,不死不休……”沈银珠的声音低了下去,连自己都觉得不甚硬气。/p “沈妖王早不见,晚不见,偏生我来讨要水府了,她引来了什么‘上族使者’,摆明了要借势反悔,是不是这回事?我不大开杀戒立威,难道沈妖王肯乖乖地献出水府?”/p 沈银珠心乱如麻,垂着头道:“桥归桥路归路,韩长老又何必到渊海来抢地盘!”/p 魏十七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沈妖王亲口许下了水府,难不成还能食言?她要食言,先问问我这两个兄弟答不答应!”/p 沈银珠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望着梅、兰二位真人,“兄……兄……兄弟?”/p 兰真人面如寒冰,咬紧了银牙,冷冷扫了魏十七一眼,魏十七忙举起一双拳头,在沈银珠面前晃了晃,“喂喂喂,看哪儿哪?是这两个兄弟!”/p 沈银珠缩了缩脑袋,心中颇有些委屈,嘀咕道:“明明是你自己说得不清楚……”/p 梅真人微微一笑,只作不知,兰真人想了又想,嗔怒忽然烟消云散,暗自觉得好笑。/p 魏十七忙岔开话题,道:“说说看,那上族使者,是哪一族?来了几人?有何神通?”/p 言多必失,沈银珠拿定了主意,紧闭小嘴沉默不语,只顾催动海河马扑向海底。不一刻,眼前大放光明,一座流光溢彩的水府呈现于眼前,磷火汇成的光毯一直延伸到水府前,美人鱼罗列两旁,躬身相迎。/p 魏十七、梅真人、兰真人先后踏下步辇车,沈银珠在前引路,穿过一道颤巍巍的水幕,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袤的珊瑚礁绵延起伏,流光溢彩,灿若星辰,百丈外,三座晶莹剔透的大殿拔地而起,水光荡漾,宛若仙境。/p 沈银珠道:“大姊在正殿招待上族使者,韩长老在此稍待,容我通报一声……”/p 正戏终于要登场了,魏十七呵呵一笑,伸手将沈银珠拨在一旁,大步冲上前去。沈银珠眼看着一只大手按在自己肩头,却偏生无处可躲,七妙宝树只抬起半尺,便身不由己跌出十数丈,筋骨酸软,大惊失色。/p 兰真人见他如此莽撞,似乎有意挑衅,皱眉道:“他究竟意欲何为?”/p 梅真人不紧不慢缓步上前,轻声道:“莫要管他,静观其变。”/p 大殿内温暖湿润,管乐飘飘,一队队美人鱼翩跹起舞,一忽儿聚一忽儿散,穿插变幻,极尽妩媚之能事。沈金珠端坐于主位,举杯殷勤劝酒,四个彪形大汉分坐两旁,袒胸露乳,放浪形骸,喝得不亦乐乎。/p “韩长老切莫鲁莽……切莫鲁莽……”沈银珠拼命追上前,七妙宝树一刷,却刷了个空,魏十七一头闯入水晶殿中,噔噔噔直入中殿。女乐被他一冲,四散避让,四个大汉齐齐回过头来,魏十七举目望去,只见他们形貌古怪,身躯足有丈许高,四肢粗壮,孔武有力,顶着一个粗长的脑袋,无耳无鼻,面生六目,一张嘴裂开到脑后,利齿密密麻麻,闪动着寒光。/p 魏**笑道:“沈妖王,不引见一下四位贵客吗?”/p 沈金珠心念急转,缓缓站起身来,扫了一眼匆匆赶来的沈银珠,后者眼神闪烁,微一摇头,示意大姊莫要轻举妄动。沈金珠暗暗叹了口气,那雪狼族韩长老似乎猜到了什么,一开口就直指要害,摆明了车马,逼着她要么服软,要么翻脸。/p 她略一欠身,道:“这四位是鲤鲸族的上使,远道而来,有要事相商,韩长老且随银珠到偏殿歇息,稍候金珠亲自奉茶赔罪。”/p “赔罪就不必了,今番来此,是向沈妖王讨要当日许下的水府,当着四位鲤鲸使者的面,沈妖王,你说一句话,可是反悔了?”/p 坐在上首的一名大汉将酒杯重重撂下,哼了一声,低吼道:“哪里来的浑小子,胆敢如此无礼!”/p 沈金珠道:“这位是大瀛洲荒北城雪狼族的外姓长老……”/p 沈银珠连连朝她摆手,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沈金珠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之前北海五族海妖联手攻打荒北城,大败而归,不得不割让海域,献上水府,进贡血食,韩长老今番来此,正是为了那座无主的水府。”/p 那大汉腾地站起身,咧开嘴冷笑道:“尔等既然归附吾族,岂能将海域水府擅自割让给陆上的妖物!”/p 魏十七正中下怀,哂笑道:“你要为她出头?”/p 那大汉勃然大怒,抬起巨掌遥遥一拍,水波鼓荡,层层叠叠压向魏十七。/p /22/22042/ndx.hl 第四十二节 田三白老伏轮软 偷渡到七曜界这些年,魏十七从大瀛洲杀到渊海,大小数百战,眼界大开,大体来说,大瀛洲一洲之地,以大象真人李静昀最强,阴元儿、胡不归次之,斜月三星洞的几位显圣真人又次之,胡帅麾下“六星”参差不齐,强者可与显圣一战,弱者只有被虐的命,至于北海海妖王,更是等而下之。 眼前的几个鲤鲸族使者,来头虽大,个头虽大,实力却不堪一提,比起海妖王颇有不及,魏十七懒得与他们纠缠不清,起手一拳遥遥击出,海水倒卷而回,将对方硕大的身躯卷起,一头撞在水晶柱上。这一撞势大力沉,只听“嘎啦”一声巨响,大殿地动山摇,合抱粗的水晶柱绽开无数裂痕,那使者脑壳稀烂,骨骼寸断,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沈金珠拍案而起,左右为难,不知该出手制止还是和稀泥。上首的另一名鲤鲸族使者跳将起来,一脚踢翻宴席,嗬嗬乱吼,身躯像发面一样迅速鼓胀,肌肉块块凸起,形同狰狞的猛兽,也亏得这座大殿宏大空旷,否则容纳不下如此庞然大物。 魏十七摸摸下颌,心道:“有意思,学绿巨人么?” 那变身的使者双臂一振,抡起一根径粗三尺,长丈许的大石柱,坑坑洼洼,分量重得异乎寻常,朝魏十七当头砸去,声势惊人。沈金珠见状脸色一苦,鲤鲸族力大无穷,发起狂来,她这大殿八成是保不住了。 魏十七有意立威,将二相斧握在掌中,只一劈,海水滚滚分在两旁,一道耀眼的白光掠过,将那使者连人带柱一斩为二,余威所及,沈金珠苦心经营的大殿犁出一条深深的沟壑,犹如美女脸上的刀疤,触目惊心。 来人如此强悍,毫不忌惮鲤鲸族的威名,剩下两名使者大为震惊,六对眼珠死死盯着魏十七,呲牙咧嘴,胸腔中发出低沉的嘶吼。“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吃掉”魏十七身形一晃,已闪到一人身后,二相斧白光闪动,将其大卸八块,斩成大大小小的血肉,颓然委地。 “韩长老,你这是干什么!”沈金珠嘴里苦涩不堪,荒北城下一别后,这凶徒不知吃了什么药,实力突飞猛进,鲤鲸族的使者是从上门的菜,被他一口气连剁三个,毫无还手之力。易地而处,她又能撑多久? 幸存的鲤鲸族使者稍微有些脑子,知道害怕,垂着手一动不动,生怕激怒对手,白白送了性命。魏十七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抬起二相斧拍拍他的脸,道:“带个口信回去,就说鲤鲸族要把手伸到北海来,先问问我答不答应,不服气的话,找几个能打的过来比划比划,听清楚了吗?” 那使者连连点头,知道自己一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去吧!”魏十七收起二相斧,放他离去。那使者忙不迭退出大殿,瞥了梅、兰二位真人一眼,惶惶然如丧家之狗,灰溜溜逃出水府,显出鲤鲸原形,尾巴一甩,划出一道水线,消失在晦暗幽深的深海中。 沈金珠双手绞在一起,纠结万分,苦笑道:“韩长老这是……唉……何苦来着……” 魏十七信口开河道:“沈妖王,蛇颈龙一族的流火已将北海海域赠与我处置,你擅自勾结鲤鲸族,该当何罪?” 沈金珠吓了一大跳,惴惴不安道:“韩长老识得流火大人?” 魏十七避实就虚,冷哼一声道:“等打发了鲤鲸族,再跟你算账。” 沈金珠心中一阵慌乱,低头寻思了片刻,终于服软道:“却是金珠贪心了,觊觎蚩尤族田妖王的位子,欲取而代之,统御北海。罢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请韩长老示下。” 魏十七看了她半晌,道:“田三白老朽不堪,北海交给你也无妨,你我一在陆上一在海中,彼此为邻,互通有无,其实利大于弊。” 沈金珠心中一动,不知他此言的用意,只能唯唯诺诺而已。 魏十七点到为止,等彻底斩断了鲤鲸族伸出的手,再跟她细谈也不迟。渊海浩大,终究要交给海妖治理,北海诸妖王中,田三白老伏轮软,辜行岚死许馗哑,唯有沈金珠可以派上用场,有野心反倒是好事,真要碰上个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的,他得再物色一个代理人了。 梅真人冷眼旁观,暗自觉得心惊,魏十七的心思昭然若揭,摆明了要整合荒北城和北海的势力,应对百年后的大劫,他的脚步如此急促,显然是察觉到了逼近的危机,广济洞和神兵洞该如何自处,不得不慎重。 死了三个鲤鲸族使者,大殿中血腥缠绕,不堪待客,沈金珠强自镇定,换了一副脸色,亲自引着三位贵客去往偏殿安坐,设下宴席,曲意逢迎。魏十七尝了尝海妖的酒食,又看了一回美人鱼歌舞,待到酒过三巡,命沈金珠引路,往水府一观。 三人饮酒听歌之时,沈银珠早把那处无主的水府打点妥当,屋殿楼台纤尘不染,奇花异草点缀其间,确是清修的好去处,梅真人心中颇为满意,郑重其事向魏十七致谢。听了他们的言谈,沈金珠这才知道,原来韩长老已经把这处水府借与斜月三星洞的修士,想到席榻之旁,多了两位真人,她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初来乍到,百废待兴,诸多事务有待安置,魏十七也不打扰梅真人,略坐一回便告辞离去。沈金珠引着他回到水府,把平日里自居的一处院落让与他歇息,命几个美人鱼侍女小心伺候,见他没什么吩咐,这才回到大殿内,神情沮丧而疲倦。 沈银珠捧着酒杯上前来,递到大姊手中,沈金珠一饮而尽,长长叹了口气。 “鲤鲸族折了三位使者,定不会善罢甘休,大姊,这却如何是好?”沈银珠忧心忡忡,鲤鲸族是不逊色于蛇颈龙的大族,今番狠狠得罪了他们,虽说下手的另有其人,毕竟是在美人鱼的地盘上出的事,难以置身事外。 沈金珠无精打采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能等了……” 大殿之中陷入一片寂静,愁云密布,二人久久没有说话。 第四十三节 好酒好菜好歌舞 荒北城韩长老悍然屠戮鲤鲸族使者,将北海五族海妖逼到退无可退的绝境,大难将至,不应由沈金珠一人来抗,十余日后,诸位海妖王得到讯息,蚩尤族田三白、七鳃鳗许馗、四足海蛇伏轮联袂拜访沈金珠,商议对策。至于那一盘散沙的海河马,田三白犹豫再三,还是把铁头陀一并唤了过来,后者也知趣,只带了眼睛耳朵,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坐在许馗旁闷头喝酒,有模有样当了一回哑巴。 沈金珠当然不会把暗地里的算计放到台面上,只说蛇颈龙灭族后,鲤鲸族遣使找上门来,要把北海海妖收于麾下,正当好酒好菜好歌舞伺候着,还没谈及正题,韩长老便闯了进来,一言不合,连劈三位使者,只留了一个活口回去通风报信,估计鲤鲸族不日便会有王族大妖杀来,讨还公道。 韩长老的用意是秃子头上的苍蝇,明摆的事,蛇颈龙灭族,鲤鲸族鞭长莫及,正当渊海群龙无首之际,他试图降服北海海妖,与荒北城互为犄角,遥相呼应。 诸位海妖王商议了许久,谁都拿不出个主意来,依着沈金珠所言,那韩长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横扫北海不在话下,他们凭什么跟他斗!到最后田三白破罐子破摔,嘀咕道:“管他呢,天塌下来高个子顶,让那姓韩的跟鲤鲸族斗上一斗,谁赢了就听谁的,北海苦寒,除了咱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土著,换谁都待不长久!” 沈金珠轻声道:“话是这么说没错,若是韩长老赢了,咱们还有活路,最多丢些脸面,若是鲤鲸族赢了,咱们可没好果子吃……” 田三白打了个寒战,鲤鲸族是上族,一向眼高于顶,盛气凌人,这一脚踢在铁板上,折了三名来使,岂肯善罢甘休,迁怒于人在所难免,只怕会斩几个海妖王立威,到那时,他首当其冲,却如何是好! 只听沈金珠继续说下去,“与其首鼠两端,不如拿定主意,孤注一掷投向一方,骑墙这种事,是两边都会得罪的。” 田三白品出了一些滋味,沉吟道:“沈妖王莫非倾向于那……韩长老?” 沈金珠道:“我北海五族向来同进共退,兹事重大,把话说开才好。荒北城近,鲤鲸族远,远水救不了近火,韩长老修为深不可测,又得斜月三星洞二位修士相助,大势已成,舍近求远,舍强就弱,窃以为不妥。” 田三白皱着眉头思忖了良久,荒北城下的一战历历在目,那凶徒七进七出,杀得血流成河,三大海妖王联手,兀自奈何不了他,闹得灰头土脸,颜面扫地,如今他卷土重来,所谋非小,沈妖王所说确实有几分道理。但鲤鲸族是堪比蛇颈龙的渊海大族,强手如云,大能辈出,姓韩的孤家寡人一个,势头不对,只管往岸上一躲,到头来承受鲤鲸族雷霆震怒的,只会是他们这帮没根底的海妖! 沈金珠提了一句,不再说下去,主意要自己拿,谁都替代不得,她之所以倾向于韩长老,其实是听到了一些传言。就在不久前,沈银珠冒险混入荒北城打探消息,带回片言只语,说雪狼族的这位韩长老与极昼城主胡不归联手,灭了黄庭山斜月三星洞大象真人一具分身。沈金珠并不清楚大象境有何神通,这是人族修士的划分,但“大象之上,便是真仙”这八个字的分量,压垮了她所有的踌躇和疑虑。 鲤鲸族虽是渊海中赫赫有名的大族,上族,却也没有真仙坐镇。 她冷眼看诸位海妖王愁眉苦脸,犹豫不决,开始谋划如何才能赢得韩长老的信任,取代蚩尤族统御北海。 鲤鲸族的栖息地实在太过遥远,魏十七足足等了一个多月,逛遍了北海海域,百无聊赖,好不容易才等来意想中的对手。 这一回,鲤鲸族足够重视,一口气派出了六位王族大妖,额头俱有金纹缠绕,由之前逃得一命的使者引路,前来兴师问罪。沈金珠身为地主,推诿不得,只能迎上前觐见上族,她尚未开口,为首一大汉抬手阻止她,傲慢而冷静,沉声道:“无须多言,此事与你无关,屠戮吾族人的凶手是谁,让他出来。” 来人趾高气昂,态度虽然恶劣,总算不是蛮横不讲理之辈,沈金珠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魏十七。 魏十七双手抱肘,打量着鲤鲸族遣出的王族大妖,万里迢迢赶到北海挽回颜面,不会是易与之辈,不过在他看来,这些远道而来的货色良莠不齐,有资格与他交手的,不过一二而已。 “杀吾族人,当以血偿之,无关的躲远一些。”那大汉脸色阴沉,双手握拳,指节噼啪乱响,暴戾之气溢于言表。 夹道相迎的诸位海妖王如闻敕令,当即避得远远的,沈金珠犹豫再三,慢慢退到魏十七身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大汉眼中寒光闪动,显然对沈金珠的表现大为不满,他伸出棒槌粗的手指,点点魏十七喝道:“可是你这厮害了吾族使者?” 口舌之利,没什么可逞的,交涉,试探,威慑,谈判,妥协,这些前/戏在七曜界完全是多余的举措,谁拳头硬就听谁的,死人不会开口争辩。魏十七杀意大盛,缓步迈出,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的心头,那大汉身经百战,那还不知趣,暴喝一声,握拳在胸口一通怒捶,嗬嗬大吼,颅顶豁然中分,飞出一条数十丈长的鲤鲸法相,方头方脑,三对巨眼,满口利齿,尾巴轻轻一摆,海水翻滚,搅得众人立足不稳,纷纷现出原形。 身相合一,法相不破,真身不灭,法相溃散,真身亦被重创,驱使法相抵死相争,凶险之处莫过于此。沈金珠心驰神摇,法相九品,那鲤鲸族大妖成就中品,将北海海妖王尽数压制,生不出抗拒之心。 波涛涌到魏十七身前数尺,便不得寸进,化作无数泡沫,汩汩而散。魏十七眯起眼睛,暗暗将二相斧握在手中,身形暴起,连劈两斧,耀眼的白光骤然亮现,交叉成一个巨大“十”字,方圆数里内海水瞬息蒸发,鲤鲸法相失去依托,庞大的身躯显得有些笨拙。 那大汉催动鲤鲸法相,沉着应对,不想头顶一黑,异变忽生。 第四十四节 趁他病要他命 一只硕大的蛇头从半空中吊下来,张开血盆大嘴,上下颌分开接近水平,黑黝黝的喉咙仿佛打开了另一个时空,将鲤鲸法相的半个脑袋咬住,狠狠一甩,又一甩,喉头蠕动,逐寸逐分吞了下去。 鲤鲸法相虽不至于溃散,却失去了控制,不听使唤,那大汉大惊失色,定睛望去,却见对方后背钻出一条粗壮的蛇尾,躯干不知有多长,隐没在黑暗中。法相九品,他只得中下,但鲤鲸身躯坚固,力大无穷,足以横行渊海,与更上一品的法相争个高下,原以为能稳稳压制对手,不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大蛇法相如此厉害,只怕已晋入了中上品。 自从在鬼窟小界吞噬黄晶石,将“渡劫”神通一举推到六层,巴蛇法相亦随之脱胎换骨,成为魏十七一桩杀手锏,今番小试牛刀,单凭力量,便能撼动鲤鲸法相,他大为满意。不过巴蛇吞噬鲤鲸并非一蹴而就,魏十七振臂将二相斧掷出,车轮也似转得呼呼作响,飞旋着砍向那大汉。 法相被困,无处躲避,虽说身相合一,硬抗法宝轰击不在话下,但那斧头显然不是凡品,一旁观战的鲤鲸族大妖急忙插手,祭起一块四四方方的戮金砖,符箓闪动,霞光万道,狠狠砸了过去。 那戮金砖在他腹中温养千年,日夜以丹火锻炼,疾如流光,无坚不摧,最是厉害不过。二相斧颇有灵性,略略一偏,却没能躲过,还是被戮金砖擦了一下,像断线的鹞子,忽忽悠悠飞了出去。另一个王族大妖趁机抢上数步,将二相斧稳稳抓在手中,双掌一搓,现出一柄玉色斧钺,光泽暗淡,似被戮金砖击伤。他心中暗喜,这等犀利无匹的杀伐之器,渊海中亦不多见,也是机缘巧合,竟然落在了他手中。 那大妖随即咬破指尖,挤出一滴精血,在斧钺上画了一道符,不动声色纳入袖中。 海水轰然回涌,波涛翻滚,天旋地转,鲤鲸法相得海水之力,拼命挣扎,却挣不脱巴蛇的大口。魏十七悍然上前,趁他病,要他命,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出拳如电,那大汉腾挪不得,连吃三记重拳,一中右肋,一中后背,一中小腹,被他打得苦不堪言,鲤鲸法相如水纹般荡漾,大有溃散之虞。 同伙见势头不妙,纷纷祭起法宝相助,戮金砖来得最快,魏十七早有防备,反手一把扣在掌中,五指一紧,霞光暴涨,将他整个淹没。 数件法宝接踵而至,魏十七挥出屠龙真阴刀,势如破竹,尽皆斩为两爿。法宝被毁,彼辈暴跳如雷,或现原形,或催法相,恶狠狠围将上来,加入乱战。 说时迟,那时快,幽暗的海底爆开一团刺眼的白光,变生不测,之前收了二相斧的那王族大妖惨叫一声,碎尸万段,一个瘦瘦小小的孩童从飞洒的血肉中扑将出来,小腰一扭,撞向另一个鲤鲸族大妖。老太婆吃柿子,先挑软的捏,他知道法相的厉害,一时半刻打不破乌龟壳,因此刻意挑了一条现出原形的鲤鲸下手,欺它身躯庞大,转动不便,伸出双手剜向三对眼珠。 鲤鲸张开血盆大口,只一吸,便将那孩童囫囵吞入腹中,甩尾掉头正欲夹击魏十七,腹中一阵剧痛,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不知什么东西在里面撒泼,翻跟斗,竖蜻蜓,把脏腑搅得稀巴烂。紧接着后背裂开一道大口子,血如泉涌,脊柱被生生拆散,一个孩童拳打脚踢跳出来,苦着一张小脸,从上到下滴血不沾。 霞光散去,魏十七毫发无损,他将戮金砖死死扣在掌中,符箓渐次暗淡下去,与主人的心神相连愈来愈微弱,那鲤鲸族大妖失了至宝,勃然大怒,眼眸殷红欲滴,催动法相扑上前来,魏十七不避不让,举拳相迎,只一拳,便将鲤鲸法相击退数丈。 巴蛇法相一发狠,将纠缠多时的鲤鲸法相吞入腹中,为首的大汉失了法相,再也压制不住拳力,右肋、后背、小腹齐齐凹陷,三道血箭射出,脏腑成泥,筋骨寸断,当即一命呜呼,死得不能再死了。 战局瞬息万变,魏十七与龙蝠联手,连斩三名鲤鲸族大妖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看得一干海妖王目瞪口呆。田三白死死盯着巴蛇法相,喃喃自语道:“那是中上品的法相,他……他……他竟然藏得如此之深……”沈金珠暗自庆幸,押对了这生死攸关的一注,苦着脸的小小孩童,分明是斧钺的器灵,杀伐利器一旦近身,咫尺之遥,便有天大的神通,也抵挡不住,那两个鲤鲸族的大妖没有法相护身,死得不冤。 鲤鲸族的使者看了多时,忽然将三对眼珠一翻,身躯瑟瑟发抖,片刻后,苍远的气息鼓荡而出,一条鲤鲸的虚影从他体内飞起,只有丈许长,伤痕累累,满面皱纹,静静注视着魏十七。 巴蛇吞象,不知餍足,魏十七根本不打算收手,他凶性大发,正待一鼓作气灭杀了剩下三头大妖,忽然心生警惕,猛地回头望去。 那鲤鲸的虚影长叹一声,开口道:“没想到,北海居然有此等人物,却是疏忽了……” 幸存的大妖逃过一劫,纷纷退到虚影身后,化作人形,垂头丧气,似乎是犯了错误的小孩被家长领回,罚站在门背后。 魏十七上下打量着那条鲤鲸虚影,沸腾的热血渐渐冷却,明知故问道:“来者何人?” “老朽阎望,暂为鲤鲸族族长。” 魏十七冷冷道:“总算见到主事的了,真不容易……阎族长,北海本为蛇颈龙所有,鲤鲸族把手伸到这里来,未免坏了规矩!” 阎望沉默片刻,道:“蛇颈龙业已灭族,北海海妖群龙无首,我鲤鲸族不伸手,其余渊海大族也不会坐视不理。” “阎族长所言不差,不过流火是我旧交,他临去之时,将大瀛洲附近海域交由我处置,这北海是我囊中之物,不论是谁把手伸过来,嘿嘿,都得问问我这柄二相斧答不答应。” 他伸手一招,龙蝠化作一柄玉色斧钺投入掌中,魏十七将二相斧扛在肩头,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本章完) 第四十五节 大人有大量 阎望目不转睛望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沉吟良久,开口道:“不管流火是怎么跟你说的,路归路,桥归桥,渊海之事渊海了。你不是第一个试图打破海陆界线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老朽不妨告诉你,万年来存此妄想,赔上了性命的大妖不计其数,侥幸站稳脚跟的,背后都有真仙的影子。现在,你还打算插一杠吗?” 魏十七展颜一笑,道:“为什么不试试呢!” “好,老朽就给你试试的机会。十年之后,渊海上族将聚于环峰岛议事,分割蛇颈龙遗下的海域,你既然有意染指北海,可敢来争一争?” 魏十七从容道:“长者有邀,岂敢不至!” 阎望呵呵大笑道:“渊海之中,强者为尊,把你所有的人手都带上,若能杀出一条血路,莫说区区北海一隅,大瀛洲附近的海域,想占多少就占多少!” 阎望的提议或许不怀好意,但对魏十七来说,就算是有毒的诱饵,也先吞了再说,时间将改变一切,眼下他还不够强,十年之后,鹿死谁手就难说了。 “好,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阎望低笑几声,鲤鲸的虚影渐渐淡去,“对了,那三个不成器的家伙,就留给你当脚力,只管望死里榨,剩口活气就行,多吃些苦头磨砺磨砺,十年后一并带到环峰岛来……” 虚影迅速消融在幽暗的海水中,那被阎望附身传话的使者身躯一软,现出鲤鲸原形,像泄了气的皮囊,迅速干瘪下去,精血耗尽,只剩下皮包骨头一具尸骸。 鲤鲸族的三名王族被族长遗弃在北海,充当平生大敌的脚力,这是何等的耻辱,但阎望既然发了话,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乖乖地跳下去,更何况只是丢些脸面。三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偃旗息鼓,灰溜溜走到魏十七跟前,躬身行礼,听候他差使。 魏十七正好有话要问他们,将三妖唤入大殿,命沈银珠摆上宴席,问了姓名,俱以阎为姓,一名“川”,一名“白”,一名“田”。魏十七按捺不住恶趣味,为他们各取了一个字,阎川阎子在,阎白阎浮一,阎田阎见龙,三妖不敢逆他之意,唯唯诺诺记在心里。 喝了几杯酒,他细细询问环峰岛之事,这倒不是什么隐秘,三妖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个大概。 渊海浩瀚,海妖不计其数,彼此相争多年,生生死死,起起落落,到最后共有一十三族海妖脱颖而出,自称“上族”,各占据一片广袤的海域,统领若干海妖,彼此间相距遥远,甚少发生争端。每过三百年,上族族长聚于环峰岛议事,重新排定座序,推出上三族、中三族、下三族,未入序的四族向上中下九族俯首称臣,进贡百年。今番渊海大变,蛇颈龙竟然遭遇飞来横祸,举族覆灭,遗下的地盘成为无主之物,十年后的环峰岛之会将前所未有的激烈,一番龙争虎斗在所难免。 魏十七没有避讳沈银珠,她一一听在耳中,为之乍舌,这种决定北海海妖命运的座序游戏,让她心存不甘,却有无可奈何,只能默默接受。蝼蚁如何掌握自己的命运?痴人说梦罢了! 问清前因后果,魏十七猜到了阎望的心思,遣几名族内使者来到北海,只为摸摸底细,环峰岛之会才是见真章的时候,若北海一无可取,也犯不着费力气争夺。只是没料到有人横插一杠,闹得鲤鲸族损兵折将,打了左脸又送上右脸,威风扫地。阎望不愿过早竖立强敌,干脆邀他上环峰岛一会,到那时,是战是和,是打压是笼络,是亲自动手还是借刀杀人,尽取决于他一念,大可从容图之。 魏十七想通了其中的弯弯道道,暗自冷笑,他喝了几杯酒,撂下酒杯让三妖自便,朝沈银珠招招手,大步行出殿去。 沈银珠跟在他身后,心中忐忑不安,只听他问道:“鲤鲸族遣使者来北海,是不是沈妖王主动凑上去的?” 沈银珠心头一跳,不敢隐瞒,低声恳求道:“大姊糊涂,还望韩长老大人有大量,莫要往心里去。” “无妨,说不定是好事。沈妖王之前糊涂,之后倒不糊涂,北海诸妖王,她最先站队,也算是功过相抵。你告诉她,改换门庭这种事,做一回就够了,既然站了队,就不要再存旁的心思,她不起异心,我也不会害她。许馗那里,也是这样。” 沈银珠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忙道:“多谢韩长老大量!” “那三条鲤鲸,就交给沈妖王安置。听说鲤鲸乘风破浪,遨游渊海极为稳当,可有此事?” “确是如此,鲤鲸体形庞大,视狂风巨浪为坦途,作脚力再好不过了。” 魏十七点点头,“我将动身回转荒北城,让阎子在送一程。嗯,以后梅、兰二位真人横跨渊海,也着他们相送。” “是。”沈银珠满口答应,暗暗记在心里。 魏十七对她颇为满意,最后关照了一句,“北海之中若有异动,只管到荒北城来见我,事态紧急,可由二位真人先行定夺,记住了吗?” “是。”沈银珠偷偷瞅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嘱咐,壮起胆子问道,“可要唤那阎子在来?” “再等一等。”魏十七衣袖一拂,往水府去跟梅、兰二位真人告辞一声。 广济、神兵二脉已在水府安顿下来,兰真人不知去向,只有梅真人迎上前来招呼。魏十七也不多费口舌,三言两语道明来意,将鲤鲸族铩羽而归一事说了几句,随口把北海交托给梅真人照应。 身在北海,暂居水府,为他看顾一下北海海妖,也是举手之劳,梅真人并未推辞,颔首答应下来。她猜到魏十七意图将荒北城和北海连成一体,遥相呼应,北海海妖是他计划里重要的一环,不可或缺,大瀛洲巨变在即,他拿鲤鲸族开刀,展示实力,刻意立威,正是要威慑沈金珠、田三白、许馗、伏轮等海妖王,彻底斩断鲤鲸族的野心。 她决意站在魏十七一边,至于入荒北城共谋大事,尚不急于一时。 梅真人亲自将他送出水府,目送他跨鲤鲸,乘,破万里浪。 第四十六节 弱者的游戏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魏十七留下梅、兰二位真人,不带走一片云彩,跨鲤鲸回到了荒北城。(. .)时光总是不急不缓向前流淌,不停留,不回顾,有再多的谋划,也只能一件件办。魏十七不是显圣真人,能炼就多具分身,齐头并进,他只能依托那些良莠不齐、忠诚堪忧的部属,一点点积聚实力。 御下的艰难在于人心各异,阳奉阴违,不过魏十七从来没有奢望获得他们的“忠诚”,忠诚是一种脆弱的奢侈品,他只相信“交易”,魔婴也罢,亢珑儿也罢,乃至陆崖、姬樱、角夫、裴筏,为他出力,获取回报,简单而明了,如果有谁背弃他,只能怪自己识人不明,掘地三尺杀了了事。 好在这里是七曜界,是大瀛洲,不久的将来,当他足够强大,“忠诚”就变得可有可无了,效忠和背弃,终究只是弱者的游戏。 在他离开荒北城的那段时间里,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继廖雪峰之后,魔婴又以魔气控制了金刚猿的族长裴邛,得到了第三处小界“地穴”,整个上城区除了唐橐遗下的势力外,尽数落入魏十七之手。但仅仅控制神风驼和金刚猿的族长还不够,来自族内长老的阻力如地下暗流,若隐若现,他们似乎察觉到了异样,正暗中谋划着什么,魔婴只能尽力维持现状,保持明面上的平稳。 但是当魏十七再度出现在荒北城,先后拜访神风驼和金刚猿,来自内部的不同声音一下子都消失了,不管情愿或不情愿,谁都不想成为他立威的牺牲品。何况,魏十七并没有触动他们最根本的利益,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触动…… 魔婴松了口气,他身份诡异,只能躲在暗处阴人,一旦公然出手,魔气现形于昭昭白日朗朗青天下,势必触犯众怒,坏了解救天魔的大事,非到迫不得已,他不想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魏十七安抚下局势,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计划。 荒北城差不多被他吃到了嘴里,但要真正占为己有,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胡不归的态度很暧昧,似装作不知,又似默许纵容,不过为他想想,李静昀的威胁如芒刺在背,舍了一座千都城,好不容易击退大象真人,若再得罪跨海而来的阴元儿,平添一个强敌,那是自寻死路了。阴元儿从李静昀手中强夺冥河,以那疯女人的性子,绝不会放过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便是把荒北城送与她,又有何妨! 胡不归的心思,魏十七猜得**不离十,他只对神风驼和金刚猿下手,绝不染指唐橐的地盘,以此表明态度,安胡不归之心。他本打算利用对方的暧昧,继续默契地等下去,挨过百年光阴,但鲤鲸族和环峰岛之邀迫使他作出决断,重新考虑与胡不归的关系,阎望抛出的诱饵实在太大,即使广济洞和神兵洞加入进来,也吞不下多少,魏十七盘算良久,命陆崖跑一趟腿,请金、申二位副城主来见他。 陆崖不敢怠慢,金三鼎和申不豁心里嘀咕个不休,却也不敢怠慢,只得收敛起桀骜,来到烽火洞拜见魏十七。唐橐的心腹招揽不来,也不像廖雪峰裴邛那么好控制,他二人虽然顶着副城主的名头,却尸位素餐,知趣得很,魏十七对他们很放心,这次干脆把他们当作传讯的信使,给胡不归带了个口信。 这个口信含糊不清渊海有变,机会来了,要捞好处的话,派个主事的来谈谈。当然,金三鼎如何措辞,就不是他关心的事了。 办完这最后一件事,他遣走二位副城主,踏入盲海小界中。 穿过屏蔽小界的时光洪流只不过短短一瞬,但这一瞬,魏十七想了很多。他是谁?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些问题他曾问过自己两次,第一次,在无涯观的静室里,余瑶在他身旁,第二次,在玉海内海,九黎揭开了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怀念南方的那座城市,他不再怀念那些遥不可及的等待中的时光,这个世界逐渐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想变强大,斩断一切连接过去的羁绊,去别海,他洲,看看陌生的广阔天地。 人的想法总是会慢慢改变的,他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了。 十天后,胡不归的特使来到了荒北城,只有三人,一正二副,其中一位副使是老相识了,大明城主文萱,当日在鬼窟并肩奋战过,另外二人却是初次见面,一人满脸横肉,孔武有力,一人纤细而瘦削,沉默寡言,通了姓名才知道,满脸横肉的是正使,河丘城主沙艨艟,沉默寡言的另一位副使,泗水城主支荷。 对于魏十七的邀请,胡不归很是慎重,把麾下“六星”中最强的三人派了出来。 文萱和支荷都有些不善言辞,沙艨艟却是个“自来熟”,两爿厚嘴唇喋喋不休,酒过三巡,面红耳赤,很快就与魏十七称兄道弟,显得很热络。 好酒好菜流水也似地奉上,文萱似乎有心事,只顾闷头喝酒,支荷冷若冰霜,只顾闷头吃肉。魏十七微笑着敷衍一二,酒席之上也不谈正事,随口问起胡帅的近况,沙艨艟一拍大腿,连连摇头,说千都城一战损失惨重,虽然击退了大象真人,胡帅亦身负重伤,至今闭关未出,否则的话,怎么都要亲自来一趟。 不过魏十七也只是听听而已,没有往心里去。 言谈中,沙艨艟旁敲侧击,问起是否有机会拜见那位大人,魏十七笑笑,同样还以一句“闭关未出”,沙艨艟不再多说下去。 临行之前,胡不归曾向他暗示过,荒北城主事的是魏十七,无须顾及那提耶鬼修的态度。沙艨艟困惑不解,冷眼旁观魏十七的行事,越琢磨越觉得其中有蹊跷。 宾主酒足肉饱,撤了宴席上茶水,屏退不相干的人,沙艨艟与魏十七长谈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才告辞而去。 三人徒步登上雪峰,来到唐橐亲手筑造的石屋内坐定。 雪峰之巅视野开阔,面朝渊海,朔风凌厉,当年唐橐曾在此日夜狂饮,醉了醒,醒了醉,如今这个“北方王”被胡帅按在极昼城里,不得出城半步,心中郁闷得紧,只能借酒浇愁,沉醉度日。 金三鼎、申不豁上前见过三位城主,问起唐橐的近况,得知他一切安好,稍稍放下心来。金三鼎旁敲侧击,隐晦地问起唐城主何时返回荒北城,沙艨艟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念头,唐橐已经不再是城主了,他留在胡帅身边,统领一干羽族亲卫。 金、申二人怅然若失。 闲话休提,沙艨艟问起正事,金三鼎不敢隐瞒,将荒北城的局势一一道来。 第四十七节 有谁能想得到 荒北城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洗牌,除了雪峰之上原属于唐橐的地盘外,上城区和下城区尽数落入魏十七的掌握,局势转变得如此之快,令金、申二人眼花缭乱,无所适从。..不过更让人诧异的是,站在台前发号施令的,竟然不是魏十七,而是之前沦为阶下囚的天妖亢珑儿,神风驼族长廖雪峰和金刚猿族长裴邛先后倒向魏十七,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发现这一秘密的,是荒北城副城主申不豁。 申不豁有一条埋得很深的内线,隐藏在雪狼族内部,那便是日常服侍亢珑儿的侍女画屏。从一开始,申不豁就对亢珑儿存有深深的戒心,他命画屏暗中监视亢珑儿,事无巨细悉数上报,最初画屏做得很好,但随着魏十七的势力越来越大, 亢珑儿权势日重,她渐渐胆小起来,似乎有了洗手不干的意思。 画屏只是一个侍女,接触不到机密,她提供的讯息仅限于亢珑儿何时起,何时息,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并无多大价值。但申不豁细细琢磨,发觉了两处异样,其一,亢珑儿吃得很多,平日里一顿要吃掉十人的份量,兀自不见餍足;其二,从时间推算,廖雪峰和裴邛彻底倒向魏十七前夕,亢珑儿都有三日三夜闭门不出,滴水不沾,憔悴不堪,调养了月余,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申不豁大胆推测,廖、裴二位族长是中了亢珑儿的妖术,受制于人,并非出于本心。 沙艨艟目视申不豁,像第一次认识他,嘀咕道:“没想到你竟是个有心人……这等制人心神的妖术,倒是不多见……” 金三鼎心头一跳,生怕申不豁不知进退,急忙道:“兹事重大,我等不敢自专,还请三位城主定夺。” 定夺,定夺个鸟!沙艨艟摸着下颌寻思良久,咳嗽一声,道:“此事你只作不知,画屏那条线,断了就断了,以后别再插手。” 申不豁脸色古怪,欲言又止,沙艨艟一拍大腿,道:“我说申不豁,申副城主,你留在荒北城也没什么事,大材小用,这次就随我回到,到唐橐麾下效力嗯,就这么说定了,赶紧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动身!” 金三鼎将胖乎乎的手掌按在申不豁肩头,轻轻拍了两下,笑嘻嘻道:“沙城主,那么我呢?” 沙艨艟道:“你再多留一段日子,把绝壁、松壑、冰原三处小界一并移交给魏十七,是你们的人尽数带走,莫要留什么手尾。” “这是……” “这是胡帅的意思,你照办就是了。荒北城从此不姓唐,姓魏了,清楚了吗?” 经营多年的城池,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如今一句话,便落入他人之手,金三鼎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申不豁双眉一挑,正打算说些什么,金三鼎反手捂住他的嘴,拖着他退到一旁,点头哈腰道:“是,是,沙城主放心,一定办得妥妥帖帖,让人挑不出刺来……” 沙艨艟只作不知,挥挥手道:“以十天为限,尽快去办吧。” “是,是……”金三鼎不容他置喙,催动神兵真身,将申不豁硬拉了出去,随手掩上了门户。 隔了良久, 文萱开口道:“唐橐的两个手下都是聪明人,比他精细多了。不过,你真的就把荒北城送与他了?” 沙艨艟苦笑道:“不送又能怎样?与其占个虚名,惹人笑话,不如大大方方送给他,还结个善缘。何况,姓魏的也很光棍,不是没有回报,十年后的环峰岛之邀算上我们一份,到时候大瀛洲附近的海域,可以任我们挑两块。” 文萱皱眉道:“与渊海上族争夺海域,可不是随随便便派个人了事的……” “不错,胡帅若不能亲往,最好我等三人走一趟。算上那跨海而来的提耶鬼修,还有广济洞梅、兰二位显圣真人,此事胜算颇大。” 文萱隐隐觉得不妥,但今番主事的是沙艨艟,环峰岛之邀去与不去,自由胡帅定夺,她也懒得多说什么。 沙艨艟将目光投向支荷,笑问道:“支城主,你怎么看?” 支荷神游物外,歪着头想了良久,没头没脑说了句:“那魏十七很强。” 沙艨艟微微一惊,支荷向来不轻易下定论,但她说的每一句话,胡帅都重视有加,魏十七很强,很强是什么意思? “那个……有资格与胡帅联手对抗大象真人,当然很强……到底怎么个强法?” 连文萱都好奇地竖起了耳朵,屏息静候支荷开口。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支荷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犹犹豫豫道:“眼下跟胡帅差不多。” 文萱倒抽一口冷气,在鬼窟争夺冥河之时,魏十七明显差了胡帅数筹,短短大半年,他竟脱胎换骨,与胡帅并肩,令人难以置信。支荷会不会是看错了? “支城主看出了什么?” “他沿袭神兵洞灵渠真人的法门,兼修神兵真身和法相神通,另有机缘,肉身差不多锤炼到了极致,距离大成不过一步之遥。跨过这一步,此界能伤他的人,就不多了。” 文萱目光闪动,猜测道:“真仙?” 支荷点点头。 文萱又道:“大象呢?” 支荷顿了顿,又点点头,轻声道:“如斜月三星洞静昀真人这般,须得分身与本体合一,持斩神剑,才能伤他。” 文萱不再问下去了。肉身锤炼到极致,大象以下第一人,若魏十七当真走到那一步,胡帅又该如何自处?当日在鬼窟小界中,胡帅指点他修炼法相神通,莫不是看出了一些端倪?真到了那一天,他还甘心臣服于提耶鬼修麾下,听其驱使么? 沙艨艟哈哈一笑,道:“支城主神目如电,言出必中,看来这环峰岛之邀,我是一定要去凑个热闹了!” 文萱心中一动,问道:“支城主去是不去?” 支荷低头沉思片刻,“且看胡帅安排了。” 文萱微微一笑,心知她颇为意动,只是不愿明说而已。世事变幻,白云苍狗,那姓魏的“下界逃奴”来到大瀛洲,一开始惶惶如丧家狗,如今竟占据了一城之地,与渊海上族争夺地盘,这一切,有谁能想得到呢! 第四十八节 一点点期待 翌日一早,沙艨艟、文萱、支荷三人便动身回转极昼城,留下金三鼎主持残局,将绝壁、松壑、冰原三处小界移交给亢珑儿。复制网址访问从始至终魏十七都没有露面,亢珑儿亦没有多问缘由,淡定地接收下来,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兴许是存了意的缘故,金三鼎看那亢珑儿的一言一行,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桃李容颜下,似乎隐藏着另一个诡异的阴影,好在他城府颇深,笑嘻嘻没有流露丝毫异样,把河丘城主沙艨艟嘱托的事一一做好,带上唐橐留下的人马告辞而去,离开了这座生活了数百年的城池,奔赴遥远而陌生的极昼城。 他不无感叹,他心里清楚,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荒北城彻底落入魏十七之手,但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说倚重也好,轻信也好,总之,魔婴代替他掌管了这座城池,魏十七只管潜心修炼“一芥洞天”,在盲海小界闭关不出,沉浸在冥河中,日以继夜锤炼肉身,渐渐臻于第一层的极致。 之前逗留在北海,魏十七曾向灵渠真人讨教修炼“一芥洞天”的心得,虽说“非斜月三星洞一脉,道法不得轻传”,但真人亦非不食人间烟火,既然蒙他相借水府容身,百年之后又当携手共渡大难,投桃报李也在情理之中。 灵渠真人以神兵真身修炼道法,突破阳神境,兼修法相神通,可谓神兵洞第一人,魏十七得其指点,大受启发,但他毕竟不是纯粹的人身,身具巴蛇血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灵渠真人的指点只可借鉴一二,少走一些弯路,无法全然照搬。 妖身比诸人身不知强悍了多少,继承了些许巴蛇血脉,是利,也是弊,魏十七遇到最大的问题是体内血脉太过稀薄,以冥河锤炼肉身,愈往后,效力就愈差,好比百炼精钢,要更进一步,何等艰难。他也知道突破瓶颈需要下水磨工夫,丝毫急不得,但十年之内,若不能练成“一芥洞天”,突破神兵真身的极限,环峰岛之行就少了几分把握,让人心里没底。 同样进展缓慢的,还有孜孜不倦炼化秘符的阴元儿,冥河乃残破的太阴元命珠所化,与她同源而生,收为己有并不难,但借冥河之力彻底炼化体内秘符,却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好在阴元儿系器灵之身,千载光阴对她来说,好比几场残梦,转眼即逝。 魏十七怅然若失,终于打消了速成的念头,这一日,他忽然心血来潮,当即离开盲海小界,回到了烽火洞中。魔婴闻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恭恭敬敬通禀他闭关期间荒北城的种种变动。 唐橐留下的势力业已撤离荒北城,移交的三处小界是荒北城精华所在,魔婴亲身入内,将“界碑”一一炼化,占为己有。 为安抚族内长老,魔婴擅自做主,将绝壁、松壑两处小界分别交给廖雪峰和裴邛打点,以百年为期,但有所得,五五分成,这一举措令荒北城的局势迅速稳定下来。冰原小界交由陆崖处置,姬樱业已会同其他三位妖虫王,入小界查探,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作为回报,神风驼和金刚猿二族将势力收拢在上城区,全力经营小界,角夫和裴筏控制了下城区,大力招揽妖奴,源源不断向三族输送人手,并不厚此薄彼。北海海妖信守承诺,每十天奉上五千斤新鲜血肉,每三个月奉上一百坛上好美酒,荒北城欣欣向荣,千里之外不得意的妖奴陆续来投,其中不乏落拓的强手。 这正是胡不归看重渊海的原因,单这许多血肉和美酒,大瀛洲没有一座城池负担得起,北海一隅,就绰绰有余。 魏十七把荒北城交给魔婴打点,他毫不忌讳,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顺便试探魏十七的态度,若他心存防备,或者嫌他自作主张,另外安排人手钳制,他倒要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了。 但魔婴多虑了,魏十七根本不在意他的“擅自做主”,这里是七曜界,大瀛洲,荒北城,强者为尊,魔婴若与天魔本体合一,或许他会有几分忌惮,在此之前,纵然他使尽心机,又能掀起多少风浪来! 不过魔婴的话倒提醒了他,魏十七心中一动,命他继续便宜行事,积聚人力物力,什么时候准备妥当了,挥兵进逼黄庭山斜月三星洞。这是驱使魔婴为他效力的动力,亦是魏十七未来布局的关键。 非如此,不足以抵御真仙。 屏退魔婴后,魏十七没有再见其他人,孑然一身来到荒北城中,晃了数晃,身形有如一抹淡淡的虚影,径直闯入“广寒宫”小界。驻守在山坳中的神风驼长老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心中犹疑不定,反复察看了数回,却什么都没发现。 他有心向族长禀告,又担心小题大做,反受一番冷言冷语,寻思了良久,他嘿然自嘲,心道,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当是老眼昏花,莫要惹事上身了! 魏十七步履如飞,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一阵风般穿过重重雪山,风雪冰雹不沾身,无移时工夫便来到了星轮灭绝大阵前。前方就是龙泽,巴蛇栖身之所,体内的血脉在沸腾,暖意丝丝缕缕牵引着他,邀请着他。 一点点期待,一点点疑惑,一点点畏惧,又来到了这里,魏十七本能地感觉到危险,龙泽隐藏着未知的秘密,似乎能影响他,改变他,就像当初在南华谷,茹毛饮血,像野兽一样。 巴蛇的血脉是一把双刃剑。不过,他会拒绝吗?他会因此而止步吗? 魏十七站在星轮灭绝大阵前,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顿了顿,身形暴起,灭绝星光如流萤飞散,雪山幻阵洞开无碍,他像箭一般射向高空,热浪迎面扑来,龙泽是一锅煮沸的粥,雾气氤氲,一眼望不到尽头。 魏十七张开四肢,放开身心,一头扎进了龙泽中,任凭黏稠的淤泥将自己吞没,一直沉溺下去。漆黑而温暖,安全而舒适,他的意识开始模糊,陷入了最深最深的沉睡中。 梦境再度来袭。还是那个梦,与上古异兽恶斗,在龙泽重生,脱胎换骨,成就真仙。当梦醒来时,他感觉体内的巴蛇血脉又浓郁了一些。 魏十七走出龙泽,坐在汩汩翻腾的泥沼旁,以手支颐,默默想着心事。 第四十九节 最后一代巴蛇 龙泽一度蕴含着上古异兽遗下的力量,巴蛇因此获益,最终成就了真仙。在这之后,龙泽不复当初,但沼泥之中仍有玄机,那重复的怪梦,还有不断壮大的血脉,无不提醒他,这是不容错失的机缘。 然而魏十七分明感觉到,浸没在龙泽下,血脉受到莫名的刺激,彼此吞噬融合,巴蛇的血脉每壮大一分,凡人的血脉就衰弱一分,一旦巴蛇血脉成为主导,他还会是自己吗? 熬过了第一次血脉觉醒,同样的难题再度摆在眼前,何去何从,魏十七前所未有地犹豫起来。 仿佛黑暗中的旅者,行走在悬崖边缘,一步步接近万丈深渊,这种多走一步就是地狱的感觉,很凶险,也很刺激。他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人心不足蛇吞象,张无忌在修炼乾坤大挪移时是怎么说来着,天地尚无完体,何必追求完美。 念头通达,拿定了主意,魏十七又潜入龙泽深处,睡上一觉,做一个梦,醒来细察体内血脉变化,如此反复十来遍,巴蛇血脉果然壮大了不少,纵然有些桀骜不驯,但尚可压制,他也不为已甚,决定最后再入龙泽沉睡一回,而后果断离去,再也不受诱惑。 淤泥淹没了身躯,熟悉的热力涌入体内,血脉鼓荡沸腾,活泼泼地跳动,意识模糊,魏十七陷入沉睡中,梦境倏忽袭来,然而这一次,梦中的场景与之前全然不同。 在梦中,他是吞吐八荒的龙泽巴蛇,成就了真仙之躯,上天入海,无所不能。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大瀛洲一洲之地太过狭小,他决意跨出渊海,到别海他洲见识一下不寻常的景致。 七曜界十洲八海,海域分界之处时空破裂,乱流湍急,巴蛇虽然神通广大,却频频遇挫,最凶险的一次被卷入异界,使尽周身解数才撕破虚空,回到原处。真仙跨海的动静是如此之大,掀动天地灵气,渊海为之震荡,大瀛、星罗、陆黾三洲摇撼不定,海妖亦受波及,死伤无数。陆黾洲羽族的真仙玉泉子按捺不住,赶来阻止,她脾气暴躁,自视甚高,一言不合,与巴蛇打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真仙交手的场景展现在梦中,历历在目。巴蛇走的是天妖体修的路数,将法相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玉泉子是羽族出身,不以肉身强悍见长,她驱使种种真仙至宝,或攻或守,与巴蛇斗了个旗鼓相当。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魏十七是十足的外行,巴蛇法相的精妙变化,他是牛嚼牡丹,看不出什么道道来,反倒是玉泉子祭起真仙至宝,霞光万道,撼天动地,比什么把戏都精彩。 那日在鬼窟小界,长息真人手头的法宝层出不穷,什么昆吾金塔,真仙乌铜钟,缚灵绳、九现云龙扇,大威龙象伏魔尊者,镇元铁血桥,击壤戈,震天鞭,平山印,寂灭镜,青泥盘山珠,大日淬星钉,雷火七杀碑,黄泉招魂幡,赤金游天飞梭,与玉泉子相比,好比小孩子丢泥巴,不堪入目。 巴蛇与玉泉子恶斗了三天三夜,耗尽妖元,终于败下阵来,他走投无路,只得舍了法相,拼着硬吃玉泉子一记“七煞妖刀”,这才逃出生天。此战之败,也在情理之中,一来巴蛇成就真仙未久,根基不稳,二来跨海之举有失鲁莽,损耗不小,三来大瀛洲底蕴不及陆黾洲深厚,玉泉子又是羽族数一数二的强者,巴蛇吃了个大亏,能全身而退已属侥幸。 不过玉泉子下手实在是狠,直打得巴蛇肉身溃败,从真仙跌落凡尘,伤及本源,寿元所剩无几。巴蛇亦是果决之辈,见无望延命,毅然将躯壳藏于龙泽深处,敢冒奇险凝结“血胎”,注入一缕残魂,送出广寒宫,而后溘然而逝。 血胎传承巴蛇血脉,寄于他人躯壳之中,不知轮回多少年,终于迎来了冥冥中一线生机。血脉第一次觉醒,残魂夺舍,第二次觉醒,重铸本体,第三次觉醒,回到龙泽吞噬巴蛇遗下的真仙残躯,成为真正的龙泽巴蛇。 天妖亦非长存不灭,每当重伤不起,或者寿元将近,巴蛇便回到龙泽,凝结“血胎”,将血脉传承下去。真仙之后的历代巴蛇,俱以龙泽为葬身之地,留下躯壳以待后来者,然而遗憾的是,岁月悠悠,却无有一人再成就真仙。 梦嘎然而醒,魏十七在漆黑一团的沼泥中睁开眼,体内血脉翻滚不休,如脱缰的野马,直欲将魂魄一口吞噬。巴蛇法相失去控制,从后背/飞出,翻江倒海,钻天入地,将龙泽兜底掀开。 魏十七凛然无惧,闷哼一声,颅顶、后颈、右臂腋下、脐上三分、左腿膝弯五处魂眼灿若星辰,精魂一一现形,黑龙一声咆哮,冲天而起,将巴蛇法相死死绞住,奋起神威,硬生生拖回魏十七体内。 魏十七凭借神兵真身收回法相,强压下沸腾的血脉,一步步走出龙泽,心如明镜。妖奴崛起,横扫大瀛洲,天妖溃败,退入“混沌一气洞天锁”,上一代巴蛇时运不济,陷落于通天阵中,只来得及将血胎托付给魏云牙,便力竭而亡,神魂俱灭,躯壳落入昆仑祖师之手,再也不能回到龙泽,咽下最后一口气。血胎为洞天遏制,沉睡不醒,直到下界天地崩坏,才渐渐醒来,因缘巧合,投入自己体内。 他熬过了第一次血脉觉醒。他成为了半人半妖的混血。他将是最后一代巴蛇。 淤泥从体表滑落,肌肤黝黑粗糙,魏十七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巴蛇刺青神魂俱备,栩栩如生,口含黑龙妖丹,一双蛇眼闪烁着妖异的红光。体内的巴蛇血脉已臻于极限,继续放任血脉吞噬下去,他将失去控制,重蹈覆辙,沦为失去自我意志的傀儡,一具行尸走肉。 那就到此为止了。 魏十七穿过雪山幻阵和星轮灭绝大阵,穿过茫茫风雪,穿过时光洪流,离开广寒宫小界,回到了荒北城中。他信步登上雪山之巅,眺望波涛汹涌的北海,心情平静,波澜不惊。生命的卷轴紧握于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展现在眼前,为此他心存感激。 第五十节 欲速而不达 魏十七从冥河中爬出来,一头摔倒在湿漉漉的礁石上,四仰八叉,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冥水如水银泻地,滚滚回流,一滴也留不住。 头脑昏昏沉沉,骨软筋酥,每一分精力都被绞干,整个人像一张风干的皮,挤不出半点力气。这是最后一趟折磨自己了。囿于血脉,他无法将肉身锤炼到大成的完美境地,但能有眼下的成就,已经大大出乎意料了。以天地灵气,内外交攻,哪及得上冥河之力,也亏他继承了巴蛇血脉,炼体有成,才承受得住如此激烈的冲击,只花了不到一年工夫,便臻于肉身所能达到的极限。 秦贞为他抹去额头的冷汗,将水袋凑到他嘴边,魏十七咕咚咕咚喝了十来口,精神为之一振,慢慢睁开眼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李静昀的英气, 秦贞的温柔,交融在眉宇间,让他觉得心驰神摇,一阵恍惚,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下颌。 秦贞没有回避,她感觉到下颌被一阵轻风抚过,仅此而已,“寄魂”是个漫长的过程,她需要时间,一点一滴熟悉这具身体,眼下虽然行动自如,但感觉就像隔了一层厚厚的幕布,无论痛楚或欢愉,都显得不那么真切。 她眨眨眼,笑了起来,这是大象真人的分身,对他来说也是新鲜的体验,久别重逢,双重的刺激,难怪会那么贪恋,舍不得放手。 手臂很快垂落下去,魏十七勉强挪动身体,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含含糊糊道:“累了,让我睡一会……” 秦贞坐到他身旁,小心翼翼托起他的头,搁在自己腿上。冥河在不远处静静流淌,深入石缝中,最终消失不见,远处的盲海潮来潮往,水雾障天,听着他沉沉鼾声,她忽然觉得平安喜乐,一切苦楚都烟消云散。 这一觉睡得极沉,连梦都没有做,醒来时,鼻端为女子的体香萦绕,温暖而舒适。 他听见秦贞轻轻哼唱着:“山上的野花为谁开又为谁败,静静地等待是否能有人采摘。我就像那花一样在等他到来,拍拍我的肩我就会听你的安排……” 歌声袅袅,婉转低回,像干涸龟裂的大地被泉水滋润,魏十七的心也随之有力地跳动起来。从胡杨渡到天都峰,从天都峰到流石峰,从流石峰到东溟城,从下界,到上界,生生死死,一路不离不弃,有哪一个女子,能像她这样死心塌地? 魏十七伸手握住她的腰,低声道:“谢谢你。” 秦贞怔了怔,五指梳理他的头发,曼声问道:“谢什么?” “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秦贞沉默片刻,轻笑道:“我愿意啊……”她慢慢弯下腰,伏低身子,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嘴唇传来的触觉若有若无,尝不到甜蜜和悸动,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时间还很长,总有一天,她会全心全意感觉到这一切的。 涛声依旧,岁月静好,魏十七贪恋这片刻的宁静,舍不得起身。 惬意的时光总不得长久, 盲海忽然掀起滔天巨浪,阴气肆虐,鬼影幢幢,百十个兽头人身的鬼阴兵踏浪而出,眼窝中滚着两团浑浊的冥河水,手持长短兵器,三三两两,不成队列。 亢珑儿飘然而出,厉声呼喝,鬼阴兵桀骜不驯,冷冷打量着她,浑不当回事。亢珑儿只得将胳膊一举,掌心托起一颗拇指大小的黑珠,阴气喷涌而出,绕着鬼阴兵只一卷,压得彼辈双膝一软,跌落在盲海中,如下饺子般沉浮不定。 亢珑儿又一声厉喝,这一回,鬼阴兵稍稍收起了桀骜,勉强排成队列,敷衍了事演练了一回,进退之际殊无章法,不过比起之前的散兵游勇,略微有了些行伍的模样。 亢珑儿双眉紧锁,竭尽所能操练了一回,鬼阴兵懒洋洋不十分得力,约摸过了一炷香工夫,黑珠耗尽阴气,色泽变灰白,少了约束,竟一哄而散。 当年天魔宇文始以魔气控制鬼阴兵,如臂使指,得心应手,阴元儿炼化冥河后,以秘符将残留的魔气尽数吞噬,她掌控冥河,鬼阴兵自然无有不从,但换成亢珑儿,却有心无力,奈何不了彼辈。 秦贞摇摇头,低声道:“鬼阴兵欺软怕硬,亢珑儿的修为尚不足以压制,事倍功半。” 魏十七嘿嘿一笑,道:“那就要她自己想法子了,我手下可不养无能之辈,她若要跟我提条件,先得拿出点本事来。” “什么条件?” “她想把妖身要回去,这也不难,可惜操之过急,欲速而不达。” 秦贞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若有所思,同为鬼修,亢珑儿没她这么好的运气,平白拣了一具大象真人的分身,她想要讨还雪狐妖身,只怕没那么容易。 亢珑儿呆了片刻,颓然跌坐在地,这已经是她第十次尝试约束鬼阴兵了,不知花了多少心思,连修行都耽搁了不少,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阴元儿只给了她四颗归阴珠,眼下只剩两颗,若不能驯服那些鬼阴兵,她有何颜面向韩长老开口! 滔滔冥河水,十万鬼阴兵,这是一支不可小视的力量,秦贞犹豫了一下,道:“要不要我来试试?” 魏十七轻抚她的脸庞,笑道:“这种喊打喊杀的勾当,交给别人去沾手,你安安心心扮个乖巧的小娘子就好了……” 他揽住秦贞的肩膀,沿着盲海信步而行,来到七曜界这些年,终于有了贴心的女人,他心情舒畅,不经意说起了今后的打算,“……再过几天,我就要闭关修炼一桩神通,若一切顺利,当可踏入洞天境,成就洞天真人。” 秦贞眼波流转,笑容可掬。 “百年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眼即逝,有很多事情要办,迫在眉睫的是环峰岛之邀,若能杀出一条血路,这大瀛洲附近的海域,尽为我所有,到时候再说服极昼城主胡不归,联手起兵攻打黄庭山,踏破斜月三星洞,找到阮静和余瑶” 魏十七顿了顿,不再说下去了。踏破斜月三星洞之后,他手头便多了一件玉石俱焚的杀手锏,那就是打开“混沌一气洞天锁”,解脱天魔宇文始,羽族和虫族若敢踏上大瀛洲,他便关门放天魔,给予迎头痛击。 不过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谋划虽好,难免会有意外发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第五十一节 一芥洞天 “一芥洞天”源自天狼食日功,循序渐进,共分三层,第一层锤炼皮肉筋骨脏腑,至浑然一体,第二层引天地灵气入体,铭刻符文,第三层将肉身炼为洞天法宝,自成天地。魏十七借冥河锤炼肉身,距离大成不过一步之遥,虽说这一步横绝天堑,无法跨越,但就修炼“一芥洞天”,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在肉身铭刻符文,炼为洞天法宝。 在魏十七的印象里,修成“一芥洞天”的只得二人,其一是魏云牙的孪生兄弟天狼郭奎,其二是神兵洞一脉的灵渠真人,前者倚仗北漠天狼的强横妖身,后者得益于广济洞符修精研符箓。他二人走到这一步,或者历尽千难万险,但对魏十七来说,却如同吃饭喝水,不在话下。 铭刻符文,成就洞天法宝,无外乎将“妖域”固定在肉身上,仅此而已。 魏十七谋划多时,早有通盘的考虑,人身十二经络,奇经八脉,三百六十五处窍穴,以此为骨架,再将颅顶、后颈、右臂腋下、脐上三分、左腿膝弯五处魂眼设为阵眼,符箓回环勾连为符阵,符阵叠加穿插为禁制,最终构筑洞天。从剑域,到妖域,他曾演练过无数遍,早已流熟,故有成竹在胸。 荒北城人来人往,盲海小界虽有阴元儿坐镇,终究不大稳妥,为避人打扰,确保万无一失,魏十七以青铜绞盘打开海眼,悄悄遁入渊海深处流沙谷中,收敛心神,盘膝坐定。 流沙谷乃恶地,水卷流沙,汹涌澎湃,魏十七如定海神针,岿然不动,过往种种从心头掠过,如风过疏竹,雁渡寒潭,无有一丝介怀。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觉精气神合而为一,内外通彻,大放光明,当下心念微动,从魂眼抽取五股魂魄之力,搓成纤细的一缕筋干,裹以妖元,落在肉身之上,深入肌理,绘下意符。 肉身纵然坚固,亦为魂魄之力蚀刻,留下一道道回转圆润的符痕。人身有限,符阵浩大,皮肉筋骨脏腑尽数被魂魄之力蚀遍,魏十七外表毫无异样,内里却被无数符箓贯穿,点点白光此起彼伏,渐次连成一片。 不同于凌空绘下意符,张开妖域,挥洒自如,将符文铭刻于肉身,在方寸之间腾挪,容不得半点疏漏,消耗极大。从第一笔落下,到最后一笔收起,意与神会,一气呵成,堪堪耗尽妖元,精魂委顿不堪,如同与强敌恶战多时,几近于灯枯油尽,饶是魏十七早有准备,亦暗暗心惊。 心惊之余,一股喜悦涌上心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以如椽大笔,写簪花小楷,从始至终不犯半点错误,几近于奇迹,这等神来之笔,绝不可能重来。 黑龙精魂又有些蠢蠢欲动,魏十七顾不得细察,流水也似地吞噬海妖魂魄,催动食灵术补益己身,将其压制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回,黑龙似乎温顺了几分,稍作反抗,便半推半就,乖乖伏于后颈魂眼中。 腹中翻江倒海,饥馁难忍,好在北海海妖奉上的血肉不无精气充裕的上品,他接连吞吃了数十块,胃袋平复下来,不再感觉心慌。 有心催动“一芥洞天”,试一试妖域神通,但流沙谷中地形复杂,水沙席卷,万一出了什么岔子,绝了归路,岂不是自寻烦恼。魏十七耐下性子,多等了大半天,到第二天正午时分,推动青铜绞盘打开海眼,从渊海深处回到盲海小界。 彤云压得极低,盲海浊浪滔天,无有一刻平息,魏十七踏水而出,身影微晃,已稳稳落于礁石上。他按捺不住冲动,心意一催,后颈魂眼内巴蛇妖丹一阵跳动,六翅水蛇、黑龙、天澜真人、重明鸟、穿山甲五道精魂尽皆现形,妖域蓦地张开,如一幅无边无际的画卷,呈于云之下,海之上,影影绰绰,若虚若实,钢筋混凝土的森林,彻夜不眠的喧哗都市,行人往来,车流如织,天地灵气蜂拥而入,被妖丹一卷,化作妖元,滋润着他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角落。 魏十七心中感慨万千,经历了这许多磨炼,他终于摆脱后天浊物的桎梏,以“妖域”为桥,将天地灵气引入体内。 灵气吞噬不绝,妖元愈聚愈多,渐渐凝成黏稠的元液,如江河汹涌,贯穿筋骨血肉,无处宣泄。魏十七一声长啸,穿云裂帛,搅得彤云四散,盲海沸腾,阴元儿、秦贞、亢珑儿俱被惊动,纷纷赶来查看。 却见魏十七立于礁石之上,傲视海天,空中张开一座无边无际的海市蜃楼,天地灵气鼓荡不休,被他一口吞尽。 阴元儿面无表情,眯起眼睛看了半晌,心中颇为诧异,她听魏十七提起,要闭关修炼一桩大神通,眼下瞧他的阵势,似乎神通已成,但给她的感觉,却仍欠缺了火候。 魏十七心知肚明,他只是将肉身粗粗炼成洞天之宝,距离真正的洞天境,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当初在下界之时,他亲眼目睹金三省以剑丝塑形,成就九黎剑灵之躯,九黎反哺精元,助其一举突破瓶颈,踏入洞天境,其中的关键,正在于“剑灵”。灵渠真人亦曾隐晦地提点他,唯有依托一点灵性,铸就器灵之身,才能突破天人之际,得道门真传。 不过他与灵渠真人不同,对道门种种神通并不倚重,能够吸纳天地灵气,补益妖元,已经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至于境界的提升,反倒不急于一时。 魏十七将妖域一收,觉得心中戾气渐增,浑身精力无从发泄,直欲寻个对手活动一下筋骨。阴元儿瞧出了几分端倪,双眉一挑,轻拂衣袖,一线涓涓细流破空飞出,化作汹涌奔流的冥河,跌宕回旋,凝作一个高大的身形,手长脚长,面目与魏十七一般无二,抡起一柄形制粗陋的斩/马刀,涌身上前,招呼都不打一个,挥刀就砍。 魏十七正中下怀,双臂一振,右手持屠龙真阴刀,左手持二相斧,旋风一般迎上前去。 第五十二节 自家事自家知 冥水傀儡行动迟缓,仗着势大力沉,东一下,西一下,只顾乱砍一气,毫无章法可循。魏十七有些轻敌,当他是活动的沙包,有心试一试自己的力量和速度,屠龙真阴刀与二相斧化作一团黑影,一团银光,席卷而去,不想陷入冥水寸许,便被大力挤出,不得破开。 冥水傀儡趁势提起斩/马刀,还没来得及劈下,魏十七双眸精光闪烁,大喝一声,魂眼闪动,刀斧划了半圈,齐齐落下,抢先一步砍在他肩头,这一回,竟是抽刀断水,全无着力之处,一时间使岔了力,身形顿往前一扑。 傀儡毫发无伤,斩/马刀重重落下,魏十七将二相斧一抖,骤然消失,龙蝠飞身跃起,立掌一挡,弧光破空而出,斩/马刀忽然化作漫天水滴,劈头盖脸砸下,一刀化作百刀千刀。 冥水灌注阴气,一滴有千钧重,龙蝠猝不及防,连遭重击,无法稳住身形,尖叫一声,化作一道白光,回到魏十七掌中,神光暗淡,显然吃了大亏。魏十七闷哼一声,后背及时腾起一条硕大的巴蛇法相,将身躯一盘,硬接冥水,一连串噼啪乱响,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仗着“渡劫”神通,逃过一劫。 冥水傀儡凌空一抓,散落的冥水应手飞起,仍凝成一柄斩/马刀,魏十七闪到一旁,将法相收入体内,眼皮跳动,心中郁闷不已。他奶奶的,阴元儿竟然玩真的,若非他锻体有成,身相合一,今番定要阴沟里翻船! 阴元儿摇摇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她伸手一指,冥水傀儡行动快了三分,呼呼喝喝扑上前去。魏十七打点起精神与之游斗,抽空砍上几下,一击而退,留有余力,不敢过于迫近。 缠斗片刻,他渐渐察觉到傀儡的厉害,冥水刚柔并济,变化只在一瞬间,近身肉搏根本奈何不了他,只有以法宝遥遥相击,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不过他手头除了一刀一斧,别无长物,至于那半吊子不入流的几手符箓,就不用拿出来献丑了! 被阴元儿一逼,魏十七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弱点,程咬金三板斧,他最强的手段莫过于屠龙真阴刀,二相斧,巴蛇法相,遇到冥水傀儡这等打不死砸不烂的牛皮糖,强攻不下,便束手无策。他缺少犀利的法宝,比如说斩神剑,批亢捣虚,一击破敌。 虽说就此收手也无不可,但他这个名义上的“主人”不能主动示弱,否则的话,主从之势颠倒,日后在阴元儿跟前抬不起头,岂不成了笑话!他思忖片刻,收起二相斧和屠龙真阴刀,揉身上前,形同鬼魅,只一晃,便闪到冥水傀儡身后,起手一拳击中他后腰。 冥水微微凹陷,一股巨力涌来,将拳头弹回,冥水傀儡反手一肘击向他头颅,动作又快了数分。魏十七挥拳猛击,果不其然,手肘忽然散开,冥水飞溅,夹头夹脑砸落。 这一回魏十七早有防备,不避不让,又是一拳挥出,迎面扑来的冥水忽然消失无踪,拳锋重重击中冥水傀儡下颌,力量大得异乎寻常,傀儡一张死人脸漾起层层涟漪,魏十七顺势退出数丈。 冥水傀儡张开十指,连抓数抓,却始终收不回冥水,手肘缺了老大一块,再也无法恢复原状,等同于废了一条胳膊。阴元儿大为诧异,不再驱使傀儡继续进逼,她闭目细查良久,却发觉那一团冥水气息缥缈,时隐时现,一忽儿远在天边,一忽儿近在眼前。冥河已被她炼化,有如身体的一部分,是何等神通,竟能强行夺取冥水,隔绝她的感应? 魏十七以“一芥洞天”收了冥水,一开始有些忐忑,见冥水毫无异状,如同失去操纵的死物,这才放下心来。他长长舒了口气,顺坡下驴,道:“阴/道友,就到此为止吧!” 顷刻之间,冥水傀儡仿佛被抽去筋骨,土崩瓦解,化作汹涌冥河,卷入阴元儿袖中。她微笑道:“恭喜道友神通大成,不知此神通何以名之?” 魏十七举步上前,摊开手掌,一团冥水颤巍巍飘出,“此乃‘一芥洞天’,区区小术,不足挂齿。” 阴元儿摇摇头,似乎并不同意他的说法,她抬腕将冥水收回,犹豫片刻,斟酌道:“道友法相坚固,敌冥水之力不落下风,九品法相得中上,殊为难得,若能……若能更进一步,晋入上品,可弥补肉身之缺憾。” 顿了顿,又道:“如此,肉身不破,洞天不溃。” 这两句话落在魏十七耳中,如晨钟暮鼓,为之怦然心动。自家事自家知,囿于血脉,他未能将肉身锤炼至大成,在冥河中折腾了许久,这点底细,怎能瞒得过阴元儿!她一语道破天机,为他指了一条明路,身相合一,一而二,二而一,只要他能将巴蛇法相提升到上品,肉身就等同于大成境地了。到那时,如她所言,肉身不破,洞天不溃,任尔飞剑法宝,一落其中,便是囊中物,俎上肉。 魏十七郑重其事道:“多谢阴/道友。”这一声谢倒是诚诚恳恳,绝无半点敷衍。 阴元儿点点头,将手一招,唤了亢珑儿飘然而去。 秦贞走到魏十七身旁,抬头望着他的眉眼,目光中满是关切。 流沙谷中不见天光,魏十七潜心修炼,不知时日流逝,见到秦贞,才记起此事,随口问道:“呃,我闭关了多久?” “约摸百日有余。” 魏十七捏捏她的下颌,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还好,来得及。” 秦贞兰心蕙质,心念一动,猜测道:“师兄可是又要远行?” 魏十七没有瞒她,“过些日子,我要往极昼城一行,会一会胡帅胡不归。” 秦贞抿抿嘴,情绪略有些低落,会短离长,才得聚首,又要分离。说到底,她还是太过弱小,碍手碍脚,什么忙都帮不上。要并肩走在他身旁,是可望不可即的幻想,她能做的,只有默默守候,耐心等待…… “这一次临时起意,刚刚才想到,左右无事,你随我同去,见识一下极昼城的风光。” 秦贞猛地抬起头,双眸灿若星辰,心花怒放,眉梢眼角掩饰不住激动。魏十七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笑道:“你若出现在极昼城,胡不归一定会吓一跳,这片大陆上所有的人,呵呵,都会吓上一跳!” 第五十三节 往事不可追 极昼城位于大瀛洲腹地,茫茫群山之中,其北共有一十七座火山,冲天烈焰此起彼灭,昼夜不息,凡十年一度轮转,光照城池,故名极昼。[&#万里迢迢,几乎横穿半个大瀛洲,好在今非昔比,魏十七略一示意,早有人为他召来一群极北黑颈灰雁代步,殷勤打点诸般物事,面面俱到,齐整无缺。 一切准备就绪,魏十七与秦贞跨雁南下,径直飞往陇丘山。 这一趟远行,会一会胡不归尚在其次, 机缘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魏十七抱着“姑妄一试”的心态,倒也没什么压力,陪秦贞游历一下大瀛洲,看看上界的风光,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 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远远避开了黄庭山。现在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来日方长,这块挡住去路的大石头,终有一日会搬走。 高来高去,偶尔降落在山清水秀之地盘桓一二,饱览湖光山色,很久没有这么悠闲过了,秦贞自然欢喜,连魏十七都暂时抛却了心机,乐在其中。 这一日,黑颈灰雁降落在杜节山头,魏十七卸下包裹,命其自去觅水食,秦贞取出诸般器皿,煮水煎茶,二人静坐闲谈。 故地重游,铁爪部的熊七力、熊三力,人面鸠厉,道童墨心,那些逝去的人影渐次浮现在脑海,无一不是死在他手中,魏十七举起茶碗,以茶代酒,慢慢洒在脚下,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一场梦。这一路走来,这一路走下去,他还要造多少杀孽? 秦贞似乎体察到他的心境,从他手中接过茶碗,又倒了大半碗茶汤,送到他唇边,轻声道:“往事不可追,何必多虑。” 茶香冉冉,魏十七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忽然皱起眉头,秦贞随之心有所感,抬头望向山崖。风声之中,夹杂着oo的动静,过了良久,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从树丛中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张望了一眼,见到山顶有人烹茶品茶,大吃一惊。 魏十七抬手凌空一抓,那人身不由己飞将起来,转了几圈,重重摔落在石缝里,屁股被卡得死死的,手足伸在外面,长满了黑毛,一时挣不出来,狼狈不堪。秦贞好奇地望了几眼,见他熊头熊脑,模样甚是古怪,顿时记起师兄提过的黑风山熊王,铁爪部熊精。 那熊精呜呜咆哮,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偷眼瞧那对男女,男的也就罢了,面生得紧,女的……女的……他倒抽一口冷气,不再拿腔作势,腰板一挺,从石缝里硬生生挤出来,伏在地上,战战兢兢道:“拜见仙……仙……仙子……” 魏**为诧异,秦贞心中一动,问道:“你见过我?” 那熊精微微一怔,抬头看了她一眼,下意识揉揉眼睛,心中狐疑不决,“之前……有幸得睹仙子天颜……啊, 小的……小的糊涂,看差眼了,该死该死……” 魏十七念头转得极快,道:“杜节山是人面鸠故地,熊精什么时候霸占了这里?” “禀上仙,熊王命小将前来……人面鸠业已灭族,杜节山现下是无主之地……这个……那个……” 那熊精根本不敢抬头,一开始颠三倒四,支支吾吾,话都说不连贯,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嚼了一阵舌头,胆子渐壮,自称是黑风山熊王麾下的偏将奎山岐,奉命驻守在此,听候上仙差遣。魏十七耐着性子盘问了半天,费了一番工夫才弄清前因后果。 原来铁爪部的领地与杜节山人面鸠接壤,族长熊七力在黑风山祭神台留有一块本命木牌,变故发生后,熊王奎跋遣奎鼐和奎舍前往杜节山查明真相,不想二人竟一去不回,杳无音讯。 奎鼐是奎跋的心腹爱将,如无意外,将成为黑风山下一任熊王。失了得力臂膀,奎跋这下子坐不住了,他劳师动众,带领一班骄兵悍将,前往杜节山会一会人面鸠,打定了主意,哪怕与厉翻脸,也要把奎鼐讨回来。 谁知杜节山竟成了死地,放眼望去,一片尸山血海,铁爪部和人面鸠无一幸存。奎跋大惊之下,四处搜寻幸存者,像犁地一样把山头犁了一遍,结果在九重葛后找到了人面鸠的弃尸坑,坑旁赫然横倒一个道童,分尸两截,腰间悬有一块斑玉腰牌,正面刻了“广济”二字,反面刻了他的名号“墨心”。 奎跋这一惊非同小可,斜月三星洞向来护短,若被他们察觉死了一个道童,找上门来,却是不小的祸事。他略一沉吟,心中有了主意,命手下将尸身收起,置于尸坑内,以寒泉护得尸身不腐,除此之外,一分一毫也不得擅动,熊王积威之下,众人自然无有不从。 出了这档子意外,杜节山是烫手的山芋,纵然沦为无主之地,奎跋也不敢独占,他命麾下偏将奎山岐驻守在此,等候斜月三星洞的修士前来查看,务必据实回复,不得隐瞒。 熊王奎跋率众返回黑风山,奎山岐孤身守在杜节山,像发配边疆,直等得草枯草绿,花开花落,满山尸身血肉尽数烂尽,草木得其滋养,长得遮天蔽日,还未等到来人。奎跋似乎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奎山岐犹豫不决,有心回黑风山复命,又担心擅离杜节山,惹来熊王雷霆大怒,枉自送了性命,一时间苦不堪言。 这一日,他正在山间徘徊,忽然遇到一位英气逼人的仙子,一看形貌便知是斜月三星洞的修士,奎山岐心中大喜,急忙上前拜见,竹筒倒豆子,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通,并引她去尸坑查看道童的尸身。那仙子不置可否,似乎对墨心并不在意,反而多问了几句黑风山的情形。 奎山岐本以为杜节山之事就此了结,他终于可以回黑风山快活了,谁知那仙子命他引路,到黑风山拜会了熊王奎跋,谈了数语,奎跋唯唯诺诺,俯首听命。自此之后,杜节山方圆百里便被奎跋划为禁地,任谁都不得涉足,奎山岐很悲惨地再度发配杜节山,听候仙子吩咐,当个传话的长随,但凡有什么需求,一律从黑风山支取。 秦贞很好奇,问道:“那位仙子与我很相像么?” 奎山岐不敢抬头,犹豫了片刻,道:“差不多……一模一样……” 秦贞看了魏十七一眼,俏脸顿时蒙上一层忧色。 第五十四节 我自岿然不动 魏十七又细细盘问了良久,奎山岐对那“仙子”所知不多,他奉命在山头守候,不敢擅离,偶尔得其传音,索要阴珠、寒丹、冥火之类的阴寒之物,要得急,量又大,熊王奎跋尽力搜索,甚至不远万里,遣人往荒北城交易,但有所得,尽数交与他。奎山岐同在一山中,却无缘再睹仙子之面,每次他都将索取之物放在九重葛下,掉头就走,不敢多看。 一切都昭然若揭,奎山岐所说的“仙子”,正是血洗千都城,被上古异兽击伤的大象真人李静昀,她伤得不轻,连斜月三星洞都不敢回,独自躲在人面鸠弃尸的洞穴内,使唤一群上不了台面的熊精,龙游浅滩,英雄末路,是何等的落魄凄凉! 魏十七沉吟片刻,挥挥手遣走奎山岐,心中犹豫不决。秦贞亦是聪慧之人,对他们的恩怨了如指掌,她担心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有心劝师兄退让三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魏十七抬起头注视着她,李静昀的容颜与她合而为一,难分彼此。他忽然一笑,道:“收拾一下,去看看。” 秦贞心中一沉,暗暗叹息一声,麻利地收拾起茶具器皿,一一安置妥当,魏十七衣袖一拂,将大小包裹尽数收走,看了她几眼,道:“你也进来吧!” 秦贞修炼鬼道有成,魂魄与肉身渐渐融合,若以通窍石强行收去魂魄,前功尽弃,殊为可惜。魏十七探出食指轻轻一点,虚空之中豁然张开一道门户,薄如蝉翼,五彩霞光流转不定,让人目眩神迷。 秦贞毫不犹豫,一步跨入其中,门户转瞬合拢,空无一物。 魏十七拍拍身上的微尘,举步下山,寻寻觅觅,一路来带人面鸠弃尸的洞穴前。多年未见,九重葛长得愈发茂盛了,粗如儿臂,枝叶茂密,将洞口遮得严严实实。 他伸手拨开九重葛,低头钻入洞内。 寒意扑面而来,阴气郁积,鬼气森森,不过比诸鬼窟冥河,无异于小巫见大巫。魏十七眼中眸光闪动,曲曲折折行了片刻,眼前豁然开朗,石柱石笋石钟散落各处,居中一个大尸坑,一道道冰线纵横交织,人面鸠的尸骸荡然无存,一块水晶也似的冰棱破土而出,高逾三丈,其中封存着一个女子的身躯,衣袂凝固,面目与秦贞一般无二,正是大象真人李静昀。 魏十七脸上无惧无喜,站在尸坑边凝神看了半晌,双眉忽然一挑,举步慢慢退后一步,又一步,再一步,小心翼翼,似乎不欲吵醒冰棱中沉睡的女子。 一声轻微的叹息在耳畔响起,冰棱一层层剥落,褪下无数莲瓣,重重叠叠,如莲花绽放,李静昀睁开双眼,冷冷道:“你为何不上前来?” 魏十七站定脚步,微笑道:“大象真人的手段何等厉害,不能不防。” 李静昀哼了一声,“那你为何还不逃?” “真人力敌上古异兽,受伤不轻,但有三分余力,又何必差遣一干熊精。” 李静昀眯起眼睛,素手一翻,斩神剑在手,剑光如一道秋水,又似一弯秋月。 魏十七自顾自说下去,“何况,真人只得一具分身在此,以至寒宝物镇住伤势,犹嫌不足,真人如能再唤一具分身出来,我甘拜下风,掉头就走。” 李静昀目不转睛注视着他,久久没有开口,魏十七的每一句话都像刀锋一样凌厉,步步紧逼,令她不寒而栗。一点都没错,她只是李静昀的一具分身,重伤后与本体散失,流落到此,压制不住伤势,只得将一截七窍洗心藕至于体内,不断汲取阴寒之气,饮鸩止渴,强自支撑下去。但凡她有一拼之力,又何至于与这个“下界逃奴”多费口舌! 七窍洗心藕乃是碧莲小界的真仙遗宝,攻守兼备,有无穷妙用,可惜李静昀祭炼未久,只能权作护身,无法趁机脱困。话不投机,她干脆闭上双眼,催动洗心藕,散落脚下的莲瓣重重合拢,仍化作一块冰棱,将她身躯牢牢护住。 魏十七绕着尸坑转了一圈又一圈,胸中的杀意跃跃欲试,不错,她与他来自同一个地方,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彼此吸引,彼此相杀,眼下她处境堪忧,若是可怜她,怜惜她,怜悯她,一时心软,将她轻轻放过,日后易地而处,她会放过自己吗? 斩草岂能不除根!魏十七手腕轻翻,将二相斧握于掌中,掂了掂分量,忽然一斧头劈下,一道月牙形的弧光骤然亮起,风驰电掣射出,才入尸坑,便慢如龟爬,眼看着白蒙蒙的寒气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弧光迅速暗淡下来,湮灭无踪。 魏十七脚步不停,屈指轻弹二相斧,嗤笑了一句,“龙蝠啊龙蝠,你真是个没用的软蛋!”说罢,魂眼接连闪动,手臂微微一晃,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弧光凝成一条长河,席卷而去。 尸坑内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二相斧弧光源源不绝,一入其中,便被寒气淹没,无一能近身,李静昀的护身之宝果然不凡,堪与斩神剑、昆吾金塔匹敌,难怪如此托大。 魏十七白费力气,收起二相斧驻足观望,李静昀闭目不理不睬,只顾自己养神。任尔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她拿定了主意,不理会对方的试探,一心一意固守,耐心等待转机。 “有意思……”魏十七看出了其中的关键,李静昀伤势极重,无力还手,只能倚仗异宝护身。若不能打破这硬壳,便吃不到内里的鲜肉,他心念数转,从袖囊中缓缓抽出屠龙真阴刀,形制粗犷,像一根笨重的铁条。 李静昀心有所感,再也不能故作镇定,双眼隙开一条缝,神色变幻不定。当年在鬼窟小界之中,他袖中飞出一抹乌沉沉的刀光,无视时间与距离,直击魂魄,将她暗算,罪魁祸首,正是这柄诡异的屠龙真阴刀。 怒意打心底泛起,随即又变得无可奈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纵然心比天高,又能如之何!李静昀只能寄希望那登峰造极、返璞归真的一刀只是昙花一现,可一不可再。 第五十五节 逝者如斯 魏十七并没有贸然出手,他将屠龙真阴刀一点点伸入尸坑,才越过那条无形的界线,寒气便缠然而上,沿着刀刃一路攀行,直至掌心。 真冷,刺骨的寒意利如刀尖,深深刺入肌肤中,魏十七鼓荡魂魄之力,将其挡于体外。寒气以屠龙真阴刀为战场,反复拉锯数回,刀身轻轻一颤,蒙上一层严霜,越积越厚,挤出一颗颗白/浊的阴珠,纷纷坠落脚下。 寒意仿佛皮囊破了个口子,宣泄而出,冰线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缓缓后退,李静昀大吃一惊,急忙催动七窍洗心藕,尸坑内纵横交错的冰线像受惊的草蛇,倏地缩回冰棱中,寒意荡然无存。 几经试探,魏十七终于确定对方已是强弩之末,且孤立无援,本体和剩余四具分身不知所踪,只怕情形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只须打破那层冰铸的乌龟壳,便能为所欲为,夺得两宗真仙遗宝。 机会难得,他五指开合,握紧了屠龙真阴刀,陡然间涌身上前,一气斩出三十三刀,乌黑的刀光织成一张网,将冰棱团团困住。 刀光消散,冰棱表面绽开一道道白线,无数细小的裂痕如枝叶生长,瞬息绽放,又渐次愈合。片刻后,冰棱再度回复完好,没有丝毫缺损。 魏十七举起屠龙真阴刀,敲击冰棱,铮铮有声,他低笑道:“有意思”周身魂眼闪动,魂魄之力灌注刀内,忽然狠狠一刀砍向李静昀腰间,“叮”一声清响,余音冉冉不绝,刀锋为冰棱所阻,僵持了数息,竟一分分陷了进去。 刀锋步步紧逼,距离李静昀的身躯不过数尺之遥,魂魄之力溢出刀身,转瞬化作六翅水蛇、黑龙、天澜真人、重明鸟、穿山甲之形,旋生旋灭,每一次现形,都破开冰棱,深入数分。 李静昀一颗心不住往下沉,此人出手如此果决,毫不留情,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他们不是应当惺惺相惜,彼此安慰孤独的灵魂,相互依偎,相互取暖么?不过现在想这些已是多余,大难临头,生死一线,她眼神转为凌厉,张口吐出七窍洗心藕,形同一支美人玉臂,稳稳悬于头顶,将冰凌稳住。 屠龙真阴刀去势顿缓,魏十七源源不断催动魂魄之力,具被七窍洗心藕化解,不过李静昀吐出至宝,压制不住体内伤势,脸色染上一层灰败的死气,泛起无数细小的皱纹,满头青丝转白发,肌肤枯黄干瘪,韶华渐渐凋零。 隔着晶莹剔透的冰凌,魏十七注视着她的容颜,仿佛看到了时光流驰,生命老去,逝者如斯。他心如止水,没有丝毫怜惜。当年在鬼窟小界,李静昀决意下手前,像反派角色那样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留给他翻盘的机会,如今,他不会做同样的事,犯同样的错误,只会变本加厉,将一切变数尽数扼杀,不留遗憾。 心念微动,后背弯成一道弓,巴蛇法相冲天而起,将杜节山揭开帽子,生生顶了个大窟窿,尘土飞扬,乱石坠落如雨,三日高悬于当空,万道金箭照亮了尸坑,将寒意驱散。 法相腾空百丈,掉头而下,狠狠扑入山腹中,甩头砸在冰棱之上。 魏十七将“渡劫”神通推向第六层,巴蛇法相如同一柄无坚不摧的大铁锤,轰击之力大得异乎寻常,冰棱居中崩裂,七窍洗心藕漾出一圈圈白光,将硕大的蛇头抵住。 屠龙真阴刀顺势突进,李静昀勉力抬起斩神剑挡在腰间,抖出一道苍白的剑光。屠龙真阴刀嗡嗡蜂鸣,黑龙精魂骤然现形,张牙舞爪,将剑光一扑,身躯暗淡数分,钻入刀中消失不见。 巴蛇法相再度冲天飞起,挟百丈落势,轰然而下,狠狠砸中冰棱,震波滚滚而去,将杜节山兜底犁了一遍,冰棱再也支撑不住,四分五裂,七窍洗心藕哀鸣一声,化作白光飞出,巴蛇张口一吸,竟将此宝吸定,不容其逃脱。 屠龙真阴刀再无阻拦,势如破竹,狠狠劈中斩神剑,李静昀身躯佝偻,臂如干柴,哪里抵得住如此大力,五指微微一松,剑锋没入腰间,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袍。 “就到此为止了!”魏十七将屠龙真阴刀一挥,腰斩李静昀,斩神剑“呛啷”跌落在地,他于间不容发之际探出左手轻轻一抹,一缕黑烟从尸身中飘出,缠然在他指间,缱绻不去。 魏十七心中大喜,忙取出一只赤玉匣,小心翼翼将李静昀的魂魄装入其中,弯腰拾起斩神剑,不及细看,一并收入“一芥洞天”内,隔绝了冥冥中那一缕若有若无的联系。 七窍洗心藕颇具灵性,拼命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得,一寸寸挪向巴蛇的大口,被其奋力一吞,摄入腹中。魏十七收起法相,低头查看李静昀的尸身,白发苍苍,枯守干瘪,全无之前的绰约风采。有生必有灭,美人终见白头,他就是那焚琴煮鹤的侩子手。 他叹息一阵,抬手画了一道火蛇符,缠绕着李静昀的残躯,烈焰熊熊,皮肉筋骨,尽皆烧成灰烬。 一阵风吹过,温柔得像情人的手,余烬袅袅升腾,飘向天际,寒泉业已干涸,尸坑中空无余物,除了斩神剑和七窍洗心藕,李静昀什么都没留下。 这一战,毫无悬念,魏十七赢得极其轻松,由此可见翟爻以满城生灵祭炼千都界图,将上古异兽的残躯唤醒,是何等厉害的手段,连大象真人都不敌其锋芒,吃了大亏。胡不归手中握有此等杀手锏,难怪有底气算计斜月三星洞,不惜撕破脸向李静昀下手。 天不假人时,若李静昀炼化了冥河,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魏十七摇摇头,举步蹈空踏上云端,低头望去,杜节山方圆百里尽被巴蛇法相摧毁,留下激战后的废墟,烟尘四起,一片狼藉。不知那黑风山的奎山岐命够不够硬,是否逃过一劫,不过这等小人物,是生是死无须挂怀。 魏十七抿唇清啸,穿云裂帛,响彻长空,片刻后,一群极北黑颈灰雁振翅飞来,他踏上头雁后背,绕杜节山徘徊数圈,掉头朝陇丘山飞去。 第五十六节 上仙救小畜一命 心中惦记着有事,飞了一程,看看天色将暮,魏十七降下云端,径直落在一条幽静的溪涧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四野寂寥,风声呜咽,流水潺潺,他遣散了雁群,从“一芥洞天”内召出小师妹,秦贞凝神看他的脸色,似乎并无不妥,暗暗松了口气。 四月当空,清辉如水,魏十七心不在焉,随口说了几句杜节山之事,秦贞听他斩了静昀真人一具受伤的分身,倒是唬了一跳。转念一想,一具也是斩,两具也是斩,既然得罪了,干脆得罪得彻底点,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有机会削弱她的实力,何乐而不为! 魏十七催动巴蛇法相,将“七窍洗心藕”摄入掌中,晶莹剔透一截冰藕,缩成半尺长,触手冰冷,肌肤隐隐刺痛, 确实不凡。此物脱离法相束缚,拼命挣扎,直欲脱手飞去,魏十七五指如铁,将其牢牢锁住,尝试着注入妖元,却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换成魂魄之力,只觉洗心藕剧烈排斥,誓死不从。 真仙遗宝到手,却驱使不了,魏十七摇摇头,端详了好一阵,正待收起,忽然见秦贞好奇地望着洗心藕,眸光闪动,似乎若有所思。他心中不由一动,招招手将她唤到身旁,牵起她的手,小心翼翼按在“七窍洗心藕”上,果不其然,此宝竟一下子安定下来,不再试图挣脱。 “呀,真冰!”秦贞轻呼一声,只见七窍洗心藕微微一颤,漾出一道白光,在她掌心游荡,寒意顿去,暖意渐生,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有如浸泡在温泉中,脸颊泛起两团红晕。[&#,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魏十七点点头,笑道:“此物认主,合该是你的!”他轻轻撒开手,果不其然,七窍洗心藕乖巧地躺在秦贞掌心,一动不动。 秦贞不明就里,尝试着操纵宝物,七窍洗心藕忽然飞到她头顶,若实若虚,缓缓下沉,没入她体内,藏于泥丸宫内,转了数圈,就此沉息下去。 魏十七猜测,这“七窍洗心藕”为李静昀炼化,秦贞夺其分身寄魂,两相契合,或许能驱使一二,只是缺少道门心法,只怕遇到李静昀本尊,就会被她夺去。不过这洗心藕以寒气化莲瓣,合莲瓣成冰棱,当属阴寒至宝,阴元儿见多识广,或许有办法降伏它。 魏十七又从“一芥洞天”内摄出斩神剑,握在手中看了一回。普普通通一柄短剑,略显陈旧,乍一看,毫无过人之处,略一舞动,也不见逼人的剑光。 与七窍洗心藕不同,斩神剑似乎对他并不排斥,但同样不明道门心法,无论妖元还是魂魄之力,都不能将其催动,落在他手里,好比一件凡物,全无遇佛杀佛,遇神斩神的威力。这也在情理之中,或许待他踏入洞天境,乃至阳神、显圣,才能察觉其中的奥妙。 魏十七手腕一翻, 仍将斩神剑收入“一芥洞天”,密密藏起,不令人知。 夜凉如水,满天星斗,他躺在溪涧旁的山石上,仰视陌生的星空,默默寻思。除却七窍洗心藕和斩神剑,他手里还有一道大象真人分身的精魂,按说替出右臂腋下的天澜真人,五方破晓神兵真身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他权衡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分身的精魂诡异多变,与本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万一为李静昀所趁,得不偿失,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必要冒风险。 清凉的夜风一阵阵拂过,魏十七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秦贞挪到他身旁,温柔地伏在他胸口,听着有力的心跳声,心中平安喜乐,无欲亦无求。 然而这样的安宁并不得长久,到了中夜时分,远处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一头狼杳褪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翻山越岭而来。 秦贞蹙起眉头,不乐意被打扰,听了一阵,轻声道:“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真扫兴!” 魏十七闭着眼睛道:“脚步这么重,是头大狗熊。”他初到大瀛洲时,曾与铁爪部的熊精打过交道,熟悉他们在山林中奔跑的动静,一听便知端倪。 秦贞直起身,略微整理一下仪容,魏十七盘膝坐起,望向山林深处,只见一道黑影泼开四条粗腿,撞得树倒枝折,尘土飞扬,笔直地朝溪涧奔来。 无移时工夫,一头黝黑的大熊出现在月光下,背部硬毛闪闪发光,如同涂了一层橄榄油。 猛然间望见魏十七和秦贞,那头大熊吃了一惊,急忙收住脚步,像狗一样一屁股坐地,硕大的身躯打着旋划过土石,缓缓停了下来。它二话不说,一头扑倒在地,头脸埋在双掌间,瓮声瓮气口吐人言:“上仙救小畜一命,求上仙救小畜一命!” 魏十七倒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熊精送上门来喊救命,是干了什么天怨人怒的坏事?他微一沉吟,开口问了几句,那熊精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交代仔细。 原来他不是旁人,正是人称“奎爷”的黑风山熊王奎跋。 那日奎山岐引着李静昀来到黑风山,奎跋消息闭塞,不知她底细,只道是斜月三星洞的女修,要借杜节山寒泉洗炼一宗宝物,他贪图对方许下的好处,把她的行踪隐瞒下来,守口如瓶,并将杜节山方圆百里划为禁地,命奎山岐听候使唤,悉心侍奉,不得有失。 那女修占了寒泉,犹嫌不足,又索要阴珠、寒丹、冥火等阴寒之物,奎跋四处搜罗,甚至遣人远赴荒北城交易,以供对方所需。约摸过了数月,千都城陨灭的消息渐渐传到了黑风山,奎跋这才察觉不对劲,一时间叫苦不迭,他不敢将那女修的行踪禀报胡帅,生怕落个“里通外敌,知情不报”的罪名,只盼着她尽快收手离开,他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置身事外。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魏十七远道而来,将杜节山夷为平地,奎山岐侥幸逃得一命,飞也似地赶回黑风山禀报熊王,奎跋知道大事不好,只得一路紧赶慢赶,追上魏十七求他饶命。他心里清楚得很,那女修行踪隐秘,黑风山知情的不多,尽数杀了灭口也无妨,只要魏十七愿意隐瞒一二,让他撇清干系,他就是当牛当马,也在所不惜。 第五十七节 看清了自己 听了奎跋一番言语,魏十七笑了起来,道:“你好大的胆子!那女修是胡帅的大敌,生生毁了千都城,你竟然匿而不报,她许了你什么好处,值得冒如此风险?” 奎跋支支吾吾了一阵,颓然道:“那女修传我一门妖修的功法,并赠以一枚伐毛洗髓,脱胎换骨的丹药。我这也是……一时糊涂……到后来得知千都城之事,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功法和丹药何在?” “……功法陆续传了七篇,妖丹在此。”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舍不得,奎跋取出一枚焦黄的蜡丸,有云龙之纹,托在掌心滴溜溜直转。 魏十七轻轻一招,将蜡丸摄入手中,拈到眼前看了片刻,屈指一弹,飞回奎跋掌中,沉吟道:“你且把那七篇妖修的功法背来听听。” 奎跋见他并不贪墨丹药,心中一松,不假思索,如瓶倾水,一口气将功法背了一遍。魏十七听了哑然失笑,李静昀传下的,竟然是完整的太阴吞海功,比起下界流传的啸月功,多了不少神通法门,也算难能可贵了。他随口指点道:“虽不是上乘的功法,好在于血脉并无太大限制,好生修炼的话,对你大有益处。” 奎跋又惊又喜,连连叩首,道:“多谢上仙指点!” “黑风山那边,你自去安顿” “是,是!”奎跋也是机灵之辈,明白他的意思,暗暗下决心,回去后把所有知情人一律灭口,不留后患。 “听说你与荒北城有生意往来?” 奎跋微微一怔。生意往来?什么生意?荒北城山高路远,去一趟耗掉半条命,这生意做得不合算!他小心翼翼道:“小畜手下确有一个使唤的奴仆,不是吾辈中人,能驱使灵禽,曾远赴荒北城换取过一些阴寒之物,上仙的意思……” “既然搭上了线,就不要轻易断了商路,动作不妨再大些,你若觉得独力难支,可以与附近的大族联手。” “是,是,小畜明白。”奎跋不知他的用意,嘴里说“明白”,心里却有些迷糊,试探道,“不知唐城主和上仙……” 魏十七干脆把话挑明了,“唐橐去极昼城投奔胡帅了,现下荒北城是我的地盘,你只管放心。” 奎跋心中顿时雪亮,眼前这位“上仙”,竟然是新一任的荒北城主,难怪跟那斜月三星洞的女修不对路,打得天翻地覆,把杜节山搅了个底朝天。 些许小事,随手为之,魏十七也不放在心上,三言两语打发了奎跋,将他赶回黑风山。奎跋唯唯诺诺,明里暗里表过决心,一步步退后,消失在莽莽山林中。 奎跋走后,山林恢复了平静,秦贞抱住魏十七的胳膊,好奇地问道:“师兄留下他这条线,莫非是想把荒北城的生意做强做大,就像在东溟城时那样?” 魏十七拍拍她的胳膊,笑道:“做强做大,有这个意思。荒北城地处极北一隅,若能开拓几条固定的商路,交易货物,传递消息,好处多得是。而且,神兵洞灵渠真人手下有两个使唤的妖奴,一名奎鼐,一名奎舍,与这熊王有些关系,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处。” 秦贞略加思索,隐约猜到了他的用意,不过师兄既然要她“安安心心扮个乖巧的小娘子”,她也懒得深思下去,随口岔开话题,说些不相干的闲事。 魏十七只是灵机一动,留个后手而已,并没有深思布局的打算。他与秦贞聊了会,见天光微亮,便召来雁群,继续上路。 飞了月余,二人终于来到了陇丘山。 魏十七抬头望去,刹那间,神不守舍,五雷轰顶,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苍穹之下,巍峨群山被一只大手生生抹去,剩下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绵延千里万里,望不到尽头。天与地之间,只剩下灰与黄,灰的是石,黄的是沙,一层层向远方推进,由粗到细,泾渭分明。 地下仿佛埋着一个大火炉,没有风,热气氤氲飞腾,地平线扭曲,海市蜃楼时隐时现。雁群察觉到凶险的气息,徘徊不下,嘎嘎哀鸣。 最初的震撼渐渐退去,意识重新回到躯壳里。千都城,凤城,一度沉睡在陇丘山深处,如今山和城荡然无存,连遗迹都找不到半点。区区上古异兽的一截残躯,与大象真人一场恶战,竟然把大瀛洲毁成这副模样,难怪连李静昀的一具分身都被重创,慌不择路,惶惶然逃入杜节山,以七窍洗心藕镇下伤势,苟延残喘。 眼前无边无垠的荒漠让他感觉到自身的渺小。上古异兽横行大瀛洲,与跨海而来的真仙恶斗,陨灭万年后,一截残躯复苏,犹能匹敌大象真人,真仙,真仙境,那又是何等强大的存在! 不亲眼目睹大战后的陇丘山,无法想象对手的强悍,李静昀是大瀛洲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不是他可以平视的对象。也只有胡不归出尽底牌,才能将其击退,若是那疯女人没有去寻胡不归的晦气,率先盯上自己,又会是怎生一番情形? 魏十七打了个寒颤,周身拔凉拔凉的。实力的不断膨胀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他纵然不及李静昀,相差也不远,但眼前的一切给了他当头一棒,之前的雄心壮志是多么可笑,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力量,渴望变得强大。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反复提醒他,一定要来陇丘山看一眼,亲眼看上一眼。 他来了,他看到了,也看清了自己。 魏十七沿着荒漠的边界飞了三天三夜,不眠不息,如痴如狂,雁群终于撑不下去了,三三两两扑下云端,坠落在一片戈壁上。秦贞不知出了什么事,见师兄神情有些异样,似乎心事重重,不由担心起来。 黑颈灰雁筋疲力尽瘫倒在地,再也飞不动了。秦贞取了水袋,投入一枚辟谷丹,摇匀了喂过雁群,将它们聚拢在一处,一一安顿下来。头雁叫了两声,似有些委屈,秦贞摸摸它的头以示安抚,多喂了一些水。 魏十七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叹了口气,唏嘘不已。 秦贞收起水袋,依偎在他身旁,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庞,轻声问道:“怎么了?” 沉默了片刻,魏十七涩然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之前一直走在悬崖边上,没有察觉,现在有些后怕了。” 他张开手臂,将秦贞抱在怀中,感受着身躯的热力,欲念渐生。他分不清楚,挑逗他的究竟是不离不弃的小师妹,还是那阴魂不散的李静昀。 第五十八节 一脚水一脚泥 荒漠浩瀚无垠,掩埋了无数生灵,隐藏着远古异兽的秘密,时日无多,魏十七终于放弃了一探究竟的念头,驱雁群折向西北,投极昼城方向而去。复制网址访问 飞了数日光景,戈壁到了尽头,干涸的土地上多了些矮小的草木,稀稀拉拉,半死不活,又过了大半日,远处露出一片深深浅浅的绿,山脉拔地而起,连绵起伏,挡住了茫茫戈壁,潮湿的水汽蒸腾而上,隐隐听到细微的水声。 秦贞抬手挡在额头,凝视了片刻,轻声道:“似乎是一条大河。水袋差不多都空了,去取些水吧。” 魏十七拍了拍雁背,头雁嘎嘎而鸣,声断长空,加快了速度,领着雁群扑向群山之间。水声愈来愈响,无移时工夫,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映入眼帘,在山崖间奔涌流淌,九曲十八弯,逶迤东去。 雁群见了大河,连声欢鸣,不待魏十七催促,便箭一般降落到岸边,拍打着翅膀急不可耐。秦贞卸下包裹,取出干瘪的水袋,到上游逐一装满,魏十七蹲在河边,双手舀了清凉的河水扑在脸上,痛痛快快擦了把脸,望着清澈的河水,不觉有些意动。 秦贞挽起衣袖,洗了洗脸和手,精神为之一振,她伸手拨弄着河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雪白的胳膊映在水中,如一弯雪藕。 魏十七努努嘴,道:“想不想洗个澡?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秦贞被他挑动心事,赧颜道:“光天百日的,那……那……那怎么成!” “如果是天都峰下的月牙潭,又如何?” “咦?” 魏十七一时兴起,将手伸入大河中,张开“一芥洞天”,“哗啦啦”一声巨响,河水陡然下降数尺,纳于洞天内,汇聚成一弯深潭,形同弯月,四周林木苍翠,空无一人。 他挥挥手,张开一道霞光流转的门户,笑道:“进来吧!” 秦贞犹豫了一下,举步跨入洞天内。刹那间,天旋地转,日夜轮换,她站在月牙潭边,漫天月光和星光倒映在水中,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熟悉,这是她一生怀念开始的地方,她下意识捂住嘴,眼中闪动着泪光。 魏十七悄悄出现在她身后,在她耳边吹了口气,笑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放心,没有人打扰。” “师兄你呢?” 魏十七顿了顿,叹息道:“我无所不在,只是肉身进不来。” 他不便多留,将秦贞留在洞天,意识回到躯壳,站在大河边,望着一群黑颈灰雁在水中嬉戏,捕食鱼虾,心中不无遗憾。妖域铭刻在肉身之上,成就“一芥洞天”,突破神兵真身的局限,固然有诸多好处,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将身躯挪入洞天。有得必有失,这也在情理之中,或许当他踏入显圣境,炼就分身,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阳光洒在他脸上,像无数调皮的精灵,跳跃不定,魏十七低头若有所思,忽然心血来潮,抬头向下游望去。远处的山林中传来一阵穿云裂帛的长啸,十来个面目狰狞的妖奴恰好转过山崖,手持凶械,肩头驮着猎物,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一脚踏在山岩上,极目四眺。 隔着遥远的距离,二人目光碰撞在一起,魏十七朝他挥挥手,打了个招呼。那大汉不是旁人,正是不久前在荒北城有过一面之缘的河丘城主沙艨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偶遇。 沙艨艟认出了魏十七,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丢下一干手下,飞身跳下悬崖,张开四肢扑进大河里,湿漉漉地爬上岸,一脚水一脚泥,大步流星朝他走去。 魏十七迎上前,笑道:“沙城主忙什么哪?” “嘿,闲来无事,带一帮兄弟出来打猎,散散心。喏,才打了几头大香獐,难得的好货色,待会请老弟尝尝鲜。” “河丘城离此不远?” 沙艨艟打了个哈哈,道:“不远,不远,也就千八百里。魏老弟怎么有空过来?荒北城到这里可远得紧也不打个招呼,让沙某早些准备,略尽地主之谊!” “原本打算去极昼城拜会胡帅,顺道去陇丘山绕了绕,才歇下来,就遇到沙城主了。” “陇丘山?千都城?吓,那地方一片大荒漠,连活物都找不到半个,除了沙还是沙,有什么可看的!” “瞻仰一下大能激斗的遗迹,聊以鞭策自己不可懈怠。” 沙艨艟笑了起来,“魏老弟还要鞭策自己,沙某真该钻到地下去吃土了!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相逢有缘,来,喝上几杯!” 他圈起拇指食指,含在嘴里打了个尖锐的唿哨,无移时工夫,一干手下紧赶慢赶追上来,一壁厢就地安排酒食,坛坛盅盅,盘盘碗碗,显然是早有准备,一壁厢把猎到的獐子剥洗干净,架在火上烤熟了,流水也似地送上来,伺候得甚是殷勤。 二人喝了几杯酒,沙艨艟旁敲侧击问起来意,魏十七也不瞒他,坦言十年后环峰岛之会,形势凶险,他正修炼一桩神通,迟迟不得突破,故此上极昼城,请胡帅出手相助一二。 是什么样的大神通,要胡帅出手才能练成!沙艨艟心痒难忍,但也清楚交浅言深是大忌,于是他唾沫横飞,只说些河丘城的奇事轶闻套近乎,绝口不再问下去。 二人吃了大半天,将酒肉一扫而空,天当被,地为床,在大河边露宿一宿。第二日,沙艨艟力邀他到河丘城坐上一坐,魏十七婉言谢绝,表示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再聚。 沙艨艟也不勉强,指明了方向,目送他驱雁群破空而去。 一干手下熄了篝火,收拾妥当,静候城主吩咐,沙艨艟捏着下颌寻思了良久,喃喃自语道:“那片荒漠有什么可看的,巴巴地绕了一大圈……” 一个狮头人身的妖奴凑上前道:“城主,听说每到月圆之夜,荒漠深处有冤魂现形,那位大人莫不是冲着鬼魂而去?” 沙艨艟顿时记起跨海而来的提耶鬼修,抬手给了他一个毛栗子,骂道:“什么冤魂鬼魂,瞎说八道,乱嚼舌头!”心中却信了几分,猜测魏十七莫不是奉命到荒漠深处摄取鬼魂,祭炼鬼修宝物,遇到了难题,这才急急找胡帅相助。 沙艨艟一时好奇,随即将手下遣散,命他们回转河丘城,他则独自赶往极昼城,打算凑个热闹。 第五十九节 打蛇随棍上 魏十七跨乘一群极北黑颈灰雁,轮替接力,长途跋涉,比御器飞遁慢不了多少。沙艨艟凭两条腿,怎么撵都撵不上,好在他早有打算,并未直取极昼城,而是先去了河丘城西三百里的崤山,那里有他暗中布置的一处隐秘/洞府。 沙艨艟卖相虽然粗犷,其实颇有心机,这一处洞府本是上古天妖的墓穴,藏于崤山山腹中,绝少有人知,当年他偶然得了消息,匿而不报,待得天下大定,胡帅分封六星,他特意挑选河丘城,顺势把古墓占为己有,留作避难的后手。古墓外原有石人石兽,他尽数毁了,弃入深谷之中,施展神力,用一块千斤巨石遮掩住入口,年长日久,巨石上爬满了藤蔓杂草,若非事先得知,看不出丝毫端倪。 到达崤山时已是黄昏,暮色四合,山野之中空无人迹, 唯有低微的鸟鸣。沙艨艟伸出胳膊抱住巨石,略摇了摇,用足了力气挪开一道缝隙,闪身钻入古墓,又反身将巨石合拢如初。 黑暗之中,双眸亮起绿油油的光芒,沙艨艟沿着甬道快步前行,忽左忽右,熟门熟路,无移时工夫便来到墓穴深处。四壁俱为坚石所砌,吻合得天衣无缝,连极薄的刀刃都插不进去,墓室一角,悬着一盏黑黝黝的油灯,光影摇晃不定,正中三具石棺并排而卧,泛着清冷的微光。 古墓之中机关重重,当年沙艨艟仗着神兵真身,以拙破巧,一路闯到最深处。他深知财不外露的道理,亲自动手,没有假手他人,结果毁了不少好东西,也得了几件好东西,那油灯便是其中之一,若不知底细误闯进去,必定要吃大亏。 沙艨艟咬破指尖,弹出一点精血,不偏不倚落在油灯上,灯焰爆出一团火花,大放光明,将墓室照得纤毫毕现,无有一丝阴影。他这才大步上前,推开左首的石棺,伸手探入其内摸出一双灰不溜秋的甲马,往小腿上缚牢了,仍将石棺掩起,从原路折返,回到崤山中。 甲马并非什么杀伐至宝,其上固化了一道“土遁术”,无须修炼,便能驱使自如。沙艨艟四顾无人,当下弯腰抓起一把泥土,念了个“疾”字,随手一撒,甲马闪过一道白光,将他往前重重一推,风驰电掣般疾冲而去,顷刻间离了崤山,消失在茫茫山林中。 一路土遁,饥餐渴饮,紧赶慢赶抵达极昼城,沙艨艟先找到唐橐,谁知他醉得不省人事,呼呼大睡,怎么叫都不醒。无奈之下,他只得向胡帅的亲卫打探消息,这才得知慢了一步,魏十七已于前日进城,胡帅破关而出,正在极昼殿设宴招待他。 沙艨艟大步流星赶到极昼殿,命一个羽族亲卫前去通报,过了片刻,那亲卫出来传话,说胡帅请他进去。 极昼殿得首穷天狐苦心经营数千年,集雄伟精巧于一身,堪称“大瀛洲第一殿”,河丘城距离极昼城不远,沙艨艟身为胡帅的心腹爱将,不知来了多少趟,早就看得熟了,他目不旁视,一路脚步噔噔,直闯入大殿。 大殿之中鼓乐飘飘,一队妖娆美女弹琴的弹琴,鼓瑟的鼓瑟,吹笙的吹笙,胡帅居中而坐,向魏十七频频举杯, 更让沙艨艟吃惊的是,魏十七并非孤身一人,他身旁端坐着一个娴静貌美的女子,眉宇间英气逼人,让人无法正视。 胡不归招招手,命亲卫给沙城主摆上宴席,笑问道:“听说你与魏道友见过一面,怎地巴巴地追上来了?” 沙艨艟心中一凛,显然在胡不归眼中,魏十七与他平起平坐,配得上“道友”二字,他咋咋呼呼称呼他“魏老弟”,却有些不妥了。他心中转着念头,笑道:“魏城主远道而来,过河丘城而不入,只在大河边喝了一顿酒,实在不过瘾,我这个当主人的过意不去,只好赶到极昼城来作陪一二。” 胡不归指着他大笑道:“你是惦记着老夫这里的美酒了吧!” 沙艨艟打蛇随棍上,道:“胡帅珍藏的美酒向来秘不示人,难得魏城主来,沙某说什么也要凑个热闹,讨几杯尝尝。” 胡不归捋着胡须呵呵而笑,亲自斟满一盅酒,递到沙艨艟手中,眼中流露出询问之意。沙艨艟起身接过酒盅,朝魏十七甩了个眼色,示意是为他而来。 那酒盅用一整块柏根雕成,雕工精细,大得异乎寻常,斟满了琥珀色的美酒,喷香扑鼻,中人欲醉。沙艨艟捧在手里尝了一大口,黏稠的酒液缠然在舌间,醺醺然,飘飘然,赞不绝口。 胡不归道:“这酒是天妖秘藏于地下酒窖里的上品,统共只得十余坛,开坛检视,只剩下三分之一,都凝成了酒膏,用上好的新酒兑开了才能喝。唐橐嗜酒如命,牛嚼牡丹不辨粗细,老夫都舍不得给他,你倒赶了个巧,回头小心他找你算账!” 沙艨艟道:“河丘城也产美酒,我送个百八十坛给他,不及胡帅的酒好,胜在量大,管够!” 三人你一杯我一杯,绝口不谈正事,吃到酒意上头,胡帅踉踉跄跄站起身,相送魏、秦二人出了极昼殿,沙艨艟眼神迷离,尚有几分清醒,强自支撑着扶住胡帅,腆着脸说些客套话,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 待二人离开后,沙艨艟才松了口气,抬头看胡帅,却见他眼神清明,并无多少醉意。 “这酒如何?” 沙艨艟讪讪而笑,翘起大拇指道:“好,再喝下去,就真的要醉了……” “说罢,巴巴地赶过来,有什么事?不会是为了讨几杯酒吃吧!” 沙艨艟忙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几句,魏十七绕道陇丘山,行迹诡异,殊为可疑,荒漠之中冤魂出没,他莫不是在祭炼什么鬼修宝物,别有所图。 胡不归摇头道:“这一回你却是多心了,他来极昼城,是求老夫出手,助他修炼一桩法相神通。” 沙艨艟一怔,搔搔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有胡帅相助,自然是手到擒来,不过,也不能白白帮忙,他抢了唐橐的荒北城,这账还没算,这回求上门来,总得拿点诚意出来……” 胡不归叹道:“怎么没诚意,而且,诚意满满哪!” 第六十节 万事皆有可能 沙艨艟满腹好奇,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道:“呃,他拿了什么出来?” 胡不归朝他笑笑。麾下六星中,他更为欣赏文萱、沙艨艟和唐橐,文萱强,沙艨艟智,唐橐忠,他早有谋划,万一壮志未酬,舍生忘死打下的这片基业,就要交给他三人掌管。沙艨艟貌似粗鲁,实则精细,胡不归倒也想听听他的看法。 “魏十七身旁的女子,你可认识?” 沙艨艟微微一怔,寻思了一回,道:“之前没见过,看样子似乎是斜月三星洞的女修。” “斜月三星洞最厉害的三位女修,无垢洞静昀真人,广济洞梅真人,兰真人,此女正是静昀真人的一具分身,魂魄散去,被鬼修施秘术寄魂。” 沙艨艟吃了一惊,“莫不是那跨海而来的提耶鬼修……” “十有**是她动了手脚。当日在鬼窟小界,李静昀遭其暗算,只得弃了肉身逃出魂魄,遗下这具分身,斜月三星洞葛阳真人和松骨真人联袂亲至,尚且讨不回,被那位阴/道友以冥河收去,就此不知所踪。” “分身之中,究竟是何人?” 胡不归踌躇道:“难说,或许是与那提耶鬼修一同跨海而来的徒子徒孙,折损了肉身,借这具分身寄魂。听闻鬼道真传,分筑基、阳雷、气脉、寄魂、通神、地仙诸般境界,修炼到寄魂,可谓登堂入室,相当于道门洞天境。不过鬼修神通诡异,直击魂魄,防不胜防,不可以常理度之,你若与之交手,千万小心。” 沙艨艟心中一凛,应了声“是”,顿了顿,又问道:“魏十七与阴姓鬼修,究竟是什么关系?” 胡不归瞥了他一眼,哂笑道:“你以为呢?” 沙艨艟记起荒北城种种,心知此事绝不简单,猜测道:“莫不是魏十七投入鬼修麾下,仗势而起,狐假虎威?” “仗势?倒也未必……”胡不归触动心事,皱起眉头苦苦寻思。鬼窟之中,龙蝠暗施偷袭,拼命拖延时间……魏十七避重就轻,态度暧昧……阴元儿炼化冥河,横空出世……所有的疑问都归结为一点,那提耶鬼修是何时,又是怎样进入小界的。若在他们之前,为何斜月三星洞那么多真人都没有察觉,若在他们之后,为何千都界图没有任何异动?难道说,是有人把她偷偷带了进去? 那个人,只能是魏十七! 他心念数转,叹息道:“魏十七仗势也罢,借势也罢,都在其次,只要他站在我们一边,与斜月三星洞为敌,哪怕把荒北城送给他,也不可惜。” 仗势?借势?沙艨艟心中打了个咯噔,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脸上微微变色。胡不归指指他,嘿然道:“你也想到了吧谁说魏十七只能投入鬼修麾下?谁说那提耶鬼修不能为他所制?人心叵测,万事皆有可能!” 沙艨艟低头不语,心中如江海翻潮,无以言状。 胡不归道:“今番魏十七来到极昼城,是有求于老夫,他所谋非小,许的好处……嘿嘿,许的好处……老夫已经收下了。这好处,拿得烫手啊!” 他也无意吊沙艨艟的胃口,从袖中慢吞吞摸出一柄短剑,递到他手里。连胡帅都觉得烫手,定非寻常之物,沙艨艟不敢怠慢,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运足目力,终于在剑柄末端找到两个细如米粒的小字,定睛细看,眼前却一花,如被一层轻纱蒙住,竟分辨不出。 虽然一时间看不出端倪,沙艨艟心知此剑非同小可,郑重其事交还给胡帅,听他解说一二。胡不归抚摸着那两个小字,叹道:“此剑来自斜月三星洞,乃真仙遗宝,称作‘斩神’,遇佛杀佛,遇神斩神,本是大象真人李静昀之物,没想到竟落入魏十七手里。” 沙艨艟眼皮连连跳动,刹那间明白了魏十七的心意,奉上斩神剑,一来作为恳请胡帅出手的谢礼,二来表明态度,站在极昼城一边,与斜月三星洞势不两立,好手段,好心机,好算计,坦坦荡荡的阳谋,由不得胡帅不收下! 胡不归道:“大象真人好生厉害,舍了一座千都城,舍了满城生灵,才将李静昀击退,她伤而不死,后患无穷,若有朝一日卷土重来,放眼大瀛洲,有资格与老夫联手的,能有几人?魏十七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找上门来的!” 沙艨艟倒抽一口冷气,喃喃道:“胡帅这是……这是应允他了?” 胡不归呵呵笑道:“为什么不呢?得一真仙遗宝,再得一强援,就算付出些许代价也无妨,何况,细细算来,似乎也并不吃亏。” “那荒北城”沙艨艟终究有些意难平。 “魏十七野心勃勃,要谋个落脚之地,论心机,论手段,十个唐橐都不是他对手,与其为了一座破城撕破脸,不如大大方方送出去,落个人情。荒北城也不是白给的,魏十七是知趣人,投桃报李,待到环峰岛之会,若有所得,他会让出一片海域,我们抢到的,他也绝不染指。” 沙艨艟怦然心动,嘴上却不肯服软,“荒北城地处极北之地,除了北海,他鞭长莫及,不交给我们,难不成还能独吞!” “话不是这么说的,陆归陆,海归海,渊海之事渊海了,能从海妖手里抢下一块肥肉,也是他的能耐,这么多年,你可曾见有谁把手伸到海里去?海里,嘿嘿,那水深得很呢!” 与海域相比,荒北城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沙艨艟跃跃欲试,试探道:“环峰岛之会,我等可有机会争上一争?” 胡不归挥挥手,“老夫老了,一把老骨头,经不起风浪折腾,文萱坐镇大明城,离不开,你若有意,不妨随魏十七走一趟,其他人就算了,支荷的话,看你能不能说动她。” 沙艨艟心中会意,文萱持界图坐镇大明城,这是胡帅的杀手锏,不得有失,“六星”中焦百川和唐橐尚嫌不足,支荷愿去,倒可助他一臂之力。他眼神闪烁,显然是不愿放过这等机缘。 胡不归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六十一节 择日不如撞日 极昼城北有一十七座火山,烈焰昼夜不息,此起彼灭,凡十年一度轮转,蔚为奇观。“极昼”之名,由此而来。 这一日傍晚,胡不归与魏十七离开城池,穿过一片荒无人迹的丘陵,地势渐渐拔高,火山近在眼前。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硫磺味,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山腹之中隆隆不绝,有如擂鼓,赤焰间歇喷出,岩浆四处奔流,凝成一坨坨黝黑的岩石,外壳不时裂开,露出内里红热黏稠的熔岩,浓烟滚滚向西飘去,尘埃将大地掩埋。 胡不归现出白头藏鸟原形,半人半禽,双翅一振,迎着猎猎热风升到空中,悠然自得。魏十七唤来黑颈灰雁,跨坐于其背上,晃晃悠悠飞起,那头雁似乎对白头藏鸟颇有些畏惧,战战兢兢不敢靠近。 胡不归张开尖喙,厉声道:“你这头黑颈灰雁不耐热,飞不到火山,早就烧成灰了!” 魏十七笑道:“无妨!”他伸手轻轻按在头雁颈背间,将“一芥洞天”张开一线,秦贞于洞天内催动七窍洗心藕,一缕寒气渗出,将黑颈灰雁一裹,热力尽皆隔绝在外,头雁欢鸣一声,身躯顿时轻快了不少。 饶是胡不归目光锐利,见多识广,也瞧不透对方动了什么手脚,他哈哈大笑,道:“跟紧,别掉进火山里烤熟了”他张开雪白的垂天双翅,径直朝火山口飞去。 魏十七紧紧追逐着白头藏鸟,却见他去势如电,穿过翻腾的浓烟,抢在烈焰喷涌的间歇,一头扎进火山口。黑颈灰雁终究只是寻常灵禽,哪里敢以身试险,扇动翅膀徘徊不下,魏十七反应极快,催动破晓真身一跃而下,抓住头雁的脚,将它远远甩了出去,身躯顺势坠入火山中。 一条结实的手臂从旁探出,五指如钩,牢牢扣住他的肩头,将他拽到黝黑的巨石后,耳畔隆隆巨响,岩浆夹杂着烈焰倒卷而上,巨龙一般冲出山口,肆虐喷射,淋漓尽致。 “他奶奶的!”魏十七不禁爆了一句粗口,他虽然不惧火山,但猝不及防被喷上这么一下,滋味也绝不好受。 胡不归嘿嘿笑道:“怎么样,极昼城的景致,在其他地方看不到吧?” 魏十七只能报以苦笑,“胡帅说笑了!” 胡不归近在咫尺,他没有动用七窍洗心藕的念头,生怕被他看破了关节,“一芥洞天”是他的底牌,明面上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老老实实缩在巨石后,耐心等待火山喷发暂歇。约摸等了一炷香的工夫,烈焰和岩浆终于平息下去,胡不归一拉他的衣袖,贴着火山内壁滑落,魏十七蹈空而下,亦步亦趋,时刻留意他的举动。 片刻后,山腹中再度隆隆作响,火山似有喷发的迹象,胡不归头朝他打了个手势,再度躲在一块岩石后,暂避天地伟力之威。 如此走走停停了大半日,二人已深入火山腹中,四下里没有落脚之处,起伏不定的岩浆中,极天逍遥印载沉载浮,源源不断汲取着地底热力。 胡不归道:“以火山洗炼极天逍遥印,催生混沌秽气,耗日持久,非一朝一夕的工夫,你若能等上十年,可确保万无一失,提前打开此印的话,未必能尽如人意。” “十年太久了,我所需无多,这极天逍遥印,只需有鬼窟中一半的威能就足够。” “如此的话却也差不多。你是打算眼下就试上一试,还是另择吉日?” “,有劳胡帅了!” 胡不归点点头,伸手一招,将极天逍遥印摄入掌中,闷哼一声,催动七星破劫神兵真身,周身魂眼灿若星辰,精魂游动,黄龙、青鸾、伏龟、夏枯蛇、锦纹毒鸩、帝江、雷鹫一一现形,轮转不息,逐一钻入铜印之中。 极天逍遥印大放光芒,七彩霞光搅得天旋地转,乾坤摇撼,炽热的岩浆被此宝一镇,潮水般退入地深处。胡不归双眸炯炯有神,暗施神通,将精魂收,铜印骤然翻转,洞天小界无声无息地张开,秽气滚滚,无数混沌魔头蜂拥而出,张牙舞爪扑向魏十七。 “来得好!”魏十七将后背一弓,巴蛇法相冲天而起,张开大嘴,将混沌秽气一吸而入。 混沌秽气点染肉身,吞噬天地灵气,最是阴毒不过,胡不归隐隐察觉秽气对他大有补益,但其中的缘由却毫不知情。他眼眸中黄龙青鸾双双现形,目不转睛盯着魏十七的一举一动,期冀看出些许端倪。 然而胡不归运足目力,亦是徒劳,巴蛇法相根本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混沌秽气被摄入“一芥洞天”内,秘符“磨”困住秽气,如巨大的磨盘,将其逐分逐毫消磨殆尽,留下大大小小的黄晶石。巴蛇吞食晶石,在腹内层层崩解,细若尘埃的碎屑渗入法相,推动“渡劫”神通突破瓶颈,省却了魏十七无数工夫。 在胡不归看来,巴蛇法相吸尽混沌秽气,气势大盛,似有伐毛洗髓,脱胎换骨之效,让人难以置信,他曾亲眼看到天妖的法相为秽气侵蚀,如雪狮子向火,无一幸免,怎地到了魏十七手里,竟有如此神效?难道巴蛇血脉别有特异处,不受其扰? 在黄晶石的推动下,“渡劫”神通节节拔高,以破竹之势突破第七层、第八层,开始冲击第九层大圆满。胡不归脸色变幻莫测,两道长眉频频跳动,玉简是他亲手交给魏十七的,对其中的法相神通,他都了如指掌,“渡劫”神通堪称第一等的保命手段,把法相变成金刚不坏的乌龟壳,以至于硬撼天劫,若魏十七当真走到那一步,天下还有几人能伤他? 他心中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暗施手段,阻他一阻。 只迟疑了数息,巴蛇法相已将混沌秽气吸尽,极天逍遥印摇摇欲坠,霞光迅速暗淡下去,地底的岩浆汹涌而出,胡不归叹息一声,终于绝了念头。 半空中一声雷响,巴蛇法相将身躯盘成一团,头颅埋在腹下,倏地没入魏十七后背,悄无声息,沉睡不醒。胡不归见状暗暗心喜,皱起眉头道:“怎么事?成了么?” 魏十七脸色有些茫然,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最后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看本书最新章节的书友们,一下雲来阁,或手机访问》 第六十二节 异变突起 胡不归仍将极天逍遥印留于岩浆之中,招呼魏十七原路折返。二人回到极昼城中,魏十七心事重重,适才正当突破“渡劫”神通第九层瓶颈之际,发生了某种意外,似乎有什么东西滑入巴蛇腹中,与黄晶石融为一体,法相因此一下子失去控制,隔绝了他的意志,陷入沉睡中。魏十七隐约猜到一些端倪,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费尽心机寻觅机缘,不要一夜回到解放前,落个得不偿失。 修炼出点岔子是常有的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磕磕碰碰才是真,胡不归早已习以为常,并且这事发生在魏十七身上,他更是乐见其成。既然对方不愿多说,他也懒得多问,之前亏了混沌一气洞天锁,如今赚了真仙遗宝斩神剑,他心也平了。 胡不归急于发掘斩神剑的秘密,借口伤势未愈,把魏十七托给沙艨艟招待,自去闭关不提。 沙艨艟察觉魏十七似乎心情不佳,猜测他修炼法相神通未能如愿,便代替胡不归略尽地主之谊,领着他在城内城外四处闲逛,饮酒作乐,聊以遣怀。极昼城是座大城,占地之广,差不多相当于百十座荒北城,大瀛洲近四成的妖奴都被吸引到这里,来来往往,吵吵闹闹,粗鄙而快活。 妖奴看似没什么规矩,凭着性子过活,其实强者为尊,等级分明,自城主以降,极昼城中尚有豪族二十八,依附彼辈的小族过百,为首的数族强手辈出,占了大片领地,势力极大,连沙艨艟都有几分忌惮。他虽为河丘城主,占了一城之地,却也只相当于排在前列的一二豪族。 秦贞大大方方,与师兄形影不离,日夜陪伴,魏十七暂且将心事置之脑后,不再萦挂于怀。他偶尔听人说起,极昼城北的火山之间藏有一处寒潭,冰冻百里,终年不化,与烈焰相映成辉,素有“冰火两重天”之誉,他有意前往一观,但沙艨艟却婉言相阻,暗示城北方圆千里俱是禁地,未得胡帅许可,他不敢擅自做主。 魏十七也不勉强,他猜测火山熔浆与寒潭冰水乃是胡不归洗炼宝物之地,水火之力,阴阳之工,天造地设,当年胡不归破开混沌一气洞天锁,将傅谛方送入洞天之内,便是借助这等天地伟力。 沙艨艟有意赴十年后的环峰岛之会,刻意与魏十七拉近关系,招待得甚是殷勤,这些天魏十七随他四处游玩,言谈之中,大体也了解了一些内情。极昼、大明、泗水、河丘、荒北、武漠、千都七城,论规模,极昼城居首,大明、泗水、千都次之,河丘、武漠又次之,最小的是荒北城,远在极北苦寒之地,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胡不归拿此城做人情,连割爱都谈不上。但规模大并不意味着资源众多,比小界的数量,独占鳌头的却是支荷坐镇的泗水城,其原因在于黄庭山位于泗水城东南一隅,横空出世,三千小界独占八百,更有真仙遗下的一十八处“真界”。 然而黄庭山被飞升修士占去,方圆八百里,妖奴不得入内,即便在胡不归与斜月三星洞交恶之后,也无人敢破次禁令。 魏十七清楚七城的由来,梅真人跟他说过一些,他在龙泽沉睡时,亦从梦中获悉了真相。当年跨海而来的真仙大能灭杀上古异兽,将其分尸七处,筑起七座城池,从小界抽取时光洪流镇压尸骸,唯有界图方能将异兽残躯唤醒。极昼城如此浩大,当是异兽躯干所在,有朝一日若从沉睡中苏醒,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他想想都觉得心头发毛。 欢愉日短,忽忽数月过去,这一日,河丘城忽然有急使赶来,累得满头大汗,站立不稳,他上气不接下气禀告沙艨艟,千都荒漠似有异动,请城主速速定夺。沙艨艟正与魏十七、秦贞在山林中饮酒作乐,他也不回避,当着二人的面,仔细问清了事态。却原来不知何故,千都荒漠又扩张了不少,开始向河丘城方向移动,白昼有沙暴来袭,入夜冤魂出没,河丘城也有些不大稳当,山崩地裂,灾祸频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作祟。 沙艨艟脸色微变,挥手命那来使先行退下,他遇到了棘手的难题,沉吟良久,开口邀魏十七与他同往河丘城。魏十七并未犹豫,一口应允下来,千都荒漠乃异兽尸骸与大象真人激战留下的遗迹,涉及李静昀,他颇为在意,既然得闻此事,便是沙艨艟不说,他也打算去看看的。 胡帅闭关不出,沙艨艟不便打扰,他匆匆找到唐橐,这一回,他酒醒了,神智清明,一个劲地嘟囔头疼。沙艨艟关照了几句,请他得空转告胡帅,随即动身出发,搭乘黑颈灰雁,昼夜不息飞往河丘城。 大瀛洲广袤无垠,极昼城孤悬于腹地,大致来说,千都城位于其东,河丘城位于东北,泗水城位于东南,山高水长,迢迢万里。自从翟爻以满城生灵血祭界图,唤醒异兽尸骸,一场激战之后,千都城便毁作荒漠,如同一只畸形的怪兽,不断扩张,拼命吞噬着每一分土地,所过之处,无论崇山峻岭,河海湖泊,尽数变成一片死寂的沙砾,妖奴被迫迁徙,分两路避往河丘城和泗水城,沙艨艟数度前往探视,都无法可想。 七城之中,千都与河丘靠在一处,相距不过数千里,从荒漠扩张的速度来看,距离河丘极为遥远,沙艨艟并没有太过担心,只是万没想到,在他远赴极昼城期间,异变突起,荒漠直扑城下,令人措手不及! 雁群投东北而去,高空朔风凌厉,秦贞依偎在魏十七怀中,喃喃细语,颇有些担心。沙艨艟远远看在眼中,好奇不已,这鬼修在极昼城中神出鬼没,一忽儿现身,一忽儿消失,连胡帅都察觉不到她的行踪,与魏十七又似情投意合,以姬妾自居,究竟是什么路数?胡帅说她寄魂的躯壳乃是大象真人李静昀的一具分身,他奶奶的,看不出来,姓魏的当真是艳福不浅! 艳羡之余,他不禁暗暗感叹,怎地这等好事,轮不到他身上? 第六十三节 阴魂来袭 来使并未夸大其词,事实上,河丘城面临的灾祸有过之而无不及,城南郁郁葱葱的山林已荡然无存,荒漠近在眼前,沙尘暴铺天盖地压来,袭击着每一个角落,大地在颤抖,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屋舍坍塌,人心惶惶,妖奴四散奔走,纷纷撤往城北避难。 沙艨艟立于雁背,脸色极其难看,喃喃道:“那东西活过来了” 眼前的一切虽然诡异,却并非无迹可寻,沙艨艟的低语证实了魏十七的猜想,梅真人说“静昀真人斩杀异兽”,恐怕是臆断之言,斩是斩了,杀却未必,异兽似有复苏的征兆,它驱使荒漠来到河丘城,显然另有所图。 他意味深长地提醒道:“那东西是在寻找自己的另一部分吧!” 沙艨艟猛地抬起头来,涩然道:“原来你都清楚!” “也是略有耳闻罢了沙城主,此事若处置不当,只怕河丘将重蹈千都的覆辙!” 沙艨艟长叹一声,第一次面露难色,踌躇道:“确是如此,河丘界图虽在我手中,却无人能打开大难临头,还往魏城主看在胡帅的面子上,鼎力相助!” 魏十七不置可否,“先看看再说吧。” 不多会工夫,暮色四合,沙尘暴势头弱了下来,河丘城也随之平息了震颤。沙艨艟心急火燎冲入城中,不及喘口气,先唤来一干心腹手下,问明缘由,彼辈只道是荒漠来袭,祸从天降,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沙尘暴之后,便是阴魂来袭,接下来的一夜还漫长得很,大意不得。 沙艨艟遣退了众人,头朝魏十七苦笑道:“一帮庸碌之辈,让魏城主见笑了!” “阴魂不散,无形无质,非有神兵真身,或至阳之物,殊难抵御,此非战之罪,沙城主无须介怀。” 与沙尘相比,继之而来的阴魂才更棘手,妖奴大多不谙妖术,所仗无非爪牙之利,被阴魂一扑,便摄了心神,犹如受制于人的傀儡,乱撕乱咬,自乱阵脚。河丘城中能有多少至阳宝物?又有多少妖奴修成神兵真身?沙艨艟忧心忡忡,敌众我寡,噩梦才刚开始,眼下登场的只是些小兵小卒,真正的大敌还藏匿于荒漠深处,未曾露面。 沙艨艟抬头看看天色,四月东升,一点点挪向当空,阴气弥漫,如海潮般一涌来,他深深吸了口气,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同上城头一观?” 魏十七颔首称善,招呼秦贞一声,随他登上河丘城头。 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荒漠,距离城墙不过数里之遥,山川河流尽被夷为平地,除了沙砾外,空无一物。荒漠是有生命的,被千都界图唤醒的异兽残骸渴望夺身躯,河丘只是它的第一个目标。 脚步声陆续不断,一队队兵卫踏上城头,彼此散开,分段戍守城墙,神情肃然,井然有序。豪族族长和长老一一见过沙艨艟,退队列中,注视着平静的荒漠,眼中不无忧色。他们业已经历了数十番阴魂来袭,虽然侥幸守住城池,但损失亦着实不小,沙艨艟若没有及时现身,他们将不得不撤离河丘城,弃了栖息数千年的故地,远避他乡。 沙艨艟并没有亲见阴魂来袭的惨烈,但他心如明镜,留给他的时间无多,若不能拿出有效的对策,河丘城离崩溃并不远。他脸上不动声色,心头却压了块大石头,面对山洪般涌来的阴魂,城墙形同虚设,靠他一人之力,又如何力挽狂澜? 子夜时分,阴气积聚到鼎盛,荒漠微微震动,沙砾上下跳动,鼓起一个个拳头大小沙堆。河丘城头,不知是谁脱口叫了一声,“来了!”慌乱和骚动在兵卫中迅速传播,刹那间传遍每一个角落,督阵的长老厉声呵斥,将不安的情绪强行按下。 “如何?”魏十七头看了秦贞一眼。 秦贞蹙起了眉头,感知到阴气的细微变化,“确实是枉死的冤魂,不过与通常的阴魂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 秦贞犹犹豫豫道:“更强悍太过强悍了” 话音未落,荒漠上的沙堆缓缓升起,聚成一根根半尺长的沙柱,上部裂开,冒出无数浓稠的黑烟,扭曲变幻着形状,箭一般扑向河丘城,沙柱随即坍塌,散作细小的沙砾,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 “来了来了来了!”兵卫紧握兵器,心里一阵阵发虚,眼神四处乱瞟,提防着身边的同泽。这是血的教训,之前一开始的遭遇战中,伤亡绝大多数来自发狂的同伴,甚至有一位大族长老,不慎被阴魂迷摄了心神,乱杀无辜,整整残害了两队精锐兵卫,最后由三位族长联手,恶斗到天明才将其斩杀,乱刀分尸,真正的祸首却毫发无损,趁机溜了荒漠。 他们有时下意识想,“如果放在从前,有天妖在就好了”但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只能在心底嘀咕,决不能形诸于口。 “点火!” 一声令下,城头的兵卫纷纷引燃了手中的兵器。刀刃上事先抹了厚厚一层烛火油,气味刺鼻难闻,那是从烛火兽体内提取的油脂,掺以地烈花、不死向阳草、三翎毒鸩等十来味辅料,一经点燃,阳气喷薄四溢,颇有克制阴魂之效。 第一波阴魂潮水般涌至,生死一线,兵卫只得将杂念抛诸脑后,舞动阳火,与这些无形无质的鬼物战成一团,诸族长老在后压阵,一旦有人为阴魂所摄,当即施展雷霆手段,毫不犹豫将其斩杀,以免为祸更烈。 熬了这么多个惨淡的夜晚,大伙儿也熟悉了对手的伎俩,阴魂通常在子夜时分,阴气最盛之时来袭,一波比一波猛烈,只要熬过最初的四五波,阴气随之衰落,阳气渐增渐长,之后就轻松多了。 沙艨艟双眉紧锁,盯着蜂拥而至的阴魂,心念急转,寻思着应对之策。身后便是他的河丘城,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他,若不能拿个主意出来,威信大失尚在其次,失了安身立命的基业也在其次,若是让那异兽的残骸合而为一,才是天大的麻烦! 《想看本书最新章节的书友们,一下雲\来\阁,或手机访问》 ... 第六十四节 区区阴魂何足道 城头之上,魏十七和沙艨艟犹如两盏夺目的明灯,阴魂呼啸而上,率先冲着二人扑去,反倒对秦贞视若无睹。 秦贞乃鬼修,毫无生人的阳气,阴魂引以为同类,并不相疑。 沙艨艟催动六如碎玉神兵真身,胸腹之间亮起两团魂眼,后背从颈到腰,又依次亮起四团,精魂一闪即隐,魂魄之力喷薄而出,蜂拥而至的阴魂如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拦,不得寸进,前赴后继僵持了数息,才怦然溃散。 在碎玉真身的压制下,犹能僵持数息,这些阴魂确实强悍绝伦,难怪河丘城岌岌可危,沙艨艟烦恼异常,浑身骨节噼啪乱响,现出青面獠牙的原形,腋下刷地挣出第二对胳膊,赤手空拳,嗬嗬大吼。 区区阴魂何足道,魏十七正待出手,袖中忽然一震,携带多时的锦囊四分五裂,屠龙真阴刀跃到掌中,嗡嗡震颤,方圆七尺内的阴魂尽数投入刀中,只见其入,不见其出。魏十七见此刀如此迫切,主动破囊而出,如饕餮贪食,大感意外,当下不去阻拦,静观其变。 阴魂颇具灵性,见二人如此棘手,成千上万聚在一起,合体凝成一个扭曲的阴傀儡,手长脚长,双眸亮起两团凄厉的碧焰,挥爪击向沙艨艟。这一爪看似飘忽,实则暗藏杀机,沙艨艟举拳相迎,却打在棉花堆里,浑然不受力,阴气迸射如箭,趁势侵入他口鼻。沙艨艟脸色铁青,急忙催动魂魄之力化解,一条脊梁骨凉飕飕的,暗自心惊,错非修成了神兵真身,甫一交手,便着了对方的道! 四下里阴魂越聚越多,沙艨艟双眸一瞪,陡然间大喝一声,身形化作一溜虚影,闪到那阴傀儡身后,前胸后背魂眼闪动,一拳击中他后背,拳力肆虐,将他半个身躯轰散,两团碧焰飞出眼窝,泯然湮灭。 沙艨艟孤身杀入敌阵,一击得手,不再恋战,倏地退回城头,抬头看去,那阴傀儡下半身凝而不散,四下里阴魂往里一扑,身躯再度复原,两团碧焰亮起,死死盯着沙艨艟不放,似乎心存忌惮,踌躇不进。 “直娘贼!什么鬼东西!”沙艨艟百忙之中环顾四周,河丘城头的众兵卫陷入苦战,舍生忘死顶住阴魂的冲击,压阵的族长和长老或以纯阳之器支援一二,或仗神兵真身冲杀一回,倒有多半心思放在兵卫身上,时刻提防有人被阴魂附体,迷摄了心神。 杀声震天,死伤不绝,阴魂来势汹汹,沙艨艟一颗心直往下沉,他下意识望向魏十七,只见他手提黑沉沉一把破刀,从容不迫,坐看阴魂吸入刀内,根本无从逃脱。沙艨艟心中大喜,原来他有此等异宝护身,难怪胸有成竹,不把阴魂放在眼里。 荒漠再度鼓起无数沙堆,片刻后,沙柱裂开,第二波阴魂直扑上前,汇入阴傀儡体内。得此强援,阴傀儡胆气大盛,咧开嘴无声地咆哮着,再度挥爪上前,意欲缠住对手。沙艨艟急于抽身,道:“魏城主,此獠就拜托你了!” 魏十七微微颔首,五指将刀柄一紧,魂眼闪烁,蓦地挥刀斩出,一抹乌光撕开虚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阴傀儡从肩到腰,一劈为二。 沙艨艟的拳力只能将阴傀儡身躯击溃,无法伤及本源,屠龙真阴刀乃玄阴之器,克制诸般鬼物鬼魂,刀光过处,阴傀儡如雪狮子向火,阴气尽被抽去,成千上万合体的阴魂竟无有一条逃脱,刹那间灰飞烟灭。 屠龙真阴刀源源不断吞噬阴魂,将阴气占为己有,刀身染上一层层深深浅浅的墨色,胃口愈来愈大,一开始只是方圆七尺内的阴魂无从逃脱,渐渐扩大到一丈,三丈,五丈,十丈……驻守在城头的兵卫顿觉压力大减,纷纷抬起头来,只见夜空之中,无数阴魂汇成一条汹涌的大河,拼命挣扎,却无从逃脱,被屠龙真阴刀一口吞没。 压阵的族长和长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相互询问那人究竟是谁,那刀又是什么来头。 沙艨艟长长舒了口气,邀魏十七同来河丘城是一招好棋,有屠龙真阴刀顶在前,阴魂无从作祟,河丘城安如泰山,也不枉他放低身段,陪二人在极昼城逛了这许久。 最猛烈的数波阴魂一扫而空,东方微白,阴尽阳生,残存的阴魂三三两两退回荒漠中,锦囊已毁,魏十七随手将屠龙真阴刀收入“一芥洞天”,若有所思。 这一战虽然杀得莫名其妙,但屠龙真阴刀得阴气滋养,获益良多。荒漠之下的阴魂,当是翟爻以满城生灵血祭界图后留下的冤魂,不知何故被异兽操纵,沦为它的爪牙。千都是仅次于极昼的大城,若能将数以亿万计的阴魂尽数吞噬,屠龙真阴刀或可再进一步,成为堪比斩神剑的大杀器……二相斧虽然成就了器灵,但李静昀虐待儿童,并未多花心思,龙蝠是个靠不住的软骨头,可以倚重的,唯有屠龙真阴刀…… 沙艨艟收了原形,郑重其事谢过魏十七,唤来一个心腹,命其引魏、秦二人去洞府歇息,不得怠慢。那心腹是个机灵人,亲眼目睹魏十七剿灭阴魂的神威,心知此人乃是城主的贵客上宾,河丘城的安危,倒有多一半落在他身上,当下叩见了魏十七,引二人下得城头。 沙艨艟身为城主,自有无数善后之事,他命鏖战了一夜的兵卫各自散去,召来诸位豪族族长,就在城头商议了大半日,本以为彼辈桀骜不驯,多少会提些过分的要求,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什么的,为自己多争几分利益,没想到他们竟极为配合,一切以大局为重,颇有些克己奉公的风范。一开始沙艨艟有些纳闷,后来才弄明白,是魏十七的强势震住了他们,有这等不动声色剿灭数万阴魂的狠角色在背后撑腰,沙城主在他们心目中分量今非昔比了。 沙艨艟不禁为之苦笑,闹了半天,他还要多承魏十七一个人情。 第六十五节 三眼神童二郎神 四月西沉,三日东升,万道金箭洒遍河丘城,阴霾一扫而空,然而没有人感到轻松,从城头望去,平静的荒漠骚动不安,如同一条巨龙在地下翻滚,动静越来越大,荒漠变成了汹涌澎湃的沙海,掀起数百丈高的沙尘暴,遮天蔽日,滚滚扑上前来。[$>>>_._.小_._.f_._.w<<<$,数息之后,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豁然中裂,横贯整个河丘城,划下了歪歪扭扭,无比丑陋的一笔。 沙尘暴铺天盖地,到处都是灰蒙蒙一片,魏十七踢起一块石头,翻滚着掉下沟壑,侧耳倾听,一路磕磕碰碰,良久才消失了声响。他看了沙艨艟一眼,道:“沙城主可欲下去一探?” 听他的口气,似乎有意深入沟壑一看究竟,沙艨艟不愿把人情都耗尽,慨然道:“魏城主暂歇一回,且看沙某的手段!” 候在一旁的几名心腹主动请缨, 纷纷道:“城主,不如让吾等打个前阵!” 沙艨艟哈哈大笑道:“不用你们,出了岔子还要老子擦屁股,老老实实待在这里!”说着,他肩膀一摇现出原形,青面獠牙,四条胳膊丫丫叉叉,六团魂眼齐齐亮起,魂魄之力弥漫全身,一跃跳入沟壑中,人在半空,眉心扭曲绽裂,现出第三只眼珠,放射一道白光,黑暗之中纤毫毕现。 魏十七怔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道:“有意思!三眼神童二郎神!” 秦贞探头看了半晌,轻声道:“沟底热气氤氲,像个大火炉。”鬼修体质属阴,对阳气再敏锐不过了,若非有这具身躯寄魂,三日当空,她断不敢贸然现形。 魏十七沉吟道:“大概是地热吧!” 他二人随口言说,落在有心人耳中,相互使着眼色,忙不迭跑去城中,唤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妖奴,扛来几大缸清水,用木板盖得严严实实,以免被沙尘沾污了。 魏十七笑了起来,道:“你们一个个倒有眼色……” 沙艨艟五指如钩,插入土石中化解下坠之势,停停落落深入地下数十丈,兀自不见底,热气扑面而来,呼吸不畅,四下里死气沉沉,让人心里一阵阵发毛。但事到临头,也由不得他退缩,沙艨艟抖擞精神,提起十二分警惕,加快速度往下滑落。 如同置身于大蒸笼里,**煮个不休,沙艨艟不得不催动魂魄之力,将蓬勃热力阻隔在外。他心中有些后悔,一时疏忽,没带几件阴寒器物护身,魂魄之力虽然流失不多,但时间长了,也是不小的损耗。 热气肆虐,狂暴地抽打着身躯,汗流浃背,身上的衣衫湿了干,干了又湿,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一亮,沟壑终于见到了底,一片起伏的沙砾映入眼帘,前后望不到头。沙艨艟松开五指落在沙砾上,冷不提防,犹如一脚踏进沸油中,呲牙咧嘴跳将起来,双手抱住脚掌。“烫烫烫烫烫!”他低头看去,靴底早被烫穿,连厚实的老茧都有些发软。 难怪这鬼地方寸草不生,连虫都找不到半只!沙艨艟以魂魄之力护住脚掌,小心翼翼踏上沙砾,这回有了准备,不至于烫得失态,不过沟底如此诡异,实不宜久留,他前后巡视了一回,眉心第三只眼神目如电,一无所获,当下四臂发力, 攀住土石蹿了上去。 一来一回,耗费数个时辰,重新回到地面上,沙艨艟长长舒了口气,将上身衣衫扯得粉碎,大叫道:“水来” 一旁的心腹早有准备,掀去木板,抬起大缸,底朝天,将水倾在沙艨艟头上。他浑身湿透,张开大嘴咕咚咕咚连灌十几口水,这才一解燥热干渴,连叫“爽快”! 秦贞躲在魏十七身后,不愿去看他的丑态。沙艨艟“爽快”了一回,浑身上下水汽蒸腾而起,不多会便已干透,他接过手下递过来的衣物,随手披在身上,招呼魏十七踏进附近的一间石室中,催动眉心第三只眼,将一道白光照在墙壁上,显出沟底的情形。 魏十七看得甚是仔细除了沙砾,还是沙砾,虽然没什么可看的,但这一切印证了他的猜测。 “魏城主怎么看?”沙艨艟收起第三只眼,恢复人形,诚心诚意向他请教。 魏十七道:“依我看来,千都荒漠正不断侵蚀河丘城,若不能及早阻止那东西,河丘城只怕会被夷为平地。” 沙艨艟叹息道:“是啊,可惜了,河丘界图无人能打开,否则的话,何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魏十七心存好奇,道:“沙城主可否借界图一观?” “这有何妨,魏城主请看!” 沙艨艟张口吐出一根卷轴,长不足半尺,非金非木,浑然如一。魏十七接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试着展开界图,他双臂的力量大得异乎寻常,但卷轴毫无反应,纹丝不动。 沙艨艟解释道:“这界图须以精血驱使,非遇其主,不得打开。当年天妖占有大瀛洲时,可览其四,及至吾辈崛起,取而代之,止可览其二。” “大明界图和千都界图?” “不错,如今千都已毁,只剩下大明一张界图了。” “什么样的血脉才能打开界图?” 沙艨艟苦笑道:“这个真说不准,吾辈体内血脉冗杂,就连文、翟二位城主也弄不清,究竟是哪一种血脉恰好契合了界图。据说大瀛洲鼎盛之时,有十大天妖成就真仙之躯,其中七人以精血炼化界图,唯有这七种血脉,足够浓郁,才能驱动相应的界图。” “不知是哪十大天妖?”魏十七心头一跳,成就真仙的天妖,他倒知道一人,龙泽中的那个怪梦,巴蛇! “天妖中的强者,无非是地渊黑龙、碧梧妖凤、首穷天狐、北漠天狼之流,不过这些天妖的血脉,是不大可能流传到吾辈之中的。对了,魏城主身具龙泽巴蛇的血脉,倒不妨试试,不过这河丘界图看来是无缘了……” 魏十七将卷轴还给沙艨艟,道:“千都城一度被称为‘凤城’,翟城主莫非身具妖凤的血脉?” “也许吧,这种事情全凭运气,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沙艨艟张口一吸,将卷轴吞入腹中,拍拍肚皮,自嘲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是这么说来着的吧!” 他似乎意有所指,对妖奴的前途并不十分看好。 第六十六节 天外之天 沟壑之下暗藏危机,千都荒漠正逐步蚕食河丘城,沙艨艟忧心忡忡,但打不开界图,只能另想他法。正寻思间,魏十七忽道:“听闻斜月三星洞有一件真仙遗宝,名为定星锥,能定住崩坏的洞天,抚平天灾,沙城主可有类似的宝物,纵然不及界图灵验,也可抵御一时。” 这几句话倒提醒了沙艨艟,他脸色变幻,咬牙道:“烦劳魏城主稍候片刻,沙某去去就回!”他朝魏十七拱拱手,快步冲出石室,取出甲马牢牢缚在小腿上,抓起一把泥土撒出,念了个“疾”字,踢起滚滚尘土,投城西崤山而去。 土遁术何等迅疾,一来一回,不过顿饭工夫。在魏十七跟前,沙艨艟坦坦荡荡,毫不掩饰肉痛之色,苦着脸道:“这下子亏大了!”他摊开手掌给魏十七心赫然托着一盏黑黝黝的油灯,一灯如豆,昏黄浑浊,像行将就木的老朽眼瞳。 那油灯显然是古物,二女背对而立,双双托起油碗,作闭目冥思状,寥寥数刀,刻画得栩栩如生。灯形的法宝甚是罕见,魏十七只在下界见过一盏灵台方寸灯,微光照彻天地,光暗之间,有无穷妙用,沙艨艟如此舍不得,想来不是寻常之物。 沙艨艟长叹一声,嘀咕道:“原本留着压箱底的,这么快就要请出来,可惜了……”他将食指凑到齿间,用力咬破指肚,将精血点入灯内,每点一滴,灯焰便爆出一团火花,涨大了些许。 魏感好奇,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只见沙艨艟狠下心来,拇指挤压指肚,一气点了百余滴精血,手臂明显干瘪了一圈,损失不小。那灯焰得精血之力,由昏黄转为淡蓝,涨到半尺来高,托着油碗的二女亦睁开双眼,神情一喜一嗔,眉目传情,犹如活转过来。 沙艨艟将油灯小心翼翼搁在地上,二女身躯一沉,腿脚没入土中,石室如被巨锤击中,四分五裂,灯焰旋即射出一道白光,冲天而起,没入苍穹深处。河丘城藉由此灯与天地连为一体,纵横交错的沟壑渐次合拢,沙尘滚滚退出城去,河丘城终于恢复了原状。 一片欢呼声惊天动地,众人交口称颂,无不夸耀沙城主神通了得。 沙艨艟召来一干手下,命他们在此不得有失。他也不是十分担心,这油灯是从崤山墓穴中得来的古物,以精血洗炼了,旁人轻易夺不走,河丘城中若有人不识相,动了贪念,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他招呼魏秦二人回转洞府歇息,魏十七见他意兴阑珊,也就没有多问。他猜想那油灯是上古异宝,无须妖术心法,直接以精血驱使,威力巨大,沙艨艟秘而不宣,甚至不带在身上,连胡帅都瞒得严严实实,眼荒漠步步紧逼,才不得不拿出来抵挡一时。有此宝在,只须精血不竭,便可保河丘城无失,接下来,那东西是继续图谋河丘,还是转而南下泗水,就何出招了。 沙艨艟耗费大量精血守住河丘城,饶是他身强力壮,此刻也觉得有些疲倦,他命手下备了“血食”补充一下精力,并邀请魏十七一同品尝。 魏十七知道,沙艨艟所说的“血食”,是一头浑身上下没有半根杂毛的大白牛,绑在木桩上,不用厨子烹制,三个心腹伺候在旁,操刀开膛破肚,掏出新鲜柔软的内脏,割下大块大块带血的生肉,盛在盘子里送到城主跟前,现割现吃。茹毛饮血的事也不是没干过,那是为了生存,迫不得已,滋味就谈不上了,但瞧沙艨艟的神情,似乎是无上美味,吃得满嘴鲜血,乐此不疲,魏十七摇摇头,不明白对方的感受。 大嚼了一阵,沙艨艟见他只手,颇有些奇怪,举起血肉向他示意,魏十七摆摆手,敬谢不敏,他拉起秦贞的手往外走去,留下沙艨艟一个人享用大餐。 二人在洞府内闲走了一回,没遇到几个妖奴,不知不觉穿过山腹,来到一个僻静的山坳中。四下里古木参天,芳草如茵,流水潺潺,沙艨艟人,竟藏了这么个雅致的去处,让人刮目相br三日偏西,晚霞璀璨似锦,暮色一层层染上来,天光渐渐暗淡。秦贞出了一会神,低声问道:“那东西……是什么东西?” 此事说来话长,距离子夜还有一阵子,左右闲来无事,魏十七便多说了几句,什么都没瞒她。秦贞听得甚是仔细,低叹道:“原来是上古异兽的尸骸作祟,陨灭了这么多年,还能死而复苏,与大象真人斗个你死我活,真了不起!” 魏十七道:“我一直在疑心,那上古异兽并非大瀛洲所产,而是来自天外。阴元儿不是说起,上古之时,提耶洲七大鬼族合力斩杀了一头天外异兽,将尸骸一分为七,炼成七颗太阴元命珠。上古异兽,天妖异兽,七城,七珠,哪有这么巧的事,其中必有蹊跷。” 秦贞勾起小指,将散乱的秀发捋到耳后,“有什么蹊跷?” “当初我们在下界之时,可能想过天外有天,还有一个上界?胡不归以水火之力阴阳之功洗炼混沌一气洞天锁,将傅谛方送入洞天,嘿嘿,羽族的强者,又修成了六如飞天神兵真身,对下界来说,他岂不相当于一头天外异兽么?” 秦贞脸色微变,迟疑道:“师兄的意思莫非是……天外有天,天外……还有天?” 魏十七抚摸着她的秀发,笑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胡思乱想而已。” 秦贞慢慢靠在他怀中,仰头望着深远的苍穹,沉默了片刻,忽道:“真是那样,也很好啊!眼下我们在大瀛洲,过些时候去渊海会一会海妖,将来师兄成就了真仙,到别海他洲去,等踏遍了此界,再设法去……” 魏十七接口道:“……就像俄罗斯套娃。” “什么什么陶瓦?”秦贞却是听不懂了。 魏十七双手抱紧了她,下颌磕在她头顶,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微微一笑,不知不觉想起了李静昀。 本书来自b2222042n 第六十七节 千臂千目怪 第二夜降临,彤云密布,四月匿踪。千都荒漠鬼影幢幢,黑烟逡巡不进,视河丘城如畏途。沙艨艟和魏十七并肩立于城头,身后一线白光冲天而起,将城池系定于天地间,岿然不动。 沙艨艟纳闷道:“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彼欲何为?” 魏十七仰头看看天色,道:“阴气极盛之时已经错过,这是好事情。”对河丘城的确是好事情,但对他却未必,屠龙真阴刀嗷嗷待哺,这一夜恐怕要空手而返了。 云层越积越厚,朔风四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下,荒漠深处隆隆闷响,沙砾彼此推搡着缓缓滚动,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将阴魂拖入其中,四下里一片死寂,雪花落在荒漠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空气沉闷而压抑,没有人敢大声喘气,无数双眼睛盯着荒漠,等待着意料中的异变出现。 一条粗壮的胳膊突然探出荒漠,握紧了拳头,肌肤上覆满了沙砾,远远望去像一根扭曲的沙柱,紧接着又一条胳膊蹿了出来,再一条,还一条,一条又一条,密密麻麻成百上千,数息后,一个十余丈高的人形怪物爬将出来,千手千臂,丫丫叉叉,摇动肩膀抖去沙砾,仰头咧开大嘴,深深吸了口气。 鹅毛大雪飞旋着投入他口中,天空中彤云滚滚而散,露出四轮明月,清辉端端正正照在它身上,硕大的身躯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珠,或开或闭,目光森然如电,无数阴魂在它体内钻出钻进,没有一刻停息。 沙艨艟倒抽一口冷气,喃喃道:“是那东西么?” 魏十七有些吃不准,按说那东西应当是上古异兽的一截残骸,怎地会是个有头有脸的千臂千目怪?他偏过头问秦贞:“那东西,是活物还是鬼物?” 秦贞一言道破天机,“既非活物,亦非鬼物,那是一头死物,一点灵性不灭,全凭阴魂支撑,才能行动自如。” 魏十七有些意动,他目视沙艨艟,道:“此物来势汹汹,沙城主可欲探一探它的底细?”言下之意,你是主,我是客,你来还是我来? 沙艨艟哈哈一笑,道:“恶客上门,岂能轻易放过!”他毫不犹豫催动碎玉真身,一步跨出,身形化作一溜轻烟,倏忽冲入荒漠之中。 双足踏上沙砾,微微往下一陷,颇有些不着力,沙艨艟转增烦恼,不明白那狼犺怪物如何能立稳脚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将杂念抛诸脑后,右手探入袖囊,抽出一根断矛,长不足五尺,只有前半截完好,灰不溜秋,锈迹斑斑,沾满了污垢。 千臂千目怪身高十丈,沙艨艟站在他脚下犹如蝼蚁一般,它抬起右脚重重踏下,腿脚上眼目齐开,射出数道青光,沙艨艟心知有异,哪里敢以身涉险,腰一扭,已闪到对方身后,起手便是一矛。 “千目”并非虚数,那怪物连屁股后头都密密麻麻长满了眼珠,对它来说身前身后根本就没有差别,沙艨艟忙中出错,被一道青光罩定,犹如陷入淤泥之中,行动不便,连断矛都递不出去。他心知不好,大喝一声现出原形,青面獠牙,三眼四臂,猛地睁开眉心第三只神眼,一道白光射出,将青光绞散,顺势退出七八丈,惊出一身冷汗。 那千臂千目怪迫退对手,并不趁势追击,伸手扯过一缕天地灵气,合掌一搓,揉成一颗浑圆的珠子,五色霞光熠熠生辉,抬腕便砸向沙艨艟。 魏十七心头猛地一跳,这手段似曾相识,绝不寻常,他搜肠刮肚寻思了一回,忽然记起在龙泽所做的那个怪梦,当巴蛇与玉泉子激战之时,不假外物,以肉身扯动天地灵气,塑形攻敌,比比皆是,这是真仙的手段,寻常人如何能做到! 他断定千臂千目怪正是远古异兽残骸所化。 灵气珠势若奔雷,来得极快,饶是沙艨艟进退如风,亦无从闪避,百忙之中他只得抬起四臂,交叉护在身前。一声巨响,灵气珠炸将开来,荒漠之上骤然升起一轮耀眼的赤日,沙艨艟倒飞出百丈,滚得绣球一般,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双膝跪地,四条胳膊深深插入沙砾中,血如泉涌。 “痛快……真他妈……痛……快!”他咬牙切齿地呻吟着,断矛不知抛到哪里去了,衣衫尽数化作飞灰,遍体鳞伤,深及白骨,腰腹之间开了个大洞,露出蠕动的脏腑,淤血汩汩淌出,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痛快!”沙艨艟挣扎着爬起来,魂眼闪动,六道精魂逐一现形,乌头蟒,血蟒,鬼脸蛾,乘黄,狻猊,独角貘,紧紧缠绕着破损的身躯,伤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愈合起来,留下一道道黯淡的伤疤。他伸手一抓,没什么动静,换个方向再一抓,再换个方向,连抓了三四把,断矛才有所感应,从沙砾中飞将出来,歪歪扭扭,一忽儿快一忽儿慢,忽然掉落在他身前。 沙艨艟下意识伸长手臂一捞,却捞了个空,他咒骂了一句,弯腰拾起断矛,活动一下筋骨,嗬嗬大吼着再度冲上前。 扯动天地灵气似乎耗费了不少体力,千臂千目怪并没有“趁他病要他命”,当然,也有可能是重伤未愈,或者太过骄傲,或者脑袋不大灵光,总之,足以匹敌大象真人,斗个你死我活的大家伙让魏十七有些失望,而沙艨艟这种“打不死的小强”的变态体质,“咬不死也要恶心一下你”的战斗精神,则让他十分欣赏。 希望他能撑得久一些,探探那东西的底,顺便消磨掉点体力……魏十七打着如意算盘,将屠龙真阴刀握在掌中,五指时松时紧,微微眯起了眼睛。 沙艨艟挺矛杀去,一往无前,千臂千目怪只管睁开眼目,射出一道道青光扰敌。沙艨艟仗着行动迅捷,在青光缝隙间不停躲闪,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实在避不开,从眉心神眼放出白光,将青光绞散,顺势突入对方身前三尺,起手一矛刺向它小腿。 他不是不想直击要害,比如说头颅心脏下阴什么的,但千臂千目怪高逾十丈,跳起来固然够得着,但身在空中无从借力,千目青光实在诡异,沙艨艟也不愿太过冒险。 一矛刺出,狂风凭空而作,无数风刃疾射而出。 第六十八节 如钩如爪如笼 崤山古墓年代久远,不知是哪一代天妖修筑的墓穴,虽然没有将尸骸埋于此地,也留下了不少好东西。沙艨艟强行突入其间,毁掉一些,祭炼不得其法,又毁掉一些,剩下不多的几件古物,不苛求血脉心法,以精血祭炼,便能加以驱使。他最为看重的宝物有三件,一件是土遁甲马,一件是系天灯,一件是疾风矛。 疾风矛虽断,威力尚存四分五,这等上古之物追求威力巨大,殊少变化,除了风刃之外,别无可用之处。但咫尺之间,无数风刃暴起伤人,没有提防的话势必要吃大亏,那千臂千目怪身躯笨拙,哪里来得及避让,只得将眼目齐开,射出一道道青光,风刃落入其中,消散于无形。 沙艨艟趁对方手忙脚乱之际,用足了力气,一矛刺入它骨肉之中, 双臂奋力一振,剜出一个海碗大小的伤口,风刃二度迸射,伤口从海碗炸成水桶,阴魂四处逃散,却不见鲜血,似乎刺中的并非血肉之躯。 沙艨艟心中一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再度退了回去,定睛细看,那千臂千目怪丝毫感觉不到痛楚,稳稳立于荒漠上,伤口为阴魂缠绕,眨眼间便愈合如初。沙艨艟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暗暗叫苦,这分明是不死不灭之躯,还怎么个打法! 不过河丘城头还有一个狠人没有动手,屠龙真阴刀克制阴魂鬼物,当能重创那怪物。沙艨艟当下收回长矛,矛尖在掌心重重一划,深入白骨,将满手精血往疾风矛一抹,刹那间,无数回环勾连的禁制依次浮现,青光闪动,不断延伸,将断矛补全。 沙艨艟仰天长啸,如一匹凄苦的孤狼,前胸后背魂眼齐明,碎玉真身催发到极致,身形一阵模糊,倏地消失不见,下一刻出现在千臂千目怪的头顶,合身一矛直刺天灵盖。 他知道对方能扯动天地灵气,是以将身形压得极低,距离天灵盖不过数尺,手臂甫伸,矛尖便刺入要害,魂魄之力狂泻而出,与风刃融为一体,疾风矛化作一抹虚影,无视阻拦,深深没入千臂千目怪的头颅中。 站在城头观战的魏十七不禁嘀咕了一句,“真是个蠢货!” 秦贞见沙艨艟一击得手,反被师兄斥为“蠢货”,心生好奇,问道:“怎么了?” “那东西是上古异兽的残骸所化,谁说天灵盖就是它的要害?磨他个三天三夜多好,非要赌上运气,作倾力一击,愚不可及!” 秦贞嫣然一笑,道:“他又不知道你的想法。” “坐下来是个精细人,打起来就头脑发热,他这辈子也只能当胡不归手里的一把刀,上不得台面,成不了气候!” 说话间工夫,疾风矛再度现形,禁制散去,大半截没入千臂千目怪的头颅中,沙艨艟紧紧握住断矛,头下脚上,像撼动巨树的一只小蚍蜉, 上不上下不下,看上去十分狼狈。 千臂千目怪裂开大嘴,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硕大的头颅剧烈颤抖,像莲花一般瓣瓣打开,其内竟空无一物,疾风矛笔直地插在虚空中,被一点金光托住,不得寸进。 魏十七脸色大变,暗暗张开“一芥洞天”,伸手将秦贞搂进怀里,无声无息摄入洞天。秦贞微一错愕,旋即回过神来,不禁为他担心。师兄如此小心,分明存了打不过就逃的念头,是什么样的对手,让他如此警惕?回想起千臂千目怪头似莲花,一点金光托住断矛,她心中不由一沉。 河丘城上,众人俱被沙城主石破天惊的一击吸引,谁都没有留意到魏十七的小动作。沙艨艟人在空中,窥得分明,抵住矛尖的,分明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金莲!不详的预感席卷而至,他大叫一声,弃了疾风矛,箭一般斜飞出去。 魏十七催动破晓真身,蹈空而下,形同鬼魅,只晃了数晃,便迫近千臂千目怪。那怪物眼目乱开,青光一道道扫过,魏十七以力破巧,合身撞了过去,接连撞破数十道青光,手起一刀,齐柄没入它腿中。 沙艨艟看在眼里,为之乍舌,那魏十七的五方破晓真身强悍如斯,千臂千目怪眼中射出的青光竟为他蛮力所破,相形之下,六如碎玉真身简直弱爆了!不成,等空下来,一定要去极昼城找胡帅念叨念叨,想办法再讨要几条厉害的精魂! 这一刀刺入千臂千目怪,伤口小得可怜,犹如扎了一根牙签,但屠龙真阴刀的厉害之处不在锋芒,刹那间,阴魂如决堤的洪水,尽数涌入刀内,一泻千里,收都收不住。 千臂千目怪遭此重击,再也维系不住人形,阴魂散失处,身躯随之化作飞灰,露出一具森森白骨。 不过短短十数息,阴魂无一幸存,屠龙真阴刀如亘古未变的永夜,浓稠得化不开,连月光都无法映照出一丝光亮。魏十七一击得手,不为已甚,他将屠龙真阴刀扛在肩头,一步步往后退去。 彤云流散,四月当空,清辉洒在白骨上,月华之精源源不断渗入其中,魏十七定睛望去,只见那骨骸是一截粗壮的断肢,足有数人高,上下俱由十余根长骨拧在一起,连接处鼓胀成球,顶部接连着数根肋骨,末端为利爪,色泽如玉,遍布深深浅浅的裂痕。 肋骨弯曲如钩,如爪,如笼,困住一团耀眼的金光,时明时暗,隐隐蜷缩着一个纤细的人形。 魏十七脸色微变,正待试探一二,悬于空中的疾风矛“轧轧”轻响,四分五裂,肋骨逐一打开,那团金光缓缓升起,其内之人站了起来,七朵金莲环绕周身,化作一袭道袍,裹住曼妙的身体。 白骨“哗啦”散开,卷起一阵旋风,绕着她转了数圈,彼此接拢,形同一对狰狞的骨翼,牢牢附着后背,那人双眉微蹙,旋即舒展开来,眉心浮现出一枚玉色骨珠,玲珑剔透,犹如精巧的饰物。 那张英气逼人的俏脸,他曾看了无数遍,那具新奇而熟悉的身体,他曾爱抚了无数遍,大象真人李静昀销声匿迹了这许久,她一直都在千都荒漠深处,从未远离。 第六十九节 红了眼的赌徒 李静昀像一滴水,一片叶,一瓣花,缓缓飘落,**的双脚崩得笔直,先后踏上荒漠,月光之下,白得没有血色。眉心的骨珠蠢蠢欲动,数道光华闪过,骨刺如四散分叉的根须,在肌肤下蔓延生长,李静昀冷哼一声,道袍金光闪动,无数莲瓣一一浮现,穿插交织成凌乱的花纹,骨刺仿佛感应到她的决断,倏忽缩回珠内,偃旗息鼓,不再作祟。 李静昀深深吸了口气,眼神转为凌厉。 千都城一战,翟爻走投无路,像红了眼的赌徒,以满城生灵血祭界图,打破上古真仙禁锢,唤醒长眠地下的异兽残骸。尸骸破土而出,化作狰狞怪物,借血祭掀起时光洪流,将她困于异界,恶斗月余,李静昀为一界之力压制,神通十不存一,出尽手段,到最后只能以七朵金莲自保,不得脱身。那怪物神通广大,杀不死,扑不灭,无奈之下,李静昀断然自爆两具分身,强行撕开异界,回到大瀛洲,兵分四路,分头遁去。那怪物认准金莲气息所在,化作骨链,强行扣下其中一人,不想那只是一具分身,李静昀早有谋划,敢冒奇险,故布疑阵,一口气舍弃七朵金莲,将本体逃了出去。 剩下的两具分身,其中一具受损极重,不得远遁,落在了杜节山,另一具偶遇梅真人,广济洞与无垢洞向来不睦,李静昀担心她趁机落井下石,瞒下了真相,只道自己斩杀异兽,破界而出。梅真人看出她虚弱至极,虽然广济一脉已破门而出,与斜月三星洞再无瓜葛,但终是同属道门一脉,砍在当初的情分上,放她自去。 李静昀步入大象境,修成六具分身,各尽其妙,短短数年间,鬼窟折其一,千都城折其三,杜节山又折其一,逃脱在外的,唯有本体和一具分身而已。世事难料,翻掌之际,凄凄惨惨戚戚,当她斩神剑在手,意气风发,视大瀛洲为囊中物,视天下人为蝼蚁,可曾想过眼下的窘迫? 千都荒漠深处,那怪物得了大象真人的分身,发觉这具躯壳资质绝佳,世间罕有,本能驱使它将残骸融入其中,以灵性点染她的魂魄,凝结真魂,借此复生。不想那七朵金莲乃是碧莲小界真仙遗宝,任凭它千磨百炼,用尽手段,始终不能如意。 抗拒挣扎了许久,李静昀也渐渐摸清了对方的底细,那怪物只是上古异兽的一截残肢,被真仙打灭,镇压千万年,本源一点一滴消磨,原本庞大的体型急剧缩小,血肉荡然无存,灵性藏于骸骨中,始终不灭。翟爻血祭千都界图,打破真仙禁锢,将它从沉睡中唤醒,却并非活物,毫无心智可言,全凭本能行事。 那怪物一时半刻奈何不了她,便施展大神通,将李静昀连同金莲一并困于骸骨内,驱动荒漠四处扩张,推平山川河流,吞噬一切生灵,四处寻找自己身躯的其他部分。李静昀除了七朵金莲,别无长物,始终不得脱身,她亦是不拘一格之人,苦思冥想多时,竟然想到了一个剑走偏锋的法子收拢金莲,任骸骨侵入体内,兵行险招,把肉身变成争夺的战场,守住一线清明,以此解脱桎梏。 大不了,将这具分身自爆,拼个同归于尽。 那怪物并不十分迫切,驱使荒漠四处游荡,一个偶然的机会,它察觉到了河丘城的存在。残骸与残骸遥相感应,彼此呼唤和渴求,这是冥冥中的天意,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意外之喜,但河丘界图完好无损,城池为真仙之力护佑,仓促不可破,它只能耐下性子,以沙尘和阴魂吸引对方的注意,暗中驱使荒漠从地下徐徐渗透。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直到有一天,魏十七和沙艨艟出现在河丘城。 真阴刀屠尽阴魂,系天灯镇下河丘,之前的一番工夫全然白费,那怪物只得驱使阴魂塑成千臂千目法身,正面迎击,结果不曾提防,被魏十七批亢捣虚,一刀破去神通。 残骸终究是残骸,之前与李静昀的一场恶斗几乎耗尽本源,缺少血祭,它无法掀起时光洪流,将对手扯入异界,施展最强的手段。那怪物正待将骸骨化作骨链困杀对手,就在那一刹那,蜷缩于金莲内的李静昀看到了魏十七。 前尘往事,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又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胸中的忿恨怨戾如海潮汹涌,席卷身心。既然撞见了,那就不要走!一念既动,金莲顿开,李静昀主动将那怪物摄入体内,紧咬银牙,牢牢守住心头一线清明,迫使它化作骨翼,与自己合而为一。 骸骨融入身躯,感受到蓬勃杀意和同归于尽的决断,并未趁机与她争夺身躯,而是蛰伏于眉心,推波助澜。一旦她为暴戾杀戮吞噬,丧失了神智,它就能将一点灵性投入其魂魄,凝结真魂,死而复生。 “他们都说,我是个疯女人……”李静昀低低笑了起来,五指在道袍上一抹一拂,莲瓣应手飞出,层层包裹,合拢为一柄长剑。她将金莲剑握于掌中,指向魏十七,森然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玉容如花,体态婀娜,背插骨翼,魏十七打量着她的身姿,摇摇头道:“你变丑了,背上的东西,让人倒胃口。” “呵呵,呵呵,你是要激怒我么?” “斜月三星洞的大象真人,居然跟怪物合体,变成了这副模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不觉得恶心?”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未刻意提高声音,但静夜之中,河丘城头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沙艨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嘴里苦涩万分,一步步往后退去,生怕卷入其中,死无葬身之地。 “皮相而已,你也在意这些么?也罢,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不要像个反派那样啰嗦,且让我看看,这些年你到底有什么长进!” 金莲剑微微一颤,一抹剑丝抛向空中,“铮”一声响,矫若游龙,直扑魏十七而去。 第七十节 此消彼长 剑丝袭来,魏十七挥刀斩去,屠龙真阴刀已非凡器,刀光骤长,将剑丝只一裹,便揉成一粒迷离大小的金丸,翻来滚去,迟迟不得落下。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莫说李静昀,连魏十七自己都觉得诧异,什么时候屠龙真阴刀变得如此厉害了?转念一想,翟爻血祭界图,满城生灵尽数化作冤魂,尽数便宜了屠龙真阴刀,李静昀又被困多时,说强弩之末也不为过,之下,他倒是有机会斗上一斗。 原本存了打不过就逃的念头,如今到不急于一时,魏十七不待她再度出手,将腰一扭,施展地行术潜至李静昀脚下,破土而出,刀光纵横肆虐,席卷而上。李静昀对五方破晓神兵真身的种种神通知之甚详,当下将道袍一拂,抖下一百零八片莲瓣,结成一朵金莲,抵住泼墨也似的刀光,身躯冉冉升到空中,金莲剑喷出一蓬剑丝,当头罩落,魏十七早已远遁而去。 二人你来我往,交手了片刻,魏十七一味游斗,稍有不谐,便急速退去,屠龙真阴刀固然破不开金莲,但李静昀却也没有着力的手段压制他,她心中急躁不安,怒意无可遏制,出手愈来愈凌厉,金莲剑挥出一蓬又一蓬剑丝,稍纵即逝,隐没在虚空中,无章法,实则暗暗布下一座剑阵。 魏十七试探多时,发觉到对方除了七朵金莲外,身无长物,都一战,她确是吃了大亏,非但身负重伤,连护身的至宝都所剩无几。只是他有些吃不准,眼前的这个李静昀,究竟是一具分身,还是本体亲至呢? 进退之际,魏十七再一次欺近身去,刀光闪动,直迫要害,为金莲所阻。说时迟,那时快,李静昀一声厉啸,满头秀发根根倒竖,伸手握定金莲剑,狠命一捋,精血涂满剑身,她举剑遥遥一指,刹那间,天翻地覆,无数剑丝凭空浮现,从四面八方挤向魏十七。 魏十七闷哼一声,催动神兵真身,黑龙精魂从后颈魂眼飞出,摇头摆尾,张牙舞爪,却少了几分桀骜,时不时垂下眼帘瞧他的脸色,似乎不无忌惮。他虽然觉得诧异,但眼下不是细究的时候,魏十七将屠龙真阴刀高高抛起,黑龙探出利爪,牢牢握住刀柄,只一挥,黑沉沉一线刀光飞出,横贯千里,分割开天与地,昼与夜,晨与昏,剑丝尽数失去控制,一斩两断,转眼湮灭无踪。 这一刀已有了几分大象境的味道,李静昀眼皮一跳,心头一片冰凉。 黑龙咆哮一声,乖乖缩回后颈魂眼,蛰伏不动,魏十七接过屠龙真阴刀,心下了然,眼前的女子已不是当年的大象真人了,错非灯枯油尽,又何至于如此软弱?他当即疾冲而上,刀光霍霍,一气斩出三十三刀。李静昀冷哼一声,散去金莲剑,催动七朵金莲,将周身护住,刀光纵然犀利,却不得寸进。 三十三刀斩过,收刀之际,魏十七故意松了一线,何应对。李静昀屈指轻弹,趁机分出一朵金莲,莲瓣片片飞舞,疾风暴雨般打向对手。魏十七曾听梅真人说起,金莲乃无垢洞碧莲小界的真仙遗宝,攻守兼备,最是厉害不过,神兵真身虽然强悍,却也没必要硬挨这一击。他提一口气,只管将屠龙真阴刀舞得密不透风,不想莲瓣弱不受力,落花般随风飞舞,寻隙而入,一一贴于刀身,十瓣百瓣,挥之不去,将屠龙真阴刀裹得严严实实,犹如锁入刀鞘之中,分量愈来愈重,刀光亦不得出。 魏十七念头转得极快,顺势将屠龙真阴刀往衣袖内一藏,使了个障眼法,暗暗收入“一芥洞天”。金莲的气息一下子变得若有若无,微不可察,李静昀捏定法诀连催数遍,都得不到回应,顿时脸色大变,立刻猜到对方身怀洞天至宝,趁她不防备,将金莲收了去。 抢了分身不算,连金莲都不放过!李静昀脑中一热,怒意大作,旋即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冲动,今时不同于往日,那怪物的一点灵性潜伏于眉心的骨珠中,随时可能发难,她万万不可失去心头的清明,放任自己滑向深渊。 来来回回交手多时,魏十七察觉到对方似乎心存顾虑,未能全力施展神通手段,他略加忖度,怀疑那对骨翼大有问题,心中不由打了个咯噔。屠龙真阴刀为莲瓣所困,二相斧又不堪大用,龙蝠遇到李静昀,就像老鼠见了猫,他不愿赤手空拳对敌,当下将身形一折,双脚踢着沙砾,一道黄龙滚滚向北而去。 李静昀双眸染上一层血色,伸出食指抵在眉心,厉声喝道:“留下他!” 骨珠泛起幽幽白光,理都不理她,李静昀双眉一挑,指尖亮起一团耀眼的金芒,一字一句道:“我说,留下他!” 异兽的骸骨已与她融为一体,难分彼此,这是裸的威胁,得不到回应,下一刻李静昀便要催动金莲,将身躯炸得粉碎。骨珠转动数圈,李静昀痛苦地呻吟一声,从眉心到双颊的肌肤下,游动着无数骨刺,一枝枝一节节,犹如蔓延的根须,后背骨翼双双立起,倏地合拢在一处,化作一条粗长的骨链,“呜呜”作响,破空飞出,直扑魏十七而去。 这一击石破天惊,势不可挡,魏十七早有防备,反手挥出二相斧,重重砍在骨链之上。他力量大了点,二相斧面了点,骨链又硬了点,只听“喀嚓”一声响,二相斧哀鸣不已,斧刃竟被生生崩去一块,骨链恍若不觉,顺势缠住他的右臂,往后狠命一拽,绷得笔直。 魏十七心下一沉,他万万没想到,骸骨并非掣肘之祸,反为李静昀驱使,上古异兽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说话了?若单是李静昀一人,彼重伤未愈,只剩金莲护身,尚可周旋一二,加上这么个狠天狠地的帮手,却是糟糕透顶! 胳膊被骨链锁扣,一忽儿冰冷,一忽儿炽热,拉扯的力量大得异乎寻常,魏十七双足没入荒漠,没个着力处,身不由己投向李静昀,就像被变色龙长舌黏住的小虫,挣脱不得。 本书来自b2222042n 第七十一节 拍拍屁股走人 按说比力量,魏十七不惧怕任何人,但千都荒漠是那怪物的地盘,栖身多年,渐渐有了几分“域”的味道,他纵有通天力气,也使不出一半,那感觉就像落入蛛网的飞虫,束手缚脚,无从发威。 骨链将他急速拽,李静昀的脸庞愈来愈接近,每一根头发,每一根眉毛都清晰可辨,时间仿佛减缓了流动,他看见她赤红的双眸,如同燃烧着两团火焰,嘴角抿得极紧,鼻翼张翕,英气之中透出肃杀和疯狂,指尖跳动着一朵碗口大的金莲,莲瓣片片绽放,金光流转不定。 他下意识催动蛰伏的法相,巴蛇毫无反应,李静昀微微张开双唇,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杀意扑面而来,形同实质,针一般扎入他心底。体内的血脉骤然沸腾,魏十七将腰板一停, 身躯重逾万斤,竟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衣衫离体,片片飞舞,后背的刺青慢慢鼓起,黑气氤氲中,一条似蛇非蛇,似龙非龙的法相探出头来,冉冉飞到空中,盘作一团,森然鄙睨。 虽是大蛇之躯,却已显露出四五分龙形,鹿角,驼头,兔眼,蛇项,蜃腹,鱼鳞,鹰爪,虎掌,牛耳,口旁须髯,颔下明珠,喉下逆鳞,真龙的诸般形貌,初具规模,假以时日,必然一飞冲天。 李静昀大吃一惊,法相神通,巴蛇化龙,这魏十七竟突破天人之际,走到这一步! 极昼城火山之中,魏十七修炼“渡劫”神通,一口气推向九层大圆满,巴蛇顺势将黑龙妖丹炼化,彻底占为己有,身躯亦逐渐转化为龙形,错非魏十七身陷险境,巴蛇将一直沉睡下去,直到成就真龙之身。 法相九品,真龙得其上,“渡劫”神通大成,身相合一,金刚不坏,举手投足都有毁天灭地的大威力。魏十七自觉从未有一刻如此强大,仰天大笑三声,抬起手掌,朝骨链重重斩去,掌缘泛起一团乌芒,“咯咯咯”数声轻响,骨链再也扣不住胳膊,倒飞而,在空中一阵乱舞。 魏十七不退反进,大步流星迫近李静昀,起手一拳,撕裂虚空,天地灵气紊乱不堪,阴阳轮转,五行生克,汇成一片混沌乱流。仓猝之间,李静昀只来得及催动三朵金莲,金光此起彼伏,堪堪挡住拳锋,但乱流被阻,随之而来的巨力却无从消解,金莲微微一沉,轻盈的身躯箭一般飞出,脸色煞白如纸,气血翻涌,神魂震荡不休。 一拳之威,乃至于斯,李静昀强压下的伤势如山洪爆发,不可收拾,一时间筋骨断折,脏腑破裂,张开嘴,哇地喷出三尺淤血,恰好落在骨链之上。 骨链“哗啦”一声散开,绕着李静昀转了数圈,仍化作一双骨翼,齐齐举起,连扇数扇,扯动天地灵气,凝成七八颗珠子,仓猝之间不甚齐整,拇指大的,鸡蛋大的,拳头大的,碗口大的,不一而足,霞光万道,猛地砸向魏十七。 巴蛇法相倏地飞下,挡在魏十七身前,灵气珠齐齐炸开,刹那间天崩地裂,一道白光冲天而起,鼓胀到十余丈粗细, 贯穿苍穹,摇撼星斗,震波滚滚奔袭,余威波及千里之外。十余息后,白光消散,荒漠中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方圆数里沙砾尽数熔作琉璃,河丘城首当其冲,无从幸免,城墙尽数崩塌,小半个城区陷入地下,毁作一片废墟。 沙艨艟灰头土脸爬将出来,呸呸呸吐掉口中的砂石,举目四望,一颗心先凉了大半。“还有活人吗?出来吱个声!”他有气无力地吆喝了一声。片刻后,侥幸逃过一劫的妖奴三三两两聚拢来,他仔细看了一,多是躲在后方压阵的族长和长老,兵卫十不存一,死伤惨重。 沙艨艟连连苦笑,喃喃自语道:“祸从天降,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下子亏大了”他拍拍身上的尘土,催动神兵真身升到高处,放眼望去,只见荒漠急速退去,沙砾荡然无存,留下大片黑黝黝的石块,反射着清冷的月华,大象真人李静昀凭空消失,魏十七留在坑底,单膝跪地,浑身上下黑烟缭绕,后背一副巴蛇化龙的刺青栩栩如生。 “啧啧,硬抗灵气珠,别是翘了吧”沙艨艟搔搔脑袋,觉得他不至于这么背。 骨节发出一串轻微的噼啪声响,魏十七活动一下筋骨,慢慢站起身,吐出一口浊气,足蹈虚空,一步步走了出来。举目四顾,李静昀不知所踪,这本在意料之中,那异兽的骸骨与她融为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自然不能坐视她溃败,灵气珠奈何不了巴蛇法相,是以趁他无暇旁顾,干脆卷了李静昀远r。一个是大象真人,一个是真仙的残骸,两败俱伤的死对头,说打就打,说走就走,视他有如无睹,实在忒伤自尊了 不过经此一战,魏十七对肉身的强横亦有了新的认知,凭借身相合一,硬撼真仙遗宝,也足以自傲了。炼体到了这等程度,差不多臻于极限,接下来能做的不多,须得另谋出路,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危机暂且退去,不见了秦贞的身影,魏十七心中大为诧异,但魏十七既然不提,他也绝口不问。河丘城一片狼藉,百废待兴,沙艨艟担心那怪物去而复返,殷勤挽留,魏十七却另有打算,略事歇息,便,将烂摊子丢给沙艨艟处置。临行之时,魏十七与他敲定了时日,相约从荒北城出发,同赴环峰岛。 雁群从河丘城启程,北上飞往荒北城,千都荒漠业已退陇丘山一带,热风鼓荡,沙丘起伏,与寻常的沙漠没什么差别。魏十七懒得搜寻李静昀的行踪,即便找到了,也奈何不了她,还是莫要多事,他驱使雁群一掠飞过,绝尘而去。 归途漫漫,闲来无事,魏十七将心神沉入“一芥洞天”,取了屠龙真阴刀,到月牙潭边与秦贞一同细看。金莲花瓣紧紧裹住刀身,从头至柄一丝不乱,亦一丝不漏,有如天生地长,浑然一体。有了七窍洗心藕的先例,魏十七心存侥幸,以为金莲认主,或可多得一件真仙遗宝,不想秦贞试了种种法子,都无从解开,金莲与七窍洗心藕,显然不是同一路数的宝物。 好事不可占尽,福祉不可用尽,留得缺憾,才是长久的法门,魏十七不以为意,暂且将屠龙真阴刀放在一旁,不再萦挂于怀。 《想看本书最新章节的书友们,一下来阁,或手机访问》 第七十二节 固所愿也 重返旧地,荒北城还是老样子,阴元儿躲在盲海小界中从不露面,亢珑儿铁了心跟鬼阴兵较劲,没日没夜操练不休,魔婴充当半个城主,站在台前主持大局,廖雪峰和裴邛二位族长言听计从,打压族内不同的声音,陆崖、姬樱、角夫、裴筏明面上配合有加,其实各怀心思,彼此越走越近。除去超然物外的阴元儿,荒北城渐渐形成了两派势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妖的地方也一样,这原在魏十七意料之中,他乐见其成。 在魏十七离开期间,魔婴借助神风驼和金刚猿二族的势力,对荒北城的掌控渐深,一切都按部就班,顺风顺水,按照魏十七的意图,不断积聚着实力。相比于唐橐守成的时代,荒北城可谓蒸蒸日上,但距离魏十七踏破斜月三星洞的要求还差很远,这也没有办法的事,荒北城地处一隅,缺少底蕴,人丁稀少就是无法克服的难题,愿意到冰天雪地的极北之地,跟北海海妖对峙的妖奴,毕竟只是少数。 不过魏十七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当年北海海妖进犯荒北城,结果一脚踢到铁板上,铩羽而归,只得许下好处,灰溜溜逃渊海。唐橐讨要血肉美酒,荒北城得此供奉,不用二十年就能打造出一支生力军,魏十七强占了一座水府,做人情半借半送,与梅、兰二位真人结下善缘,胡不归狮子开大口,要海妖王开辟出一方海域,供大瀛洲妖奴历练,这却是试图将手伸入渊海,形势逼人,沈金珠虽然勉强答应下来,却也没了下文。事后胡不归对上大象真人,固然无暇旁顾,沈金珠不敢擅自做主,乐得装糊涂,一切要等到环峰岛之会,才有定论。 北海与荒北城近在咫尺,唇齿相依,魏十七势在必得,绝不容许这片海域落入他人之手。 魔婴挑要紧的事一一禀告,魏十七沉吟片刻,道:“再过几年,我要往环峰岛一行,会一会渊海的上族,看能不能虎口夺食,抢他几块海域。海妖神通诡异,寻常的手段只怕奈何不了彼辈,届时你随我走一趟,荒北城暂且交给他人。” 魔婴心中一凛,道:“离了荒北城,廖雪峰裴邛无人压制,或恐有失。” “无妨,自有人主持大局,此人你没见过,也不敢见。” 没见过,又不敢见,魔婴眼珠一转,接口道:“可是梅真人和兰真人?” 魏十七笑道:“不错,借了水府,总得付些租金,为我打理一阵子荒北城,也不为过。” 魔婴颔首道:“有二位显圣真人坐镇,自然波澜不惊,而且,她二人毕竟是人族,暂时打理无妨,若想长占此城,却是不能。” “你也忒小看她们了,区区一座荒北城,连‘真界’都没一处,只怕送给她们都不会要。” 魔婴嘿嘿而笑,既然魏十七不是猜忌提防他,而是另有谋划,他也就放下心来了。 魔婴很能干,心思缜密,手腕老辣,魏十七自忖易地而处,他只会以力服人,以利诱人,断然做不到这种程度,至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不到。但他顶着城主的名头,也不能一味当撒手掌柜,魔婴退下后,他又召见了陆崖、姬樱、角夫、裴筏等人,廖雪峰和裴邛得到消息,引了几位长老前来拜见,来来往往,一直忙到翌日下午,才算了事。 唐橐为什么可以终日醉酒,什么事都不管?因为他手下有两个副城主,“内事不决金三鼎,外事不决申不豁”,魔婴虽然独挡一面,但他毕竟不是妖奴出身,就算梅真人和兰真人愿意屈尊相助,也不是长久之计,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荒北城终究还是要交给妖奴治理,显然陆崖角夫裴筏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不过这些都是长远的打算,眼下可以暂时放在一旁,日后再说。 魏十七伸了个懒腰,命画屏奉上酒席,与秦贞喝了五七杯酒,说笑了一阵,丢下酒杯,入盲海小界去见阴元儿,向她讨教一二。 彤云滚滚,波涛连天,二人手牵手并肩而行,看了一盲海的景致,兜了老大的圈子才找到阴元儿。阴元儿正在礁石上垂钓,怡然自得,不一刻便钓上一个鬼阴兵,学着大鱼的样子挣扎几下,双腿一蹬,直直地挂在鱼线上。魏十七哑然失笑,盲海钓鬼阴兵,这是什么样的恶趣味,也亏她想得出来! 阴元儿弃了钓竿,抬眼看了魏十七半晌,神色微微一动,显然是察觉了什么,却没有说破。她本打算以冥水傀儡试上一试,但他既然突破天人之际,法相晋升上品,也就没这个必要了。 她偏过视线,落在秦贞脸上,“咦”了一声,兴味盎然,伸出手指在她眉心一点,七窍洗心藕从泥丸宫中飞出,稳稳悬于头顶,毫光荡漾,寒气氤氲不散。 魏十七将七窍洗心藕的来历说了几句,阴元儿颔首道:“这等真仙遗宝,另有祭炼心法,非得真传,只能用其皮毛。好在此物既然认主,省却了不少工夫,嗯,有一篇提耶鬼修祭炼阴器的法诀,或许能派上用场,等空下来再传与你。” 秦贞面露喜色,执晚辈之礼相谢。 魏十七从袖中摸出屠龙真阴刀,请她看上一看,阴元儿摆摆手,碰都不碰一下,道:“金莲至阳,此刀为其所困,要么脱胎换骨,要么身死道消,胡乱插手只会坏事,你莫要去管它,日后自有分解。” 她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脱胎换骨,身死道消,这说的是刀么?魏十七若有所思,将屠龙真阴刀收起,话题一转,说起千都荒漠和异兽残骸,阴元儿听得甚是仔细,完了却没什么表示,背负双手,静静注视着渊海。 魏十七所说的一切,像一根针,深深刺在她心头。他或许是有意,或许是无意,无论如何,她都想知道背后的真相。 沉默了良久,她忽然道:“环峰岛之会没几年了吧?” 魏十七点点头,“渊海上族不好对付,说不定还会遇上星罗、陆黾二洲的强手,到时还要麻烦阴/道友鼎力相助。” 阴元儿淡淡道:“静极思动,会一会渊海的强手也好。等环峰岛事了,我想去千都荒漠看一看那具异兽的残骸。” 魏十七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魏某自当奉陪。” 《想看本书最新章节的书友们,一下雲来阁,或手机访问》 第七十三节 得偿所愿 屠龙真阴刀被金莲禁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分晓,好在魏十七法相大成,一双拳头掀起混沌乱流,毫不逊色于神兵利器,暂时也无须挂怀。不过之前在河丘城外,二相斧硬撼骨链,崩开一个口子,甚是可惜,他琢磨着借此机会敲打一下龙蝠,器灵难得,纵然不能与屠龙真阴刀相提并论,也要配得上他的臂力。 不过询问下来的结果让人啼笑皆非,见过没志气的,没见过这么没志气的,差一步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魏十七伸出食指点点他,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惫懒的家伙,软,面,你自己说说看,派得上什么用场?” 龙蝠耷拉着脑袋,嘟嚷着嘴,低声道:“这不是你要我实话实说的嘛” “要不炉重炼一下?” 炉重炼,这四个字如重锤击打在龙蝠心头,这种事情九死一生,保不定就灵性尽失,他心里清楚的很,“不要”他尖叫一声,小脸皱成一团,看得魏**皱眉头,“停,停!别发出这种声音,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龙蝠立刻收声,怯生生望着他,如果痛哭流涕抱腿哀求有用的话,他也不介意试上一试,但这位主人的心肠极硬,只怕适得其反,到头来害了自己。 “说说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龙蝠只想安安稳稳过太平日子,打打杀杀不是他的长处,瞧他面对的都是些什么样的怪物,极昼城主,大象真人,上古异兽,接下来还有渊海上族,他洲真仙,想想就让人觉得生无可恋!不过当着魏十七的面,他不敢指责对手太变态,寻思了一,小心翼翼道:“那个小的能否充当主人的坐骑,遨游四海,任劳任怨,绝不偷懒” “没出息!”魏十七嘀咕了一句。鸿蒙初开时得道的白蝙蝠残骸,赔上地渊黑龙的一根脊柱,到头来造就了这么个没出息的软骨头,明明是一件杀伐利器,却情愿退二线发挥余热,像什么话,不过人各有志,也勉强不得。 龙蝠缩了缩脑袋,满肚子委屈,他在流石峰二相殿中成形,被李静昀携往上界,斜月三星洞真仙遗宝不少,李静昀也不甚看重,随手丢在尺蠖小界中,不闻不问多年。也是老天眷顾,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侥幸成就了器灵之身,跟着大象真人混吃混喝,本以为抱上一条粗得不能再粗的大腿,哪知道会落到如此下场。 强扭的瓜不甜,二相斧高不成低不就,拿来砍人是鸡肋,就如他所愿吧。魏十七道:“你既然拿定了主意,也是条出路,以后跟在我身边跑跑腿,也不用你冲杀在前了。” 龙蝠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由衷的笑意,终于有机会有勇气向他开口,,那一刹那,他觉得整个世界充满了阳光。 既然决定放手,那就干脆彻底点,魏十七也不把二相斧收起来,命龙蝠自去城里转转,熟悉一下人头,好好玩上一阵,有事再招呼他。龙蝠自是感恩戴德,小胸脯拍得梆梆响,表示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云云。 魏十七遣走龙蝠,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不禁笑了起来。清明,天禄,九黎,阴元儿,再算上龙蝠,这些个器灵硬的硬,软的软,?的?,各具性情,让人忘不掉。 空荡荡的烽火洞中,他独自笑了一阵,衣袖一拂,遁入盲海小界,潜心温养巴蛇法相,不再过问俗务。 魏十七的归来引发了轻微的骚动,很快就平息下去,荒北城波澜不惊,继续沿着既定的轨迹前行,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三年之后,来自内陆的一支商队抵达了荒北城,带来了数十捆货物,大多是毛皮筋骨之类,也有相当数量妖丹和精魂。商队以黑风山熊王奎跋为首,同行的还有几个小族遣派的使者,无一不是族长的子嗣心腹,看在熊王的面子上,远赴荒北城打个前阵。 魏十七亲自见了奎跋一面,命魔婴安排,把商路固定下来。魔婴明白他的用意,设宴款待,把他们引荐给神风驼、金刚猿、雪狼族的族长,并在上城区和下城区的交界处设了一个据点,供商队临时驻扎,以物易物,各取所需。 奎跋手下有一个名为“刺梨儿”的奴仆,瘦瘦小小,善于驱使灵禽,曾到过荒北城换取阴珠、寒丹、冥火等阴寒之物,为人精细,奎跋听从他的建议,带来的货物大多惠而不费,颇为抢手,交易进行得很顺利,商队所得甚是丰厚,让那些试水的小族大为眼热,后悔没有多带些货物。 一个月后,商队收拾行囊,计划踏上归程,奎跋留下几名心腹在荒北城打点,并许诺过几年再来一趟。黑风山距离荒北城实在太过遥远,少量轻便物品,可以由刺梨儿驾灵禽往来,运送大批货物耗日持久,族内粗通飞腾之术的,毕竟只是少数。 对魏十七来说,要促成此事易如翻掌,他向沈金珠调来虾、蟹二位将军,命他们沿着大瀛洲开辟一条近海通路,以黄犊舟运送商队往来,务必确保万无一失,至于沈金珠如何跟海婴兽、潜蛟、天蝠鳐等海妖打交道,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虽说陆归陆,海归海,魏十七开到口,沈金珠再怎么为难也得接下来,好在三头被贬的鲤鲸还在北海,她不介意狐假虎威,借鲤鲸族压一压附近的海妖。她察言辨色,看出荒北城的那位大人对商路颇为在意,干脆把手头所有的黄犊舟都调到一处,川流不息,供商队所用。 有了近海的捷径,大半年后,第二批商队便顺利抵达荒北城,带来了十倍于前的货物,甚至连河丘城和泗水城都听闻此事,遣派人手,随商队北上打探消息。 海上商路迅速壮大起来,吸引了整个大瀛洲的目光,连胡不归都为之意动,开始郑重考虑掺上一脚。等到梅、兰二位真人离开北海,再度踏入荒北城时,驻扎商队的据点已经变成一个热闹的市集,模糊了上城区和下城区的界线,成为整座城池的中心。 《想看本书最新章节的书友们,一下雲来阁,或手机访问》 第七十四节 上了这条船 魏十七曾向梅真人提议,携手经营一方势力,寻求机缘,应对迫在眉睫的大变,梅、兰二位真人既然联袂来到荒北城,这件事便成了七八分,剩下需要敲定的,只是一些合作的细节罢了。对此魏十七并不感到意外,合则两利,双方都迫切需要盟友,对梅真人来说尤其如此,某种意义上,魏十七是天然的盟友,也是他们唯一的盟友。 尽管兰真人仍持不同意见,梅真人决定的事,也不容她置喙,她心中颇有几分不忿,但看了荒北城的活力,也不禁暗暗佩服魏十七的手段。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一处市集,就改变了整个大瀛洲的格局,使得地处一隅的荒北城,一跃成为万众瞩目的明珠。 关键正在于那条连接南北的近海捷径。 魏十七引着二位真人看了一回市集,妖奴大多粗俗不堪,市集内人声鼎沸,唾沫乱飞,买的卖的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脸红脖子粗,但只停留于口头争执, 双方都保持了相当的克制,最多骂上几句粗口,掉头就走。梅真人对此很是诧异,在她的印象里,妖奴,尤其是下层的妖奴,厮打争斗是家常便饭,怎地到了荒北城,他们就改了脾气? 梅真人感喟道:“妖奴恃勇好斗,魏道友维持这商路,这市集,想来花了不少工夫吧!” “一开始把规矩做足了,养成习惯,也不费什么事。”魏十七从袖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梅真人,“这是荒北城定下的章程,妖奴操‘俚语’,没几个识字,找人跟他们宣讲,挨个复述,拎不清的不准进市集,磨刀不误砍柴工,一开始乱了一阵,后来就顺当了。” 梅真人微笑着接过册子,垂眼望去,只见封皮上写着“荒北城训”四字,从右到左,先汉话,再大雅言,再小雅言,最后是俚语的注音,一式四列,笔迹娟秀,整整齐齐。 “这却是出自谁人之手?” 魏十七打了个哈哈,道:“找了个幸存的天妖,抄了二十来份,也亏得留下这么个种,俚语的注音之法,正是她想出来的,很是便利,连极昼城都遣人来学。” 梅真人心中一动,俚语有音无字,注音虽然麻烦一些,毕竟可以形诸文字,比起大小雅言不知简易了多少,在中下层妖奴中推行,事半功倍,胡不归如此看重,显然是动了旁的心思。 她一页页掀过,从头至尾逐字逐句读了一遍,不禁惊叹于魏十七的缜密和野心。兰真人颇为好奇,见师姐掀过最后一页,若有所思,随手接过来,粗略翻了一通,扁扁嘴,没有吭声。 魏十七定了些什么章程呢? 一、入我城来,守我规矩,言尽于此。 一、内外如一,戒飞戒遁,戒斗戒杀。 一、死生有命,愿赌服输,不怨不悔。 …… 总共十二条,一页一条,每条四列,汉话、大小雅言、俚语注音俱全,魏十七也懒得动脑筋,把下界东溟城的章程全盘照搬过来,一字未改,总而言之一句话,不守规矩,要么滚蛋,要么打杀。 梅真人指指第三条,笑道:“魏道友打算开赌场吗?” 魏十七老脸一红,东溟城有银钩赌坊沉默之歌,他一切照抄,疏忽了在荒北城并不适用,只得含糊其辞道:“眼下没有, 以后再说,呵呵……呵呵呵……” 看过了市集,魏十七引着二位真人登上雪峰之巅,面朝渊海,俯瞰整个荒北城。朔风呼啸,海潮汹涌,天地茫茫尽在胸中。魏十七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问道:“之前的提议,二位真人考虑得怎么样了?” 梅真人看了师妹一眼,道:“我既然来到这里,便是决定与魏道友携手共度难关了,不过兹事重大,不瞒道友说,归藏、晏平、灵渠三位真人并不看好道友,我亦说服不了他们,只能代表自己。” 只能代表自己,连兰真人都未能做主,言下之意,她只是来打酱油,看热闹的。虽然与预想的不同,魏十七也不甚在意,笑道:“有梅真人到此,足矣!” “还有一个问题” “真人但说不妨。” “如魏道友所言,凡事商议了定夺,那位跨海而来的阴大人又该如何自处?” “梅真人既然有此诚意,魏某也实不相瞒。”魏十七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鼻息吹入她耳中,梅真人不动声色,恍若不察。 兰真人近在咫尺,却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显圣真人耳聪目明,连她都瞒了过去,显然魏十七使了一些小手段,她心中有些不悦,什么秘密,还要跟师姐鬼鬼祟祟咬耳朵,不能明说。 梅真人沉吟良久,道:“原来如此,难怪……”她猜到阴元儿的来历必有蹊跷,却没想到她竟然也是一枚棋子,而魏十七才是棋局中人。 这消息太过震撼,她需要时间好生思量一番。 大局已定,细节容后再议,既然加入了荒北城,从此不再是客,魏十七干脆知会魔婴一声,把她们安顿在“冰原”小界,与阴元儿同样待遇。 未来的荒北城三巨头,平起平坐,地位相当,接风洗尘之类的虚文,并不适用于三人,魏十七不以地主自居,他将二位真人送到冰原小界,寒暄几句,便告辞而去。 冰原小界经唐橐打点多年,颇具规模,向阳处一座大宅子,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陆崖得魔婴关照,里里外外拾掇干净,将族人尽数撤离,只留下数名乖巧的侍女听候吩咐。 夜色如晦,灯影摇曳,窗外风声呼啸,兰真人终于按捺不住,拉着梅真人的衣袖问道:“师姐,梅师姐,那姓魏的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梅真人微微一笑,“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知道了” 兰真人心痒难忍,举起白腻的手掌赌咒道:“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你若知道了,就不能再退出了。” “咦?什么不能再退出?” 梅真人叹息道:“受他的人情,由我来还他。你是愿意置身事外,还是加入进来?一旦上了这条船,抽身可就难了,你可要想清楚呵!” 兰真人怔了怔,笑道:“师姐未免太过高估他了吧!” “没有高估。师妹,我劝你还是回转水府,莫要趟这浑水了。” 兰真人眼珠一转,道:“荒北城三巨头,什么时候只剩其二了?若那姓魏的当真棘手,你我联手,也多些把握。” “你自己拿主意,想清楚就好。”梅真人摇摇头,从颈中解下一块青莹莹的玉符,咬破指尖,点下一滴精血。 第七十五节 不妨奉陪到底 兰真人脸色微变,惊呼道:“师姐,你这是……这是……” 玉符得精血激发,倏地飞到空中,青光闪动,吞吐不定,梅真人默默念动咒语,双手掐定法诀,十指变幻不定,化作一团虚影,真元源源不断注入玉符之中,过了十余息,青光一收一吐,蓦地张开一座繁复至极的传送法阵,禁制重叠勾连,如星河般缓缓旋转,中心微微塌陷,幽深似海,多看几眼便觉得心驰神摇,不能自已。(. .) 梅真人的分身浮现在法阵之中,轻移莲步,破界而来,没入梅真人体内,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三具分身悉数回归本体,她双眸亮了起来,仿佛有无数星辰明灭,良久才隐没不见。 成就显圣后,梅真人共炼成三具分身,其中一具在外走动,另两具同本体一起留在摩崖洞天深处,轻易不露面。今番她来到荒北城,乃是本体亲至,以示郑重,最终决意与魏十七联手,她召来三具分身,破釜沉舟,不留退路。这既是给魏十七一个交代,也是坚定自己的决心,退无可退,要么成就大象,要么身死道消,绝无第三条路可走。 她没有即刻收起法阵,静静道:“师妹,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兰真人目不转睛注视着她,嫣然一笑,道:“置于死地而后生,我怎能弃下师姐一人在这里?” 传送法阵骤然动荡,仿佛不堪重负,梅真人伸手一按,将其安抚下来。数息后,法阵中再度浮现出一个人影,轻轻巧巧走到兰真人身边,神情淡然,无悲无喜,紧接着第二个人影接踵而至,双眉微蹙,略带愁容。三道人影站于一处,六目相投,不约而同向里迈出半步,倏地合在一处,融为一体,化作一个兰真人,双眸紧闭,显圣真人的气息节节攀高,却被压制在体内,没有分毫泄漏。 过了片刻,兰真人睁开一双妙目,舒了口气,低头看看身体,摸摸自己的脸庞,似乎有些不大习惯。 “师妹这是何苦……”梅真人叹息不已。 “你我同进共退,师姐不必挂怀。”容貌虽然一般无二,但兰真人的神情与之前判若两人,星眸幽深,从容自若。 道门五境,洞天,阳神,显圣,大象,真仙,勘破显圣境,便可修炼分身。斜月三星洞传下分身秘术,有“斩魂”、“分魂”二途,梅真人修的是“斩魂术”,三具分身各尽其妙,最强的只逊色本体一筹,剩下两具有本体七成神通,斩魂分身与本体无涉,即便尽数毁去,也无碍本体,李静昀成就大象,选的便是“斩魂术”。兰真人修的是“分魂术”,将魂魄一分为三,炼成的分身一具沉稳老练,一具谨小慎微,一具时嗔时喜,分魂分身无有差别,俱是显圣实力,合于一处,方为本体,一旦毁去其一,便前功尽弃。 既然师姐决意赌上一赌,她也不妨奉陪到底。 梅真人深深看了她几眼,不再出言多劝,当下念动咒语将玉符收起,向师妹解说阴元儿的来历,兰真人听了不动声色,淡淡道:“既有此等神通,为何甘愿屈居人下?” 梅真人也不明就里,“这自然就是魏道友的手段了。” 兰真人沉吟道:“师姐将同门留在水府,自然无有不妥,但这荒北城中只得你我二人,恐怕独力难支。魏道友说是说携手经营一方势力,遇事商议了定夺,若都是他的人,有什么好商议的!” 梅真人早已考虑到这一节,轻笑道:“师妹说的也是。我等虽说破门而出,终究是斜月三星洞出身,荒北城自然是插不上手,也不宜插手,你觉得……北海如何?” 广济、神兵二脉已在北海落脚,以显圣真人的神通,号令海妖不在话下,唯一需要顾虑的,只是魏十七的态度。兰真人斟酌良久,摇头道:“北海与荒北城近在咫尺,席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他不会答应的。” 梅真人颔首道:“不错,魏道友不会答应,那么,北海之外又如何?” 这句话提醒了兰真人,北海是魏十七的囊中之物,势在必得,渊海浩瀚无垠,北海之外的海域不知凡几,若经营得当,未始不是一大助力。 梅真人道:“陆归陆,海归海,贸贸然把手伸入渊海,势必会激起海妖的公愤,引火烧身,原本是想都不要想的,但眼下不同,你也听到了,环峰岛之会在即,不管鲤鲸族有什么打算,这是个堂堂正正的机会,蛇颈龙遗下的地盘,谁抢到手就是谁的。” 兰真人怦然心动,这却是先前不曾想到的一节,她皱起眉头,仔细盘算了一回,道:“师姐打算亲自走一趟么?” 梅真人道:“北海海妖终是异类,你我不宜都离开,师妹坐镇在此,我随魏道友去环峰岛,方可免去后顾之忧。” 兰真人终于明白了师姐召来三具分身的用意,她自忖修为不及师姐,多争亦无益,当下从袖中取出一物,交与梅真人,道:“渊海诡异多变,师姐以身涉险,可将此物带上防身。” 梅真人拈在指间,定睛看去,却是一枚小小的玉印,宝光迷离,触手生温。 当年她闯入鬼窟小界,在阴元殿祭炼界碑,大功告成之际,察觉到阴元殿下藏了六件真仙遗宝,一琴,一印,一伞,一铃,一钵,一幡,俱被禁制重重封固,魔气无法点染,便费了一番工夫破除禁制,取出六宝,兰师妹挑了琴和印,她挑了钵,剩下的都交与师门处置。这玉印经师妹祭炼多年,还其旧貌,却是一件护身之宝,极为难得。 环峰岛之会危机重重,有此宝防身,便多了一重把握,她也不跟师妹客气,纳入袖中,暂借一用。 兰真人目视师姐,暗暗叹息,世事难料,风谲云诡,梅师姐将筹码尽数压在那魏十七一边,是成是败,殊难把握。她对魏十七始终存有疑虑,不敢十分相信,这或许跟当初算计他失手有关,她总觉得,那人不会轻易放过此事,隐忍不发,必有图谋。他究竟在谋划些什么?兰真人觉得自己猜不透他的心思。 第七十六节 承你这个情 时日如梭,不知不觉间,站在台前发号施令的亢珑儿已久不露面,取而代之的是新加入荒北城的兰真人,雪狼族外姓长老韩木也摇身一变,变成荒北城的城主魏十七。据私下里传播的小道消息,韩木乃是魏城主的化名,木者十八也,韩魏本是一家,十八十七亦相差无几。魏城主出身低微,乃是下界飞升的人妖混血,血脉冗杂的程度,比妖奴更甚,斜月三星洞大象真人李静昀曾亲自追杀这“下界逃奴”,结果铩羽而归,不了了之。这位魏城主不得了,了不得,神通广大,有通天彻地之能,与极昼城主平辈论交,当年胡帅跟他一见如故,把酒言欢,大手一挥,以荒北城相赠,成就了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 至于传言中有多少出自胡不归授意,多少是魏十七故意混淆视听,没几个人看得清楚。 兰真人取代魔婴, 魏十七采用的是“休克疗法”,根本不考虑新老交替,事实证明,兰真人的手腕和魄力足以压下所有的不同声音,显圣真人像一把利刃,悬在荒北城上空,顺之则昌逆之则亡,这并不是一句吓唬人的玩笑话。 龙蛇混杂,群雄崛起,抢地盘争权益的草创时期已经过去,魔婴奠定了现有的局面,商路和市集的繁荣需要一个稳定的荒北城,兰真人要做的仅仅是守成。由于真人出身人族,势单力孤,连身边的侍女都是雪狼族代为物色的,无从插手,反倒安了众人之心,妖奴逐渐接受了这么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修,而把警惕的目光投向彼此。 荒北城有两方势力隐隐对峙,神风驼、金刚猿以及隐藏在幕后的魔婴是一方,雪狼族、姬樱、角夫、裴筏是另一方,某种意义上旗鼓相当,兰真人并未打破均衡,相反,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扶持弱势的一方,而不求任何回报。 荒北城拥有斜月三星洞不曾有过的生机和活力,兰真人在感叹之余,有的时候不禁想,师姐是算无遗策,早就预料到这一切,还是灵机一动,恰逢其会? 不过自从那一夜长谈后,她就再没见到师姐一面,为了应对环峰岛之会,她在冰原小界闭关修炼几桩神通,正当紧要关头,兰真人没有去打扰她。同样没有再见一面的,还有那神神秘秘的甩手掌柜魏十七,听说他一直躲在盲海小界内,与一个美貌鬼修亲昵有加,如无大事,轻易不会现身。 与兰真人设想的不同,盲海小界内并没有半点悠闲的气氛,秦贞得阴元儿指点,孜孜不倦祭炼七窍洗心藕,亢珑儿为压制那些桀骜不驯的鬼阴兵,将魂魄投入冥石,先成为其中的一员,就连后到的魔婴都心无旁骛,闭关修炼,不敢有丝毫懈怠。 魏十七暗中策划了一件大事,他与阴元儿从盲海海眼悄悄潜入流沙谷,寻觅旧途,辗转来到海沟深处,打开蛇海小界,将提耶鬼修奚入云、奚沅、睢晏累积多年的收藏一扫而空,不拘粗细,尽数运回了盲海。 阴元儿在蛇海小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看着这些东西一点一滴得来,尽数了然于胸,她眼界甚高,挑挑拣拣留下了一些,正待把剩下的推给魏十七处置,忽然心中一动,从累累尸骸中摸出一根长槊,随手抛给魏十七,道:“这是蛇颈龙遗下的分海槊,海战或许能派上用场。” 魏十七将分海槊接在手中,掂了掂分量,随手舞动几下,略嫌长大笨重,不甚灵便,细细看了一回,这分海槊形制似矛,锋刃极长,八面破甲,一看便是冲阵的大杀器。他有心试试此物在海里的威力,当下唤来龙蝠,命其变化出大鳐法身,扇动一双肉翼,一头扎入盲海,如鱼得水,转折从心所欲。 魏十七稳稳立于龙蝠之背,岿然不动,分海槊轻轻划过,海水为之中开,他大喝一声,左三右四,上下交击,挥舞了一回,蓦地催动魂魄之力,风雷之声隆隆不绝,锋刃所过之处,泛起一簇簇蓝莹莹的水雷,足有拳头大小,雷光闪动,暗藏杀机。 魏十七很是满意,分海槊轻轻一抖,水雷疾射而出,炸得惊天动地,盲海卷起一条巨大的水龙,咆哮着直冲云霄,化作九天瀑布,轰然落下。 他将长槊收入“一芥洞天”,踢了踢龙蝠的脑袋,低笑道:“比你强多了!”龙蝠一声不吭,将主人送回岸上,仍化作人形,一张小脸煞白如纸,适才分海槊从他身侧掠过,暗流涌动,势如破竹,他心中清楚得很,那玩意挨着死,擦着亡,就算鲤鲸那等皮糙肉厚的大家伙,也经不起轻轻一击。 魏十七将阴元儿挑剩的东西尽数收起,离开盲海小界,径直来到冰原小界,找到兰真人,略加寒暄,张开“一芥洞天”,一股脑倒了出来,堆得小山也似的,请她品鉴,透出一股子暴发户的气息。 兰真人瞥了他一眼,觉得有趣,她伸出纤长的玉指轻拢慢捻,筋骨,妖丹,兵器,法宝,玉简,灵药,分门别类,一一漂浮到空中,轻声道:“这是从渊海得来的,非大瀛洲所出。” 斜月三星洞显圣真人见多识广,瞒不过她,魏十七点头称是,他目视兰真人,总觉得她有些陌生,与之前的印象似曾相识,又判若两人。 兰真人妙目闪动,粗粗看了一回,拈起一块晶莹剔透的凤形玉佩,随口道:“魏道友意欲何为?” “不瞒真人说,这些东西得来已久,一直没机会出手,环峰岛之会免不了一场恶斗,烦劳兰真人帮我尽数换成精魂,愈强大愈好。”在兰真人跟前,没什么可隐瞒的,食灵术本来就是她亲口传下的,炼化精魂补益己身的秘密,她了如指掌。 兰真人顿了顿,道:“近海商路通达,荒北城内市集欣欣向荣,连胡帅都遣派心腹常驻于此,魏城主因何假手于人?” 魏十七坦然道:“一来不识货,无商不奸,懒得跟他们多费口舌,二来做个人情,兰真人若看得中什么,只管留下。” 兰真人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将凤形玉佩收入袖中,道:“好,我就承你这个情!” 第七十七节 大瀛洲的命运 与她的前任相比,兰真人更接近于无为而治,她没有遇到当初魔婴面临的挑战,这是个强者为尊的世界,显圣真人的威慑足以解决很多问题。魏十七托她之事,也谈不上掂量,大半是为了安她的心,当年的旧事,无须萦挂在怀,此一时彼一时,他们如今在一条船上,精诚合作才是最重要的。 那堆小山也似的收藏,数量固然不少,但真正换成精魂,也换不到多少,妖奴受限于血脉,大多弃妖术法宝而取神兵真身,连胡不归麾下的“六星”都莫有例外,精魂通常只以精魂交易,互通有无,各取所需,兵器灵药还好一些,剩下的东西再稀罕,也难以出手。 好在兰真人猜到了魏十七的用意,她先抽空回一趟北海,在摩崖洞天内与同门交易,广开方便之门,连归藏、晏平二位真人都惊动了,前前后后换得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精魂。事实上,除神兵洞几位真人外,道门修士对精魂并无特别的需求,经年累月,手头积攒了不少,兰真人带回的东西弥足珍贵,能换多少就换多少,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从北海归来后,兰真人把手头所剩分成三份,交由神风驼、金刚猿、雪狼族投入市集,言明只换精魂,并刻意避开大瀛洲已知的炼魂神兵搭配,专挑无人问津的精魂,以强悍为宜,孱弱的一概不取。 难得兰真人开到口,廖雪峰、裴邛、陆崖自然不敢怠慢,何况此事不无油水,他们族内截留了一部分,然后找上极昼、大明、泗水、河丘、武漠五城常驻市集的管事,私下里交易一番,挑剩下的才流入市集,慢慢消化。 层层截留,层层挑选,最终都换成精魂落入魏十七之手,数量和质量都颇为可观,其中尤以广济、神兵二脉所出为多,无一不是上品,令他大为满意。不过魏十七为人精细,他请阴元儿逐一检视一遍,确认精魂没有动过手脚,才一一收起,温养在真龙精血中,以备不时之需。 阴元儿来自提耶鬼洲,是操纵魂魄的大行家,她从魏十七收来的精魂中挑出一头九头鸟,一条九头虺,建议他把颅顶魂眼的六翅水蛇换成九头虺,脐上三分的重明鸟换成九头鸟,随口解释了几句,血脉开枝散叶,不断稀释羼杂,古老的血脉相对更精纯,铸就神兵真身或许能增强几分威力。 魏十七对更换精魂并不陌生,右臂腋下魂眼已换了三回,从最初的南海栲栳上人到昆仑凶徒涂曳,再到昆吾洞天澜真人,后颈魂眼也换过了一回,螭龙精魂被毁,不得已填入黑龙关敖,那一次冒险惊心动魄,几乎阴沟里翻船。 破晓真身原本一主四辅,后颈魂眼摄入黑龙精魂后,渐渐变化为二主三辅的格局,与天澜黑龙相比,九头鸟九头虺影响不了大局,试试亦无妨,不成的话再换回来。 魏十七仍从盲海海眼遁入流沙谷,将九头鸟的精魂摄入脐上三分魂眼,替代重明鸟,九头虺的精魂摄入颅顶魂眼,替代六翅水蛇,以食灵术炼化无用的魂魄,不断壮大二者。费了数日工夫,一切就绪,他催动神兵真身演练一二,自觉替换的精魂与真身两相契合,并无不妥,速度力量只提升了少许,差强人意而已。 不过转念一想,他法相晋升上品,身相合一,肉身几乎锤炼到了极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又谈何容易,能有这少许提升,已经是了不得的机缘了。 事实上,他手里还握有一张至关紧要的底牌,那就是大象真人李静昀一具分身的魂魄,非但阴元儿对此一无所知,连枕边人小师妹秦贞,他也未曾提起。如若有一天,他陷入山穷水尽,无处逃生的绝境,这便是他最后的杀手锏。 他很清楚那疯女人的厉害,李静昀的魂魄或许会是另一条黑龙,摄入魂眼会造成什么后果,谁都说不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无意试上一试。 破晓真身,一芥洞天,巴蛇法相,渡劫神通,分海槊,屠龙真阴刀,二相斧,再加上一双掀起混沌乱流的铁拳,一切都准备就绪,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魏十七让绷紧的弦放松下来,频频出没于荒北城,喝点小酒,看看热闹,四处闲逛一番,用他熟悉的话讲,是时候“刷刷存在感”了。一开始兰真人还以为他放心不下,后来才察觉,他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对魏十七来说,环峰岛之会才是最大的考验,全身而退还远远不够,唯有从渊海上族手里抢下足够的好处,才能威慑强敌,斩断那些不怀好意的试探。星罗、陆黾二洲对大瀛洲早有觊觎之意,在真仙正式插手前,陆黾洲羽族未雨绸缪,提前与胡不归接触,埋下一条极深的伏线,星罗洲虫族后知后觉,慢了一步,干脆采取更激烈的手段,暗中驱使北海海妖主动启衅,倾巢出动,进犯荒北城,胡不归把荒北城让给魏十七,固然有示好之意,但也不排除顺势拉他下水。 魏十七可以确定,环峰岛之会的对手,不仅仅是渊海上族,还有陆黾洲的羽族和星罗洲的虫族,这里面的弯弯道道,有些是胡不归故意透露的,有些魏十七自个儿琢磨的,有些是沈金珠有意无意暗示的,所有的线索拼凑在一起,指向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局”。 某种意义上,环峰岛之会决定了大瀛洲的命运,魏十七权衡再三,还是决定闯一闯这龙潭虎穴。 悠闲的日子并不长久,半个多月后,沙艨艟和支荷联袂来到荒北城,与魏十七密谈了一天一夜,又过了七天,北海波涛连天,风雨如晦,三头硕大无朋的鲤鲸出现在远处,载沉载浮,吼声震动天地,昼夜不息,吵得荒北城人心惶惶,不知海妖又在闹腾些什么。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 明面上赴环峰岛之邀的计有五人,荒北城魏十七,提耶鬼修阴元儿,广济洞梅真人,河丘城沙艨艟,泗水城支荷,暗中潜往的,还有秦贞、魔影、亢珑儿,以及藏身于冥河内的十万鬼阴兵。 一行人登上鲤鲸之背,鼓风破浪,驰向渊海。 第一节 温顺得像小狗 遗弃在北海的三头鲤鲸,阎川阎子在,阎白阎浮一,阎田阎见龙,见了魏十七温顺得像小狗,唯唯诺诺,毫无桀骜之意,就差摇尾巴示好了,究其根本,倒不是魏十七把他们打怕了,实在是出于阎望的一句话,“三个不成器的家伙,就留给你当脚力,只管望死里榨,剩口活气就行,多吃些苦头磨砺磨砺……”族长要磨砺他们,哪敢说半个“不”字! 鲤鲸现出原形,体型庞大,犹如一座漂浮的小岛,任凭风吹浪打,毫无摇晃之感。阴元儿独占了最大的一头,她甫一踏上鲸背,阎白便身不由己往海里一沉,犹如山岳压顶,挣脱不得,他急忙催动法相,使出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才稳住阵脚,心中暗暗叫苦。他向来自恃力大无穷,又是身在海中,平添三分力气,不知背上那人带了什么异宝,竟如此沉重,实在吃不消。 阴元儿有意掂掂鲤鲸的斤两,将冥河一点点压下,见他撑不过数息,便使了个神通,卸去九成九的重压,阎白这才缓过劲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心如擂鼓,几乎要吐血身亡。看似娇滴滴的少女,不想又是个狠天狠地的凶人,阎川暗暗心惊,今番的环峰岛之会,一场龙争虎斗在所难免,想想就让人头疼。 阴元儿挑走了阎白,剩下两头鲤鲸,魏十七与梅真人合乘阎川,沙艨艟与支荷合乘阎田,在万众瞩目下,五人的身影渐去渐远。无须吩咐,三头鲤鲸排成“品”字形游向深海,轮流领头,无移时工夫便远离大瀛洲,荒北城沉入海平面下,极目四眺,四日悬于天空,腥风席卷,浊浪翻滚,到处都是茫茫大海,不知身处何地。 魏十七早已看惯了渊海的景致,毫无新鲜感,他盘作在鲤鲸背上闭目养神,梅真人站在不远处,低垂眼帘,神游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沙艨艟、支荷二人从未远离大瀛洲,那曾见过浩瀚渊海,瞪大了眼睛瞅个不停,竭力辨识方位,记录下海图,以备异日所需。 鲤鲸乃是海中的霸主,耐力惊人,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早已驰出北海,来到完全陌生的海域。偶有海妖浮出水面,远远看上一眼,便匿踪而去,不敢触犯鲤鲸,一路上顺顺当当,没什么波折。 老马识途,无须指引,魏十七左右无事,便跟身下的阎川闲谈一番,权作消遣,阎川不敢隐瞒,只要不涉及海妖的秘闻,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鲤鲸族有游历渊海的习俗,最是见多识广,据阎川所言,渊海浩瀚无垠,大致划分为近百块大小海域,置于上族的统领下,命名从心所欲,冗杂不堪,像沈金珠栖身的“北海”,据阎川所知,大概有十七八块海域,都以此为名,无从分辨。是以谈及海域,多以海中大族名之,像大瀛洲的北海,渊海上族通常称之为“蚩尤海”,那片海域是蚩尤族的地盘,受蛇颈龙庇护,旁人不得插手。 七曜界十洲八海,渊海居首,囊括大瀛、星罗、陆黾三洲之地,大瀛洲地处渊海之西,是三洲中最小的一块。蚩尤、海河马、美人鱼、七鳃鳗、四足海蛇五族海妖占据了北海,大瀛洲以东海域,为海婴兽、潜蛟、天蝠鳐三族瓜分,南面是一片生灵绝迹的荒海,无有海妖栖身。据说上古之时异兽逞威,真仙跨海而来,与之激战,从大瀛洲一直打到荒海,打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海妖俱被波及,无一幸免,荒海从此成为不详之地,死地,海妖若误入其中,少则数日,多则半月,必发疯身亡。 至于大瀛洲以西,不足万里,就濒临渊海的边界,时空破裂,乱流湍急,即便真仙也不敢卷入其中,更不用说寻常海妖了。 星罗洲位于渊海之东,陆黾洲位于渊海之南,二洲相隔遥远,俱有真仙坐镇,虫族和羽族又强悍得紧,时常下海猎杀海妖,是以鲤鲸在游历之时,都远远避开二洲,免得引火上身,哭都没个哭处。相形之下,大瀛洲要孱弱得多,北海海妖兴风作浪多年,都无人可制,换成星罗洲或陆黾洲的话,早就被灭族了。 …… 阎川口齿伶俐,俚语说得甚溜,专挑渊海的轶闻说来解闷,一路倒也颇不寂寞,妖奴对渊海所知寥寥,阎川才是真正的地头蛇,连梅真人在一旁都听得津津有味。 又过了十余日,天色骤然阴沉下来,海上风起云涌,乌云滚滚压得极低,乾坤昏暗,雷声隆隆不绝,波涛鼓荡不休,无移时工夫,三道龙卷风从视野尽头徐徐掠过,所经之处海水倒卷而上,化作倾盆大雨,一阵急一阵缓,天地之威,乃至于斯。 鲤鲸见惯了海上的风浪,毫不诧异,只在龙卷风外缓缓游弋,等待天灾退去再行上路。魏十七背负双手正眺望间,忽见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乌云倏地分在两边,飞出一只硕大的双头巨鹰,通体灰黑相间,尖喙蜡黄,四只眼珠死死盯住鲤鲸,忽然将双翅一振,箭一般飞了过来。 阎川早看得分明,压低了声音,瓮声瓮气道:“大人小心,那似乎是陆黾洲羽族的双头鹰,不知何故飞到了这里……” 那双头鹰绕着海面徘徊数圈,忽然厉声道:“尔等莫不是前往环峰岛的大瀛洲来使?” 魏十七微微皱起眉头,海妖尚未露面,陆黾洲羽族先按捺不住了,渊海如此浩瀚,若非刻意搜寻,怎会如此巧就碰在了一处? 阎川见魏十七默不吱声,只得开口道:“正是,吾等奉鲤鲸族族长之命前往环峰岛,不知尊驾来自何处,如何称呼?” 那双头鹰“嘎嘎”尖笑,呼喝道:“大瀛洲有什么资格赴环峰岛之会?叫主事的出来,让吾瞧上一瞧,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龟缩了这许多年,竟然敢把头伸出来!” 话说得甚是尖刻,明摆着不怀好意,阴元儿双手拢在袖中,偏过头望了魏十七一眼。魏十七微一沉吟,将二相斧一抛,化作一条摇头摆尾的大鳐,举步踏上鳐背,扇动肉翼冲天飞起,右掌紧握分海槊,直逼那双头鹰而去。 第二节 留一头给我 肉翼扑动的幅度并不大,但龙蝠来势极快,转眼即至眼前,双头鹰浑身翎羽根根倒竖,莫名的威胁袭上心头,它本能地张开尖喙,“哇”地大叫一声,暗红毒焰凭空而生,凝成一道火环,缓缓旋转。但这还远远不够,双头鹰四目圆瞪,身躯往外连鼓数鼓,涨大倍许,不遗余力逼出法相,扑动双翅,顷刻间风雷大作,从头到脚电光霍霍。 龙蝠为双头鹰气势所摄,有些胆怯,不敢过于靠近,魏十七也不答话,催动魂魄之力,抡起分海槊狠狠砸落,双头鹰哪里敢怠慢,火环一涨一缩,向魏十七当头套去,与此同时,法相离体飞出,舒展利爪迎向分海槊,伸长了利喙便是一啄。 那火环来势汹汹,甚为诡异,魏十七固然不惧,但龙蝠是个软骨头, 未必顶得住陆黾洲羽族的阴狠手段。他随手将龙蝠收入袖中,凭空而立,膂力又加了三分,“当”一声巨响,如钟磬齐鸣,电光溃散,双头鹰的利喙竟硬生生缩入头颅中,从后脑突出,晕头转向,连飞都飞不稳当。 火环趁机将他套住,一涨一缩,毒焰蜂拥而至,魏十七起掌连抹带压,瞬息将毒焰收入“一芥洞天”,分海槊疾刺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洞穿了双头鹰的法相。 魂魄之力沿着分海槊的八面锋刃流动汇集,如绞肉一般破开一个对穿的大窟窿,法相虽非实体,遭此重创,当即土崩瓦解,双头鹰喷出满口淤血,受伤不轻,危急之下,正待弃了法相逃生,分海槊急掠而过,将它半爿翅膀砸得粉碎,飘飘悠悠坠落海中。 阎川看得目瞪口呆,那双头鹰虽然只是羽族的斥候,谈不上强到哪里去,但喷出的暗红毒焰却是一宗极其阴险的神通,寻常的法相都抵不住,结果被魏十七轻轻巧巧收去,一砸一刺一掠,一条性命就去了九成九,这等通天手段,便是在鲤鲸族中亦不多见。 魏十七对分海槊的威力颇为满意,爱不释手,此槊与神兵真身相得益彰,八面锋刃灌注魂魄之力后,无坚不摧,是一柄难得的杀伐之器。他猜想分海槊来历不凡,或许是蛇颈龙王族的珍藏,明珠投暗,辗转落入他手中,才显露出凶残的本性。 阴元儿屈指一点,弹出一道阴气,将双头鹰捆住,甩在鲤鲸的背上。魏十七收起分海槊,蹈空而下,盘问双头鹰的来历,它瞪着一双鸟眼充当硬汉,魏十七也懒得跟它嗦,把它交给阴元儿处置。 魂魄是藏不住秘密的,在阴元儿手下,双头鹰软得像面团,要搓圆就搓圆,要搓长就搓长,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简单地讲,鲤鲸族不怀好意,把大瀛洲横插一杠的消息透给了陆黾洲羽族,羽族很是不爽,遣出斥候在渊海搜索,力图把环峰岛之会可能的变数扼杀在摇篮里。双头鹰来此只为打探消息,没想到魏十七如此凶悍,二话不说,就把它打落尘埃,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渊海十三上族,提耶洲七大鬼族,陆黾洲的格局也差不多, 只是数量少些,以云熙、浮风、穹窿、苍鼓四支羽族为首,今番应邀参与环峰岛之会的,乃是以大力著称的苍鼓族。羽族四支,苍鼓族势力最弱,是以对争夺蛇颈龙遗下的海域最为热心,势在必得,鲤鲸族稍一鼓动,苍鼓族便派出数万斥候,遍洒渊海,一旦确认对手的位置,族内强手随即出动。 阎望不怀好意,暗中挑动羽族,这原在魏十七意料之中,不足为奇。 阴元儿凝神看了几眼,从双头鹰的脖颈间拔下一根硬羽,油黑发亮,隐约闪动着淡金色的毫光,在风中微微颤抖,直欲破空飞去。 蚊子再小也是肉,魏十七将双头鹰的魂魄收起,尸身丢给沙艨艟处置,随口道:“让他们来!” 阴元儿双手一搓,硬羽化作一道金光,闪了数闪,转瞬消失在云海之间。 沙艨艟双手有如钢爪,三下五除二撕开尸身,挑好肉留下几大块,剩下的尽数弃入海中,三头鲤鲸毫不介怀,凑上前你一口我一口,吞吃得干干净净。 生肉不甚可口,沙艨艟捧到支荷跟前,腆着脸道:“支城主,劳烦你了!” 支荷绷着一张脸,眉头微蹙,小心翼翼探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鹰肉上,淡蓝的火焰一卷即逝,肉香四溢,里外尽皆熟透,火候恰到好处。 沙艨艟食指大动,取出一葫芦美酒让了一回,阴元儿、梅真人和支荷都敬谢不敏,唯有魏十七不嫌弃,与他一同就着鹰肉开怀畅饮。沙艨艟边吃边称赞:“不错,不错!酒好,肉好,支城主的手艺更是了得!” 龙卷风终于过去,晴空万里,云卷云舒,海水波澜不惊,如一片碧蓝的琉璃镜。三头鲤鲸再度上路,游了不多会,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嘹亮的鹤唳,穿云裂帛,声刺九天。魏十七笑道:“沙城主有没有想法再尝尝鹤肉?” 沙艨艟狞笑道:“为什么不呢!”他将双肩一摇,现出青面獠牙,三眼四臂的原形,眉心神目如电,手持疾风矛,那矛被金莲击得四分五裂,他央求支荷出手,好不容易才接了起来,坑坑洼洼,歪歪扭扭,模样甚是丑陋。 鹤唳一声比一声近,初闻尚在千里之外,转眼白影便映入眼帘,只见三头白鹤喙爪俱作铁青色,遍体没有半根杂毛,神骏异常,让人见猎心喜。 支荷忽然出言道:“留一头给我!” 沙艨艟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应道:“好,你先挑!” 支荷指指落在最后的一头白鹤,双足离开鲤鲸背,缓缓升到空中。沙艨艟哈哈一笑,催动碎玉真身,化作一道旋风,迎头扑上前。 为首的那头白鹤见对方好生托大,问都不问一声,直截了当杀上前,心中微怒,将双翅一收,化作一个面目俊朗的青年,足踏云霓,手持紫玉销金佩,正待祭起法宝,教训这几个大瀛洲的低贱妖奴,眼前忽然一花,一缕素白的飘带悠悠冉冉飞到眼前,水声潺潺,弱不经风。 第三节 煮熟的鸭子 水声?哪来的水声?那白鹤青年定睛细看,哪里是什么飘带,分明是一道涓涓细流,具体而微,浩瀚之意扑面而来,犹如天河倒悬。他心中一凛,忙将紫玉销金佩举到身前,呼地一口气吹出,紫烟氤氲而出,凝作一头蛇颈牛身的虎纹怪兽,张开血盆大口扑上前去,却如泥牛入海,钻入细流中消失无踪,连水花都不曾激起分毫。 那白鹤青年大惊失色,紫玉销金佩来历不凡,乃是师尊当年游历陆黾洲的一件护身至宝,有通天彻地的大威力,他虽然只能激发十之一二,已足以在同辈中脱颖而出,今番受命远赴渊海,剿灭大瀛洲来敌,没想到甫一现身,便遇到如此棘手的对手,当真始料未及。他心中暗暗后悔,紫烟被对方收去,若不能及时夺回,有损紫玉销金佩的威力,他急忙又取出一宗法宝,金灿灿,圆坨坨,竟是一颗拳头大小的玉珠,密密嵌满了金线,托在掌中高高举过头顶。 细流看似孱弱,实则是一道冥河,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那白鹤青年急于夺回紫烟,未能及时抽身,被冥河轻轻一卷,什么法宝都来不及祭出,万钧巨力涌来,只一拍,便迷失了心智,昏昏沉沉堕入河底。 阴元儿衣袖一展,将冥河收入袖中,忽然“咦”了一声,一道赤芒从袖中飞出,闪了数闪,便消失在海天尽头。魏十七眉头微皱,问道:“被他逃脱了?” 阴元儿脸色阴晴不定,阎川忽然道:“那白鹤是陆黾洲苍鼓族年轻一辈的翘楚,其师尊乃是真仙传人,保命的手段层出不穷。” 他说了这一句,就此不再开口。 阴元儿嘴唇微动,一丝轻微的声音在魏十七耳畔响起,低弱蚊吟,“逃了就逃了,只是被他卷去一滴冥水,恐有不妥。” 魏十七心中打了个咯噔,冥水落入苍鼓族之手,失了奇兵之效,环峰岛之会,又平添三分变数,此行果然险阻重重,不可大意。 那白鹤青年走得仓促,重宝来不及一并携走,阴元儿生怕真仙动过手脚,将紫玉销金佩和金线玉珠丢给魏十七,魏十七当即收入“一芥洞天”,暗中递与魔婴,命他徐徐炼化,占为己有。魔气点染万物,最是阴损不过,此等法宝落在魏十七手中,不明心法亦是枉然,交给魔婴驱使,以有心算无意,定能还对手一个莫大的惊喜。 魏十七抬头向空中望去,沙艨艟和支荷双双出手,与剩下两头白鹤战作一团,你来我往,僵持不下,不过既然已经漏了底细,他也不急于斩草除根,任凭沙、支二人与对方纠缠。 陆黾洲羽族四支,苍鼓族以大力著称,那最先溃败的白鹤青年握有重宝,还没来得及显露“大力”,便被卷入冥河,沦为砧板上的鱼肉,反倒是余下的两头白鹤,被神兵真身抢到身前,来不及祭出法宝,只能凭借铁喙钢爪,老老实实与沙、支二人缠斗,一时半刻不露败象。 就实力而言,沙艨艟和支荷犹在二鹤之上,但他们存了生擒活捉的念头,许多厉害的手段没有使出来,那两头白鹤虽然处在下风,却有模有样,将门户守得极严。 沙艨艟瞥见阴元儿举手投足便将为首的白鹤擒下,一时间好胜心起,将疾风矛一摆,一气激出上百道风刃,疾风暴雨般卷向对手,那白鹤将双翅一展,施展神通连扇七扇,风刃停在它身前三尺,不得寸进,顷刻间化作一团旋风,缓缓而散。 争得这片刻的空隙,沙艨艟腾出手来托起系天古灯,咬破舌尖喷出半口精血,灯焰得精血之力,倏忽涨大,托着油碗的二女亦睁开双眼,一道白光射出,端端正正落在白鹤身上。那白鹤张开尖喙厉声哀鸣,逼出法相,化作一溜虚影,迎着古灯疾冲而去,被白光一照,顿时现出了原形。 沙艨艟心中一喜,加紧催动系天灯,不想那白鹤极为刚烈,张口喷出一颗血红的妖丹,猛地炸将开来,拼着舍弃妖丹,强行挣脱了束缚,法相双翅一展,周身翎羽化作利箭,席卷而至。近在咫尺,沙艨艟来不及躲闪,幸好他有四条胳膊,当下将疾风矛舞得密不透风,挡下大半,剩下少许射中身躯,也无法破开碎玉真身,些许皮肉浅伤,无足挂怀。 那白鹤好不容易逼退对手,奋起余力祭出一串铜铃,大大小小,一十九枚系于一处,“铃铃铃铃”响个不停,铃音忽高忽低,连成一片,犹如催命的魔咒。然而沙艨艟系天灯在手,区区铃音根本奈何不了他,他托着古灯,灯焰摇曳不定,映得一张脸狰狞可怖。那白鹤心下一寒,张口喷出一团精血,氤氲弥漫,将周身一裹,化作一道血线远遁而去,沙艨艟竟来不及阻拦,只能低低咒骂一句,望尘莫及。 另一边,支荷赤手空拳缠住一只白鹤,膝盖不弯不屈,形同鬼魅,双手点点戳戳,硬挡利喙翅爪,有如铁铸,行动虽不是太快,却卡在对方将发力而未发力的瞬息,那白鹤纵有神力,却始终不得施展,气得七窍喷烟,进退两难。 沙艨艟看得心痒痒的,有心插一脚,又担心支荷翻脸不认人,忍不住提高声音道:“支城主,别玩了,快些了断了上路!” 支荷听若不闻,照旧不紧不慢,沙艨艟吆喝了这一嗓子,也不愿过于揶揄,耐着性子站在一旁监视,以免白鹤血遁逃脱。 白鹤形单影只,压力倍增,只得逼出法相,作搏命一击。然而就在法相现形的刹那,支荷鬼使神差迫近身,一指戳在它颈后,淡蓝的火焰无视翎羽,针一般扎入体内,法相只浮出一半,便缩了回去。 火焰钻入胸腹,化作纤细的链条,将妖丹牢牢锁住,妖元被制,那白鹤哀鸣一声,双翅垂了下来,打着旋跌落空中。支荷抢上半步,抖开一只御兽袋,将白鹤顺势摄入其中,稳稳飘落在鲤鲸背上,不动声色。 沙艨艟叹息一声,心中懊恼万分,一个不小心,让煮熟的鸭子给飞了,可惜可惜,之前他还惦记着骑鹤上极昼,让唐橐好生开开眼,现下全黄了! 第四节 真仙不轻动 出海十余日,魏十七一行先后遇到羽族斥候一,强敌三,从交手的情况看,双头鹰成就下品法相,腹内炼成一团毒焰,实力大致相当于千都城四元金乌真身的牛乙,三头白鹤神通参差不齐,血遁逃脱的那个足以压过唐橐一头,比之“六星”中最强的文、支、沙三人尚有不及,剩下两头约摸是焦百川和翟爻的水准,但这只是纸面上的推衍,生死相搏,神兵真身克制种种妖术法宝,未必就输于羽族。 纸面上的推衍足以说明问题,苍鼓族斥候有数万,白鹤只是真仙的二代传人,由此观之,大瀛洲一洲之地,比不上陆黾洲最弱的羽族,这还取决于对方真仙不出手。好在据阴元儿拷问双头鹰的魂魄得知,出于某种隐讳的原因,真仙不轻动,非到陆黾洲生死存亡之际,真仙不会出手,星罗洲虫族、渊海海族的真仙亦如此,今番羽族赴环峰岛之会,以苍鼓族族长为首,他也不过是真仙的嫡传弟子,并未成就真仙。 魏十七推测,羽族之所以透过胡不归暗中渗透大瀛洲,不便明着插手,顾忌星罗洲虫族的态度只是其一,更为关键的原因,落在“真仙不轻动”这五个字上。上古之时,有真仙跨海而来,击破大瀛洲上古异兽,后又有提耶洲诃摩族跨海入侵,大瀛、星罗、陆黾三洲真仙联手将其灭杀,为何如今反倒“真仙不轻动”了?其中必有蹊跷! 不过对魏十七来说,这是莫大的好消息,真仙以下,他了无所惧,有了“渡劫”大成的乌龟壳,至不济也可全身而退。 魏十七与阴元儿凑在一处窃窃私语,不时问阎川几句,梅真人闭目养神,神游物外,竖起耳朵听得仔细,支荷得了一头白鹤,心满意足,不声不响只顾调教坐骑,沙艨艟有一口没一口嘬着小酒,眯起眼睛若有所思,渊海之上只闻风声涛声,三头鲤鲸抖擞起精神,破浪前行。 连着数十天风平浪静,既没撞见羽族的斥候,也没有强敌来袭,阎川心中忐忑不安,他熟知羽族的秉性,都是些吃不得亏的主,反击来得越迟,就越激烈,鲤鲸族与羽族向来交好,他怕的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双方一旦杀红了眼,他夹在中间,躲都躲不开去! 气温骤降,海中出现了浮冰,叮叮当当彼此撞击,渐渐连成一片,冻得坚硬如铁,鲤鲸晃动笨重的身躯破冰而行,速度顿时慢了下来,又过了数日,视野尽头出现一脉冰川,连绵起伏,向远处延伸,有如一块白茫茫的大陆。鲤鲸纷纷收起法身现出人形,向魏十七解释一二,这片冰川称为“冰幔”,终年寒冷刺骨,风雪不绝,乃是渊海一大奇观,其最厚处,一直冻结到海底,直插地心深处。冰幔广袤无垠,绕行耗日持久,耽搁工夫,不如径直穿过冰川,沿溜道前往环峰岛,能省不少时间,并不比水遁慢到哪里去。 魏十七等人自有高来高去的手段,不在话下,但鲤鲸是海中的巨兽,体型狼犺,飞遁非其所长,不过他们既然胸有成竹,试一试所谓的“溜道”也无妨,魏十七颔首许可,命他们在前引路。 阎川大步上前,阎田阎白紧随其后,从冰川的缝隙攀缘而上,行动利索,渐行渐高,放眼望去小如蝼蚁。魏十七等自无须如此费力,一个个蹈空的蹈空,驾云的驾云,各逞手段,不紧不慢跟着三人,相距数丈,只顾欣赏冰川的雄壮,叹为观止。 攀爬了多时,三头鲤鲸登上山顶,四下里察看一番,老马识途,很快就找到了那条下行的溜道,冻得结结实实,在冰川间周折环绕,最窄处不过丈许,晶莹剔透,滑不留手。 阎川当即现出鲤鲸原形,比起在海中缩小了不少,堪堪可以挤过溜道,不至于被冰川卡住。魏十七和梅真人踏上鲤鲸之背,阎川瞅准了方向,小心翼翼滑了下去,笨拙的身躯左右扭摆,竭力保持平衡,控制方向。 坡度愈来愈大,下滑的速度不断累积,到后来快得惊人,鲤鲸皮糙肉厚,与两旁的冰川挨挨擦擦,频繁撞击,浑不当回事,反起到遏制一二的效用,不至于失控。魏十七觉得好生有趣,与过山车相仿,他伸出脚尖点点阎川的后颈,道:“再快一些!”阎川苦笑一声,不敢违背,只得舒展身躯,壮着胆子往下滑去,有如飞一般,左一撞右一撞,砰砰砰砰,撞得晕头转向,身不由己,坚持了数十息,一头扎进冰川,小半个脑袋没入其中,这才停了下来。 魏十七跳下鲤鲸背,举头四顾,这一段溜道已经到了尽头,前方又是一座屹立的冰山,势拔山岳,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阎川化作人形,从冰坑中退了出来,兀自眼冒金星,他伸手摸摸脑袋,苦着脸叹了口气,看看魏十七,又叹了口气。 等了好一阵,阎白和阎田才先后抵达,他们比阎川谨慎得多,虽然慢了些,却胜在平稳,没吃什么苦头。众人歇息片刻,再度上路,魏十七嫌鲤鲸攀爬冰川太过迟缓,干脆抓住阎川的胳膊拎将起来,打了数个旋,奋力一掷,阎川“哇哇”乱叫,身不由己飞向高空,去势将尽,正好掠过冰川,他急忙伸长了胳膊抱住冰山,四肢并用爬了上去,兀自惊魂未定。 “有趣!真有趣!”沙艨艟学着他的样拎起阎田,催动神兵真身,用足了力气高高抛起,却差了丈许,怎么够都够不着,阎田凌空扒拉了一回,惨叫着摔下来,被沙艨艟伸出双臂稳稳接住。 一忽儿高一忽儿低,一忽儿近一忽儿远,连着抛了七八趟,沙艨艟找到了窍门,一举成功,阎田摇摇晃晃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地,瘫倒在阎川身旁,脸色煞白,像醉酒,又像晕海,吐得一塌糊涂。 沙艨艟摩拳擦掌,把目光投向阎白,后者见势不妙,急忙抢到魏十七身旁,赔笑道:“有劳大人送一程,免得耽搁时日,误了大事……” 狗日的!马屁精!沙艨艟顿时意兴阑珊,也不去管他,将腰一扭,身形拔地而起,履冰山如平地,噔噔噔飞奔,无移时工夫便登上了冰川,脑后风声嘹亮,阎白一掠而过,“啪嗒”落在脚边,四仰八叉,像一条死狗。 第五节 此人究竟是谁 冰川之间的溜道曲折蜿蜒,一段长一段短,接连不断,横穿整个冰幔,不知是那位大能施展通天手段,才造就如此浩大的捷径。三头鲤鲸在溜道上滑行,堪比载人的冰橇,无移时工夫便驰出千里之遥,毫不费力,唯一让他们难以忍受的是遇到冰山阻路,被巨力抛起,魏十七还好一些,干净利索,沙艨艟却每每弄些小花样出来,高一下低一下,前翻滚后翻滚,戏弄他们一番,博众人一笑。 天色渐渐暗下来,四月当空,清辉映照在冰山上,明晃晃有如白昼,众人歇了口气,围拢在一处暂避风雪,略进水食。 阎川不像阎白阎田那么迟钝,早看出这一行人实力强横,莫说鲤鲸族,恐怕连羽族都讨不得好去, 这一趟环峰岛之会变数甚多,胜负难测,他陪着小心,对魏十七敬畏之心日盛,尽心尽力回复他的问话,连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也透露一二。 歇了数个时辰,众人正待上路,魏十七与阴元儿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天际,警惕大作,却见一线赤云从东滚滚而来,刹那间淹没了苍穹,星月潜踪,天昏地暗,连风雪都骤然停歇,一股苍凉的气息席卷而来,不知其所始,亦不知其所终。 阴元儿衣袂猎猎作响,一条条纤细的飘带从体内钻出,如灵蛇一般缠绕飞舞,魏十七微微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嘀咕了一句:“这才像话嘛……” 梅真人双眸渊深似海,有无数星光明灭,轻声道:“显圣以上,大象未满。” 赤云越聚越多,越压越低,黏稠如泥浆,鼓起一个个气泡,颤颤巍巍,轰然破碎,硕大的火球从天而降,暴雨般覆盖了方圆千里,犹如一场密不透风的流星雨。阎川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往下钻去,一头撞在坚硬的冰山上,这才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处海中,他心中拔凉拔凉的,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全完了……”阎白阎田更不济,腿脚都软了,抖抖索索瘫倒在地,心魂尽失,任人宰割。 阴元儿伸手一指,冥河翻腾而起,一道洪流曲折盘旋,浊浪滔天,火球没入河中,冥水顿时沸腾起来,白气氤氲,直透霄汉。 火球狂暴肆虐,逼人的热力迎面扑来,众人身处冥河庇护下,无不为之变色。数量本身就是一种质量,单个的火球或许威力不大,但是当方寸之地叠加了成百上千个火球,金刚不坏之躯也承受不住,如此浩大的妖术,十有**是真仙嫡传弟子,苍鼓族族长亲自出手了。 妖术持续了整整顿饭工夫,千里赤云投东滚滚而去,重又现出一碧如洗的苍穹,四月晏然,亘古不化的冰川被削去厚厚一层,溜道尽数摧毁,风雪从四面八方聚拢来,显得有气无力,众人面面相觑,被这一轮火球砸得没了脾气。 阴元儿将冥河收入体内, 脸色颇为不虞,简单,粗暴,以火球消耗冥河,试探她的底细,她竟然无可拆解,连对方藏于何处都探察不到,也无从反击,陆黾洲羽族的神通果然有独到之处,却是小觑不得。 魏**抵猜到了几分,先是那白鹤青年从冥河脱逃,带走一滴冥水,接着就有大能遥遥试探,显然对冥河不无忌惮。他与阴元儿低声交谈了几句,得知冥河抵过这一轮妖术,并无多少消耗,略略放下心来,不过天下没有不可破的宝物,冥河从暗处露到明处,苍鼓族定然会找到克制的手段,这也是他们出手试探的真正原因。 溜道既毁,只能徒步而行,魏十七担心再有变故,不惜消耗妖力,轮番携三头鲤鲸从空中飞遁,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冰川。 飞不数日,赤云再度袭来,如千军万马淹没了天空。众人只得降落冰川,阴元儿再度以冥河抵御铺天盖地的火球,梅真人暗中施展神通,双眸闪动着摄人心魂的神光,慢慢抬起右手,似有千钧重,朝着东首的天空指了一指。 魏十七的身影倏然消失,化作一抹若有若无的虚影,蹈空直飞天际,一口气横掠数百丈,扑入赤云之中,火球接二连三砸在身上,旋即被甩了出去,没能阻他分毫。 “咦!”赤云之中发出一声惊呼,似乎颇感意外。魏十七将分海槊一划,湛蓝的水雷应手飞出,硬生生炸开黏稠的赤云,现出来者的身形。 那人三十来岁,面如冠玉,双眸温润如玉,胁插双翅,稳稳浮于空中,拊掌笑道:“果然,分海槊落在了尔等手中!” 分海槊乃是蛇颈龙王族的重宝,此人来自大瀛洲,能操纵自如,水雷应手而出,看来流火以海域相托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大瀛洲得蛇颈龙认可,确实有资格参与这趟环峰岛之会。他有心再试探一番,翻掌祭起一串青凤珠,合计一百零八粒,每一粒珠子内都蕴含青凤的一滴精血,疾风骤雨般砸去,气势汹汹,扰得天地灵气紊乱不堪。 魏十七毫无惧色,将分海槊一摆,水雷密密麻麻浮现,炸得乾坤颠倒,日月无光,青凤珠十不存一,剩下的突破重重水雷,狠狠砸中对方头面,直砸得火星四溅,魏十七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探出左手一抓,将青凤珠死死扣住,捏为齑粉。 那人叹息一声,暗觉可惜,他虽然还有诸多厉害的手段,但对方显然也未尽全力,眼下不是殊死相搏的时候,待到环峰岛之会再较量也不迟。他摇摇头,足尖轻轻一点,赤云翻滚着涌上前,将他一卷而没,急投东方而去。 魏十七亦不衔尾追杀,收起分海槊,返身回到冰幔,仰天吐出一口浊气,直喷出数丈才缓缓散去。这一番交手不过十余息,耗费的体力精力却着实不少,他略显一丝疲态,朝梅真人摆摆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阴元儿忽然问道:“此人究竟是谁?” 阎川牙齿打颤,结结巴巴道:“是……是……苍鼓族……族长……穆……穆……穆青……” 第六节 累得像死狗 苍鼓族穆青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压在沙艨艟心头,一击不中,抽身远飏,有资格与之交手的,不过魏、阴、梅三人而已,环峰岛强敌如林,如穆青这等对手,不知凡几,要想虎口夺食,从他们手里抢得好处,千难万难。沙艨艟有自知之明,也有知人之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明智。不过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不禁看了支荷一眼,她面无表情,一门心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青神出鬼没,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众人喘息稍定,即刻动身,毫不吝惜妖元,从冰幔上空掠过,一路小心戒备,直飞出数千里,被火球削平的冰川才渐渐升起,赤云笼罩范围之广,令人瞠目结舌。梅真人暗暗心惊,自忖除非即刻张开传送阵远遁,否则难逃此劫,人族素来不以肉身强悍见长,她无法与魏十七阴元儿相比。 四下里风雪肆虐,白茫茫一片,沙艨艟小心翼翼登上高处,放眼望去,不禁跺脚叫苦,溜道大半为崩塌的冰山掩埋,无一幸免,除了继续飞遁外,别无他法。为了避免消耗过大,魏十七干脆将龙蝠唤出,命他现出大鳐法身,当了一回负重的脚力。 一语成谶,龙蝠贪图安稳,愿意充当坐骑,结果人算不如天算,逃不了这一趟苦差事,没奈何,他只得委委屈屈伏低身子,将众人一一载起。背上坐了如此多人,犹如压上一座大山,龙蝠费力地扇动肉翼,离地不过数丈,飞得苦不堪言,众人把补气益血的丹药凑到一处,青菜不当萝卜,一把把塞进他口中,补充急剧消耗的元气,尤其是梅真人,左一瓶右一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看上去像把广济洞的家当一股脑都搬来了。 一开始魏十七还存了轮替之意,并没打算逼着龙蝠从头飞到尾,只过了数日,龙蝠便越压越低,有气无力地抱怨撑不下去了,魏十七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轻轻踢几脚,笑骂几句,命他再坚持一下。龙蝠唉声叹气,摊上这么个刻薄的主人,也没处说理,只能老老实实听命,这一坚持,又是七八日,他再度惫懒起来,魏十七板起脸又逼了一逼,龙蝠就多扑腾十来天。一来二去,魏十七也觉得意外,这算是“挤牙膏”么?怎么挤怎么有?他决意看看龙蝠的极限在哪里,不论他怎样可怜兮兮地哀求,就是不松口。 众人看在眼里,面面相觑,这一对主仆当真有趣得紧,一个不讲究威严,一个惫懒无赖,主不像主仆不像仆,让人觉得好笑。不过当着魏十七的面,谁都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看龙蝠哭丧着脸哀求,默默地看魏十七铁石心肠拒绝,叫归叫,飞归飞,就这样一天天拖下去,龙蝠的每一分潜力都被榨了出来,到后来连阴元儿都啧啧称奇,觉得之前小瞧了他。 羽族就此偃旗息鼓,穆青似乎认可了他们的实力,不再出手骚扰,一路平安无事,待到龙蝠顶风冒雪横穿冰幔,把众人送到海边,累得像死狗,一头栽倒,立马陷入昏睡中,怎么叫都醒不过来。魏十七对他的表现颇为满意,收起二相斧,望着浩瀚渊海,深深吸了口气,精神顿为之一振。 在冰川上行了这许久,终于回到熟悉的渊海,阎白阎川迫不及待现出鲤鲸原形,撒着欢跳到海中,痛痛快快扑腾了一番,浑身说不出的舒坦。阎望犹豫了一下,强行按捺下胸中的冲动,老老实实站在魏十七身后,眼珠瞥来撇去,心痒难忍。 魏十七微微一笑,正待开口,海风中飘来些许古怪的气息,腥臭与甜腻混杂在一起,丝丝缕缕钻入鼻孔,直冲脑门,令人作呕。阴元儿冷哼一声,似乎察觉到什么,双眉倒竖,伸手一指,冥河顿时倾泻而出,重重拍落海中,却已经迟了一步。阎白阎川忽然停止了戏水,身不由己沉入海中,周身绽开深邃的伤口,露出白骨和脏腑,鲜血喷涌而出,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便肢解为大大小小的肉块。 沙艨艟心中一凛,喃喃道:“海里……有什么东西?”支荷眯起眼睛看了半晌,似乎有些吃不准,双眉紧蹙摇了摇头。 梅真人双眸神光闪动,下意识退后数步,脸色微变。 冥河涌入渊海,如油水无法合一,海水回旋翻滚,现出凶手的模样,竟是数百头形貌狰狞的甲虫,体型大如虎豹,口器开合,拼命吞噬着鲤鲸的血肉,连白骨都没有放过,一并嚼碎了吞下肚,冥水重重拍打在背上,泛起一阵阵迷离的星光,甲虫跌得东倒西歪,却仍不肯松口。 魏十七心头猛地一跳,他看得真切,抵住冥水的,赫然正是灭绝星光。 阎川脱口惊呼道:“那是星罗洲的星轮虫!” 阴元儿催动冥河兜底一卷,将星轮虫尽数裹于其中,冥水从四面八方挤压,星轮虫彼此抱团,灭绝星光连成一片,将冥水死死抵住,此消彼长,此长彼消,一时间僵持不下。 羽族才去,虫族又至,还潜伏在海下,伺机偷袭,连鲤鲸族都不放过,幸好阎川慢了半拍,没有枉送性命,魏十七心中有几分恼怒,梅真人及时拉住他的衣袖,脸色凝重,提醒道:“小心,灭绝星光无物不摧,先让冥水磨上一磨,切勿冲动!” 阴元儿显然也存了这个念头,只管将冥水一层层拍去,然而星轮虫体内的灭绝星光似乎永无穷尽,流萤般源源不断飞出,虽然为冥河所困,不得脱身,自保却是无碍。 “那星轮虫是什么来头?”魏十七五指忽张忽收,骨节噼啪作响。 阎川忙道:“星轮虫是星罗洲的异虫之一,虫壳坚固无比,足以抵挡法宝,体内孕育灭绝星光,出了名的打不死,幸好数量不多,还成不了大气候。” 魏十七追问星轮虫的弱点,阎川也是道听途说,所知有限,苦笑着答不上来。 第七节 拒人于千里之外 星轮虫气脉悠长,难缠得紧,瞧这态势,继续僵持下去不知要多久,万一误了环峰岛之会,前功尽弃,魏十七终于忍不住出手,欺身逼上前,一点金光闪动,轻轻巧巧破开冥水,直抵灭绝星光。 衣袖承受不住重压,率先化作飞灰,露出肌肉遒劲的手臂,屠龙真阴刀明晃晃,金灿灿,亮得有些晃眼,恶俗不堪。仿佛千里之堤,百丈洪水,忽然破开宣泄的口子,灭绝星光蜂拥而出,争先恐后没入莲瓣中。金光明灭不定,不无溃散之虞,似一张一触即破的水膜,颤颤巍巍,却又韧性十足。 薄薄一层莲瓣裹住屠龙真阴刀,将灭绝星光消解于无形,阴元儿压力顿时一轻,冥水回流激荡,层层禁锢,星轮虫越压越紧,终于现出了慌乱之态,灭绝星光亦摇曳纷扰,一阵松一阵紧,失去了控制。 魏十七与阴元儿联手,合力破开灭绝星光,星轮虫焦躁不安,似乎意识到大难临头,然而须臾间,异变忽起,金光兜底一卷,从刀身褪去,化作一朵千瓣金莲,滴溜溜直转,屠龙真阴刀现出漆黑的本色,将周遭光亮一扫而空,轮廓模糊不清,若隐若现,几欲融化在虚空中。 阴元儿屈指轻弹,冥水散作无数利刃,将星轮虫分割孤立开来,从口器钻入其体内,猛地炸将开来,星轮虫脏腑被绞得稀烂,只剩下一具硬壳,一团团湛蓝的灭绝星光漂浮在冥河中,载沉载浮,扭曲变形,乍一看极不稳定。 一口气剿灭了数十头星轮虫,将灭绝星光一一收起,阴元儿忽然察觉到异样,双眉微蹙,催动冥河狠狠拍向星轮虫,却如同浪打礁石,溅起无数水花,礁石岿然不动。挤作一团的星轮虫已不再是一头头孤立的甲虫,灭绝星光将它们连为一体,隐隐合成一个巨大的人形,握拳一击,冥河退后三尺,星轮虫亦稳不住身形,星光溃散,踉踉跄跄跌将出去,顺势迈开大步,扭头就逃。 魏十七五指一紧,缓缓摆动屠龙真阴刀,正待挥刀阻击,指间一股沛然大力涌来,将手掌硬生生撑开一线,屠龙真阴刀脱手飞出,乌芒流转,转瞬化作一个黑衣少女,神情举止与阴元儿有几分相仿,冷冰冰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鬓角斜插一朵金莲,平添些许妩媚。 他幡然醒悟,阴元儿暗示的机缘,便是玄阴之器更进一步,生出一点性灵,成就器灵之身。哪知屠龙真阴刀器灵甫一现身,肃杀之气便冲天而起,无可遏制,那黑衣少女目光凌厉至极,第一眼便落在魏十七脸上,寒芒闪动,右腕轻抬,并指一挥一划,一抹若有若无的刀光劈面飞去,直取他咽喉要害。 这一刀突如其来,毫无征兆,魏十七哪里躲得开,百忙之中只得抿嘴一吹,于电光石火间张开“一芥洞天”,顺势收去刀光。刀光射入洞天,浑身如遭雷击,他闷哼一声,巴蛇法相从后背蹿出,腾空飞起,似龙非龙似蛇非蛇,身相合一,凭借“渡劫”神通,将这一刀硬接了下来。 那黑衣少女面无表情,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略略偏转视线,窥见星轮虫,又是并指一划,刀光过处,星轮虫再也无法维持人形,顿时炸开了锅,留下数团灭绝星光,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 器灵之威,犀利无匹,竟破开星轮虫的硬壳,一气斩杀了七八头。阴元儿趁机催动冥河,将无主的灭绝星光收拢一处,冥水重重叠叠裹去,不容其逃脱。 星轮虫被刀光击散,终于失了方寸,四散逃遁,黑衣少女身如鬼魅,忽进忽退,视灭绝星光如无物,又剿灭了数十头星轮虫,杀得彼辈元气大伤,溃不成军。阴元儿不再出手,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那少女冲杀了一回,忽然收手,返身回到魏十七身前,衣袂飘飘,望之如射姑仙子。 星罗洲虫族果然神通诡异,若非冥河及时将星轮虫困住,灭绝星光从四面八方袭来,委实不好应付,屠龙真阴刀器灵恰好克制星轮虫,却是始料未及。魏十七若有所思,皱起眉头打量着黑衣少女,对之前反噬的一刀心存芥蒂,终是无法释怀。他沉吟片刻,朝她招了招手,那黑衣少女身形一晃,闪到他左近,低眉顺眼,一声不吭,乖巧得像新入门的小媳妇。 魏十七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摇摇头道:“请主人赐名。” 魏十七微一错愕,看了阴元儿一眼,后者打了个手势,低声解释了几句。玄阴器器灵出世,第一刀直指其主,接得住,就此定下名分,誓死相随,不离不弃,接不住,万事皆休,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魏十七心中一动,慢慢伸出手去,捏住她的下颌,触手冰凉,没有一丝温热,他转动少女的脸庞看了一回,暗暗赞叹,“呃,你就叫屠真吧……” 那少女应了下来,任凭他轻薄戏弄,竟毫不介怀。比起那畏难惫懒的龙蝠,屠真强了不知多少,一个天一个地,更为重要的是,如此乖巧的少女,如此完美的容颜,看着也养眼。魏**为满意,松开手拍拍她的肩,屠真化作一道乌光投入他袖中,仍是一柄屠龙真阴刀,刀柄后斜斜嵌了一朵金莲花。 折腾了许久,天色已暗,众人在冰幔歇了最后一夜。穆青和星轮虫先后来袭,给环峰岛之行蒙上了一层阴影,陆黾、星罗二洲对大瀛洲的敌意昭然若揭,试探和打压只是第一步,环峰岛才是真正的战场,更为严酷的考验近在眼前。 众人各怀心思,窃窃私语,彼此交换着看法,羽族和虫族的神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过有了提防,似乎还有那么一线破局的机会,商议到后来,连阎川都加入进来,献计献策。星罗洲的虫族实在太过凶残,将阎白阎田吞噬殆尽,他愤懑不过,决意给它们添些堵。 翌日凌晨,阎川现出鲤鲸原形,稳稳载起众人,破开波涛,径直驰向环峰岛。 第八节 十日当空 从冰幔到环峰岛,尚有数月行程,这一路并不太平,逃散的星轮虫不知中了什么邪,又聚拢回来,频频骚扰,舍了性命也要拖延时日。魏十七察觉到不对劲,他早向阎川打探清楚,环峰岛之会分先后两轮,前一轮在环峰海界中争夺“海命牌”,胜者方有资格参与后一轮,海界门户打开不过半个时辰,错过了时间,便有通天彻地的神通,也只能望而兴叹。星轮虫如此舍生忘死,显然是要阻止他们及时赶到环峰岛,釜底抽薪,去一强敌。 陆黾洲羽族和星罗洲虫族终于认可了他们的实力,可惜这种“认可”来得不是时候。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众人合力出手,与星轮虫恶战数场,好不容易才将它们尽数剿灭,阴元儿不声不响将虫壳和灭绝星光尽数收起, 她以冥河困住星轮虫,各个击破,出力甚大,也无人更她争。 算算时日已所剩无几,魏十七命阎川倾尽全力,紧赶慢赶,环峰岛隐隐在望,然而一道黄烟直冲云霄,海界已经打开,他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魏十七当机立断弃了鲤鲸,将龙蝠丢出洞天,强行唤醒,现出大鳐法身,载起众人,扇动一双肉翼,星驰电掣飞往环峰岛。从高处眺望,茫茫渊海之中,山峦起伏,将海水围成一圈,色泽碧蓝如玉,不波不澜,主峰高逾千丈,峰顶焚烧黄烟,其余山头之上站着一簇簇海妖,齐齐望向空中的大鳐,面目狰狞,毫不掩饰敌意。 数道森然杀意直迫云霄,魏十七踏上半步,立于大鳐头顶,手持分海槊,龙泽巴蛇的气息狂暴如潮,将杀意尽数挡下,毫无惧色。从下界,到上界,他从尸山血海一路走来,双手不知了断了多少性命,凶戾嗜杀,绝不在一干海妖之下。 无移时工夫,龙蝠便飞抵环峰岛上空,徘徊不下,魏十七放眼望去,大多是陌生面孔,唯有苍鼓族的穆青和鲤鲸族的阎望有过一面之缘。眼看峰顶的黄烟渐渐稀薄,心中的不安愈来愈盛,他无暇细细分辨,冲着阎望厉声喝道:“阎族长,当初应下的话,还作数吗?” 陆黾洲羽族和星罗洲虫族先后出手,尚未能将其留下,阎望心中的震撼难以宣之于口,他虽然是渊海上族的族长,却也不愿惹上这等强敌,心念数转,他咳嗽一声,慢吞吞道:“吾辈一言九鼎,绝不食言,你来得太迟,仪式已经开始了……也罢,我也不为难你,你若有勇气,只管下海界去赌一把,赢了,把‘海命牌’拿去,输了,把命留下!” 环峰岛之会由海族主宰,羽族虫族恰逢其会,毕竟不便插手,既然有鲤鲸族族长出头,多几个少几个入海界,并无大碍。眼看黄烟飘飘渺渺,只剩下淡薄的一缕,阎望指指峰峦环绕的碧海,道:“还有片刻工夫,海界即将关闭,你去是不去?” 魏十七毫不犹豫催动龙蝠,自云霄疾冲而下,一头扎入碧海之中。环峰海界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时光洪流席卷而来,刹那间天旋地转,随波逐流,不辨东西南北,魏十七自顾不暇,根本无法照应他人,连龙蝠都不知所踪,唯有阴元儿及时化作一道乌光,没入他袖中。 时光洪流纵横决荡,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抛了出去,眼前骤然大放光明,魏十七定睛细看,发觉自己漂浮于一片陌生的瀚海之上,波澜壮阔,涛声澎湃,头顶是万里晴空,云彩如丝丝缕缕的羽毛,被日光染上一层金黄。 十日当空,此地绝非七曜界! 魏十七将衣袖一抖,阴元儿飞身飘出,稳稳立于海上,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沉吟良久方道:“这处海界非盲海蛇海可比,并无边际可循,除非找到界碑,否则的话,海界不开,我等就无法离去。” 这原本在魏十七意料之中,能容纳渊海上族激斗,岂会是寻常的海界,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散失的同伴,再从长计议。好在遁入海界之前,他就留下了后手,阴元儿在三人身上各藏有一滴冥水,千里之内,凭借冥河的感应,当能察觉对方的方位。 他朝阴元儿打了个手势,后者闭目细察,尚未有所发觉,远处忽然掀起数百丈高的巨浪,一头通体暗红的大章鱼鼓浪而至,挥动触手,吸盘内长满了尖利的牙齿,冲着魏十七扑上前。 阴元儿伸手一指,一滴冥水疾飞而出,浑圆似珠,湛蓝的光芒稍纵即逝,那章鱼体态虽大,却极为机敏,当即抡起一条触手狠狠砸去,不想这一滴冥水重逾山岳,来势丝毫未减,触手反被重创,远远荡了开去,扭曲变形,缩成一团不听使唤。 那章鱼勃然大怒,它横行渊海,何曾吃过这等大亏,一时冲动,张开大嘴将冥水吸入口中。此举正中阴元儿下怀,她掐了个法诀,拇指食指抵在一处,念了个“疾”字,一团湛蓝的星光炸将开来,将章鱼的小半个脑袋凭空抹去,连魂魄都没剩下,触手软搭搭漂浮在海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魏**为诧异,迟疑道:“莫非是灭绝星光?” 阴元儿微微颔首,摊开手掌,掌心托着三滴浑圆的冥水珠,四散滚动,彼此绝不相撞,颇具灵性。魏十七定睛细看,冥水之内包裹着蓝莹莹的灭绝星光,被压缩到针尖大小,忽明忽暗,似乎不大稳定。 阴元儿解释道:“将星轮虫体内的灭绝星光汇聚于一处,裹以冥水,灌注阴气炼化成珠,可称为‘灭绝珠’,不过此物炼制不易,统共只得了十来颗,且只能用一次,不堪大用。” 数百头星轮虫,只炼了十来颗灭绝珠,此物威力惊人,若是有数百颗一气砸出,遇佛杀佛,遇神斩神,就算真仙也须退避三舍。魏十七心中一动,关照道:“留着对付强敌,浪费在寻常货色身上可惜了。” 他踏浪而前,细细搜寻了一番,果然从章鱼的尸骸中找到一块八角形的铁牌,表面刻了一个古怪的符号,似山非山,似海非海。这“海命牌”并非凡物,质地坚硬无比,连灭绝星光都无法融毁,一块“海命牌”便代表一处海域,环峰岛之会争夺的正是此物。 第九节 小细身躯小细牙 那章鱼并非籍籍无名,出身渊海齿章族,与蛇颈龙、鲤鲸同属上族,“齿章”得名于触手吸盘内的利齿,声名在外,号称“无物不噬”。无物不噬的齿章遇到无物不摧的灭绝星光,只能甘拜下风,魏十七怀疑它没有长脑子,明知不妥还敢往口中吞,蠢得令人发指,稍稍谨慎一些,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丢了性命。 齿章族不以妖术见长,天性嗜吃,不拘粗细,从骨肉尸骸到神兵法宝,什么都敢往肚子里塞,消化得了,以精华补益己身,消化不了,驱丹火加以祭炼,夺取些许神通。“无物不噬”毕竟是一柄双刃剑,齿章一族因此而丧命的,不知凡几,大抵十不存一,但能活到八百年以上,无一不是凶悍绝伦的主,肉身强大,神通诡异,足以在渊海横行。不过这些手段在魏十七眼里就不够看了,大象以下不通妖术,单凭蛮力肉搏,只会沦为俎上鱼肉,任他宰割。 魏十七收起海命牌,不抱什么希望,随手挥动分海槊,将尸身绞得稀巴烂,略略翻了一通,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弃了残骸,朝阴元儿点点头,后者闭目良久,伸手朝一处指了指,道:“往那里去!” 魏十七凌空画了两道水遁符,一道拍在阴元儿肩头,一道拍在自己胸口,白光闪动,灿若星辰,缓缓没入体内。这两道水遁符乃是当年流火所授,蛇颈龙王族的不传之秘,短途潜行进退自若,颇有神效。在魏十七看来,海妖多精擅妖术,别有传承,似齿章族这般一味锤炼肉身,不通修炼的,只在少数,在上族之中亦不大受待见。 二人半沉半浮,借水遁疾行,无移时工夫便游出数百里,忽然被一阵争斗惊动,惊涛骇浪一**涌来,吼声如雷,血腥味弥漫数里。 环峰海界中,除去灭族的蛇颈龙,还有鲤鲸、齿章等一十二渊海上族,再加上陆黾洲的羽族,星罗洲的虫族,偶然撞上了争斗一番,也在情理之中。魏十七与阴元儿对视一眼,双双将水遁符一催,行不多时,便望见一头遍体灰黑的大章鱼,舒展十七八条粗壮触手,缠住一头鲤鲸,奋力往深海拖去,数以千计的吸盘死死附在猎物身上,利齿磨绞,直剜得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那鲤鲸显然不敌齿章的蛮力,掀动长尾拼命挣扎,驱使法相攻击对手,一忽儿撞击,一忽儿撕咬,无休无止,却被一层灰蒙蒙的神光挡住,仿似给齿章挠痒,无处下口,亦无从摆脱。 两头海妖翻来滚去,斗得不可开交,摆明了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势,魏十七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阴元儿静观其变。不想斗了一阵,那鲤鲸眼看敌不过对手,竟没骨气地服软投降,驱散了法相,张开大口喷出一块“海命牌”,乖乖地浮在海面不再挣扎。那齿章也不为已甚,探出一条触手卷起铁牌,放对手一条生路,鲤鲸低低吼了几声,拖着一条蜿蜒的血痕,摇头摆尾潜入深海。 原来渊海上族亦有亲疏远近之别,齿章族与鲤鲸族虽然谈不上交情,却也素无仇衅,撞见了也不必回避,各逞手段做一场,输者让出海命牌,并不伤及性命。魏十七坐收渔利的如意算盘打在了空处,不过鲤鲸和齿章一场激战,毕竟折损了元气,他也不打算轻易放过,瞥了阴元儿一眼,指指那头受伤的鲤鲸,低声道:“速战速决,不留后患。” 阴元儿微微颔首,身形一晃,便消失无踪。 魏十七盯上了那头灰黑的齿章,握紧分海槊,悄悄掩了上去。齿章乃是渊海异种,肉身强悍,神通来自吞噬的宝物,千人千面,毫无传承可循,那层灰蒙蒙的护身神光不知底细,连鲤鲸法相都撕不开,看上去颇有来头。魏十七有心试试分海槊的威力,当下催动神兵真身,魂魄之力汇于八面槊刃之上,悍然挺进,捅中齿章的一条触手。 那头齿章刚从激战中获胜,夺得了一枚“海命牌”,踌躇意满,喘息未定,忽然斜地里杀出一个强敌,冷不丁扎了一记,护身神光倏然聚拢,将分海槊抵住,急速闪动了十来下,无声无息破开一道口子,槊刃势如破竹,狠狠捅入触手内,一拧一剜,便炸开一个通透的大窟窿。 剧痛之下,齿章抡起触手一通乱砸,魏十七不慌不忙,催动水遁符左右闪避,时不时挺槊捅上两下,护身神光竟不能阻挡。那齿章吃了大亏,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心惊胆战,忙将触手收拢,缩成一团,口吐人言喝道:“尔乃何人?” 魏十七懒得搭理,提起分海槊指着它道:“留下海命牌,饶你一命!” 齿章头脑简单,闻言勃然大怒,浑身上下的灰黑色一阵浓一阵淡,如同墨汁在水中荡漾,躯干痉挛抽搐,抖得像打摆子,忽然张嘴喷出一团灰光,电光石火般砸向魏十七。灰光甫一离口,齿章便耗尽了力气,无心恋战,扭头便朝深海潜去,行动竟敏捷了数倍,仿佛丢弃了一个大包袱。魏十七早有防备,哂笑一声,单手持槊迎上前,同时将衣袖一拂,屠真化作一抹黑芒急追而去。 眸中神光闪动,魂魄之力氤氲缠绕,魏十七窥得真切,灰光之中藏有一物,模样像一条扁扁的带子,盘作一团。他抖动分海槊,使了三分阴柔之力,不偏不倚,正挑中此物,槊刃吃着分量,一股巨力涌来,他皱起眉头,手臂纹丝不动,神光刷地倒卷而上,沿着分海槊急速扑上,有如活物。 魏十七五指一抓,于间不容发之际将其扣住,定睛细看,却是一条半尺长的双首怪虫,周身裹着灰蒙蒙一团神光,两个脑袋齐齐探出,死死咬在他手腕上,尖锐的牙齿中空如管,试图吮吸精血。但破晓真身何等强悍,就那小细身躯小细牙,连油皮都要不破,反而“咔咔”两声,绷断了牙齿。 双首怪虫这才慌张起来,神光频扫,拼命挣扎,却哪里挣得脱魏十七的五指关。魏十七琢磨了半晌,动念之间唤出魔婴,命他认上一认,魔婴果然见多识广,脱口叫出它的来头,“咦,这不是星罗洲的神光虫么!” 第十节 风水轮流转 天魔当年曾游历过陆黾、星罗二洲,对羽族和虫族知之甚详,这神光虫乃是星罗洲的特产,寄生于妖物体内,吮吸精血为生,一开始虫卵只有灰尘大小,细不可察,长到半尺来长,双头俱全,至少千年时光,齿章不知耗费了多少精血,才把它养这么大。 .不过神光虫并非一无是处,齿章凭借护身神光纵横渊海,罕遇敌手,实从它身上获益良多。 神光虫捏在手里滑腻腻,软搭搭,像蛔虫,又像绦虫,恶心叭啦的,魏十七没兴趣把它养在肚子里,以己度人,想必梅真人沙艨艟支荷也没这么好的胃口,他催动魂魄之力,五指一紧,将神光虫生生捏爆,神光亦随之溃灭。魔婴不觉得可惜,神光虫令人作呕,也只有齿章这等蠢货才会巴巴地当成宝,天下护身宝物多得是,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魏十七将魔婴收入“一芥洞天”,负手立于波涛上,等了片刻,海水滚滚分在两旁,屠真娉娉婷婷升起,将两块八角形的“海命牌”交到他手中,躬身略一施礼,化作一道乌芒,闪入他袖中。魏十七将三块“海命牌”收在一处,又等了片刻,阴元儿踏波而回,指间缠绕着一道鲤鲸的魂魄,显然也已经得了手。 拨弄魂魄对阴元儿来说,犹如吃饭喝水,浑不当回事,她早把鲤鲸的魂魄里里外外翻了一通,尽数获悉海族的谋划。却原来此番环峰岛之会,规矩略有不同,以往渊海上族各拿出三处海域作赌注,今番多了蛇颈龙遗下的一十九处海域,共计有五十五块“海命牌”,一股脑撒入环峰海界中,散落各处,任人自取。海族各遣二十名族人争夺海命牌,羽族和虫族空手套白狼,无须拿出海域,但人数减半,且夺得的海命牌更须折半计数,以示公允。海命牌上,附有一丝玄之又玄的癸水异气,虽法宝亦未能隔绝,犹如黑夜中的明灯,海妖对此了如指掌,羽族虫族却两眼一抹黑,只能凭运气硬抢,别无他法。 但这只是前一轮的争夺,至于夺得海命牌后如何评定海域归属,那殒命的鲤鲸一无所知,鲤鲸族族长阎望以下,只有寥寥数人有资格参与。 魏十七听了不置可否,心念微动,转手将两块海命牌藏入“一芥洞天”,剩下一块收在袖中。他运气不错,甫入海界,便抢得了三块海命牌,不过折半计数的话,还不足两处海域,按照当初的设想,北海,也就是蚩尤海势在必得,为确保荒北城商路畅通,海婴兽、潜蛟、天蝠鳐栖身的三处海域也要一并拿下,这样算来,至少要夺得八块海命牌,考虑到后一轮的变数,八块恐怕还不够保险。 既然只有海族才能嗅到海命牌上的癸水异气,他们也犯不着花工夫去搜寻,对手迟早会找上门来,到时候有的是机会杀人越货。魏十七与阴元儿彼此交谈几句,继续催动水遁符,踏浪前行。 远处冥水的感应的若有若无,一忽儿远一忽儿更远,时刻都在变化着方位,二人担心有变,加快速度追了上去。一口气追出了三天三夜,阴元儿忽然皱起眉头,提醒道:“小心,不大对劲……嗯,古怪得紧!” 魏十七蹈空而起,须臾步上云端,极目望去,却见远处七八个身影聚在一起,静默不语,似乎等待着什么。他眯起眼睛细细查看,其中一人抬起头来,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来见上一面。 魏十七不禁笑了起来,果然有趣,什么事都会发生,海界之中,也不全是喊打喊杀之辈!他当下跳落云端,招呼阴元儿一声,双双迎上前去。果不其然,对方并非海族,而是陆黾洲苍鼓族人,身躯颀长,背插双翅,体内尽皆藏有异宝,气息讳莫如深。 为首的鸟人模样甚是丑陋,尖嘴猴腮,貌似雷公,翻着一双怪眼上下打量魏十七,尖叫道:“你可是来自大瀛洲的妖奴?” 魏十七并不搭话,视线落在他脚下,沙艨艟被五花大绑,铁链缠身,蜷缩成一团,看上去可怜兮兮,闭目不言不语,耳廓微微抽搐,暴露了他的心绪。同行五人中,数沙艨艟最弱,运气不佳,被陆黾洲一群鸟人围住,不敌被擒,也情有可原。 雷公脸身后的另一鸟人凑上前,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意思是那持分海槊的妖奴神通了得,族长曾与之交手,赞叹不已,如非必要,最好莫要主动触怒他,平添一强敌,得不偿失。那雷公脸无可无不可,踢了踢脚下的沙艨艟,道:“此人为吾所擒,生死但在翻掌间,你想不想要回去?” 魏十七隐隐猜到了他的用意,反问道:“要回去又如何?” 雷公脸干净利索道:“拿海命牌来换,一块换一命。” 一处海域,换一条性命,价格可谓高昂,不过海命牌来得容易,魏十七也不甚在意,他从袖中掏出一块铁牌,问都不多问一句,随手掷了出去。 那雷公脸接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回,递给身后之人,确认无误,朝着魏十七一翘大拇指,嘎嘎笑道:“好,爽利,人还给你,毫发无损!”他伸出脚尖一挑,沙艨艟像球一般弹到空中,周身铁链呛啷啷散开。他被绑久了,血脉不通,手足酸软无力,阴元儿挥出一道冥水,将他轻轻一卷,放在一旁。 雷公脸见魏十七并无十分敌意,记起族长所言,试探道:“我等毕竟不是海族,因缘际会来到此地,人生地不熟,何不联手对外,从海妖手中夺取海命牌?” 魏十七一口回绝,道:“免了,苍鼓族有真仙坐镇,何必屈尊结交吾辈!风水轮流转,就此作罢,告辞了!”他伸手将沙艨艟提起,掉头就走,双脚踢得水花四溅,卷起一条翻滚的水龙。 目送二人急速远去,雷公脸皱起眉头,思忖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他身上当真只得一块海命牌?” 话音未落,脚下波涛汹涌,汩汩泛起无数泡沫,一只黝黑的鱼头探出海面,沉声道:“不错,只得一块无误。” 雷公脸点点头,将手中海命牌一抛一接,道:“那就算了,等他得手了,再对付也不迟!” 第十一节 偷鸡不着蚀把米 沙艨艟呲牙咧嘴,又是扭头颈又是揉肩膀,嘴里嘀咕着:“白虎星当头,流年不利,一冒头就被逮了个正着,陆黾洲的鸟人不要脸,这么多人群殴一个……我说,要是那帮鸟人盘了一肚子花花肠子,拿了海命牌不放人,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的,不放人就打呗!” 这不是沙艨艟想要的答案,“呃,要是那雷公脸把刀架在沙某人脖子上要挟呢?” 魏十七朝他笑笑道:“那就是你运气不好,试试是刀硬还是脖子硬吧!” 沙艨艟缩了缩头颈,感觉有些冷, 果然,得了便宜不应该卖乖,老老实实装糊涂多好,这不是自讨没趣嘛!他讪讪笑了几声,一口气松懈下来,疲倦从骨髓中泛起,身不由己蜷缩成一团,慢慢沉入海中。 魏十七抬手连画七道寒冰符,将海水冻结,凝成一块偌大的坚冰,载起沙艨艟浮于海面上,掏出一堆丹药,尽数塞到他手里。沙艨艟也不客气,挑挑拣拣吃了七八瓶,仰天躺倒,四肢伸展成一个“大”字,胸口起伏,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魏十七坐在他身旁,听他断断续续抱怨了一通,原来沙艨艟运气实在不佳,刚从时光洪流中脱身,便被一条髑髅鱼盯上,使尽浑身解数才保住小命,不想才脱虎穴,又入狼窝,一头撞入羽族的合围,拼了老命打得昏天黑地,打得疾风矛寸断,系天灯崩裂,终是寡不敌众,为其所擒。 原以为万难幸免,不想羽族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将他五花大绑,留下一条性命,被魏十七用海命牌换了回来。鬼门关兜了个圈子,沙艨艟回想起来兀自觉得后怕,他咧开嘴喘着粗气,骂骂咧咧,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 魏十七拍拍他的肩,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好睡上一觉,天塌下来也有我挡着。” 不知怎地,听了他这句话,沙艨艟仿佛有了主心骨,心中一松,眼皮黏在一起,睁都睁不开。他含含糊糊道:“那就都拜托你了……”话音未落,已沉沉睡去,鼾声像打雷一般,惊天动地,百折千回,很有气势。 魏十七记起当年的旧事,不禁面露微笑。已经多少年过去了?那时候,他还是山中的一介猎户,胡乱修炼一些炼体的法门,跟随齐云鹤,茫茫然踏上了未知的旅程。当时他可曾想到过会有今天?魏十七觉得不可思议,这一路走来,只要行差踏错半步,随便哪个微不足道小环节出点岔子,命运就会完全不同,他或许在某个不见天光的地穴中苦苦求生,或许早已成为了路边的一堆朽骨…… 海潮起伏,推动冰层向前漂去,阴元儿凝神细察,没有感应到冥水的气息,梅真人和支荷当在千万里之外,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 魏十七晒着太阳昏昏欲睡, 干脆趴在冰层上,将头埋在臂弯间闭目养神,手里捏了一块海命牌,翻来覆去把玩着,等候不长眼的海妖上钩来。 漂泊了大半日,天色渐渐暗下来,乌云滚滚遮蔽了天空,无移时工夫,狂风呼啸,暴雨从天而降,数尺开外白茫茫一片。魏十七爬将起来,迎着风雨张开双臂,浑身上下水汽氤氲,精神顿为之一振,大叫痛快痛快。 沙艨艟被风雨吵醒,睡眼惺忪抬起头,有气无力地抱怨道:“这鬼天气……连老天都来捣乱……还让不让人睡了……” 一道霹雳从九霄云外劈下,照亮了苍茫的海面,雷声隆隆不绝,波涛之中,一头大鱼跃出海面,张开大嘴狠狠一吸,一股沛然巨力涌来,魏十七站立不稳,身不由己飞了出去。 那大鱼瘦得皮包骨头,眼窝深深凹陷,闪动着妖异的红芒,颀长的身躯跳在空中,弯成一张弓。沙艨艟顿时睡意全消,脱口叫道:“髑髅鱼!是髑髅鱼!” 鱼口张开,像一眼深不见底的古井,霞光闪动,苍凉的蛮荒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生出无可抵御之心。魏**皱眉头,右臂一振,分海槊斜斜划过,湛蓝的水雷蜂拥而出,借风雨之威,一股脑没入髑髅鱼口中,炸得它眼珠凸出,箭一般倒飞出去。 髑髅鱼重重跌落海中,头也不回逃入深海,口中**辣疼得厉害,惶恐至极。它这一跳一吸,看似寻常,实则催动体内一宗古宝,动念摄人,随心所欲,最里厉害不过。不想对手反应如此迅速,举手投足挥出近百枚水雷,将古宝炸得本源受损,这下子偷鸡不着蚀把米,亏到姥姥家了! 魏十七哪容它潜逃,足蹈虚空,大喝一声,将分海槊一挥,海水豁然中分,逆流直上云霄,竖起两堵数千丈高的水墙,髑髅鱼身在空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抓住,不上不下,只有眨巴着眼甩尾挣扎的份。 一道乌光从魏十七袖中飞出,星驰电掣般扑向对手,髑髅鱼亦是机警之辈,背梁脊骨拔凉拔凉的,情知大祸临头,当机立断,舍了古宝,“啵”地喷出一枚羊脂玉瓶。刹那间,耀眼的白光腾空而起,水墙被拦腰削平,轰然塌落,屠真倒飞而回,魏十七伸手将她接住,分海槊奋力捅出,堪堪点在玉瓶之上。 “叮”一声轻响,羊脂玉瓶四分五裂,一团七彩霞光跳将出来,横冲直撞,虚空绽开无数裂痕,魏十七不得不避其锋芒,远远躲开去。髑髅鱼被霞光波及,瞎了一目,口中汩汩吐着淤血,鳞片焦黑剥落,腹部开了个大窟窿,露出白森森的骨骸,脏腑稀里哗啦滚出来。它挣扎着喷出一口清气,将残躯一裹,趁机挣脱束缚,扭头钻入海中。 七彩霞光肆虐了一阵,黯然溃灭。魏十七胸中气血翻涌,久久未能平息,他低头看了看臂弯中的屠真,她秀眉微蹙,脸色略有些苍白,身躯软软地倚在他胸口,似乎吃了点亏。兔起鹘落,交手不过数息,髑髅鱼便自爆古宝,逃之夭夭,连阴元儿都没来得及插手,魏十七心中颇为恼怒,随即暗自警惕,之前对付鲤鲸齿章太过顺当,却是有些轻敌大意了! 第十二节 狮象搏兔 渊海一十三上族,除蛇颈龙、鲤鲸、齿章、髑髅鱼外,尚有盾甲鱼、雷鱼、马面蛟、毒龙、白环海蛇、鬼头鲨、八将军、暗影贼、漆面佛九族,鱼龙蛇蛟还知道是什么模样,八将军暗影贼漆面佛却是闻所未闻,彼辈向来行踪诡异,神神秘秘,连阎川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单打独斗,魏十七无所畏惧,但怕就怕它们成群结队出动,神通互补,防不胜防,髑髅鱼自爆古宝给他提了个醒,这里是环峰海界,海妖的地盘,还是悠着点为好。 魏十七收起心思,细细察看屠真,见她虽然受了不小的冲击,气息稍弱,却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他将屠真收入“一芥洞天”静养,顺便把海命牌也一并藏起,“钓鱼”之举或许行之有效,但引来的鱼太大,也是桩棘手事,宜徐徐图之,急不得。 风雨紧一阵缓一阵,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海面再度波涛翻涌,巨浪滚滚而来,此起彼伏,没完没了。魏十七又画了数十道寒冰符,连成一气,勾连交织为一道禁制,冰层冻得结结实实,厚逾十丈,宛若一座漂浮的小岛。 电光霍霍,霹雳接二连三打下,黝黑的海面上,三头髑髅鱼破浪而至,气势汹汹,来者不善。为首的髑髅鱼口吐人言,厉声喝道:“可是尔等伤吾族人?” 魏十七站于冰上,手持分海槊,指了指对方,朝它勾勾手指。 那髑髅鱼顿时大怒,涌身一跃跳上冰层,化作一个枯瘦的大汉,身披铁甲,眼眶深陷,双肩高高耸起,皮包骨头,像极了病入膏肓的痨病鬼。他眼中闪动着红芒,振臂一抡,挥起一柄沉重的大铁锥,正待动手,忽然察觉到什么,面露诧异,喝问道:“尔那汉子,你身上的海命牌到哪里去了?” 魏十七心中打了个咯噔,这三头髑髅鱼显然在附近出没,得了讯息,赶来为族人报仇,之前以海命牌“钓鱼”,如今癸水异气消失不见,却是露出了不小的破绽。他杀心顿起,将破晓真身催动到极致,魂魄之力灌注于分海槊内,如毒龙般疾刺而出。 这一击突如其来,势大力沉,那髑髅鱼正细细探查海命牌的气息,行动慢了半拍,只来得及抬起铁锥挡在胸前,硬接分海槊。 “当”一声巨响,髑髅鱼双臂酸软,虎口开裂,铁锥拿捏不稳,重重磕在胸口,如同吃了一家伙,铁甲青光闪动,将巨力卸去大半,他“噔噔噔”连退十余步,冰层吃不住分量,豁然开裂,他半身沉入海中,“哇”地一声喷出满口淤血。 与此同时,阴元儿衣袖一拂,冥河席卷而起,将剩下两头髑髅鱼困住,不令其逃脱。髑髅鱼陷入冥河中不得脱身,暴跳如雷,双双祭起法宝,一个霞光万道,一个黑气氤氲,阴元儿以力破巧,催动冥水一通乱砸,雨打新荷,雨打芭蕉,雨打沙滩,直打得霞光暗淡,黑气稀薄,恢恢乎游刃有余。 既然起了杀心,那就狮象搏兔,亦用全力,魏十七将双肩一摇,巴蛇法相冲天而起,似龙似蛇,妖气肆虐,漫天风雨竟为之一滞。那髑髅鱼大吃一惊,心知对方欲痛下杀手,顾不得气血未平,仰天大叫一声,现出鱼形法相,瘦骨嶙峋,有气无力,九品只得中下。 同为法相,高下立判,那髑髅鱼自知不敌,忙抬手在胸前一拍,周身铁甲“哗啦”一声散开,青光蒙蒙,往空中齐齐一涌,将法相从头至尾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珠,数截鳍尾。那铁甲亦是一宗蛮荒异宝,髑髅鱼法相得其所助,竟气势大盛,节节攀升,一路晋升上品。 魏十七管他中品上品,蹈空上前,抡起分海槊砸去,魂魄之力沿着八面槊刃交织于一处,髑髅鱼用足浑身力气,挥动大铁锥迎击,又一声巨响,铁锥寸寸折断,分海槊将他一条胳膊击得粉碎,鲜血喷出丈许高。 髑髅鱼一颗心如堕冰窟,身相合一,一而二,二而一,法相不破,肉身不毁,这……这……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百忙之中,他抬头望了一眼,却见铁甲破裂,青光断续,法相亦被重创,甩着尾巴扭来扭去,狼狈不堪。 魏十七一击得手,毫不留情,提起分海槊就捅,髑髅鱼吃了大亏,哪里敢再硬接,双手握拳连击胸口,从口鼻间喷出浓稠的精血,血中藏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玉符,刷地张开,精血流转,汇成一座宏大的符阵,分海槊竟为其所阻,不得寸进。 魏十七双眉一挑,分海槊倏然消失,巴蛇法相盘作一团,森然鄙睨,髑髅鱼莫名感到一阵心悸,大叫一声,不要命似地狂喷精血,血符阵蠕动不休,凶煞之气鼓胀盘旋,有如实质。 魏十七凌空迈出一步,右拳平平击出,拳锋所指,掀起混沌乱流,虚空为之撕裂。髑髅鱼法相一头扑入血符阵中,合力护主,被湍急的乱流一卷,转眼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于此界。一切痕迹都被抹去,什么都没剩下,只有两块海命牌漂浮在空中,前后翻滚。 这是阴元儿第一次目睹他全力施为,饶是她神通了得,也不禁有些悻悻。这些年魏十七进展之快,屡屡令她诧异,一拳掀动乱流,已有了些许真仙的味道,假以时日,他说不定能以半人半妖之身,成就真仙,进而跨海登临他洲,助她一偿夙愿。 一时间好胜心起,阴元儿加紧催动冥河,冥水一滴重逾千钧,不论对手祭起法宝,抑或催动法相,只管劈头盖脸砸去,砸得对手没了脾气。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过,苦苦撑了许久,终于撑不下去了,那两条髑髅鱼将心一横,自爆妖丹,弃了肉身,魂魄趁机逃窜。 这等小伎俩如何瞒得过阴元儿,冥河疏而不漏,只一卷,便将它们镇压,只可惜激战多时,髑髅鱼法宝尽毁,所得甚是有限,除了两条魂魄外,别无长物。魏十七摇摇头,抬手将海命牌收起,仰头望去,只见风雨渐歇,云开天晴,海面漾起无数金鳞,如跳跃的精灵,令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