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寒》 01 约莫是到了比赛的重要关头,活动中心传出一阵阵的加油声,分成了两派阵营,音量不断加大,互相比拼嗓门大小,试图压下对方气焰。 不少人路过佇足,渐渐地围着的人变多了。最终胜负揭晓,右边方胜利,左边方的吶喊声顿时消失得一乾二净。 台上,曹琬英气愤地咬着牙,将游戏手柄归位,抬起左手上虚无的錶望一眼,用着略为不甘愿的语气,询问另一头被围在中心的那个人,「喂,想吃什么?」 「这态度??嘖嘖,不知情的还以为输的人是我呢?」关愿清站起身顺带调侃了句,不等对方恼羞成怒,连忙揭过这个话题,「欠着唄。」 曹琬英喉咙像是卡了根鱼刺似的,令她鬱闷不已,「又欠着?你上礼拜不也说下次??」越说越觉得关愿清根本就没要她请客的意思,即使是善意的举动,但是曹琬英就是感到不舒服。 旁边一个高挑女孩拉了下关愿清的衬衫袖口,后者扭头给了个安抚似的笑容,復又回过头道:「真的不是故意的,改天再约啊,曹姐。」 紧接着一群人瀟洒离去,曹琬英看见关愿清的手臂自然地揽上女孩的腰肢,当下有些喘不过气。 他喊她名字倒还好,喊她曹姐,完全就是将她划入哥儿们的行列。还是当着那名女孩的面。 只不过她也习惯了,那阵难受感忍忍便过去,旁边有人误以为她是因为游戏输了而低落,拍拍她肩膀安慰道:「别气馁啊,下次一定会赢他的啦。」 儘管这句话有些无力,毕竟谁都看得出来关愿清赢她好一大截,方才她的人头少更多。 关愿清唯一死的一次,甚至是他没有操纵好,人物自行摔落桥下而死。他们玩的是switch的大乱斗,两个角色互相较量,比的是看谁被打飞或是打落桥下的次数最少。 学校家长会大概是怕学生无聊,这学期捐了台switch给学生会放在校内,供学生空间时刻前来放松。部分恰好中途有空堂的人也会来玩上几把,顺便交朋友也不错。 曹琬英和关愿清并非初识,高中同班同学,考上同所大学不同科系。毕竟校内并不小,能偶遇的次数自然不多,多亏大三上这学期家长会的大方,两人连着两星期的礼拜三都遇到,甚至还开了赌局,谁输了请客。 然而曹琬英输了两次,也没有和关愿清吃过半顿饭,他总是有藉口推託,这次是这样,高中时也是如此。 习惯了失落,却还是无法习惯难过。 身旁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几个同系的朋友。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午饭还是得吃,毕竟下午还有三堂课。 整天心不在焉的,曹琬英回到家的时候,看到客厅中央的那个行李箱顿时一愣。 彷彿为了印证她脑中所想一般,一个围着印有柴犬图案围裙的女孩从厨房探头出来,声音很轻柔,「堂姐,你晚餐??等等,你哭什么呀?」 闺密这种生物,大概就是想哭的时候可以放肆地哭,难过的时候可以一起喝酒,男朋友出轨可以在身后给自己递刀的这种关係吧。 只是曹琬英很怀念。她怀念学生时期自己的勇敢,也很想念向蒔玖单纯的笑容。 因为这是未来的她们,所失去的东西。 「我现在在西子湾,天气非常好,但是现在风、等等风未免太大我帽子快被吹走了啦!」曹琬英刚开直播和观眾打招呼,没过几秒就突然一阵强风,帽子差点被吹飞,不仅如此,瀏海整个乱了,此时此刻她模样略有些狼狈。 留言处顿时被一排「哈」洗屏,曹琬英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一阵强风过去便回归风平浪静的状态,她连忙将头发梳整齐,帽子戴上就再也不管头发。 ──大喇喇的,大部分时间还是会在乎形象,为人非常亲民,这是这两年窜红起来的当红游戏主播曹琬英。 撇开游戏直播,平时她还会晒晒宠物、下个厨,有时候还会唱歌,虽然唱得真的不怎么样就是了,每当她游戏玩到一半突然哼起歌来,观看人数就会哗哗往下掉。 即使术业有专攻,曹琬英仍是个有梦想的青年。 游戏技术可以练,她相信音痴也是能救回来的,虽然她救了快二十五年还是一样没成效。 本来就是起兴临时开个直播,今天天气很好,所以来西子湾踏青的民眾也不少。因此,曹琬英的直播并没有持续多久便结束了。 一下播,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近距离观察她的情绪,眼底的笑意缓缓敛去,她将口罩拉起,把自己与他人隔绝起来。 曹琬英并不喜欢一个人出游,所以她仅仅逗留了五分鐘左右,轻瞥一眼波光粼粼的海水,夕阳打在上头浸染成温暖的橙色,她却没有多少感触。闔上眼帘,将景象印在脑海中,她毫不留恋地离去。 回到家洗好澡,下意识打开ig,赫然发现第一篇文附图的景色有些相似。 发文时间就在两小时前,恰是她刚离开不久。 就只是张单纯的海边风景照──仅此而已。即使如此,曹琬英回想起当时强劲的海风拍打在身上的滋味。 兴许是有些疼的。 只是她也记不清了。 驀地,阳台边传出些微的鸟叫声。她这才想起来忘记喂宠物吃饭了,心中暗骂自己不该,擦拭着头发的动作一顿,连忙将手机锁屏,往沙发上随意一拋,毛巾披在肩上便过去阳台了。 发文者的id是guan0909。 是别人问起,她会微笑着说高中同学,的那种关係。 曹琬英是如今人气最高的游戏女主播,偶尔也会收到其他实况主的合作邀请,或者是品牌的工商。然而这是她第一次受邀上电视节目。 还是从去年底一开播,便在半年内迅速窜红的「let'sbattle!」这档综艺节目。 节目每期会邀请一位专攻某方面的知名直播主,还有一位特邀嘉宾,及其馀六位固定班底,皆是耳熟能详的综艺咖,不用担心拍摄过程枯燥乏味。 最为吸引人之处,则是会请直播主与特邀嘉宾各携一名素人朋友上节目。这年头,素人上节目并不稀奇,新颖的是节目运行方式。 曹琬英明白邀请自己的原因,因为这一期的主题正巧专业对口──game。 按照节目惯例,那么特邀嘉宾势必也是擅长玩游戏的,只不过曹琬英对于大部分的歌手演员都不大了解,更遑论是知晓有谁擅长玩游戏,或者是兴趣爱好者。 ……其实在内心深处,她是有一个人选的,只是被曹琬英刻意忽略。因为那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所以曹琬英也没有特地在网路上搜寻擅长游戏的男明星,她深怕第一个跳出来的名字,会是她逃避的那一人。 节目方也刻意隐藏资讯,永远在开拍当天两人才会知道双方的底细。 「堂姊?」听见对面女人方睡醒仍有些迷糊的嗓音,曹琬英惊讶地看一眼錶上的时间,「吵醒你了?不好意思啊。」 内心却感到不可思议,向蒔玖作息良好,从未这么晚还没醒过。 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忽远忽近,对面应该是去喝了杯水才回来。几秒鐘过去,向蒔玖戴上耳机,言简意賅地敷衍带过,「没事,昨晚熬夜整理行李,比较晚睡。」 她昨天刚回台湾。 紧接着问:「怎么了吗?」 曹琬英抱膝坐在落地窗前,下巴垫在膝盖上,心中暗叹一口气。 她没有拆穿女人略显蹩脚的谎言,后者的语气显然是不愿深入多谈。 曹琬英自然不会为难,也明白对方的个性,于是没有浪费时间,单刀直入地问:「九九,你愿意和我一起上电视吗?」 向蒔玖扬眉,整理床铺的动作微顿,「是怎么了吗?」就她所知,对方的职业应该是不需要上电视的。 对方将来龙去脉解释一遍,她瞭然,不过却有些为难,「但是??游戏并非我擅长的领域,你知道的。我不想给你拖后腿。」 「没事的,据我得到的消息是说,这期打算分组玩桌游,或者是一些switch的简易游戏。桌游的话,一般像是阿瓦隆那些大眾的,我们以前也玩过的。」 向蒔玖沉吟数秒,终于答应,没再拒绝。 电话掐断,她也没了睏意,往后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一旁的地上还散落着一些未收拾的衣物,行李箱敞开,房间可谓凌乱。 像是这一刻突然得了拖延症一样,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略有些自暴自弃。本来规划好白天要做的事情,一项都没有完成。 不晓得过去多久,她才猛地坐起身,懊恼地抓了下头发,眼下的青色有些明显,轻叹:「我到底在干些什么……」 02 晚间,向蒔玖下楼倒垃圾,正巧遇见房东阿姨。后者年近四十却膝下无子,与另一半靠着收租为生,倒也不愁下半辈子的生计。 她整个七月都在国外漂泊,出国这个念头是忽然冒出来的,她告诉曹琬英那日,人正在机场准备候机。 一个月没见,房东阿姨不减热情,手上提着一粒大西瓜招呼她,笑得眼角纹路变得明显,面容和蔼,「妹妹回来啦?哎呀,天气这么热,要不要进来吃个西瓜?」 向蒔玖扬唇,语气温和地推託:「没关係,您吃就好。」 费了一番功夫,她才推掉房东阿姨的邀约。 回到租屋处,向蒔玖想起方才曹琬英提起的节目。「let’sbattle」她亦有耳闻,它爆红的速度惊人,评价也挺正面的,男女老少都适合看,是很配饭的综艺节目。 只是她料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能上节目,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儘管曹琬英说得简单,然而向蒔玖讨厌打没有胜算的仗,也不会因不擅长而退缩。所以她挑了几期节目,顺便找了些游戏相关的影片,当作抱佛脚也好,起码让她心中有个底。 然而,在录製节目前到来的,是高中班长的讯息。十一月的班级聚会,这才刚迈入八月,对方就早早地来通知向蒔玖。 毕竟,向蒔玖已经缺席整整四年──大学四年,她从没有参加过任何一次。 第一年还能以忙碌为藉口,第二年尚且站得住脚,但要说整整四年都拨不出时间来,便有些离谱了。一般这种人,通常不是有隐情,就是高中时与班上关係不佳。 然而向蒔玖的情况并不属于任何一种。她的高中生活堪称多采多姿,参加社团、加入学生会,积极参与校内的各项竞赛,累积许多人脉,鲜少有讨厌她的人存在。 所以大家都不明白,向蒔玖为何屡次缺席。 也不晓得班长是从哪儿得知向蒔玖回k市的消息,大学她在t市就读,两者相隔三百多公里的距离。她本身也鲜少发自己的近况,四年间的限时动态寥寥可数,如同人间蒸发般。 或许,是和她同大学的高中朋友洩漏的也说不定。 「向同学,你看你现在也回来了,而且刚毕业没多久,前阵子不还刚玩回来?肯定不忙的,对吧?」最后班长甚至直接打了电话过来,显然是有备而来,连她的行程都掌握得清清楚楚。这几年过去他口条好了不少,讲得向蒔玖险些被他说服。 忙吗? 望着笔电上定格的影片画面,瀏览纪录已经佔据一整排。下一秒,她面不改色地撒谎,「不对。」 班长一噎,本来还准备了一大串措辞,信心满满的,但前提是她要给予肯定的答覆啊。 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班长的尷尬,向蒔玖不由自主笑出声,又赶紧敛起情绪。呼出一口气,才语气认真地开口:「开玩笑的。我今年会回去,班长。」 班长哭笑不得,如同以往一样调侃,「不会前一天又突然反悔吧?」 电话这头,她耸耸肩膀,语气生动活泼,眉眼连带着染上笑意,「你可以猜猜看啊?班长。」 气氛放松下来,两人自在哈拉几句,随后因为班长还有事,通话到此结束。 高中三年间,向蒔玖和班长一直保持不错的关係。她原本以为长达四年没有联络,两人的关係会生疏许多,对话极有可能充斥着寧静与尷尬,最终导致不欢而散。 却没想到,还是跟记忆中一样。 突然……有点后悔。那个时候,自己衝动地跑了那么远。 搓揉了会儿脸颊,直至热度升起,向蒔玖才松开手。她盘腿坐在椅子上,伸了一个懒腰。 就别再思考那些了吧。 很快就来到录製那日,因为是以嘉宾朋友的身分上节目,向蒔玖想要让观眾将目光多多放在曹琬英的身上。于是她只化了个淡妆,穿着打扮则是简单的白色衬衫配上深蓝色牛仔裤,再配上帆布鞋而已。 站在全身镜前,向蒔玖拢了拢披在身后的长发,感觉脖颈微闷。除非扎起来,否则在炎热的夏日底下,披头散发似乎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今天她起得早,欲调整回原本的作息,加上班长说得着实没错,她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忙,今日的拍摄难得算得上一件事。早早化好妆、换好衣服,距离前往拍摄现场还有足足三小时。 于是,当她踏出理发厅,看到玻璃反射中自己的极短发,向蒔玖本人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看来,仍是改不了这衝动的性子。 她搭上公车时,车上正好没什么人,司机见她青涩模样,嫻熟地开啟聊天模式,「妹妹,你们大学生暑假还上课喔?」 剪了短发后显得更年轻,加上向蒔玖今年刚毕业,不过就二十二岁的年纪而已,与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她也懒得耗费时间解释,笑得乖巧靦腆,像不怕丢脸似的,语气惆悵,「没办法,我被当了三科,所以暑假要重修。」 司机叔叔恍然大悟,紧接着苦口婆心地叮嚀:「原来如此,那下学期要好好上课,不要再被当了啊。」 向蒔玖并不晓得,在她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之际,最后一排右边靠窗的位置上,有个男生正盯着她的背影,脸色愣怔。 「让我们热烈掌声来欢迎,今天的其中一位嘉宾与她的素人朋友──曹琬英、十九!」 向蒔玖并没有用自己的本名,虽然十九这个绰号也和本名几乎没有区别。 由于提前做过功课的关係,嘉宾的脸都能和名字对上号,她静静地扫视现场,向主持人和其馀前辈打招呼。 原先前一晚,她还担心自己那么久没有面对一大群陌生人,拍摄时会不会怯场?然而现在,兴许是剪了头发的关係,不只是外表年轻了,连带着她的心态也回到了高中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面对台下整整三个年级的同学,举止从容、毫无怯意。 曹琬英昨晚还担心她。 所以向蒔玖正想转头,偷偷告诉对方自己没有问题,却没想到曹琬英目光死死盯向对面,眼睛眨也不眨。 耳边响起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递到全场,「接下来,让我们掌声来欢迎──关愿清!以及他的朋友,这位戴墨镜的墨镜哥。」 全场哄然大笑,因为关愿清带来的素人朋友鼻樑上架着一副深色大墨镜,几乎罩住他的半个五官,其绰号简单粗暴──墨镜哥。 向蒔玖也笑,眼角馀光却瞥见曹琬英还是同样一个表情,呆滞在原地未有反应。主持人同样察觉,于是将麦克风递过来,俏皮眨眨眼,打趣道:「我们琬英这么吃惊,是不是没料到对手是关愿清啊?」 曹琬英总算回神,也明白自己的失态,不到半秒便将情绪收拾得乾乾净净,轻咳一声解释道:「原本拍摄之前,我还想说肯定可以早点结束拍摄,赶紧回家吃晚饭呢。嗯……看来是因为我会很快就被打回家啊?」 「啊,那我现在先叫外送囉?」向蒔玖接上,帮她一起化解危机。 主持人大喜,这期邀请的嘉宾会接梗又会拋梗,观眾喜闻乐见,这期节目收视率想必不用担心了。 关愿清是谁? 他目前二十五岁,三年前朋友将他唱歌的影片放上网路,低沉磁性的歌声配上深邃的五官,被许多路人转发,最后有经纪公司朝他拋出橄欖枝,于是他成了一名歌手。关愿清年初开始参加歌唱节目,顏值与实力兼具,累积了一定的名气,大家都知道这个大男孩很喜欢玩游戏,在以前的大学还是桌游社的社长。 他的游戏实力是公认的强。 反观曹琬英,虽然她身为游戏实况主,但是她的知名度主要是因为个性而打起来的,曹晚英时常跟观眾互动,不端着架子,非常亲民与随和。若真要说她的实力,在女生之中着实不错,然而要与男生比较,仍是有显而易见的差距。 所以也不怪曹琬英说出这句话后,全场没人反驳,大家都默认这次的获胜方,会是关愿清那一队。 这期主题着重于游戏,老前辈们大多都不擅长,水平差不多,所以胜负关键主要掌握于两方嘉宾。 十九看上去也不是很厉害。 墨镜哥看上去……就是墨镜。 然而,大概谁都没有料到,最终获胜的会是由曹琬英率领的那一队。 「让我们恭喜──红队胜利!」主持人高举曹琬英的左手,红队的人纷纷欢呼,蓝队亦拍手恭喜。大家都完美地控制住面部表情,谁都看得出某方来宾显而易见的放水,又或者是心不在焉。 整个游戏过程,关愿清被曹琬英压在地上磨擦。 玩格斗游戏,大招扔空,甚至不小心自摔,尽犯一些低级失误。 玩狼人杀,前期装好人把队友拱出来,结果后期又莫名其妙自爆,将胜利拱手让给好人。 各种令人费解的操作,连向蒔玖都玩得比他还要好。 儘管如此,墨镜哥频频製造笑料,和其馀嘉宾一搭一唱,所以拍摄倒还算顺利。 曹琬英并不愉快,向蒔玖知道为什么。 拍摄结束,嘉宾各自准备回去,曹琬英迅速收拾好,外套领口有一边翻起来也没察觉,压下急躁的心情,「九九,我们走吧。」 「好。」向蒔玖背好包包,下意识想将身后被鍊条压住的头发拨出来,当指尖只碰及自己的后背时,才记起早上刚剪头发。 留了四年长发,一朝变回高中模样,她得花点时间习惯。 两人走没几步,关愿清就追了上来,几番挣扎后,仍是出声唤:「琬英──」 明明彼此认识,却在节目录製的过程中,宛如陌生人一样。虽然维持着基本的礼貌,明眼人却能看出刻意的疏离。 若非是因为录製节目,对方可能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愿给予。 「没人要你把胜利『施捨』给我。」她回过身猛地打断,随即调整好情绪,忍住情绪,似笑非笑的,「另外,麻烦不要直呼我名字。」 琬英? 他们何时是这种能够直呼彼此名字的关係?甚至,连称兄道弟的资格也早已消失。 语毕,也没等关愿清回应,曹琬英逕自离去。 向蒔玖也朝男人点了下头,准备跟上自家堂姊。关愿清却转而叫住了她,并没有受曹琬英略带讽刺的话所影响,「啊,十九,你稍等我一下。」 他语气礼貌,向蒔玖也不好无视,于是望着他静待下文。 只见他拿出手机翻了下,很快将萤幕转向她。画面上是一个ig帐号,他开口解释:「这是一个满有名气的画手,我满喜欢的,所以有追踪他。」 接着,关愿清语气陡然一变:「你看这画的──像不像你?」 03 约莫是一张速写。短发女孩露出半边侧脸,发丝勾至耳后,五官立体,不难看出姣好的面容。上身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搭配一条破洞的牛仔裤,穿着帆布鞋,露出脚踝的肌肤。她背部倚靠着公车扶手,似乎正与谁交谈,嘴巴微微开合。 作画者技巧好,乾净俐落,五官勾勒得极为传神,任谁看都像是向蒔玖。 关愿清补充:「这是今天早上发的。」 向蒔玖蹙眉,沉吟几秒鐘,「嗯……我觉得应该是巧合,不过谢谢你告诉我。」毕竟这身装束也是很大眾的搭配。 她继而补充道:「再加上,我早上是搭计程车来的,所以大概是别人吧。」 关愿清点头,收回手机,「原来如此。」 两人没再继续交谈,毕竟四周隐隐约约投射而来的目光让人无法忽视。向蒔玖很快出去,曹琬英就等在外头,见她来便问:「他找你麻烦了?」 向蒔玖笑着摇头,拍拍对方肩膀,「没有,你放心。」 ──虽然没有找她麻烦,却成功令她心烦了。 那画的分明就是自己,早上她确实是搭公车,只是找藉口糊弄了关愿清。 再加上那熟悉的笔触与风格…… 他难道在车上吗? 她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从未想过会以这种形式重新碰面。 依稀记得关愿清给她看的那个帐号名称,来回试了几遍id,还真的被她给搜了出来。名气着实不小,有十几万的粉丝,简介一片空白,并没有半点与本人相关的资讯。 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她指尖轻轻地点入最新文章,在画面跳转的那一剎那,不自觉屏住气息。 静静凝望着出现在画纸上的自己,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全然忘记唇上还有口红,她舔了下唇瓣,嘴里顿时多出一抹浅淡的水蜜桃味。 半晌──她伸手,按了一个爱心。 接着,如同作贼心虚一般,马上退出应用程式。很快又反应过来,粉丝人数这么多,她偷偷按爱心对方也不可能看到。 「九九,你怎么了?眉头都皱在一块儿。」曹琬英点完餐回来时,就看见女孩一脸鬱结的表情。 「没什么。」回过神,她乾脆将手机萤幕锁屏,搁在桌角不再理会。 两人各自心不在焉,曹琬英出神的情况比她严重一点。想喝饮料的时候,没有对准好吸管方向,屡次戳到脸颊。 叉子捲着义大利麵,却总是捲到一半便散开,透露女人的烦躁心情。 向蒔玖都看在眼底,她默不作声,自顾自地享用餐点,像是未发觉对面人的反常。 对方与关愿清的那些感情纠葛,她大部分都知情,然而不善言辞,也不晓得如何开导。或者说,向蒔玖本身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连自己都处理不好,她没有立场去干涉他人。 大家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一点事儿便哭哭啼啼的,总用眼泪来宣洩情绪。长大后,多半是选择闷在心底,独自消化。倘若消化不了,那就埋藏一辈子。 曹琬英和关愿清的故事,其实很普遍,跟正常人没有两样。女方痴情守候,等浪子终于回头,女方却已大梦初醒,独自抽身。 只不过,向蒔玖原先以为,曹琬英她早就已经不在意,将这件事彻底翻篇。 未曾再听她提起,还以为是完全放下。然而今天从旁观察下来,大抵……是还没有的。 倒不如说,是变得害怕提起。 毕业那年,曹琬英忽然选择要当游戏实况主,着实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那个游戏白痴曹琬英,竟然说要当游戏实况主? 周遭朋友都认为她疯了,有些事情是需要天赋的,曹琬英很明显不是这块料。身旁没有人看好她,就连与她要好的堂妹向蒔玖,也没有盲目地给予支持,当然也没有泼冷水。 对方会选择做这些事情,一定有她的原因在。曹琬英并不像自己如此莽撞,做事总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隔不到一年,她成功了。虽然,也只是从等级零的实力,上升到了等级三,但这也是显着的进步。旁人对此刮目相看。 其实曹琬英她啊,只是想要证明,只要足够努力,她也能克服以前不擅长的领域。 所以,也一定能够战胜,关愿清这一道难以跨越的坎。 儘管正值盛夏,但等她们各自心不在焉、磨磨蹭蹭地吃完晚饭时,天色也已经完整暗了下来。不过街上仍是热闹,外头有个小范围的夜市,不少邻近家长带着小孩子出来玩,现在孩子们正放暑假,在家总闷得发慌,出来遛遛也好。 瞧见挤满人潮的射气球摊位,向蒔玖目光一顿,接着手肘轻撞与她并肩行走的曹琬英,分贝正常,「堂姊。」 这一声呼唤令对方回过神,口红在方才吃麵时蹭掉不少,最后她索性去厕所把妆卸得一乾二净,没了妆容,难以掩盖疲惫的容顏。 好在天色已经暗下来,素顏也没什么人会注意。 「想不想玩?」内心暗叹一口气,向蒔玖勾过她胳膊,语调轻快,抬起下巴点了点射气球的摊位,「挺多人的。」 曹琬英没意见,两人手挽手过去。 尚未靠近,摊位上便传出掌声,原来是有个男孩十发全中。旁边围着年纪相仿的男男女女,大概是朋友们,都攛掇着他再来一把。周遭有小孩被吸引过来,不明所以也一同欢呼,身旁家长们无奈哄笑。 十分热闹。 场景太过相似,大概是触景生情,容易使人勾起回忆。 脑中似有若无响起一个男生的声音,语气颇为嚣张,整个人自信又跋扈,「想要哪个奖品?我给你拿下来。」 旁边的朋友们听见,又是欢呼又是吹口哨,像是嫌不够热闹似的。 她那时候,是什么情绪来着? 虽然摊位上的奖品没有她想要的,但又不想给他浇冷水,于是随手往架上一指,哪晓得不偏不倚指到了大奖。记得是一隻鯊鱼娃娃来着。 然而运气不好,好死不死遇上卡弹,于是少了一发。即使前面九发全中,但还是因此与大奖擦身而过。 只记得男孩明明气得不行,却又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原本还想花钱再来第二把,是最终向蒔玖好说歹说,才把他拉走。 思此,她忍不住勾起嘴角,但想到之后的事,又忍不住叹息。 曹琬英观赏完她的变脸,没作声,而是扭回头,望着摊位道:「想玩啊?」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去干涉对方。 「……有点。」向蒔玖也从情绪中抽离,下意识查看奖品,却是被她发现了摊位聚集这么多人的原因。 大奖竟然是拍立得? 怪不得摊位围这么多人,大部分都是被奖品吸引过来。老闆出手可谓阔绰,毕竟拍立得不便宜,竟然愿意拿出来当大奖。 不过再仔细一看,原来要三把全中,才可夺回大奖。奖品丰富,门槛自然也高。 三把,那便是三十发。十发姑且还能尝试,然而三十发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男孩第二把一开始便射偏,这便表示即使后面他全射中,仍是抱不回拍立得。他懊恼地抓抓头发,目光不自觉盯着身旁一名女孩儿,有些苦恼。 本来是在旁边看热闹而已,不过可能是站得有点近,女孩注意到两人,礼貌地问:「姊姊,你们要玩吗?」 曹琬英的眼神投向自己,后者思索半秒,便点头,「好。」 老闆递过来玩具枪,嘴里还嚼着口香糖,满不在乎地问:「来几把?」 「三把。」听见答案,才掀起眼皮望了向蒔玖一眼,很快又收回眼神。 然而,当他看到对方熟练的姿势时,心中忙道不妙,却也为时已晚。 靶子高速转动,向蒔玖维持一秒一发的频率,气球接连爆炸,大家还没回过神来,她就已经打完十发。 现场难得有些安静,都被大神操作给惊呆。 ──全部命中。 老闆这下也没心思继续嚼口香糖了,帮她重新填满bb弹,顺口问:「妹妹,只玩这一局吧?」 向蒔玖接过枪把,手握拳抵唇,忍住不笑出声,「嗯。」 老闆悬着的那颗心才着地。大奖他只准备了这么一个,被夺走可就没了。 随着气球一个一个被击破,欢呼声一次比一次大。来到第三十发时,眾人屏住呼吸,就等她射出最后一发,枪响却戛然而止。 眾人摸不着头绪,向蒔玖却突然收手,转向方才那群学生,把枪递给那名男孩,「给你。」 事发突然,他完全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没有动作,「啊?」 「手有点痛,举不好枪了。」向蒔玖状似不经意地扭着手腕,「最后一发交给你。」 怕男孩不接受,还故意激他,「不至于打不中吧?」 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更何况还是在心仪的女孩子面前,最要面子。 这下不再犹豫,乾脆地接过她递来的枪,在位置上站定。 曹琬英看她回来,打趣道:「手疼?」 「可能吧。」她不置可否。 男孩果真不负她的期望,成功命中最后一个气球。其实要单独射中最后一发,也是有些难度的。 眾人欢呼完后回头,才惊觉两个女人已经消失在原地,女孩仍旧懵懂,「姊姊们呢?」 老闆这下子哪还不懂,认命把拍立得拿了下来,放入袋子递给男孩,「最后一发你打的,奖品自然归你。恭喜你,小弟弟。」 内心却忍不住嘀咕。由衷希望无名英雄不要再来自己摊子做善事了。 看完结果,向蒔玖便急忙拉过曹琬英走人,后者的调侃夹杂在风声中,有些模糊不清。 也幸亏,男孩运气挺好,不像温凉……在关键的最后一发卡弹。 真要说起来,她射气球的实力本来就比较厉害,温凉也是知道的,他还是她教出来的。 但是那时候,温凉说要帮她拿下来,或许是不想见他失望的神色,所以便顺从他的意思,儘管结果令人捧腹大笑。 所以,才会突然出手援助。虽然刚刚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但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她其实有些不好意思。 追根究柢,只是不想让他们徒留遗憾罢了。 04 两人离开之后便不再夜市停留,这里离两人住处皆有一段距离,还是反方向,早些回去较为安全。 伸手招了辆公车,车上零零散散几个乘客,她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这里是她上学搭车时最喜欢的座位。双脚走得有些痠疼,向蒔玖按摩了会儿小腿肌,接着将脑袋轻轻靠在玻璃窗上,慢慢地闔上眼。 脑中驀地浮现出那张图片。 她知道,当时他一定就坐在这个位置。温凉他啊,总是坐在她左手边,每次睡醒,脑袋都会靠在他的肩膀上。偶尔几次,则是两人一块儿睡去,脑袋靠着脑袋。 思及过往,她的唇角微翘。 那是很美好的回忆。 ??所以,说不想念,是骗人的。 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一出生便认识。陡然分离这么久,岂可能不难受? 回到家,洗漱完已经十二点,向蒔玖只将短发大致擦乾,脸蛋乾净白皙,素顏看上去更加减龄,鼻樑上掛着副圆眼镜。精神正好,捧着马克杯,整个人缩在电脑椅上,显得人特别娇小,正慢慢喝着温水,一旁手机音乐播放到一半,忽然被line铃声打断。 来电人显示「庄妍」。 庄妍是她的大学同学,亦是她的剪辑师。向蒔玖偶尔会拍摄自己的生活vlog,庄妍兴趣爱好在此,便不嫌麻烦,也当作拿来练手,替她揽了剪片这个麻烦活。 对方坚决不收钱,向蒔玖频道也没有开营利,双方都是因为喜欢而做的。不过每个月,她们总会约出来几次,向蒔玖也会邀请她来家里吃饭,做了甜点也会带去给她。 然而毕业后,她回到k市,庄妍仍旧待在t市。虽相隔两地,联系却不减。 「怎么了?」打开扩音,向蒔玖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听她讲话。 庄妍的个性与她名字截然不同,她常常做出许多逗趣的行为,讲的话也时常引人发笑,「十九,你怎么吃红萝卜了?」 她出国玩时也有拍摄影片,回国后便传给了庄妍。 经对方提起,向蒔玖想起自己某一天的午餐,似乎吃了与红萝卜相关的食物。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也得亏两人已经认识四年,向蒔玖才能迅速反应过来。她下意识看了眼时间,「你这个老人还没睡?」 庄妍的作息比向蒔玖还规律,十点上床,六点起来,鲜少打破这个原则。 「靠!不是,我跟你讲──刚刚我妹她硬要拉我一起看灵异影片,害我不敢睡觉,我真的要气死!」庄妍什么都不怕,最怕恐怖的事物,大学有一次她半夜做噩梦,隔天起来竟然尿床了,从没这么丢脸过。 却没料到,偷偷把被子拿去洗的计划瞬间告吹,因为向蒔玖闻到了难以言喻的味道,所以醒了。 「不对,你不要害我跑题。我说,你不是得了吃红萝卜就会死的病的人吗,怎么吃了?」庄妍是真的很吃惊,大学四年,从没见过向蒔玖碰过任何一口红萝卜,即使切得再细碎,她都能全身而退。餐盘上乾乾净净的,然后角落一坨红色食物。 向蒔玖回忆了下,貌似是有这么一回事,味道依旧难以言喻,但好像也不似小时候的记忆那般,让人难以下嚥。 很多她以前讨厌的食物与东西,长大以后都会发现,它们其实并没有记忆中来得那么糟糕了。 小时候被家人逼着吃红萝卜,向蒔玖还会嚎啕大哭。 时间一转,现在,她也能够泰然自若地吃下去。 ??不过,要让她违心说出红萝卜很好吃,仍然是不可能的。 没有等向蒔玖回答,庄妍像是恍然大悟般,自己接续回答:「哦我懂了,因为主厨是个帅哥啊?你这个肤浅的女人。」 虽然在这趟旅行中,向蒔玖遇到了很多人,但她对那天主厨的脸还有些模糊的印象,依稀记得是位拥有蓝色美丽瞳孔的黑发年轻男人。 箇中缘由不是一两句可以解释的,但对好友丰富的联想力习以为常,乾脆顺着她的话开玩笑,「对啊,所以那时候我食慾整个上来了呢。」 「哈哈哈你说清楚喔,是对什么感到有食慾啊?」 诚然,她无法描述出主厨详细的五官,甚至连那道添加红萝卜的料理,也都记不太得。 只记得,盘子收走时乾乾净净的,没有任何红萝卜的残跡。 翌日一早,向蒔玖便收到庄妍传来的影片档,已经剪辑完成,然而传送时间显示清晨五点。 她一愣,庄妍这傢伙看来是等天亮才睡,都二十二的人了,胆子依旧那么胆小,也不晓得去跟妹妹一起睡。 兴许是怕丢脸,毕竟庄妍跟她妹妹虽相差五岁,但感情很好,相处模式宛如同龄朋友般,两人时常拌嘴,还以数落、嘲笑彼此为乐。 向蒔玖还挺羡慕这种感情,因为她是独生女,并没有亲近的兄弟姊妹。 ……虽然,温凉对于她,就像从小玩到大的兄妹一样,只是和那种感情并不相同。 手机响起,大约是抓准她醒来的时间,来电人是她妈妈。 一接起来,向母劈头便骂:「臭小孩,还不回来啊?」 明明是责备的凶狠语气,向蒔玖却弯唇笑了,撒娇而不自知,话音黏黏糊糊的,「妈妈──想我啦?」 这孩子般的语气,饶是向母也装不下去,从鼻腔哼出一口气,「……毕业后连家都忘记了,你爸都要忘记你长怎样了!」 向父原本喷嚏打到一半,冷不防被提及,来不及摀住嘴巴,一个喷嚏直接打在向母脸上。犯案完,自知理亏,自发地抽出卫生纸替对方擦拭脸庞,语气惶恐不安,「那什么……小安,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向母本名江安安,从向蒔玖有记忆以来,两人都是喊着彼此的小名。顺带一提,向父本名是向黎。 「老黎你脏死了!」向母蹙眉,嘴上嫌弃,却是乖乖仰起脸,任凭对方动作。 向蒔玖被迫听一对中年男女洒狗粮。对此,她见怪不怪,甚至贴心询问:「爸,擦完了没?」 「哎,擦完了擦完了,你俩继续啊。」 于是她便商量道:「妈,那我假日回去吧?」假日他们都待在家,有更多的相处时间。 其实,向蒔玖也不是故意不回家,主要是她毕业后还拖了一阵子,等向父帮她找好房子,才从t市搬回k市。回来后,花几天佈置好新家,又马不停蹄地出国玩了一个月。 「行啊,我和你爸都在家。」向父在一旁疯狂眨眼,几乎都要抽筋,向母这才轻咳一声,装作不经意般提及:「对了,这假日刚好你隔壁温叔叔生日,记得吗?」 闻言,向蒔玖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 天空清澈蔚蓝,阳光明媚,早晨的太阳还不扎人,温温和和的。和煦日光从窗外洒入,落在她的脚尖上,特别暖和。 「知道啊。」脚尖缩了缩,她往后一仰,轻轻跌在沙发上,语气很平静,「温凉呢,在家吗?」 另一头,向母与向父对视一眼,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吃惊。 在女儿大学四年期间,他们鲜少提及温凉,她也从未问过。 这还是第一次。 「偶尔在……不过毕业后他也满常去学校的,据说是在当助教?算是他们教授请他留下来帮忙的吧,但他平时好像还是自己接委託。」 语毕,向母才恍然想起自己会不会提了多馀的话,因为对方仅是问他在不在家而已。 摸不清向蒔玖如今的想法,两位家长都有些小心翼翼。 身为子女,她岂有可能察觉不到,「挺好的。」 接着,便柔声道:「爸、妈,不用担心,我想过很多了。」 「……你们的女儿,也已经长大了呀。」 05 向蒔玖是週五晚上回的家。 一打开家门,行李顿时被向黎抢走,步履匆匆提去她房间。江安安从厨房出来,将手上水珠擦拭在围裙上,脸上掛着温婉的笑容,「回来了。你快去洗手,正好趁热吃。」 一家三口怀念的温馨画面。 「我今天遇到老温了,」向黎夹了块鱼排,放到向蒔玖碗里,「他儿子……这假日好像刚好要参加朋友婚礼。」要不是婚礼在外县市,否则父亲生日,温凉不可能缺席,所以上週已经提前为他庆生过了。 操心的老父亲偷偷观察她的神情,见女儿没异状后才松口气,明白她是真的不再介怀,悬着的那颗心才终于放下来。 听闻,向蒔玖筷子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扒了口饭,含糊不清道:「那还挺可惜的,亏我还带礼物要给他。」 「对了,我有跟老温说你回来了,」向黎搁下筷子,语调故作神秘,「他啊,什么都没说,转身走进他家,门也没关。」 「然后再出来──直接就送了我一颗大西瓜!」他伸手比划出一个大圆,姿态浮夸,像个十几岁的男孩似的,表情生动活泼,「大到门都进不来,我硬是把门框拆了才把那颗西瓜带进家门,待会儿你妈切一切,咱们赶紧把它吃掉,就怕你温叔叔反悔!送那么大一颗,不晓得多贵呢。」 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小事,经过向黎的夸大渲染,让晚餐全程在笑声之中度过。 吃饱饭,把碗筷拿去水槽放的时候,向蒔玖终于见识到那颗大西瓜。也明白完全不是她爸浮夸,那颗西瓜真的又大又圆,她从没见过。 不过想当然耳,是没有大到需要把门框拆了的地步。 她最喜欢吃西瓜,这事情不只有她家人,就连隔壁温家也都知道。之前刚回租屋处,房东阿姨招待她吃西瓜,要不是正巧遇上生理期,她才不会婉拒房东阿姨的热情邀约。 所以温叔叔送这颗西瓜,不单纯只是送礼那么简单。 而是用温馨的方式,无声传递讯息。 ──欢迎回来,小玖。 隔了好久,再度睡在自己的房间,向蒔玖有些怀念。这个房间到处充满着回忆,记录她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墙上掛着许多奖状,用裱框珍藏着,柜子也放满各式奖盃,都是自己以前夺得的荣耀。 床头柜上除了闹鐘以外,还立着一幅相框。 照片中,是十八岁的温凉与向蒔玖。两人穿着学校制服,简单的白衬衫搭配黑色裤子与格子裙,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彼此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女孩身子半倚在男孩身上,双手抓着透明气球,里面佈满彩色纸片,微笑望向镜头。后者右手胳膊靠在她脑袋上,左手抓着一束花,放在她脸颊旁,唇角微勾,笑得又痞又坏。视线没有看镜头,而是牢牢盯着她的笑容。 向蒔玖却想到了拍完这张照片的下一幕──他毫无预兆地,拿花朵略显尖利的尾端,戳向了气球。 结局当然是气球猛地爆炸,纸片散落一地,向蒔玖被吓了一跳,然后两人开始你追我跑。 笑了下,她放下相框,睏意逐渐涌上,便不再思索,埋入温暖的被窝中。 往常总是一夜无梦,一觉到天亮的人,却破天荒地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四年多前的那天,高中毕业典礼。 ──亦是她得知真相的那一日。 毕业典礼中午便结束,全班相约晚上去唱歌、烤肉,隔天一早骑车到山顶看日出,班上无人缺席。这是他们最后的高中生涯,都想要用一个特殊的方式纪念,藉此向高中三年道别。难忘的回忆,足够留到往后去细细地品味。 由于几乎得通宵的缘故,毕业典礼结束,拍完照大伙便散了,所有人都打算先回家休息,精神饱满迎接晚上的狂欢之夜。 当天,向蒔玖早早就起床,将头发梳得整齐,头发长度及肩,她特地拿电棒捲了个内弯,视觉效果挺不错。江安安还替她化了个适合18岁成年人的妆容,褪去少女的青涩,整个人显得成熟许多,配上笔挺的校服,像个小大人似的。 江安安替她喷了点香水,中性的鼠尾草与海盐气味,闻起来舒服不浓烈,适合隆重的场合。 向蒔玖很喜欢,轻嗅手腕的香气,眉眼不知不觉染上笑意。 如同往常的每一个上课日,温凉早早就等在她家门外,耳机放着钢琴曲,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班群的讯息,一边单脚踏着节拍等女孩出来。 今天等得时间久了些,他能理解,便没发讯息催促。 大约五分鐘过去,大门喀噠一声,由内向外推开。玄关处,江安安帮她把胸前的花别正,接着轻抚她脑袋,「祝你毕业快乐,女儿。」 向黎早已出门上班,同样提前祝贺过她。 「谢谢妈妈,那我走了。」向蒔玖踮起脚尖,亲了下女人的脸颊,眼底盈满碎光,嗓音清甜,跟沾了蜜糖似的,「下午就回来啦!」 温凉摘下耳机,背倚靠着墙,笔挺的白衬衫上,同样别着朵红花。 光是听向蒔玖的语气,都能想像得出她脸上的神情。 在对方的身影闯入视线范围之前,一股香味便抢先一步,随风拂过他的鼻尖,并不难闻,却令他有片刻的恍神。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经过今天,他们便不再是小孩子。 而她,也将学会化妆打扮,变得更耀眼夺目,更加讨人喜欢。 「久等啦。」向蒔玖在他身前站定,大概是心情明媚的关係,她今天讲话不自觉带着语助词。听在温凉耳中,总像在撒娇一样。 「??什么味道?」回过神,温凉站直身躯,目光牢牢锁着她,视线从发型一路扫视下来,然后在她透着水光的唇瓣上停留一秒鐘,接着不留痕跡地撇开。 向蒔玖没察觉,轻踢他的皮鞋,刻意卖起关子,「你猜猜看?」 下一刻,温凉驀然俯身,鼻尖凑在她的脖子旁,轻轻嗅着。 再自然不过的举动,彼此没有谁觉得不妥,倒是路过的一些学生,时不时朝他们投来视线。 向蒔玖虽吓一跳,却也没闪躲,两人就维持这亲暱的姿势站在骑楼下。 半晌,温凉才缓缓地直起身,表情难辨。 他瞧了眼手机萤幕上的公车进站时间,淡然自若地拉过她手腕,「公车要来了。」 乖乖被拉着走了脚步,仍未得到答覆,向蒔玖晃了下他的手,挪揄道:「看来你没闻出来哦?」 公车亭下人挤人,几乎都是学生,好几个和他们一样胸前一朵红花,代表今日的毕业生。 温凉这才松开抓着的手腕,瞥她一眼,语气波澜不惊,「没闻出来,你太香了。」 「??是、是吗?」温凉什么个性,她哪会不晓得,却装作没有读懂他话里暗藏的意思,装傻道:「可能我喷太多了吧。啊,这个味道是鼠尾草海盐,妈妈帮我挑的,不难闻吧?」 男孩没有回答。 公车驶来,学生们有秩序地排队上车,在熙攘的人群里,他忽然撇过头,嘟嚷道:「笨蛋。」 在他宽阔的背脊后方,向蒔玖低下头,发丝将神情巧妙地掩藏,只留下唇边无声的轻笑。 06 半天的毕业典礼很快结束,两人一道回来,彼此仅隔一道墙,自小便是邻居。 毕业歌响起时,向蒔玖按捺不住情绪,流了点眼泪。她都不敢想像明天真正解散时,自己会哭得多惨。 眼眶周围有些微的痠胀感,再加上早起的缘故,她实在睏得要命。两人拍照没有拖拖拉拉,所以比预定时间早到家。 江安安不在家,约莫是出门买菜。 卸完妆、洗好脸,换上居家服后,向蒔玖打算睡一整个下午。 将被子拉得高高的,只露出一对眼珠,她望着床头柜上与温凉的合照,双眼弯弯,悄无声息地笑了。没有多久,便进入梦乡。 温凉回家时,也只有他一个人。温父上班不在家,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然而今天,餐桌上却放了张千元纸钞,旁边留了张便条纸,笔锋犀利,话语却是柔软,「今天玩开心点^口^。」 他爸一个警察,平时不苟言笑,内心戏倒是挺丰富,传讯息也总要加个表情。 虽然已经习惯,不过有时候就连他这个儿子,也读不懂爸爸真正的想法。 另一头,向蒔玖一觉睡到晚上的梦想并没有实现,因为没有多久她就饿醒了。早餐吃得早,午餐忘记吃,回来倒头就睡,中途不饿醒才怪。 刚睡醒她头有些晕,加上肚子饿没力气,脚步便有些虚浮,几乎是踉蹌着下楼梯的,一心只想填饱肚子。好在楼梯铺有吸音垫,让她没发出半点脚步声。 发现客厅有人,她反射性缩回已经伸了一半的右脚。 那是她妈妈的声音,「我觉得现在应该可以告诉她了,那孩子也成年了,不是吗?」 向蒔玖清醒了点,摸摸扁平的肚子,仍在思考要吃个零食充飢就好,还是等妈妈打完电话和她一块儿吃午饭。 驀地,客厅响起另一个人的嗓音,并不陌生,「其实,小玖永远都不知道,也没有关係的。」 她愕然。这声音……不是温叔叔吗? 他不是应该在上班吗? 而且,他们谈论的事情还与自己有关。 脑中充斥着许多问号,究竟会是什么事情? 倒也不像间话家常的语气,口吻似是在谈论正事。 这让她打消了去觅食的念头,默默在楼梯口坐下,把自己的身影藏得很好,微微屏住气息,标准的偷听姿态。 明知偷听不好,但事情与她有关,怎能叫她不好奇? 江安安并未察觉,望着对方无奈叹息,「要不是我刚好出门买菜,路过超商看见你趴在座位上……你儿子知道吗,你最近总头晕的事?」 「你别跟他讲。」男人嗓音极低,带着微微沙哑,「大概是最近太操了,何况我也老大不小了。」 沉默片刻,江安安轻声问:「老温,你……就没想过再找个伴吗?」 「找个人,可以彼此照应,有个心灵依靠也好。不然你们家就两个男的,你不说,你儿子也不知道你身体不好,有个女人替你操心不挺好的?」 说罢,大概是怕让对方反感,她再补上一句:「我知道按你的个性,应该从没考虑过。但你儿子也要上大学了,往后没人陪你一起,一个人会很寂寞的。」 这次,温叔叔沉默了。 然而最终,他仍是摇头,语气却添了点笑意,「还是不了,宇欣她很容易吃醋的。」 提及宇欣这个名字,男人冷硬的五官终于融化些许,连语气也放柔,不再维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 那是被他珍视至极的人,仅是提起名字,都特别小心翼翼。 向蒔玖知道,那是温凉他妈妈的名字,吴宇欣,即温叔叔的爱人。 那时候还小,才幼稚园而已,所以她没有多少印象,是向母转述的。只记得温妈妈不幸遇到车祸,伤势严重,抢救未果,最终仍是去当了天使。 她本职是护士。在向蒔玖少许的童年回忆里,对方讲话总是轻声细语的,耐心地倾听小孩子的童言童语,对向蒔玖就像对自己孩子般疼爱,所以她也很喜欢吴宇欣。 说实话她很好奇,此时此刻温叔叔的脸上会是何种神情?毕竟向蒔玖没见过他几种表情,总是喜怒不形于色,掩藏得很深。他可是一个那么爱写表情符号、情感丰富的人啊。 这就是俗称的反差萌? 温叔叔这么可爱,怎么温凉就…… 思此,她手肘撑在膝盖上,捧着脸颊,忍不住莞尔。 那傢伙肯定还在睡吧,又或是和她一样,被自己的肚子给唤醒? 然而下一秒,江安安毫无预兆的一句话,令向蒔玖脸上的笑意消失得一乾二净。 「──那时候,宇欣救了小玖。老温,这个人情我们永远也还不完。」 嗡── 耳际骤然被刺耳的噪音给佔据,连带着客厅的交谈声也变得模糊不清。突如其来的耳鸣,向蒔玖大脑一片空白,木然地瞪着前方,不太能理解方才听到的那句话。 宇欣救了……小玖? 没有人发觉呆坐在楼梯口的女孩,江安安仍继续道:「所以,如果你真的有需要帮忙,但怕儿子担心,你都可以告诉我们。」 ──救她? 她忽地想起,以前曾问过江安安,关于吴宇欣的车祸原因,然而被对方含糊带过。于是她便没再问,只以为是她不愿回忆起。 严重的耳鸣吵得她头脑似要爆炸,太阳穴隐隐作痛,再加上饿太久,胃部也忽然开始闷痛,难受接二连三找上门。 她渐渐回过神来,眨眨有些痠疼的眼眸,垂下眼帘,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双手环抱住肚子,不知不觉蜷缩成一团。 似乎理解,当时江安安为何含糊其辞,对方回避的原因,此刻昭然若揭。如今回想起,竟是宛如昨日般清晰。 耳鸣慢慢消散,然而脑袋上彷彿有千斤重的石头压着,难受未减半分。 她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晓得过去多久,任凭时间流逝,已经忘记自己是为何下楼。 也理所当然,没有察觉到客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头顶上方,驀然多出一道阴影,向蒔玖花了点时间拉回思绪,缓慢地仰起头,与男人四目相对。 她眼神仍旧呆滞。 温岳面上有些不知所措,语气微慌:「小、小玖?」 ──原来,她竟也能令温叔叔的情绪有所波动。 07 厨房里,江安安闻声,连忙将手上泡沫洗去,音调不自觉拔高,「小玖?」步履匆匆,从旁洩漏出女人的慌张。 温岳蹲下来,从女孩黯淡的眼神里,霎时间理解了原因。他镇定下来,尽量让语气听上去不那么兇,安抚似的,「小玖,你都……听到了?」 即使江安安曾经提议告知向蒔玖真相,但绝非是用这种形式。 对方回避了他的目光,身躯明显缩得更紧,宛如在惧怕什么般,花费好一番力气,才勉强发出个微弱的鼻音,「嗯。」 「小玖,你──」江安安半跪在地上,伸手试图触碰她,没想到被躲了开来。她的手停顿在半空中,僵硬半秒,而后缓缓收回。 温岳是个聪明理智的人,他岂会不懂向蒔玖误会了什么? 毕竟全部只有她一人不清楚事情真相,再加上这件事情有些复杂,然而绝对不是女孩所想的那样。 她必定会胡思乱想。 他往后退了一步,保持妥当的距离,不让她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压迫。深吸一口气,男人慢条斯理、简明扼要地解释:「宇欣她……是被酒驾的害死的,不是你。小玖,你误会了,不是你现在乱想的那样。」 「她当时带着你和温凉出门,对方朝你开过来──」他闭上双眸,双手无意识握成拳,「小玖,你要知道,那是一瞬间的事情。」 「今天,不管是谁,宇欣一样会救的。」他音量逐渐放轻,语气却坚定不已。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见义勇为,看见需要帮助的人无法视而不见,所以才毅然决然选择了护士这个艰辛的职业。她想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帮助更多的人。 这就是他深爱的人,是他引以为傲的妻子。 温岳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两个小小的酒窝浮现,那是早已释然的笑容。 他望着不知何时抬起头的向蒔玖,坚信道:「但是,今天她救的是你。是她很喜欢的小女孩,小时候她总喜欢带你和温凉一起出去玩,那是因为她喜欢你。」 他单膝跪地,缓缓抬起手,在女孩迷茫的视线中,放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几下,欣慰地道:「所以,能够让你活下来,宇欣一定非常开心。」 从事发到现在,他也从来没有埋怨过妻子,并没有觉得她捨身救女孩是多管间事,因为正是对方的这一点,深深吸引了自己。他恨的人永远只是那名酒驾司机而已,心里最大的慰藉,莫过于向蒔玖的倖存。 倘若人就在眼前,她却没有伸出援手,导致悲剧发生,那么宇欣一定会自责一辈子。 向蒔玖僵硬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她平復着仍旧微快的心跳,胸口那股难受的闷窒感不知不觉减轻。 她并非固执的人,不分是非对错,硬要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这种圣母行为只会给他人带来困扰。因为真正害死吴宇欣的兇手──是那名酒驾司机。 连向蒔玖都讶异自己的理智。兴许是温岳一字一句都说在点上,将她给拉了回来。 案发当下她没有什么记忆,倒是记得幼稚园时,自己有几天短暂地躺在医院,印象中是脑震盪。回到家过一阵子都没看见隔壁的吴宇欣,江安安才支支吾吾地告诉她理由。 她还小,解释太多也听不明白,故只告诉她车祸。本想找恰当的时机告诉她事情经过,然而一直找不到,温岳也毫不介意,甚至可以说是持反对意见。 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意外的形式揭晓,好在没有将事情导向糟糕的局面。 可是── 「那温凉……他、他也知道吗?」 温岳愣怔,倒也没想搪塞她,沉默几秒后,缓缓点头,没有隐瞒,「嗯,他都知道。」 事故发生当下,温凉正好被店家橱窗内摆放的模型所吸引,因为距离不远的缘故,吴宇欣便也放任他,牵着向蒔玖等待号志灯变换,准备过斑马线。那时候行人不多,只有他们要过马路而已。 意外就发生在这一刻,事情从发生到结束,不过短短的三秒鐘,等温凉听见撞击声,慢一步转身时,女人已经躺在了人行道上。而向蒔玖趴在一旁人行道上,因为后脑杓忽然撞击地面的缘故,短暂失去了意识,庆幸没有明显外伤。 吴宇欣身上,却不断有鲜红色的液体流淌而出,染红了裙摆。她闔着眼睛,面容安详,一动也不动。 温岳在医院与警局之间两头跑,虽有同事帮忙减轻不少负担,但是他身心俱疲,每晚饱受失眠的折磨,痛失爱妻给他造成极大的打击,然而他不敢在年幼的孩子面前展现半分脆弱。 即使懵懵懂懂,但温凉也不吵不闹,始终乖巧地陪着他。重复听着警察描述案件,几乎都要烙印在脑海里。等他再长大一些,便也理解了。 闻言,向蒔玖张了张嘴,只觉喉咙乾涩。想要说点什么,却哑口无言,最终沉默。 她想起,国小的时候每到母亲节,老师都会组织全班做卡片、折红花送给妈妈。 小孩子间哪里明白那么多,只知道温凉没有妈妈。虽说童言无忌,或许没有想那么多,但难免会留下伤痕,更何况对象还是个小孩子。 说他没有妈妈很可怜,说他很惨的也都有。小孩子不明白何谓委婉,不懂直白的词汇可能会伤害到对方,用着单纯的语气,却手舞利刃。 每到母亲节,温凉总会变得特别沉默,所以向蒔玖会想尽办法逗他笑。那时候她也不懂,但是能感觉得到他很悲伤。 现在想来,她实在是天真无比,甚至曾拍着胸脯道:「从现在开始,我妈妈就是你的妈妈!」 然而,谁又能真正去取代谁呢?那种痛苦与悲伤,小蒔玖并不懂,对那时候六、七岁的她而言,就只是隔壁好看的阿姨不在了,感到好可惜,仅此而已。 可是对温凉而言,却是没有了妈妈。从此,一家三口永远有一人缺席。 明知不该鑽牛角尖,不该如此固执不知变通,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并非她的错。 然而,向蒔玖却忽然觉得,温凉会没有妈妈,也有自己的缘故存在。 如果她没有救自己…… 是不是温凉现在,就还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温叔叔是否也不会因为怕唯一的家人担心,而隐瞒自己身体不适? 「小玖,你在想什么?」温岳的一句话,令向蒔玖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抽离。她轻轻摇头,佯装没有事的样子。 撑着膝盖,她站起身子,却忽然低血糖发作,眼前一片漆黑,同时间一股强烈的晕眩感袭来,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她连忙扶住墙壁,沉默地闭上眼,抿唇等待不适消去。 江安安语气担忧,扶着她的肩膀,「还好吗?低血糖了?」 「……嗯,没事的。」半晌,向蒔玖才摇摇头,接着朝温岳微笑,语气特别真诚与慎重,暗藏深意,「谢谢你,温叔叔。」 虽然真相来得迟了点,但好歹还来得及。 幸好。 幸好,在今晚之前让她知道了。 不然,说来有些丢脸,因为原先她还在踌躇,要不今晚跟温凉坦白算了? 他们始终没有人戳破那张纸,彼此自有分寸,高三是最为重要的阶段,没有谁能保证自己不分心。然而眼下,考试已然结束,他们也将从高中校园离开,着实属于恰当的时机。 谁先告白这件事,她并不在意。只是向蒔玖总觉得,自己就快要藏不住对他的喜欢了,那便别再辛辛苦苦掩藏了吧。 她也不是傻,看不出温凉同样喜欢自己。因为,她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与自己相同的情绪。 这是一场胜率百分之百的冒险。 向蒔玖有自知之明,她不是畏畏缩缩的人,顶多偶尔做事衝动了点。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罕见地退缩了。 温岳的一言一行,冷静客观地分析是非对错,目的都是希望她不要想太多,不要怪罪于自己。 然而,这个心情,终究需要靠她自己调适。 ──向蒔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够成熟。并不是满十八岁,化了个妆、懂得打扮,就能如愿以偿成为大人。 她的心态仍不够成熟,于是她无可避免地鑽牛角尖了。 「妈妈,我先上去再睡一下。」她不着痕跡地拂开向母的手,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上楼,脚步未有半点停顿。 温岳叹息。身子恢復得差不多,得赶紧回去局里,便同样告辞。 这件事,应当让温凉知道。他知道两个孩子要好,不想要因为这件事让两人產生疙瘩。 等隔天,温凉回到家,他再好好和儿子讨论。 上楼后,向蒔玖没有睡。她坐在床沿,手握那张照片,指尖轻轻抚过上头的人。 她很想发自内心展露笑容,却像是强顏欢笑。 温凉他,一直都知道吗? 他又是抱持着什么心情? 他……有没有恨过她呢。 不愿深想,向蒔玖逼自己将大脑放空,杂念全都屏除。缩在被窝里,身体明明很累,无论她如何翻来覆去却也睡不着了。 她不晓得要如何面对温凉。只能在煎熬之中,迎接夜晚的到来。 08 温凉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的。因为晚点骑车可能会冷,所以外头还套了件帽t。望向朝自己走来的向蒔玖,发觉对方外观上的异样,整理领子的动作一顿,「你怎么了?」 她戴着口罩,甚至戴了帽子,帽沿压得极低,将那对灵动的眼眸给完全掩藏。向蒔玖把手放在外套口袋,嗓音闷沉,听上去没什么精神,「醒来有点着凉。」 没有抬头看他,向蒔玖平视前方,尽量让自己显得正常。不给予他回话的时间,她迈步,催促道:「走吧。」 温凉落后她几步,凝望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对劲。 两人什么关係?即使她极力掩藏,然而温凉凭着感觉,发现对方的不正常。 他索性上前几步,将彼此些微的距离化为零。 并且打算和以往一样,恶作剧地伸出手,试图抽掉她的帽子。 向蒔玖明知这是试探,不能够躲开,只要躲开一切就会暴露。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将脸小幅度地撇开,与他的指尖堪堪擦过。 温凉一动也不动,手悬在半空中。 她捂着口罩,摇摇头,话语显得苍白无力,「我怕不小心……传染给你。」 她自己都不信,温凉又怎么可能会信? 沉默片刻,温凉收回手,垂在身侧,情绪很淡,「嗯。」 这次换他先走。向蒔玖就默默跟在他身后,安静注视着地上的影子。 偶尔,她会踩在他的影子内。怯弱如她不敢看他,只偷偷盯着他的影子。 一路相伴成长,她亲眼见证着对方从一个小男孩,变成了如今的少年模样。 永远不变的,是温凉对待自己的态度。 他总是保护着自己。 可是这次,她却伤害了他。 只是,道歉的话来到嘴边,却驀然止步。 倘若,他问起她来,自己为何要道歉? 她无法坦白。向蒔玖很想跟平常一样,但她身不由己。 所以才用拙劣的手法,努力藏住五官,担心在不经意间洩漏情绪,害怕他识破自己的偽装。 她知道,他一定觉得莫名其妙,搞不清楚她忽然反常的缘由,为何反应会那么剧烈? 毕竟,就连她也觉得自己好陌生,更遑论是他。 只要一想到,或许自己的存在曾经给他带来伤害,向蒔玖就无法遏制负面的情绪,任凭它在心底扎根。 两人搭乘公车,车上没有空位,只得握住扶手站着。向蒔玖摸出手机来,他也没有说话,两人就像是互不相识,仅仅只是握着同一根扶手的关係。 直到抵达目的地,向蒔玖都没有想起方才究竟瀏览了些什么。 「小玖,你怎么啦?」班上女生招呼她过去,温凉也走向男生们。他们各自转身,走向自己的朋友们,就像两条平行线似的。 对着她们,向蒔玖态度自然了点,摩挲着后颈,尷尬笑道:「睡午觉的时候有点着凉。」 假如一开始,她也是用这样的语气与模样,那么温凉也许会被她成功骗过。 女孩们深信不疑,因为也找不到她说谎的理由。有人调侃、有人关心,都没想到向蒔玖竟然会在今天掉链子。 烤肉大家分工合作,苦力活并非全交给男生,早分配好各自负责的部分。而向蒔玖因为「生病」的缘故,被迫在一旁休息。她有些心虚,迫于无奈只能继续演下去。 而男生那群,正处于调皮顽劣的十八岁,在少年与男人间徘徊,对于感情话题还特别热衷,嘻笑起鬨,簇拥着男主角,「十九的事就是温凉的事,谁叫他俩一家人啊。」 这种容易让人想歪的玩笑话,这三年来他们也不是没有开过,不过当然不会当着向蒔玖的面。只是温凉从来都是笑着带过,偶尔心情好还会附和几句。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的两情相悦,双方迟迟没有戳破那层纸罢了。 然而今天,破天荒的,温凉并没有笑。他抬着烤肉架,视线往远处女生群里一瞥,不到半秒鐘就找到女孩,眼底晦暗不明。 她不知何时将帽子摘掉了,露出上半张脸。不晓得女生们聊到了什么,向蒔玖笑得眉眼微弯。 儘管戴着口罩,他却能轻而易举描绘出底下的轮廓。那是他偷偷画了很多年的心上人。 她笑顏逐开,并不是没有精神。 感冒,大抵也是个谎言。 他不清楚女孩为何不对劲,但是他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反常仅仅是针对自己罢了。眼下,也绝非良好的询问时机。 眾人吃饱喝足,收拾完毕,便前往ktv。班上约略有一半的人都骑车前往,几乎所有人都在成年那天去考了驾照。大概三分之一的人搭乘大眾运输,十几人挤着辆公车,精神正旺,在车上总忍不住低声交谈。 向蒔玖坐在位置上,上车时位置不多,后面一排仍有空位,所以她马上被其馀同学推去坐下。他们倒是没坐,说刚吃饱站着消食。 她肚子也有点撑,有苦说不清,只能顺从。不过坐在了习惯的位置上,她精神倒是放松不少。 却没想过,温凉竟会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虽然在今晚之前,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两人的手臂难免擦过,这次向蒔玖没有反应,他也没拿开,自顾自滑着手机。隔着外套,体温虽无法互相传递,但向蒔玖的手心还是隐隐出了点汗。 她望着窗外,透过窗户反射不着痕跡地看他。 温凉的动作丝毫没变,像是没有察觉她的小动作,「感冒?」 向蒔玖心虚,态度正常了点,就像平时一样,「……没有。」 闻言,对方发出个浅淡的鼻音,藉此作为回覆。 然而向蒔玖坐不住了,她挣扎很久,直到即将到站才恍然回神。动动唇,脑袋转过去他的方向,由于戴着帽子,她只能瞧见温凉的手指,瘦长的、骨节分明,白天时曾经包覆着自己的手腕。 嗓音很轻,却很真挚,「对不起。」 滑着萤幕的指尖顿住。此时,公车正好广播到站,班上的人在前头提醒两人,并不晓得双方间的暗潮流动。远远看上去,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交谈罢了。 两人不得不站起身,向蒔玖正有些懊恼与挫败,后悔自己方才的犹豫,手腕便忽地被人握住。 她抬眼,他低头,两人四目相交。温凉的眼神满含无奈,手上力道强硬,拉着她下车,妥协道:「明天我要听你解释。」 一下车,他便松开手。 向蒔玖下意识抚摸手腕,上头仍存有温度。她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头,「好。」 09 并不宽敞的包厢内挤着三十几名学生,显得有些拥挤,但大家的兴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仅有的三支麦克风轮流换着主人,每人几乎都得吼上那么一两首歌才罢休,就连平常恬静的女孩子也红着脸,和另一个同样安静的男孩来了首情歌对唱。 没想到两人深藏不漏,平时文文静静的,一开口惊为天人。女声甜美动人,而男声竟是低音砲,歌声搭在一起特别抓耳。 好事的眾人纷纷吹口哨欢呼,极为捧场,唱完的两人特别不好意思,匆匆回位。 紧接着,大家默契地将目光转向温凉与向蒔玖,只是眼神显得不是那么友善。 班长笑得不怀好意,双手各抓一支麦克风,「温同学、向同学,你俩不唱首歌过不去吧?」 被提及的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神中看见不妙。向蒔玖脑子动得飞快,急忙推託,「班长,我感冒不能唱歌!」 然而这微弱的反抗声,被淹没在群眾的欢呼之下。回过神,手中已经被塞了一支麦克风,手把热呼呼的,可见它的人气之高。 只可惜,它们被交给了两位并不欢迎它们的人。 前奏方响起,角落便有人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急忙摀住嘴,忍得挺痛苦。 温凉倒是一副悠间自在的模样,身躯懒懒地倚在沙发上,翘起一隻腿,像是不知道即将迎来何种考验。 向蒔玖沉默。他这是破罐子摔碎了是不是? ……算了。 这都最后一天了。 既然他们不怕,他俩又担心什么? 他们点了首老歌──屋顶。 第一句是男声,前奏倒数,温凉将麦克风放置唇前,还轻咳一声将痰清乾净,让人误以为是哪位高手准备露一手。 结果他才刚开口唱第一句,「半夜睡不着觉──」 班长实在低估自己的承受能力,毫不留情地大笑。其他人勉强能忍,还有人不知道是哭了还怎么样,竟颤抖着手拿纸巾在擦眼睛。 整个包厢一时间只剩下男生的歌声。 温凉漫不经心地看班长一眼,嘴边歌声没停,「只好到屋顶找另一个梦境──」甚至连尾音都拉得跟原唱一样长。 向蒔玖把帽子放在腿上,口罩也拉了下来,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单手握着麦克风,眼神静如止水……或者用一摊死水来形容更为贴切。 温凉唱完,甚至扬起眉梢,绅士般朝向蒔玖做了个「请」的姿势。 既然要死,就得一起死。 索性不管了。她酝酿好情绪,深吸一口气,「睡梦中被敲醒──」 向蒔玖的声音,就像是开啟某个开关一样,大家一块儿喷笑,展现无用的班级默契,害她声音几度被盖过去。 她气愤不已,趁句子间停顿的些微空档快速骂道:「靠!还要不要听我们唱歌啊?」甚至难得骂了脏话。 结果无人理她,各自笑得东倒西歪。 原因无他──这两人都是音痴。 还跑得特别严重,救也救不回来的那种。 他们声音也都不难听,然而好听的嗓音也无法拯救两人先天上的不足。 以至于,这两个傢伙超级讨厌唱歌,每次去ktv只负责吃吃喝喝与帮忙点歌。刚认识那一会儿,他们说自己唱歌很难听,其他人原以为是客套话。 直到大冒险输了,这两人上去来了首合唱。 没想到并不是谦虚,他俩足够诚实。 班长原先是想闹两人,却弄巧成拙,变相折磨全班,因为屋顶这首歌足足有五分鐘。 一曲唱罢,屋内没半个逃过的。向蒔玖将麦克风放回桌上,无奈摇头,端起热茶润喉。 班长宛如重获新生,夸张如他笑到浑身发热、额头冒汗,一边拉着衣服领口让自己凉快点,一边懊悔不已,「真是,不该点屋顶的。」太长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 闻言,她忍不住腹诽。真是,逼两人唱的是他们,唱完后嫌弃的也是他们,这群人真难伺候。 虽然心底这么想,她却忍不住跟着笑。 同一时间,温凉的话透过麦克风被放大,「珍惜点,这是最后一次给你们唱歌了。」 整个包厢一瞬间安静下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根本是故意的。连向蒔玖唇角的笑意也歛了些。 沉默半晌,班长一个箭步衝到点歌机前,给他们两人插播了首足足有四分半的手心的蔷薇,仍是首男女对唱,接着大声吼道:「再来再来!安可!」 其他人回过神,同样吼:「老子听不够,再来!」 于是两人被迫再唱了首歌。唱到一半,其他人逐渐加了进来,自动分为男女声。一首歌,从原本的双人对唱,变成全班大合唱。 没有人哭,女生们却都一脸难过的神情,极力压抑着心中情绪。 ……还不能哭。 现在还不到哭的时候。 因为,他们的回忆仍未结束。 10 大家都克制地没有点酒,毕竟待会儿还要骑车,再加上喝酒得收开瓶费。假如一不小心醉倒,还会给人添麻烦。 他们便以碳酸饮料代酒,全部人高举玻璃杯,欢呼着结束ktv的行程。 等到一群人出来时,已经凌晨两点。只不过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即使是半夜,ktv门口同样热闹非凡。 由于下午没有睡多少,按照向蒔玖平常的生理时鐘,睏意自然而然涌上,再加上方才喝了汽水,更想睡觉了。戴着口罩,她肆无忌惮地打着哈欠,眼皮半闔,找空档小憩一番,帽子已经被她塞进包里了。 班长正在分配机车座位,不远处一群学生堆里有人喊了声:「十九!」 周围吵杂,幸亏向蒔玖的名字好分辨,她微微定神,向那群人望去。只见一个瘦高的男孩朝她挥手,鼻樑上戴着细框圆眼镜,镜片后的双眼炯炯有神。 「会长!」对方是学生会会长,向蒔玖是公关。虽然升上高三他们便退位,不过私下联系仍旧没断,在走廊上遇见都能停下来扯几句近况。 两人仅挥手示意,便又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班上。对方一群人预计入场,估计是要直接唱到天亮。 恰在此时,班长喊了向蒔玖的名字。她生日晚,还没办法考驾照,所以需要一个有驾照的人载。 虽然大半的人都骑车前来,不过也有的人,想要跟朋友一辆上山,路程上方便聊天。自己车子就借给虽然有驾照,却还没有机车的人。 班长会把她跟温凉排一起,实属意料之中。 经过刚才的合唱,两人原先的那点不自在早已消失。ktv中途,向蒔玖去一趟厕所回来后,身旁位置上的人不知不觉变成了温凉,两人自然地靠在一块儿,悠哉听其他人唱歌,后半程没人敢再点他俩起来唱。 靠近的时候,温凉已经戴好安全帽了。他抓着另一顶,朝她招招手。 向蒔玖小跑步过去停在他身前,刚刚抬头,一片阴影便笼罩下来,她下意识闭上眼。 喀噠一声,他已经替她把安全帽扣上。后者睁开双眸,不期然地与他四目相交。 向蒔玖愣怔,瞌睡虫跑了大半,「怎……怎么了?」 重重叹息一声,温凉隔着安全帽,轻拍她的脑袋,「没什么。你穿这样不会冷?」 紧接着,他冷不防朝某个方向一睨,眉眼冷淡如霜,警告意味浓厚。对方这才慌忙收回视线。 向蒔玖全然未觉。她不太怕冷,外面仅仅搭了件薄外套。 即使是冬天,她也很少会面临到需要穿羽绒衣的情形,除非是超级寒流来临。否则,她最多也就是怕冷风会灌入脖子,围一条围巾罢了,不过到室内一律脱下。 所以每到冬天,她总是穿得很轻盈,并非爱美穿得少,而是真的不怕冷。温凉与她截然不同,冬天时几乎不会让自己有半点的肌肤裸露在外头,围巾、毛帽和暖暖包准备得齐全,即使名字带着冷意,他却经不起寒冷的摧残。 没等她回答,温凉也知道问题的答案,毕竟从小到大,就没有听她抱怨过天气太冷。 花费一番时间,全班终于分配好车辆。班长没有载人,他挥挥右臂,率先骑上道路,眾人便依序驶出,跟在他后方。 他们要去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山顶上有间壮观的庙宇,是当地的知名景点,白天常常有信徒上去祷告。到了晚上,就成了看夜景的好去处,也是迎接日出的绝佳位置。 只不过上山的路有些陡峭,好在道路宽敞,路程不长,照明与防护措施也做得妥当,称不上危险。 然而温凉一句,「抱好。」 向蒔玖仍下意识听令,从单纯抓着他外套一小角,改为环抱着他的腰。 两人不是没有这样过,温凉偶尔也会骑脚踏车载她出门,路上窟窿多,所以她都会抱着他。 夜晚的凉风呼啸而过,向蒔玖有些出神,她半瞇着眼,面前的景色迅速变换着。耳边仅有晚风颳过树叶的细微声响,半夜的山上特别寧静,偶尔才会从某处响起清脆的鸟鸣声。 等他们抵达山顶时,时间才来到三点半。班长自觉当发号施令的人,他拍了拍手,响亮的掌声成功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要上洗手间的结伴去,我事先查过,今天日出预计五点二十分会出来,还有一阵子。」 在路灯下,他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倦意,兴奋的精神过去,迟来的疲惫一股脑儿涌上。大家同样有些累,不过仍强打精神,只有少部分的人看上去状态还不错。 最后眾人乾脆围成一个圈,开始玩起老套的真心话大冒险,藉此消磨时间。由于是最后一天全班像这样聚在一起,未来能够团聚的机会已经不多,所以大家的问题都没什么底线,出现不少大胆曖昧的感情问题。 三十几个人围一圈,便是三十几分之一的机率,他们玩了十几把,向蒔玖和温凉都幸运地躲过一劫。 直至远方天际出现一丝亮光,感觉离天亮不远了,眾人才收手。 大家或站或坐,静静地等待。班长摸出手机瞧了眼时间,迫不及待地道:「快了。」周围的人,心情也渐渐浮躁起来。 这是他们全班,一起看的第一个日出。却也是最后一个。 向蒔玖曾经在网路上看过一句话。有人说,高中三年的回忆最难忘怀,因为那是你人生中最耀眼的三年。 也是即将迈向人生下一阶段的重要里程碑。 他们需要开始思考很多事情,不再凡事以课业为重,和朋友间的感情也不再那么纯粹与坚固,容易受世俗左右。 许多决定也只能由自己作主,班上凝聚力变得低,不再像一个大家庭一样。因为班级已不是归属之一,只是暂时的栖身地罢了。 也不会再有人迁就着自己,而是他们需要去适应。 向蒔玖没有丝毫心理准备,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在等等的日出结束后,这个班级就要彻底分道扬鑣了。 整个下午,她满脑子都是温叔叔的事情,无心顾及友情。 心不在焉地迎接了班上最后一场聚会,直到回忆即将落下休止符,她才慢半拍地察觉现况。 内心满是懊悔。 倘若时间能重来,她一定会好好记住每一帧画面,将它们深深刻在脑海里。 身侧的女孩有些不安,温凉可以感受到。他默不作声,却轻拍她的脑袋,用温柔的方式安抚她。 一丝亮光,从远方的地平线缓慢升起,一点一点地,将浓重的夜色化开。太阳光迎着他们的面庞,热情地照亮每一个人的身躯轮廓,大大小小的影子打在身后的山壁上。 不少人惊呼出声,这是他们第一次看日出。睡意跑得没影,身体某处像是有源源不绝的力量喷涌而出,眾人难以压抑心中的澎湃,嘴巴不自觉张得老大。 也有人不是第一次看。 可是这一道日出,却显得意义非凡。它所代表的,是他们高中生涯的落幕,为回忆留下一笔浓厚的色彩。 在寂静无声的夜晚背后,是如火球般耀眼热情的太阳。 ──所有人,终将离乡背井,勇于追逐自己的理想。 向蒔玖最后没有哭,最惊讶的非她本人莫属。 女生脸上都带泪,几个感性的男生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班长似乎有备而来,从背包里拿出一大包卫生纸,「来!借你们啊,不用还的,放心抽!」 见不远处向蒔玖镇静的模样,班长特别诧异,她甚至还在安慰其他女生。他走到温凉旁边,庆幸道:「你们两个大学都在台北吧?恭喜啊。」 温凉是美术特招生,虽然结果还没公佈,但是大家都觉得凭他的实力不用担心。 向蒔玖成绩很好,前几志愿十拿九稳,虽然她没有明确想读的科系,但她拥有选系的资本。 温凉手插口袋,一同将目光放在女孩的笑脸上,淡声应道:「谢了。」 他们从小到大,都在同一所学校,即使不同班,也总结伴上下学,几乎没有分离过。 大学是不可能同所学校了,但是可以将距离缩减在同个城市。 他根本没有思考过,关于两个人分开的可能性。好似他们本就该在一起。 11 直到两人回到家,时间临近正中午。向蒔玖拖着疲惫的身躯去洗了个澡,头发草草吹到半乾,便迅速鑽进被窝里。被子拉高,她把整个脑袋罩住,蒙在被子内,眼前乌漆墨黑一片。 房内静謐,只剩电风扇转动的声音。她睁着眼,保持着规律的呼吸,鼻端被洗衣剂的薰衣草香味填满。 渐渐的,她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却没有将被子拉开,而是把整张脸埋入柔软的布料内。 被碰及的地方,很快地浸染湿意。她摀着嘴巴无声哭泣,上半身不受控制地颤抖,泪水淌过她的眼角,沿着脸庞滑落而下,消失在黑暗中。 当时她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到处安慰班上女孩子,好几次红了眼眶,却仍故作镇定。 其实,向蒔玖只是想欺骗自己罢了。 无论是与朋友即将分离的事实,又或者是在温凉的事情上,她都可以冷静应对。 真相却是懦弱的她,只敢一个人躲在被窝哭得不能自已。 哭得累了,她才微微探出头来,用嘴巴吸了几口氧气,鼻子被鼻水堵住,吸了吸鼻涕,向蒔玖抹了下脸,将有些湿润的脸庞擦拭乾净。 接着,不再抵挡涌上的倦意,沉沉进入梦乡。 然而她睡得不怎么踏实,因为总感觉自己忘记某件重要的事,醒醒睡睡的,直到晚上起来,她仍是觉得浑身倦怠。伸个懒腰,跑去洗了把脸,将泪痕洗尽后,她才感觉身体畅快一些,起码精神好多了。 班群里,大家传了好多今天的照片,向蒔玖迫不及待地想要查看。 然而聊天室顶端,静静躺着一条讯息,时间发自两小时前。 是温凉的讯息。她长年将他置顶,以至于没有半点心理准备,就看见那道文字。 也因为他只传一句话,所以向蒔玖不用点入聊天室都能瞧见。 ──我爸告诉我了。 短短六个字,却令她的呼吸微滞,向蒔玖来回翻看这句话,儘管她认识温凉已久,却也想像不出对方传这句话时,脸上究竟带着何种情绪。 文字是没有温度的,所以向蒔玖很少用社群软体,只用来看公事,因为比起文字上的交流,她更喜欢面对面间聊,再不济也是电话。 温叔叔是第一个,被她觉得文字附有温度的人。 犹豫很久,向蒔玖本来打了一大串,内容却虎头蛇尾,连她都不晓得自己要表达什么,没有重点可言。最终,她把全部的话删去,只敲了一个字。 ──哦。 不禁讚叹中文的博大精深,向蒔玖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冷静,殊不知心底没有什么把握。 睡一觉醒来,她的思绪清明许多,也想了很多。 也不知道温叔叔,有没有跟自己的儿子坦白,他身体健康出问题的事情? 如果没有,向蒔玖觉得温凉也有义务知道,她不想让他在未来感到懊悔与难过。 回覆传过去没有多久,温凉回了六个点删节号,继而补上一句笨蛋。 不给她回话的机会,他再道:「明天我们谈一下。」 看,这就是中文的奥妙,所以她才不喜欢传讯息。 简短的一句话,就能让向蒔玖感到忐忑。谈,是何种谈法?气氛严肃,又或者是心平气和,她摸不清。 踌躇半晌,她选择传了个保守的ok贴图,结束这段惊心动魄的对话。 只不过,相隔不久后,温凉又传了讯息过来。 ──对了,帮我谢谢阿姨。 一段话,轻易让向蒔玖浮躁的心平静下来。 ……太好了。 温叔叔愿意敞开心扉告诉他,实在是太好了。 这一晚,向蒔玖思考了很多。她想,温凉应该会选择留在k市吧? 换作是她,如果得知自己唯一的亲人身体出问题后,肯定会想要多陪陪对方。 而自己呢? 向蒔玖没有思考那么多,她对于未来其实没什么规划,也不像温凉一样,拥有热爱的兴趣。她擅长读书,却没有一个方向去追寻。 所以听见温凉想要去t市读书后,她没有多加思考,仅是盲目跟随,就把该城市的学校填上志愿。 现在想想,这个决定未免有些草率,过于衝动了点。 自己就这么简单地,决定好往后四年的去处吗? 隔天六点多一早,向蒔玖就醒了过来,她作息早,当下也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洗完脸,路过客厅发现墙上的日期,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毕业了。 匆忙赶到教室早自习的日子,分明在不久前仍持续上演着。 眼下,忽然不用早起赶公车,竟有些不习惯。 估计邻居也是这样的想法,还保持着上课时的一贯作息,温凉的讯息七点鐘就传了过来。 回完消息,江安安正巧趿着拖鞋踏出卧房,睡眼惺忪的神情,在见到佇立在客厅中央的女儿瞬间清醒不少,「你不多睡一会儿?」 她摇摇头,模样确实挺精神的,不像是睡眠不足。主要是心底装着事,「忘记不用上课了,现在也睡不着。」 接着向蒔玖晃了晃手机,「妈妈,我出去和温凉吃早餐哦,你准备爸爸的就好了。」 向黎仍在卧房内呼呼大睡,江安安总会等到早餐准备好才将对方叫醒,为的就是让对方多睡几分鐘。 提及温凉,江安安自然不会忘记前天发生的事情,她揉着眼睛的手顿住,接着若无其事地点头,「钱记得带。」 两个小孩间的事情,身为大人的他们,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就是不晓得,温岳这个倔强要强的父亲,究竟有没有听进她的温言劝说,告诉自己唯一的儿子? 该说不愧是母女,两个人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儿去。向蒔玖换完鞋子,踢踢鞋尖,驀然记起什么,喊住正要踏入厕所的江安安,「哦对,妈妈。」 「温凉他,要我跟你说谢谢。」说罢,她自己先笑了。 闻言,江安安同样莞尔一笑,这才彻底安心下来。 正逢週日,清晨的路上没有赶着通勤的人,路上车辆也减少许多。只有零星的一些住户,正在小区内晨跑运动。 温凉就像以往一样,倚在门外柱子上,等待女孩儿出来。 一凑近,她便忍不住关心,「温叔叔呢,身体怎么样?」 「目前还可以,但他昨晚没什么胃口。」温凉摸着后颈,转了下脖子,「明天请了假,我和他去医院做个身体检查。」 向蒔玖松了口气,发自内心祈祷,「但愿没有大碍。」 身为一名警察,温岳十分尽责,甚至称得上「拚」。在职十几年间,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伤痕,都是与歹徒搏斗的荣耀,左腹也曾有道狰狞的刀伤,如今只留下疤痕,却是看了都觉得疼。由于被衣服挡住,也没有什么人知道。 但是有些没有及时救治的伤,在后来落下了病根子,如今终于掩盖不住。现在他也快要五十岁,身体早不復当年,追歹徒也变得吃力。 因为他总将情绪藏得严实,不想让他人担心,他最后一次显露出来的惊惶,就是妻子离开的那日。年幼的儿子不哭不闹,懂事地陪着自己,所以他为了不让儿子再担心,选择这么一个极端的作法,那便是将所有事情都埋在心底。 但是温岳那天回去以后,一个人思考了很久。他不想要让儿子在未来为此感到悲伤与愧疚,也不希望天上的另一半因此担心。那样的伤害,会比当下知道来得更重、更深。 深思熟虑后,他最终决定转为内勤,担当行政人员,彻底退出前线位置,让给更适合他们的人。若硬待着不走,那反倒成了拖油瓶。 两人到巷口的早餐店用完餐,便来到一旁略显冷清的公园,只有外头人行道偶有行人走过。 向蒔玖坐在鞦韆上,下意识前后晃动身躯,让鞦韆小幅度摆盪。 温凉坐在对面的石椅上,翘起一隻脚,撑着下巴,「所以呢?」 她倏地抬头,「嗯?」 他的语气很正常,宛如正在谈论天气,「你前天为什么那样?」 一上来就扔直球,问题砸得她措手不及,没有半点心理准备。向蒔玖慢慢停下来,双手仍抓着铁鍊,掌心传来金属的凉意,鼻尖窜入细微的铁锈味。 稍微平静下来,她寻思着该如何开口,音量放很轻,「因为……」 她在意的,并非吴宇欣捨身救自己这个点,温岳不愿她莫名怪罪自己,否则当时没必要解释那么多。所以鑽牛角尖一阵子便罢,再继续就是不知变通了。 但是这条命,她会比以往更加珍惜的。 自己真正介怀的──其实是温凉。 向蒔玖问不出口。 她害怕,对方的回答自己会无法承受。儘管明白温凉的个性,即使机率可能只有百分之一,但是向蒔玖不敢赌。她惧怕、她不安,所以退缩。 不敢去问他,有没有恨过自己? 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间,是否……曾经觉得她很讨厌过呢?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向蒔玖便觉得难受不已。所以她不敢正视温凉的双眼,选择将懦弱藏起,用自以为对他好的方式,只为让自己好过一点。 却没有问过他的感受。 这样,是不是很自私? 喜欢一个人,就该对他好,不是吗?为什么她却反过来,试图伤害他? 脑中一片紊乱,向蒔玖说不下去,她愣愣地张着嘴,望着自己的鞋尖出神。 直到,温凉的鞋子停在了她身前。耳边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男孩蹲下身,仰头望向她,一举一动传递着无声的温柔。 他勾过她的右手小拇指,摩娑了下,语气带着安抚,「不说的话,那我就猜了?」 「是因为我妈救你,所以觉得愧疚?」 向蒔玖下意识摇头,过了片刻,却又点了下头,「一点点。」 「真诚实。」温凉轻轻揉捏着她的手背,似是在把玩,「我爸有跟我讲,说你当时情绪不好,我哪猜不到你在想什么?」 「不过,」他看上去挺欣慰,「自己想通就好。」 向蒔玖勉强笑了下。 「既然不是,那我再想想……」他兀自沉吟,而在这一段期间,她不自觉屏住呼吸。 被他抓着的手,也下意识往后抽,尝试数次都以失败告终。兴许是耐心耗尽,他猛地向前一拉,向蒔玖没有防备,上半身顿时往前倾。 堪堪停在他的前方,两个人相距不到三十公分。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向蒔玖能捕捉到对方眼底映照出来的自己,脸上尽是错愕,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而后,温凉的另一隻手也抬了起来,放在她的头顶上,轻轻地拍了几下,好似在对待珍稀的事物。 以往,他的温柔总是不动声色。 眼下,却为了让她心安,选择将它们摊开来。把一颗真心捧到她眼前,再也不愿藏匿。 「──怕我会讨厌你?」 他总是能猜中她的想法。 温凉的语气,含着浅淡笑意,眼底情绪却有些复杂。 没听到女孩的回应,他就知道自己答对了。温凉忍了忍,终是恨铁不成钢地睨她一眼,轻嘖:「你这个笨蛋。」 向蒔玖自知理亏,却从温凉的反应中,得出了某个结论。她道不清当下感受,只知道紧绷着的那道神经,此刻终于放松了些许。 她知道,比起一个人瞎想,自己的不安终究得由他亲手消除。她的惶恐不安,只需要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够彻底安抚。 哪晓得,对方的语气忽然一变,再加上饱含不赞同的眼神,眉梢高高挑起,连名带姓喊她,语气有点兇,「向蒔玖,你好像不太信任我?」 嗯? 她略显迷茫,「……怎么突然问这个?」 男孩的下一句话来得毫无预兆,让向蒔玖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不相信,我有多么喜欢你。」 12 温凉的表情,带着些微的不自在。 突如其来的表白,是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单纯是被向蒔玖给气的。气到选择用这种方式,将她流失的安全感补足。 所以前天,她把自己搞得心底难受,甚至还不惜用感冒的藉口,为的就是避免与他的过多接触,导致聚会前半段玩得不尽兴。 向蒔玖真的…… 是个大笨蛋啊。 明明挺聪明,平时行事作风也挺果断的一个女生,怎么就在这点事情上胡思乱想。暗自纠结,把自己搞得心情不舒畅? 相比起心底的无奈,温凉感受更深的,其实是心疼。 他清楚地明白,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自己。 是他,让向蒔玖感到不安,因而退缩的。她怕的,是给他造成伤害。 那句如同告白的话说完,两人便互相大眼瞪小眼,一时无声。 好景不常,从公园人行道某处猛然传来喷嚏声,音量响彻云霄,让两人瞬间清醒,「哈秋!」 向蒔玖身体一颤,下意识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轻揉自己的耳尖。 假如没有得知这件事,她前天也打算告白的。怎么……就被他捷足先登了呢? 她是预谋已久,却被临时终止,这下也没了实施的机会。 但是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呢? 温凉对那个喷嚏声怀恨在心,却找不到作案的人。气氛直接毁掉一半,手还一不小心被她溜走。 只不过,当他看到女孩唇角的笑容时,又释怀了。 男孩坐到了旁边的鞦韆上,没有看她,而是仰头望向天空,并没有提方才告白的事,「向蒔玖,你知道吗?」 连忙歛起笑容,向蒔玖微微侧过头,「嗯?」 「……我妈刚走那会儿,其实我挺寂寞的。」清晨的阳光洒下来,碎光落于脸庞,温凉的神情显得朦胧。他语气带笑,与嘴巴上说的话却是截然相反的情绪,「但是,因为每天都有你陪着我的关係,所以我又不是很难过。」 那个时候他还小,也不太懂所谓的分离,当下没什么感觉。 只是当他一个礼拜都没有见到吴宇欣,才发现再也没有人会来幼儿园接自己,早上也没有丰盛的早餐迎接他,更不会有人睡前为他唸童话故事,在夜晚温柔地替自己盖好棉被。那阵子,温岳还在处理后事、与亲戚接洽,忙得不可开交,无暇分神关照他。 孤零零地站在漆黑空荡的屋子里,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妈妈了。 直到向蒔玖也回去幼儿园上学。其实温凉没有表现出来,他也没有哭,只是有些难过,心底闷闷不乐。 但在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和向蒔玖共用一张桌子,两人面对面用餐。他吃到一半,碗里却多了一块鸡块。 ……如果忽略掉,藏在鸡块底下的红萝卜的话。 对面的女孩绑着两根小辫子,脸颊嫩嘟嘟的,嘴巴旁边还沾有酱汁。见他茫然的目光,又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果,放到他掌心,奶声奶气的,「吃糖糖,还有小鸡块。」 那个红萝卜被她自动省略,所以眼神有些心虚。 幸好温凉很笨,没有发现。 温凉望着手里的糖,张了张嘴,「为什么给我?」 她笑得天真又单纯,讲话还有些没逻辑,但是温凉听懂了,「因为我很喜欢,吃了会很开心,所以分你吃。」 ……希望你吃了以后,也能开心起来。 年幼的她同样不懂,但是她察觉到温凉不开心,所以想尽办法用小孩子的方式替他打气,只为让他开心起来。 那一天,两人是手牵着手一起回家的。幼儿园就在小区附近,距离并不远,小孩子的脚程五分鐘也能到家。 「你爸爸今天没有接你吗?」 向蒔玖嘟着嘴,挥舞着手臂,「十九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回家了。」 被迫跟在后方十公尺处,形跡鬼祟引来路人怀疑目光的向黎,实在是有苦说不清。但是另一方面,他对于体贴懂事的女儿深感自豪,却也对每天自己上下学的温凉感到心疼。 所以后来,温凉都和向蒔玖一起上下学,这个习惯维持了很久很久,从他们幼稚园开始,一路延续到高中。 他知道向蒔玖可能不记得了。但是对他而言,这是一段弥足珍贵、难以忘怀的回忆,是当时幼小的他的慰藉。 「所以啊──」温凉侧过头,瀏海下的那双眼眸盈满温柔,「喜欢你都来不及了。」 他停顿了下,轻笑出声,「又怎么会讨厌你呢?」 13 听完男孩的真心告白,向蒔玖心跳得有些快,为了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她假装喉咙痒,撇头咳了几声,脸颊有些发烫。 哪晓得温凉不开心了,「喂,你这就跟刚刚打喷嚏的那个人一样。」 一样破坏气氛。 「……我不好意思嘛。」被控诉后,向蒔玖有些尷尬,她摸摸温热的耳垂,下一句话直接把旖旎的氛围搅得一团乱,「你都不会不好意思吗?」 温凉沉默下来,似是在压抑情绪,最终沉沉吐出一口气,所有脾气都化作无奈,「还不是为了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一副拿她没辙的表情,向蒔玖没忍住,手背掩唇笑出声。 笑完,便是忽然的寧静。 半晌,温凉再度开口,语气不自觉带上歉意,有些愧疚,「但是,我大学……」 「我知道。」向蒔玖善意地打断,「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他打算留在k市。要他扔下温岳一个人四年,他放心不下去,也捨不得。 然而这对于他们两人来说,相当于四年的分离。是打从相识以来,分别最久的一次,他们将会相隔遥远的距离,不再是隔着一道墙,说见就见。 温凉动了动唇,「……还是,你要等登分重填?」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提议有些荒唐。 目前是推甄阶段,向蒔玖的分数十拿九稳,只要面试发挥稳定一定没问题。对于他人,假如不幸落榜,后头还有登分的机会。 她摇头,深吸一口气,慢慢闔上眼,「我也想,出去闯闯看。」 看看只凭自己一个人,能走到何种地步。 她和温凉不一样。后者始终有个明确的目标,驱使着他前进,他将未来规划得清清楚楚。 但是向蒔玖并没有,坦白讲,她只晓得读书罢了。她只是一味地跟随着温凉,他往哪里走,自己就跟到哪儿。在内心深处,向蒔玖从没想过两人分开的情形。 温凉大抵也是这么思考的,否则不至于提出那个意见。 他们已经相伴十八年,彼此联系着的绳子早已如同死结般,难以解开。 「阿姨他们会担心的吧?」温凉心知肚明,掩藏在担忧背后的,纯粹是他的私心罢了。一夕之间,两人就要面临四年的分离,这要他如何不慌张? 「我再跟他们商量就好了。」向蒔玖不着痕跡地将话题揭过,她怕再继续讲下去,自己会开始动摇。 从鞦韆上起身,她伸了个懒腰舒展身躯,转头看向他,面上泰然自若,「回去吧?」 温凉叹息一声,知道这个话题大概就到此为止,便也没再提。 最后果真如温凉所言,江安安和向黎并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外县市,这是他们放在掌心疼的唯一女儿,难免担心她在外受苦,或是出事了没有人可以帮忙。 原先有温凉在同个县市陪着,所以他们很安心。 如今,温凉打算留在k市陪温岳,而向蒔玖也没有熟识的朋友与她同系,所以两人一开始都抱持不赞同的态度。 直到向蒔玖提起同在t市的曹琬英,两老才妥协,唯一的要求便是她大一住宿舍,有室友陪伴,做父母的也放心了些,只祈祷不要遇上恶劣室友就好。 等到她面试完,分发结果公布后,都已经七月初了。 ──却没想到,两人破天荒地吵架了。 原因是向蒔玖打算暑假待在t市,一方面打工存钱,提前学会独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陪她堂姊曹琬英。 原本每到暑假,她就会上去找曹琬英玩,两人感情从小就好,都是独生女,彼此如同亲姊妹般,向蒔玖往常都会去玩半个月,一般借住在曹琬英家。然而这次,时间从短暂的十五天,硬生生延长到两个月。 这是温凉难得向她发脾气,向蒔玖不是不能理解,她自知理亏,却也无法顺着男孩的意愿。 主要是曹琬英这阵子感情受挫,陷入低潮,再加上她父母在国外经商,一个人孤单地待在家里,感情的事不好和父母诉苦,所以能倾诉的对象只有她一个。 曹琬英的朋友并不晓得她的感情问题,她一个要强的人,却默默喜欢了一个人好几年,从高中到大学,身边没有半个人知道,她藏得太好、太深。 迟迟看不见恋情有开花结果的苗头,曹琬英试图放下,这不是她第一次尝试,早已失败无数次,毕竟感情岂是能轻易地说放手便放手? 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对方低落的情绪,她连饭都不想吃,也有些失眠的症状,每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足不出户,向蒔玖害怕曹琬英会就这么闷出病来。 这是曹琬英第一次如此失落,她是真正想要放下,过程却无比煎熬。 陪她堂姊,才是向蒔玖主要想上去的原因,如同别人担忧她独自一人,向蒔玖也担心曹琬英。 最后可以相处的两个月时光,她没有选择温凉,而是走向了堂姊。 饶是谁,都无法轻易理解。怎么会有人,傻傻地放弃跟喜欢的人最后相处的机会?正常情况下,都会选择珍惜剩下的每分每秒,恨不得黏在一起,希望一天有四十八小时。 就连她,也觉得自己未免过于狠心。 可是她和温凉,在未来还拥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相处。然而当下,正是曹琬英需要自己的时候,向蒔玖不想要后悔──这是她思量已久后做出的决定。 曹琬英的事情,温凉并不清楚。这属于前者的隐私,向蒔玖也不便透露太多。 没等她稍作解释,温凉就说了一句话。 那一句话,宛如当头捧喝般,狠狠敲在她脑袋上,令向蒔玖无法忘怀,深刻意识到了什么。 处在气头上,难免没有控制好情绪。喜欢一个人,心情总轻易地受到对方牵引,时常随着一句不经意的话大起大落,宛如坐云霄飞车般,却缺乏了刺激感,惟有惊惧。 或许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没有过多的表示。但是向蒔玖以为温凉能感受到,他能够理解她。 ……她认为即使不说出口,他也能懂,毕竟他们认识十八年了。 却没想到,她错得离谱。 温凉的一句话,让她大梦初醒。 他说:「──好像,是我喜欢得更多一点。」 自始至终,温凉都不想要与向蒔玖分离,只是因为现实缘故而妥协。 两人年仅十八岁,都还只是感情里的新手。对于分别,他自会感到不安与惶恐,所以面对向蒔玖的从容,他无法理解。 导致,脑海中萌生出这样的念头。 想起曹琬英的经歷,向蒔玖明白温凉反常的原因。 ──安全感。 不是只有女生需要给予安全感,感情是藉由双方互相呵护来维持的。 即使深知原因,向蒔玖也尽量不把那句话放在心上,告诉自己那只是温凉的失言,仅是小小的错误罢了。然而每当她空间下来,仍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句话。 在未来的四年里,他们有办法给彼此足够的安全感吗? 许多人说异地恋难以维持,高中毕业总伴随着分手。 他们的关係尚未开始,却已经出现问题。 两人都不够成熟。单靠现在的力量,不足以支撑这段远距离恋情。 与其鲁莽在一起,过程中患得患失,最后迎来破碎的结局。不如等待时机成熟,果实花开结果,彼此做好准备再在一起。 让他们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 因为一个人,害得自己寝食难安,糟蹋身体。这种事情,已经有曹琬英这个前车之鉴在一旁警惕。 当天傍晚,温凉就向她道歉了。他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会留有后遗症。即使她嘴上说着不在意,像没事人似的跟他提了堂姊的事情,可是温凉就是知道,她一定听往心底去了。 国小的时候,同儕间不经意的言语,使得他情绪受到影响。这种事情温凉体会过,所以他明白话语的伤害性可畏。 ……自己明明懂的。 可是他却对向蒔玖说了那种话。 他也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连画图时都失了耐心,难以聚精会神。再加上温岳的健康检查报告并不乐观,他心情更加浮躁,丝毫静不下心来。 其他同学,都在把握着悠间的两个多月时光,有人开始精进自己的第二外语,还有人出国游玩,也有的选择打工存钱,无不例外都在充实生活。 向蒔玖出发后,两人之间的联系甚少。他为温岳的健康而操心,无暇顾及他人,只临近晚上睡前,会和向蒔玖发个讯息。 对方说要打工并不是嘴上说说,她找了曹琬英家附近的冰店,正值炎热的夏季,每天客人络绎不绝,向蒔玖忙得不可开交。上班时段又不能用手机,导致她白天总像人间蒸发一样。 也自从她来以后,曹琬英的三餐都被她打理好,作息也正常了点。偶尔,她心情好还会去向蒔玖上班的地方捧个场,虽然总被调侃说只是让店里更忙碌。 少了温凉的日子,向蒔玖一开始有些不习惯,两人都正为自己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一天当中的联系仅有短短的睡前时光。 并不是无时无刻的想念,才够格称作喜欢。 休假时和曹琬英出去玩,每当她吃到什么好吃的、看见哪个好玩的景点,总会下意识记录下来。就是希望等温凉某一天上来玩时,能够和他一起执行。 温凉也渐渐回到原先状态,温岳的状况有些微好转,身体恢復不少。偶尔他还会出门採景,放松心情。 有时候难免会想起向蒔玖,索性画下来,选择用画纸思念她。闭上眼眸,脑海里便会浮现她的一曇一笑,那是烙印在心底的人,即使不在身边,却也不会忘记。 分开的这两个月,他们不约而同地想了很多。关于自己,关于未来,也关于彼此。 在开学前,向蒔玖回来了。她晒黑了点,也瘦了些,不过维持着良好的体态。脸上化了妆,是和曹琬英学的。 回来待几天,她就要再回t市,正式搬入学校宿舍,开始她的大学生涯。 温凉并没有住宿舍,他用接委託存的钱买了台机车,打算每日通勤上下学,反正距离也不远。住家里,一方面省钱,另一方面也好照看温岳。 「你堂姊还好吗?」再度来到公园,比起上次的空无一人,这次有不少家长带着孩童。鞦韆上也坐着小孩,家长正在后面出力。 两人没那么讲究,乾脆蹲在花圃旁,向蒔玖盯着自己跟温凉差不多色阶的手臂,内心有些后悔防晒做得不足,「挺好的。」 曹琬英成功恢復生龙活虎的状态,还开始疯狂打游戏,嚷嚷着要当个游戏直播主。周围人以为她疯癲了,向蒔玖观察不出什么,但好在对方精神回来了。 「听说温叔叔最近健康报告乐观不少?」分开期间,温凉也会和她匯报温岳的身体情况,因为他知道她也会担心。 「嗯,连医生都夸他,积极配合治疗。」 前阵子开始吃药调理,最近状况好一点了,不会再动不动就头晕。而且转为内勤后,时间也充裕不少,还拿到不少假,跟温凉相处的时间变多了。 甚至买了个近期火红的健身环,假日时常会在家锻鍊一下。就连温凉,偶尔画图画到一半,也会被温岳抓去动一下。 父子关係迟来地亲近了些,温岳甚至开始会笑了,儘管弧度不太明显。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向蒔玖蹲得脚有些麻,站起来后朝身侧的人递出手,轻声唤:「……温凉。」 后者藉着她的力道站起,瞥她一眼,「嗯?」 往常,她总会率先抽回手。然而这一次,向蒔玖并没有松开。 温凉注意到了,他笑了下,接着反握住她。 「等四年后,我们都长大,」两隻麻雀忽然落在两人身前,轻啄着地上的小石子,她的视线随着牠们移动,语速缓慢,「有能力经营这段感情了。」 短暂的休憩结束,两隻麻雀又一同展翅离去,向蒔玖倏地笑了下。 她望向身旁的人,身体不自觉往他的方向倾,捏了下他的手背,「如果,我们都还互相喜欢对方,再选择在一起,好吗?」 温凉低头注视着她,半晌,才扯了下唇角,「把如果去掉。」 对方的语气不容置喙,向蒔玖愣怔,耳边又听他道:「这四年,你好好想想。」 「──四年后,你休想再跑。」伴随他嗓音落下的,是掌心忽然传来的力道。 向蒔玖没有任何防备,被他轻而易举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不远处的小孩子看见后便开始嘻笑起鬨,家长连忙制止,儘管那头的两人并没有受到影响。 「在那边……照顾好自己。」他靠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感受着怀中女孩的温度,彷彿是要留下什么般。 向蒔玖微微瞇起眼,声音很轻,「好。」 「别让自己受委屈。」 「……好。」 「回来后,一定要马上告诉我。」原先的温柔,片刻间就转变为兇巴巴的语气,他恶狠狠地威胁:「记住没有?」 她破涕为笑,忍不住吸吸鼻子,拍着他的背,声音清脆,重重地应允:「好啦!」 向蒔玖想,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天。 不远处,是孩童的嬉闹声。树梢上,停留着那对本该离去的麻雀,正依偎在一起。 树荫底下,两人笑着分别,许下四年之约。 ──也一同许诺了下半辈子。 14 这是一个漫长的梦境,几乎像是回忆般,将高三最难忘怀的那段时光,用跑马灯的方式在她脑海重新上演一遍。 甦醒时,大脑一片空白,尚且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过了半晌,她才动动手指,呻吟一声后翻身坐起。睡前她将窗帘拉得严实,没有露出一丝缝隙,布料遮光性又强,以至于她无法透过窗外搞清楚现在的时间。 梦境太累人,她脑袋有些晕。抓过一旁的手机,她点开萤幕。 ──十一点。 向蒔玖顿时清醒过来。 她何曾睡到这么晚过?往常不到八点就会起床的人,直接将早餐给睡了过去。 江安安大概是看她刚回来,可能太累,也没叫她。 洗漱完毕,来到客厅的时候,向黎正靠在沙发上看新闻。见女儿过来,便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昨天很晚睡吗?」 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她揉着眼角,过去坐下,懒洋洋地答:「倒不是,就是做了个很长的梦。」 向黎一边看新闻报导,一边分神听向蒔玖的话,「噩梦啊?」 她迟疑半秒鐘,「没。」 应该……算是好梦吧? 毕竟那些都是真实存在,同样也是被她珍藏的回忆。 只不过做这么长的一个梦,让她精神上有些疲劳,也睡得腰酸背痛。因为这一觉,她睡了足足有十二个鐘头。 江安安从厨房出来,刚刚早已听到两人交谈的声音,围裙解下后掛在手腕上,她关心道:「小玖,你饿吗?」 还没到午餐时间,她和向黎稍早前已经吃过早餐,目前也还不饿。 向蒔玖摇头,接着忽地想起什么,连忙穿好拖鞋站起,往楼梯口走,「啊对了,妈妈,厨房借我一下!」 江安安不明所以,和向黎对视一眼,「啊?」 衝回房间,她打开行李箱,从堆叠的衣物中拿出一架小台的摄影机,又回到楼下。 下去的时候,夫妻俩一同窝在沙发上看新闻,江安安靠在向黎的臂弯里,两人腻在一起谈论时事,却时不时逗弄彼此。 向蒔玖只当视而不见,忙自己的事情。 只不过向黎眼尖,看见对方手上的摄影机后就猜到她要做什么,乐呵呵问:「女儿要拍vlog啊?」 这对夫妻,思念女儿的方式之一,便是帮她按讚、订阅加留言。次次都抢占前排的留言区,其他人只以为这是向蒔玖的忠实铁粉,殊不知是她爸妈。 还有一次,向黎竟然在留言区问她,「钱够吗?」 幸亏手机正好跳通知出来,吓得她马上一通电话打过去,对方才发现自己留到了影片底下。他原先是想传讯息的。 「对啊。」打开柜子,向蒔玖拿出一些烘焙用具,还把烤箱搬了出来。得到确切的答覆后,向黎开始隔空与她交谈,每个音都拉得老长,「那爸爸可以入镜吗?」语气甚至满含期待。 一旁的江安安脸旁瞬间三条黑线,嫌弃地将他的脸推到一旁,嗔道:「老黎你不要给她添乱。」嘴上嫌弃,手上动作彷彿在打情骂俏似的。 向蒔玖不用看也知道这对夫妻在做什么,心下无言,懒得回覆。她调整好摄影机的角度,接着用小黑夹把鬓边的碎发固定住,再三确认材料都准备好后,便开始录影。 比起下厨,她更喜欢烹飪,大学四年里她的vlog中有大部分画面都是在做点心,一开始只是纯粹兴趣罢了,后面却越来越上手,反而成了专长之一。 所以即使她的频道没有开设营利,然而向蒔玖在虾皮上设有卖场,专门贩售自己做的甜点,四年间也累积许多五星好评。但是因为只有一个人的关係,所以她的出货速度较慢,即使如此,还是有许多人愿意订购。 饶是这样下来,收益也挺可观的。虽然有些甜点做得过程繁杂又累人,但是她从中获得乐趣,收到好评时的喜悦感胜过中途的辛劳。 庄妍就因为这样,毕业时的体重比刚入学时多了五公斤。每当向蒔玖有新的尝试,她便成为主要试吃员,然而令她感到不公平的是向蒔玖丝毫没有胖。反倒是自己,肚子都多了一圈。 「我昨天回家啦,现在这是家里的厨房。今天我们要做的是适合夏天吃的甜点,你们从桌上的材料应该就猜得出来了吧?」 刚开始那一会儿,要她对着摄影机一人自言自语,其实是有些困难的。很常说着说着,就自己觉得尷尬,还容易忘稿,好在过程中都能靠剪辑来补救。 只不过现在,她已经成功克服这个难点,也鲜少需要先拟稿。向蒔玖用着很自然的态度,像是在与他人交谈一般……导致客厅的向黎蠢蠢欲动。 厨房的向蒔玖全然不知。她拿起两颗柠檬,放在脸颊边,语气含笑,「就是糖霜柠檬磅蛋糕啦,酸酸甜甜的很清爽,我自己很喜欢。」 「对了,我这次做的是低碳无糖的生酮版本,糖的话我是使用赤藻糖醇替代,麵粉则是换成杏仁粉,参考的食谱网站放在完整资料下哦。」她开始按照步骤一一执行,「是要做给长辈吃的,你们也可以试试,不难的。」 刚说完,家中的长辈之一便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善意地压低分贝,为的就是不惊扰到她,「女儿啊,是要做给爸爸吃的吗?」 然而神出鬼没的向黎,还是吓得她打发材料的手一抖。 「……爸。」她无言,对着摄影机比了个手势,这是要到时候麻烦庄妍帮她剪掉这段的意思,「是给温叔叔的啦,他生日不是吗?」 「哦哦。」得到答案,向黎收起了好奇心,将双手背在身后,悠间地踱步回客厅。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手上的动作。 却没想到放心得太早了。 向黎时不时从厨房晃过,虽然都没有出声,但强烈的存在感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老父亲的举动幼稚又可爱。她心下无奈,想着想着,又忍不住笑了。 中途趁着蛋糕体冷却的时间,三人一块儿吃了午餐。而后向蒔玖再将柠檬糖霜淋上去,撒上些微的柠檬皮后,便大公告成。 晚上温岳要来他们家吃饭,她打算在对方回去之前给他。 很久没有见到温岳,她难得有些紧张,不晓得对方有没有什么变化。以往过节难得回一趟家时,也鲜少有碰到的机会,最多是匆匆一面的招呼。 只从这些年温凉偶尔传过来的讯息当中,得知他的身体已经健康了不少。 ……就是挺可惜的,温凉不在。 她回来的消息,还来不及告诉他,便有了公车上那一段意外巧遇。 向蒔玖知道,他肯定也收到了讯息,知道自己要回去参加高中聚会。 其实也不是不联络,这四年里,两人的联系甚少。在大一刚开学的时候,两人每天都还有传讯息,偶尔她捧着手机在床上兀自傻笑,就会换来庄妍的白眼。 即使向蒔玖原本很少在传讯息,也为了他变得频繁使用。睡前如果有充足的时间,两人便会通上电话。 可是后来,彼此都忙了起来。温凉备受教授瞩目,总会特别指派给他一些困难的作业,为的就是磨练他,因为喜欢这名学生,看中他的才华,所以才给予特殊对待,温凉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 然而画图又是一件很费时的事情,导致他没什么时间与向蒔玖联系。 向蒔玖则是将时间几乎投入在社团之中,她参加烘焙社、排球社,甚至还有登山社,以及许多大大小小的活动。相比起花在课业上的时间,她大多奉献给了课外活动。 在班上待着的时间自然很少,每到下课总跑没影,导致和班上同学的关係很普通,只有庄妍这个室友与她相熟。 丰富自己的生活,开阔自己的眼界。发掘专长、培养兴趣,找寻她的人生目标。 她不想当个只会读书的人。 所以后来,两人的联系渐渐少了,彼此都忙碌于现实生活。大四时,向蒔玖更忙于系上的实习,偶尔休息时间,才会想起温凉。 在心中默数着回来的日子,看着日期一天一天减少,向蒔玖不禁感叹时间的流逝速度。 兴许是近乡情怯,她曾无数遍想像过自己回来的那一天,没有哪一次不是回来后就迫不及待地找他。 却没想到,临到紧要关头,向蒔玖再度犹豫起来。似乎在与他相关的事情上,自己都变得特别畏缩和胆小。 四年前,她提的那个假设,并非无的放矢 ──如果,我们都还互相喜欢对方,再选择在一起,好吗? 不是对温凉没有信心。而是感情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不是吗? 驀地,脑中浮现出那幅速写,那是温凉眼中的她。 浮躁的心情神奇地沉静下来,向蒔玖上次没有细翻对方的帐号,这次她顺利地输入id,搜索。 没有新的贴文,亦没有限时动态。向蒔玖镇定地瀏览他的页面,越往下滑,双眸不知不觉睁大。 每隔一阵子,就会出现向蒔玖的身影。 小时候的她,国小的她,甚至是那年暑假打工回来,晒得黑一点的她。 这个帐号已经办了许久,她却从未发现。 原来,有个男孩曾经在私底下的时候,一笔一画,无数次描绘着自己。 画面上,女孩笑得嫣然,男孩笑得痞坏……这是她床头上的那张照片。 ──作画时间,是半年前。 ……啊。 她果真,是个笨蛋。 直至今日,她才体会到温凉的无奈。 他总是骂她笨蛋,此刻的向蒔玖隐约明白了原因。 ──她究竟是不信任温凉,还是不相信自己,能够长久地让温凉喜欢呢? 所以说,他们的分离,不正是为了这个吗? 为了成为更好的彼此,不再让对方感到不安,所以才选择分开。 并且,许下关于未来的承诺。 向蒔玖不再烦恼。收起手机,她拿过床头柜上的那张照片。 小心翼翼地抚过画面上的人,指尖惟有照片冰凉的温度。她缓慢闔上眼。 半晌,房间的静謐,才被女人的清脆笑声打破。 ……还真想,抱抱他啊。 傍晚时分,门铃响起,江安安正在厨房忙着炒菜,向黎又正好去厕所,所以开门的这个任务,自然落到沙发上无所事事的向蒔玖。 她趿着拖鞋过去玄关,内心有些忐忑,外头的人按完门铃后便毫无动静。 「应该是你温叔叔来了!」在准备开门之前,江安安在厨房喊了声。 向蒔玖整理了下衣领,又把翘起的衣襬抚平,这才伸手拉开大门。 夕阳正缓缓落下,阳光有些刺眼,她先是瞇了下眼,这才定神望去。 便瞧见,那一道頎长的身影。对方将双手背在身后,正弯腰端详着旁边的盆栽,模样愜意。 听见开门声,才慢悠悠地直起腰,转头望向她。 鬓角有些发白,鼻樑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站直后,背脊却微微佝僂。 四年过去,温岳变了很多,却又好似没有变化。 向蒔玖不自觉将声音放轻,「温叔叔。」有些紧张,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头。 闻言,对方缓慢地开口:「……小玖。」 嘴角旁多了小凹陷,他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温声问:「──西瓜,甜吗?」 眨眨眼,向蒔玖压住眼底涌上的酸涩,主动上前一步,拉过对方的手。 掌心下,是他略为粗糙的皮肤,指腹带有薄茧。 接下来这句话,她说得很慢很慢,彷彿耗尽全身力气般。 「……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西瓜。」 弯腰将拖鞋放在地上,向蒔玖迎着温叔叔温和的眼神,一字一句满含感谢,「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15 吃了顿愉快的晚餐,有向黎在,从不用担心气氛冷场,再加上温岳的话也多了不少,彼此相谈甚欢。兴致来了,向黎甚至想去拿酒,被一旁的江安安眼明手快地遏止,并附赠一枚拳头,「老黎你傻了吗?喝酒是要害他是不是?」 揉了揉被打的上臂,他自知理亏,摸着后脑杓尷尬一笑,「哎,我这不是在兴头上,一时忘记了吗?」 温岳笑得和蔼,搁下筷子,举起一旁的茶杯,「如果不介意我以茶代酒的话,可以陪你喝上几杯。」 向黎自然不介意,单纯只是他嘴馋想喝酒而已,温岳被他当作挡箭牌。江安安劝不住,便也放任他了。 在离去之前,向蒔玖把白天做好的蛋糕拿给温岳。光隔着盒子,都能闻到夹杂在空气里的柠檬香气。后者欣然接过,轻嗅柠檬的味道,愜意地瞇起眼,「谢谢小玖。」 对方一副在欣赏艺术品般端详,搞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 温岳观察到女孩藏在身后的东西,贴心地问:「要我帮你转交吗?」 「啊。」她愣怔,这才訕訕地抽出手,自己藏着的仅是一枚白色信封,「谢谢温叔叔。」 伸手接过,里面有些厚度,温岳掂量了下,大抵是明信片或卡片,他没有过问。 不过,他明知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刻意捉弄女孩,「给温凉的?」 听见男人的问题,向蒔玖彷彿受惊般,顿时双眼圆睁,似有些不解他的问题,却又看不出男人半点故意的痕跡,没有一丝破绽。 加上她又不是很了解温岳如今的个性,于是心虚地点头,「嗯。」 见男人又要说话,她迅速瞥一眼客厅,确认没有人。那对夫妻此时正窝在厨房,一个洗碗一个擦碗,温岳喝酒后直接黏在江安安身侧,宛如连体婴似的,趁女儿不在,肆无忌惮地打情骂俏。 于是向蒔玖果断站直身躯,双臂贴在腿侧,分贝特别响亮,「温叔叔慢走!」 这是在赶他? 换做以前,面对那个严肃的温岳,给向蒔玖再大的胆子她也不敢。 但是面对现在平易近人的温岳,向蒔玖鼓起勇气,试探了那么一下。 所幸,她成功了。 温岳的反应仅是失笑,他摇摇头,好脾气地问:「赶我走啊?」 向蒔玖心虚,音量陡然降低,「……没有。」 「小玖,叔叔我刚才是想问你,」他目光柔和,带着长辈的关怀,「大学这四年,你一个人在北部,过得好吗?」 这四年里,江安安跟向黎两个人,曾经这么问过好几次,连曹琬英偶尔也会关心她。而在每个不同的阶段下,她给的答案也总是不一样。 并不会隐瞒自己的不安,目的是让询问的人放心,毕竟什么都不说,也只是徒增他们的烦恼。即使最后,解决问题同样只能靠她自己。 一个人刚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时,理所当然,她曾经感到徬徨不安,也曾经受过委屈,萌生想要逃回家乡的念头,后悔当时没听进温凉的建议。 而这些,她通通都挺过来了。现在也毕业了,回到熟悉的故乡,本应该没有事情了。 可是眼下,仅仅是温岳再简单不过的一句关心,却令她哑然。 厨房传来父母的笑声,将她从出神的状态拉回,眼前的温岳仍耐心地等她答覆。沉默许久,向蒔玖微微攥着衣襬,仰起头来缓慢地道:「当然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可是,都已经成功克服了。」 「……所以我不后悔。」她莞尔,朝他歪歪头,「那么温叔叔呢?」 过得好吗? 对于自己时隔多年的开窍,温岳曾经懊悔不已。幸好,在后来他发现,自己的领悟来得不算太迟。仍有补救的机会,他还来得及对儿子敞开心胸,感谢后者愿意接纳这个不成材的父亲。 其中,或许还有眼前女孩的功劳。 「我的答案,和你一样。」他笑得慈祥,继而体贴道:「要问问温凉吗?」 向蒔玖果断摇头,语气坚定,「没关係。」 「等到下次见面,我再自己问他。」 待温岳回到隔壁,才陡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竟然忘记跟儿子告知一声,自己今天到向家吃饭的事情。 也没有通知他,向蒔玖回家的事情。 ……但愿,儿子到时候不要向他发脾气才好。 晚上,向蒔玖便收拾好行李,搭车返回自己的租屋处。洗漱完毕,将东西整理好后,她便躺上床。 翌日一早,她才发现曹琬英昨晚的讯息,告诉她上次录製的「let’sbattle!」,在下週三晚上七点将在电视上播出,那个时段正是饭点。 对方没有提,向蒔玖险些忘记这一回事。家里两老不晓得有没有收看节目,如果看见自己女儿忽然出现在电视节目上,势必会吓一跳。 手机里还有庄妍的讯息,她这次传送的时间就很正常,早上六点多,虽然连向蒔玖都还没有醒。 不过想想也的确如此,如今她的工作时间弹性,庄妍却是一名上班族,自然不像向蒔玖还可以跟大学一样睡到八点多。即使迈入社会后,庄妍的睡眠时间也没有任何改变,维持一贯的良好作息。 洗把脸,换了身运动服,向蒔玖便下楼晨跑。 她打算今天一整天,都要把时间投入烘焙里,毕竟这一个月有不少的买家在等自己,儘管大家表示不急,但是向蒔玖还是想尽快处理好,不让他们再继续等待。 傍晚的时候,温岳正忙着玩健身环,后背已经出了层薄汗,他微微喘气,靠在一旁喝水稍作歇息,门口便传来钥匙插入的声音。 他擦擦汗,就看着温凉背着包踏进家门口。后者见到客厅的景象,下意识往后退半步,抢先开口:「爸,我刚回来而已,拜託饶过我。」 如今,父子俩已是能互相打趣、开玩笑的关係了。 温凉长时间画图,坐在电脑前,肩颈难免有痠痛的毛病。所以他爸为了让他运动,总是能想出各种理由。 诸如「老爸今天脚有些痠,儿子替我跑一下」的荒唐理由都扯得出来。 温凉合理怀疑,他爸这几年和向蒔玖他爸待久了,是不是连个性都有点被传染了? 当然,这并不是贬意。相反的,他很感谢向叔叔。 过去的温岳,常年板着一张脸,总是刻意压抑感情,坦白地讲,以前他都不晓得要如何和对方相处。所以当时温凉除了吃饭时间以外,几乎都窝在卧室内,与温岳待在同个空间,会令他感到些许不自在,并且有些尷尬。 经过这四年,两人跌跌撞撞一路走来,照顾好温岳身体的同时,也一倂修復迟来的亲情。 「没要你跑。」温岳索性把游戏收起,今日的运动量也已经达标,「去把衣服换一换吧,我先去洗澡。」 等温岳洗完澡出来,就看到温凉坐在餐桌,额前碎发下的黑眸含着浅浅笑意,目光放在桌上的蛋糕。 不知道他维持这个姿势多久。 「忘记告诉你了。」温岳眼神古怪地瞧他,「小玖假日有回来,不过昨天回去了。」 原本还以为,温凉知道后或许会怪他,毕竟两个孩子都那么久没见面了。 再加上,两个小孩间的感情事,他们这些做大人的也不是没察觉。 所以眼下,儿子的反应着实出乎他意料之外。 「没关係,猜到了。」他耸肩,倒也不心急。再加上即使自己得知消息,也不会因此赶回来,毕竟还有朋友的婚礼要参加。 接着,温凉指着蛋糕,望向温岳,「爸,我可以先吃一块吗?」 毕竟也快吃晚饭,再吃太多甜点怕是会吃不下。 这下,温岳终于搞懂温凉奇怪的原因了。 想来,他是误会了什么。 于是温岳快步走近,语气染上严肃,像是回到以前不苟言笑的样子,「不行。」 被对方突然转变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温凉皱眉,「为什么?」 温岳拉开椅子,坐在了儿子对面,而后双手交叠置于桌上,一字一句道:「因为,这是小玖给我的。」 温凉:「……」 所以,是他自作多情了? 望着一瞬间沉默下来的人,温岳见好就收,短促笑了下,「逗你的。」 「喜欢柠檬的一直都是你,小玖不会不知道。」 眉毛一拧,他后知后觉意识过来,「敢情,我这是被你们两个小孩当挡箭牌了?」 温凉自顾自地拿起刀叉,并没有回答对方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其实,向蒔玖根本没有考量到那么多因素。 或者说,这已经成了条件反射,她在本人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迎合了温凉的口味。她当时考虑的,只有为了温岳的身体着想,特地烤一颗生酮版本的糖霜柠檬磅蛋糕。 只不过,被两个男人解读成了其他意思。而这些,早已回到家的向蒔玖毫不知情。 她想的,只是希望温岳会喜欢而已。 所以,当向蒔玖收到温凉传的消息时,她有些讶异。 距离上次交谈的时间,隔了大概两个月之久。两人互祝毕业快乐,接着温凉问她一句何时回来,并且得到自己模稜两可的「等事情都处理完」这种答覆。 那时候的她,确实还有些事情没忙完,社团的眾人邀吃散伙饭,然后班里吃谢师宴。接着,自己又忽然起了出国独自旅行的念头,导致回来的日子一再推迟。 对方传的是照片,向蒔玖只有点进去才会知道。 画面跳转,聊天室最底下静静躺着一张照片。 照片中,温凉身着黑色西装,胸口打着黑色小领结,平时放下的瀏海全都往后梳,露出饱满的额头。他一边漫不经心地盯着镜头,一边整理袖口。 是他这次参加朋友婚礼的照片。 这四年过去,温凉似乎再高了一些,身材也有了点隐约的线条,不过不算明显。给人的感觉也成熟许多,一眼望去,不会再将他错认成学生。 或许是当助教的关係,周围散发着一丝斯文的气息。 向蒔玖知道他为何会传这样的一张照片。 因为,请温岳帮忙转交的那封信之中,是她的毕业照。 他们班当时突发奇想,选择以「婚礼」为主题拍摄毕业照。女生统一穿婚纱,而男生穿西装,甚至还被人在学校论坛上讨论好一阵子,热度才渐消。 婚纱是借的,上半身是一字领略保守的款式,下半身却从旁开衩,露出一小部分的腿部肌肤,特别捉人眼球。 向蒔玖纤细的锁骨与好看的直角肩,在当时可是惹来不少视线。平时在班上她存在感不高,毕竟大半时间都耗在社团上,秉持低调行事的精神,上课时穿的衣服也总是以宽松、舒适为主,没有人知道她将身材管理得很好。 那时候她仍是长发,头发全部盘在脑后,留下耳旁的几缕发丝,露出修长的脖颈。配上简单的珍珠耳环点缀,她目光温柔如水,望向镜头时,嘴边一抹温婉的笑容。 美得张扬且动人。 那是温凉第一次,看着照片出了神。 所以回过神来,便像是投桃报李般,也传了自己昨天刚拍的照片给向蒔玖。 有一句话,温凉没有传出去。 那句话,带着明显的佔有欲。他承认,自己在看见照片时,有一瞬间的嫉妒,心底羡慕向蒔玖班上的同学。 可以近距离看见他碰不着的向蒔玖,把穿着婚纱的她收尽眼底。而自己,却是时隔已久,才收到用影像留存下来的她。 有这一次,就够了。 ──下一次,只会让你为了我穿上婚纱。 16 节目播出时,向黎手里的筷子都掉在了地板上,就连江安安也吓得不轻。 虽然隔壁的温岳平时不怎么看节目,却也透过向黎的嘴巴知道了。 既然他都得知,那么温凉理所当然也会晓得。 甚至连一些过去的高中同学都传了讯息过来,向蒔玖一时间成了大红人,耗费一番功夫才应付完所有人。 节目结束时,网上掀起一阵讨论,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察觉关愿清的反常,毕竟对方的游戏技术眾所皆知。 眼下,却输给了一位小有名气的女性实况主。 曹琬英因此获得关注,不少网友扒她资料,也没有找出什么爆点。倒是不少人受节目上她颯爽的个性所吸引,订阅人数小幅度攀升。 而向蒔玖的粉丝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她,因为发型上的改变太突然,再加上实在没有料到对方会作为素人嘉宾上节目。频道上最新的vlog影片便是出国行,旅行中她仍是长发造型。 最终,关愿清的团队以「当天身体不适」为藉口,勉勉强强将事件翻篇。 曹琬英没有丝毫动静,她照常直播,偶尔唱歌折磨粉丝的耳朵,看见不顺眼的留言就选择眼不见为净,一概无视。 对曹琬英来说,节目拨出后引起的风波,与她并无任何关係。真要说的话,自己顶多是遭受池鱼之殃罢了。 八月轰轰烈烈地结束,迎来更加炎热的九月。与温凉相比较,向蒔玖还能忙里偷间,男人却是忙得不可开交。 他在黄教授手边担当助教一职,后者主要负责一年级的素描课,以及二年级的雕塑课。这学期担当一年级的班导,负责的职务多了点儿,又是校内艺术比赛的主要负责人员,便寻思着聘用一名助教帮忙课程,心中浮现的第一人选就是他的爱徒。 本来还担心温凉不会答应,毕竟一二年级时他对温凉的标准尤其高,不明就里的人误以为他是针对,殊不知是偏袒。 对他的期望越高,标准自然越高。 担当助教一职,黄教授会将一些琐碎的事情交给他,好比如批改一些简单的作业。假如学生回家后有问题询问,也会先问他这个助教,若疑问搞不定才会进一步麻烦教授。 他们美术系每年级独立一班,除了新入学的一年级,走廊上几乎都是熟悉的脸孔。再加上温凉待人和善,没有长辈与学生的距离感,毕竟也才刚脱离校园不久,导致很多学弟学妹下课都爱凑在他位置旁。 难得的清间时间,即使只有短暂的十分鐘,周围也全是学生,令他有些头疼。 午饭时间学生才纷纷散去,温凉终于得以有喘息的空间。 接助教的工作,似乎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小温还挺受欢迎啊。」不远处主修数位影像处理的方教授笑着打趣,年纪约略三十初,朝他拱拱手,「失敬失敬。」 在学期间,温凉就受各科教授的关照,在系上也是小有名气的人。偶尔他间下来,还会被叫去跑腿,充当办公室小弟。 暑假时,温凉就是被喊来帮忙杂事的。 即使从学生变成助教,在教授们眼中,温凉仍是他们的学生。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温凉十分尊敬他们。 「……方教授。」对于方教授的调侃,温凉也只能摸摸鼻子,无奈呼出一口气。 午饭时间,被他优先拿来处理搁置在一旁的作业。 桌旁整齐摆放着一叠素描本,是这届入学新生第一堂素描课的作业。无论绘画技巧再厉害,入学时仍是要从基础开始打磨与精进,教授也是想先从素描下去了解每名学生大致上的功底。 只不过第一堂课,黄教授让他们想到什么就画什么,即兴创作,给予新生足够时间适应大学步调。 温凉随手翻阅几名学生的作业,有人挑了水瓶,有人画了眼镜,甚至还有学生大胆地将黄教授打呵欠的那一瞬间描摹下来,不过神韵没有捕捉到,稍显可惜。 他忽然就想起,高二那一年的暑假。 临近暑假尾巴,暑期辅导结束后只剩下两週便开学,老师们仍是严苛地派了不少功课,饶是向蒔玖也有些吃不消,不断赶着如山一般堆积着的作业。 温凉从一开始就打算走单独招生,老师们大多不管他,所以他得以逃离赶作业的一员。 便陪着向蒔玖,两人在学校图书馆,一个写作业,一个画图,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遇到一道棘手的数学题,她眉头不自觉聚拢,绞尽脑汁地找寻解题办法。手上的笔转得飞快,从旁暴露心中的焦虑。 温凉观察片刻,这才口吻淡然地道:「你左手借我一下。」 闻言,向蒔玖头也不抬地伸出左手,注意力仍放在题目上,「要做什么?」 接着,她便感觉男孩的掌心贴了上来,下一秒,强硬地分开了她的五指,与他相扣。 十指相缠。 换作是谁都不会毫无反应,向蒔玖压下情绪,转着原子笔,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没有因为他一个小动作便惊慌失措。 然而到底是低估自己了,温凉撑着脑袋,眼底是促狭的笑意,语气慵懒,「牵你。」 向蒔玖的笔直接被她给转飞了。 脏话还没出来,温凉就好心地递了他的黑笔过来,并且语重心长地叮嚀:「不要转笔,断水你还得再买笔芯。」 这是重点? 大概是闹够了,温凉收敛起玩心,没再逗她,「我想练习一下牵手的姿势,不太擅长,让我参照一下。」 他是左撇子,两人并排坐着,右手牵着她,并不妨碍左手画图。 这话是真是假,向蒔玖也无从判断,不自觉动了下手,还被他轻喝:「不要动。」然后抓得更紧了。 他手指骨节分明,与她紧紧相扣,另一隻手握着铅笔,在纸上飞快地打草稿。 不晓得,手心有没有出汗? 握着他的黑笔,想到平时上课温凉都拿它写字,向蒔玖一时没握好,笔险些掉桌上。 小心翼翼地覷一眼,幸亏他没察觉,正聚精会神地做自己的事。 然而,她却是被干扰得没心思继续做题了。那道解不开的数学题,大概得再搁置一阵子。 ??这个讨厌的傢伙。 周围静謐无声,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在图书馆的角落,男生低着头,巧妙地掩饰唇边的笑意。 而女生微微侧过脸庞,刻意抿着唇,心不在焉地握着笔。 丝毫不知嘴边掛着的小酒窝,早已洩漏情绪。 17 「对了小温,你收到教召没?」方教授从办公桌后探头,啪一声拆开手里的卫生筷。 温凉扶着脑袋略有些头疼,「嗯,昨天刚拿到。」 教召大多前四十天寄送,每年教召时间通常不一。这次他的教召时间在十月底,为期一週。 方教授显然和他同期,想到要教召,两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黄教授正巧回来,手腕夹着笔电,四十好几,顶着一头酷炫粉色短发,走路像是有风,进办公室都特别招摇拉风。 温凉默默撇开视线,实在是视觉上太过衝击,开学至今他仍无法淡然注视。 怕什么来什么,黄教授摇晃着引人瞩目的脑袋,悠悠地走过来。一颗头色彩繽纷,很有年轻人的尝试精神。 一开口,却是出乎意料的菸嗓,「看完没?」 师徒四年,温凉知道黄教授问的是什么,镇定地挑起刻意放在上头的素描本,「这几位学生素描功底非常扎实,其他同学也都有一定程度,班平均整体而言不错。」 接过本子大致上扫了眼,黄教授点头,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不错啊。」 温凉不置可否。 ……那是教授您没看到画您打喷嚏的那一本。 把素描本放回去,黄教授把笔电搁在自己办公桌上,便打开冰箱,打算把自己带来的便当拿去微波。 一打开,就看见摆在最上层的保鲜盒。从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出,里头是蛋糕。 他好奇不已,扬声问:「谁买的蛋糕?蓉姐?」 系主任绰号蓉姐,年过五十却保养得体,看上去年仅三十,平时主教油画。对方正趴在桌上小憩,由于戴着耳机的缘故,并没有听见。 此时,间间没事的方教授又凑一脚,手上还拿着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白饭,讲话含糊,「不是,小温带的。」 被点名的人抬起头,总觉得内心有些不安,艰难地挤出回应:「……怎么了?」 「哦。」黄教授把冰箱门关上,面上若有所思地站起身。安分片刻,然后语出惊人,「你女朋友做的?」 温凉一愣,办公室默默偷听的教授们瞬间来了兴致。现场立刻吵杂起来,七嘴八舌的,年纪都不小了,却特别八卦,「小温有女朋友啊?」 方教授更是大吃一惊,手里一松,才刚拿来扒没几口饭的卫生筷应声落地。 「我还不了解他。」黄教授从鼻子哼出几口气,目光停留在温凉身上,像是看透一切般,说得凿凿有据,「刚刚他那句『怎么了』,讲得那么不情愿,我哪听不出来?」 「──别问,不会分你,休想。」鏗鏘有力的断句,特别具有说服力。说罢,黄教授靦腆一笑,虚心寻求当事人的看法,「没错吧?」 沉默片刻,温凉选择放弃抵抗,举起双手投降,妥协道:「……您说得是。」 黄教授左右摊开双手,以胜利者的姿态接受大家的鼓掌。 这世上,他唯一搞不定也摸不清的人,就是自己教授。假如说向蒔玖的剋星是他,那么自己的剋星便是黄教授。 都是逃也逃不了的关係。 恰在此时,系主任蓉姐摘掉耳机,缓缓坐起身,妆容艷丽逼人,上扬的眼角不自觉给人压迫感。眼神轻轻扫过办公室,眾人背脊一凉,顷刻之间便鸦雀无声。 她这才满意地将耳机塞回,俯身继续歇息。 这就是系主任的威严,办公室内有三分之二的男性,却没有人气场拚得过蓉姐。 过了半晌,黄教授再度猫着腰来到温凉桌旁,没等后者头痛,对方便轻声问:「什么时候带来给为师看看?」 出乎意料的问题。 温凉低声笑了,他闔上眼,语气柔和,「……很快。」 十月底教召后,便是十一月的高中同学聚会。 不用很久。 黄教授瞭然,点头哦一声。 「恋爱的年轻男人,可真是噁心吶──」 温凉:「……」 18 安静的咖啡厅角落,坐着低调的一男一女。店内冷清,仅有的两名店员彼此间聊,藉此消磨时间,视线偶尔投向唯一的客人,很快又挪开。 店内不大,连舒适的背景音乐都没有播放,两名店员交谈的内容不用特别去听,就能轻易传入角落的人耳里。 「我们店评价那么低,怎么还有客人来?」 另一个态度显得无所谓,「想这做什么?反正工资还不是照领,爽爽拿不好吗?」 等到咖啡端上来,才将视线从窗外的风景拉回,曹琬英的语气透着一股生疏,「你挺忙的吧?既然这样,有什么话想讲的话,请快一点。」 话中带刺,她连藏都不想藏。答应他的邀约,是她最后一次的让步。 音量也没有刻意压低,不远处店员聊天的声音顿时低了下去。 「曹姐。」 这个称呼一出口,曹琬英笑了。 关愿清垂眸,放在桌下的双手不自觉绞在一起,他轻抿唇瓣,沉闷的道歉自口罩后方传出,「……对不起。」 闻言,她勾起唇角,似是自嘲般,「你是为了什么在道歉?」 「关愿清,我上次说过了。」曹琬英终于正眼看他,音量压得特别低,也特别毫不留情,「我不需要你把胜利施捨给我,我不屑。」 「所以,你也不用看我可怜,宛如怜悯般,将『爱情』硬塞给我。」她顿了下,「──也硬塞给你自己。」 这是连向蒔玖,都不清楚的真相。 只有处在局里的两人,彼此心知肚明。 曹琬英端起咖啡,轻啜一口,眉头马上皱起。她用着不理解的神情盯着咖啡,接着将它放下,并推至桌脚,丝毫不掩饰自己厌恶的情绪。 男人帽子底下的双眼,不自觉放在对面人的身上。 他们至今,已经认识十年了。 为什么,会走到这种地步呢? 他想,她对事情总是爱恨分明。喜欢就是喜欢,讨厌的话便连一眼都不想看见。 可是这样的她,却将感情藏得好好的,不愿让任何人发现。 若非她大四毕业那天,在酒醉的情况下拨通了他的号码,关愿清永远不会知道。 她把他当作朋友,所以选择将感情埋在心底,不说出口。 他把她当作朋友,却屡次伤害对方,让她一颗心上佈满创伤。 曹琬英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唯独在他的事情上,卑微到谷底。 儘管心底明白,不知者无罪,她也从未怪罪于自己。 可是关愿清心底过不去,他试图补偿她── 却不知,这样的举动彷彿在她的自尊上践踏。 所以曹琬英面对他,无法做到以往的和顏悦色。两人也不再是能一起心平气和,坐下来玩游戏的关係了。 心底的失落感油然而生,或许是因为他有预感,这将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明明感觉不久之前,两人才刚因为高一被选为正副班长而熟识。 「关愿清。」曹琬英闔上眼,语气是少见的柔和,说出来的话却像一把利刃似的,只是尖端对准自己,「你不喜欢我,并没有错。」 他愣怔,瞬间失语。 是啊。 这就是他熟悉的曹琬英。 爱恨分明,即使对象是自己。 「而我喜欢你,也没有错。」 她耸耸肩,语气带着瀟洒,彷彿在谈论他人的事情,「就只是一个喜欢,一个不喜欢而已,多常见?」 「要是真的喜欢我,那早就喜欢上了。」 「不喜欢的话,就算过了十年,依旧是不喜欢。」 他默然。 曹琬英没有心思去探究他的内心,她抬起手腕瞥一眼錶上的时间,而后道:「我得走了。」 关愿清猛地抬头,他张了张嘴,嗓音乾涩,「你……你咖啡还没喝完。」 谁都能听出曹琬英的抗拒,「不要,难喝死了。」 这句话,音量转回正常,两名店员都一脸淡然,毕竟连他们自己都觉得难喝。 现在的情侣,都不看评价的吗?对面就一家生意爆棚的网美咖啡店,竟然傻到选择他们店。 关愿清感觉,自己的语言能力似乎在一瞬间丧失了,脑中词汇拼拼凑凑,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最终,他也只挤得出这句话,却在开口之前,便猜到对方的回答,「……还是朋友?」 曹琬英洒脱地笑了,她站起身,将包甩在背上,端起差不多凉掉的咖啡,「不要。」 「十年,你不嫌久吗?」她用膝盖将椅子顶进去,口吻不以为意,「我觉得挺久的。」 有人说,做不成恋人,起码还能做朋友。 但是他们两人的关係,从曹琬英喝醉的那晚起,便只能退居于陌生人的位置。 这是对双方而言,最好的办法。 「走了。」她不带留恋地转身,把咖啡端到柜檯,曹琬英直白道:「抱歉,实在不合我口味。」 没有等店员吐出一句发自内心的「我也是」,女人就踩着高跟鞋瀟洒离去。 位置上包得紧密的男人,则是呆坐在原位半晌,才端起咖啡一口饮尽,低着头把杯子轻放在柜檯,微微頷首,就安静离去。 对方周身散发着忧伤的气息,硬是让店员把窜到喉咙的「大哥」两字给憋了回去。 人行道上,曹琬英背着包,步伐渐渐慢下来。 她望向橱窗里映照的自己。 没有事情。 不会再难过了。 对于自己故作瀟洒的举止,曹琬英并不后悔,即使仍有些勉强。 这是放过自己。 也放过他。 低叹一声,恰巧路过一间超商,犹豫几秒鐘,她鞋尖一转,还是进去提了打啤酒。 即使这次喝得再怎么醉,她也不会打给那个人了。 晚上八点,向蒔玖刚刚寄完甜点回来,就驀然接到曹琬英的电话。 她很快接通,「喂?」 「你男朋友呢?」曹琬英边说边傻笑,酒味好似能隔着电波传递而来,向蒔玖被她的话搞得一脸懵,「堂姊?」 这是喝多少? 而且怎么突然喝酒了?自从对方大学毕业就没见她喝过了。 只不过,听曹琬英的语气好像很开心,所以她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来。 「哎,赶快把你男朋友带给我看,」对方忽然一副老头子语气,拖长语调,「温──温什么?」 她失笑,倒也没反驳男朋友的点,耐心回答:「是温凉。」 「哦啊,温凉啊──」 曹琬英咕嚕咕嚕罐下一瓶啤酒,克制地没再开,她靠着沙发扶手,捧着手机,与方才是截然不同的语气,「……九九。」 「你升上大学那年暑假,让你来陪我……导致你和他吵架,对不起啊。」 向蒔玖隐约察觉对方反常的原因,温声开口,语气带哄,「没什么好对不起的,那是我和他当时迟早要面对的问题,而且不是解决了吗?都过去了。再加上,那时候我也想陪陪你呀。」 另一头,曹琬英望着桌上的空酒瓶,也缓缓笑了。她想起毕业那天,自己酒醒后头疼欲裂,记忆涌现的那一刻,忽然就哭了出来,可是擦乾眼泪后,又有点释怀。 原来说出口,并不是那么难受的一件事情。 如今,两人之间剩下的联系,也被她亲自斩断了。 「……以后,不用你陪了,九九。」她的语气夹带笑意。 向蒔玖眨眨眼,也缓缓地笑了,没有过问,「好。」 却忍不住操心,「不过饮酒要适量,堂姊。」 「我又没醉?」 「喝醉的人是不会意识到自己醉的。」 「……哎,你去管温阳啦。」 向蒔玖噗哧一笑,「堂姊,他叫温凉。」 ──他叫温凉。 是她喜欢的人。哇哈哈! 19 时间悄然飞逝,今年特别早冷,下雨的日子也比往常多。这才十月底而已,路上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穿上外套。 只不过,对于不怕冷的向蒔玖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但可就苦了温凉,竟在教召回来那天,不幸地染上感冒。 他面色潮红,一脸困倦,正拿卫生纸擤着鼻涕。温岳把热水和感冒药放在餐桌上,不经意地打量儿子的身材,接着无情评价道:「锻鍊不够。」 猛地打了个喷嚏,因为鼻塞缘故,呼吸略为不顺。温凉艰难地吸了吸鼻子,眼皮有些沉重,讲话带着浓浓的鼻音,不满地抱怨,「……我才刚回来。」 温岳也就是念念而已,说到底,他也是心疼的。 儿子每年冬天总有个惯例,那便是至少感冒一次。明明温岳和吴宇欣都不太怕冷,也鲜少感冒,就不晓得为何温凉这么不受寒。 「对了,有你的信。在桌上。」 温凉抬眼,这才注意到压在遥控器下的信封。 每一次的高中聚会,班长都特别注重仪式感,花费心思亲自寄送如同邀请函的信件。只可惜对方的字跡太过潦草,宛如狗啃似的,破坏美感。 这是第四次举办,第一年刚迈入大学生活,所有人都忙着适应,可以到的人极少,于是取消。后面两次,温凉也只参加过一回。 主要是……他想要见的人,又不会回来,加上自己也挺忙的。 而班上的人对于温凉最终没有去t市,而是留在k市这一点,并不了解原因。甚至眾人都纳闷他和向蒔玖为何会分开,暗自猜测两人的关係是否闹僵,还有没有可能在一起?眾人皆是满头问号。 第一年还只是胡乱推测,然而后三年,这两人间更是没什么互动,也都不是很爱在社群发自己生活近况的人。所以高中同学们,几乎都认定两人的关係不復从前。 只不过,八月的时候,班长前来邀请他,顺口提了一句向蒔玖要来的消息。 一说完,温凉马上改口,变脸跟翻书似的,明显的偏颇,「今年我会去。」 搞得班长摸不着头绪,猜不透两人至今为止的关係,但是他也没有过问。 反正等到聚会那一天,有眼睛的人自然能观察出来。倘若彼此喜欢,相处间自然流露出的爱意、欢喜,是不会欺骗人的,如同他们高中那般。 鼻子忽地一阵搔痒,温凉回过神,眼明手快地抽过卫生纸,在危急边缘堪堪挡住了口鼻,拦截了喷嚏。 他有些不悦,因为自己的感冒。 怎么不偏不倚挑在这个时候,他实在不想拖着病去参加高中聚会。 即使他再怎么乖乖吃药,改成清淡饮食,维持良好作息,温凉的感冒直到聚会当天──依旧没好。 不过好歹,流鼻涕的症状已然康復。只剩下咳嗽罢了。 当天,窗外一片昏暗,许多云朵垄罩在空中,遮挡住温暖的阳光,所幸没有下雨。只不过冷风一阵阵颳过,有些凉意。 向蒔玖出门时,也添了件薄外套。她的头发经过两个月,稍微长长了一丁点,已经碰到脖子一半的位置。 虽然天气不好,但是她的心情没有受到半丝影响。 冷风猖狂,一瞬间将她出门前梳好的发型吹乱,发丝贴在脸颊上,向蒔玖用手拨开。 思索片刻,她返回屋内,戴上一顶黑色的渔夫帽。 省去整理的工夫,乾脆拿帽子压着头发,渔夫帽与她今天的穿搭也相符。 低调的黑色长裤配上马丁靴,搭着俐落的短发,整个人特别帅气。她拨了下瀏海,这才满意地踏出家门。 这次的聚会地点,是一家着名的吃到饱火锅店,位在他们高中母校不远的距离,是当时毕业不久后开的。 对于火锅,眾人向来是又爱又恨。吃完必定染上浑身火锅味,按照惯例得带上香水。 也许是命中註定,高三那年,江安安为她挑选了鼠尾草与海盐的香水,从此这抹香味就成了她的挚爱。 第一个闻到的人,就是温凉。儘管当时,对方并没有给予什么特殊的反应或夸讚,但是从对方的细微表情里,向蒔玖明白他很喜欢这个味道。 说来也巧,向蒔玖竟然在捷运上,看见了班长的身影。 他抓着扶手,懒懒地盯着车厢外漆黑一片的隧道,听着耳机内播放的音乐。对方身着米褐色风衣外套,从侧脸望去,颇有高冷风范。 车厢内有几名年约高中左右的女孩,正不着痕跡地打量着他。 只不过,清楚对方为人的向蒔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表象。 不晓得,大家都改变了多少? 兴许是她注视的目光太过强烈,不远处的男人蹙眉,有些不悦地转过头。 却在看见她时,神情明显一愣。 向蒔玖连忙收回视线,甚至把渔夫帽压得紧了些,若无其事地摸出手机来,随意点开某个应用程式。 只可惜班长没打算放过她,直接大步走了过来,停在她身前。 距离缩减后,他得以望见女人掩藏在帽子下的五官。 果真不是他看错。 不久前,他才在电视上看过她,知道如今对方的外观。无论对方再怎么偽装,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他扯唇,语调欠扁,是熟悉的称呼,「──向同学。」 无奈地将帽簷往上抬,她撇唇,礼貌性回应:「班长。」 「……这嫌弃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男人嘖了声,紧接着稍微打量了下她的造型,摩娑着下巴,话语听不出褒贬,「今天穿得挺酷啊?」 她不甘示弱回击,皮笑肉不笑的,「班长,您也穿得挺人模人样的。」 两人互相耍起嘴皮子来,一路吵吵闹闹,最终向蒔玖仍是敌不过他的嘴上功夫,吃了一记败仗。 在气愤的同时,她也感到庆幸。 班长真的没有变,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只是气质上显得更加成熟罢了,本质仍是一样的。 来到火锅店后,里面已经来了大半的人,也不晓得班长的手机导航怎么一回事,竟然带错方向。 眾人吵吵闹闹,「班长!太骗了吧这身?」 「十九,这次终于来了啊?」 大家簇拥而上,向蒔玖一边笑着应付,目光一边在人群中搜索,似是在找谁的身影。 见状,有人下意识调侃,「一来就找温凉啊?」 周围的交谈声忽地停顿半秒,才又吵杂起来。只不过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说话的那人后知后觉意识过来,赶紧观察向蒔玖的神情。 如同默认般,女人并没有反驳,仍兀自在人群内寻找,不加掩饰自己的动作。 毕竟,两人如今的关係究竟如何,在场的人都不清楚。 温凉留在k市,向蒔玖隻身一人前往t市读书,两人明面上的联系少得可怜,半点恋爱的蛛丝马跡都没有。 也不怪他们会好奇、会怀疑,两人实在藏得太深,四年间的交流仅靠一支手机,以及逢年过节偶尔的碰面。 彷彿得知她心中所望,向蒔玖要找的身影下一秒就出现,对方步履缓慢,从洗手间出来。即使半张脸被蓝色的口罩盖住,仅凭那双眼眸、那个身形,甚至是单从对方走路的姿势,她都能够认出对方。 似是有所感应,男人插着口袋,倏然抬起头,正对她的方向。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四目相交。 时间彷彿在一瞬间停止,耳边如同静音一般,自动遮蔽了他人的交谈寒暄,唯有心脏微微跳动的声响。 她有多久,没有好好地看他了? 不是短暂一面,并非隔着手机萤幕,也绝非是单凭一张照片。 是真实的他,是货真价实的温凉。 大学四年间,她曾发觉自己想起温凉的频率逐渐递减,正悄无声息减少着。只有很偶尔,才会忽然思念起那名遥远的男孩。 向蒔玖思索过,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都不同。 温凉是坦率的、直白的,喜欢便去做,不做无谓的犹豫。 而她是内敛的,确切形容的话,就是羞于表达,不够坦诚。 随着年龄增长,她的感情越来越收敛,就连向蒔玖都曾经误以为,率先将「喜欢」放下的,会是自己。 可是眼下,当两人重逢后,内心深处却传来明显的悸动,那是藏不住的欢喜,让向蒔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感情。 不是不喜欢,只是太过喜欢,所以选择好好呵护,将感情埋藏深处,慎重地珍视。 等到时间成熟的那日,再把那颗因对方而跃动的心,藉由双手捧给他看,只给他一个人。 目光触及的那刻,温凉便停下步伐,直勾勾地盯着她。然而,后者却忽然出神,像是在发呆一样。 耐心耗尽,他缓缓瞇起眼,慢条斯理地将口罩摘下一边,露出完整的五官。 然后如同耍帅般,又将手放回口袋。 唇瓣轻抿,他扬起一侧眉梢,无声地道:「还不过来?」 四年前,向蒔玖懦弱退缩,是温凉主动走向自己。 ──这一次,换她了。 20 其他人就看见,向蒔玖迈开步伐,朝男人笔直地走过去,脚步不带一丝犹豫。 而温凉,虽然眼神不冷不热的,看不出真实情绪,然而目光却死死黏在对方身上。 大家不自觉屏气凝神,光明正大地开始偷看,他们实在是太好奇,太想八卦了。 方才温凉独自一人来的时候,不少与他相熟的男生都想探究一下,毕竟这两人高中那一会儿几乎是成双成对出入。这次又收到消息,向蒔玖也会参加聚会,便认为按照惯例,这两人势必会携手前来。 殊不知温凉隻身一人,兄弟们瞬间误会了,内心纷纷替他默哀。 这两个人都能分手的话,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爱情能令人相信了。 视线扫过他的口罩,向蒔玖面容染上无奈,在他身前止步。 下一秒,她忽然抬起右手。宛如心有灵犀般,男人自动弯下腰来,抢先一步将额头贴在她的掌心。 手下温度正常,向蒔玖这才松了口气,正当她准备收回手的时候,手腕便猛地被人扣住。 距离很近,温凉的嗓音明显带有感冒的沙哑,「……向蒔玖。」 「嗯?」 他撇头,轻轻抿了下唇角,将情不自禁上扬的弧度压下。再度开口时,声音比方才稍沉一些,「没什么。」 「只是,好心告诉你──」 仍是克制不住心底的喜悦之情,他陡然将距离拉近,在向蒔玖愣神的时候,偏过头来,亲暱地蹭了下她的鼻尖。 彼此呼吸缠绕,他低声笑了,笑声沉沉撞击她的耳膜,微哑的声线有着别样的性感。 唇瓣间的距离不超过三公分,彷彿随时会亲上来一样,向蒔玖知道自己脸肯定红了,她故作镇定,若无其事地迎上他的双眼。 下一刻,却毫无预兆地撞入男人含笑的眼眸。 心底深处,驀然软了下来。 ……这么开心啊。 她情不自禁地开口,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告诉我什么呀?」 温凉后退半部,拉开一小段距离。手在放开之前,轻轻摩娑了下她的指尖,贪恋那丝令人眷恋的温度。 声音很轻,如同嘱咐一般,慎重地道:「好好珍惜,你最后的单身时光。」 有些出乎意料,却又是意料之中。 这像是他会说的话,没有错。 瞥见温凉嘴边的笑意,像是被感染般,她倏地笑了。 ……只是这次,恕她无法顺从他的话。 向蒔玖揉着耳朵,佯装出为难的神情,嘴上调皮地拉长尾音,「可是……」 男人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他饶有兴味地盯着她,有些好奇对方的反应。 隐隐约约听见班上女生喊她的声音,向蒔玖没再吊胃口,语气特别无辜── 「我啊,」 她停顿了下,弯起笑眼,说得又轻又缓,「好像就连一秒鐘,都等不及了。」 扔下这句话,她留下一瞬间愣怔在原地的男人,无情地走向女生们。 她啊,再也不想躲躲藏藏了。 为什么要把喜欢的心情,像是做坏事一样遮遮掩掩,耻于说出口呢? 向蒔玖不想要,再让他有机会感到不安或是难过了。这种事情,有过一次教训便足矣。 他们想要的,并不是区区几年,短暂的感情。 ……而是贪婪地,抢先好几大步,预定彼此的下半辈子。 所以就连一天,她都显得急不可耐,温凉或许也是如此,只是在替自己着想罢了。 所以,她要用言语和行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让他知道自己也是抱持着同样的心情。 他压抑不住自己汹涌的情绪,笑得张扬。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小玖,你跟温凉到底怎么一回事啊?」提着包入座后,班上女生把脑袋凑过来,压低声音八卦着,目光在向蒔玖与男人间游移。 方才两人不加遮掩的亲暱举止,好似回到了高中时期。 差别只在于,高中时的他们感觉纯情一点儿,在人前最多也就拉拉小手、摸个脑袋罢了。 然而,刚刚竟然直接亲下去了── 成年人的爱情,原来是这么大胆又刺激的吗? 明白她们误会了什么,毕竟从角度来看,的确像是温凉在吻她。脸上又有些回温,向蒔玖摘下帽子,动动嘴唇,却是没有解释。 而是回答对方的问题,「如果说,我高中毕业时让他等我四年,这个答案你们满意吗?」 「哇,真的假的?我们都以为你们分手了。」 她笑着摇头,着实无奈,「没有分手……我们根本也没在一起。」 女生们想起两人不久前的互动,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还没在一起,就亲了?这样还不算在一起? ……算了,何必纠结在此。 反正只要知道,这两个人始终没有分开过,那就足够了。 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了些改变,向蒔玖没有关注所以不晓得。毕业那天,在ktv唱完歌被所有人起鬨的那对男女,竟然成为了情侣。甚至已经交往两年。 双方照样低调,没有张扬与宣传,更没有在社群软体上晒过恩爱,只有各自极为熟悉的朋友知晓而已。 是以又被眾人调侃了一会儿,直到这两人不好意思起来,才放过他们。 除此之外,向蒔玖这桌,话题聊着聊着,忽然谈及她的vlog频道。 「我是大一下偶然发现的,因为那时候类似的影片还不多,突然跳推荐给我,就点了进去。」说话的女生涮了一片肉,动作嫻熟地放进向蒔玖碗里,接着又继续帮别人涮,「然后一听──这不是小玖的声音吗?」 「但我怕听错,你当时也还没露脸。」对方笑了下,「只不过后来,我就一直默默关注你。」 向蒔玖有些动容,弯弯眼,「谢谢你。」 升上大学以后,大家各奔东西,她也鲜少联络以前的同学。总是下意识认为,自己跑得那么远,和过去的朋友就產生了隔阂。 但是这仅仅,是她单方面的猜测罢了。 「对啦,你怎么又剪回短发了?」旁边有人道:「看你头贴,不是大学就留长发吗?怎么又剪了。」 「造型和高中一模一样呢。」 她摸着自己的发尾,嗓音温和,「没什么,暑假天气太热就直接跑去剪了。」 「还是一样勇敢欸你,我想尝试短发很久了,但迟迟不敢,头发反而越留越长。你们瞧,我这都要长到腰际了。」 听见勇敢两个字,向蒔玖忽地一愣。 她总是认为,自己的性子有些衝动莽撞,想做什么便去做。 但是搁在其他人眼中,自己是「勇敢」,是「果断」。是让他们佩服、欣赏的人。 纠结很久的地方,似乎在一瞬间通了。 是啊。 就像温岳问自己时,她的回答一样。 ──她丝毫不后悔。 若说之前,尚有一丝犹豫的成分存在,这次向蒔玖已经可以篤定地回答。 重要的,是未来,而不是拘泥于过去。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成长了很多很多,好的成分佔据大多数。虽然糟糕的也有,但是却替她的人生增添许多滋味。 经营频道、开阔视野,终于找到自己的兴趣,对于未来的方向也有了目标。 高三毕业,是一段结束,却也是另一段啟程。是对着过去懵懵懂懂的自己告别。 紧接着来到十九岁,迎接崭新的自己,一路勇往直前,不畏道路荆棘,笔直地向前迈进。 21 这次的聚会,只是简单地吃个饭罢了,却是唯一全员到齐的一次。 按照惯例,请店员掌镜,留下大合照纪念。经过四年的洗礼,如今已然踏入社会,所有人的心境都有所改变,拋却稚嫩,变得更加成熟。 可是眼下,他们彷彿回到高中时期,那段最难忘怀的青春岁月,脸上洋溢着天真灿烂的笑容,珍惜当前的时光。 毕竟,这一次的全员到齐,他们足足等待了四年。人生没有多少个四年,也许这便是最后一次了。 「要拍了喔,」店员喊了声,「三、二、一!」 喀擦一声,相机将他们的笑容定格在二十二岁这一年。 画面的中间靠右处,向蒔玖与温凉肩并肩,后者将胳膊搭在她的帽子上,而前者一脸不满,侧过脸瞪向他。 男人眼底狡黠,彷彿恶作剧般,手上的动作无比幼稚。 这熟悉的举动,不禁令向蒔玖想起床头的那张照片。拍完照,四年前的他就故意把气球刺破,害她吓一大跳。 于是不自觉提防他,导致画面里就他俩没看镜头。 自从知道两人关係如常后,大家又恢復口无遮拦的状态,肆无忌惮地开始打趣,「太可恶了吧,这两人连拍个照都可以秀!」 闻言,向蒔玖错愕不已,这到底是如何解读的? 她摸出手机来,点开班群里那张照片,身旁闹哄哄一片,唯有她静静地凝视着画面。 半晌,如同妥协一般,她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随着自己的心,按下了储存图片。 离别之际,大家都刻意放慢步伐,拖拖拉拉的,话题东扯西扯,都不太想离开。 只是,最终他们还是得面对现实,与旧友不捨分别,回归各自的生活。 温凉手插口袋,一阵凉风拂过,忍不住耸起肩膀,遮挡裸露在外的脖子。声音透过口罩传递而出,带着她熟悉的语调,「搭公车吗?」 出门时还没有到特别冷,所以他便没戴围巾,哪晓得自己似乎估计错误。 班长照样搭捷运回去,他自觉不当电灯泡。道别的时候,还遭到向蒔玖调侃,要他切记不要再迷路。 对方实在是有苦说不清,分明是手机导航的问题。 公车路线前年改了,从这里回他们家,中途还得转车。 只不过偶尔放慢生活步调,悠间地回家也不错。 正逢周日,公车亭没有多少学生,只有零星几位民眾,或坐或站地等车。 本来向蒔玖想要去坐着,毕竟离下一班车来的时间,还足足有十五分鐘。 谁晓得温凉竟然把她拉到一旁人行道,正是阳光充足的地方。 「但我腿会痠。」她故意刁难,眼底却浸染着笑意。 知道他怕冷,纯粹想汲取太阳光的温暖。 男人闻风不动,只轻飘飘地睨她一眼,抬手将口罩压紧,看不清底下的神情,「但是我想和你待一起。」 言下之意,即便知道向蒔玖脚痠,也没有要妥协的意思,只得委屈她了。 对于他直白坦荡的情话,向蒔玖不自在地摸了下耳垂,紧接着将帽子摘下,也不理会有些凌乱的发顶,而是微微踮起脚尖,把帽子戴在他的脑袋上。 这顶渔夫帽的头围本就大了些,给男生戴正适当。 盯着她头顶翘起的几缕发丝,令他忽地记起几个小时前,向蒔玖说的那一句话。 ……说完就跑的那句。 瞥了眼其馀等候公车的人,没有人在关注两人的一举一动。 于是,温凉驀地伸手,轻柔地将她的头发抚平。下一秒,语出惊人道:「亲一下?」 向蒔玖顿时一愣,她惊慌地回头看了眼其他人,而后宛如做贼心虚般,把他拉到几步远的树荫底下。 公车亭下的人下意识投来视线,不到半秒就挪开,丝毫不放在心上。 向蒔玖仍抓着他的手没有放,微微凑近,刻意压低嗓音,气冲冲的,「这在外面!」露在外头的耳朵却有些红。 他挑眉,单手俐落勾下口罩,懒洋洋地笑了,任她牵着自己。模样瞧着挺乖,说出来的话却跟流氓似的,「在家里就可以?」 被温凉的问题搞得哑口无言,向蒔玖抓着自己包包的链条,脑袋搜刮不出半句可以回答他的话。 然而男人却不放过她,指尖轻轻扫过她的掌心,和她算起帐来,「你刚刚吃饭之前说了什么,这么快就忘记了?」 她张了张嘴,莫名心虚起来,「??没。」 怎么可能忘记。毕竟是自己亲口放出去的话,她也没有感到后悔。 这不是,想说回家再私底下谈吗? 像是拥有读心术似的,仅凭向蒔玖的表情活动,温凉就能推敲出对方的想法。 于是他不满地轻嘖一声,「还说等不及,这不是挺有耐心的?」 她一直以来都吵不过温凉,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之后。 眼角馀光瞥见,他们等待的那辆公车已经在路口停红绿灯,比估计时间早到。向蒔玖再度踮起脚尖,试图将自己的帽子抽回,「还我!」 「才不要。」他上半身微微后仰,然后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自然地塞入自己口袋内,戴好口罩,步履悠然,「走吧。」 望着他的背影,向蒔玖气很快就消了,她更多的是无奈。 车上座位多,两人成功独佔最后一排座位。习惯是深深刻在身体内的,原本温凉走在前面,却忽然停下来让她先走。 她自然坐在里面靠窗的位置,温凉就坐在左侧。 坐着总比站着舒服,向蒔玖愜意地呼出口气,左手仍是放在他口袋内,任由对方揉捏把玩。 女孩子的手终归和男生不同,软软嫩嫩特别好摸,而且她的手心还暖呼呼的,具备暖暖包的功能。 「……对了,你堂姊她,没出什么事情吧?」坐在熟悉的位置上,他不经意想起那次公车上的偶遇。 大致上能猜到她正是在那天去录製「let'sbattle!」的,毕竟节目上的服装也相同。 可惜的是,向蒔玖并没有发现他。 所以,便也联想到这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新闻。 提及曹琬英,难免又想起四年前那个不成熟的自己,以至于表情有些难以言喻。 向蒔玖被他的表情逗笑,安抚般勾过他的小拇指,「没有啦,你放心。」 其馀的,她没有多提。 「改天,带你见见她?」 「好。」 自从大学毕业后,曹琬英就搬回k市,之后就再度定居下来。虽然偌大的房子内依旧只有她一个人,但是曹琬英已经不会再伤心苦恼了。 公车辗转抵达他们家,晚饭时间都快来临,中午的聚会他们实在拖了很久。 两人却没有回家,而是一路晃悠,步伐缓慢,来到了熟悉的公园。 傍晚的夕阳,为整个公园镀上一层怀旧般的暖橘色。 只有几名老人在凉亭下做操,难得没有小孩子的身影。 他们两个,倒是勉为其难还能称得上孩子。 靠在单槓上,向蒔玖小幅度动动手指,温凉便会意过来,松开掌心。 两人握了一路,手心皆是滚烫的温度,她伸展了下身躯,接着握住单槓,往后一跳坐了上去。 一阵风吹拂,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向蒔玖舒服地瞇起眼,双腿不自觉前后摆盪。 旁边站着的温凉,却是抖了抖肩膀,撇头低低乾咳两声。 他还是这么怕冷,怪不得又染上感冒。不像自己,上次感冒似乎是在遥远的大学二年级。 「听我妈妈说,你在当助教呀?」 他先是清清嗓子,喉咙舒服一点,才开口回答:「嗯。」 说完,他又咳了两声,向蒔玖听不下去,果断从单槓上跳下来,匆匆忙忙推着温凉的背,「回家吧,不然等等感冒又严重起来。」 两人这次快速回到家,见她真有直接进家门的趋势,温凉眉毛抽了下,拦住她,「你是不是忘记什么?」 「忘记什──」向蒔玖是真的没有想到,只不过经他提起,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路上没什么人,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啪一声亮起。好巧不巧,两人头顶上方就有一盏路灯,让彼此脸上的神情一览无遗。 「??先把帽子还我。」 温凉这次依她了,果断脱下帽子,轻轻扣在她脑袋上。 眼前暗了不少,确保成功发挥到帽子的遮蔽功能后,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告诉你一个秘密。」 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温凉弯下腰侧过脸,极其配合,贴心地将耳朵朝向她的正面。 向蒔玖双手抓住帽簷,不着痕跡地往下压。 然后开口:「其实,在高三毕业聚会那天??」 她不自觉红了脸,来回深呼吸后,一鼓作气道:「我本来,要跟你告白的。」 男人愣怔在原地。 一时不察,向蒔玖便迅速转过身,溜出几步远。 没等他出声,她又回过头来,将帽簷彻底抬高。 露出含笑的一双眼睛,脸颊有些红,可爱的酒窝令他有片刻失神。 向蒔玖拔高声音,嗓音清脆明亮,「下次见!」 那三个字,忽地闯入他的耳膜,重重地撞击。 「──男朋友。」 冷风吹来,拉回他走远的思绪。 却丝毫不觉得冷。 ……向蒔玖就像他专属的小暖炉似的。 无论是她的体温,亦或是刚才那句话。 人已经跑得没影,温凉却低下头来,默默弯起唇角,无声轻笑。 这是晚了一步,却又不算迟来的头衔。 下次见。 ──我的女朋友。 22 等到温凉也进了家门,从旁边的巷子里,才默默走出三个人。 一女两男。 分别是面露喜色的江安安,满脸欣慰的温岳…… 以及一声不吭的向黎。 「老黎,」江安安拍他肩膀,后者的沉默实在太过反常,「你怎么了?」 他们三人一块儿去超市,没想到回家的时机挑得太准,将孩子间的谈话一字不漏听了进去。 向黎弯着腰,把放在地上的袋子捡起来,里面装着些许调味罐。 他叹息一声,摇摇头,「没什么。」 继而感慨道:「他们两个小孩,能一直喜欢着彼此,也挺好的。」 四年间的分离,也没有让他们的感情有所变质。 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向黎眉毛一竖,当场上演变脸秀,狠戾的眼神猛地瞪向温岳,「老温啊,就算是你儿子,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倘若有朝一日,温凉伤害了他的宝贝女儿,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他都不会默不作声,并不会看在温岳的面子上,就大发慈悲饶过对方。 江安安一愣,打了下丈夫的手臂,低声斥责道:「突然说这些做什么?」望向温岳的眼里含有歉意。 温凉这个孩子,也算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人品自然不用担心,说话谦逊有礼,对待向蒔玖也很好。 只是,似乎全世界的父亲们,都特别不情愿将女儿嫁出去,宛如亙古不变的道理。即使她长大成人,结婚身子,但是在家长们的眼中,依旧是需要人操心的孩子。 更何况,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自然想要捧在掌心疼久一点儿。 对于向黎略重的警告,温岳自然明白。小玖对于他而言,也像是亲女儿一样。 「当然。」于是他欣然应允,虽然觉得向黎的担心有些多馀。 若真有那天,他也许还会胳膊肘朝外拐,帮着向黎教训儿子。 即便,他觉得这一天,应该永远都不会到来。 向蒔玖准备开门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走错了,不自觉跟着温凉一块儿坐车回家。正确来说,她应该回去租屋处才对。 家里钥匙她自然没带,家里也没开灯,应该是暂时外出。从家里到她租屋处仍有一段距离,还得坐捷运,实在有些麻烦,而且冬天天色暗得早,太阳早已落下。 索性住一晚算了。 才刚蹲下身,江安安和温岳就牵着手回来了。 两人见到她,下意识互看了眼。天色暗,向蒔玖也没察觉两人的古怪,她撑着膝盖站起,把渔夫帽抱在怀里,懒懒地打哈欠,「妈妈,有点晚了,我今天住家里吧。」疲态显而易见。 向黎这才擦擦额头上莫须有的汗,抢先回覆女儿,「哎,乖女儿想爸爸啦?」 江安安斜睨他一眼,鼻子哼了声,怪里怪气地道:「中年老头子还自恋呢?」 「你还不是最喜欢我这个中年老头。」 向蒔玖扯扯唇,实在不想搭理不分场合晒恩爱的两人。身体却诚实地动起来,上前一步,拿过向黎手上提着的东西。 两人去超市一趟,纯粹是补货而已,家里的调味料快用完了。主要是陪温岳买菜,江安安这个主妇也能给他些建议。 所以向黎提着调味料,江安安就负责牵他。 「女儿真贴心!」手里顿时一空,向黎欣慰地呵呵笑,搞得向蒔玖浑身不对劲,她欲言又止,「爸爸,你今晚怎么……」 「我怎么啦?」 向黎本来就是个直接的人,儘管年纪增长,这一点也从未改变。无时无刻,坦率地表达对于妻儿的爱意,从小到大也不吝嗇给予向蒔玖称讚。 只不过今晚,好像更加明显了一点。看她的眼神,总隐约带着不捨。 向蒔玖没有多想,她爸平时也没什么烦恼,挺无忧无虑的一个人。所以只以为是他看见什么感性的文章,忽然多愁善感,心思敏感了起来。 于是她收回原本欲说出口的话,上前一步,亲暱地挽过向黎的手,嗓音甜甜的,笑脸明媚,「没什么,就是想你啦。」 后者哎呀了声,摸摸她的头,特别受用,「乖啊。」 江安安一边转着钥匙,一边听身后父女的交谈。枕边人的情绪她再了解不过,对于向黎反常的原因,自己心知肚明。 一直以来,向黎都是更宠向蒔玖的那一方,扮演黑脸的角色通常都是由她负责,他就专门扮白脸,安抚女儿。 兴许是这样,所以得知向蒔玖和温凉交往后,老父亲就有些不捨了,却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无奈地叹气,江安安感觉自己像两个孩子的家长,一大一小都要人操心。 调整好面部表情后,她转过头,语气自然地提议,「还是看你要不要后天再回去?反正明天礼拜日,晚上我们去吃日料好不好?」 一家人久违出门吃大餐,向蒔玖马上被说动了,「好啊。」说完,便松开向黎的手,去厨房放那些瓶瓶罐罐。 等女儿跑远后,向黎缓缓笑了,牵起妻子的手,「小安。」 对方轻咳一声,撇过头,佯装不耐,「干什么?」 「我爱你。」 回应他的,是女人一连串的咳嗽声。 得知向蒔玖终于和温凉在一起,曹琬英的反应平淡许多,她不在意地摆摆手,理所当然道:「迟早的。」 自从向蒔玖搬家后,曹琬英就很想来她家串门子,只不过彼此住处隔有一段距离,所以拖到现在才终于付诸行动。 「对了,你大学朋友呢?留在t市吗?」曹琬英盘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棉花糖形状的抱枕,触感柔软,上头还有可爱笑脸,让她不自觉把玩。 好巧不巧,棉花糖抱枕正是庄妍送她的,是国外流行过一阵子的网红小物,可爱的造型引起短暂的风潮,如今热度早已消下去。 「你说庄妍?」向蒔玖从厨房踩着拖鞋出来,一手端着温牛奶,一手拿着冰雪碧,「对呀,她实习后直接留下来了,没有回她家乡。」 向蒔玖也有参与实习,毕竟那属于大四的必修学分。只不过她当时已经下定决心投入烘焙的领域,并没有投入多少精力,儘管专业能力可圈可点,公司有意愿让她毕业后转为正职,向蒔玖仍是坚定地婉拒。 瞧见雪碧,曹琬英瞬间转换了目标,放过那颗抱枕。帅气地单手拉开易拉罐,她仰起头来灌了一大口。 冰冰凉凉的雪碧滑入喉咙,刺激得曹琬英身躯颤抖了下,毕竟现在正值冬天,再难免不过。 多亏于此,精神全都来了,她用手背抹去唇边的水珠,「话说九九,你之后就决定要一直在网路贩售甜点吗?」 虽说收益也不错,但是若要一辈子单靠网路贩售谋生,便有些不切实际。再加上,如今宅配甜点的商家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消费者的选择性很多。 而且购买的人,都是常上网的年轻人居多。老一辈的,大多倾向于在实体店购买,看得到摸得到,品质也所保障,除此之外,拥有实体店面的话,也较好累积名气。 再加上,前阵子因为出国的关係,订单搁置了不少。向蒔玖花费足足有两个星期的时间,每天窝在厨房,这才终于将订单赶完。甚至也没有多馀的时间拍摄vlog。 虽然有买家在一开始表明愿意等待,只不过或许是真的等太久,所以向蒔玖获得了负评。出货速度一直都是她的短板,单靠一个人,终究是有些忙不过来。 所以说,关于未来的问题,向蒔玖自然有所考量。 大学四年间,她都靠着这项兴趣赚取额外收入,兴许是有些安于现状了。所以在毕业后,身边的朋友们忙于找工作、投履歷,焦头烂额的时候,唯有向蒔玖还有时间与心情出国旅行。 就连庄妍那么乐观的人,最近也因为在工作方面一时不留神,犯了个低级小错误,惨遭客户刁难,骂得狗血淋头。饶是她也得花点时间振作,往常一天发好几则限时的人,因此沉寂了好几天,努力调适着心情。 向蒔玖捧着牛奶,轻呷一口,唇瓣沾溼,微微减去天冷嘴唇乾裂的痛楚,「我打算……先花点时间,考几张烘焙相关的证照。」 虽说证照有些死板,考题几乎不太会改变,但是在未来应徵的时候,好歹能让对方先将她划入考量的行列之中,而不是成为被筛选掉的人。 毕竟,她本身也不是餐旅学校毕业的。儘管在学期间她考了不少专业证照,但是在烘焙方面,她的履歷等同一张白纸。 身为一个厨房杀手,曹琬英虽然不太明瞭,但是她深知堂妹的性格,事情决定了以后便不会轻易改变。所以自己能做的,唯有支持。 她俐落地扭开瓶盖,瓶身轻轻撞击向蒔玖的马克杯,曹琬英仰头灌了满满一口的雪碧,咕嚕吞下后,豪爽地哈了声,信心十足,「加油啊,我相信你可以的。」 向蒔玖眉眼微弯,也同样喝了口牛奶。 感谢的话不用说出口,对方也能够懂。 拿纸巾拭去唇边泡沫,向蒔玖倏地想起什么,连忙将手上东西放下,撑着膝盖站起,「对了。」 曹琬英毫不在意形象地打了个嗝,她汽水喝得太急,现在气都冲了上来,搞得她胃有些胀。正餐都还没吃,饮料直接灌到饱。 听见打嗝声,向蒔玖无奈地瞥她一眼,接着从橱柜里翻出保鲜盒,「我昨天无聊烤的费南雪和玛德莲,你带一点回去。」 「好啊。」她欣然应允。只是当她低头瞧见自己微凸的小腹后,忍不住担忧,「九九,你朋友大学间有变胖吗?」 忽然轻咳一声,向蒔玖没有正面回答:「怎么突然问这个?」 虽然两人相处起来跟同龄人似的,但是曹琬英始终比她大了三岁,对于那些小把戏自然更了解,并没有放过对方,「你就说有没有胖就好。」 向蒔玖不自觉心虚,声音细如蚊蚋,「……嗯。」 她愣是没敢讲出五公斤这个数字。 望着塞了满满一盒保鲜盒的甜点,曹琬英烦恼地捏捏鼻樑。 替补了庄妍的职位,晋升为下一个帮忙解决甜食的人,她觉得自己该找时间安排运动了。身为实况主,她整天几乎都窝在电脑椅,鲜少需要耗费体力。 照这样下去,她肚子上的脂肪只会更加狂妄。 好像看透曹琬英此刻的心理活动一般,向蒔玖赶紧岔开话题,拉过前者的注意力,「堂姊,跨年你怎么安排?」 对方一愣,歪头摩娑着下巴思考,「跨年,呃……在游戏里跨?」 曹琬英的双亲仍在国外,大约过年才会回来,所以家里照样只有自己一个。大冬天的,又不想出门吹冷风,还得人挤人,窝在温暖的家中更符合她的喜好。 「假如没有安排,那要来我们家吗?」向蒔玖提议:「顺便,介绍你和温凉认识。」 曹琬英不是喝酒会断片的人,从前也是,现在也是。只是没想到见面的事情这么快就安排上了。 跨年是个不错的时机,向、温两家人都会在,除了向黎外,要是再加上一个话多的曹琬英,那么这个跨年想必不会太过寧静。 正好,曹琬英也有些想念叔叔和婶婶,理所当然答应了下来。 一块儿吃完午餐后,曹琬英便拿着保鲜盒,眼神幽怨地离开了。 关于跨年见面的事情,她马上就告诉了温凉。后者很快应下,接着驀然想起一件事,「……对了。」 「我教授他,也想见见你。」 令人出乎意料。 向蒔玖一愣,某段回忆忽然浮现,她眨眨眼,「黄教授吗?」 对于她惊人的记忆力感到诧异,回过神来,温凉嘴边不自觉勾起一抹无奈轻笑,「嗯。」 「是黄教授。」 23 大三那年的中秋节,幸运地碰上三天假期,向蒔玖便搭车从t市千里迢迢返家。 为了省下车钱,没有选择便利快速的昂贵高铁,而是搭乘路途足足有五个小时的客运,为此被江安安嘮叨一顿。 温凉他们家今年意外留在家里。往常过节,温家总会回去亲戚家聚会,今年倒是例外。 两人很久没有当面坐下来好好间聊一番。长辈都待在家,两个年轻人没有一丝犹豫,默契地将见面地点订在了公园。 一见面,向蒔玖就递给他一个保鲜盒,体积不大,藉着路灯的光亮,隐约能观察出里头放着糕点。 「给,柠檬馅的月饼。」她的头发已然长到背部,并没有扎起,而是随性地披在身后,发丝随着风翩翩起舞,浅淡好闻的洗发精香味在空气中飘散。 温凉微勾唇,目光缓缓落在眼前的女孩脸上,声音是不加掩饰的愉悦,「你做的?」 后者将颊边发丝系到耳后,藉由动作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嗯,你回家尝尝。」 两人漫步走在街道上,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骑楼下更是热闹,大人们围在一起喝酒烤肉,小孩则是在一旁嘻笑打闹,还有人玩着怀念的甩炮。 踩着月光,他们不紧不慢地来到公园,这边都是年轻人居多,两人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天,他们的话题大多围绕着大学的生活。向蒔玖告诉他自己参加各式社团,还给他看爬山登顶的照片,温凉也分享了他在校园的趣事。 提及黄教授,温凉的面容染上无奈,他指尖搔了搔自己的脸颊,寻遍脑袋也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黄教授他……」 最终,仍是放弃替对方包装,耸着肩膀,坦白道:「是个很奇怪的人。」 这话他可不敢在教授面前讲,也就只敢对着向蒔玖。 她扬起眉梢,目光停留在他的嘴角,不解道:「但是,你在笑。」 「所以,是你很喜欢的教授,对吧?」 熟知他个性的向蒔玖,一眼就看穿他的偽装。 温凉撇过头不自在轻咳一声,难得有些害臊,「……嗯。」 平时课业方面,黄教授待他苛刻,要求极高,毫不留情指出他应该改进的地方。可是私底下又对他很好,曾经有位日本知名画家来台举办画展,一票难求,同行哀号一遍,外头票价炒得极高。 然而黄教授却从包里掏出门票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爽快地把票送给自己。 温凉仰起头来,闔眼感慨道:「未来有机会,真想让你见见教授。」 凝望着他的侧脸,向蒔玖轻声应答:「好,有机会的话。」 与黄教授的约见,很快就来临。 这是他们,正式改变关係后的首次见面,相隔一週的时间。 那天,正巧是温凉学校的百年校庆。由于是一百周年,规模盛大,邀请不少优秀校友前来,也吸引许多外校人士来参访。 校园到处都充满着艺术气息,甚至有一栋办公大楼的外墙,任意供给学生涂鸦,像是大面积的画布一般,每学期末定期请人清洗一次,重新粉刷外墙,回归洁白的面貌。 直到下个学期来临,又被学生们一笔一画填满。 行走在校园内的民眾很多,无一不被艺校学生给惊艳到合不拢嘴。 向蒔玖与温凉并肩走在一起,她东张西望,很快找到了那栋着名的绘画大楼。 有前来观赏校庆的路人拿着喷漆,在墙上肆意涂鸦,周边聚集不少人。 墙上色彩斑斕,涂鸦叠了一层又一层,向蒔玖勾了下他的小拇指,好奇询问:「你画过吗?」 后者摇头,捉过她作乱的手,轻轻包覆在掌心内,「没有。」 那时候,被各科教授盯得紧,难得的间暇时间,他也在忙着绘製委託,所以未曾解锁过宛如成就一样的墙上涂鸦。 遗憾地摇摇头,向蒔玖任由他将手指塞入自己指缝,两人十指交缠。 在一起前,和在一起后的牵手,其实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 却又好像有所不同。 以前,更多的是心跳加速,会不自觉屏气凝神,紧张起来。 如今,除了心脏怦怦跳之外,还多了一股安心感。 温凉感冒已经好了,只戴着顶黑色毛线帽,围巾松松垮垮地绕在颈边,穿着防风外套配上工装裤,完美混进在校生的一员。 向蒔玖的头发已经能绑成一个小小的马尾,温顺垂在脑后。她穿着宽松的高领毛衣,下半身是贴身的牛仔裤,并非纤长的铅笔腿,而是有着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极为匀称好看。 旁边一群学生忽地停下来,兴奋叫唤:「学长!」 温凉正低着头,替她将头顶上的落叶拿下。闻言,未有任何反应,毕竟路上那么多人,这一声并没有指名道姓,不一定指的是自己。 对方连忙换了个称呼,好几个人联合喊,「温助教!」 音量大到路人都被吸引过来,大多是善意的目光,望向那群活泼热情的学生。 「在喊你呢。」难得听他被人这么称呼,向蒔玖感到新奇,弯起眼睛,调皮地模仿,「温助教?」 温凉被逗笑,接着坏心眼地把她的发圈勾下,后者的头发一瞬间散开来,引来她的不满。 那群学生走了过来,目光不由自主放在两人亲密的举止上,有男生打趣道:「学长,我们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来的学生男女比例各佔一半,是这届大三的班级,与温凉已经认识了两年,关係熟稔。 他无奈又纵容,「既然知道的话,你们就不该过来的。」 他们一群人纷纷笑起来。 等向蒔玖将头发重新扎好,温凉自然地再度牵起她的手,并微微举高,「介绍一下──我女朋友。」 她莞尔,语调温和有礼,「你们好,叫我十九就行了。」 待向蒔玖说完后,女生们便惊呼出声,语气是掩藏不住的欣喜,彼此兴奋地握着同伴的手,「啊!真的没错,是十九本人!」 接着开始激动起来,「学长,你竟然跟十九认识吗?」 没想到还可以在这里遇到自己的小粉丝,向蒔玖眨眨眼,望着她们的眼神更加柔和。 没有等她回答,温凉便微微扬起下巴,哼笑了声,抢先一步道:「青梅竹马。」 向蒔玖并不明白,青梅竹马这层关係哪里值得他自豪,甚至到足以炫耀的地步。 好在,学生们的反应并没有让男人失望,所有人不约而同压低嗓音尖叫。 等他们一步三回头走远后,向蒔玖瞥他一眼,彷彿理解了什么,忍不住嘟嚷,「幼稚鬼。」 也得亏那群学生捧场。 但是,向蒔玖也发觉到──温凉他,是真的很开心。 恨不得天下所有人都知晓两人的关係。 所以也迫不及待,将向蒔玖介绍给自己教授认识。 思此,她手上的力道微增,男人察觉后,也紧紧地回握住她。 办公室只有寥寥几名教授,几乎都埋首于自己的事情,没有半点交谈。 他们要找的黄教授,此时人就不在位置上,不晓得跑到哪儿,反倒是方教授在。 见温凉携着人进来,他抬了下镜框,礼貌地打量向蒔玖,却越发觉得她面熟。他凝神回忆,大脑快速运转,几秒鐘过去猛然站起身子,目瞪口呆,「你不是──」 此刻,向蒔玖才切身体会到「let’sbattle!」的知名度究竟有多高,观眾遍布各年龄层,确实媲美家喻户晓的程度,就连美术系教授也不例外。 惊觉自己有些失礼,方教授朝她微微一拱手,面上带着歉意。 实在太惊讶了。 这傢伙,竟然从没透露过半点情报,未免太低调了点。 不过这么一看,两人还挺般配的,俊男美女站在一起就是养眼。 系主任蓉姐正好也在办公室,而且处于清醒状态。她同样打量了眼站在门口的年轻人,脸上难得掛着笑意,点点头,宛如长辈般点评:「很般配。」 下一秒,话锋顿时调转,斜睨隔壁的方教授一眼,不苟言笑地嘱咐,「小方,你也该找个伴了。」 方教授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两人在沙发上等待了一阵子,黄教授才踩着迷幻的步伐迈入办公室。双耳都塞着耳机,隔绝外界,随着音乐自顾自起舞,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之前粉色的头发已经消失,如今是低调些的墨绿色。 ……虽然,鲜少有男生愿意顶着一头绿发就是了。 然而黄教授就是个妥妥的奇葩,没有人知道他的脑袋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 半晌,黄教授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睁开双眸,就不期然与沙发上的人目光相交。 向蒔玖终于知道温凉上个星期,为何会用「奇怪」来形容自己的教授了。 换作一般人,被学生撞见他沉迷在自己的小世界内,必然会尷尬不已。 然而黄教授并非正常人,他显得特别淡定,将耳机摘下塞入口袋,双手背在身后,驼着背缓步而来。 两人连忙站起身,温凉对于自家教授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不慌不忙地介绍:「教授,这是我女朋友,之前说好要带来给您看的。」 向蒔玖调整好面部表情,微微弯了下腰,礼貌地自我介绍,「教授您好,我是向蒔玖。」 只可惜,黄教授依旧是那个黄教授,并不会因为今天接待的人是得意门生的女朋友,就短暂回归正常人的行列。 他捋了捋自己不存在的鬍子,用沉沉的菸嗓唤道:「姑娘。」 向蒔玖一愣。 温凉不自觉绷紧神经,推测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全然忘记自己从未准确预料过。 「你知道这小子,前阵子还把你做的蛋糕带来办公室吗?」 24 蛋糕? 向蒔玖一脸茫然,她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何时何地,送给了温凉蛋糕。 尚未等她回忆起来,温凉就往前迈了一步,语气特别无奈,「……教授。」 黄教授这才摆出投降姿态,跟调皮的小孩子一样。 这次前来的目的,主要是介绍向蒔玖给黄教授认识,其次是带她逛逛自己母校的百年校庆。 所以约好一块儿吃午餐。这一顿,理所当然由温凉来请。 结果没想到,黄教授挑选的用餐地点就在学校外头,仅是一家普通的连锁姓氏乾麵店。 深知两个小孩都才毕业不久,再加上了解温凉的家庭状况,黄教授的选择才如此出乎意料,且格外贴心。 即使他看上去疯疯癲癲的,童心未泯,总以捉弄学生为乐。 只不过,对学生最好的人,同样也是黄教授。 等待餐点上来的同时,向蒔玖仍在回忆,却愣是没记起在哪里送过蛋糕给温凉。 回来以后,还没有过吧? 唯一送过的,也就只有温叔叔── 没错,温叔叔。 答案呼之欲出,向蒔玖偷偷覷了眼身侧的男人,他正提着茶壶,为教授满上茶杯。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想来是自己让他误会了。温岳并没有解释,她也不想再多此一举。 这是一个,挺美好的误会。 麦茶味浓醇,冒着热气,黄教授捧着茶杯闻了闻,却一口也没尝,原封不动放回桌上。 察觉到向蒔玖迷茫的眼神,他悲伤地叹息,「哎,老了,不能喝太烫的。」难得像个正常人一样。 餐点很快送上来,三人专注吃饭,鲜少有交谈。 原本向蒔玖以为黄教授会问她问题,直到三人碗底皆空,也仍然没有。 温凉拿着帐单去结帐,由于遇上校庆,店里人潮多,连结帐都得排队。 黄教授就是这时候开口的,「姑娘。」 对方的画风从头到尾与眾不同,分明活在现代,称呼却像个古代人似的,听着倒是格外亲切。 他呷了口温茶,悠悠道:「这小子四年间天天被我折磨,没有时间拈花惹草,我帮他作证啊。」 连话题也是随心所欲,忽然提起这桩事,显得有些突兀。 好在,经过短时间的相处后,向蒔玖稍微能跟上对方的脑回路。 即使她从未担心过温凉,仍是笑着答覆,「嗯,我相信他。」 「姑娘,告诉你一件事啊。」黄教授故作神秘,放下茶杯,小心翼翼地招招手。向蒔玖十分配合,身躯微微往前倾,竖耳倾听。 「温凉这傢伙,以前课堂上交的人像作业,好几次都画了你。」他俏皮眨眼,与她分享着秘密,「所以啊,教授我一直希望,未来要是有机会能见见本尊就好了。」 所以,当黄教授看见端坐在沙发上的向蒔玖时,瞬间就认出了她。 秘密说罢,黄教授就拿过茶壶,将自己的茶杯满上,顺便也替向蒔玖的添满。后者受宠若惊,正欲道谢,再听对方道:「不过他ig上倒也满多与你相关的图画。」 黄教授并不晓得,温凉从未告诉过向蒔玖这件事情,他仅是突然想到,随口提上一句。 温凉正巧结完帐回来,慢条斯理地将纸钞塞入皮夹,便毫无预兆听见黄教授的话。 虽然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还是下意识望向女人的背影,捏着皮夹,屏息等待她的回覆。 毕竟,向蒔玖始终不晓得。 他藉由ig分享自己的画作,逐年累积人气,接到各方商稿邀约与合作。 也当作,另类的记录,偷偷传递着自己的思念。并不在乎她发现与否。 「啊,」向蒔玖的反应很平淡,她微微莞尔,丝毫不意外,没有多说,而是附和般应答了声,「真的挺多的。」 黄教授点点头,没再说话。一抬起头,便与向蒔玖身后几步远的温凉对上眼。 结完帐,自然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外头仍有客人在等待座位,霸佔着聊天并非好行为。 再加上,黄教授下午还有事情要处理,得先回去了。 就这么顶着一头引人注目的绿色头发,他在人群里显得特别瞩目,独自过斑马线,边听歌边摇着脑袋回了学校。 「你听到啦?」目送对方回到校园,向蒔玖出声问道。 温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你知道我结完帐回来了?」 「我分辨得出来你的目光。」连她自己也觉得神奇,「连脚步声也可以。」 「那──你怎么知道的?」温凉扬起眉梢,牵过她的左手,与其他民眾一块儿过斑马线。 这方向通往学校,方才黄教授就从这条路回去的。 即使心下疑惑,向蒔玖仍是将身体控制权交与对方,并没有多问,而是压低声音回答他的话,「虽然听上去有些荒谬,但是没有骗你。」 她清了下嗓子,「……是关愿清告诉我的。」 温凉设想过许多可能性,却料想不到答案竟与一名歌手有关係。 现在回想起来,向蒔玖仍旧觉得不可思议,「他是你的粉丝。」 他是真的有些意外,因此慢了一拍才回覆,像是没回过神来,「哦。」 被温凉难得呆滞的神情给逗笑,向蒔玖小幅度甩着两人交握的手,没有再延续前一个话题,「你要带我回学校呀?」 他拉回思绪,勾起唇角,坦然回答,「嗯。」 那方才为何不随着黄教授一道回来? 尚未等她拋出疑问,温凉再度啟唇,眼中参着细微亮光,声音含笑,「──给你画画。」 25 直到被带到那栋绘画大楼前,向蒔玖才明白温凉那句话的意思。 尚在用餐时间,校内人流散去不少,大多是校内的学生。绘画大楼前也冷清许多,只不过上头被许多崭新的涂鸦覆盖,可见早上的人气之高。 旁边固定有一名男学生负责接待,原先对方正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见到温凉过来,忙起身惊喜叫唤:「学长?」 是大二那届的,同样也是被黄教授盯得紧的一位,与温凉关係更加熟稔。 后者扬眉,关切道:「你没去吃饭?」 「我刚吃完过来换班的。」他嘿嘿笑了两声,紧接着转头望着向蒔玖,目光炯炯有神,抑制不住喜悦之情,「十九大大!」 这个称呼,让温凉不自觉转头看向手心牵着的人,嘴角牵起一抹笑意。 会这么称呼自己的,大抵也只有她的频道粉丝了。向蒔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你好。」 「你好你好,啊不、是嫂子好!」他不好意思搓搓手,殷切地让开位置,「学长您要画画是吧?给你坐!」 与直属班要好的他,早在不久前就收到内部消息,得知温学长带着女朋友一起来逛校庆。 所以匆匆忙忙解决午饭,就跑来和人换班,看有没有机会蹲守到两人。 多亏幸运女神眷顾,让他真的等到了。 「谢了。」温凉没有坐,反倒让给向蒔玖。后者礼貌地朝男孩笑了下。 他弯腰,单手拿起地上的喷漆,上下摇晃几下。 鲜少使用喷漆作画,只不过温凉并不担心,沉思几秒鐘,便俐落地开始动手。 男人单手插兜,自信的模样让向蒔玖看得目不转睛。 她很少近距离地看他画图,这更是重逢以来的第一次。 温凉画的,是一朵简单的向日葵,面积并不大,只佔据整片墙壁的一小角。 他停下动作,将喷漆放回地面报纸上。 「学长,不继续画了吗?」男学生盯着那朵简单的向日葵,有些困惑。 原本以为,学长会趁机在嫂子面前大显身手的。 「嗯。」他牵起向蒔玖,双眼牢牢盯着后者,嗓音轻轻的,「不需要让别人知道。」 放在心底最深处,小心翼翼呵护,自私地不想让他人知道对方的好。所以,偷偷佔据不起眼的小角落,只有彼此知道。 莫名其妙被餵了狗粮,男同学忍不住撇头,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 这两个人在他眼前,明明没有表现出特别亲密的互动,也没说什么让人害臊的情话,可是相处的氛围却格外令人心动。 「走吧?」向蒔玖拍完照,便主动拉起温凉,莞尔道:「回家了。」 他笑得肆意,「好。」 与男同学告别后,两人一块儿牵着手,缓缓步出校园。 以往,温凉总是骑车往返学校,因为方便又快速,搭公车得耗时半个小时。 只不过,与向蒔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感觉时间流逝得特别迅速,也更为珍贵。 即便两人现在要见面已经容易许多,但兴许是这四年来错过太多的时光,温凉总觉得都还不够。 他们正巧赶上行驶而来的公车,难得不用花时间等候。车上有几名老人,坐在前方的博爱座彼此间聊,手上大多提着菜篮,刚从午市採买完,准备回家。 老一辈总是特别健谈,管双方认不认识,相逢便是缘,搭公车顺便交朋友。 他们的话题多围绕着日常,或是抱怨现今的菜价。两名年轻人携手掠过他们的时候,有位老妇人乐呵呵道:「俊男美女啊。」 旁边牵着她的老先生闻言,也点头附和妻子。 向蒔玖礼貌笑笑,温凉也面带笑意。 在熟悉的位置上坐下,外头冷,车窗紧闭,导致车内有些不通风。温凉松开围巾,随意放在腿上。 窗外忽地下起淅沥沥的小雨,好在雨势不大,马路上的骑士纷纷停在马路旁,迅速换上雨衣。 望向自己的小包,再看了眼温凉空荡荡的双手,向蒔玖懊恼,「……没带伞。」 忘记看天气预报了。 k市鲜少下雨,冬天更属于乾冷季节。好巧不巧,为数不多的雨天就被两人遇到。 希望雨势就保持这样,不要变强才好。最好的情况,便是在他们下车之前放晴。 温凉倒是不太在乎,他打了个哈欠,身子微微往下滑,寻到一个舒适的角度。接着,脑袋轻轻一歪,靠在了向蒔玖的肩膀上。 左肩突然一重,向蒔玖下意识扭过头,脸颊就被他的发梢蹭过,有些痒意。 声音不自觉放轻,她垂眸,「昨天很晚睡吗?」 「……嗯。」他闔眼,从喉咙发出浅淡的一个音。 昨晚熬夜赶一个委託,对方是急件,价格开很高。 大致能猜出原因,便没再打扰他。向蒔玖笑了下,任由对方靠着,目光静静投向窗户外头。 他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规律且平稳。手逐渐松开,腿上的围巾险些滑落,幸好向蒔玖及时接住。 改为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大约十分鐘过去,雨便停了下来,马路上湿了一片,好在没有水洼。 倏然间,车身小幅度地上下摇晃了下,估计是开到窟窿处,司机在前头用台语朗声道:「拍谢啊!」 前面的老人们丝毫不在意,朝司机摆摆手,紧接着话题就转到了k市凹凸不平的道路上。 一个短暂的小插曲,没有惊扰温凉,对方靠在她的肩上睡得深沉。 看来是真的很累了。 雨停之后,外头很快放晴,暖和的太阳光洒落大地,照耀在沾满雨水的树梢上,闪烁着银白色的亮光。 一小片淡淡的彩虹掛在树上,不太明显,没有人察觉。从底下走过的路人只要抬头望上一眼,便能发现雨后难得的风景。 原本因为突如其来的下雨,导致有些鬱闷的向蒔玖,心情顿时明朗起来。 慢慢转过头,望向温凉恬静的睡顏,她悄无声息地笑了。 公车到站,前方博爱座处,那名老先生率先站起,紧接着才温柔地将老伴扶起。他的右手腕掛着满满一大袋的菜,左手牵着对方,两人慢慢下车。 牵着的手,从始至终都未曾放开过。 望着年迈的他们,向蒔玖闔上眼,情不自禁想像着她与温凉老了以后的生活。 大概,也是像他们一样吧。 到那时候,两人依旧会坐在这个熟悉的后排位置。累了,彼此倚靠着歇息。准备下车的时候,手也绝对不会放开。 后门关上,公车再度行驶在道路上。那对老夫妻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视野当中。 她好像,一直没有对温凉说过那句标志性的话。 唯一一次鼓起勇气,是计划要在毕业告白的时候。只可惜,因为种种因素,她没能说出口,反倒是温凉抢先一步。 确定关係那日,他们谁都没有说,因为彼此心意明瞭。 只不过,向蒔玖还是想要将迟来已久的这句话,说给他听。 难得,有些紧张。 他没有醒。 ……这次,就先当练习。 缓缓吸一口气,向蒔玖抿了下唇瓣,嗓音轻轻的,在他耳际响起,「喜欢你。」 ……心跳很稳定,身体温度也没有任何变化。 向蒔玖松了口气,稍微安心下来。 想必到时候,她可以顺利地说出口。 几秒鐘过去,正当她准备将视线转回窗外。 身旁,却驀地传出男人的声音,染上刚睡醒的沙哑,回应她的话,「……我也喜欢你。」 向蒔玖愣怔,呆滞了片刻,心跳忽地加快起来,脖子的温度也逐渐增高。 就在她告白的前几秒鐘,温凉正好醒了过来。半梦半醒间,就听到她的声音,然后反射性回应。 忍不住拉了拉毛衣领子散热,她有些后悔今天选择穿高领。 轻咳了声,她忍不住嘟嚷:「……你一直醒着吗?」 对方仍然闔着眼没动,意识却逐渐回拢,「刚醒。」 「──幸好。」 幸好醒了过来。 否则,就错过她的告白了。 简略的两个字,意思双方心知肚明。 两人十指紧握,又朝彼此靠近了一点。 26 还记得刚回国那日,时隔一个月再度踏上故土,向蒔玖无比怀念,连带着回家的步伐都轻盈许多。儘管提着两个略沉的行李箱,也没有影响她的心情。 搭乘计程车返家的路途中,她习惯性欣赏窗外风景,不像大部分的年轻人滑手机消磨时间。 路边的水果摊,树荫下乘凉的小狗,穿吊嘎骑自行车的阿伯,又或者是偷偷翘课的国中生情侣。一些再普通不过的街景,在她眼底都显得特别有意思。 明明才离开一个月而已,再次见到这些日常,竟感到新奇。 计程车司机总是具备与人间聊的技能,明明双方互不相识,却能够聊上一阵子。除非遇到较为寡言,或者一脸生人勿近的乘客,司机才会将话嘮的性子收敛一点。 见她提着两个大行李箱,司机伯伯问:「来k市玩啊?」 也不怪对方会这么认为。 向蒔玖礼貌笑笑,解释道:「刚出国玩回来,我是k市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上一个话题正好告一个段落,在空档间,向蒔玖下意识往窗外一望。 视野里,驀然出现一道极似温凉的男性背影,两个人的身高与体型相似,对方背对着她,无法从正脸辨别。 重点是,男人的右手,正牢牢牵着一个女生。 后者转过头来,踮脚尖朝身侧的人嘟起嘴巴,模样俏皮可爱,意图明显。 而他微微侧过脸,唇边勾起一抹痞笑,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瞥见对方的侧脸,向蒔玖才回过神。她不自觉手握拳,掌心微微湿润,温度有些冰凉。 ……看错了。 不是他。 不是温凉。 暗自松了口气,可是这也让她不安起来。 那是她不期望看见的画面。 所以刚回国那两天,她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多亏曹婉英的那通电话,邀请她一起上节目,向蒔玖才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让自己鬱闷。 距离那日,仅仅相隔五个月。 向蒔玖未再烦恼过。 前几天跨年,温凉正式以新的身分被介绍给江安安与向黎。 曹琬英也终于见到温凉,彼此都是在向蒔玖心底佔据一席之地的人,二十多年来却未曾见过一面。 双方的眼底,皆隐隐带有歉意。向蒔玖没察觉,唯有两人心知肚明。 都是为高中毕业那年的事情。 那一天,两家人聚在一起,氛围融洽。向黎难得喝多了,跨年倒数的时候,他已经瘫在沙发上险些睡着。 温岳也难得小酌一两杯,身体如今健康许多,偶尔尝一点也无伤大雅,今天确实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对于两个孩子的恋情,将女儿捧在掌心的向黎,破天荒地没有多说什么。 他仅是叹息一声,其中包含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即使再不捨,这一天也迟早会到来。 如果交付的对象是温家的小子,反倒是最让人安心的结果。 「儘管到了七、八十岁,」他垂眸,嗓音带有喝酒后的沙哑,「你也必须能扛起西瓜,知道吗?」 这话,非常符合向黎的风格。 他的话说得婉转,甚至谈得上莫名其妙,可是温凉却听懂了。 西瓜──是向蒔玖喜欢的水果。从小到大都没有改变,两家人再清楚不过。 无论是现在,亦或是遥远的未来。儘管岁月流逝,体力不復从前,视线不再清晰,却也要努力克服种种困难。 让她到老依旧开心,疼爱着她,没有太多的烦恼。愿意为了她的一个笑容,弯下背脊,用不再年轻的身体,为她扛起沉重的西瓜。 人的一生很长,父母却无法陪伴孩子到最后一刻,势必得先行一步离去。 离开以后,能陪伴她的人就只剩下温凉。 这句话,除去託付的意味之外,还有人为父母深沉的爱。宛如无形的重担压在肩膀上,呼吸不自觉轻了三分。 ──我把女儿交给了你,就请你好好待她。 向黎的这句话,知晓其中的深意后,便格外沉重。 口头上的承诺显得微不足道。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往后的馀生来证明。 温凉双眸明亮,望着男人微微通红的眼眶,重重一点头,「好。」 27 约莫去年底的时候,向蒔玖便在网路上宣布自己将慢慢淡出网络世界的消息,要把重心放在现实生活上。 不过,只是暂时性的而已。 等到未来有一天,她已经处理好现实,将生活打理好,可以游刃有馀地兼任网路上的身分,就会回来的。 留言下一片哀鸿遍野,老粉丝们不捨,却也明白她的考量。刚认识她的新粉丝后悔发现得晚,没能提早遇见她。 即使相隔一层网路,彼此不知姓名,披着层虚拟身分。但都是曾经带给彼此慰藉的存在,粉丝藉由她的影片紓压放松,向蒔玖也靠着他们的鼓励而奋发向上。 于是,「十九」的频道暂时停更,归期未定。 庄妍已经适应上班步调,调整好心态,如今无论面对多么难搞的客户,也能以得体的笑容应对。 所有人的生活,逐渐步上轨道。 过完年以后,两人再度忙了起来。长达十二天的春假里,他们形影不离,像是连体婴般腻在一起,四处游玩。 甚至还在大年初五那日,迎着寒风回到高中毕业那天的山顶上,这次等待的并非日出,而是温暖的日落。 比起受欢迎的日出,鲜少有人会等待日落,又正逢过年,山上人不多。 温凉租了台车,载着向蒔玖上山。大冬天的,他实在不想骑摩托车,赤身迎着凛冽的冷风上山,根本是想不开的行为。 然而到了山顶,终归是要下车的。 温凉把自己包得密不通风,上半身鼓成球,显得臃肿,下半身就只有单薄的一条长裤。一下车,他便忍不住抖了下身子。 五官只露出那对眼睛,要是可以,他甚至想要戴上眼罩。 向蒔玖无奈失笑,将他拉到山顶边缘的长凳上,自己趴在栏杆上,悠悠地远眺夕阳。 橙色的光线温柔地照耀两人,向蒔玖的背影染上浅浅金光,透着温暖。 噙着慵懒的浅笑,他的视线专注地放在女人身上。美丽的晚霞,永远比不过她的一个笑脸。 她看得浑然忘我,眼眸微微瞇起,而后拿出手机,将夕阳的照片捕捉下来。 只可惜,向蒔玖的拍摄技巧不足以将它的耀眼完美呈现。 然而,回忆却可以。 以后,当她翻到这张照片时,便会想起温凉。 他明明怕冷怕得要死,却还是在过年的这段日子,每天陪她一块儿出门。 冷得恨不得缩成颗球。却在她想要拍照时,艰难地将手从口袋里挪出来,配合她摆姿势,没有半句怨言。 思此,她轻笑出声,将手机放回口袋,一抬起头,才发现夕阳光就快要消失于地平线尽头。 向蒔玖忽地转过身,措不及防撞上男人温柔的目光。 两人俱是一愣。 回过神来,她不自觉放柔语气,双手背在身后弯下腰,温声问:「看什么呀?」 温凉驀地动动手臂,戴着手套的右手抬了起来,轻轻刮过她的鼻尖。 隐藏在布料温软触感下的,是他的柔情。 声音穿透过围巾的阻碍,传入她耳里,无比繾綣,「我在看风景。」 没有深想,她弯起双眼,下意识问:「好看吗?」 向蒔玖单纯以为,他指的风景与自己相同。 为了配合他坐着的高度,向蒔玖俯身,脸微微凑近他。 她的嘴唇涂着豆沙色的口红,上头隐有水光,感觉特别柔软,让人不自觉萌生触碰的慾望。 微风徐徐拂过,女人身上的气息沿着围巾的缝隙,温柔地窜入他的鼻腔。 并不强势,却就这么赖着不走。 温凉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时何地,是在哪一个瞬间,喜欢上向蒔玖的。 当他意识过来时,对方便在心里深处驻扎,待着不挪窝了。 两人在一起后的相处,维持着一贯的风格,只是肢体接触变得光明正大。 与陷入恋爱的其馀人相比,或许显得平淡。 可是又有谁能始终如一,维持相同的模式呢?从热情,到消弥,最后疲乏,如同递减式的感情。许多人经过多年的相处,关係渐渐被时间消磨,然后无可避免进入厌倦的阶段。 他们的特殊之处,就在于此。 彼此关係早已深入骨髓。十年如一日,从来不会觉得倦怠。 「向蒔玖。」他拉下围巾,绕过女人脖子,仔细地围好。接着勾勾手,「靠近一点。」 这还不够近? 向蒔玖扬眉,即使不解,却仍乖乖往前一步。 围巾上沾染着他的气息,如今包裹她全身,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的传递给对方。 「……闭眼。」 她一愣,尚未反应过来,男人的手便捧起自己的脸。 指腹隔着手套,来回摩娑她的脸颊,动作小心珍视。被他抚摸过的那块肌肤,逐渐有热度升起。 他轻轻闔上眼,睫毛轻微颤抖着,将彼此的距离缩短。 向蒔玖反射性闭上双眸。 眼前一片漆黑,其馀感官更加敏锐,她可以察觉到对方的靠近。 一点一点的,凑向彼此。 屏息间──浅浅的一个吻,印在了她的唇上。 夹杂着寒意,冰冰凉凉的。 浅尝輒止。 他没有再进一步,而是退开适当的距离,勾起唇角缓缓露出笑容,「很好看。」 ──风景,好看吗? 这是一句,隔了好一阵子的答覆。 却令她在顷刻之间,就红了脸庞。 温凉说的,究竟是风景,还是指眺望风景的人,向蒔玖不得而知。 当下,她只明白一件事。 相触时冰冷的唇瓣,在退开之际,早已染上彼此的温度。 烙印在她的内心深处,难以忘怀。 28 「十九,再见!」 向蒔玖推了下眼镜,笑意明媚,朝烘焙班的同学挥手道别,「再见。」 温度逐渐回暖,向蒔玖伸了个懒腰,拉伸僵硬的筋骨,这才脚尖一转,踏入捷运站。 烘焙班上课的地点离曹琬英家很近,搭乘捷运只需两站的距离。所以偶尔向蒔玖提早下课,就会绕个路去对方家作客。 虽然拥有备份钥匙,不过她仍是习惯性先按门铃示意里面的人,才转动钥匙自行开门。 好巧不巧,进去的时候曹琬英正在直播。 ……她在玩健身环。 脚步下意识一顿,向蒔玖动作慢下来,没有特别出声。换好鞋后,才默默从曹琬英身后走过。 儘管两人的关係早在节目上就公开过,但这还是向蒔玖第一次出现在对方的直播镜头里。 瑜珈垫上的曹琬英气喘吁吁,还在痛苦地深蹲着,分心看一眼观眾留言,才发觉向蒔玖的到来。 连忙逮住机会,她猛地按下暂停,面露无奈,朝观眾拱手道歉,「抱歉啊,先暂停一下。」 嘴角不小心洩漏出的笑意,却被火眼金睛的观眾逮住,纷纷留言调侃,「不要找藉口。」 曹琬英视而不见,溜过去厨房的向蒔玖旁边。 后者正把方才课堂上做的蛋糕放入她的冰箱,闻声回头,「深蹲做完了?」 「对啊。」曹琬英睁眼说瞎话,设备收音效果极佳,听见的观眾只觉好气又好笑。 如今她的名气,逐渐赶上一线直播主,偶尔也会收到厂商的赞助。前阵子甚至收到要价两万多块的电竞按摩椅,坐起来舒适极了,激动地发了一堆限时动态。 阳台上,曹琬英饲养的鸚鵡忽然出声,「骗子!骗子!」彷彿是听见遥远观眾们的心声。 被自家宠物拆台,主人也不觉尷尬,已经二十六岁的人还幼稚地回嘴,「你才骗子!骗子!」 甚至学起鸚鵡,重复了第二遍。 一人一宠像活宝,向蒔玖难得笑到眼泪流出来。观眾虽然没看见画面,然而光听声音就足够有趣,留言区瞬间被一排笑脸洗版。 「现在是吃播啊,运动节目已经过了。」捧着蛋糕过来,曹琬英换了身居家服,极其自然地将游戏收起,一点也不心虚。 「不是藉口。」瞥见某条评论,她理直气壮道:「是我堂妹逼我吃的。」 「她现在在上烘焙课,自然会有一堆练习的甜点,我也是迫于无奈啊,只能勉为其难帮她解决。」曹琬英表情纠结,手上动作却毫不含糊,手起刀落,切了一小块蛋糕放在盘子上。 接着拿起叉子,迅速挖了口,塞进嘴里。特别迫不及待。 向蒔玖扯了下唇角,忽地扭头对阳台朗声道:「骗子!」 这两个字宛如讯号开关一样,鸚鵡再度隔着纱窗不怕死地挑衅,「骗子!骗子!」 观眾被两人一鸟逗得哈哈大笑,有些向蒔玖的粉丝也闻讯而来,评论区有人问:「十九以后回归了,能不能找堂姊一起拍日常啊?」 虽然回归日期未定,但是这个提议可行。 以前,庄妍就曾经出现在她的vlog中,不过没有露出长相。 曹琬英同样看见那条评论,于是挥舞着叉子,也不管嘴边仍沾着一小坨的奶油,欣然答应:「当然好啊。」 她都没有意见了,向蒔玖自然也不会有。 之前上节目时,也有曹琬英的粉丝被向蒔玖所吸引,好奇跑去向蒔玖的频道,看了几部影片,便毅然决然加入了粉丝的行列。 太紓压了。 看完激烈的游戏实况,再观看温馨的生活vlog调剂一下,这个组合再适合不过。 吃完蛋糕,基于观眾的请求,曹琬英邀请向蒔玖玩了把游戏。挑选的正是熟悉的大乱斗。 前者丝毫没有放水,辗压式完胜自己的堂妹。向蒔玖放下手柄,对于结果丝毫不意外,输掉是必然。 只不过,却感觉对方的身手与过去相比有所进步。好像,更加操控自如了些,也变得有信心不少。 曾是曹琬英弱项的游戏,如今已被她全然掌握,对于新的游戏,也可以迅速上手。 玩完游戏,直播便结束了。这倒是近期以来直播最久的一次,观眾十分捧场,都希望未来能再有姊妹直播的机会。 客厅一瞬间安静下来,曹琬英瘫在沙发上揉着撑起的肚皮,嘴巴张得老大,连续打了两个哈欠,而后咂嘴道:「玩得真尽兴啊。」 眼角馀光扫过她豪放不羈的肚腩,向蒔玖见怪不怪,自动将桌上收拾好,把剩下的蛋糕冰回冷藏。 本来打算给个蛋糕而已,没想到会意外和曹琬英一块儿直播。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暗下来了。 悠哉躺在沙发上的曹琬英,手机萤幕突然跳出一条通知。她漫不经心地拿过点开,画面定格跳转,读取完后出现的,赫然是一条娱乐新闻。 ──关愿清即将发行个人首张专辑。 沉寂一阵子,宛如销声匿跡似的,结果一出现便毫无预警扔了颗炸弹。以往发行的都只是单曲,粉丝盼望了四年,终于迎来第一张专辑的消息。 如同意料之中,这件事掀起轩然大波,讨论度极高。关愿清在去年节目上的放水插曲,早已被大眾淡忘,没有人再提起。 内心波澜不惊,曹琬英淡然地看完整篇报导,目光在专辑名称上停顿半秒,又不着痕跡地挪开。 「keepgoing」,即对方首张专辑的名称。 这句话赐予的对象,或许是他自己,也有可能是任何人。 ──恭喜。 如今两人早已没有关联,曹琬英只将这句祝贺的话放在心底,独自咀嚼着。 这一次,是打从心底为他感到开心。 恰在此时,向蒔玖收拾完毕,便提起包准备离去,「我走囉?」 曹琬英懒懒坐起,下巴朝一旁茶几上的眼镜点了点,「你眼镜记得拿。」 最近她偶尔会比较晚睡,都在看烘焙相关的影集。稍微熬夜的话,隔天起床眼皮就会有些肿,便不会戴隐形眼镜,而是戴上有框的。 不过常年习惯戴隐眼,度数也不算高,偶尔她会忘记自己有戴眼镜。难得的粗心,好在曹琬英有提醒。 将镜框架在鼻梁上,向蒔玖坐在玄关穿着鞋,期间不断望着錶。 曹琬英默默盯着她的背影,忽地开口唤:「九九。」 后者站起身,一边整理衣襬一边随口应道:「怎么了?」 还有二十分鐘,来得及。 「……你现在,开心吗?」 曹琬英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向蒔玖一愣,这才回过头来。 高中毕业暑假,向蒔玖隻身来到t市,陪着情感上面临挫折,几乎一蹶不振的自己。 当时敏感的曹琬英,轻而易举地察觉对方极力隐藏的情绪。 那时候的她,同样不愉快,心情也不好。连笑容,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后来,曹琬英理解到了原因。 所以,她努力振作起来,不愿向蒔玖再替自己操心,也希望她能早日拾回那份快乐。 儘管,明白对方早已不必担心,可曹琬英仍是想要听对方亲口说出来。 二十多年来的相处,姊妹之间早已心意相通。 所以,向蒔玖清楚明白,曹琬英为何会这么问。 虽然对方外表看上去一副大喇喇、粗心的模样,可那仅仅是表象罢了。 真正的她,心思细密且敏感,观察力无比惊人。 向蒔玖并没有答覆,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勾唇反问道:「那你呢?」 如同迂回般的三个字,却是一併诉说了她的回答。 婉转,却又直接。 曹琬英顿时了然。她咧嘴,笑得开怀,客套般挽留,「不吃晚餐吗?」脸上的神情似是揶揄。 方才,就见向蒔玖三番两次望向手錶,想必待会儿有事情。 那件事情究竟是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能让她那么在意的人,除了温凉,还能有谁? 「不了。」 语调不自觉上扬,向蒔玖眼眸盛满笑意,「──我和男朋友有约啦。」 29 「九九──」 向蒔玖正在秤巧克力的重量,听见熟悉的声音,忙放下手边工作,望向厨房门口。 穿着浅绿色连衣裙的徐果笑得靦腆,怕叨扰到其他人,只朝她小幅度挥了挥手。 外头大太阳,她连个阳伞都没撑,此刻脸颊有些红润。 其馀的两名内场员工听见动静,下意识抬起头,瞥见徐果,露在口罩外的眼睛都弯起善意的弧度。 这是他们老闆的好友,据说是三年前在烘焙班认识的,兴趣彼此相投,给人的气息也相似。只不过,徐果显得更内向一些。 身为同行,双方良性竞争,甚至会替对方主动宣传。两家店长关係极好,常常到对方店里探班,这是公开的事情。 徐果的店,名为「果薰」。 她希望忙碌一整天,浑身疲惫的上班族与学生们,在回家路上经过自己的店时,能够被麵包的香气吸引驻足,藉由充满爱意、蓬松温软的麵包,消除精神上的疲劳,从中获得幸福感。 而向蒔玖的店,名为「十九芳华」。 除了是本人名字以外,于她而言,十九岁同是人生下一道旅途的开始,记载了梦想的啟程,属于最美好的年纪。这句话,不只适用于她,也套用于所有人。 两家店都在去年开幕,坐落于繁华的k市当中。 前一晚便知道徐果要来探班的消息,向蒔玖摘下帽子与手套,走到外头玻璃柜中拿出袋子。随着袋子晃动,里头传出包装摩擦的声响。 都认识三年了,看见她的举动,徐果哪里会不明白?她双眸微亮,整个人瞧着特别可爱,「这次是什么?」 每次店内即将有新品上市,两人都会提前给对方试吃,给予彼此意见。 两家店风格截然不同。「十九芳华」偏向接订单客製化,不过一般的麵包、饼乾与蛋糕,店内仍是会贩售。 「果薰」则是琳瑯满目了点,前阵子还推出地瓜模样的麵包,外表逼真可爱,宛如真的地瓜一样。然而咬下去,却是松软的麵包。 「是棉花糖软饼乾。」向蒔玖耸耸肩,倒是坦然承认,「最近软饼乾蔚为风潮,不过实体店贩售的不多,所以我打算增添软饼乾的品项。」 她将袋子递给徐果,「里面口味很多,你拿回去尝尝,还有咸的口味喔。」 后者欣然接过,笑得可爱,「前几天才听我姊夫说想吃软饼乾,谢谢你呀,九九。」 徐果家有三个兄弟姊妹,上有姊姊下有弟弟,彼此感情和睦。 有幸见过一眼,一家人顏值都很高,倒是没有见过她口中的姊夫。 不过,喜欢吃甜食的人,想必也是位内心很温暖的人。 不由自主摸摸徐果的脑袋,对方没有反抗,反而还朝向蒔玖露出天真的笑容。 她被保护得很好,保有纯真,心中唯有善意。 徐果没有多待,两人挥手告别。 瞥了眼墙上的日历,向蒔玖连忙打起精神来。 今天,要争取早点下班才行! 一杯咖啡搁在了桌角,温凉恍若未觉,专注地盯着电脑萤幕,握着电绘笔的左手快速移动。 画面上的人物,随着他的一笔一划產生细微的改变。 旁边位置上的男人无奈叹息,劝道:「温凉,不休息一下吗?」 这傢伙,最近跟不要命似的,尽情挥霍自己的肝,丝毫不把健康放在眼底。 近期的工作量,分明没有那么多啊?日期也给得宽松。 根本没有人催他,难得不用赶稿,竟然没有选择珍惜这为数不多的机会。 劝他也不听,身为同儕的他,能做的唯有替他泡上一杯醒神的咖啡。 约莫在两年前,温凉收到国内着名游戏公司的offer。 黄教授也即将退休,不再需要助教。于是温凉把握机会,转而到游戏公司上班,负责2d美术区块。 这里聚集许多知名大佬,除了工作以外,还能够彼此交流、切磋画技,没有理由不接下这份工作。 身为资歷最年轻的温凉,自然不敢懈怠,尽责做好每一份工作。 然而,这次他莫名的拼劲,办公室每一个人都察觉到了。 一边感叹年轻真好,一边好奇不已。 「……谢谢。」停下手边动作,温凉习惯先按下存档,才接过咖啡。 没加糖。 苦味猛地窜入鼻腔,直衝脑顶。他顿时清醒了不少,朝隔壁同事投射一个感激的眼神,抿了口苦涩的咖啡。 同事目瞪口呆。 他不加糖,为的就是让温凉起身,活动一下筋骨,自己动手去加糖包。 哪晓得,会弄巧成拙。 ……真是勇者。 除了吃饭与上厕所,整个上班过程中,温凉未曾离开位置。 临近下班前一小时,他才放下笔,没骨头似的瘫在椅背上。 肩颈痠痛,轻微动一下都宛如折磨。 不过望向电脑右下角的日期,温凉又如释重负般地笑了。 提早完成了三天份的工作,他理所当然获得先一步下班的资格。 对方嘴边不自觉噙着笑意,同事实在压抑不住好奇心,低声打探,「你很开心?」 本以为温凉不会明确答覆,哪晓得他果断点头,坦然道:「嗯。」 思索几秒,又补充了句:「接女朋友下班。」 其实,不必说得这么鉅细靡遗也没关係。 同事还来不及出声吐槽,温凉便如同风一般离开了。 ……到底是有多迫不及待? 中午开始营业后,十九芳华的客人络绎不绝,儘管是上班日,仍是有不少民眾前来。临近下班尖峰时段,人潮更是多。 今天,是开店满一週年的日子,店内所有商品都有优惠,仅限当天,自然吸引大批民眾。。 内场人手充足,外场只请了一位工读生,向蒔玖赶紧来帮忙。结帐速度快上许多,她面带笑容迎接每一位客人,内心却是不自觉焦躁起来。 吸引到这么多人前来,除了出乎意料,更多的是欣喜。然而兴奋之馀,又想起与温凉的约会。 现在这个情况,她实在不放心留外场工读生一人。对方是半个月前刚来的小妹妹,仍未到非常熟练的程度,第一次遇见这么多客人,难免慌张,动作都有些僵硬,讲话偶尔还结巴。 看见她,向蒔玖便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打工的模样。她笑了下,没有责怪,安抚般轻拍对方后背,语气轻柔,「放轻松,不要慌。」 并非预想中的责骂,而是反过来鼓励。工读生安定情绪,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手下动作逐渐流畅起来。 向蒔玖安心下来,继续接待自己这一列的客人。 前一位结帐完毕,下一位客人便将盘子放上来。 相比其他人的满满一盘,对方的便显得有些突兀,盘子上竟只有一块柠檬小蛋糕。倒不会因为夹得少而不卖,然而对面那间麵包店也有贩卖同类型的蛋糕,对方不必大费周章跑来人挤人,还花时间排队。 她下意识抬眼,却在望见对方五官的那瞬间,忽地一愣。 「……温凉?」 男人拉下黑色口罩,对她笑了下,眼睛下方是藏也藏不住的青色。 这几天,温凉宛如不要命一样,拚了似的加班。向蒔玖拦都拦不住,便也随他去。 没有想到他会过来店里,观察了眼店内的人潮,向蒔玖双手合十,声音压得低低的,饱含歉意,「对不起呀,你得再等我一阵子。」 「你先回家,休息一下吧?」 后头有客人探头张望,似在好奇队伍为何停滞下来,没有半点前进的跡象。 温凉抬手,越过柜台,隔着口罩,亲暱地捏了下她的鼻尖,「不用。」 「男朋友等女朋友下班──天经地义的事。」他笑得狡黠,并没有刻意放轻音量,店内瞬间安静了一秒鐘。 离得近的工读生小妹,更是下意识扭头瞧了一眼,又怕被上司抓包,慌忙收回视线。 向蒔玖脸颊顿时红了,万分庆幸自己戴着口罩,匆忙将温凉赶去休息室,还不忘把他夹的柠檬小蛋糕带上。 可惜来不及了。后面的客人在结帐时,脸上的神情尽是好奇或揶揄,甚至有人诚恳祝贺,「恭喜。」 很巧的是,今天除了是开店一週年以外,也是两人在一起满三年的日子。 虽然已经交往三年,不过只有双方的亲友晓得,客人当然不清楚,还以为两人交往不久,诚心道贺。 只不过,今天同样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向蒔玖不好意思地莞尔,收下客人好心的祝福。 几分鐘后,内场的资深员工出来,主动接替向蒔玖的工作,「老闆,你先下班吧?」 莫名被挤到一旁的人愣了愣,「但……」 「内场剩下清洁工作而已,ella说她一个人来就好。」对方很快进入外场的模式,虽然身为内场,但偶尔也会出来帮忙,结帐的流畅度与向蒔玖不相上下。 见老闆一脸犹豫,她反倒催促起来,「老闆,你快下班啦。」 「放心交给我们,赶紧去过你的两人世界吧。」 搞得仍在排队的客人都含笑望她,向蒔玖不再迟疑,朝对方感激般微笑,转身踏入休息室。 一进去,便忍不住放轻脚步。 原因无他,温凉正趴在桌子上小憩,身躯平缓起伏,累得睡着了。 眉眼不自觉染上心疼,轻手轻脚换好衣裳,向蒔玖背着包,停在他身侧。 头发早已蓄长,披散在身后。因为长时间扎起来,加上戴着帽子的缘故,几缕发丝微微翘起。 她俯身,头发倾泻而下,头发不经意间扫过他的面庞。 声音很温柔,低声唤:「温凉?」 早在女人进来的那一刻,温凉的意识便转醒,只是因为刚从黑暗中抽离,仍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似有若无的香气,将他的大脑彻底唤醒。 工作关係,并不适合喷香水,所以这淡淡的气味,只有可能源自于向蒔玖本身。 握住她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温凉坐起身,揉了下眼睛,咕噥道:「回去?」 难得迷糊的模样。 知道他很累,向蒔玖轻捏对方指尖,「嗯,回家。」 两人一块儿出来时,外头的客人已经散去不少,只不过仍有几名客人在排队。 方才主动揽过向蒔玖工作的老员工眼睛可利了,看到两人牵着的手,笑得口罩上的眼眸都瞇成一直线。 向蒔玖撇头咳了声,打完招呼后赶紧离开,不好意思再待下去。 去年,两人一起存够钱买了辆车,从此一块儿上下班。通常,都是由温凉驾驶。 然而今天,对方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态,令向蒔玖不自觉皱起眉头,抢先他一步拉开驾驶座的车门。 温凉愣了下,顿觉好笑,也没有执意驾驶,乖乖绕至副驾驶座。 也得亏他开过来时没发生什么危险。 等红灯时,女人忍不住斜睨一眼,眼神满含责备。温凉收到警告,这才妥协般举起双手,无声表示绝对没有下次。 其实,在开过来接她的路途上,他还没有什么感觉。 只是,一看见向蒔玖的身影,他就不自觉放松下来,连带这几天的疲劳也一同涌上。 虽然她不常开车,动作有些生疏,不过技术可圈可点,不必担忧。 车子一路开到向蒔玖家,准备上楼时碰巧遇见房东阿姨,对方手提两颗小玉西瓜,眼前场景很是熟悉。 连说的话,也是如此相似,「妹妹下班啦?」 「哎,老闆多送我一颗,给你们啊,我和老头子两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房东阿姨依旧热情,怕向蒔玖不收,便将西瓜递往温凉方向。 小玉西瓜也不便宜,向蒔玖下意识想要婉拒,他却已经双手接过,礼貌地道:「谢谢您。」 「别客气。」房东阿姨心情很好,背过身挥挥手,就提着剩下的那颗西瓜上楼。 向蒔玖望着对方缓慢的步伐,叹息一声,大概也明白对方为何对自己这么好。 想来,是把他们这些房客,当作孩子来照顾了。 这也是她捨不得搬家的原因。 两人上楼后,向蒔玖就进厨房准备晚餐,温凉先去洗澡。 十几分鐘过去,她正熬着汤头,换他过来接手。 做饭他还是勉强会的,向蒔玖放心交给他,换自己去浴室。 片刻过去,等她吹完头发,换上居家服出来,两人便一块儿将热腾腾的菜端上桌。 向蒔玖久违拿出摄影机,架在桌脚,倒数完毕后,果断开始录製。 这几年里,她除了增进自己的烘焙技巧,考取烘焙师傅资格外,还利用间暇之馀学习剪辑、上字幕。有不懂的,除了透过网路寻找答案以外,也会请教庄妍。 因为重视,所以不敢马虎,不愿用半吊子的心态回归。 她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要将崭新的自己,将向蒔玖这个人──展示给喜爱她、愿意等待她回归的粉丝们。 「……好久不见,我是十九。」隐隐有种兴奋感,说着再熟悉不过的开场白,有点生涩、又有点激动。好似回到了当年,第一次鼓起勇气拍vlog的时候。 今天,是「十九」回归的日子。 回来的第一部影片,既平凡又简单,不特别花俏,也没有什么噱头,一贯的十九风格。 察觉到女人有些躁动的情绪,温凉的手,悄无声息放在对方的手背上,达到安抚的效果。 向蒔玖愣了下,紧接着会心一笑,手心一翻,反握住他。下一秒,却是突然皱起眉头,似在思索要如何介绍他。 ……没有提前询问他的代称,总不好直接使用本名。 彷彿心有灵犀般,温凉毫无预兆地高举双方交握的那双手,展示给镜头。 他挑起一边眉梢,一边漫不经心地打招呼:「你们好。」 「我是──十九的男朋友。」这句话浅显易懂,男人的语调微微上扬,颇为得意。 向蒔玖忍不住笑出声,微微偏过头,宠溺般附和:「他说的没有错。」 却在撞见他唇边肆意的笑容时,有片刻的失神。 察觉女人牢牢盯着自己,温凉侧过脸,低头凝视着她,发出浅淡的鼻音,「嗯?」 目光再度掠过对方的黑眼圈,向蒔玖闭了闭眼,而后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她注视着镜头,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温声道:「他呀……是将要,与我共度下半辈子的人。」 从有记忆的那天起,温凉始终陪伴着自己。 无论是懵懂无知、如种子般幼小的她, 还是悄悄冒出枝枒、踏入青春年华的她, 亦或是如今,逐渐绽放异彩,终于开花结果的自己。 不论是人生的哪一阶段,总有温凉的身影。 若要说,她的人生是由他所编织而成的,也并不为过。 反之亦然。 拥有对方,他们的人生才能称作完整。 接下来,两人将要替各自的未来,添上浓重的一笔色彩。 并且携手,迈入下一阶段的里程碑。 来到影片的最后,粉丝们望着那张照片,都险些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 画面上,身着白色婚纱的年轻女人,双手捧着向日葵,仰起头来,不自觉张开嘴巴,面露惊喜。 身旁的青年,双眸噙着狡黠的笑意,手上动作却温柔无比,将暗自准备的花瓣从对方头顶撒落。 花瓣自她颊边落下,遮住唇边盛放开来的笑意。 相机定格了这美好的一瞬间。 一切尚未结束,新的旅途即将开始。 他们,仍要继续书写人生的下一段篇章。 ──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