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捕快那些年》 第1章 小魔头 青州府,三龙山。 最近黑风寨一群好汉们苦不堪言。 自从两年前,老寨主宋金刚去世之后,黑风寨寨主的位子落到了他的义子范小刀手中。 本以为,没了老寨主的约束,这些曾横行江湖的一群盗寇们可以展开拳脚大干一场,可范小寨主却也不是省油的灯,非要顺应时代潮流,搞什么山寨改革,二次创业,推进新旧动能转换,进行业务转型。 先是砍掉了原先利润最高的杀人越货和绑票的买卖,又弄出来个三抢三不抢的规矩,更要命地是,最近又琢磨出来个“微笑式打劫”服务,要求打劫时,要使用敬语,露出两排八颗牙齿,弄得一群五大三粗的江湖莽汉怨声载道。 他们偏偏又拿范小刀没有任何办法。一来老寨主虽然没了,但在山寨之中威望很高;二来范小刀武功也得了老寨主一身真传,又是他们从小看大,既“打”不过,又舍不得打。 两年折腾下来,原本两百多人的山头,走得走,散得散,弄得只有五六十人。 几个当家和山寨内一众兄弟觉得不是办法,趁范小刀不在,选了几个代表,找了个没人的山洞,秘密议事。 “咱们要是任凭范小魔头这么搞下去,咱们黑风寨迟早要关门!”三当家火狮子雷烈脾气暴躁,性格直爽,他开门见山的话语,顿时引起了众人的附和声。 四当家金算盘胡三刀也道:“我算是受够了。我们是强盗,搞个打劫,还得先说您好,再这么下去,干脆青州府给我们颁发良好府民了!现在,遇到黑龙寨、黑虎寨两个寨子的同行,兄弟们头都抬不起来。” 一个脸上有淤青的汉子道:“要命地是,范小寨主还动不动就易容,故意假装游客从咱们山头路过,搞什么凯劈哎摸底检查,你看到我脸没有,就是因为没用敬语,被他揍的!” “这算什么?前不久,他还逼我把存了十几年的两百多两银子借走,说要修桥铺路,奶奶的,干强盗干到这份上,听着都憋屈!这是人干的事儿吗?这是强盗该干的事儿吗?” “我们黑风寨,简直成了强盗界的耻辱!长此以往,寨将不寨啊!”雷烈道,“二当家,您说两句,当年老子怎么也算一方枭雄,加入黑风寨,可全看在您的面子上!” 二当家翻云手杨青留着山羊胡子,平时沉默寡言,烟袋不离手,他吧嗒了一口旱烟,看到义愤填膺的众兄弟,问,“看你们怨气这么大,到底想怎样?” 杨青是老寨主宋金刚的心腹,当年跟随老寨主打天下,打心底比较疼爱范小刀,可范小刀当了寨主这段时间,做得有些太过分了。 “您是他二叔,有些话,我们开口不方便,请二当家能劝劝小魔头,咱也一把年纪了,靠抢劫虽然不指望大富大贵,但好歹也有个奔头吧!” 杨青皱了皱眉,“要不,宰了他?” 众人闻言,连连摆手,“这种话,在心里想想就成,可千万别说出来,要是传到小魔头耳中,又指不定搞出什么名堂来修理我们!” “那还有什么办法?” 胡三刀道:“算起来,下月就是小魔头二十岁生日了。当年,神算子不是说过,小魔头命不好,活不过二十岁嘛?要不,咱们再忍忍,坚持一个月?虽然,我一直觉得神算子是个骗子,但这次我却无比希望他算得准一点。” 雷烈听闻这话,一愣,“我怎不知道此事?” 胡三刀说:“听老寨主说过,他好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每月十五,就会害头疼病,全靠老寨主留给他的丹药来维系,有一次我摔伤了脚,他去山中帮我采药,耽搁了时辰,没有按时吃药,结果病情发作,在山洞里痛得死去活来,吓得连野狼都不敢靠近!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怕是他要交待在那里了。” “既然你这么恨他,为何还要救他?” 胡三刀道:“我虽然不喜欢他,但却不想他因为我而死!再说了,上次雷烈你去官府盗取官银,失手被擒,不也是小魔头去保的你吗?” 众人又开始念及范小刀的好来。 有话说话,范小刀在领导山寨建设上虽然备受诟病,但对山寨的兄弟们那可是没有话说,也不知谁开的头,原本对范小刀的批斗加吐槽大会,变成了感恩大会,然而一想起神算子当年的断言,众人又沉默起来。 “你们说,神算子的话,当不当得准?” 胡三刀道:“神算子号称铁口金断,轻易不开口,当初任凭老寨主如何求情,神算子始终不肯给小刀算命,后来老寨主破例许给他一根金针,他才答应下来。” 众人一听,“什么?金针?” 金针之誓。 江湖上最值钱的是什么? 不是春风夜雨楼的飞花令,飞花令也有食言的时候。 也不是皇帝手中的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事实上,拿到免死金牌的家族,自古以来没什么好下场。 江湖上最值钱的,乃是宋金刚许给人的金针之誓。 宋金刚一生极重诺言,而他许下的金针之誓,必会倾尽性命去完成和守护,而黑风寨入寨宣言之中,也有“至死守护金针之誓”的誓言,哪怕他死了,一旦有人拿着金针来找黑风寨,他们必会全力以赴,兑现誓言。 翻云手杨青道:“雷烈、胡三刀,还有在座的诸位兄弟,咱们本来就是已死之人。雷烈,你号称火狮子,当年一怒杀死草菅人命的岳阳知府,若不是老寨主出马,帮你洗脱冤情,你早已是一堆枯骨。胡三刀,你当年可是三刀震北疆,当年也是名列江湖榜前十的英雄,怎得现在跟个怨妇似的,天天发牢骚?还有你们!” 杨青指着其他人道,“在座哪个人当年没有接受过老寨主的恩惠?老寨主临死之前,将小刀托付给我们,他为人是顽劣了一些,但这些年来,可曾做过对不起各位兄弟的事?” 众人惭愧地低下了头。 杨青又道:“老子的胡子,都被范小刀给烧了,你见我发过脾气吗?” 翻云手杨青,又称美髯公,原本有一副飘逸的胡须,二十年前,威震大江南北,可就在风头正劲之时,忽然隐退江湖,与宋金刚来到黑风寨,落草为寇,即便如此,也是极为爱美,可十多年前,他的引以为傲的美髯,却已不在,而之后一直留着山羊胡。 雷烈嘟囔道,“那是二当家脾气好!” 杨青冷哼一声,“那是你没见过老子发飙的时候!” 众人吓得一哆嗦。 二当家轻易不发飙,一旦发飙,当年就连老寨主也劝阻不住,众人之中,除了老寨主,属他武功最高,当年凭一双翻云掌,与少林、武当掌门斗得不分上下。 众人又开始怀念当年时光。 黑风寨,名字听上去毫不起眼,在江湖上也是毫不起眼的一个存在,但里面这些人,随便哪个重出江湖,都将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可如今,却受制于一个顽劣少年手中,而他们又偏偏没有任何办法。 没办法,谁让他们曾在宋金刚面前立下誓言呢? 宋金刚何许人也? 堂堂六扇门前任总捕头,朝廷第一高手,可与三大宗师一争高下之人。他为人正直,嫉恶如仇,屡破奇案,就连皇帝都敬他三分,可不知为何,二十年前,他忽然挂印而退,在江湖上失去了踪影,半年之后,江湖上多了一个叫黑风寨的山头。 胡三刀问:“那还有什么办法?” 雷烈想了想,建议道:“小寨主长这么大,还没有尝过女人滋味,要不我去青州府抓个姐儿,来给他当压寨夫人,这样他就不会折腾咱们了。” 胡三刀道:“一个小魔头已经够咱们受了,再来个压寨夫人,太弱了压不住他杯水车薪,太强了就给他请了帮手如虎添翼,咱们山寨岂不鸡飞狗跳,永无宁日?我觉得,还是想个办法,把小魔头请出山寨,江湖这么大,让他去祸害别人吧。” 众人一听,这是好办法。 杨青道,“大家再忍忍,用不了多久,小刀就会离开黑风寨。” “此话怎讲?” “老寨主生前曾留下一封信,托我在小刀二十岁生日那天转交给他,他看到那封信,自然会离开。” 雷烈哈哈大笑,“原来都在二哥算计之中,有这种好事,你不早说!这可是山寨大事儿,可要好好操办一下。” 杨青问道:“四当家,山寨里还有多少银两?” 胡三刀负责山寨银钱,他道:“满打满算,除了兄弟们挑费,还能拿出三十两来。” 杨青吩咐道:“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无论如何也要凑够一百两,给他大办一场生日宴,顺便给黑龙寨、黑虎寨的两个同行下请帖。” 胡三刀有些犹豫道,“最近连日阴天下雨,山寨中又有三抢、三不抢的规矩……” 范小刀曾给山寨立下规矩,拦路抢劫有三抢、三不抢。 三抢:贪官污吏,抢;不义之财,抢;为富不仁,抢。 这些人都是山寨的老客户,兄弟们下手也稳准狠,如今他们宁可绕远路走黑龙寨、黑虎寨的地盘,也不愿意从黑风寨山下路过。 三不抢:老弱病残,不抢;将死之人,不抢;阴天下雨,不抢。 老弱病残,抢之不义;将死之人,抢之不吉;阴天下雨,抢之不顺。按理说,这也是范小刀基于人性化考虑,可兄弟们都是豺狼虎豹,吃肉的主儿,非要让他们吃胡萝卜,正是他们怨气太大的原因。 杨青问,“神仙渡的过路费呢?” 除了抢劫、绑票,收过路费也是山寨业务的主要来源。过路费,又称买路钱,他们占山为王,开山种树、修桥铺路,为得就是要从路人口中分得一杯羹。 范小刀推行新政,在离神仙渡三里处,立下一块“前方三里是神仙渡收费处,按人头收费”的警示牌,弄得不明所以的人都绕路而行。 胡三刀诺诺道:“最近黑风寨、黑虎寨控制的渡口不断压价,咱们神仙渡业务萎缩的厉害,范小寨主又不同意打价格战。” 杨青道:“这年头,混江湖,拼什么?拼得是口碑,是服务!我们是强盗,打什么价格战?传出去岂不笑话?黑虎寨、黑龙寨只管收钱,我们兄弟不还帮他们搬运行李吗?” 胡三刀嘀咕道:“可腿长在人家身上,人家不走这边,我们也没办法。” 杨青道:“有办法,干脆自己去铸私钱好了,还用这这行?” “铸私钱,也不是不行。” “老寨主生前说过,干一行,要爱一行,把它当做事业,要多动脑,少耍嘴皮子,才能体会到其中乐趣。老三、老四,从明天起,我带你们一起去抢劫,给山寨兄弟们做个表率!” “对了,小寨主人呢?怎得一整天都没看到他身影?” “听说今日有个京城来的大官路过神仙渡,小寨主一起早就率兄弟们去埋伏了。” 第2章 您好,打劫 神仙渡。 范小刀率领山寨二十余名兄弟,在一块大石后面埋伏了三个时辰。 从探风的兄弟那里得知,有一名姓秦的京官路回青州府老家,今日将抵达神仙渡,带着五名仆人,拉着的货物足足有十马车,更托大的是,他们没有请保镖达官护送,这岂不正是他们的最佳目标? 老寨主宋金刚讲过,天下官场一般黑。这些当官的,读着四书五经,满口仁义道德,但敛财的手段,层次不穷,黑风寨这种业务单一的山寨,跟他们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所以抢劫他们,黑风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范小刀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定要瞅准时机。等他们马车全部上桥再动手。记住,我先从河对面,露一手绝世轻功,施展水上漂,拦在他们面前,然后你们一拥而上,将他们后路堵死,来一个瓮中捉鳖。然后,跟他们谈判,要钱。” 刘大壮问,“寨主,这里是荒郊野外,为何不直接上去将他们砍了,然后把财货拉回山寨?” 刘大壮是最近新投靠黑风寨的兄弟,有两膀子蛮力,长得如凶神恶煞一般,范小刀正是看中他的样貌,才将他纳入这次行动之中。不过,他初来乍到,对山寨文化还缺乏一定理解。 李青牛提醒道:“杀人犯法。” 刘大壮脸色铁青,“抢劫就不犯法了?” 范小刀道:“咱们是义贼,只谋财,不害命。” 李青牛连连附和道:“对,只谋财,不害命。” 李青牛比范小刀小两岁,自幼与范小刀一起长大,知道范小刀心中所想,一个马屁送上,“小寨主智谋无双,算无遗策,武功盖世,真乃常山赵云龙再世!” 范小刀:“赵云龙?” “就是三国里汜水关外,温酒斩华佗那个!” 范小刀笑骂道,“青牛,我知你喜欢读书,但以后买书,记得去找个正规点的书铺。再说,咱们是山贼,要学就学梁山好汉,比如九纹龙柴进!”说罢,他将衣服一掀,露出了纹身,“左青龙,右白虎,老牛腰间挂,你说那个当官的,看到这个,还不吓得半死,乖乖把钱奉上?” 李青牛一头雾水,“小寨主,你什么时候弄了这个?” 范小刀嘿嘿笑道,“为了今天的行动,特意找到杜三娘,帮忙画上去的。” 等安排差不多,范小刀道:“记住,我们的口号是……” 李青牛喊道:“没有蛀牙!” 砰! 范小刀一脚将他踹出两丈多外。 “微笑式打劫,一站式服务!” 探子来报,车队进入黑风寨势力范围,范小刀吩咐道:“照计划行事!” 一切妥当,范小刀独自一人向河对岸走过去。当然,没有用水上漂的功夫,他也没这个本事。 所谓水上漂,不过是在河道里作了手脚,埋下了几根木桩,在不明所以的人看来,就如当年达摩一苇渡江那般,奉若神迹,范小刀也是练了无数次,才掌握了这门“绝学”。每次出场,都会露上这么一手,足以震慑对方。 不多时,十余辆马车来到神仙渡,车上插着“秦府”字样,正是当今工部侍郎秦书义的车队。 按照计划,等尾车上桥,范小刀将施展“绝世轻功”闪亮登场,然后李青牛等人再堵住他们退路,可还没等他准备好,就听河对岸一阵喧哗,李青牛率众兄弟挥舞着兵刃,乌压压冲了出来。 挺会抢戏啊! 不按套路出牌啊! 范小刀心中来气,不过也无可奈何,他决定按兵不动。 秦府众人看到有山贼来袭,倒也不慌乱,车队上的马夫,甚至连车也没有下来,负责出面打交道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管事,拱手对李青牛道,“不知各位英雄是哪个山头的好汉?” 刘大壮抢着喝道,“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李青牛道:“小寨主不让喊这一套了。” 刘大壮挠头,“这是千百年来山贼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简单顺口,不喊这个,那喊什么?” 李青牛一挥手,二十多人齐声道:“您好,打劫!” 秦管事好歹是见过世面的,当年老爷在京城可是礼部侍郎,宰相门前五品官,又怎会被几个山贼吓到,他问,“你们中打头的,请借一步说话!” 李青牛一愣,忘了这次行动是小寨主指挥,他一拍脑门,“糟糕,坏事!” 他冲河对面喊,“有请范小寨主!” 我们的范小寨主终于抓住机会,一声长啸,只见他腾空而起,双脚如蜻蜓点水,凌波微步,踏波而来,眼见就到众人面前,待最后一根暗桩时,脚下一步踏空,噗通一声,掉落河中。 “快点救人!” 李青牛见状,连吩咐众兄弟将范小刀从河里捞了上来。真是出师不利,范小刀一边嘀咕,一边又不失礼貌的对秦府众人道,“您好,打劫!” 秦管事没有理他,追问,“为什么不走桥?” 范小刀心说本寨主的出场搞砸了,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这是走桥的事儿吗?关键是刚才究竟是谁算计了他?范小刀大刀一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刘大壮低声问,“不是说不让说这一套了吗?” 李青牛道:“估计是刚才掉河里,脑子进了水。” 秦管事哈哈一笑,“小兄弟,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偏要学人当强盗,真是可惜了一副皮囊。” 范小刀却道,“当强盗有什么不好,难道跟你们一样当个贪官,鱼肉乡里?废话不说,既然从黑风寨山头路过,这十车货物,留下三成,可放你们一条生路!” “若是不给呢?” 范小刀将上衣一扯,露出那青龙白虎纹身,“那自然是一刀一个,送你们上路了。”只是,他那纹身本来就是画上去的,刚才落水一泡,早已模糊难以辨认,胸口黑乎乎一片。 秦管事揶揄道:“小兄弟,几天没洗澡了?” 范小刀装逼失败,一脸尴尬,眼见谈判不成,仗着人多,对众人道:“兄弟们,抄家伙!” 马车内传来一苍老的声音:“三车够吗?” “怎得,有人还嫌少?” “不,我怕是你嫌命长了。” 车帘打开。 一名老者从车上走下,老者五十余岁,相貌清癯,他打量着范小刀众人,笑着道:“秦大人向来廉洁,罢官之后离京时,身无资财,老夫看不过去,便租了十辆马车,陪他归乡,一路下来已装满了七辆。”老者指着几辆马车道,“这一车,是保定府双刀帮马帮主送的,这一车,是德州狮子林孔老大送的……”他一口气介绍了七辆车,听得范小刀暗自震惊,每辆车上的财货,都是河北道、山东道有名的帮会“相赠”,看来这老头儿身份来路不小啊。 老者又道:“如今尚有三辆车空着,看来得麻烦贵帮了,有钱出钱,没钱装辆车土特产,别让秦大人空手而归就成。” 李青牛一听不对啊,他道:“我们是强盗,又不是开善堂,凭什么给你东西?” 老者冷笑,“你们是强盗,老夫就是强盗祖宗!”说话间,只见他气势暴涨,两步来到众人面前,露出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势,对众人道:“你好,打劫!” 李青牛道:“若是不给呢?” 老者道:“那自然是手底下见真章了!” 李青牛推了推范小刀,“小寨主,给这老家伙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一下咱们黑风寨……” 还未等他说完,只见老者双拳连出,手下无一合之敌,黑风寨众兄弟纷纷被打落水中,片刻功夫,只剩下范小刀和李青牛还站在桥上,李青牛愕然问,“你是何人?” 老者傲然道:“老夫姓赵,名无敌!” 赵无敌? 马踏黄河两岸,拳打三府六州,神拳太保赵无敌,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是黑道之中的领袖人物,更是被黄河南北三十六路山寨、水寨推为总瓢把子,绿林道上无论哪个门派,见了都会给他面子。 黑风寨在江湖上虽然不起眼,但众人却听过赵无敌的大名。 难怪他称自己为强盗祖宗。 众人都傻了眼,打劫竟劫到了同行! 李青牛问范小刀,“小寨主,你可学会游泳?” 范小刀摇摇头。 李青牛道:“那我先行一步了。”说罢,纵身一跃,跳入河中,从河道中遁去。 范小刀暗骂李青牛不讲义气,他虽自负学过武功,但面对大名鼎鼎的赵无敌,范小刀依心里也没底,本来想要打劫一个贪官,缓解一下山寨的财政危机,谁料这次碰了硬钉子。 他想要逃跑,可如今桥上都是赵无敌的人,于是嘿嘿一声,“误会,误会哈!”转身就要离开,谁料赵无敌却没有给他机会,拦在了他面前,范小刀道,“你还想怎得?” 赵无敌笑道:“既然来一趟,又岂能空手而归?” 范小刀道,“我们山寨已经好几个月揭不开锅了,哪里有银子?” “没有银子,弄点土特产也是可以的。” 范小刀道:“这穷山僻壤的,哪里有什么土特产,不过,三龙山的土倒是不错,养花种菜,用过都说好!要不给您装几车?”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要不这样,你若能挨上我三拳,老夫或许可放你一马。” 范小刀纳闷道,“我无缘无故,为何要好端端的挨你三拳?我们虽然打劫你,但不未遂嘛,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动不动就拔刀子不是我们黑风寨的行事风格,咱们后会有期!” 正要溜走,却听赵无敌冷笑一声,“那可由不得你了。” 欺身上前,一拳向范小刀胸口轰出。 范小刀常年跟宋金刚习武,又有翻云手杨青、火狮子雷烈等人给他喂招,虽然没在江湖上闯出名号,但本事却是有的,更何况少年气盛,早就听过赵无敌之名,正是血气方刚少年时,见赵无敌来势汹汹,不退反进,将三道内力灌注拳上,迎了上去。 正是宋金刚当年独步天下的金刚拳! 这套拳法招式霸道,大开大合,然而其精髓却是独门内劲,每一拳都有三种内力,一拳破体,二拳破气,三拳破神,令对手防不胜防。 修炼金刚拳,共有三重境界,第一重境界,以拳头碎石,练蛮力,是为破体;第二重境,以鸡蛋放在石上,挥拳击蛋,要石碎而蛋不破,练巧力,是为破气;第三重境,则是以拳隔空击生猪,要求外无伤痕淤青,却将其内脏震碎,是为破神。 赵无敌号称神拳无敌,这些年来纵横黄河南北,见范小刀如此拖大,心存轻视之意,暗道:“找死!” 轰,轰,轰! 三道真气,破掉他护体真气,径直钻入他体内。 赵无敌胸口一震,连连后退,饶是他内力深厚,范小刀这一拳依旧让他有些吃不消。他本是学拳之人,当年宋金刚威震天下,虽没有跟他交手,但却知道这种运劲的方式。 他心中大惊,呼道:“宋金刚是你什么人?” 宋金刚传授范小刀武功之时,曾叮嘱他无论如何,也绝不透漏他的身份,否则将会有杀身之祸,谁料才出了一拳,竟被赵无敌识破,他道,“什么宋金刚,宋银刚,没听过。怎得,还有两拳,要不要再打了?” 赵无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盘算许久,冷哼道:“今日算你走运。秦管事,今日遇到硬茬子,咱们走!” 秦管事道,“那这些货?” “不要了,又不值钱,回头我跟秦大人交差便是!”说罢,竟把马车扔下,与众人一起离开。 范小刀看了一眼马车,冲在远处岸上看热闹的山寨兄弟道,“愣着干嘛?还不搬东西?” 李青牛屁颠屁颠跑了过来,竖起大拇指,“小寨主神武!” “刚才溜的时候,比谁都快!” 清点货物,十辆马车上,装得都是一些不值钱的货物,一车章丘大葱、一车潍坊萝卜,两车白菜,还有一车棉花,本以为以赵无敌的面子,怎么也得发上一笔横财,谁料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想到这些都是其他道上的同行馈赠。好在,赵无敌等人离开时,虽将马带走,也留下了十辆马车,能兑个几十两银子。 范小刀不由感慨,“现在同行也不好干啊!” 李青牛倒是知足,“够山寨兄弟吃上十天半月了。” …… 离开三龙山,赵无敌与秦府管事匆匆告辞,径直踏上京城之路。 他本是绿林领袖,做到他这种级别,要想更进一步,只有与官场勾结,就如春风夜雨楼李觉非那般,在朝中找到靠山,所以才主动出头,与秦侍郎攀上关系,谁料却在范小刀手中栽了跟头。 不过,他号称神拳太保,从范小刀那一拳中,认出了宋金刚独一无二的拳法。 想起当年京城中的那一件大案,至今仍悬而未决,而那案子的关键之人宋金刚,极有可能隐匿在青州府三龙山之中。 一个天大的机会,掉在了他面前。 —— ps: 各位读者老爷们,三观新书终于发布了,好想念大家啊,这次给各位带来是一个江湖探案类的故事。幼苗成长中,各位老爷们手中有票给留几张,帮我冲下新书榜。 另外,这本书原本叫《无敌范小刀》,还有几个版本的开头,在公众号“三观犹在”能翻阅。新书期间,三观吐血保证,日根六千,坐等打脸,对,有存稿就可以为所欲为! 第3章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不知是谁走漏风声,整个山寨,都知道范小刀即将远行的消息,除了范小刀本人。 “小寨主,听说你要离开黑风寨,我刘老六这些年承蒙您和老寨主恩惠,也没什么好报答的,这一百斤蒙汗药,是我珍藏了二十多年的极品,一斤顶五斤,您留着在路上慢慢用。” “行了,刘老六,先不说二十年的药能不能过期,小寨主半年也吃不完啊。”张三麻子揶揄道,“一看你就没诚意,小寨主,您瞧瞧这个,当下最流行的打劫五件套,我托了费了好些功夫为您特意定制的,行走江湖得有门手艺傍身,才能不饿肚子。” 范小刀奇道:“打劫五件套?” 他打量着桌子上的物件,迷药、夜行衣、开锁针、飞天爪,这也就罢了,还有个跌打损伤虎骨酒,又是什么鬼? 张三麻子解释道,“闯江湖嘛,马有失蹄,人有失足,要是打劫失败,免不得挨上顿打,这跌打酒就派上用场了!您再看看这套夜行衣!” 张三麻子拿起夜行衣,“这可是上等绸缎,您看这针脚、这手工,再看看这一行字,‘黑风寨范小刀专用’,特意请江南名家唐伯猫所写,还是夜光的,一到晚上,方圆百丈之内,瞧得真真的!” 范小刀无语。 一大早,觉还没睡够,就被山寨兄弟吵醒,嚷嚷要给他送行,他奇怪道:“我在山寨待得好好的,有山有水、有酒有肉,还跟各位兄弟朝夕相处,准备跟兄弟伙一起把黑风寨发扬光大,我舍不得你们啊。” 众人一听,面露不舍之色:“我们也舍不得你啊!” “所以,我为什么要去离开这里?” “三当家说你要去京城!” “放心,我绝对不会离开你们的!” 众人闻言,纷纷将送来的东西取回去。 “忽然想起来,这蒙汗药时间有点久,我先拿回去验证一下药效,是我太鲁莽了。” “对了,我准备把打劫五件套升级为七件套,等我升级完了再送给你!” 众人一哄而散。 范小刀有些摸不着头脑,谣言,赤裸裸的谣言,以火狮子雷烈的性格,他绝不会如此行事,能想到这主意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二当家杨青,他来到三星洞找杨青,开口便问,“怎得山寨兄弟们都在传我要离开黑风寨的流言?” 杨青正在跟胡三刀聊天,看到范小刀进来,笑着道:“小刀啊,以你的武功和才智,皆是不凡之资,好男儿志在四方,是时候去外面闯荡一番了。” “我觉得在山寨挺不错的。” “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老寨主的遗愿。” “义父?” 杨青点头,“不错,还记得两年前老寨主临终前两个月,曾出过一趟远门嘛?” 范小刀当然记得,临走之前,宋金刚气色不错,可是当回来之后,就一病不起,不到半年就病逝了,范小刀始终觉得他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可自始至终,宋金刚三缄其口。 杨青道:“还不是为了你害头疼的毛病,当时你每月服用的药不多了,他去京城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谁料却遇到了一个仇家,结果被人算计,中了天绝散之毒,当时你还年轻,怕你一时冲动,老寨主不让我们将事情真相告诉你。如今你将二十,我跟你三叔、四叔商议了下,是时候让你知道真相了。” 范小刀一直敬重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宋金刚,听说他是为仇家暗算,顿时义愤填膺,“仇家是谁?” 杨青摇头表示不知,“不过,老寨主临终之前,给你留了一封信。” 说罢,他回到内屋,取出一个金丝楠木匣,递给范小刀手中,匣子做工精美,雕龙画凤,一看便知不是凡家之物。木匣之内,有一封书信,还有一把形状怪异的钥匙。 看到“吾儿小刀亲启”字样,想起十几年宋金刚对范小刀的教导,范小刀忍不住有些伤感,他打开信封,取出书信,信中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张地图。 地图之上,有两个地方被标注出来。 其中一处,是太平道观,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天师府。如今陛下笃信黄老之术,自二十年前,他差点被几名宫女勒死之后,便搬到了西苑居住,一心修道炼丹,不问朝政,更是将先前的太平道观封为天师府,除了帮他与上天交流外,还替他炼制长生不老药。 另一处,则在太平道观之外百余丈外,应该是一处衙门。 这勾起了范小刀的兴趣,他问:“这是什么?莫非是义父留下的藏宝图?” 杨青道:“小刀,你自打出生,便被人投毒,每月都会害头疼病,靠得的那些丹药,都是来自京城的太平道观。三年前,太平道观来信,说配制了一枚极乐丹,可以彻底根除你体内之毒,老寨主最后一次去京城取药之时,遭到极厉害的仇家埋伏,他怕遭遇不测,将极乐丹藏在了六扇门的暗道之中。你这次去京城,就是要取回那一枚极乐丹。” 六扇门? 范小刀知道,宋金刚曾担任过六扇门总捕头,他疑惑道:“当年义父武功那么高,为什么不开宗立派,当个掌门什么的,偏偏要加入六扇门?” 杨青露出一脸钦佩之色,似乎陷入回忆之中。 他缓缓道:“确实,以老寨主的武功加上他的人品和才智,足以成为天下大宗师。或者做个游侠儿,一人一剑,横行天下,快意恩仇,岂不快哉?起初他加入六扇门时,我也不解,本以为他是贪图权势,可他偏偏不是趋势赴利之人。直到后来,他说过一句话,常在公门内,必定好修行。他加入六扇门,是为了帮助更多人。” “让宵小之辈有所震慑,让权贵之人有所忌惮,为沉冤者得雪,为弱小者仗剑,为天下开太平!”杨青又道,“以前,他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范小刀喃喃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这八个字,曾也挂在宋金刚书房之中,以前他经常站在这八个字面前发呆。于是追问,“后来为何又落草黑风寨?” 杨青看了一眼范小刀,没有回答。 宋金刚一生追求的正义,坚守的信仰,都在二十年前的一个雨夜崩塌,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范小刀。 杨青清楚地记得,当年正邪之战才过去没多久,宋金刚重伤还未痊愈。 在一个雨夜,宋金刚怀中抱着襁褓中的范小刀,摘下了总捕头的官帽,扔了总捕头的腰牌,手中一把钢刀,一路从皇宫杀到太平道观,又从太平道观杀到广安门,一百余名江湖高手,一千多官军追杀他,却被他杀了个尸横遍野,护城河水都染成了红色,整条街上都是鲜血,数月未曾洗去。 此事震惊朝野,是轰动江湖的大事。 这件事很快就被朝廷压制下去,皇帝下令严禁任何人讨论此事。此事的缘由,虽没有正式说法,但当做野史逸闻,在江湖之中口口相传,早已流传开来。朝廷表面上虽冷处理,这些年来私下里也从未断绝过对这件事的追查,甚至发出悬赏,提供宋金刚线索者,赏金千两,扑杀宋金刚者,封平安侯。 然而,二十年过去,宋金刚仿佛从人间蒸发一般,人们都猜测,他已经远遁海外,谁也没料到,堂堂当年大宗师级的人物,竟会在青州府的三龙山上,当起了山贼。 如今宋金刚已死,仇人却逍遥法外,范小刀要追查到底,而一切的线索,都在京城。更何况,能治他头疼病的丹药,只剩下三十来粒,不到三年的用量,而宋金刚曾提过,这丹药是他京城的一位朋友所配。 他对杨青道,“我决定了,要去京城!” 杨青面露喜色,却不动声色劝道,“小寨主,如今山寨刚走上正途,老寨主的事,可以等两年再说,况且,山寨还需要你。” “要不,我不走了?” 杨青连又道,“别别,京城更需要你!你什么时候出发?” 范小刀是急性子,说走就走,“明天!” 杨青转身又回到内屋,取来了一把刀,递给范小刀,“这是老寨主生前留给你的,既然你要出门,带着他防身。” 宋金刚的刀,只是寻常六扇门的佩刀,刀身上有一个缺口。 当年正邪之战,他用这把刀重创魔教教主一枝花,逼得他远遁海外,而自己胸口也中了一枝花一拳。当时宋金刚已是九品高手,寻常伤势根本奈何不了他,可一枝花身负魔功,那一拳非同小可,伤及了宋金刚的肺经,所以这些年来一到天气变凉,宋金刚就咳嗽不止。而他在不到五十岁年纪英年早逝,也跟那一拳有关。 宋金刚很爱惜这把刀,平日悬在书房之内,九岁时范小刀曾偷来玩耍,被宋金刚痛骂一顿,自此便将刀收起,范小刀再也没见过那把刀。如今,再见这把刀,宋金刚却已逝去,让范小刀更是唏嘘不已。 待范小刀离去,胡三刀悠悠问,“二哥,老寨主当年叮嘱,让小刀这辈子做个快乐的山贼,平平安安了此一生,如今把小刀骗去京城,这样做好嘛?” 杨青却道:“当年那件事,你甘心吗?” 胡三刀沉默。 若没有那件事,他们此刻说不得早已荣华富贵加身,就像如今的大将军薛应雄,当年连给他们提鞋的资格都没有,而一切,都因为宋金刚的“义举”,如今,范小刀去了京城,以他的身份和能力,说不得将京城的天捅破个窟窿来! 这时,刘大壮来到二人身前,“两位当家,酒席已经摆好,兄弟们等着回去庆祝呢!” …… 范小刀要离开黑风寨! 与他同去的,还有他自小到大的家仆兼玩伴李青牛。李青牛是孤儿,当年青州府闹瘟疫,被人遗弃在三龙山下,后来被山寨收养,与范小刀从小玩到大,而且被翻云手杨青收为徒弟,一身武功虽然不弱,但脑子似乎不太灵光。 整个山寨都陷入一片节日的气氛,杨青命人杀猪宰羊,为范小刀践行,众人依依不舍,将二人送到了神仙渡。临行前,胡三刀递给他一包十五两的银子,叮嘱道,“行走江湖,爱财但不贪财,这十五两银子,省着点花,应该撑得到京城!” 李青牛道:“三当家放心,我们有打劫七件套,有我在,小寨主总不会挨饿的。” 两人两头驴,在众目睽睽之下,过了神仙渡,离开黑风寨。 才行了不多远,就听得身后马蹄声起,有两队人马,追了上来,范小刀一看领头之人,竟是三龙山的另外两座山头的首领,黑龙寨张龙,黑虎寨赵虎,这两个山寨向来跟他们不对付,平日里业务上也多有冲突,如今得知两人离开,莫非是要找茬? 范小刀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第三更送到,求收藏,求推荐。) 第4章 你是山贼吗? 这些年来,黑风寨、黑龙寨、黑虎寨共同霸占三龙山,各自占山为王。然而黑龙、黑虎两个山寨行事风格与黑风寨不同,他们做的是传统山贼业务,每日不是打家劫舍就是绑票要钱,为范小刀所不耻,越界之事时有发生,范小刀没少找他们麻烦。 论名气,张龙、赵虎在山东道上要比黑风寨他们要大,而且两座山寨人多势重,可面对范小刀的黑风寨,他们没有任何脾气,没办法,这些人太能打了,尤其是那二当家翻云手杨青,这几年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 有一回,黑风寨的一头母猪跑到了黑龙寨,被兄弟们抓了起来,杨青铁青着脸,在他们山寨大打出手,最后,不但乖乖把母猪送回去,还把猪圈养得三头公猪送给黑风寨,美其名曰“入赘”,这件事在三龙山传得沸沸扬扬,弄得黑龙山很没有面子。 本以为,他们要找范小刀麻烦。 可张龙、赵虎二人却红光满面,来到范小刀面前,一拱手道,“范小寨主,咱们相处这些年,也算是乡里乡亲,听说你要去京城,我兄弟特意前来送行,山中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们凑了五百文份儿钱,就当给小寨主路上买茶喝,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范小刀奇道:“咱们三寨多有龃龉,你们还要给我送钱,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张龙笑道:“这两年山寨生意不好做,黑龙寨、黑虎寨能撑到现在,得感激小寨主的不杀之恩啊。为此,还特意给小寨主准备了节目。”他一摆手,“兄弟们,操办起来!” 身后几名喽啰,敲锣打鼓吹唢呐,欢送这座小瘟神的离开。 范小刀笑道:“等兄弟我发达了,将来一定回来请大家喝酒!” 张龙、赵虎连连摆手,“这可怎么担待的起,等小寨主发达了,请务必将我两兄弟忘掉!” 范小刀哈哈大笑,大声道:“告辞!” 说罢,与李青牛骑驴而别,踏上了前往京城之路。 …… 范小刀离开三龙山,就如脱缰的野马,二十年来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游山玩水,每到一处,都会打听当地的风景名胜,逗留上几日,从青州府到京城,原本一月的行程,硬生生走了将近两月。 两人本来没带多少银两,李青牛不擅理财,范小刀花钱又大手大脚,抵达京城时,身上的钱财已花得所剩无几,好在他在山中习惯了,大鱼大肉也吃过,咸菜窝头也尝过,对生活倒不是十分计较。 他们来京城,来寻找宋金刚以生命得来的那一枚极乐丹。 可这里是京城,不是黑风寨,京城之大,远远超出了范小刀想象。衣食住行,行走坐卧,都需要花钱,抵达京城的第三日,他们花光了所有的盘缠,被客栈老板赶了出来,最基本的生计都成了问题。 他们决定速战速决。 六扇门原是顺天府查案机构,二十年前正邪之战后,朝廷忌惮于江湖势力,推行江湖改革新政,设立江湖司,将之纳入六扇门之下,而六扇门也归并到了刑部之下。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两人终于在八大胡同的一个角落,找到了六扇门。 两人却傻了眼。 这座灰砖青瓦的衙门,占地足有百亩,比先前他们那一副地图上大了足足一倍有余。 找路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两年前,八大胡同发生大火,原先的衙门,在那场大火之中化为灰烬,如今的六扇门,在旧址基础上,又征用了周围的房屋,重新修建而成,也就是说,范小刀手中的那一副地图,完全派不上用途。 范小刀是山贼,若是寻常处所,他们一不做二不休,抹黑闯进去,趁机寻那极乐丹。可这里是京城,一来人手不足,二来人生地不熟,六扇门又是专门缉盗的衙门,万一失手,恐怕就直接住进去了。 李青牛道:“小寨主,您不是有限量版的夜行衣嘛,要不咱们晚上试试?” 范小刀笑骂道:“张三麻子那家伙,弄这套夜光版夜行衣,若真穿出来,那跟在额头上写着我是山贼有什么分别?偌大一个衙门,总是有迹可循,得找个知情人,好好打探一下消息。” “要不,挖地道?”李青牛道,“只要能找到趁手的铁锹,以小寨主的盖世武功,不出三年五载,将整个六扇门地下全部挖通,要找到那宝贝,还是不手到擒来之事?” “那你做什么?” 李青牛道:“我负责出谋划策,还有给你加油!” 范小刀一巴掌拍在李青牛脑门上,“下次出主意之前,拜托先动一下脑子,你也不想想,咱们还有买铁锹的钱吗?”的确,如今两人身无分文,早上更因为拖欠房费,被客栈赶出了门,连三餐都成了问题。 “看来,此事得从长计议。” 李青牛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干脆你混进六扇门,然后见机行事!” 范小刀瞪大眼睛,“咱们干的是可是山贼的买卖,如此高尚的职业,怎么能跟官府的人扯上关系?更何况,六扇门可是咱们死对头,要是一不小心身份败露,下半辈子,咱们吃牢饭了!” “京城这么大,咱们又是外来人,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范小刀想了想,混入六扇门,确实是个办法,但好歹也是官府,不是说进就能进的。更何况,如今朝廷的户籍制度极严,两人的路引都是找胡三刀伪造的,一旦深查下去,必然会露馅。如今六扇门重建,要想找到当年藏药之处,无异于`大海捞针,若没有个合适的身份做掩护,还真不好进行下一步。 两人在六扇门门口闲逛,引起了官差的主意,“看什么看,这里是办案衙门,再看把你们抓进去!” 看来,得先在京城住下。 可问题是,他们早已花光身上最后一文钱,连三餐都没有了着落,两人一合计,得先搞些钱财来。李青牛道,“京城这么多大官土豪,我这就去打探消息,晚上咱们干一票!” 范小刀道:“抢劫?” “好歹您也是寨主,这是京城,抢劫这种事,有失身份,我觉得绑架更适合咱们。要不,看看京城有没有没出嫁的小公主、小郡主的,绑一个来,索要赎金,女孩子注重名声,发生这种事,他们也不好声张,还不乖乖掏钱?” 范小刀一脸诧异的盯着李青牛,“以前打劫之时,你向来有多远躲多远,怎得来了京城,胆子变大了?” 李青牛郑重道:“生活所迫。临离开之时,二当家嘱咐我一定好好照顾你,匡扶你,我可是在老寨主牌位前立了誓的。” “你这哪里是匡扶我,你分明是诓我啊!还小公主,小郡主,亏你想得出来!”不过,转念一想,找几个横行霸市的公子哥儿,想办法堵在角落里,跟他借点银子花花,倒也不错。 这时,一名青衫男子,腰挎长剑,从两人身前路过。 范小刀见他相貌冷峻,衣衫华丽,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样,与李青牛交换了个眼神,就是他了!两人尾随其后,青衫男子穿过两条街道,来到一家酒馆,找个靠窗位子,坐了下来。 范小刀决定先跟他套套近乎,坐在了他对面。 青衫男子眉毛一皱,不过却没有说话。 老板娘看到男子,连走了过来,“赵捕头,今日得空,来我们这里吃饭了?” 范小刀惊道:“捕头?” 老板娘笑吟吟道,“这位可是当今京城六扇门两大神捕之一,赵行赵捕头,两年前,我们当家被冤枉进入大牢,是他亲手抓了凶手,帮我们洗脱罪名,是我们店里的恩人哩!” “跟他说这个作甚?” “赵捕头,还是老三样?” 赵行点点头,不多时,老板娘上了三道菜,一盘醋鱼、东坡肉,炒笋尖,还赠送了一壶酒。赵行不慌不忙的吃着,他吃的很仔细,每一口都细嚼慢咽,范小刀尴尬的坐在对面,知道赵行捕快身份之后,他已放弃了打劫的念头,他此刻饥肠辘辘,于是问,“可不可以请我喝酒?” “可以!” 范小又问:“可不可以请我吃饭?” “可以!” “可不可以借我一百两银子?” “可以!” 范小刀心中一喜,如今这买卖这么好干了? 只听赵行又道,“不过,你得先把这顿饭钱结了。” “为什么?” 赵行道:“你找我要酒、要饭、借钱,我问你为什么了吗?” 范小刀哑口无言。 赵行饮了一杯酒,缓缓道:“听你口音,应该是青州府人士,你的鞋上有磨损,应是长途跋涉,最近刚到京城没多久,背上包裹中有一股蒙汗药的味道,是黄河以北的炒制方法,你跟同伙看到我的第一眼,是我腰间的钱囊,若没有猜错,你们应该是山贼,青州府共有六伙山贼,你们是哪一伙儿的?黑龙寨,还是黑虎寨?来京城做什么?” (有存稿期间,早八点,晚八点各一更。) 第5章 儿子偷爹不算贼 范小刀笑道:“虽然没有猜中,却也不远矣。再说,山贼又如何?在下向来光明磊落,平生没做伤天害理之事,圣人说,人只有职业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山贼也好,捕快也好,存在即合理,都有其意义。” 赵行没想到范小刀承认的如此痛快,更没有料到他如此伶牙俐齿,于是重新审视眼前这位少年。赵行身为公门之人,常年与凶犯打交道,抓过的罪人将近百人,眼力劲不会太差,可这位少年眼神明亮,不似大奸大恶之人,身上也没有那股绿林特有的匪气,不由对他来了兴趣。 “我叫赵行,六扇门青衣捕快。” 范小刀斟了一杯酒,道:“在下范小刀,青州府黑风寨之人。” 黑风寨? 赵行满脸疑惑,自江湖新政以来,天下帮派,四大世家、六大门派,八帮十会,大小七十二洞,一千两百余帮派,但凡能叫得上名号的,都在六扇门备案,赵行也对这些人颇有研究,可他却从未听过黑风寨,莫非是最新刚成立的? 赵行道:“范小刀,我记住你了。” 范小刀道,“别,你还是忘了我为妙。” “在下入六扇门一年,一共抓了九十九人,既然你们来到京城,丑话说在前面,别做什么为非作歹之事,但愿你别成为我抓到的第一百人。” 范小刀长身而起,道:“你没有机会的!” 说罢,他匆忙离开这是非之地。这赵行看起来不简单,要是他真要找自己麻烦,别的不说,光是伪造路引,就足以将他抓入大牢。出了酒馆,李青牛心有余悸道,“那姓赵的眼睛真毒,他只看了我一眼,我就觉得心惊肉跳,仿佛之前做过的亏心事,全被他知道一般。” 范小刀问,“你做过什么亏心事?” 李青牛道,“给二当家下泻药啊,偷三当家的白菜啊,偷看孙三娘洗澡啊什么的。” “孙三娘都四十多岁,两百多斤,你可真下得去眼。” 李青牛嘟囔,“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 发财大计落空,又受到赵行警告,下顿饭也没了着落。李青牛道:“小寨主,咱们换个目标?” 范小刀道,“以后,别小寨主小寨主的乱叫,咱们才来几天,就被人识破身份。” “那该称呼什么?” “什么小范公子啊,范爷啊,范大侠啊都成,就别叫小寨主。” “好的,小寨主!” 两人在街上寻找下个目标,这时,一名年轻人拦住他去路。 “我看两位相貌不凡,可是江湖中的绿林好汉?” 范小刀心中惊愕,怎得,一个赵行还不够,随便遇到一人,就能识破他们身份,我们脸上莫非写着山贼二字不成?他看来人肥头大耳,衣衫褴褛,脚步虚浮,一看就知是好吃懒做之辈,道:“不,我们是良民。” 胖子道:“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们了。在下姓牛,名大富。”他神秘一笑,“想不想发财?” 范小刀道:“做梦都想。不过看仁兄这位德行,别告诉我你有发财的路子。” 牛大富大笑,“巧了,还真有。” 范小刀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牛大富呵呵一笑,指了指城南的位置,低声道:“城东的黄财主听过没有?他可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户,账房中金银无数,不如我们做上一笔没本儿的买卖,这样咱们不就有钱了?” “你说是去偷?” 牛大富摇了摇头,“诶,这叫借,怎么能说是去偷?江湖人的事,能说偷嘛?” 范小刀道:“像他们那种财主,家中护院高手那么多,要想去偷银子,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牛大富道,“黄财主家一共有十八个护院,都是从江湖上请来的好汉,其中两位还是八卦门的高手。此外,家中有恶犬三只,两公一母,更要命的是,账房只有一个门,上着子母连环锁,一旦破门而入,会有机关敲响他卧房的铃铛,所以要想进去,不能硬来,只能智取。” “怎么智取?” “账房的钥匙,挂在黄财主脖子上,睡觉都不离身。他睡觉极死,我们可以趁他睡觉,跑到他卧房中将他迷晕,然后取下钥匙。” 范小刀有些奇怪,“你怎么对黄家这么熟悉?” 牛大富嘿嘿一笑,道:“黄有才是我爹。” 此言一出,两人都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牛大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真是他儿子?” “如假包换。” “那为何他姓黄,而你姓牛?” 牛大富有些不耐烦,“别问,问就是不懂规矩。就问你们,这一票你们敢不敢干?” 范小刀心说,你都不怕,我们怕什么,于是道:“马瘦毛长蹄子肥,儿子偷爹不算贼,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们就算再有困难,也不能辜负了你的一片孝心啊!” ……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在外人看来,城东黄府的老爷黄有才,腰缠万贯,富可敌国,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却是京城响当当的人物,与城西孙半城,城北王百万、城南李富贵,并称京城四大富豪,令人羡慕得紧。可黄有才却一直开心不起来,除了家里住了一只河东狮牛夫人外,唯一的独子黄大富更是不让人省心的主儿。 黄有才白手起家,用了二十年功夫,从一个挑货的贩子,到如今家中有七十多店铺,生意遍及杂货、酒楼,绸缎庄等七八种产业,累积了不少财富,但他出身寒门,祖上八代没有出过一名进士,在京城这种看身份名望的地方,无论有多少银子,始终融入不到更高一级的圈子,在那些清贵官员眼中,他不过是一个暴发户而已。 本来指望凭借家中的财富,让儿子能够考中进士,光宗耀祖,可黄大富天生不是读书的料,除了闯祸惹事打架,就是喝酒斗狗逛青楼,京城富家子弟的不良风气,他一样不落。 几个月前,黄有才花了几万两银子,在琼州府给他捐了一个县令的芝麻官,结果黄大富打死也不肯去,黄有才一怒之下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将他赶出家门,本想让他流落街头,尝尝人间疾苦,等他回心转意,可黄大富根本不买老子的账,径直跑到官府改成随母姓,改名城牛大富,气得黄有才火冒三丈。 生气归生气,儿子该管还得管。 今日是他五十大寿,他在京城关系极广,来往的宾客,有些江湖朋友,也有生意上的伙伴,而那混小子离家出走已经大半月,连人影也不见一个。 管事黄书朗进来回事,“老爷,外面来了个年轻人,姓范,说是少爷的朋友,有要事见老爷。” 不知哪里结交的狐朋狗友,黄有才道,“不见。” 黄管家道:“他说有要事禀报。” 这小子又是要搞哪一出?黄有才寻思片刻,“让他去客厅等我。” …… 范小刀头一次来到这种豪门大宅,在他印象中,黄老爷家财万贯,家中应是富丽堂皇才对,可一路走来,三进的院子虽大,看上去却十分陈旧,根本看不出有什么豪奢之处。 来到客厅,范小刀看到一人坐在那里,立即扑倒在地,满脸悲恸道:“黄老爷,救命啊。” “什么事,说来听听。” 范小刀道:“我是牛大富的朋友,昨晚我们两个银钩赌坊打牌,谁料手气差得很,输光了银子,还欠了赌坊一百两,如今他们把牛大富扣下,说要天黑之前要把银子送来,否则就要撕票!这是他的亲笔信。” 说罢,范小刀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爹,我赌钱输了被人绑架,请将一百两银子给我兄弟,来解救我于冰火之中。” 黄有才看了看,是儿子的笔迹,连问:“他们说怎么撕票?” 范小刀一愣,道:“应该是用绳子把他勒死吧。” 黄有才大惊失色,“那还了得?你等着!”转身向内屋走去。 范小刀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正在琢磨怎么分赃,可左等右等,不见黄有才出来,心说这黄财主心可真大,儿子都这么危险了,取个钱都磨磨唧唧。过了好半晌,黄有才出来,手中拿了一根绳子,递给少年,问:“这根够不够长?” “够了,够了!”范小刀道,转念一想,不对啊,我是来要银子的啊,你给我拿绳子干嘛?“黄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黄有才冷笑一声,“什么意思?回去告诉那小子,想要钱,去官府把名字改回来,光明正大来跟我要,别整天搞些歪门邪道。还‘请将一百两银子给我兄弟’,那臭小子跟我说话,什么时候用过‘请’字?” 糟糕,露馅了。 真是细节决定成败啊。 一计不成,范小刀又生一计,道:“还是黄老爷英明。我就说这法子不好使,牛大富非不听。不过,黄老爷,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他回心转意,跟着你姓。” “什么法子?” 范小刀道:“既然他不肯改回姓黄,不如你也改成姓牛。” 黄有才:“把他轰出去!” 范小刀闻言,急道,“等等,我还没说完呢,老爷您改成了姓牛,依他的性子,自然跟您对着干,按大明户籍制度,他只能改回姓黄了,到时候,您神不知鬼不觉,再把姓改回来,不就完美了吗?” “来人!” 三名身材魁梧的护院走了进来,范小刀一看他们要动粗,喊道:“慢着,我自己走!” 这时,一中年夫人火急火燎的走了过来,还没进屋,就喊了起来,“我儿被人绑架了?” 范小刀见夫人浑身珠光宝气,猜到应是黄夫人,于是点点头,看来还是当娘的心疼儿子,听到儿子被绑架,脸都绿了。 黄夫人道:“老爷,你好狠的心啊,儿子被人绑架,你还有功夫在这里喝茶?”她一把夺过黄有才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范小刀:“大富现在在哪里?” “赌坊。” “要多少钱?” “一百两!” 黄夫人对黄有才道:“拿一百两银子给我。” 黄有才虽然抠门,但夫人有命,他不敢不听,于是去了账房,不片刻拿了一百两银子过来,交给黄夫人。 范小刀正要伸手去接,黄夫人转身就要往外走,黄有才连问,“你这是去哪儿?” 黄夫人道:“今天在跟赵姨娘家打牌,输光了,她们还在等着我呢,这一百两,我回去翻本儿!” (二更送到。) 第6章 剑舞冠京华 范小刀一脸无奈的靠在大树下,满脸感慨的对牛大富道:“我怀疑你这个儿子是不是捡来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母,儿子遇到危险竟然不管不顾!” 牛大富满不在乎道:“软的不行,咱们来硬的,明的不行,咱们来暗的。” 范小刀道:“这不是长久之计,还得先找个养家糊口的营生。” 李青牛从远处跑来,满脸兴奋道:“小寨……刀爷,好消息。”他满头大汗,道:“六扇门……六扇门……” 范小刀道:“怎么,着火了?” 李青牛道:“刚路过菜市场,看到六扇门正在招人!” 牛大富笑道:“六扇门是官府衙门,要想进去,不花银子,不走人情,难比登天,什么时候招人要去菜市场了?” 看到李青牛一脸认真的样子,三人前往菜市场,门口立着一块告示栏,一般都是寻常商铺招工或者店家的活动,这种地方,张贴没有章法,往往前脚刚贴上,后脚就被人撕下来,或又在上面再粘上一层,就如打了补丁的百衲衣一般。李青牛道:“呶,就在那里!” 范小刀凑上前,读道:“百花楼因业务发展需要,招聘男公关若干,工资日结,无押金,待遇优……这个跟六扇门沾不上关系吧?” 李青牛道:“这个貌似也不错。” “虽然你体壮如牛,但就算你浑身是铁,进去经不住几天折腾,况且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又岂能做这种事?” 李青牛走过去,将那张告示撕了,才露出一角:“六扇门因业务需要,招聘大牢杂役一名,要求体格强壮,胆大不怕死,外地人优先,父母双亡者优先,有意者请……” “杂役?” 范小刀寻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六扇门内守卫森严,若是强行闯入,定然危险重重,若能当上杂役,可以名正言顺的混进去,到时伺机能进入当年的秘道,寻找义父留给自己的东西,当即决定,“青牛,我帮你报名。” 李青牛却道:“打劫我在行,当杂役我不专业。再说了,我是胆大,但我怕死啊!” “你不去,难道我去?” 李青牛道:“我看行!” 在范小刀催促下,李青牛不甘情愿的前往六扇门报名,牛大富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范小刀奇道,“怎得,你也感兴趣?”牛大富道,“我都无家可归了,跟着你们混,好歹有个伴。” 来到六扇门,在门口徘徊半晌,又被先前那差役看到,“怎么又是你们?怎得,想要进去住几天?” 范小刀举起手中告示,“官爷,我们是来应征杂役的!” 那差役道:“真不巧,你们来晚了一步,这份差事已经有人了,要不你们再等几天?”这时候,门口有两个差役抬着一个担架从侧门出来,担架上有个人,头上蒙着白布,生死不知,看到门口差役道,“老宋,过来搭把手。” “怎么回事?” “新来的杂役,才去送了一顿饭,就被打死了,看来又得重新招人了,哎!那老祖宗太难伺候了,这个月他都打死打残三个了!” 姓宋的差役道:“那谁,你们不是要应征杂役来着?机会来了!” 再一回头,只见范小刀三人早已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 三人暗呼侥幸,幸亏当场碰到,否则要真当了这个杂役,兴许就如刚才那人下场一样。听他们说话口气,似乎见怪不怪,敢情六扇门大牢之内关着一位极厉害的人物。 李青牛更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幸亏没去成,不然下一个抬出来的,就是我啊!” 眼见就是傍晚,他们身无分文,好在此时夏末将尽,初秋未到,京城天气并不冷,晚上随便找个破庙破宅对付几日便可。可有钱时,两人花钱毫无节制,如今没钱,连下一顿饭也成了问题。 “看来还得回归老本行啊!” 牛大富道:“之前我的建议如何?” “哪个建议?” “今日是我爹五十大寿,他在京城关系极广,晚上会在府上宴请宾客,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潜入账房,弄个千儿八百两银子,干票大的!” 范小刀道:“冲你这份态度,我们若是拒绝了,岂不显得我们太小气?可你都说你们家中守卫森严,咱们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混进去,怕是没那么容易。” 牛大富道,“有我在,怕什么?” 街上传来一阵喧哗声,人群中有人喊道:“是孙梦舞的马车!” “孙梦舞”三个字,如同有无穷的魔力,人们听到这三个字,纷纷向马车涌了过去,刹那间,整条街上人满为患,看得范小刀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人?” 牛大富道:“孙梦舞,你竟没听过?她可是京城第一名妓,也是百花楼的头牌,我曾经在百花楼花了一千多两银子,也没能够见上她一面!” 说起孙梦舞,牛大富两眼放光,滔滔不绝起来。 作为剑舞门新一代传人,孙梦舞出道两年,在百花楼坐馆,很快就成为名动京城的头号花魁,尤其是去年在百花大会上,得到当代文坛大家李梦阳的一句“剑舞冠天下”的美誉,其身价陡增,就连朝中权贵、王公贵族也能欣赏到她的剑舞为荣,别说寻常百姓,就连牛大富这种京城富豪之子,也难得见上一面,越是如此,她在京城地位越是神秘。 看众人如痴如狂,范小刀不解,在黑风寨,他们为一日三餐发愁,哪里见过这种情景一个身份卑贱的青楼歌姬,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令人艳羡了。。 牛大富从人群中挤过:“老婆,我来了!他娘的,谁扔的鞋子!” “哪里来的胖子,揍他!” 牛大富仓皇逃了出来,虽然模样有些狼狈,脸上却满是自得之色。 好在孙梦舞随行跟了十几个保镖,将众人隔离开,马车向长街尽头驶去,一阵风吹过,车帘卷起,露出一张毫无瑕疵的面庞,云钗斜鬓,满是愁容,双目之中透着淡淡忧伤。 牛大富问:“孙大家这是要去哪里?” 一好事者道:“听说今日是城东黄财主的五十大寿,孙大家肯答应前去献舞,有了这块招牌,听说京城之中许多权贵都会赴宴,不知道那穷酸土财主用了什么法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哪个黄财主?” “黄有才啊,京城谁不知道他,又穷酸,又抠门,还有个整天惹事生非、不务正业的废物儿子。” 牛大富大喜,“那我岂不有机会一亲芳泽了?” 那人一脸不屑,“就你?算哪根葱?” 牛大富笑道:“巧了,在下正是那穷酸土财主的废物儿子,就问你气不气?” 那人哈哈大笑,显然不相信牛大富,牛大富也哈哈大笑,他倒是对此人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机会来了。他对范小刀道,“看来,今天这一票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了。” “什么意思?” “你们去偷银子,我去偷人,咱们里应外合,闹他个天翻地覆。” “这可是你亲爹啊!” “熟人才方便下手嘛!” 三人商议一番,决定混入祝寿的队伍之中,为防止被人认出,牛大富特意混乔装打扮,将脸上涂抹一番,他本来衣衫已如破烂,如此一来,就如一个叫花子一般。 京城四大财主之一的黄老爷做寿,排场可不小。黄府之内,摆开了流水席,平日再抠门,但今日寿宴是积德行善,乡里乡亲,还有寻常的生意伙伴,来者不拒。 根据访客的礼金多少、身份高低,客人也被分流到了不同的宴席。 宴席也分为高低两档,礼金在五两以下,地位寻常的祝寿客人,分流到了西厢豆腐宴,从正门入,而礼金多者,或京城之中的达官贵人,则被请到了东厢鲍鱼宴,从正门入。至于空手而来者,对不起,去偏远喝碗热茶,吃口流水席,恕不远送。 院子内高搭戏台,坐西朝东,座西厢者,只能观之一隅,或只闻声见影。饶是如此,许多慕名而来者,肯花银两前来,只是因为能请到名动京城的孙梦舞,看一场冠绝京华的剑舞,日后足以跟旁人吹牛。 孙梦舞这种级数的歌姬,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请得到的。黄有才能请来孙梦舞,除了托了天大的人情外,也花了不少银两,据说高达万数。毕竟是五十半百之年,人生有几个半百? 当然,以他家有河东狮,又吝啬的性格,肯花这些银两,绝不是贪图孙梦舞的美色,而是以孙梦舞为由头,可以请到京城之中的一些权贵之人。 侍郎尚书那种级别,他想都不敢想,那种豪门高第,他一介草民高攀不起,但某个平日里拜访不得见的御史听闻有孙大家献艺之时,也欣然赴约。 财富再多,始终为民。黄有才此生是无望了,但能结交权贵,替儿子的前程铺平道路,这也是必不可少的。 在黄有才费尽心机替儿子谋前程之时,却没想到,牛大富却在打他主意。 (来点收藏和推荐呀,数据好可怜的说。) 第7章 福禄寿三星祝寿 商议好计策,三人分头行动。 牛大富目标太大,伙计们又都认识他,容易暴露,所以他从偏门先行回家,范小刀和李青牛则混入祝寿的宾客之中,前往黄府。 黄有才身穿寿袍,与管事站在门口迎接前来祝寿的宾客,门口有两位傧相搭台收礼金、礼物,并分流客人。 “槐花酒坊李大善人,寿金二十两,请往左厅鲍鱼宴落座!” “城南菜铺刘二婶,寿金五十文,请往右厅豆腐宴落座!” 一名中年人来到门口,也不送礼金,也不进门,堵在了门口。 “您是?” 中年人一脸谄媚,笑道:“黄管事,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珠市口皮草行的刘三,上次黄老爷在我们这里定了一套皮草,这都半年了,也没见给钱,按理说,今儿是大喜日子,我们不该来,可是小本买卖,这么下去,小店快要撑不下去了。还请发发善心,把账结一下吧。” 黄管事问,“多少钱来着?” 中年人递上字条,“十两银子。” 黄管事点点头,将字条手下,对中年人道,“今日来者是客,吃顿饭再走吧。”说罢命将中年人带到了左厅鲍鱼宴,又把字据给了傧相,“记下,皮草行刘三,礼金十两!” 没有礼金,看样子也混不进去,如今两人不名一文,李青牛有些犯难,“这可怎么办?” 范小刀哈哈一笑,“咱们是山贼,什么时候走过大门?” 身上有打劫七件套中的飞天爪,别说是小小的黄府,就是皇宫内院,照样出入自如! 就在这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城西清平坊老爷孙半城,前来为黄老爷贺寿!” 两人回头,看到一名中年人在几位保镖护送下,来到了门口。黄有才见状,连上前拱手,“今日小弟寿宴,孙老爷能亲来,真是幸会,幸会!” 孙半城哈哈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次家母做寿,黄兄带去黄金万两的白条,老哥很是感动,今日特意前来归还,礼尚往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黄有才皮笑肉不笑,上前扶住他肩膀,“你我兄弟一场,能来已是很给面子,还带什么礼物!黄管事,带孙老爷入席!” 范小刀打量了一眼孙半城,此人个头不高,山羊胡子,声音洪亮,看上去颇有悍色。 听牛大富说过,这位仁兄与黄有才齐名,名下有赌场、青楼、钱庄等产业,为人圆滑世故,与朝中某位大佬关系密切。 孙家与黄家虽没有业务往来,但两人同位四大乡绅之列,互相看不惯,于是打定主意,找个机会去他家中拜访一番,将之列入了潜在的肥羊之列。 两人翻墙而入,按约定来到偏院与牛大富汇合。 在偏院里,范小刀看到了孙梦舞的那辆马车,他闻到了一股兰花的香味,想到今日看到孙梦舞那张忧容满面的脸庞,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范小刀也不由一阵感慨。 这次黄家做寿,除了百花楼,黄有才还邀请了散花楼、徽成戏班等前来演出,牛拦山的节目排在了第四位,前面有杂耍、变戏法,甚至还有个福禄寿三星祝寿的节目,中间穿着着敬酒、致辞,一套下来怎么也得个把时辰,时间对他们来说已很充足。 左等右等,不见牛大富出来。这时,一名满脸油彩、老寿星打扮的老者拦住他们,对范小刀、李青牛道,“你们两个就是徽成班派来顶包的伙计吧?” “什么?” 老者不耐烦道,“徽成班子的人太不靠谱了,一共派了两个人,中间还临时有事来不了,这笔买卖,还让他们抽了大头,真是窝火。你们两个还愣着干嘛,还不去后台化妆?” 范小刀问:“你们不是徽成班嘛?” “老寿星”道:“我们是草台班,徽成班见黄财主给的银子太少,三星祝寿这个节目他们班主转包给我们了,什么事儿都不做,顶个名字,就抽我们五成的钱。” “那你们还接活?” “生活不易,哪里来轮得着我们挑挑拣拣?你们两个的活儿行不行?” 活儿,是他们戏班子的行话。 范小刀心说怕是难以脱身,等混过这一关再说,于是道,“哈,我们兄弟二人,文能上马安天下,武能提笔定乾坤,是能文能武,会冰会火,可喷可躲,吹拉弹唱,样样精通。” “老寿星”道:“大白天的,冰火就算了,武行也来不及排练,这样子,你们两个扮福禄二仙,等会儿我们的人先上去暖场,热闹一番,到时你二人跟我身后,一起出场,我捧寿桃,你们二人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对联当众拉开,就算齐活。本来还以为能夺个彩头,现在看,别闹出什么幺蛾子就阿弥陀佛了。” 李青牛道:“那不行,我们还要抢……” 范小刀连使了个眼色,拦住他道:“抢个头彩!” “老寿星”道:“要是没有孙梦舞,没准咱们的三星祝寿有机会,如今这形势,最多也就是给孙大家暖暖场子” 锣鼓齐鸣。 已有一个旦角到台前,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两人在老寿星等人的帮助下,赶紧化了妆,换了行头,等待出场。 黄府之内,高朋满座。 黄老爷春风得意,这次五十大寿,除了生意上的伙伴,远亲近邻,名下各大产业的掌柜之外,御史台的李大人也拨冗莅临,让他心生得意之色。 此外,他还邀请了六扇门副总捕头杨得水。这位杨大人在六扇门可谓是手眼通天,既然儿子不肯去琼州当县令,他准备走杨得水的门路,花点银子给他当个捕快。虽然并无品秩,但也算是进入公门之中了。 寿宴开始。 黄有才是主角,他站起身,来到台子上,清了清嗓子,拿起一张纸,念了起来。 “今日是黄某人五十大寿,各位乡亲、江湖同道前来捧场,令敝人深感荣幸,御史台李大人、六扇门杨总捕头更在百忙之中拨冗莅临敝府,更让敝府蓬荜生辉……”黄有才说着管家给他准备的片汤话,无外乎感谢各位前来云云,“在下略备薄酒,又准备了节目助兴,望各位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黄老爷,我们要看孙梦舞!” “孙大家!” 台下众人纷纷起哄,黄有才笑道:“大家稍安勿躁,孙大家正在台后歇息,稍等片刻,便为大家献舞!” 报幕小厮道,“下面请欣赏,三星祝寿!” 老寿星在台下叮嘱二人,“我们先上去,听我口令,等会我在台上喊出,‘福禄二仙何在?’你们两人回一声‘来也’,踏着拍子上前,别走太快,然后听我口令,明白吗?” 两人点头。 台上鼓打三通,锣鸣三遍。 老寿星示意道,“伙计们,操练起来。” 两人点头。 台上鼓打三通,锣鸣三遍。 老寿星示意道,“伙计们,操练起来。” 一群小仙来到台上,连翻带滚,热闹非凡,把现场所有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这种节目,要得就是这种热闹气氛,眼见暖场差不多,又是一通叫板,老寿星捧着寿桃,拄着拐杖,上了戏台。 三星祝寿,说得是福禄寿三星在仙界打赌,在人间寻找德高望重的大善人赐福的故事,由于范小刀、李青牛二人没有经验,那老寿星也临场发挥,将脚本略作改动,好在他们久经梨园行,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一颗寿桃,在他手中,如变戏法一般,又念又唱,配上小仙们的插科打诨,一场戏热热闹闹,让整个寿宴到达了顶点。 踏三山,游五岳。 说书的嘴,唱戏的腿儿。 老寿星寻遍天下,始终没有找到大福大善之人,腾云驾雾,来到京城,念白道:“老寿星我来到黄家庄,此处钟灵毓秀,咦,这黄家庄有祥云聚顶,定当是我要找的大福大善之人。孩儿们,这庄子里住得是甚人?” 小仙道:“老寿星,这是黄有才老爷的庄子。黄老爷修桥铺路,开粥济民,乃天下第一大善人。” “不错,不错。正是我要找之人,那我们将这寿桃交给黄大善人,可好?” 众小仙念白:“妙!” 老寿星道:“我与福禄二仙约好了见面,两人却不曾前来,不知是否贪睡,耽误了时辰。”他高声道,“福禄二仙何在?” 锣响,鼓鸣。 范小刀、李青牛二人在后台看得痴迷,竟然忘了上台之事。 老寿星见二人没了反应,又连问了三遍,“福禄二仙何在?” 台下有人推范、李二人,“该你们上场了!” 两人才意识过来,锣声响,两人抓着祝寿对联,一溜小跑,来到了台上,有些匆忙。 老寿星差点没气死,临时改词儿,“福禄二位仙翁,你二人怎得才来,可是睡过头了?” 范小刀一听,怎么临时加词儿了,于是道,“我二仙有些肚饿,看到有豆腐宴,甚是美味,谁料贪吃,不小心吃坏了肚子,去了趟茅厕,耽误了时辰。” 李青牛也唱腔念白道:“可不是,拉的可真不少!” 老寿星一听,堂堂寿宴,大家都在吃饭,这小子在胡说什么呢,赶紧把活儿弄完收功,找补道,“接下来,我们该如何了?” 范小刀道:“老寿星,今日黄老爷大寿,适才着实热闹,我见台下看官意犹未尽,不如为大家表演老寿星上吊?” 台下众人轰然大笑,纷纷叫好! 黄老爷脸色很难看。 老寿星也慌了神,“吊与不吊,在一念之间,时候不早,玉帝还找咱们回去复命,不如献上寿桃如何?” 范小刀心中暗笑,他也正有此意,赶紧弄完这一出,还要去后院账房偷银子,完成发财大计,下个就轮到孙梦舞出场,正是府内守卫薄弱之时,于是配合道,“恭请黄老爷上台!” 福禄二仙站在了老寿星身后。 老寿星高举寿桃。 福禄二仙各持卷轴对联。 黄有才在众人簇拥下,来到了台上,在众人瞩目之下,剪开了卷轴上的绳子,一副对联从二人手中徐徐展开。 上联是:音容宛在,永垂不朽! 下联是:驾鹤西去,万古长存! 不知何时,对联竟然被人掉了包! 三人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鲍鱼宴上宾客乃有身份之人,不会跟着起哄。 豆腐宴众人都是佃户,并不识字,也不明所以。但黄老爷的脸色却铁青一片。管事见状,指着两幅对联,念了起来。 “祝黄老爷福如东海长流水!” “祝黄老爷寿比南山不老松!” 台下有人道,“字数好像对不上啊!” 有人解释:“你个庄稼汉懂什么,这是仙界的文字,一个字顶俩!你看,不老松的‘松’字,写得多有气势,一看就是大文豪手笔!” 管事冲二人道,“愣着干嘛,还不收起来?请黄老爷切寿桃!” 黄有才拿起伙计递过来的刀,向寿桃之上切了下去。 寿桃切开。 众人脸色大变。 盘子内赫然躺着一颗女人头! 正是京城第一名妓,孙梦舞的人头! 第8章 红粉与骷髅 在场的众宾客都吓傻了。 剑舞冠京华,名动一时的当红歌姬孙梦舞,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了黄府。孙梦舞虽是名优,但在京城地位极高,不消说,这必是一件轰动京城的大案。 黄有才更是脸色苍白。 为了这场寿宴,他托关系花银子才请来了孙大家,却不曾想死在了自己家中。 摊上官司,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将目光看向了六扇门的副总捕头杨得水。 杨得水今日应邀赴宴,只带了两名随从,看到此情景,当即下令封锁黄府,又派人前往六扇门衙门报案,他喝道:“来人,将台上三名嫌犯控制起来!” 那老寿星吓得瘫软在地。 李青牛喊道:“不是我们干的!” 杨得水冷着脸,“不是你们,难道是本官不成?” “也不是没有可能!” “放肆!” 范小刀心思急转,今日发生之事出乎预料,本想来捞点银子,却卷入了官司之中。若只有他自己,可以凭借武功脱身,但他不能丢下李青牛不管,更何况,一旦逃跑,那就坐实了他杀人的证据,他道:“大人,此事当从长计议!” “轮不到你们说话!” 在场宾客足有百人,都被留在了前院之中。 那老寿星醒来,赶紧辩解,范、李二人并不是他们的人,只是临时找来顶包的,在此之前,并不是认识二人。杨得水命人勘验了范小刀、李青牛的路引,不片刻,一差人来报:“杨捕头,此二人并不在宾客宴请名单之中。” “凶手必是你们,来人将二人押回大牢!” 在后院的牛大富听到这边出事,来到前院,道:“大人,这两人是我朋友,也是我邀请来,今日我一直与他们在一起,若他们是凶手,那岂不我也成了凶手?” 杨得水淡淡道:“这可是你说的。” 黄有才本来已经急的焦头烂额,看到儿子胡言乱语,连上前陪笑,“大人,此事必有误会。孙大家是我们花大价钱请来的贵宾,我们有怎么会对她生出歹意?还望大人主持公道,早日捉拿凶手归案,还我们一个清白。” 说话间,一名年轻捕头带着十余名差人来到了黄府。 范小刀认识此人,正是今日在酒楼有一面之缘的赵行。杨得水看到来人是赵行,脸色有些不悦,“怎得是你来?” 赵行拱了拱手,道:“孙大人,今夜是属下当值。” “丁一呢?” 赵行摇头表示不知。 六扇门虽隶属刑部,负责缉盗,但内部也派系林立。杨得水仗着宫中有人,在六扇门内飞扬跋扈,并不将总捕头诸葛贤余放在眼中。赵行虽没有派系,但平日里对他并不尊敬,几次三番忤逆于他,让杨得水很是不爽。孙梦舞虽是歌姬,但与朝廷中多位大佬关系密切,还是当今大学士的座上宾,她今日之死,必是轰动京城的大案,若能将这个案子接下来,对杨得水来说必是大功一件,所以当看到来人并不是他的得力干将丁一,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内部虽有矛盾,但对外人,却都是六扇门的人。 赵行很快进入角色,命人将众宾客留置在院中,一一排查。赵行看到了范小刀,讶道:“怎得又是你?” 范小刀哈哈一笑,“赵兄,好巧!” 杨得水道,“此二人是重要嫌犯,赵行若与他们相识,这个案子还是回避为妙。” 赵行却道:“在下只是有过一面之缘,并非熟识之人。若大人没有什么指教,属下先去查案。” 杨得水虽然官职比赵行要高,但在六扇门却不分管查案,更没有查案的权限,听到赵行如此不给面子,只是冷哼一声,并不作声。赵行对范小刀道:“人头是你们端上来的,嫌疑最大,在真相没有查明之前,不要离开我视线。” 仵作早已将孙梦舞人头收殓,送到了赵行身前。 当代风华绝茂、倾国倾城的孙梦舞,人头静静的躺在一个木匣之中,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范小刀凑上前,奇道:“怎得没有血迹?” 按理说,人头被砍,无论如何,胸腔内的血翻涌,可孙梦舞人头十分干净,如同熟睡一般。 这就有些诡异了。 赵行如端详一个器物一般打量着人头,四下查看了一番,指着脖上一处勒痕,道:“凶手是先用绳索将苦主勒死,然后用快刀切下她头颅,从切口痕迹上看,对方只用了一刀,可见此人武功高强,但如何做到没有一点血迹,暂时还不清楚。”回头问道:“最后一个看到孙梦舞之人是谁?” 一差役道:“是孙大家的小婢,得知主人被害之后,她已经吓晕了过去。” “弄醒她,我有话要问。” 不片刻,一名哭得梨花带雨的青衣小婢来到赵行身前,盈盈施礼,赵行问,“最后一次见到孙梦舞是什么时候?” 小婢哭着道:“在马车上时,孙小姐情绪有些低落,来到黄府内院后,称身体不舒服,当时离天黑有段时间,便去了客房休息,我就跟几个姐妹在前台准备演出之事,之后也是在后台听说小姐遇害之事,呜呜!” “她最近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小婢道:“那倒没有,只是最近有个蓝公子,一直骚扰小姐,想要帮小姐赎身,小姐一直躲着她,那蓝公子纠缠不清,恼羞成怒,前几日还扬言要报复她,不过,这几天也没有见过他。” 李青牛道:“依我看这蓝公子嫌疑挺大,这里没我们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哈!” 赵行瞪了他一眼,吓得李青牛后退两步。 范小刀却道:“今日在长街上,我倒是见过孙梦舞一眼,当初有些远,觉得她脸色有些难看,想必是受到了威胁。” 赵行点点头,又问了小婢几句,除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蓝公子,也没什么线索,于是让小婢离开,范小刀道:“这女人说谎了。” 赵行问,“你也看出来了?” 范小刀笑道:“说谎,我可是专业的。” 赵行对范小刀来了兴趣,反问一句,“那人是不是你杀的?” 范小刀语塞。 若说不是,那他就是说谎,抓起来,若说是,那就是承认了,抓起来。范小刀只是随口一说,却被赵行抓住了漏洞,只得道:“是与不是,还得看赵捕头明察了。” 赵行道:“走,去看一下尸体。” 众人来到别院客房。 黄家邀请到孙梦舞,百花楼曾提出条件,必须要给准备单独的休息处所,而且除了演出之外,期间不接见外人,更不能强迫孙梦舞陪酒,虽然条件有些苛刻,但黄有才还是答应了,谁料到,孙梦舞一住进去,就没能活着出来。 孙梦舞的无头尸体,躺在客房的地上。 房间内十分整洁,凳子、被褥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衣衫也是干净的,没有血迹。 这让范小刀迷惑不已。 赵行问:“你怎么看?” 范小刀虽有心进六扇门,但对查案之事一窍不通,道:“当然是用眼看了。”李青牛噗嗤一笑,范小刀道,“笑什么,你怎么看?” 李青牛煞有其事道:“根据现场的情况,我判断,孙小姐应该不是自杀。” 范小刀心说废话,你见过有把自己脑袋砍下来的自杀吗? 人头发现时,已是入夜,赵行借助火把,观察到房间内的烛台并没有点着,可见孙梦舞遇害之时,天尚未黑。询问同行的随从得知,她贴身小婢陪她进去后,就没出过房间,期间也没有人进出过。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有人来向赵行禀报,百花楼的人来收尸了。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一名花枝招展的中年女子,鬼哭狼嚎的进来,抱着孙梦舞尸体大哭不止:“我的女儿呀,你怎么就这么没了?妈妈在你身上花了上万两银子,说好的今年要赚大钱的,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你可别吓死妈妈呀,女儿,你倒是说句话啊。” 范小刀道:“她要是真开口,那才是吓死你。” 有差役低声道,“这是百花楼的老鸨李八娘。” 李八娘道:“大人,你可一定要抓住凶手,替我女儿报仇!” 赵行没来由对这女人一阵厌恶,道:“朝廷办案,这里没你事,先回去等消息。” 李八娘道:“我女儿死了,竟说没我事?”她看了一眼不远处跟来的黄有才,“我把女儿托付给你,才几个时辰就出了这档子事,姓黄的,你等着吃官司吧!” 赵行见她撒泼打滚,弄坏了现场,命人将她赶出去,李八娘却道:“今天,我来带我宝贝女儿尸体回去。” 有差役提醒道,“案子没结,尸体先存在义庄。” 李八娘坚持不肯,“梦舞生是我百花楼的人,死是我百花楼的鬼,无论如何,今天我也要把她带回去,好生安葬,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赵行冷笑,“衙门办事,还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李八娘也不撒泼,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道:“那就等着瞧。” 不片刻,杨得水来到别院,下令道:“把尸体还给百花楼。” 赵行道:“如今死因尚未查明,凶手尚未归案,只能存于指定的义庄。杨大人,这不符合规矩。” “规矩?”杨得水冷笑一声,“你赵行办案,什么时候讲过规矩?”他递过一张纸条,“凶手已被抓住了,是一个姓蓝的青年,鬼鬼祟祟在街上游荡,被巡夜的兵丁逮住,如今已关在六扇门大牢之中。这是总捕头的命令,你自己看吧!” 第9章 你看我美嘛? 纸上只写着两个字:“交人。” 赵行认得诸葛贤余的字,心中更是满是疑窦,命案发生才不过两个时辰,凶手便已经擒获,而且这百花楼从朝中找了关系,来找六扇门要尸体,莫非这具尸体之中隐藏着什么秘密? 想到此,赵行道:“我只按规矩办事。” 杨得水满脸怒容,厉声斥责道:“好一个赵行,我的话你不听,总捕头的话你也不听了?仗着陛下当年那一句‘忠勇可嘉’,一意孤行,违抗上级命令,你目中无人了?” 两年前,赵行初入六扇门时,曾破获一个轰动京城的大案。 一名鞑靼使者在入京之时,在马市被杀差点引发两国交战,赵行很快破获案件,将凶手捉拿归案,此事办得甚合皇帝心意,于是口头褒奖了一句“忠勇可嘉”。若是寻常官员,能得了这句嘉奖,只要不犯错误,必然会平步青云。 要想在官场如鱼得水,既要会办事,又要会来事,可赵行偏偏不信这一套,依旧我行我素,不讲情面,得罪了许多人,至今也只是一名仅比青衣捕快高一级的红衣捕头。 赵行将纸条收起,道:“咱们六扇门实行首问责任制,案子既然交到我手中,那就由我负责,你们要收尸,待我将卷宗报上去之后,自然归还。” 李八娘一听急了:“诸葛总捕头的话你不听,刑部大人的话你也不听?一个小小捕快,哪里来的胆子?”说罢吩咐同行之人道,“给我抢!” 赵行拔刀出鞘,“谁敢?” 杨得水本想劝阻,但转念一想,那个烫手的山芋是诸葛总捕头接下的,出了事情自然也是由他来担着,这些年在六扇门他位居三把手,始终被诸葛贤余压了一头,何不趁机把事情闹大?到时候没准能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此,他笑了笑,“好,就按你说的办。” 李八娘虽是百花楼的东家,毕竟是民不是官,看到赵行态度如此坚定,也不敢硬来,于是放了一句狠话,“赵捕头,我女儿的尸身放在你这,若是坏了半点,自然为你是问,到时你可别哭着来求我。” 赵行懒得理她。 李八娘走后,由于官府宣称案件已告破,众宾客也都留下姓名备查之后,离开了黄府。 赵行对范小刀道:“范兄,看在今日我请你喝酒的份上,可否帮我个忙?” 范小刀道:“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说。” “我初来京城,衣食没有着落,事成之后,把我弄进六扇门,谋一份差事。” 范小刀一心想混进六扇门,看到有这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赵行一愣,道:“官场条框太多,我看你生性洒脱,疏于人事,并不适合这种生活。” 范小刀道:“我从小的梦想,就是能当一名捕快,抓凶缉盗。” 李青牛补道:“你的梦想不是要当天下第一山贼吗?” 范小刀上前就是一拳,“以后不许提山贼那两个字。”又对赵行道,“我的身份,也请赵兄为我保密。” “我还未说所求之事呢。” 范小刀道:“若没有猜错,应该是让我帮你照看孙梦舞的尸身吧?” 赵行愣了愣,“你怎么猜到?” 范小刀笑道:“今夜这个案子,有些不寻常。孙梦舞是当朝名优,人头落地,尸体无血,死法极为怪异,这边还未勘验完,凶手就缉捕归案,而且惊动了朝中之人,给你顶头上司施加压力,这个案子处处蹊跷,百花楼的人也索要尸体,甚至还搬来了棺材。要知道,若非家中有老人,谁也不会提前备好棺材,更何况百花楼是风月场所。你要查案,自然从两个地方着手,一是孙梦舞的尸身,另一个是那个蓝公子。我又不能审案,自然是帮你盯着义庄了。” 听到范小刀一番分析,赵行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 范小刀道:“别忘了你答应之事。” 自然有仵作和差役把孙梦舞尸体收殓好,送到了义庄。 城东的义庄在一座破庙,由于香火不旺,年久失修,被朝廷征用为义庄,用来停放一些死得不明不白、或客死他乡之人。 义庄平日里由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和尚看守,听赵行说范李二人今夜也要住在这里,更是乐得清闲,嘟囔了一句,“今晚总算不用跟死人睡觉了,”便当了甩手掌柜,听得李青牛一阵瘆得慌。 如今义庄内存放着几具尸体,时值夏末,天气炎热,虽然尸体经过处理,而且有香料遮掩,味道依旧不好闻。赵行与二人交代一番之后,连夜回到六扇门审查疑犯。 锁上祠堂的门,范小刀和李青牛在一处偏房休息。 李青牛有些心惊,“我听说义庄内横死之人,一到夜间,他们的鬼魂就会在庄内游走,小寨主为什么答应这个要求?” 范小刀道:“还不是为了混进六扇门?再说,咱们行得正,坐得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哦,忘了你做过。那你可要小心了,要是被鬼盯上,勾走你的魂魄,你就变成傀儡了。” 李青牛道:“小寨主,我可是咱们寨里胆子最大之人,别说是鬼,就算是阎王来了,我照样有说有笑!倒是你,怕了嘛?” 范小刀指着存放尸体的偏殿道:“你放心,你看到窗户、门廊上都是道符,据说能镇住鬼魂,就算是闹鬼,他们也出不来的。” 这时,门外传来咚咚敲门声。 范小刀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寒毛倒立,再看李青牛,吓得保住范小刀大腿,大声尖叫。 范小刀硬着头皮问,“谁?” 门外,一个尖锐的声音道:“我死得好惨啊!” 范小刀道:“关我什么事?” 那声音道:“我本是外乡人,冤死在这里,始终没人来认领,困在这里几十年了,今夜好不容易碰到你们,要抓一个人替我,好让我超生。你们两个,我选哪一个呢?” 范小刀、李青牛指着对方,齐声道:“选他!” 范小刀骂道:“真够义气!” 李青牛道:“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范小刀咳嗽一声,笑骂:“行了,牛大富,别闹了,出来吧!” 门被推开。 牛大富拎着一个食盒,还有一坛酒走了进来,奇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范小刀道:“就你那破锣嗓子,捏着喉咙我也能听出来,还外乡人,咋了,死在京城,口音都变了,还学会京片子了?” 李青牛这才明白过来,辩解道:“刚才我是故意装的。” 范小刀皱了皱鼻子,一脸嫌弃道:“吓尿裤子也是装得?” “这哪里是尿裤子,这分明是放荡不羁的味道!” 牛大富道:“今夜发财大计不成,遇到这档子事儿,我老爷子在府中发火呢,我寻思你们没吃东西,特意来给你们送点过来。” 两人没吃东西,肚中空空如也,李青牛上前抢了过来,抓起一根鸡腿往嘴里塞,“噗!怎么味道馊馊的?” 牛大富道:“忘了告诉你们,我是从席间打包下来的剩饭。” 范小刀道:“你可真替我们着想!” 三人席地而坐,将酒菜摆好,大吃起来。 牛大富道:“本来好好的发财大计,结果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儿,这么一闹腾,估计事儿也泡汤了,你们二人今后如何打算?不会在这个义庄度过晚年吧?” “好家伙,你这一句话把我们下半生都安排了。”范小刀道:“我帮赵行看守这里,赵行帮我进六扇门,这笔买卖很划算。” 牛大富道:“六扇门有什么好的?我爹还想办法把我送进去,说什么有钱不如有权,进去后能光宗耀祖,打死我也不去。” 李青牛道:“有个有钱的爹真好,我们小……范公子挤破头皮都混不进去,你这轻松一句话就解决了。” 三人边吃边闲聊,眼见到了下半夜,牛大富起身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李青牛道:“难道你不住下陪我们?多个人,多个照应。就算遇到鬼,也先吃胖子啊!” 牛大富道:“我呸!这种阴森的地方,要不是看你们在,打死我也不来,还要我留下?我估计脑子被门挤了。我宁肯睡大街,也绝不住这里。” 范小刀道:“你是又被赶出家门了吧?” “你怎么知道?” 未等范小刀开口,忽然听到停放孙梦舞尸体的偏殿里,传来一阵低沉的窸窣声。 月黑风高。 此处又是城东偏僻之处,这个声音显得尤其刺耳。 嘎吱,嘎吱。 似乎有嚼东西的声音。 李青牛颤声道:“我明明把门锁上了,怎么回事?咱们一直守在门口,不会真有鬼吧?” 范小刀伸手去包裹里的长刀,“怕什么,你上去看看。” “怎么又是我?” “不是你,难道还本少爷不成?” 牛大富道:“要去一起去。” 三人相互抵靠着,慢慢向偏殿方向移步过去。 李青牛鼓起勇气喊:“谁在里面?” 那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李青牛又喊了两声,里面始终没有动静,李青牛道:“你倒是说句话,不然我们就冲进去了。” 范小刀道:“要是真说话,那咱们就麻烦了。” 三人凑到门口,透过门缝,向里面观瞧,只见一个女子在停尸房内四处寻找什么东西。那女子听到门外动静,猛然回头,看到了范小刀三人。 三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竟是已经死去的孙梦舞! 只听得“孙梦舞”幽幽道:“你看,我美吗?” 第10章 诈尸 “诈尸了!” 李青牛吓得脸色铁青,口吐白沫昏死过去。牛大富双腿发抖,扑腾一声坐在了地上,浑身不住颤抖。 范小刀向来不相信什么鬼力乱神之说,拔刀出鞘,推门而入,与“孙梦舞”对视:“你的人头什么时候接上去了?我觉得还是分开更美一些。” 孙梦舞见他并没有被吓到,人影晃动,寒光闪动,快如鬼魅一般,一剑向范小刀刺了过来。范小刀早有准备,挥刀一架,左手使出一记金刚拳,向孙梦舞胸口轰了过去。 轰! 似乎击在一块铁板之上。 孙梦舞格格一笑,随手一扬,一阵香味扑鼻而来。 真是淡淡的兰花味道。 与今夜在黄有才府上闻到的味道如出一辙。 香味有毒! 范小刀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连忙屏息,那女子趁机闪过,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这兰花香只是寻常迷药,毒性不大,范小刀略一运功,以内力将毒素逼出,才来到李青牛、牛大富二人身前。 李青牛蹭得爬了起来,问:“那女鬼走了?” 范小刀没好气道:“敢情你是装死啊。” 李青牛道:“听说鬼不吃昏迷之人,再说,那女鬼那么漂亮,公子还没有成亲,我这不给你们留点单独相处的机会吗?” 牛大富也缓过神来,“那不是女鬼?” 范小刀摇头,“那人不是孙梦舞,只是有些形似罢了。她故意穿上了与孙梦舞同样的衣服,装神弄鬼而已。” 三人来到停放孙梦舞尸体的板床,看到期间场景,忍不住别过头去。孙梦舞的尸体已被人破坏,小腹被人切开。牛大富忍不住呕吐起来,李青牛问,“这怎么向赵捕头交代?” 范小刀笑了笑,指了指床上,“你们再看一看?” 揭开头上白布,李青牛惊道:“这不是孙梦舞!” 范小刀解释道:“今日百花楼如此着急抢夺尸体,我与赵行便猜到,这尸体之中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必然会在义庄内抢尸体,也正是如此,赵行坚持不归还尸体,所以在安置好之后,我与赵行用义庄内另外一具尸体跟孙梦舞的尸体掉包了,果然没有猜错,他应该快来了。” 不片刻,赵行审完那蓝姓青年,回到了义庄,了解到义庄发生之事后,赵行道:“真被范兄料定了,天亮之后,我便向总捕头申请,让仵作来重新验尸,看她身体中究竟有什么秘密。” “你那边审的如何?” 赵行道:“那姓蓝的青年,是江南的一个富商之子,私恋孙梦舞,这几个月在百花楼花了上万两银子。钱财散尽之后,被百花楼拒之门外,今日接到孙梦舞的书信,让他今晚在黄府不远处的城东牌坊下等她,想要与他私奔,谁料左等右等,却等来了巡夜的官兵,被抓了进来。” 牛大富不服气道:“只是一面之词而已,也有可能是他杀人之后,故意编出来的。” 赵行看了他一眼,道:“我查案这么多年,真话和假话自然还是看得出来。” 范小刀没有纠缠,问:“那凶手还在追查?” 赵行叹了口气,“这正是案子的棘手之处,孙梦舞在京城影响力太大,不用几日,城内就会流言四起,上面的意思是,不管是否是真凶,向让这姓蓝的把案子抗下,给天下一个交代。” 范小刀听罢,有些愤怒。 他质疑道:“那岂不草菅人命?你身为捕快,怎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 赵行道:“这个案子现在不归我管,交给了丁一。” 范小刀第二次听到丁一这个人,问,“有什么区别?” 赵行道:“他是三当家的人,办案方面确实有一套,但为人圆滑,又懂得人情世故,所以是我们同期之中,最快晋升为紫衣捕头的,依上面的意思,很有可能将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青牛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比山贼还黑。” “那蓝公子就这么无辜被冤枉?” 赵行道:“三日后,这个案子会提交到顺天府过堂,我们还有三天时间,不过,我已经被禁止调查此案,有些事情,还得需要你来帮忙,不知你可否愿意?” 范小刀虽在山寨长大,自小便有侠义心肠,之前也曾宋金刚说过当年查案的故事,他来京城虽是为了调查身世,但遇到这种事情,忍不住还是热血上头,于是答应下来,“要我做什么?” 赵行道:“我查案这么多年,像孙梦舞这种被人砍下头来却没有鲜血之事,尚属头次见到,要查明她的死因,我要你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此人学识渊博,本领极强,只是脾气古怪,喜怒无常,若能得到他的指点,必然能查出端倪。” 范小刀道:“没问题。去哪里?” “六扇门大牢!”赵行道,“他曾经犯下极重的罪行,但不知为何,陛下却不肯杀他,如今关押在六扇门大牢。不过,他武功了得,杀人如麻,这几个月,已经打死了三个送饭的杂役了。” 范小刀忽然想到白天去六扇门应聘杂役之时所见,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看了一眼李青牛,李青牛道:“公子,你武功比我高,脑子又比我好使,这种事情,非你莫属。” 范小刀没好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的贴身家仆呢。” 李青牛道:“话不能这么说,公子不是常常说,人人生而平等,只有职业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嘛?我觉得,以小公子的气质,更胜任这项任务。” 牛大富打量着二人,这两人看似主仆,又似兄弟,也分不清两人到底什么关系。 范小刀道:“知道了,李爷!” …… 范小刀来京城,本想着速战速决,可数日下来,别说暗道,连进六扇门都是问题。如今之际,只有从长计议,先想办法混进六扇门,然后伺机行事,现在有机会能进去,自然要好好把握。 帮赵行查案,只是一时热血而已。 至于能不能当捕快,他根本不在乎,最好是当个杂役,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出六扇门,方便下一步的行动。三人酒足饭饱,牛大富先行回家,范小刀与李青牛反正没有去处,在这里对付一夜。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让李青牛留在义庄,他前往六扇门与赵行汇合。 那姓宋的看门兵丁认出了他,不再是昨日那一副凶神恶煞般,笑着道:“原来兄弟与赵捕头认识,你要早说,就不必大费周章了,赶快进来喝杯热茶,以后咱们也算是同僚了。我姓宋,叫宋飞,以后多多亲近。” 看来,赵行已跟门房打过招呼了。 范小刀跟他应付着,奇道:“赵行在六扇门地位很高吗?” 姓宋的兵丁道:“他啊,红衣捕头而已。” 范小刀又问,“那你还对他这么客气?” 宋飞笑道,“兄台与赵捕头怕是新识不久吧?赵捕头虽然职级不高,但在京城却是大大有名,连陛下都知道此人。更何况,他老爷子可是当今的礼部的部堂大人!” “啊?” 范小刀瞪大眼睛。 宋飞道:“没想到吧?” 堂堂礼部尚书之子,在京城也算一号人物,放着好好的纨绔子弟不干,偏偏跑到了六扇门,当起了小小的捕快,整日与穷凶极恶的罪犯打交道,这种事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他不愿意外人提这个身份,兄弟跟他交往可要注意一些。” 范小刀笑着点头,从怀中取出仅有的几十文铜板,“宋老哥,初次见面没什么礼物,以后多关照。”他寻思着,以后要进六扇门,这些门房、书吏一定要搞好关系,为将来计划行事。 谁料宋飞却不肯去收。 范小刀连问为何,宋飞笑道,“咱们六扇门好歹也是个衙门,哪里跟自己人收钱的道理?你新来,这里面门道多多,我在门房干了二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等进来以后,请老哥我喝顿酒,我跟你细细道来。” 范小刀应承下来,跟着宋飞来到赵行班房。 六扇门青瓦黑墙,方方正正,看上去十分威严,它隶属于刑部,下设缉盗司、提牢司、秋审司、减等司、赃罚司、赎罪司等十余个部门,后来江湖新政,又新设的江湖司,负责管理天下江湖各大门派。 总捕头一职,由刑部员外郎诸葛贤余兼任,从四品,另设副总捕头四人,分管各衙司,各有分工。这五人,便构成了六扇门的决策机构,向刑部负责。 十大衙司,各司其职。 其中,油水最大的是提牢司、减等司和赃罚司,分管狱政、案件再审、赃款物罚没等,这是六扇门中一等一的好衙门,而待遇最差、风险最大、油水最少的则是缉盗司,就连六扇门的门房,靠着关节费、递状费等,收入也比缉盗司要高,所以六扇门中流传着“宁可当门房,也不当捕快”的说法。 “赵捕头,这位是新来的杂役。” 赵行点头,将宋飞支走,对范小刀道:“事情有些不妙。” “怎么了?” 赵行道:“我今日拿着勘验尸首的公文去找总捕头,想要查找孙梦舞的真正私印,被总捕头骂了一顿。”他递来一张纸,上面记录的是昨日赵行察看尸体之时的一些细节,对范小刀道:“你将这些记下,等会去送饭之时,趁机去跟他讨教一番,或许他能帮忙答疑解惑。” 第11章 天字一号房 京师有四座大牢。 六扇门大牢,也就是刑部大牢,在号称天下第二大狱,其名气仅次于锦衣卫的诏狱,另外两座是御史台的司坊以及顺天府直辖监狱。在京城犯事者,情节较轻的一般都关押在顺天府大牢,而诏狱之中关押的人非富即贵,刑部大牢之中关押之人,多为朝廷重犯,或者江湖上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 皋陶作狱,筑土为墙,向下为穴。六扇门大牢也是如此,由于监狱属阴,地处坤位,这座监狱如其他监狱一般,位于六扇门的西南角。 穿过厚重的牢门,是仅容一人通过的瓮道,长十几丈,宽约三尺,整座大牢出入只有一条通道,两侧有重兵看守,这种逼仄的结构,可以有效防止犯人越狱和暴动。 监狱靠近护城河,地下阴冷潮湿,要想挖地道逃脱,很容易便引起河水倒灌,直接堵死了犯人挖地道越狱的念头。 牢门上锁之后,又有机关设置,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铃声大作,惊醒守护的狱卒,所以要想从这其中逃脱,难比登天。 此外,六扇门大牢也是天下唯一一座地下三层的监狱。一层关押的多是犯了重罪的犯人,或是已经叛秋决的死囚,二层关押则是许多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而地下三层只有四个牢房,能够有资格进去之人,都是身份非同寻常之人。自大牢建成数百年来,在第三层关押的犯人屈指可数。 而赵行要范小刀见的人,正是关押在第三层的天字一号房。 到了中午,宋飞带范小刀来到牢房,跟牢头打了声招呼。 牢头将一份食盒递给了范小刀,叮嘱道:“进去后把东西放下,带上上次吃剩下的碗筷就出来,千万不要逗留,更乱跟他说话。” 范小刀打量了食盒,三菜一汤,有酒有肉,感慨道:“现如今大牢的伙食都这么好了,早知如此,还找什么营生,直接住大牢得了。” 牢头道:“寻常囚犯哪里有这种待遇,平日里一天就一块窝头,遇到陛下寿辰或提牢司的大人做寿,才能沾点荤腥,只是这天字一号房内的犯人,有些特别。” “什么特别?” 牢头道:“是一个连陛下都不敢招惹之人。” 范小刀张大了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大明天下,皇帝最大,这个天下竟还有皇帝也惧怕之人? 他道:“再厉害又如何,不照样被关押在大牢之中?” “你错了!”牢头道,“这个天下就没有能关得住他的监狱,别说六扇门大牢,只要他愿意,就是皇宫他也来去自如。” “那他为何非要自愿住在这种鬼地方?” 牢头道:“他在这里二十年了,据说是当年与前任总捕头宋金刚的一个赌约,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宋金刚? 范小刀心中暗惊,想不到一会儿要见之人,竟也认识义父。他知道宋金刚当年曾在六扇门任职,但这么多年来,他对这段经历只字不提,范小刀也是从杨青、雷烈等其他当家口中听到过一些只言片语。 范小刀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牢头脸色一沉,道,“问那么多干嘛?提前告诉你,此人喜怒无常,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稍有不称心,便会杀人,问得越多,死得越快。” 这倒是实话。 在这座监狱中,狱丞、牢头、狱卒便是天,他们在监狱之权力极大,监狱中的犯人无不惧怕三分,唯独天字一号房之人是个例外。 最近,这个人脾气越发暴躁,动辄杀人,所以一直以来,给一号房的犯人送饭,变成了苦差事,接连死了几个人之后,他们才想出办法,从外面招个杂役,接下这个要命的活儿。 要抵达地下三层,途径其余两层牢房。 牢房内阴暗潮湿,除了狱卒住的房间外,其他监舍没有窗户,也密不透风。牢房内犯人见到范小刀,也不管他身份,十个里面九个喊冤,还一个估计是哑巴。 到了地下二层,里面关押的多是犯事被抓的江洋大盗,他们常年刀口上讨生活,脑袋挂在腰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看到官府中人眼中满是恨意。 牢头告诉他,这些人一大部分曾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因为反对江湖新政,被六扇门一网打尽,杀得杀,关得关。 途径甲十一舍时,忽然一个虬髯大汉抓住栏杆,问,“兀那小厮,赵行死了没?”此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脸上有一道刀疤,看上去如凶神恶煞一般。 范小刀道:“他活得好好的。” 虬髯大汉道:“那就行,替老子捎句话,等老子出去,第一个就宰了他!” 范小刀笑道:“没银子免谈!” 牢头闻言,心中暗赞,这小子看似年纪不大,一来就深知门道,看来是有高人指点过,不过口中却道:“隋十一,你老实一点!皮又痒了不是?” 虬髯汉道:“姓高的,你算老几,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多嘴?小心老子断了你下月的供钱。” 牢头在监狱中权力很大,负责调配牢房,管理犯人伙食,狱中犯人对他唯唯诺诺,但唯独这个隋十一,对他却不屑一顾。 牢头似乎也十分惧怕他,连忙闭口不言。 待走远之后,范小刀道:“这家伙太嚣张了吧。” 牢头道:“范老弟有所不知,这这隋十一是黄河以北三十六路总瓢把子,手底下有一千多兄弟,曾犯下十一宗命案,人送外号隋十一,赵捕头潜入对方总舵数月,才趁机将他抓获,本来要判死刑,谁料他使了银子,判了个五年,还有不到半年就出狱了。我也不敢招惹他。” 隋十一问,“这小子是新来的倒霉蛋?” 牢头点点头。 隋十一哈哈大笑,对号舍内其余人道:“三天,我赌十两银子,这小子在那老怪物那里,撑不过三天!”又阴阴冲范小刀一笑,“小心点,那老怪物可是要吃人的。” 来到二层尽头,牢头对他道:“剩下的便交给你了,记住快去快回,不要乱说。” 范小刀心中嘀咕,“莫非他还真吃人不成?” 牢头一哆嗦,十分坚定的摇头,“没有的事,别听那些人瞎说。”那种表情,就连三岁孩子都看得出是在说谎,这倒是引起了范小刀好奇心。 天子一号房住的犯人,赵行如此推崇他,牢头狱卒们又十分惧怕他,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来到地下三层。 四个牢房,每个牢房足有七八丈,十分的宽敞。 一名满头银发、相貌清癯的中年男子坐在书案前,捧着一卷书正读得津津有味。男子四十余岁,棱角分明,只是脸上有一块刀疤,从左眉到右下颚,异常显眼。 也并非如他们传说是什么妖怪。 范小刀如此想。 他拎着食盒,打开外面一层锁,进来后又锁上,这才打开内层的锁,走了进来。看到范小刀进来,中年人头也不抬,并没有理会他。 虽然牢头叮嘱,放下食盒就走,可想起赵行叮嘱,范小刀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相反的,他好奇的打量着牢房内的摆设。 四周点着蜡烛,油灯,没有想象中的阴冷、昏暗,更让范小刀惊讶的是,天字一号房内,竟有五六个架子,有的摆满了各类书籍,也有的上面是各种瓶瓶罐罐。 牢房内,一张床,一个书桌,笔墨纸砚齐全,虽然简陋,陈列整齐。唯一能体现这牢房的是四周粗如童臂、精钢铸造的栏杆。 虽然他早有准备,也没有料到天字一号房会是如此情景。范小刀对书没什么兴趣,倒是那排满是瓶瓶罐罐的架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范小刀来到架子前,忽然看到一瓶熟悉的红色药丸。 范小刀心中大惊,这不正是宋金刚给他准备的那些用来医治头疼病的丹药吗?怎么这个男子这里也会有? 范小刀正要拿来验证,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这架子的东西,触之即死,我若是你,必会离那里远远的。” 范小刀道:“前辈,原来你会说话。” 中年男子道:“倒是你不会说话,东西放下,赶紧滚出去。” 范小刀道:“我们遇到一个命案,女子头颅被砍,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血迹,血液都凝成黑色血块,没有验出中毒的迹象,还请前辈指点。” 男子抬头,“赵行让你来的吧?” 范小刀点头。 中年男子厉声道:“滚!” 范小刀没料到他脾气如此臭冷,道:“你让我滚我就滚,岂不显得我很没面子?” 那人冷笑一声,手腕一翻,黑影一闪,速度如鬼魅,瞬间来到了范小刀身前,范小刀见他翻脸比翻书都快,好在早有准备,急闪后退,拔刀格挡。 轰! 黑影击在刀背之上,发出一声震耳响声,力量之大,让范小刀连退三四步,长刀几乎脱手。 一粒花生弹落在地上。 好深厚的内力! 范小刀道:“老年人不讲武德,偷袭!” 中年人见范小刀接住他的“暗器”有些惊愕,再注意到范小刀手中的长刀,脸色大变,“宋金刚是你什么人?” “你认识义父?” “义父?宋金刚是你义父?”中年人上下打量着范小刀,眉头微微皱起,“不像啊,一点都不像!” 范小刀道:“废话,要是像的话,那就不是义父,是亲爹了。” “你懂个屁!”中年人有些暴躁,哈哈大笑,道,“真是苍天有眼,既然你是他干儿子,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今日你送上门来,我们就算一算二十年前的那一笔血债!” 说罢,中年人一声厉喝,浑身须发倒立,面目扭曲,变得狰狞起来,满头银发变成了血红色,双手变得干枯,指甲如利爪一般,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双目通红,注视着范小刀,就像注视着猎物一般。 从他口中,传出了野兽一般的嘶吼声。 范小刀看得触目惊心。 这还是人吗? 第12章 一枝花 谁能想到,不久前还是温雅带着一丝冷酷的男人,顷刻间变成了一个“怪物”?范小刀这才明白,为何六扇门大牢三个月换了几个杂役,也明白了为何大牢中的狱卒都不肯下来送饭。 这哪里是送饭,这分明是送命啊。 危机四伏,保命要紧。 眼见那怪物扑来,范小刀握紧钢刀,一刀劈出。 中! 那钢刀劈在“怪物”肩上,皮掀肉翻,深可见骨。可下一幕,让范小刀彻底惊呆了。怪物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口中咆哮着,肩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转眼又扑了过来。 范小刀心中惊惧,手中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内力急转,几乎使出学艺以来的全部本事,长刀之上,卷起一股气劲,向怪物劈去,可怪物速度太快,速度如鬼魅一般,贴着他长刀穿过。 范小刀疾声一喝,变幻招式,刀背向怪物腰间扫去。 正是宋金刚的成名绝技,反手刀。 当年宋金刚武功高强,义薄云天,每每有挑战之人,他都是点到为止,而这一击反手刀,以刀背为刃,可震慑对方,而又不伤及无辜,从而让对方知难而退。范小刀当然不是让对方知难而退,而是情急之下使出的保命招式。 砰。 刀背扫中怪物。 三重内力透入怪物体内,怪物一声嘶吼,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被我打死了?这么不经打? 范小刀心中满是疑窦,凑上前去。 怪物双目紧闭,脸上那股血色退去,头发逐渐恢复了银色,紧接着听他体内格格作响,他猛然尖叫一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似乎在遭受极大的痛苦,他强行起身,身体颤抖着去找架子上的瓶子,取出一粒丹药,吞服下去,片刻之后,整个人恢复如初,只是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良久,他缓缓起身,盯着范小刀,“原来如此,想不到一向正直的宋金刚,也会使出一招瞒天过海之计。” 范小刀不知他在说什么,见他没事了,准备开溜。 怪人却喊住了他:“先前赵行让你问什么来着?” 范小刀见他前后判若两人,不过既然开口,于是又将仵作的尸单递了过去,那怪人接过去看了一眼,见上面有“疑似邪术”四个字,冷冷笑道,“什么邪术,庸才之言。” “那对方的死因是?” 怪人道:“她是中毒而死,而且是天下第二厉害的毒。此毒名天摩罗,出自遢罗国,是以大攀蛇与曼珠沙华为引,又配三尾蜈蚣等十余种剧毒之物炼制而成,中毒之人,全身麻痹,死于无声无息,盏茶功夫,全身血液凝成块,而皮肤却如活人,经年不腐烂。天下能配此毒者,只有遢罗国万毒王,他生性残忍,专以此毒毒杀漂亮女子,将尸体保存起来,来满足他的怪癖。只是二十年前,此人已被宋金刚亲手击杀,天摩罗就已失传了,想不到今日又重见天日。” 天摩罗? 范小刀头一次听说这种毒,不过既然对方给了线索,也算是找到一条方向。他问,“为什么要帮我们?” 怪人道:“你是宋金刚的义子,我不帮你,又能帮谁?” “刚才你明明想杀我。” 怪人又道:“你是宋金刚的义子,我不杀你,又能杀谁?” 一番话说得范小刀摸不着头脑。 “你说天摩罗是天下第二厉害的毒,那第一厉害的毒又是什么?” 怪人神情漠然,“你刚才已经见识过了。” 范小刀指着他,“莫非前辈那番情景,也是中毒?” 怪人道:“天下最厉害的毒,并非什么见血封喉,而是让人生不如死,二十年前,我中了此毒,犯下无数杀孽,清醒之日少,病发次数尤多,每每犯下杀孽,心中罪过便加深一分,所以将自己囚禁此处。” 范小刀问:“你杀这么多人,为何朝廷还容你于世间?” 怪人道:“我想过要死,可我答应过宋金刚,未解开此毒之前,不得求死。更何况,也有人不允许我死。” “什么人?” 怪人指了指皇宫的方向,“姓朱的那狗东西。” 范小刀猜到他所指之人,不过把当今万岁称为狗东西,这句话若是传到外人口中,那必是十恶不赦之罪,可他轻松的说出口来,可见他内心对皇帝是有多么憎恨,而偏偏皇帝却又不能杀他,不知他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范小刀得到想要的答案,准备告辞。 怪人道:“你刚来京城?” 范小刀点头。 “记住,要想在京城混下去,宋金刚三个字绝对不能提,更不能让人知道你是他的义子。否则,将有杀身之祸。” 这一点,临离开黑风寨前,杨青也曾提点过他。 “还有,今日在这里发生之事,绝不允许跟第二人提起。” “赵行也不行?” 怪人道:“你自己掂量。天摩罗的事,你可以去查一下当年万毒王的卷宗,兴许会有一些线索。” 范小刀深施一礼,问:“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听他口气,与宋金刚似乎颇有交往,而且被皇帝记挂之人,当然也不是什么凡人。 “名字?”怪人长叹一口气,“名字有什么意义?我只记得当年有个诨号,叫一枝花。” “一枝花?” 范小刀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声来。不过,看他相貌,年轻时应是一英俊男子,只是一个男人给自己起个诨号叫一枝花,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滑稽。 一枝花瞪了他一眼:“很好笑吗?” 范小刀忽然惊觉,一枝花?二十年前正邪之战,正道人士大破魔教,而那魔教教主不正是一枝花吗?莫非此人,真是当年的魔教教主?不是说,他落败之后,远遁海外了嘛,怎么会被关在六扇门地牢,身陷囹圄二十年? “是有些好笑。” 一枝花道:“我喜欢男人。” 范小刀:“再见!” 当范小刀大摇大摆走出来时,牢头和几个狱卒满是吃惊的望着他,“你怎么活着走出来了?” 范小刀奇道:“什么意思?我不活着出来,还死着出来?” 牢头道:“最近老怪物犯病越来越频繁了,这几个月你是头一次见过他犯病还能活着出来的人,看来老怪物对你不错啊。要不,你就接下杂役这个活儿?除了六扇门的俸禄外,我们哥几个每月再凑点银子给你贴补家用。” 范小刀想起一枝花那句喜欢男人,身上满是鸡皮疙瘩。不过,他本来就想进入六扇门,有杂役这个身份当做掩护,也是不错,于是答应下来,牢头又道:“不过,要进六扇门,得经过总捕头同意。” 范小刀问:“一个杂役也要总捕头亲自过问?” 牢头道:“咱六扇门都是总捕头一言堂,哪怕买个痰盂,买卷厕纸,都要总捕头签字,何况要进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总比痰盂、厕纸要强吧?” 范小刀:“您可真会说话。” …… 班房。 “天摩罗?”赵行听到范小刀带来的消息,分析道:“我也想到她是中毒,只是却没听过世间有这种毒药,按那人说法,中了天摩罗之毒,血液凝固,宛若活人,那么孙梦舞极有可能在抵达黄府之前就已被害。” 范小刀将昨日在长街之上孙梦舞车队出行时,曾掀开车帘露出真容的事说了出来,赵行听完道,“只是这个案子过于重大,京城之内流言蜚语传得满天飞,朝廷今日连下两道命令,要求结案,判疑犯斩立决。如此一来,更是惹人生疑。可惜,我今日三次求诸葛总捕头要求重验尸体被拒。” 范小刀道:“昨夜义庄上那个盗尸女子,身上有一股兰花香,这个味道,我在孙梦舞的马车上闻到过。我一直在想,昨天马车之上,除了孙梦舞和婢女之外,这个女子在车上,可昨夜问讯之时,她却对此只字不提。” 赵行道,“这就是了,我这就去签押房,找人去将那婢女传来问话。” “这件事惊动了这么多势力,连朝中都有人打招呼,事不宜迟,否则那女婢怕是会遭人灭口。”范小刀没有公门办案经验,但他山贼出身,常年在山寨耳濡目染,对这种江湖手段了如指掌。 赵行却道:“有个词,叫欲盖弥彰。我经手过许多案子,越是如此,他们留下的线索会越多。不过,人命关天,我们还是直接去百花楼。” 卷宗之事,暂且不急。 若真如范小刀猜测,那婢女的性命怕是危在旦夕。 两人前往百花楼。 路上,赵行问:“你为何要一心加入六扇门?” 范小刀道:“我说是为了惩恶扬善,匡扶正义,你相信吗?” 赵行道:“我信。” 范小刀反问,“听老宋头说,你身世显赫,就算不走科举,也能凭借荫恩走上官途,那为何要加入六扇门?” 赵行哈哈一笑,道:“我这人自幼不喜读书,不是当官的料。偏偏喜欢舞刀弄枪,曾在少林学艺,回京城后跟其他纨绔一般,酒肉街头,欺行霸市,直到我听到了一句话。” “什么话?” 赵行一腔正气道:“吾辈习武之人,不应以武犯禁,恃强凌弱,而要以吾辈之所学,为国为民。让宵小之辈有所震慑,让权贵之人有所忌惮,为沉冤者得雪,为弱小者仗剑,为天下开太平!”赵行缓缓道,“能说出这句话,才是真英雄。这段话,也曾是六扇门的入门之誓。” 范小刀心中震惊。 这段话,不正是宋金刚生前的主张嘛? 如今从赵行口中说出,颇有豪情气概。 赵行又道:“可惜的是,这句话的主人,曾是我们六扇门的前任总捕头,二十年前却犯了大错,成为朝廷通缉犯。他的行为,我不作评述,但这句话,却是支撑我在六扇门的动力。” 两人来到百花楼。 赵行亮明身份,要找孙梦舞的婢女。 不片刻,老鸨子李八娘扭动着肥桶一般的腰肢走了过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原来是赵捕头,怎么今天得闲?是来归还我女儿的尸体,还是来百花楼找乐子来了?” 赵行皱眉道:“来查案。” “查案?可有六扇门的签押单?” “没有。” “没有签押单,那就恕不接待了。”李八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对伙计道,“送客。” 范小刀道:“慢着,八娘,我们来找乐子。” 李八娘笑道:“找乐子,那当然是欢迎了。可有熟悉的姑娘?” “八娘给我们推荐几个。”说罢,他对赵行挤了挤眼。 李八娘道:“那敢情好,姑娘们,来客人了,还愣着干嘛,春虱、秋蝇、冬虫、夏草,赶紧出来接客!楼上雅座,里面请!” (春节期间,改为一更哈,存稿不多了。初三四左右,恢复两更。) 第13章 算计 四名浓妆艳抹、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姑娘从内厅走了出来。 范小刀见四人骨骼清奇,相貌独特,个个不忍卒视,叹道:“没想到你们百花楼品种挺全的。” 李八娘笑道:“我们楼子的宗旨是为客人着想,替客人分忧。正所谓宝鞍配良驹,美女配英雄,春夏秋冬四艳是我们楼里的王牌,两位公子如此出类拔萃,我们百花楼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我内厅还有客人,就不耽误两位了。” 在春夏秋冬四艳的簇拥下,两人来到一个雅间。 四人劝酒,赵行瞪了她们一眼,掏出捕头的令牌,冲四艳亮了亮,道:“六扇门查案,我有些话要问你们。” 夏草装作一副可怜的模样,“官爷,我举报百花楼乱收费、强制消费。” 赵行道:“这不归我们管。” 冬虫道:“我也举报百花楼,防火防盗作得很不好,各种设施流于形式,应付官府检查。” “这也不归我们管。” 春虱一脸不屑,“这也不管,那也不管,你们官府是干什么吃的?” 还是秋蝇比较懂事,她笑道:“两位官爷来了,先喝两杯酒,然后再谈正事儿不妨。”说罢,将房间内二十四坛花雕一一开封,“官爷要查案,我们身为良民,自然要配合,只要官爷喝了二十四坛酒,我们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查案期间,不得喝酒。” 秋蝇道:“喝不喝,反正已经打开了,盛惠二十四两。” 范小刀道:“这不是强制消费吗?” 夏草道:“您都说了,强制消费不归您管。” 四人早已得到李八娘授意,在这里胡搅蛮缠,赵行知道在她们身上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对范小刀道:“我们走吧。” 百花四艳一听,连忙拦在门口,如四堆肥肉一般,挡住二人去路,“喝花酒,寻开心,哪里有不付钱的道理?若不把银子凑了,我们可要哭爹喊娘了,两位可是官差,要真闹将起来,传出去怕是好说不好听啊。” 赵行看范小刀,范小刀摊手道:“别看我,我脸比兜都干净。” 赵行虽是贵胄之后,但自加入六扇门来,跟家人关系并不好,也极少跟家中伸手要钱,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百花四艳见状,推开大门,在地上撒泼打滚,乱喊起来。 “都来看啊,官府的老爷来百花楼找乐子赖账了!” 赵行一筹莫展。 以前当纨绔子弟时,他也没少出入烟花场所,但那些优伶个个含苞待放,一脸娇羞,说话更是如沐春风,哪里见过这种下九流的泼妇骂街的阵仗,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大厅内,众人看到这一情景,议论纷纷。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想不到堂堂的朝廷捕快,也出入这种风月场所。” “可不是嘛,就这德行,我们大明京师的安危,如何能放心交到他们手上。就连我这个读书人,都觉得不耻!” 范小刀见他陷入窘境,来到四艳面前,好言道:“四位姐姐稍安勿躁,在下钱虽然不够,但身上有件值钱的宝贝,权当酒资。还请屋内一叙。” 四人见状,擦鼻涕的擦鼻涕,抹眼泪的抹眼泪,回到房内。 “东西呢?” 范小刀将手中长刀往桌上一放,神色一凛,道:“实不相瞒,在下是江湖上的绿林好汉,手下有三百多弟兄,就问你怕不怕?” 夏草冷冷笑道:“你当我们百花楼是路边暗窑呢,来到京城,是龙你的盘着,是虎你得卧着,是鸡你得躺着,在我们这地盘上撒野,也不打听一下,这百花楼是谁的产业,容得下你们放肆?” 范小刀正色道:“谁的产业不重要,重要的是四位姐姐得罪了我,我拿百花楼没什么办法,但四位姐姐平日里总得出去逛个街,买个胭脂水粉吧,到时候保不齐出点什么意外,那就说不准了。” 说罢,运起内力,一刀劈出,房内二十四坛酒,被齐齐切断,酒水洒了一地。 赵行道:“好刀法。” 四人脸色微变,冬虫强作镇定,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还敢在京城杀人不成?” “杀人?”范小刀故作恶人状,“杀人是我们的职业,再说,杀人又如何,孙梦舞那么大能耐,不也被人杀了吗?她的婢女小青,不也被杀了吗?” 四人终于色变。 夏草道:“你怎么知道小青姐她被勒死了?” 范小刀道:“我猜的。” 范小刀只是随口试探,想不到果不出他们所料,孙梦舞婢女在做完口供回来之后,被人灭口。 夏草见说漏嘴,想到楼内的手段,吓得脸色发青,浑身颤抖。 赵行趁机恫吓道:“既然你们知道,官府说不得要将此事追查到底,若不如实交代,真要吃起官司来,怕也算是从犯,轻则三年五年,重则发配充军,到时候可没人保得住你们。” 两人一唱一和,吓得四人面无血色。 夏草道:“我说,我说……” 未等开口,房门推开。 李八娘蹒跚着步履,走了进来,看到一地的酒水,笑着道:“人家喝酒都是往肚子里喝,两位官爷这是要用酒拖地嘛?不愧是礼部尚书大人的公子,不知这件事若传出去,令尊会如何作想?” 赵行得知婢女被害,要不跟李八娘客气,厉声道:“孙梦舞的婢女小青,人在哪里?我要问话。” “签押单有吗?” 赵行语结。 李八娘不紧不慢道,“就算有签押单,怕是你也见不到她了。小青的主人惨遭奸人杀害,昨夜回来之后,便向我辞行,今日一早,便离开京城,回老家去了。” “怕是也被杀了吧?” 李八娘瞪着眼睛,“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诬人清白,就算你是官差,办事也要讲究个证据。” 赵行一指夏草,“你问她!” 夏草扑腾跪倒在地,举手发誓道,“妈妈,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刚才是他拿着刀逼我说的。” 李八娘道:“看来我得找机会,跟驸马爷禀报一声,六扇门办案都是屈打成招啊。”说着,她脸色一沉,“看在你们办案不易的份上,这二十几两银子的酒水钱,先给你们挂在账上,送客!” 赵行一肚子火气,与范小刀离开百花楼。 范小刀问,“这百花楼究竟什么来头,怎么连官差也不放在眼中?” 赵行沉着脸道:“是太平公主的产业。” “太平公主?”范小刀讶道,“哪个太平公主?” 赵行道:“太平公主是陛下的三公主,仗着陛下宠爱,在京城权势很大,名下有不少产业,三年前,曾有御史严林弹劾她,结果那人在上朝路上,被十余大汉当街砍死,这个案子曾轰动京城,但最终归结为债务纠纷,不了了之。” “看来京城的治安,也不咋地。” 在百花楼没找到线索不说,还受了一肚子气,两人正准备回六扇门查阅卷宗,一个青衣小厮打扮的男子来到他们面前,“两位可是六扇门的差爷?小的是百花楼的伙计,有件事想跟二位禀告一下。” 赵行点头,“不错。” 青衣小厮四下观望一番,带二人来到一处僻静处,扑腾跪倒在地,“还请两位官爷替小人做主。” 两人见事有转机,于是问,“到底怎么回事?” 青衣小厮道:“小人叫李才,是陇西人士,三年前来到京城,投靠亲戚,在百花楼做事,因为长得丑陋,又没有钱,所以被人瞧不起,只有孙大家的婢女小青姐,对我另眼相看,十分关照我。昨夜孙大家出事,小青姐回来后就把自己反锁在房内,我见她心情不好,本想去找她宽慰一番,谁料却撞到了一桩命案。” 李才又道:“大概是在丑时左右,我去小青姐房间,在门口听到有两个男子在她房内,好像是在逼问一个什么东西的下落,小青姐说不知道,那两人就对她一顿毒打,我胆子小,当时躲在暗处,吓得不敢吱声,眼睁睁看到其中一人用青菱将小青姐活活勒死了。” 李才满脸悔恨之意,“小青姐对我情如姐弟,可我却懦弱无能,若当时能站出来阻止,也许小青姐就不会无故枉死了,还请两位官爷能查出凶手,替小青姐主持公道。” 听到这番话,赵行满是疑问,“他们要找什么东西?” 李才挠挠头,“当时我都吓傻了,也没听仔细,好像是一把钥匙。” 范小刀问,“可记住凶手什么长相?” 李才道:“听口音,那两人应是关东口音,一人独眼,山羊胡,另一人脸上有块青色胎记,对了,他们手中的兵刃很奇怪,像钩又不是钩。” “小青被杀之后,尸体呢?” “那两人用一个麻袋,连夜将尸体运出了百花楼,我缀在后面,可又不敢跟的太紧,后来在靖国侯府附近,碰到了巡夜的兵丁,我怕被发现,便独自回来了。” 两人又问了李才如今的住所,放他离去。 原本孙梦舞的案子,已让他们头疼不已,如今她的婢女又惨遭横死,听李才的话,案子似乎另有隐情,让原本一头雾水的两人,变得更没有头绪。 赵行道:“上面不让我插手孙梦舞的案子,但婢女的案子,我可以名正言顺的接手调查。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真相,不让无辜之人冤枉。” “下一步怎么办?” “我先去调一下当年万毒王案子的卷宗,看能不能在其中找到线索。” …… 百花楼。 李才一脸恭敬跪在李八娘身前,“八娘,已按您的吩咐,跟那两个官差说了。” 李八娘脸上很是难堪,双手垂立,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四十多岁,一身书生打扮,侧卧在床上,双目微闭。两名歌姬一人捶背,另一人正拿着葡萄往他口中送去,听得书生道,“八娘你替主人办事已不是三两天了,如此隐秘的东西,又怎能让孙梦舞看到,若是找不回来,不光是你我,怕是朝廷中有不少人要掉脑袋了。” 李八娘道:“上下都已经打点过了,只是六扇门那个赵行,似乎对这件事抓着不放。大人能否跟六扇门那边打声招呼?” 书生道:“毕竟是赵尚书的儿子,若是真让他查到点什么,那就更热闹了。” 他正要起床,那歌姬没来得及躲开,撞到了他身上,他脸色一沉,一脚将那歌姬踹了出去,那歌姬一声惨叫,昏死过去。 第14章 消失的卷宗 追查杀死小青的两名凶手,本应是六扇门的事,可是一来百花楼的人并没有报案,二来也没有发现小青的尸体,仅凭李才一面之词,根本无法立案,所以赵行无法调集人手,更别说发出海捕文书了。 赵行公务繁忙,范小刀对京城又人生地不熟,这个案子陷入了死胡同,思索再三,赵行决定从万毒王卷宗开始查起。范小刀更是无法拒绝查阅当年宋金刚经手案件卷宗的机会,两人一拍即合,回到了六扇门。 “按六扇门规矩,还没有经过总捕头批准,你还不算六扇门之人,外人是无法进入卷宗室的。” “那怎么办?”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六扇门陈年卷宗,灰尘满地,总得需要人清理吧。” 范小刀换了一身装扮,拿着洁具,与赵行前往卷宗房。来到门口,赵行跟书吏打了招呼,领了钥匙,前往甲三号卷宗室,卷宗室门虚掩着,赵行皱眉,“怎会如此大意?” 推门而入,看到一名中年男子,正在查阅卷宗。 赵行见状,连上前参拜,“见过总捕头。” 此人正是六扇门总捕头,当今的刑部员外郎诸葛贤余。范小刀抬头看去,见他四十余岁,山羊胡子,身穿枣栗色常服,手中握着一本卷宗,正打量着二人。 “这位是?” 赵行道:“新来的提狱司的杂役,姓范,叫范小刀。”又对范小刀道,“这位六扇门总捕头,诸葛贤余,诸葛大人。” 诸葛咸鱼? 范小刀忍不住扑哧一声,心说还有人起这个名字,不知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诸葛烤鱼。诸葛贤余见状,脸色不悦,沉声道,“很好笑吗?” 范小刀连摇头,“不,不好笑,只是能下饭。” 砰! 一道劲气袭来,撞上了范小刀胸口。 范小刀觉得气血翻涌,向后退了三四步。 好深的内力。 范小刀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情,“参见大当家!” 诸葛贤余:“嗯?” “哈,一时口误,参见总捕头!” 诸葛贤余这才道,“听说你已去给那人送过一次饭了?” 范小刀点头。 “他可曾说了什么?” 范小刀觉得此人官威很大,总觉得有些深不可测,对他并无好感,于是道:“只是问了一些案子的事,并没有多言。” 诸葛贤余道:“能活着出来,已经算你有些本事了。”对赵行道,“那就留下吧。” 说罢,正要离开,赵行趁机道:“总捕头,孙梦舞的案子,属下想请仵作房的人重新验尸,还望批准。” 诸葛贤余道,“这个案子不是在丁一手中嘛?听说凶手已经缉拿归案,还有什么可查的?” “怕是另有隐情。” 赵行将自己的怀疑以及今日在百花楼的见闻与诸葛贤余简要禀报了一番,诸葛贤余听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过了片刻才道,“孙梦舞是京师名人,深受京城百姓喜爱,她的死引起了民愤,凶手已在狱中招供,如今已由大理寺督办,徐大人今日也多次催促结案,赵行你又何必节外生枝?” 赵行一听,顿时火起,大声道:“如今苦主死因不明,调查之中更是疑点重重,难道朝廷想要用个替死鬼,来平息民愤吗?大人,我们六扇门是查案机构,有责任给朝廷一个交代,给百姓一个真相!” 诸葛贤余横眉冷眼,受到下属指责,显然也动了火气,他厉声道:“赵行!本官做事,还用不到你来教!真相?哼哼,在权力面前,真相就像是厕纸一样一文不值!” 赵行道:“我不服!” 诸葛贤余盯着赵行,看到他神色坚毅,一脸正气,颇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模样,不由想起自己年轻之时,不也与他一样,不查到凶手,誓不罢休嘛?如今,他位高权重,要顾忌的事、要打点的关系也多了起来,反而变得畏手畏脚,没有了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他问范小刀,“这件事,你怎么看?” 范小刀道:“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若那蓝姓公子果真是凶手,我们必会找到证据将他定罪,若果真是受到冤屈,又怎能平白无故的牺牲一个无辜之人?咱们六扇门成立的目的是什么?不正是让宵小之辈有所震慑,让权贵之人有所忌惮,为沉冤者得雪,为弱小者仗剑,为天下开太平嘛?” 听到这番话,诸葛贤余陷入沉思。 二十年前,当宋金刚执掌六扇门之时,他还只是一个红衣捕头,那时的宋金刚是何等意气风发,本来有大好前途,却因行错一步,自毁前程,而他也因为那件事,而深陷悔恨与自责之中,如今听到从一个杂役口中说出,又勾起了他的心事。 良久,他道:“你们决定追查到底?” 两人齐声道:“正是!” “不怕承担后果,哪怕将天捅破一个窟窿?” “不怕!” 诸葛贤余见两人如此异口同声,道:“好!赵行、范小刀,我给你们两天时间!若能查到凶手,今日顶撞本官之事,我不再追究!”说罢,将手中那一本卷宗扔在了桌上。 范小刀、赵行一看,正是二十年前宋金刚经手的万毒王的卷宗。 赵行又趁机问:“总捕头,那重新验尸的事儿?” 诸葛贤余干咳一声,“一会儿本官会去趟沧州,今日接到二舅来信说他家母猪生了十二头猪崽,请我过去喝猪崽宴,两日后回来,至于这两日内发生什么,本官一概不知。” 诸葛贤余看似一本正经,说起话来倒也俏皮,什么猪崽宴,主要是大理寺那边催促的急,他得想办法拖延两日。赵行当然明白,诸葛贤余这是要躲出去清静两日,反正六扇门的卷宗,没有诸葛贤余的签批,也报不到上面。 诸葛贤余离开之后,范小刀捡起桌上万毒王卷宗,看到上面宋金刚的自己,顿时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想起这些年来宋金刚对自己的耳提面命,犹如昨日,不由唏嘘。 赵兴察觉他情绪异样:“怎么了?” 范小刀深吸一口气,道:“孙梦舞的案子,总捕头必然也是发现了端倪,所以才来查阅卷宗。否则,也不会让你去追查到底。只是,总感觉他有些瞻前顾后。” 赵行道:“六扇门是衙门,是官场的一部分,查案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尤其是在京城,鱼龙混杂,路上随便砸死一个人,都可能是皇亲国戚或者权贵之后,遇到大案要案,托人情、找关系的事络绎不绝,他要考虑的事自然要多一些。而我不同,只想做一名纯粹的捕快。” “用总捕头的职位跟你交换呢?” 赵行摇头,“不换!” …… 两人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研究当年万毒王的卷宗。 卷宗上记载,二十多年前,京城半年内发生了十几起少女失踪案件,其中还有顺天府尹之女,一时间引得京城人人自危,在搜尽全城之后,依旧没有结果,宋金刚在调查之后,推断出凶手是一个惯犯,而且作案时间与地点也颇有关联,手段极为高明,然而百密一疏,终于在一个案子之中,他留下了一点线索,那就是身上有残余的兰花香味,最终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万毒王的藏身之地。在现场,那些失踪的少女尸体都被发现,她们被制成一个个鲜活的人偶。 这个案子轰动一时,而所用的遢罗毒药天摩罗也成为天下第二毒药。卷宗上还记载了中天摩罗毒之后,全身麻痹,血液凝成块,瞬间暴毙,死时甚至白保留着发作之时的表情。 天摩罗毒性虽强,制作起来很难,要在极寒的环境下才能制出,而且毒药保存时间也只有两个时辰。 然而,卷宗却戛然而止。 卷宗的最后几页,被人撕掉了。 纸张的断痕很新,应该是最近被人动了手脚,而这个案子是昨夜才发生。两人问过书吏,今日来卷宗室的,除了他们,也只有总捕头一人。 范小刀问,“总捕头为何要撕掉卷宗?莫非上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赵行道:“我不知道,不过总捕头做事向来缜密。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原因。” 范小刀道:“我敢打赌,这个案子他一定知道些事情,没有告诉我们?” 赵行挑了挑眉毛,“那又如何,你去问?” 这次查阅卷宗,也并非一无所获。 “若是能找到天摩罗的源头,这个案子便能有所进展。而天摩罗要在极寒的条件下保存,如今是夏末秋初,京城天气依旧炎热,要制作这一毒药,只有一个办法。” 范小刀道:“冰窖?” …… 公署内。 诸葛贤余从怀中取出了一页纸,仔细观看了半晌,自言自语道:“那个叫赵无敌的,已经跟锦衣卫勾肩搭背了,不让你们看到这页纸,是不想让你们卷入大麻烦之中。” 说罢,将那页泛黄的纸丢在了香炉之中。 很快,炉火升起。 依稀之间,四个显眼的大字逐渐化作一团灰烬。 “太平道观。” (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15章 冰窖 追查杀死小青的两名凶手,本应是六扇门的事,可是一来百花楼的人并没有报案,二来也没有发现小青的尸体,仅凭李才一面之词,根本无法立案,所以赵行无法调集人手,更别说发出海捕文书了。 赵行公务繁忙,范小刀对京城又人生地不熟,这个案子陷入了死胡同,思索再三,赵行决定从万毒王卷宗开始查起。范小刀更是无法拒绝查阅当年宋金刚经手案件卷宗的机会,两人一拍即合,回到了六扇门。 “按六扇门规矩,还没有经过总捕头批准,你还不算六扇门之人,外人是无法进入卷宗室的。” “那怎么办?”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六扇门陈年卷宗,灰尘满地,总得需要人清理吧。” 范小刀换了一身装扮,拿着洁具,与赵行前往卷宗房。来到门口,赵行跟书吏打了招呼,领了钥匙,前往甲三号卷宗室,卷宗室门虚掩着,赵行皱眉,“怎会如此大意?” 推门而入,看到一名中年男子,正在查阅卷宗。 赵行见状,连上前参拜,“见过总捕头。” 此人正是六扇门总捕头,当今的刑部员外郎诸葛贤余。范小刀抬头看去,见他四十余岁,山羊胡子,身穿枣栗色常服,手中握着一本卷宗,正打量着二人。 “这位是?” 赵行道:“新来的提狱司的杂役,姓范,叫范小刀。”又对范小刀道,“这位六扇门总捕头,诸葛贤余,诸葛大人。” 诸葛咸鱼? 范小刀忍不住扑哧一声,心说还有人起这个名字,不知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诸葛烤鱼。诸葛贤余见状,脸色不悦,沉声道,“很好笑吗?” 范小刀连摇头,“不,不好笑,只是能下饭。” 砰! 一道劲气袭来,撞上了范小刀胸口。 范小刀觉得气血翻涌,向后退了三四步。 好深的内力。 范小刀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情,“参见大当家!” 诸葛贤余:“嗯?” “哈,一时口误,参见总捕头!” 诸葛贤余这才道,“听说你已去给那人送过一次饭了?” 范小刀点头。 “他可曾说了什么?” 范小刀觉得此人官威很大,总觉得有些深不可测,对他并无好感,于是道:“只是问了一些案子的事,并没有多言。” 诸葛贤余道:“能活着出来,已经算你有些本事了。”对赵行道,“那就留下吧。” 说罢,正要离开,赵行趁机道:“总捕头,孙梦舞的案子,属下想请仵作房的人重新验尸,还望批准。” 诸葛贤余道,“这个案子不是在丁一手中嘛?听说凶手已经缉拿归案,还有什么可查的?” “怕是另有隐情。” 赵行将自己的怀疑以及今日在百花楼的见闻与诸葛贤余简要禀报了一番,诸葛贤余听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过了片刻才道,“孙梦舞是京师名人,深受京城百姓喜爱,她的死引起了民愤,凶手已在狱中招供,如今已由大理寺督办,徐大人今日也多次催促结案,赵行你又何必节外生枝?” 赵行一听,顿时火起,大声道:“如今苦主死因不明,调查之中更是疑点重重,难道朝廷想要用个替死鬼,来平息民愤吗?大人,我们六扇门是查案机构,有责任给朝廷一个交代,给百姓一个真相!” 诸葛贤余横眉冷眼,受到下属指责,显然也动了火气,他厉声道:“赵行!本官做事,还用不到你来教!真相?哼哼,在权力面前,真相就像是厕纸一样一文不值!” 赵行道:“我不服!” 诸葛贤余盯着赵行,看到他神色坚毅,一脸正气,颇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模样,不由想起自己年轻之时,不也与他一样,不查到凶手,誓不罢休嘛?如今,他位高权重,要顾忌的事、要打点的关系也多了起来,反而变得畏手畏脚,没有了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他问范小刀,“这件事,你怎么看?” 范小刀道:“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若那蓝姓公子果真是凶手,我们必会找到证据将他定罪,若果真是受到冤屈,又怎能平白无故的牺牲一个无辜之人?咱们六扇门成立的目的是什么?不正是让宵小之辈有所震慑,让权贵之人有所忌惮,为沉冤者得雪,为弱小者仗剑,为天下开太平嘛?” 听到这番话,诸葛贤余陷入沉思。 二十年前,当宋金刚执掌六扇门之时,他还只是一个红衣捕头,那时的宋金刚是何等意气风发,本来有大好前途,却因行错一步,自毁前程,而他也因为那件事,而深陷悔恨与自责之中,如今听到从一个杂役口中说出,又勾起了他的心事。 良久,他道:“你们决定追查到底?” 两人齐声道:“正是!” “不怕承担后果,哪怕将天捅破一个窟窿?” “不怕!” 诸葛贤余见两人如此异口同声,道:“好!赵行、范小刀,我给你们两天时间!若能查到凶手,今日顶撞本官之事,我不再追究!”说罢,将手中那一本卷宗扔在了桌上。 范小刀、赵行一看,正是二十年前宋金刚经手的万毒王的卷宗。 赵行又趁机问:“总捕头,那重新验尸的事儿?” 诸葛贤余干咳一声,“一会儿本官会去趟沧州,今日接到二舅来信说他家母猪生了十二头猪崽,请我过去喝猪崽宴,两日后回来,至于这两日内发生什么,本官一概不知。” 诸葛贤余看似一本正经,说起话来倒也俏皮,什么猪崽宴,主要是大理寺那边催促的急,他得想办法拖延两日。赵行当然明白,诸葛贤余这是要躲出去清静两日,反正六扇门的卷宗,没有诸葛贤余的签批,也报不到上面。 诸葛贤余离开之后,范小刀捡起桌上万毒王卷宗,看到上面宋金刚的自己,顿时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想起这些年来宋金刚对自己的耳提面命,犹如昨日,不由唏嘘。 赵兴察觉他情绪异样:“怎么了?” 范小刀深吸一口气,道:“孙梦舞的案子,总捕头必然也是发现了端倪,所以才来查阅卷宗。否则,也不会让你去追查到底。只是,总感觉他有些瞻前顾后。” 赵行道:“六扇门是衙门,是官场的一部分,查案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尤其是在京城,鱼龙混杂,路上随便砸死一个人,都可能是皇亲国戚或者权贵之后,遇到大案要案,托人情、找关系的事络绎不绝,他要考虑的事自然要多一些。而我不同,只想做一名纯粹的捕快。” “用总捕头的职位跟你交换呢?” 赵行摇头,“不换!” …… 两人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研究当年万毒王的卷宗。 卷宗上记载,二十多年前,京城半年内发生了十几起少女失踪案件,其中还有顺天府尹之女,一时间引得京城人人自危,在搜尽全城之后,依旧没有结果,宋金刚在调查之后,推断出凶手是一个惯犯,而且作案时间与地点也颇有关联,手段极为高明,然而百密一疏,终于在一个案子之中,他留下了一点线索,那就是身上有残余的兰花香味,最终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万毒王的藏身之地。在现场,那些失踪的少女尸体都被发现,她们被制成一个个鲜活的人偶。 这个案子轰动一时,而所用的遢罗毒药天摩罗也成为天下第二毒药。卷宗上还记载了中天摩罗毒之后,全身麻痹,血液凝成块,瞬间暴毙,死时甚至白保留着发作之时的表情。 天摩罗毒性虽强,制作起来很难,要在极寒的环境下才能制出,而且毒药保存时间也只有两个时辰。 然而,卷宗却戛然而止。 卷宗的最后几页,被人撕掉了。 纸张的断痕很新,应该是最近被人动了手脚,而这个案子是昨夜才发生。两人问过书吏,今日来卷宗室的,除了他们,也只有总捕头一人。 范小刀问,“总捕头为何要撕掉卷宗?莫非上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赵行道:“我不知道,不过总捕头做事向来缜密。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原因。” 范小刀道:“我敢打赌,这个案子他一定知道些事情,没有告诉我们?” 赵行挑了挑眉毛,“那又如何,你去问?” 这次查阅卷宗,也并非一无所获。 “若是能找到天摩罗的源头,这个案子便能有所进展。而天摩罗要在极寒的条件下保存,如今是夏末秋初,京城天气依旧炎热,要制作这一毒药,只有一个办法。” 范小刀道:“冰窖?” …… 公署内。 诸葛贤余从怀中取出了一页纸,仔细观看了半晌,自言自语道:“那个叫赵无敌的,已经跟锦衣卫勾肩搭背了,不让你们看到这页纸,是不想让你们卷入大麻烦之中。” 说罢,将那页泛黄的纸丢在了香炉之中。 很快,炉火升起。 依稀之间,四个显眼的大字逐渐化作一团灰烬。 “太平道观。” 第16章 冰雕 回到义庄,李青牛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靠在墙角,看到范小刀,立即跑上来问,“小范公子,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样,带吃的回来了吗?我一天没吃东西了!天这么热,这里味道又大!” 范小刀道:“稍安勿躁,今晚我请你喝冰镇酸梅汤。不过,还缺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是酸梅,二是冰。” 李青牛埋怨道:“那敢情什么也没有。” “想象力!”范小刀道,“不要让现实禁锢了你的思想,想想这鬼天气,若有一碗冰镇酸梅汤,一饮而尽,那是从上而下的舒坦,感觉怎样了?” “更饿了。” 范小刀道,“就知道吃。我的夜行衣呢,今晚我得出趟门,干他娘的一票。” 李青牛闻言大喜,“看来公子也没白出去,这是看上了哪家的肥羊?那必须得算上我一个,毕竟搬银子的时候,多个人多一份力嘛。” 范小刀道:“锦衣卫指挥使薛应雄的府上。” 李青牛一拍脑门,“你瞧我这记性,一天没吃饭,连走路都没力气了。公子,我在这里恭候你的佳音。” 范小刀摇摇头,这家伙好吃懒做,油嘴滑舌,真是拿他没办法。不过,已经答应赵行,于是换上了那套夜行衣,趁着月黑风高,重新回到了靖国侯府。 白天来的时候,范小刀已经暗中记下了冰窖的位置,而且这位靖国侯府上护卫并不多,来到三进院的墙角,院墙约莫两丈高,范小刀正要施展轻功翻墙而入,这时候不远处走来一名中年男子,他只得停下来,等他过去,再作行动。 谁料那男子在墙头下停了下来,打量着范小刀,在等他离开。 两人僵持在这里。 看男子打扮,衣衫朴素,浑身都是酒气,眼睛也在墙头上打量,似乎也要翻墙而入。紧接着,两人对视一笑,几乎同时开口,“你先请!” “你先请!” 范小刀道:“我恰巧路过,路过。” 男子道:“范公子不用客气。” 范小刀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姓范?” 男子指着他背后的夜光字,“你背上写着,范小刀专用。” 范小刀心中大骂,该死的李青牛,前不久不是让你把这几个字弄掉嘛,千叮咛万嘱咐,弄了半天只把黑风寨三个字弄掉,范小刀专用依旧保留了下来,那夜光衣白日里看不出什么,一到晚上,经过月光的反射,这几个字变得格外显眼。 不过,看这男子,也是鬼鬼祟祟,看来应该是同行。于是道:“那我不客气了。” 运起内力,纵身一跃,腾空而起! 噗通! 范小刀又落回原地,刚才那一跃,距离墙头还差两尺多。 看来许久没练功,轻功退化了。只是,他走的匆忙,打劫七件套中的飞天爪,并没有随身携带。他又连跳几次,始终靠不得墙头,中年男子道,“看来,武功也不咋地啊。” 范小刀没好气道:“你行你来啊!” 中年男子没有作声,来到墙角处,拨开杂草,手在几块砖上拍打了几下,听得吧嗒一声,男子微微一用力,将几块砖取了下来,露出了一个狗洞,笑着道,“年轻人,多用脑子,少用蛮力。” 说着,钻了过去。 范小刀见状,也跟着钻了进去。 刚一起身,顿时傻了眼,中年男子身旁,站着四名护卫,五人五双眼睛,正盯着他看。 一名护卫道,“大人,您回来了。” 中年男子问:“夫人呢?” “她正在内院训话二爷呢,您要再不回来,夫人就要发飙了。” 范小刀一脸黑线,“你是……” 中年男子道:“老夫姓薛名应雄,这位小友,欢迎来我家中作客。”又对那护卫道,“慕容,你去后院打个掩护,就说老爷我在书房会客,稍后就回去。小友,请到书房一叙。” 范小刀心中打鼓,这其貌不扬之人,竟然是当今的锦衣卫指挥使薛应雄?他有些不肯相信,可看到眼前护卫的模样,又不得不信,于是跟着他,来到书房。 “你真是薛应雄?” “如假包换。” “这么大的官儿,怎么还要钻狗洞?” 薛应雄笑道:“官大又如何,回到家还不照样被老婆管着?轩辕,上茶!” 不片刻,香茗奉上,香气飘飘。 这越发让范小刀摸不着头脑,私闯锦衣卫官员府邸,那可是死罪,可眼前之人,非但没有抓他,反而将他请到书房,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让他心情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薛应雄道,“不知小友,今夜造访敝府,有何贵干?” 对越是客气,范小刀越发觉得他动机不纯。不过,他本想调查冰室,可如今也不敢说实话,道:“听说府上有冰窖,天气热,所以想来弄点冰块避暑。” 要说来偷钱财,那可是砍头的罪过。 说来偷点冰块,至少定罪时可以轻一些。 “偷冰?有趣,有趣。” 薛应雄抿了口茶,正要开口,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中年女子气呼呼冲了进来,推门正看到范小刀,当即指着薛应雄破口大骂,“行啊,姓薛的,大半夜不回家,胆子大了啊?” 她看到了坐在旁边的范小刀,见他长得眉清目秀,颇有灵气,道:“哼哼,你要是去百花楼找姑娘,老娘也就忍了,怎得了,现在口味变了,不明不白的男人也领回家,这要是传出去,老娘在京城还怎么混?” 薛应雄道:“夫人啊,有话好好说,凡事也得讲讲道理吧!” 薛夫人道:“月亮不圆我都会生气,你确定要跟我讲道理?” 薛应雄连陪笑道:“夫人切勿多虑,这位只是故人之后,偶尔遇到,特意请来闲聊几句。” “只是闲聊?” “不然呢,莫非夫人认为为夫有龙阳之癖?” “那可说不定。” 范小刀连忙辩解,“夫人息怒,在下可是真正的钢铁直男啊!” “谁能证明?” “这个……这个……” 薛应雄解围道:“夫人,您先去后院歇着,待我招待完这位小友,再去给夫人赔礼道歉!” 薛夫人这才离去,范小刀道,“贵夫人挺彪悍啊!” 薛应雄道,“当年也是华山派女侠,嫁给我是受了委屈,平日里让着她点,应该的,应该的。”两人闲聊起来,薛应雄道,“你八月初九来到京城,也有小半月了,在京城可曾习惯?” “什么?” 范小刀噗嗤一口茶喷在地上,脸上满是震惊之色,“你怎么知道?” “本官好歹也是掌管锦衣卫,京城内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岂能不知?我还知道,你出身青州府,师从宋金刚,对或不对?” 范小刀觉得天旋地转。 完了! 彻底完了! 本以为作的十分隐秘,结果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见范小刀一脸惊讶,薛应雄倒也不觉得奇怪,从书案中拿出一封信,递给范小刀。 打开一看,竟是三叔火狮子雷烈的亲笔信。 范小刀道:“原来三叔,他一直都是你们锦衣卫的人!这些年来,黑风寨的一举一动,都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 薛应雄道:“算是,但也不算全是。当年宋金刚也算是我的至交,若非我们从中相助,就算武功再高,能从几千人的围追堵截之下逃脱?这些年来,我一直与你义父有书信来往,直到两年前,他最后一次来京城,也是与我碰头,却没想到,终究还是中了别人算计,遭了毒手。” 范小刀听到此处,悲从心中来,“是谁做的?” 薛应雄摇摇头,“这两年来,我一直暗中追查此事,可你也知道,他身份特殊,除非信得过之人,也不敢乱有举动,能查到的信息,着实有限。现在,你能告诉我,你今夜来访的真正目的了吧?” 范小刀道:“我们怀疑,百花楼孙梦舞的死,与你有关。” 薛应雄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薛应雄傲然道:“以我的身份,我的手段,想要杀一个人,有一百种方法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还用这等拙劣手段,留下尾巴让你们找上门来?” 范小刀本想反驳,但仔细一想,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那你冰窖里的密室?” 薛应雄道,“你真想知道?” 范小刀点头。 “跟我来。” 两人来到冰窖密室前,薛应雄从怀中取出钥匙,正要开门,范小刀道,“我听你们管家说,这密室除了你之外,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薛应雄道:“但你是例外。” “我?” “不错,普天之下,没有人比你更又资格进入这间密室。” 薛应雄命令四名护卫在冰窖外守护,吩咐不得任何人进来,旋即打开密室之门,引着范小刀走了进去。 范小刀当场被眼前情况震惊。 密室之中,空无一物,一座冰雕。 一个女人的冰雕。 冰雕的女子,如人间谪仙一般,有着绝世容貌,长发及肩,每一根发丝都清晰可见,一颦一笑,顾盼生姿,就如一个活人一般,范小刀双目紧紧盯着这座冰雕,心中莫名有种亲切的感觉。 “‘她’是谁?” 薛应雄淡淡道:“一个与你很亲近的人。” 第17章 白无常 范小刀道:“薛大人,这样吊人胃口很有意思吗?” 薛应雄却道:“现在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但我需要你记住她的样子。你这次来京城,比我预想的要早了几年。如今的京城,步步杀机,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你能相信的人不多,但我算是其中一个。”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薛应雄道:“你一无钱财,二无武功,凭你的本领,本官要想杀你,还用如此大费周章?”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范小刀,“你自己看吧。” 信是一封告密信。 写信之人,正是当日在黑风寨与范小刀有过冲突的神拳太保赵无敌。赵无敌识破了范小刀的武功,从而推断出宋金刚就在黑风寨之后,向锦衣卫写了一封密信告发,这封信几经辗转,来到了薛应雄手中。 范小刀看得脊背发凉。 若是朝廷知道这件事,那黑风寨如今处于危险边缘。他恨不得现在就赶紧回青州,通知杨青他们。薛应雄却道,“赵无敌自以为抓住了你们的把柄,就跑到我这里来邀功,真是蠢货。” “我得赶紧通知他们。” “不必了。他不会到处乱说的。” “为什么?”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薛应雄又道:“你这次加入六扇门,虽然我不知道你目的,但凡事要小心,千万不要暴露身份,尤其有个人,你要千万留意,否则将招致杀身之祸。” “什么人?” 薛应雄淡淡道:“诸葛贤余。” “总捕头?” “我怀疑你义父的死,与他有莫大关系,不过却没有证据。”薛应雄道,“此人十分低调,不过是正五品的小官,看似其貌不扬,但在朝中的能量却惊人,否则也不会霸占六扇门总捕头一职十余年。” 冰窖之内,范小刀并没有查到天摩罗的证据,但却知道了一些更隐秘的事情。 两人回到地面,先前那四名护卫已在院中等候。 薛应雄一一介绍道:“此四人是我的家臣,慕容铁锤、轩辕铁蛋、上官二丫、南宫翠花,这四位以前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侠客,我们不方便见面,有什么事可以通过他们来找我。” 范小刀笑道:“几位的名字真是风趣。” 上官二丫火爆脾气,道:“这是大人给我们起的名字,你看不起我们,就是看不起大人,看剑!” 一把长剑当头劈来。 范小刀见她招式大开大合,走得是刚猛的路子,他本不想比斗,可薛应雄并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也不敢怠慢,来不及拔刀,内力灌注双臂,连刀带鞘迎了上去。 当啷! 刀剑相交。 锵! 刀光骤现,在招式用尽的刹那,范小刀顺势拔刀而出,一记反手刀,刀背劈在二丫的胳膊上,上官二丫脸色通红,她也明白,这是范小刀手下留情,刚才若用刀刃,怕是她这条胳膊保不住了。 慕容铁锤见状,尖啸一声,“我也来试试范兄弟刀法。” 整个人扭扭捏捏,如大姑娘一般,双手挥舞着双锤,砸了过来。 范小刀看到铁锤来势极慢,用如此刚猛的兵刃,使出如此阴柔的招式,本想一招制住对方,可刀与铁锤接触刹那,顿时感到一股阴柔之力,将长刀缠住,让他进退步不得。 轩辕铁蛋道:“慕容兄的这一招绵里藏锤,刚中有柔,柔中带刚,真是妙招!” 范小刀被缠住,抽刀不得。 慕容铁锤喊道:“撤刀!” 范小刀道:“好的!” 右手松开刀,没有长刀掣肘,看到慕容铁锤右下腋露出空挡,一个猫腰,轰出一记金刚拳! 砰! 慕容铁锤连退数步,脸色煞白。 刚才那一拳,范小刀用得正是破体之法,慕容铁锤的右臂耷拉下来,显然是已经脱臼。他一跺脚,嚎啕大哭,掩面而去,头也不回的跑掉。范小刀见他一脸虬髯,相貌威武,想不到性格竟如女子,不由苦笑。 几招之下,范小刀连退慕容、上官二将,南宫翠花和轩辕铁蛋也按捺不住,道:“我们也来试试!” 未等出手,薛应雄喝道,“住手!” 两人连止住身法。 “你们四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范公子的武功,你们不是对手,输给他兵不丢人。”薛应雄笑着对范小刀道,“没想到,范公子武功已得到宋大哥六七分真传,假以时日,必然在江湖上大放异彩,真是后生可畏啊。” 范小刀见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竟给自己戴高帽子,连谦虚道:“是在下投机,若真以生死相搏,在下怕不是他们对手。” 见范小刀胜了之后,依然给他们留足了面子,轩辕、慕容霁色稍去,心中对他好感顿生,冲他拱了拱手,表示感谢。 眼见时候不早,赵行还在等他消息,范小刀又跟薛应雄寒暄两句,便起身告辞,薛应雄让轩辕送他出去,望着他背影,默然不语,带他离开后,回到冰窖密室,又看了一眼冰雕的女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柳芷月,想不到吧,你的孩子也长这么大了。” 他一挥手,那座冰雕轰然倒塌,碎为了齑粉。 …… 来到一个约定的小酒馆,与赵行汇合,范小刀跟他说了靖国侯府发生之事。 赵行道:“薛应雄说的不错,他若想杀人,以他们的手段,根本不会留下任何马脚。看来凶手另有其人,京城中所有备案的冰窖都已查遍,私建的冰窖,根本无从查起,看来这条线索没法追查下去了。” 范小刀问,“那孙梦舞的尸体,有没有查出什么?” “文书今日傍晚才批下来,孙仵作说明日午时,阳气最盛之时才能验尸。”赵行道,“这个案子,杨副总捕头那边报给大理寺了,可没有总捕头的签文,大理寺并不收,看来我们得抓紧时间。” 赵行想到范小刀、李青牛还住在义庄,道:“你们在京城可有落脚之地?老住在义庄,也不是办法。” 范小刀摇了摇头。 赵行道:“我在城东有套宅子,反正也是我一个人住,若实在不行,先到我家住段时日,待你们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搬出去不迟。” 范小刀道:“你我非亲非故,又怎么好意思住你家?” 赵行淡淡道:“又不是白住,我跟你收租的。一月三两银子。” 范小刀问,“那我在六扇门当那个杂役,一月能有多少钱?” “大概二两三钱左右吧。” “那敢情我白干不说,一月还得赔进去七钱银子?” 赵行道:“那你得好好表现,咱们六扇门规矩,每破一个案子,都有不菲的红花银,要是做得好,一月少说也收入个五六两。” “才这么点?” “抢劫来钱快,你敢做吗?” “这是我老本行,怎么不敢?” “你既然入六扇门就得守六扇门规矩,若真在京城作奸犯科,我第一个抓你。” “那抓我的红花银,咱俩得对半分!” 赵行没好气道:“快滚吧。” 范小刀起身,笑道:“这顿你请。”想到李青牛还没吃东西,又冲伙计喊道,“伙计,来一碗炸酱面,多放卤,打包带走。” 范小刀离开后,赵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么多年来,难得有个可以聊得来的朋友,虽然有些市侩,但比之前那些假惺惺的狗肉朋友要好很多,他将最后一杯酒饮尽,“伙计,会钱!” 伙计过来,笑道:“盛惠一共七十二文。” 赵行道:“不对,应该是六十文吧?” 伙计道:“您那位朋友,临走时从后厨又顺了一个碗,两双筷子,说是一起记在您头上。” 赵行:“……” …… 已是深夜,长街上空无一人,范小刀拎着面,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向义庄方向走去。 一阵冷风吹过。 范小刀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兰花的味道。 他忽然感觉有人在他背后吹气,猛然回头,只见一名女子,站在他身后。正是昨夜在义庄遇到的那位相貌酷似孙梦舞的盗尸女子,今日她穿了一身白衣,长发披肩,双眼直勾勾望着他。 “妈呀!” 范小刀吓了一跳,“你是人是鬼?” 女子幽幽道:“你说呢?” “我看应该是一条鬼吧!”范小刀道,“莫非是传说中的勾魂使者,白无常?” 女子道:“你家的鬼论条啊?” 范小刀道:“不论条,还按斤称啊?” “贫嘴!”女子怒道,“小恶贼,昨夜你坏了本姑娘好事,今夜我定饶不了你,拿命来!” 一剑刺出。 范小刀见她吐气如兰,便知她并不是鬼,一个懒驴打滚,躲开刺向面门的一剑,口中却不依不饶,“坏你好事,莫非白无常对女人的尸体,有什么特殊癖好?” 一番话将女子气得七窍生烟。 “看剑!” 范小刀见她剑法招式怪异,剑如流星,武功造诣,并不在自己之下。 看来昨夜在义庄,她刻意隐瞒了实力。 若是单打独斗,要想胜她,并非易事,心中生出脱身打算,伸手一挥,“看暗器!” 女子见一团黑影扑面而来,挥剑刺去。 噗! 那黑影一劈两半,砸在了她脸上。 一股葱花、豆瓣酱、肉沫味传入鼻中。 正是范小刀手中拎着的那一碗炸酱面。 她本是极爱美之人,这碗面弄得她灰头土脸,怒从心生,正要找范小刀算账,却发现那小子已不见了踪影。 (明日开始,恢复2更。) 第18章 验尸 这名女子身份不明,武功奇高,看上去并非中原路数。 范小刀从她身上气味,猜到她与孙梦舞之死脱不了干系,就算不是她杀的,至少也知道一些隐情。若能将她擒获,应该能问出一些有用的消息。不过,她武功高,又是来去无影,要想捉她并非易事。 还是交给赵行吧,自己只是个杂役,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 回到义庄,李青牛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看范小刀进来,连起身问,“小刀,我的冰镇酸梅汤呢?” 范小刀摊了摊手,“没有,不过,我给你带了别的东西。” 说罢,把那只空碗放在他面前。 李青牛道:“一只碗?有什么用,又不能吃。” 范小刀道:“你看这碗,又大又圆。将来有了酸梅汤,至少有东西来盛了。再不济,就算明天去大街上要饭,总得有个趁手的家伙事儿不是?” 李青牛欲哭无泪,“范小刀,你连我的就业问题都帮我解决了,真是替我着想啊。” 范小刀摆摆手,“一世人两兄弟嘛,不必客气!” 范小刀把今夜在靖国侯府遇到薛应雄之事说给李青牛听,李青牛闻言大惊,“想不到才进京,咱们身份就暴露了,要不收拾一下,明天回青州干老本行,当个山贼,挺好的。何必在京城过这种苦日子?” 范小刀却道:“来到京城,一事无成,想我堂堂黑风寨寨主,要是这么回去,岂不让寨子里众兄弟笑掉大牙?以后还怎么在山寨内混?更何况,我现在已成功打入六扇门内部,成了一名杂役,向目标迈出了一步。” “杂役而已,那点俸禄,怕是养活不了我们二人。” 范小刀道:“所以,从明天起,你得去街上要饭啊。而且,当年义父之死,是遭到了歹人暗算,无论如何,我也要将真相查出,替他老人家报仇。” 见范小刀如此固执,李青牛也不再坚持,“只是,咱们现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总不能天天住在义庄,跟一堆死尸睡在一起吧?” 范小刀笑道:“我已经找好了住处。” …… 次日正午,赵行与六扇门仵作孙全德和两个助手来到义庄。 经过前夜的盗尸之事,六扇门加派了两名捕快一直守在义庄,早已怨声载道,看到赵行前来验尸,巴不得早点收工,匆匆交接之后,一溜烟没了影子。 天气炎热,孙梦舞已死去两日,按理说尸体早已腐烂,然而在天摩罗之毒的作用下,她尸身依旧如鲜活一般,若非脑袋早已掉下来,范小刀甚至觉得她只是熟睡了过去。 孙仵作五十多岁,山羊胡,浑身精瘦,双眼凹陷,看上去有些病态。但据赵行介绍,这位是京城内最有名的仵作,经验丰富,曾经利用尸体中的线索,帮六扇门破获了许多答案。 两名助手开始摆上香炉,又挂起了黄帷幔,准备一应物件。 一切妥当,孙仵作也不着急,点上一袋旱烟,吧唧吧唧吞云吐雾起来。 范小刀问,“怎得还不动手?” 赵行道:“他们这行规矩,要在午时三刻,阳气最盛之时,才能动手。” 看到孙仵作的工具,想到一会儿这个美人将会开膛破肚,范小刀觉得恶心,想要离开,被赵行一把按住,“以后你是六扇门的人,这种事会经常遇到,先习惯为妙。” 仵作一边检查,一边口述,助手提笔墨记录。 一刀下去,范小刀忍不住干呕起来。 杀人的事,范小刀干过,但向他这样,用刀子在人尸体上话来划去,终究超过了他的忍耐极限。赵行见状,也不强求,带着他到外面透气。才一出门,就听到孙仵作道:“有发现!” 两人推门而入。 孙仵作手中正拿着一团皱巴巴的信笺,“这是从她食道找到的,想必是临死之前吞咽下去的。幸亏没有入胃,否则早已腐烂。” 赵行接过那张纸,念道:“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 范小刀讶道:“一首诗?”他看了一眼,字写得歪歪扭扭,很是一般,“估计那人水平一般,还有几个别字。” 赵行脸色沉重,道:“关键是纸,这种纸,一般多是兵部加急密报中专用。” “那又如何?” “关键就在这几个别字,为了防止军情外泄,朝廷用借字移位的方法,来传递情报。而情报真实内容,就隐藏在这首诗中,如果没有暗本,就算信笺被人截获,也不虞被人破解。我想,孙梦舞就是因为看到这封信,才会被杀人灭口。” “这封信写得到底是什么?” 赵行道:“我又没有暗本,怎么会知道?” 范小刀依旧不解,“若真如此,这种密报,又如何会落入孙梦舞手中?她不过是一个歌姬而已。” 他对孙仵作道:“孙老哥,这件事还请你保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赵行脑海中不断勾勒,逐渐理清了一些脉络。孙梦舞无意间看到了这封信,而她恰巧也明白信中隐藏的意思,所以引来了杀身之祸。所以案发之后,百花楼也不断催促人,前来索要尸体,估计与这封信有关。 可是,对方是如何进入黄府行凶,事后又悄然离开的呢? 范小刀忽道:“你有没有想过,孙梦舞去黄府之前,就已经死了?” “你可有证据?” 范小刀道:“中了天摩罗之毒,人死之时,能保留生前模样,而听黄府的人说,孙梦舞马车进入别院之后,除了婢女小青,没有任何人见过她。刚才看到孙梦舞时,她脸上的表情,与前日在长街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所以我猜测,那日马车上的她,已经死了。可如今小青也被人灭口,死无对证。” 赵行道:“那么那位蓝公子,可以断定是一只替罪羊了。不过,要想替他洗清冤屈,得能拿出确凿的证据。看来,还得再去一趟百花楼。” 两人再次回到百花楼。 李八娘听说他们又来了,脸色十分难看,冷笑道:“怎得,两位差爷,你们怎得阴魂不散?” 上次吃瘪,赵行憋了一肚子气,他把搜查签单往桌子上一拍,“我们要搜查孙梦舞的房间。” 李八娘嘲讽道:“你们可知道这百花楼是谁的场子?是周六爷!背后的靠山又是谁?是钱驸马!随便来个阿狗阿猫,说查就查,那我们百花楼以后就不用做生意了。” 赵行指着搜查单,也问:“你可知这搜查单是谁签发的?是刑部!背后的仰仗的是什么?是大明律!朝廷要查,你说不让就不让,究竟有没有把朝廷放在眼中?” 百花楼在京城这么多年,向皇室输送了不少银两,仰仗着皇室的力量,并没有将京城的衙门放在眼中。来这楼里的客人,非富即贵,就连朝中大佬也经常在楼里商议要事,所以李八娘并没有将赵行这种低级捕快放在心上。 可毕竟是生意场,背景再大,也得遵守朝廷法度,若真遇到不要命或者较真之人,他们倒也没法说道。看到赵行如此做派,她倒是有些慌乱。 有个伙计来到她身旁,耳语一番。 李八娘闻言,顿时换了一副嘴脸,陪笑道:“我们百花楼是做生意的,既然两位官爷要查,那自然是要配合。请随我来!” …… 百花楼并不只是一座楼,而是一座三进的院子,毕竟是京城最高档的风月场所,除了日常营业外,后面还有些别院,里面住着的都是一些高级的歌舞伎。 范小刀和赵行跟着李八娘穿过主楼,一入后院,小桥流水,花径通幽,假山、小湖应有尽有,每条小径通往一个小别院,名字起得也雅致,牡丹亭、芍药居、玫瑰苑等等,光听名字,足以让人流连忘返。 他们在一座名为“剑舞别院”的院子前停了下来,门口上贴了封条。 李八娘道:“我女儿死后,我就命人将别院封了。”说罢,上前撕下封条,打开了锁,伸手作请道:“看到女儿的房间,想到梦舞惨死,难免触景生情,我便不进去了。” 别院不大,院子里颇有江南古风,一间练功房,一座会客室,然后便是起居室,婢女小青的偏房。 “梦舞的江南人,这个院子是她自己设计的。” 孙梦舞的房间干净整洁,所有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墙上挂着一柄长剑,剑鞘上镶满了珍珠玛瑙,看上去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尤其是剑柄上的一颗夜光珠,在表演剑舞之时,能让灯光黯然失色。 书桌之上,放着本读到一半的《会真记》。 赵行在房内翻来翻去,范小刀问,“你在找什么?” “若那封书信真藏有什么秘密的话,那么她房间内应该有暗本,找到这个,就能知道她的死因了。” 范小刀道:“我现在更笃定,离开百花楼时,孙梦舞已经死了。” “为什么?” 范小刀指着墙上挂着的那把剑,“若你去外面表演剑舞,会不将佩剑带在身上?而且,在黄府,我们并没有找到她的佩剑。” 赵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想不到,你竟然也察觉到了,还发现什么?” “这个房间,被人动过。” “何以见得?” 范小刀指着房间内摆设道,“你看床头、梳妆台上的摆设,可以看出房间的主人应该是惯用左手,而桌子上的茶杯、还有这柄剑的挂的方向却是右手方向,也就是说,孙梦舞死后,有人来过她的房间。” 第19章 查封百花楼 “那又能证明什么?” 在六扇门,一切线索为了破案。 没有真相,发现再多的线索都是枉然。 范小刀道:“从验尸结果和我们的推断来看,孙梦舞在上马车之前,已经遇害。而我查阅了下她的行迹,当日下午她没有见任何客人,可是桌上的茶杯,却摆了两只,而且都是右手。我推测,前日她曾在房内见过客人,而这两只杯子,是事后重新摆放的。” 果然,在一个角落里,两人找到一块茶杯的碎屑。 碎屑上,有淡淡的兰花香味。 房内无外人,赵行不动声色将茶杯碎屑捡起来,以金针试了下,又嗅了嗅,道:“只是普通的迷药,并没有其他毒性。” 范小刀道:“按万毒王卷宗记载,天摩罗不是内服之毒,而是见血封喉。所以,凶手极有可能是以迷药迷晕孙梦舞,然后施以天摩罗,由于伤口的缘故,所以才在事发之后,将她头颅砍去?” “有这个可能,但却有漏洞。”赵行道:“若是丁捕头在,那这个案子就容易破了。” “丁捕头?” 赵行道:“丁一。他办的案子,向来是将疑犯送到大牢里,一个字,打!虽然简单粗暴,却着实有效。” 然而,赵行不是丁一。 丁一办案,不将原则,不择手段,只要能破案,他用尽一切办法,用他的话说,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因此也有不少无辜之人受到牵连,为此没少遭到投诉,可丁一又会来事儿,上面又有三当家杨得水照拂,倒也没有捅出大篓子。 两人又查探一番,也没有找到暗本,她喉间的那封信,自然也无法破译。 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赵行道:“我办过很多案子,绝大部分凶手,在行凶之时,都无法保持冷静,一般也都会留下线索,可孙梦舞的案子,查来查去,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这才是蹊跷之处。” 回到大厅。 李八娘凑上前,陪笑道:“两位捕快,天气这么热,来喝碗冰镇酸梅汤。”又回头对几个貌美如花的姑娘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过来,陪两位大爷喝两杯?” 范小刀道:“别别,我们可没带钱。” 李八娘笑道:“两位官爷为女儿的案子不辞辛劳,这些是应该的,我们哪里敢收您的钱?” 态度转变,与刚来之时,天渊之别。 范小刀觉得她那模样有些恶心,冷言冷语道:“我们昨日来时,八娘可不是这副嘴脸,怎得忽又前倨后恭起来?” 李八娘满脸堆笑,“昨日我女儿新丧,我一时猪油蒙了心,言语之间多有得罪,还请两位官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多多包涵。” 说罢,一拍手,两个伙计端上来两个托盘,上面盖了红绸,揭开一看,每个托盘上,竟是十锭黄金。灯光之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范小刀上前,拿起一块,放在嘴中咬了一口,成分十足。 他新入京城,最缺的就是钱。 十锭黄金啊,足足有百两银子,是他当杂役三四年的俸禄,这笔钱足够在京城买一下一栋小院了。 李八娘见范小刀动心,笑着道:“两位大人办案辛苦,这点小意思,就当是我们百花楼的孝敬,给两位官爷买些茶水。” 赵行道:“八娘可真是好大的手笔,只怕是我们无福消受啊。” 李八娘见状,又一拍手,又端上来两盘金子,道:“我知道你们当捕快,工作又危险,还没什么油水,奴家送你们这些金子,并无他求,只是想结交两位朋友。” 言语之间,连称呼都改成“奴家”了。 赵行问:“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莫非孙梦舞的案子,有什么隐情?” 李八娘言辞闪烁,道:“赵捕头说笑了,既然凶手已经抓到,我们楼子是开门做生意的,两位捕快咄咄逼人,生意也难以为继,这么下去,奴家也没法跟东家交代啊。您也知道,我们东家是吃不得亏的,还请您高抬贵手,给百花楼一条活路。既然相识,便是缘分,以后常多走动。” 李八娘这段话,先是以金钱利诱,然后又隐约提及背后东家,既给足了面子,又表明他们也不是好惹的,识相点的,收了金子,自己留条活路,以后的孝敬自然也不会少,不要老是抓着孙梦舞的案子不放。 赵行道:“你威胁我们?” 李八娘瞪大眼睛,“没有啊。” “可我从你话中,却听出了威胁的味道。” “官爷多心了,奴家只是仰慕两位的英明,所以才生出结交之心,并无别地意思。” 赵行冷冷道:“在下并无与你交平朋友的打算。” 李八娘一直都是温言温语,听到这番话,忍不住火气上来,“姓赵的,别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真要撕破脸皮,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赵行笑道:“我等着。” 李八娘脸色阴沉,摔门而去。 范小刀有些惋惜:“四十锭金元宝啊,难怪人人都想当大官,当官比当山贼来钱可要快多了。赵行,以后有这种赚钱的买卖,在拒绝之前,能不能先征询一下我的意见?” “你的意见不重要。” “好歹咱俩也是搭档不是?为彼此挡刀子那种。”范小刀道:“到嘴的肥肉又吐回去了,为了弥补我内心受到的伤害,你先给我减免三个月房租。” 赵行:“……” 范小刀又问:“接下来怎么办?” 赵行道:“李八娘已经沉不住气了,估计是有人给她施加压力了。” 范小刀坐在椅子上,自己倒了一碗冰镇酸梅汤,一口饮入腹中,透心凉意,好不痛快,先前的难舒之意也平复许多,“钱不让收,喝杯酸梅汤应该不算受贿吧?你也来一杯?咦,冰镇酸梅汤?他们哪里来的冰?” 赵行眼睛一亮。 之前没有注意,冰镇酸梅汤在百花楼很受欢迎。 在炎炎夏日,来一碗酸梅汤,那种感觉,极度舒坦。而一碗的价格,也在百文左右。可是,他们哪里来的冰?官办的冰窖,不可能为他们提供冰块,也就是说,他们百花楼内,私自建了冰窖,否则也无法支撑起如此大的销量。 两人不动声色,离开百花楼,径直奔向顺天府。 百花楼归顺天府管辖,赵行调取了百花楼在顺天府备案的材料,在二进院子的天井旁边,的确有个冰窖。一名姓伍的书吏道,“百花楼去年修建个冰窖,曾要来问过顺天府,但这种事,管辖没那么严格,当时为了简略手续,只是知会了一声,所以并没有在备案的名单之中。” 若是孙梦舞在百花楼死于天摩罗之毒下,而天摩罗又在冰窖之中炼制,如此一来,线索逐渐明了。一旦在他们冰窖中搜出证据,那么百花楼和李八娘都脱不了干系。 不过要想派兵包围百花楼,得要有六扇门的手续。 如今诸葛贤余不在京城,门内事务由排行第三的杨得水主持,赵行行了公文,去找杨得水。杨得水则有些顾虑,“查封百花楼,此事非同小可,你除非有确凿证据,否则我没法批准。” 赵行道:“不去追查,又何来证据?” “没有证据,我怎么放心让你去查?” 两人陷入扯皮之中。 赵行深知,行动越快,他们越有把握找到百花楼的把柄,可杨得水与诸葛贤余素来不和,而他又把赵行当成诸葛贤余一派的人,所以迟迟不肯下令查封百花楼。 杨得水也有顾虑。 百花楼的幕后老板是钱驸马,再往上追溯是太平公主,那可是皇亲国戚,他不过是一个享受从五品待遇的副总捕头,又怎么敢贸然得罪权势滔天之人? 诸葛贤余倒是一甩手,离开京城,落得个清净,烫手的山芋在他手中,滋味可不好受。 终于,赵行忍耐不住,“杨大人,这件事是由我主张,若将来有什么闪失,一切推在我身上便可!” 杨得水暗中摇头。 这就是赵行与丁一的不同之处。 做事冲动,不懂得保全自己,动不动就赌上自己的仕途,去做一些无用之事。而换作丁一要查案,会先带人去做,出了事情,往下面一推了之,也不会跟给上司带来麻烦。 赵行办案能力不差,但处理人际关系上,比丁一要差远了。 不过,转念又想,这赵行平日里不听自己使唤,不如激将他一下,若是成了,自己也有功劳,若是不成,正要给他一个教训,顺便灭灭诸葛贤余的威风,何乐不为? “你敢立军令状?” 赵行取来笔墨,“吾赵行,请调兵马查封百花楼,若有闪失,一切由本人负责,与他人无关。” 斟酌再三,诸葛贤余才在文书上核准盖章。 等拿到批文,点卯百余官兵,已过了两个时辰。 傍晚时分,赵行、范小刀率六扇门的差役,第三次来到了百花楼。 李八娘见赵行如此阵仗,有些慌神,出来道:“赵捕快,这是何故?” 赵行道:“我们奉六扇门之命,前来调查孙梦舞之案,其他无关人等,一律退避!” 此时,华灯初上,百花楼内,宾客云集,有不少还是朝廷命官,听到官府来查,纷纷乱做一团。众兵丁开始驱赶宾客,一官员衣衫半开,道,“我只是路过,顺便来批判性的考察一番,你们凭什么抓我?” 赵行看到此人,正是御史台的一名御史关有礼,笑道:“关大人,我们是来查案,不是来抓嫖。” 那关大人一听,一颗心落地,反身回到房内,道:“钱花了,我先把事儿办完,你们忙你们的。” 待控制住前楼,赵行与范小刀率二十余人径直向二进院的天井奔去,李八娘见状,连拦在他们面前,“这里你们不能查?” 赵行冷笑:“怎么,这里有个未经备案的冰窖,你内心有鬼?” 李八娘神色慌乱,“我说不能查,就不能查。” 看到赵行毫不退让,李八娘将衣服一扯,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来人哪,光天化日,堂堂捕快借机查案,行不轨之事,都来看啊!” 赵行冷冷瞧着她,吩咐兵丁道:“来人,将这个疯婆娘拖下去。” 正要命人打开冰窖的挡门,内院处传来一个冷幽幽的声音,“慢着!” (二更送到) 第20章 赵行罢官 人群中走出一名文弱书生,身穿蓝绸缎长衫,头戴方巾,手持折扇,道不尽的风流。 “这位便是赵行赵捕头吧?” 赵行问:“阁下是?” 书生道:“在下姓钱!这百花楼是在下的产业,赵捕头,孙梦舞受害一案,敝楼也是苦主,也希望六扇门能够尽快破案,替孙大家讨回一个公道,可是赵捕头却几次三番抓着百花楼不放,着实有些过分了。” 李八娘看到书生,连下跪道:“驸马爷。” 原来这位书生就是太平公主的丈夫,在京城颇有名气的驸马钱守道。范小刀打量着,相貌英俊儒雅,说话轻声细语,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然而,赵行却不买他的账。 “我们怀疑,孙梦舞遇害被杀之案,百花楼也有份参与其中。” 钱驸马道:“我们百花楼做的是皮肉生意,向来是合规经营,依法纳税,杀人越货这种事情有违天和,不在我们的业务范围之内啊。”他脸色微变,转而厉声对李八娘道,“不过,百花楼也不是什么法外之地,若你们真有为非作歹之事,一旦查处,就算朝廷不治你,我也定不会轻饶。” 赵行道:“有钱驸马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他吩咐道,“来人,打开冰窖。” “且慢!” 钱驸马道:“这好歹也是太平公主的产业,你说查就查,将皇家的颜面放于何处?” 范小刀道:“若你们皇室果真顾及颜面,三百六十行,哪一行不行,非得干这些‘有违天和’的勾当?”有违天和四个字,范小刀故意加强了语气,带着一股讥讽之意。 钱驸马道:“你小子倒是伶牙俐齿,不知怎么称呼?身居何职?他日,我见到你们总捕头,得好好问上一问。” “我叫范小刀,无官无职,六扇门杂役一名。” 钱驸马哈哈大笑,“六扇门没人了嘛,这年头连个杂役也要来查案子?” 赵行不欲跟他插科打诨,道:“我们在执行公务,劳烦钱驸马移步他处。” “我若说个‘不’字呢?” 越是如此,赵、范二人越发怀疑,这冰窖之中藏有猫腻。 赵行看了范小刀一眼,范小刀早就看他不顺眼,心领神会,上前一把抓住他衣领,钱驸马见状,脸色大变,“你想做什么?” 赵行趁机道:“钱驸马阻挠六扇门办案,视朝廷王法与不顾,将来上朝堂吃官司,还请诸位帮忙作证!”说罢,命人将铁锁砸开,一对官兵冲进了冰窖。 赵行等人下了冰窖。 冰窖内,堆满了冰块。 还有一些没有拆封的包裹,赵行命属下打开,里面竟是一张张的羊皮。 不多时,属下来报,“赵捕头,没有发现可疑之物。” 钱驸马脸色阴沉。 “这些羊皮,是在下从西域淘换来得小玩意,不值几个钱,本想等秋后卖掉,解决一下府上的用度,虽然没交税,但我想赵捕头不会因为几张走私的羊皮,就把在下抓进大牢吧?”又对范小刀道,“还抓着我干嘛?” 范小刀松开衣领,笑道:“我看驸马爷衣领上有些脏东西,帮驸马爷清理一下。” 李八娘趁机道:“驸马爷,这两个恶捕,昨日来百花楼索要一千两银子,被奴家拒绝后,心生不满,所以故意借案子为由,趁机敲诈咱们百花楼,还请驸马爷替奴家做主!” “可有此事?” 范小刀怒道:“你个恶婆娘,竟诬陷我们?” 李八娘却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怎得不敢承认了?” 钱驸马道:“你们无缘无故查封百花楼,影响我们生意,这笔账,在下免不得回去跟公主说道说道,至于索贿之事嘛。”钱驸马沉吟一番,“也不是什么大事,千里当官为吃穿,两位在京城开销也大,八娘,拿一千两来!” 两人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李八娘取来了两张五百两银票。 钱驸马怒道:“拿现银!成锭的!” 百锭银子,摆在了他们面前。 钱驸马笑道,“今日之事,当做没有发生过,咱们都在京城,交个朋友。”他看了一眼其余的兵丁,又道,“当然,众兄弟也不会白跑一趟,稍后还有一百两奉上,给诸位兄弟买茶喝。” 一日之内,从李八娘到钱驸马,两次献金。 钱能开路。 钱嘛,赚了就花,花了再赚。 能够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儿。 这是他们生意之道。 可是他们遇到的是赵行,一个视钱财为粪土的汉子。 “收起你们的臭钱!若我赵行能够被收买,也就不用做这个捕快了。”赵行道,“孙梦舞的死,若与你们无关,我自然会还你们一个清白,若是你们脱不了干系,我一个个将你们全部抓进大牢!” 钱驸马冷冷一笑。 “既然如此,在下就不送了。” 在冰窖一无所获,赵行只得命人收队,离开了百花楼。 两个人才离开,李八娘扑腾一声跪倒在地上,“奴婢知罪,还请驸马爷责罚。” 钱驸马道:“李八娘啊李八娘,你何罪之有,何罪之有啊?” 这句话落入李八娘耳中,无异于一声晴天霹雳,她不断的磕头,“还请驸马爷救命。” 钱驸马道:“能不能救你命,得看明日大理寺审案的结果了。东西找到没有?” 李八娘颤颤巍巍道:“还在找。” “以后这种擦屁股的事情,少来烦本驸马。”说罢,手持折扇,摔门而去,只留下李八娘一个人,跪在地上,不知心中想些什么。 …… “刚才你那句收回你们的臭钱,真有气魄,换作是我,没准就收下了。” 路上,范小刀满是钦佩之色。 赵行却满怀心事,“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却扑了个空,若能找到天摩罗,说不定就能将他们定罪了。” 范小刀问,“会不会有人提前通风报信?” 搜查百花楼是临时起意,授权文书是赵行亲笔起草,除了一个书吏外,只有副总捕头杨得水知晓,赵行心中一凉,若真是如此,这个事可就要麻烦了。 范小刀道:“莫非杨大人与百花楼也有勾连?” 赵行道:“没有证据的话,最好不要乱说。” …… 次日清晨,两人刚到六扇门,就被喊到了诸葛贤余的公署。 房间内,除了诸葛贤余、杨得水外,还有提牢司、稽查司等各司的郎中,也都正襟危坐,注视着二人。 连坐第二把交椅的副总捕头宋新生也在,这位宋大人年事已高,平日里不问门内事务,常年处于养病状态,范小刀也是头一次看到他,刚来六扇门时,他认识的那个门房宋飞,正是他的亲侄。 赵行道:“总捕头,您不是去保定参加猪崽宴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杨得水呵斥道,“还不是你们干的好事!害得总捕头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就连夜赶回来了。” 赵行担心的事终于发生。 原来,赵行昨夜离开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六扇门赵行大闹百花楼之事,在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什么狮子大开口,索贿千两白银等等,在坊间流传,弄得六扇门很是被动。 今天一早,刑部就收到了太平公主的手谕,询问昨夜之事,甚至质问“六扇门究竟是朝廷的六扇门,还是某些人泄私欲的工具”,并且对这件事表示密切关注,要求严惩作恶的凶手云云。 诸葛贤余道:“赵行、范小刀,你们二人讲昨夜之事情,一五一十跟各位大人道来,我们商议后再做定夺。” 两人将昨夜之事说给众人。 听完两人汇报之后,宋副总捕头道,“这两人也是依照章程办案,其中并无逾越之处,至于索贿之事,多是诬告之举,我看就这么回复太平公主吧。” 杨得水道:“宋大人,您这是糊涂啊。” 宋新生虽坐六扇门第二把交椅,可年事已高,杨得水不会将他放在眼中,说话自然也不客气,道:“赵、范二人昨夜闹得可是百花楼,是太平公主的产业,既然没有搜到证据,这摆明了是要咱们给个交代啊。”又道,“赵行,你说怎么办?” 宋新生道:“我与诸葛大人不在,那搜查单还不是你签的?若是真要问责,怕是你也脱不了干系。” 杨得水道,“昨日我就劝赵捕头三思而行,可他却不肯听。他在我房内立下军令状,是否拿出来让各位大人传阅一番?” “不必了!”赵行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个案子是我擅作主张,与他人无关。” 杨得水不依不饶,“一句与他人无关,就能解决问题?你率人查封百花楼,一举一动,代表地是我们六扇门,是朝廷的法度,这件事不是你说抗就能抗下的。” 众人陷入争议之中。 有人主张既然搜查程序合法,那就据理力争,也有人认为,六扇门衙门太小,得罪了太平公主不是什么好事。最终,诸葛贤余发话,“取消赵行红衣捕头之职,暂停其职务,等待接受调查。至于范小刀,只是个杂役,罚俸仨月。” 赵行见大局已定,交出捕快令牌,摘下了方帽。 “散会!” 诸葛贤余一声令下,众人纷纷离开,唯独将赵行、范小刀留了下来。 赵行道:“总捕头,是我们办事鲁莽。” 诸葛贤余道:“不,你们的怀疑不无道理。除了手谕,太平公主还托人捎了一句话。” “什么话?” “要求尽快将卷宗交给大理寺,给疑犯蓝知礼定成死罪,尽快了解此案。本来一个歌姬的死,又不是多大的事,却惊动了公主、大理寺,托关系送条`子,所以,这个案子,定有蹊跷。”诸葛贤余道,“明日,这个案子将由顺天府、刑部、大理寺会审,只有一天时间了。” “大人尽管吩咐。” 诸葛贤余道:“继续查。身为六扇门捕快,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我们白白食了朝廷的俸禄。” (这两天出趟远门,先一更哈。) 第21章 你可知罪 追查天摩罗之毒,没有了下文。 强行搜查百花楼,害得赵行停职,案子陷入了死胡同。 范小刀道:“就算找不到真凶,我们只要找到证据,证明蓝知礼并非杀人凶手,一样可以救人。” 赵行道:“没有目击证人,没有不在场证明,这个证据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找到。不过,我们这几日的调查,也并非一无所获。蓝知礼如今被关押在六扇门大牢,我们可以从他身上入手,看有没有有用的信息。” 两人来到大牢,赵行想要提蓝知礼问话,可却被狱卒告知,赵行已被停职,无权审问疑犯。 “可否通融一下?” 牢头道:“我们也很为难。要是被几个长官看到,我们的饭碗怕是不保。不过……”他看了一眼范小刀,“他是送饭的杂役,可以进去。” 蓝知礼被关押在地下一层。 由于此案重大,且又得了上面关照,并没有与其他犯人关押在一起,这给范小刀提供了便利。范小刀来到牢房,看到牢房内一身穿蓝衣的公子哥,蓬头垢面,满身血污,蜷缩在角落之中。 听到有人进来,蓝知礼吓得脸色苍白。 范小刀说明来意,打量着他,只见他栗色卷发,皮肤白皙,鹰钩鼻,“你不是中原人?” 蓝知礼得知他是来救他,连道:“小生是苏州人士,我爹是江南人,母亲是波斯歌姬。从小在江南长大,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 当下,不少江南富绅娶了番邦小妾,生下得孩子也是混血,在大明天下并不少见。 蓝知礼道:“官爷,我是冤枉的!” “别竟说些没用的,你把与孙梦舞的事说清楚,我们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蓝知礼道:“半年前,我来京城做生意,在朋友介绍下去了百花楼,认识了孙姑娘,我与孙姑娘一见如故,心思都放在她身上,连生意都不做了,半年来,在她身上花了几千两银子,花光了所有积蓄,八月初四上午,我去百花楼辞行,看到孙姑娘闷闷不乐,于是陪她聊了会儿天,也没有什么异常。” “那后来为何在城东被抓?” “当时我在收拾东西,孙姑娘的婢女小青跑来告诉我,孙姑娘想要与我私奔,约我当晚二更时分在城东城隍庙附近等他。我也不顾宵禁,连晚饭都没吃,就来到城隍庙,可谁料却等来了的官兵。” 蓝知礼道:“他们抓住我后,什么也不问,便是一阵毒打,后来拿来一份口供,逼我签字画押,我才知道,原来孙姑娘已经遇害。” “她有没有给你书信,或什么证据?” “没有,小青口头告诉我的。” 范小刀心中狐疑,孙梦舞是百花楼头牌,这种私定终身的大事,又怎能委托一个小婢?更何况,小青音讯全无,算是死无对证了。想到那一封暗信,他又问:“最后一次见她,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那倒没有。当时我身上已无资财,并非从正门入室,见她兴致不高,说了几句宽心的话,饮了几杯茶,后来李八娘知道我来,闯了进来,说了几句刻薄的话,我羞愧难当,离开了别院,可我又心中挂念孙姑娘,于是在门外盘旋,听到李八娘与她吵架,还摔碎了一只茶杯,李八娘骂骂咧咧走了出来,看到我,命人把我赶出了百花楼。” 范小刀忽然试探道:“天摩罗。” “什么?”蓝知礼一脸错愕,“什么意思?” 范小刀摆摆手,“没什么,我问你,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 蓝知礼道:“我才二十四岁,当然想活。” “现在证据对你十分不利,明日升堂审案,可能还会用刑,你能承受得住?” “你有什么办法?” 范小刀摇头道,“没有。还在查。” 蓝知礼哭丧着脸,“也就是说,有可能挨一顿毒打,最终还是会死?既然都是死,我又何必多挨一顿?倒不如死了痛快。” 范小刀见他一副恨其不争的样子,道,“我们相信你是无辜的,你可知道,为了你的案子,赵捕头与上司翻脸,甚至被停职查办,若你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下,又如何对得起他?” 出了大牢,范小刀失望的对赵行摇了摇头。 赵行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不到最后一刻,我们决不能放弃。” …… 翌日。 孙梦舞被杀一案轰动京城,京中百姓议论纷纷,为彰显公正,案子由顺天府、大理寺和刑部三司公开会审,升堂地点在顺天府,一大早,顺天府衙门挤满了人群。 毕竟京城名妓被杀,这种瓜可以吃上一段时间。 无论是不是真喜欢孙梦舞,老百姓对于这种热闹,向来能凑就凑。 当蓝知礼囚车来到顺天府时,群情激愤,臭鸡蛋、烂菜叶、石子儿纷纷向蓝知礼扔了过去,弄得蓝知礼狼狈不堪。 “杀了那个害人精,替孙大家报仇!”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如此温雅的公子,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像这种人应该凌迟处死!” 由于赵行被停职,范小刀无法进入大堂,两人混在人群之中。 追查了一夜,两人始终没有什么进展,对这个案子已是一筹莫展,只能默默得接受这件事实,赵行情绪低落,“明明凶手另有其人,我们却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枉死,可恨。” 这时,忽然一个乞丐来到两人身前,“两位可是赵捕头,范捕头?” “不错,你是?” 乞丐道:“终于找到你们了,我发财了。”又道:”有人托我给你们捎来一封信,说与今天的案子有关。” 赵行问:“信呢?” “那人还说,这封信值一两银子。” 赵行看范小刀,范小刀道:“别看我,你知道我没钱。” 赵行从怀中取出一颗碎银子,递给乞丐,乞丐将信交给他,一溜烟跑走了。赵行打开信,里面只是一张白纸,空无一物,“这算什么东西?” “一两银子,买一张白纸,不会是被骗了吧?” 赵行见被戏弄,勃然大怒,“这个刁民,别让我抓到你。” 不多时,又过来一名乞丐,“请问哪位是范捕头?” 赵行吃了教训,“你是何人?” “有人托我给你们捎来一封信,说与今天的案子有关。” 赵行问:“是不是还说,这封信值一两银子?” 乞丐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 锵! 赵行拔出刀,架在他脖子上,“你猜你项上这颗人头,值不值一两银子?” 乞丐嚷嚷道:“别介,我只是个送信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大不了算我倒霉,不要钱了便是!” 赵行问:“谁让你送的?” “一个女人。漂亮女人,长得跟绘本上的狐妖一样。” “她人呢?” 乞丐转过身,向远方看去,“刚才还在那里来着。” 衙门口,挤满了人群,足有数百人,要想找人,根本不可能。赵行一把夺过信封,里面有一张纸条,他看到后,喜出望外,“蓝知礼有救了。” 赵行将纸条递给范小刀。 范小刀看了一眼落款,上面写着“白无常”三个字,“是她?” “你认识?” “还记得我跟你提到过,那夜在义庄的盗尸女子吗?我跟她打过几个照面。可是她为何要帮我们?”范小刀道:“你觉得可信吗?” 赵行道:“卷宗已移交顺天府,马上就要开审,若我们现在去取证,手续繁琐,怕是来不及。如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公堂鸣冤。” 按大明律,朝廷审案期间,若有人觉得审判不公,或发现新的证据,可以在开堂之时击鼓鸣冤。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得是利害关系人,否则是个人都喊上两嗓子,公堂岂不成了菜市场? 不论是否有罪,先打上三十大板,以示朝廷威严。 “为了一个不相干之人,挨上三十大板,值得吗?” 赵行道:“三十大板,救人一命,有何不值?” …… 两通鼓响。 快壮皂三班衙役就位,此案由顺天府尹孙兆海主审,大理寺少卿杜进良、刑部给事中章海天陪审。像这种三司会审,一般多是牵扯范围广、势力错综复杂或查办朝廷要员才有的规格,但孙梦舞之案牵连太广,又有太平公主的产业牵扯其中,所有人都慎之又慎,经过多次商议之后,才定下三司公开会审。 升堂! “带人犯蓝知礼。” 众目睽睽之下,浑身沾满菜叶、臭鸡蛋的蓝知礼,带手镣、脚镣来到堂前。 范小刀见蓝知礼步履沉稳,没有丝毫慌乱之色,与昨日相见之时判若两人,不由觉得奇怪。 孙兆海道:“堂下何人?” “草民蓝知礼。” “为何不跪?” “草民小时不爱穿秋裤,关节不太好。” 孙兆海厉声道,“大胆刁民,来人,藐视公堂,先打三十大板!” 扑腾! 蓝知礼跪倒在地,“草民蓝知礼,叩见青天大老爷!” “你可知罪?” 蓝知礼抬起头,仰望着堂上的孙兆海,道:“草民无罪!” 第22章 舍车保帅 孙兆海一拍惊堂,厉声道:“无罪?” 声音极大,在公堂之内绕梁。 为官审案,一曰官威,一曰气势。厉声问话,有震慑之意,可扰人心神,与佛门狮子吼有异曲同工之妙,孙兆海常年审案,自然精通此道,这一声厉喝,让在场众人吓了一跳。 蓝知礼却道:“大人说草民杀人,可有证据?” 孙兆海道:“好,就给你证据!传物证!” 一名衙役拖着一个盘子,装着一件蓝色长衫,上面沾染了鲜血。孙兆海道:“当夜你在城隍庙被捕之时,身上的这件血衣又如何解释?” 堂外,范小刀疑道:“血衣?怎得之前没有听过?” 赵行在案发当夜曾审过蓝知礼,当时并没有血衣这一说,他常年办案,自然知道其中门道,这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伪造了证据。 蓝知礼道:“这件血衣并非在下所有,孙姑娘是中毒而死,又何来血衣一说?” 孙兆海大声道:“这几日你关在牢中,又如何得知她是中毒而死?还说不是你做的?” 蓝知礼有些慌神,道:“这个案子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我是在牢中听别人说起。” “还敢狡辩?” 孙兆海没有继续在血衣一事上过多纠缠,道,“传人证李八娘!” 人群之中,水桶腰一般的李八娘,打扮的花枝招展,来到公堂之下,款款施礼,“奴家李八娘,叩见大人。大人好久没光顾百花楼了,楼子里的姑娘都挂念着您哩!” “咳咳……” 众人轰然大笑。 孙兆海厉声道,“休得胡言乱语!李八娘,本官问你,堂下这位,你可认识?” 李八娘打量了蓝知礼一眼,道:“此人姓蓝,是我们百花楼的常客,这半年对我女儿梦舞死缠烂打,着实让人头疼。” “本月初四,他可曾去过百花楼?” 李八娘道:“去过!这半年,他败光了银子,想要带我女儿离开,我女儿不同意,两人还大吵了一架,那姓蓝的恼羞成怒,还扬言要杀了梦舞,本来以为是气话,谁料一语成谶,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竟干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还请老爷给我女儿做主啊!” 蓝知礼怒道:“我对孙姑娘向来礼貌有加,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又何来吵架一说?你个贼婆娘,分明是诬陷我!” 李八娘道:“我哪有诬陷,百花楼里百余名姑娘,还有几十个伙计,都能作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八娘上前抓住蓝知礼衣领,破口道,“我要亲手宰了你,给我女儿报仇!” 蓝知礼却好整以暇,道:“诸位可曾听到她刚说要宰了我,将来若是我死了,无论是判刑而死,还是生老病死,凶手那就是李八娘。” 众人又笑。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死是罪有应得,与我何关?” 蓝知礼道:“且不说我没说过亲手杀孙姑娘,就算我说了,又不代表凶手就是我。” 众人见到蓝知礼如此辩驳,倒也觉得无可厚非。只是,咆哮公堂,弄得一个审讯不伦不类,让孙大人有些难看。 孙兆海道:“住口。此乃公堂之上,又不是菜市场,你们二人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范小刀也觉得奇怪,昨日看到蓝知礼时,他不过一文弱公子哥,说话有些书生气,怎得忽然在公堂之上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莫非背后有高人指点? 蓝知礼继续道:“这些不过是间接证据,大人,若我杀了孙姑娘,敢问是在何时何地,凶器何在?” 大理寺少卿来到孙兆海身旁,耳语了几句,孙兆海道:“被擒当夜,你亲口`交代,是你杀了孙梦舞,而且还有供状为凭。今日却当堂翻供,此乃对朝廷大不敬,藐视公堂,来人,先重打四十!” 蓝知礼喊道:“冤枉。这份供状,是当夜审案的捕头言行逼供,屈打成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在棍棒面前,任何巧言辩驳都是徒劳。 四名快班衙役出列,将蓝知礼按在地上,一通棍棒,打得蓝知礼皮开肉绽,哀嚎连连。 范小刀见状,低声对赵行道,“这案子审得太儿戏了吧。” 赵行道:“大明律中,确实有这一条。” 孙梦舞的案子,若说杀人动机,情杀确实是个很好的理由,但此案的关键在于,这些血衣、人证,都是间接证据,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孙梦舞是死在蓝知礼手中。 赵行握紧了手中那封信,经过骗银子的那一出,他也怀疑信中内容的真伪。 眼见此案就要盖棺定论,赵行决定搏上一次。 他站起来,大声道:“孙大人,属下有新的线索禀报!” 孙兆海看到赵行,顿时觉得头大。 他当了四年顺天府尹,深知此案错综复杂,涉及到的人背景复杂,若非刑部强行摊派,孙兆海也不想审理此案,为此还特意拉上了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一起,将来若出什么问题,也总算有个推脱。 顺天府尹这个正五品的京官,在京城这种达官权贵多如狗的地方,根本算不上什么,整日受些夹板子气,这个案子,他不想多事,也不愿多事,只想快快结案。 赵行是六扇门捕头,与顺天府多有往来。孙兆海自然认得他,看到赵行出来,孙兆海只得问道:“赵捕头,听说你已经停职在家,此案与你无关,又何必卷入其中?” “属下身为捕快,食朝廷俸禄,维系大明律法之威严,缉凶查案,乃为捕快之本分。孙梦舞一案,这几日来属下一直追查,其中发现若干疑点,呈请列于堂下,请大人明鉴!” 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 堂下围观百姓看热闹不嫌事大,听到案情有起伏,纷纷道:“让他说!” 大理寺少卿杜进良道:“赵行,此案证据确凿,大理寺和刑部已给了意见,莫非你要节外生枝?” 赵行道:“并非属下节外生枝,而是属下有证据表明,此案凶手或另有他人。” 三位主审官互相对视一眼,只得道:“说下去。” “根据仵作验尸结果,孙梦舞是被人迷晕之后,死在一种奇毒之下。中了这种毒,全身血液凝结,尸体保持生前模样数月之久,与活人无异,正因如此,孙梦舞头颅虽被砍下,衣衫上却没有任何血迹。而这种毒炼制条件极为苛刻,蓝知礼在京中住得是客栈,属下已查过他所处,没有任何异常。” 李八娘见状,道:“就算是中毒而死,那也并不能证明,毒不是他下的。” 赵行又道:“昨日,我们孙梦舞房内搜索,发现她房间内东西被人重新摆过,一处角落,发现了一块茶杯碎屑,碎屑上有一种叫兰花芷的迷药,我们让仵作验尸时,发现孙梦舞体内也有这种迷药。所以可以断定,孙梦舞在离开百花楼时就已经遇害,而黄府并非案发现场。” 孙兆海道:“可卷宗上说,孙梦舞前往黄府的途中,有不少人在马车上见到过她。” 赵行道:“这正是那毒药的怪异之处。属下询问过百花楼和黄府之人,孙梦舞离开百花楼,进入黄府之时,除了贴身婢女小青,并无见过其他人,在百姓在马车上看到的孙梦舞,极有可能已经遇害。” 李八娘道:“一派胡言!” 她跪下道:“大人,我女儿死后,这位赵捕快,还有一个姓范的,几次三番到我们百花楼,以查案为由,行勒索之事,被我们举报到六扇门,所以才会被停职查办,他们的话,不可以听啊。” 孙兆海一瞪眼,道:“听或不听,要你教本官?” 李八娘吓得一哆嗦。 孙兆海又问,“你说孙梦舞死后全身无血,是中毒而死,可曾查到毒源?” 赵行道:“这毒药正是二十年前万毒王一案中所用的毒药,要在冰窖之中才能制成,几日来,属下一直在调查此事,本来没什么线索,可今日,属下收到一封书信,信中有证据显示,李八娘的百花楼,就有这种毒药。” 李八娘道:“你是说人是我杀得了?” “我只是说你楼中有毒药,并没有说是你杀的。” “我们百花楼做的是皮肉生意,又怎会藏纳这种伤天害理的东西?大人,赵捕头分明是诬告。” 赵行道:“若是能找到呢?” 李八娘也不甘示弱,道:“若是能找到,老娘我一口全吃下去!” 赵行笑了笑,将手中书信递给书吏,书吏呈交给孙兆海与另外两位主审官传阅,三人看到书信,退到了偏堂之内,商议了一番,过了片刻,三人重新回到大堂。 孙兆海问,“李八娘,你房间内是否有个暗室?” 李八娘道:“是的。” “里面有什么东西?” “是姑娘们的一些卖身契,还有一些金银珠宝。” “没有别的?” “没有。” 孙兆海吩咐道:“李捕快,派人去百花楼,按信中内容,搜查李八娘房间。” …… 偏堂。 外面案子正在审理,屋内楚河汉界,红白棋杀得不可开交。 对弈者是两名老者,一人身穿道袍,头戴五梁冠,相貌和蔼,仙风道骨。另一人是身穿绯红色长袍的太监,另有两名童子侍奉香茗,旁边坐着一名女子,笑道:“道长,再这么下去,不出三步,您可要弃子认输了。” 那道长看了一眼棋局,局面已落后,若再被动接招,这一盘怕是无力回天。 他将手抬起,车七平四,道:“将军!” 女子道:“好没道理的一步!” 未等那太监开口,她抢先一步跳马,“我吃了。落子无悔啊!” 道长呵呵一笑,顺势跳马,占据了炮位,解开了己方之围,女子嗔道:“原来你使诈!” 太监道:“好一个舍车保帅。” 道长将棋子一推,站起身,道:“这件事,就到百花楼为止吧。” 第23章 太平道长 门外传来谒报声:“钱驸马到!” 话音刚落,太平公主的驸马爷钱守道信步走了进来,今日他穿了一身便装,早已在人群中观察了多时,看到李八娘一人招架不住,于是站了出来。 对于这位京城中炙手可热的红人,三位主审官不敢怠慢,连起身正要行礼,钱驸马摆摆手,“今日闲来无事听说顺天府衙门审案,顺路过来瞧一眼,我只是旁听,不耽误你们审案。” 话虽如此,可是三人都知道,百花楼是钱驸马的产业。而钱驸马身后,还有一位权势滔天的太平公主。他可不是恰巧路过,孙梦舞的案子,原告成了被告,证人成了凶手,与他们预想的不同,所以才站出来替李八娘撑腰。 几位虽是京城要员,但太平公主的面子,总得要给吧。 如今陛下一心修道,极少问及政务,而偏偏又宠信太平公主,就连内阁的几个大学士,也不得不看公主的面子。得罪太平公主,以后在朝中的仕途,那得自己掂量一下。 李八娘说话果然硬气了许多。 “三位大人,我们百花楼做的虽不是正经买卖,但涉及大是大非之事上,还是有分寸的。”她一指范、赵二人,“反而这两位捕快,仗着手中权势,吃拿卡要,稍有不遂,便屎盆子、尿盆子往我们头上扣。除了索要贿赂,前不久去我们百花楼,点了春夏秋冬四位头牌,花了二十四两银子,赖着不给,这件事不光是我们,当时在场的许多客人可都是亲见的。大人,这事儿,你们可不能不管啊。” 好一个移花接木。 李八娘一番胡搅蛮缠,成功转移了话题。 孙兆海咳嗽两声,“这件事与本案无关,你若有意见,可向他们六扇门报案。” 钱驸马笑道:“人家终究不过是生意人,自古民不与官斗。不过,若这件事属实的话,我真是怀疑这两位捕头的人品啊。” 范小刀听得火气上来。白嫖?索贿?问题是我们也没看到姑娘,没摸到银子啊,这种无中生有的事。 他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人指教。” “何事?” “依照大明律,若当众打人,当怎么判?” 孙兆海道:“那得看一下,被打之人的受伤程度,轻则罚没资财,重则三年五载,若是出了人命,免不得要以命抵命。” 钱驸马看范小刀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少年,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道:“怎得,你想打人?” “我想打你。” “你敢打我一下试试?” 范小刀对众人道:“你们可听到了,是他让我打的。” 说罢,来到钱驸马身边,在他脸上轻轻打了一巴掌。 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果然,钱驸马先前那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消失,气得暴跳如雷,怒道:“大胆刁民,竟敢侮辱本驸马,孙兆海,我命你立即将他抓入大牢。” “这个……” 范小刀道:“大人,在下打人是不对,在下也认罪,刚才您也说了,罪轻罚资财,在下愿出十文铜钱,跟钱驸马私了此事。” 十文铜钱? 这是钱的事儿吗? 这是驸马爷的脸,这是皇家的颜面,想用钱来私了?钱驸马名下产业那么多,是缺钱的主儿吗?这是钱能解决的事儿嘛?钱驸马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啪得一声,拍在桌子上。 “既然如此,让本驸马打你一顿,金子便是你的了!” 钱驸马是武举人出身,一身刀马功夫,本想杀敌报国,后转战南北,爬到了太平公主的床上,虽然这些年酒色掏空不少,但一身力气还是有的,这一拳来势汹汹,带着呼呼风声。 还未等碰到范小刀,却听到范小刀一声哀嚎,整个人飞了出去。 砰! 撞在大堂门口的一块石狮之上。 轰隆! 石狮碎成了两半。 范小刀双目紧闭,没有了气息。 赵行见状,连喊:“驸马爷仗势行凶,当堂杀人了!” 钱驸马整个人都懵了,他只是想教训一下范小刀,怎得拳还没打到他身上,他就死了?他是驸马爷不假,私下里闹出人命也不怕,可是他毕竟是外戚,当这么多人杀人,若传入宫中,怕是太平公主也保不了他。 “胡说,我都没碰到他!” 赵行把手搭在范小刀脉门上,道:“他脉象全无,刚才那一拳,震碎了范小刀的心脉、五脏六腑,没有三十年内力,根本无法做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偿命,驸马爷,你可闯祸了!” 钱驸马也不知所措,“这可如何是好。” 赵行低声道:“倒不是没有办法。我看小刀心脉初断,尚且有救,得有武功高强之人,用内力将他心脉接上,或许能保全一命。” “哪有此人?” 赵行道:“巧了,在下就有这本事。” “那还不救人。” “救人不是不打紧,不过得耗费我三十年功力,得不偿失啊。” “你今年贵庚?” “二十一。” 钱驸马道:“就算你从娘胎可是修炼,怕也没三十年内力。” 赵行道:“在下天赋异禀,而且从小泡在灵丹妙药之中,可没少花钱。所以修行一年,相当于别人修行三年。” “那你说怎么才能救人吧。” “十锭金子。” 钱驸马道:“我身上没那么多钱。” 赵行笑道:“没事,你可以写借条。” 李八娘见钱驸马失了方寸,道:“驸马爷,休得听他们胡言乱语。” 赵行道:“若再不救,怕是救不成了。” 钱驸马整个人处于混沌状态,跟书吏借来纸笔,写了借条,吹干墨迹,交给了赵行。 赵行这才道,“不愧是驸马爷,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在下马上就帮你救人!” 这时,听得一浑厚的声音道:“贫道不怕浪费三十年功力,这位小兄弟的心脉,就让贫道来帮他接上!” 众人抬头,看到一身穿道袍,头戴五梁冠的道长来到大堂之内。 孙兆海等人见状,连忙起身,纷纷施礼:“见过太平道长!” 太平道长? 众百姓一听,这位就是大明朝国师,太平道观的太平道长,呼啦啦跪倒一片,“叩见国师大人!” 大明天下哪里最重要? 不是内阁。 而是太平道观。 太平道观虽然不是朝廷的衙门,但却担任着无比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替皇帝陛下炼制丹药。朝中事务,哪里有陛下的长生不老梦更重要?而太平道长,正是太平道观的观主。 内阁首辅,谁当不是当,可以随便换。 可太平道长,天下只此一个,据说他炼制的丹药,有起死回生,白骨生肉之功效。二十多年来,深得陛下的信任。就算是钱驸马,在太平道长面前也不敢造次。 赵行见状,一边捏了一下范小刀,一边道:“道长替陛下炼丹辛劳,犯不着为这种小事耗费修为,还是让在下代劳吧。” 太平道长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道活了三百岁,为救人耗费点内力,也算是积善行。” 赵行心说,还三百岁呢,你岂不成了妖精? 正不知如此推辞,太平道长已来到范小刀身前,一只手搭在范小刀膻中穴上,赵行脸色大惊,那可是四大死穴之一,若他真有不轨之心,范小刀怕是小命不保。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时迟,那时快。 还未等太平道长有动作,范小刀一个翻滚,从地上爬了起来。 “道长真是好功夫,方才在下半条命都到了奈何桥上,被道长硬生生给拽了回来。难怪能得陛下信任,原来真有通鬼神之能!” 众人虽知道他满口胡说,却不敢有丝毫质疑。 因为陛下跟神明对话,也都是由太平道长以扶乩之术代劳,若是否定范小刀,岂不相当于否认了陛下? 太平道长本一直在幕后偏堂之内,刚范小刀以内力撞断石狮之时,他察觉到了对方体内真气的怪异,所以才走了出来,想要一探究竟,看到范小刀如此机警,微微一笑,“这位小道友,着实有趣,有机会不妨多多交流。” 范小刀道:“交流就不必了。”他伸手捡起刚才落在地上的欠条,放入怀中,“还是钱更重要。” 太平道长对孙兆海道:“大人审案,乃人间俗事,贫道不便插手。既然这位小兄弟已无大碍,贫道先行告辞。” 三人连下堂,亲自将太平道长送了出去。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这时,查封百花楼的李龙也返回到顺天府衙门。 “禀报三位大人,属下按书信中内容去搜查百花楼,于李八娘房中找到一间暗室,查到了一件可疑之物。” 说着,有人提上来一只黑色铁匣。 铁匣打开,凉气扑面。 半尺见方的匣内,四周堆满了冰块。 冰块正中,则是一个一寸大小的透明琉璃瓶,瓶中装着少半瓶鲜红色的液体。 孙兆海问李八娘,“你可认识此物?” 李八娘脸色苍白,道:“不可能,这个铁匣并不是我的,今日一早,我离开之时,还特意看了一眼,房间内根本没有天摩罗,大人,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啊!” 赵行厉声道:“孙梦舞死于天摩罗之毒,知道此事之人,寥寥无几,你又是如何知道?” 第24章 疑点 李八娘道:“我有说过吗?” 赵行冷笑,“莫非你将在场的诸位当作聋子?大人,孙梦舞的案子,怕是另有隐情,从百花楼搜出来天摩罗,李八娘定是脱不了干系,请大人收押李八娘,将此案重新发落。” 李八娘彻底慌了。 “都是小青干的,跟奴家无关啊!” “小青怕是已经被你灭口了吧。” 忽听到有人喝道:“死到临头,还敢胡乱攀咬?” “谁人喧哗?” 一名伙计打扮的青年,从人群中出来,跪倒在地,向孙兆海等人行了大礼。范小刀认识此人,正是百花楼的伙计李才。上次正是他给两人提供了小青被杀的消息。 “大人,小人李才,是百花楼伙计。孙姑娘之死,是李八娘亲自下毒,不但如此,她还害死了小青姑娘,此事是小人亲眼所见,请大人明察!” 李八娘看到自己心腹李才也站了出来,顿时觉得万念俱灰。 她知道,自己是被抛弃了。 李八娘看着李才,“小青明明是你杀的,你为何构陷于我?” 李才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百花楼是百花楼,李八娘是李八娘,他是百花楼的伙计,但并不是李八娘的奴才。上面既然要放弃李八娘,这个案子迟早要有人负责,死道友不死贫道,那当然是李八娘了。况且,上面答应,李八娘一死,这百花楼的新主人,便是自己了。 用一人性命,换下半身荣华,这个赌,值了。 人证、物证俱在,李八娘没有任何机会。她看到了站在角落中的钱驸马,忽然上前一把抓住钱驸马的衣衫,“驸马爷,救我!” 钱驸马刚才得了教训,此刻又怎会出头,他掩袖道:“其实,咱俩也不是很熟。” 孙兆海见案子重新回到正轨,问:“李才,你将当日情形述说一遍。” 李才恭敬道:“大人,孙姑娘是我们百花楼头牌,这些年来给百花楼赚了不少银子。不过,据我所知,孙姑娘过得并不开心,最近几个月,她攒够了赎身的钱,想要离开百花楼。李八娘不肯,一直拿着她的卖身契,为此两人争吵了数次。本月初四,孙姑娘又因此与李八娘吵了一架,想要强行离开,李八娘心生歹意,所以在茶水中下了蒙汗药,又以剧毒将之杀害。可是,当日黄府寿宴,她想起了瞒天过海之策,将她的尸体送到黄府,又逼着小青给蓝公子送信,想要嫁祸给蓝公子。” 孙兆海问:“那为何她的头颅被砍了?” 李才道:“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 李八娘撕心裂肺道:“你胡说!”她扯乱了头发,如同发疯一般,向人群中望了一眼,道:“你们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我招,我全招!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大理寺少卿杜进良道:“孙大人,既然案情有了新线索,不如暂且将李八娘收押,等重新收集证据,择日再判?” 孙兆海也怕事情闹大,趁机道:“正有此意。来人,将罪犯李八娘收押侯审!” 两名差役上前,一把架住李八娘。 李八娘道:“我还没说完。” 那差役见她发疯,哪里肯听她胡说,一棍下去,将李八娘打晕,将她拖入了大牢之中。 由于李八娘落罪,蓝知礼被当堂释放。 退堂之后,蓝知礼与范、赵二人一同走出了顺天府衙门。 终于重见天日。 捡回来一条命,蓝知礼并没有丝毫兴奋之色。 相反,似乎有些心事。 他对范小刀、赵行深施一礼,“多谢二位大哥鼎立相救,两位就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再生爹娘,他日若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今后有什么打算?” “小弟准备在京城中逗留几日,然后回江南老家。两位大哥若不嫌弃,过两日小弟设下酒宴,请两位肯赏光。” 范小刀道:“好!” 赵行摆手:“不必了。” 待赵行、范小刀离去,蓝知礼摇身一变,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瘦弱书生,脸上带着一股冷漠。 两个年轻人来到蓝知礼身前,“公子。这几日您在牢中受苦了。” 蓝知礼道,“这半年花了几千两银子,才让孙梦舞放下戒心,没想到这次大意了,竟着了他们道儿。功亏一篑!我们的人到了吗?” “昨日已然入京,带来了二十万两银子。” “帮我安排一场酒宴。” …… “我觉得不对劲。”回到六扇门,范小刀对赵行道,“至少,那个叫李才的伙计,说的话与那日跟我们说的不一样,更何况,那封书信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及。还有,孙梦舞的婢女小青,据说也已经遇害,至今尸体也没有找到。” 赵行点头同意,“这事儿,还没完。不过,能还蓝知礼一个公道,这几日我们没有白忙活。” 这时,仵作孙德全从两人身边路过。 “老孙,何事这么匆忙?” 孙德全道:“我正奉命收殓孙梦舞尸体,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孙梦舞的案子,一尸两命。” 什么? 两人大吃一惊,难道孙梦舞遇害之时,已暗结珠胎?如此重要之事,当时竟然没有查出来。不过,现在这个案子已转到了顺天府,他们六扇门也无权干涉。 范小刀:“我总觉得不甘心。” 赵行摆了摆手,“算了,以后遇到的多了,你也就习以为常了。你没看出来吗,这个案子分明是另有隐情,无论总捕头,还是顺天府,都在有意无意的遮掩。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不错。” “难道就这么完了?” “放一放。”赵行道:“小刀兄,你才入六扇门,日子还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些案子不是一蹴而就的。并不是所有的案子,都会有结果,我们六扇门最长的一个案子,已经二十年了,至今还未告破。对了,老在义庄住着,也不是事儿,明日你们就搬到我家吧。” “我可没银子。” 赵行道:“你怀中不是有十锭金子的借据吗?找钱驸马讨要去!”两人分开后,范小刀回义庄路上,又被那白衣女子拦在身前。 “又是你,白无常?” 白衣女子笑吟吟道:“今日帮了你大忙,你该如何谢我?” “大恩不言谢,阁下好意我心领了。再说,助人为乐乃快乐之本,不要因为施了点小恩小惠,就想着要回报,你这种想法很危险啊。要不,再请你吃一碗面?” 白衣女子被范小刀一顿抢白,想到那日被范小刀泼面条之事,顿时来气,作势拔剑,怒道:“去死吧!” “在下活得好好的,为何要去死?”范小刀道:“算了,今日若没有你那封信,我们也无法给蓝公子脱罪。”说罢一拱手,“多谢姑娘仗义出手。” 白衣女子道:“就这?” “难不成还要我以身相许?以你这暴脾气,在下今生无以为报,只有来生给你做牛做马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又是如何知道,李八娘房间中有个暗室的?” 白衣女子道:“本姑娘就是知道,为何要告诉你?” “我也没兴趣知道,再见!” 范小刀正要离开,白衣女子道:“慢着!你言语如此无礼,本姑娘想要出手教训你。” “打架我不一定能打过你,但逃跑你却未必能追上我。女孩子,不要打打杀杀,将来会嫁不出去的。” 这范小刀着实可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一句顺耳的,不过,她今日来此,另有目的,见范小刀始终不肯接茬,将手一伸,“拿来!” “什么东西?” 白衣女子道:“你们是不是在孙梦舞身上发现一封书信?” “你怎么知道?” “我今日帮了你们大忙,跟你要这封信当做回报,不算过分吧。” 范小刀道:“只不过是一封寻常的书信,除非你告诉我,这封信到底有什么玄机?” “为何要告诉你?” 范小刀摊摊手,“那也对不住了,这封信如今在六扇门,我也无权处置。怕是让你失望了。” “那至少告诉我,上面写得是什么?” 范小刀反问,“为何要告诉你?” 白衣女子见他用她的话来反驳她,心想这范小刀着实可恶,若非师门有命,她早就一剑把他给宰了,思索片刻,才缓缓道:“这封信并不寻常,孙梦舞之死,与这封信脱不了干系。” 范小刀心说怕是如此。 若是简单的凶杀,又何必费尽周折,用失传二十多年的天摩罗来杀人。先是公主、驸马爷,又有刑部、大理寺给六扇门施压,一个简单的案子,又何至于弄得总捕头诸葛贤余跑到外面躲了两日? 况且,今日李八娘在公堂被抓,似乎也要说出什么,结果被人打晕了。算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范小刀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告诉我这封信写得是什么,我想办法把这封信交到你手中。” 白衣女子思索再三,缓缓吐出四个字,“一份谍报。” 第25章 规矩 “谍报?” 白衣女子道:“不错。这份情报是我师姐在北周平康王府潜伏半年,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传递出来。若非一时失手,说不得平康王拓跋野种早已死在她的剑下。” 范小刀暗自称奇。 朝廷与北周对峙将近百年,这些年北周皇帝励精图治,野心勃勃,吞并了北部不少疆域。半年前,北周发动了十万大军压境,想要与朝廷一战,皇帝更是起复了多年前隐居离歌城的北周战神拓跋野,想要彻底占领凤凰岭,从而将雁门关以北的疆域纳入囊中。 然而,大战将近,拓跋野在王府中遭到一名女刺客的刺杀,胸口中了一剑。若非他心脏较常人稍偏一些,怕性命早已不保。不过,这一场刺杀,重创了拓跋野,成功阻止了一场两国交战。 那个女刺客,也遭到北周高手的千里追杀,最终在凤凰岭失踪。 这件事曾轰动一时,范小刀在青州府时已有耳闻。 只是没想到刺杀拓跋野之人,竟是眼前白衣女子的师姐,难怪剑法如此出众。 范小刀虽是草莽出身,但对这种以家国大义为己任的侠客,向来仰慕。听到这番话,敬仰之心,油然而生。 白衣女子又道:“半年来,我一直在追查这封书信的下落。后不知如何周转,据说流落在了百花楼,我在百花楼盯了许久,才知道在孙梦舞手中,本想趁她去黄府的机会,把信抢到手,没想到她却被人所杀。” 范小刀道:“那夜你在义庄鬼鬼祟祟,也是为了这封信?” 女子没好气道:“不然呢,你莫非真以为本姑娘喜欢那些死人?” 范小刀道:“这种事也说不定。” 白衣女子气呼呼道:“你……” 范小刀哈哈一笑,“好,我答应你。不过,你总得告诉我你名字吧。” 白衣女子道:“白无常。”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真叫白无常?那你师姐是不是叫黑无常?” 白衣女子勃然大怒,“你不许侮辱我师姐。她是顶天立地的女英雄,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 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还是师姐控。一说起她那师姐,两眼冒光,满是崇拜之色。不过,看她说话行事,却是初入江湖,涉世未深的主儿,武功虽高,但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很容易被范小刀套出话来。 范小刀连连道歉。 白无常道:“给你三天时间,把那封信取来,否则,我……” “你要怎样?” 白无常恶狠狠道:“我杀了你。” “小白姑娘,咱们远日无仇,今日无怨,动辄喊打喊杀,其实英雄所为。不如这样,三日内我帮你取到书信,你给我弄一百两银子。” 白无常一脸鄙夷,“没想到你竟是贪财好色之辈。” “要说贪财,我就认了。但是好色嘛,这纯粹是诬陷。” “还说没有?这几天你去了几次百花楼?” 范小刀一脸无辜,“我是去查案,工作,工作需要,你懂嘛?” 白无常道:“还不是因为没钱。” “我又不是你们这种侠客,不过我比较好奇,你们这些当大侠的,平日吃什么,穿什么,怎么赚钱?有什么赚钱的营生,也算我一个。” “我有个有钱的爹。” 范小刀笑嘻嘻道:“帮忙问问你爹,还缺儿子不?” “缺个女婿。” “你看我成不?” 白无常冷冷道:“你没戏。我爹不喜欢油嘴滑舌,信口开河之人。像你这样人,若是被他见了,怕是被一拳打死。别说我爹,就算我哥碰到,免不得便是一顿揍。” “咱哥叫啥?” “白战吉。” 范小刀嘟囔道:“嗯,这道菜我挺喜欢。” …… 次日,范小刀请了半天假,与李青牛搬进了赵行的院子。 这个院子是赵行的祖宅,是赵行爷爷留给他的。院子不大,是普通的殷实之家。后来赵行父亲考取功名,一路平步青云,当上了礼部尚书,住在了高门大院之中,可不知为何,他爷爷却不肯搬过去,去世之后,赵行就继承了这个院子。 宅中有五间正房,东西厢各有两间厢房。院中种了几棵枣树,一口水井,其余的空间,被赵行改造成了一个练武场,刀枪棍棒,一应俱全,倒是颇对范小刀的口味。 等采办了一些应用之物,赵行取来契约文书,要范小刀签字画押。 范小刀道:“我不过在你家借住几日,遇到合适的地方,就搬出去了,用不着搞这么正式吧?” 赵行一本正经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范小刀只得签字画押,“不过我得明说,房租先欠着,我没钱。” “能把没钱二字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之人,你是我头一次见。”赵行道:“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每月二两银子,欠账三分利,什么时候想走,把钱结清就行。” 说罢,赵行去巡街去了。 赵行只是一名红衣捕头,比青衣捕快高出一级,每月也照样有巡街的指标。有案子时查案,没案子就巡街、整理卷宗,当然还有一些文书案牍工作,好在赵行做事一丝不苟,倒也不觉得苦。 相反的,范小刀的差事就轻松了许多。 他是提牢司的杂役,连正式的狱卒编制都没有。而且,还是特招的杂役,专门用来给一枝花送饭,薪水虽然比普通狱卒要高一些,但狱卒管理囚犯,生钱的门路多,也不靠这点俸禄过日子,所以他们并不羡慕范小刀。 别人是赚辛苦钱。 给一枝花送饭,那可是拿命赚钱,说不定哪天那个老妖怪一发疯,就把他咔嚓了,这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以前提牢司的管事定下规矩,给一枝花送饭,三日一次,毕竟这几年在里面搭进去的人命太多,可此人身份特殊,杀不得,放不得。这份差事,反而让范小刀多了几分自由。 待安置妥当,李青牛问,“那我做什么?” 范小刀想了片刻,语重心长道:“青牛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些年来,吃我的穿我的,而且也没少坑我。不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疲劳,我准备给你肩膀上加加担子,承担起更大的责任。” “什么责任?” 范小刀道:“趁赵行不在,我决定封你为这座宅子的管家!” 李青牛喜道:“管什么?” “洗衣、扫地、买菜、做饭,除了不管钱,什么都管!” “那不还是家仆吗?” 范小刀一本正经的劝道:“别以为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事,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现在年纪大了,心也宽了,好好干,等二叔、三叔他们老了退了,将来黑风寨大当家,还不是由你来当?” 李青牛道:“那可不行,堂堂男子汉,七尺之躯,又岂能天天与这些事为伍?” 范小刀道:“也对。不如你去城南劳工场,搬砖砌墙挖地道,为我们将来去六扇门寻我义父遗物做好准备,苦练基本功。” “太累。” “这也不做,那也不行,前不久不是给了你一个大海碗嘛,你去当乞丐,去街上要饭好了。”范小刀道,“如今少爷我也六扇门的人了,要是有人找你麻烦,尽管提我……不,提赵行的名字。” “堂堂山贼,去大街上讨饭,说出去岂不有失身份?” 范小刀继续洗脑,“你想啊,有我和赵行的衙门身份,整个四九城的乞丐,谁敢惹你?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当上乞丐头目,成为丐帮首领,将来统领丐帮,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以后谁还能小瞧你?” “有道理。”李青牛道,“我现在就去。” 范小刀道:“不过,这只是你的副业,主业嘛,还得做好管家的分内之事。” 胡乱对付了一顿午饭,下午范小刀去六扇门报到。杂役这种差事,算是六扇门的编外人员,但一应手续,办理下来,也用了一个多时辰,还好有赵行举荐,又有诸葛贤余点头,只是走了个过场。 之前认识的张牢头,带着他熟悉了一下六扇门大牢的行情,又拜访了提牢司大人章如意。张大人统管整个提牢司,为人有些古板,并没有施什么官威,只是对范小刀耳提面命了一番,要他好好干活,遵守六扇门的规矩。 范小刀连连称是。 最后去拜访副提司李北海。 张牢头提醒道,“李提司这边与提司大人不同,你得准备些礼物。” 范小刀心说,我不过是个新丁,初来乍到,用什么礼物,于是一口回绝,果然,李北海见到他,见他两手空空,没给他好脸色,“就这么来的?” “就这么来的。” “没准备什么东西?” “没准备。” 李提司道:“你两手空空就来见我,是对本官的不尊重。看来,六扇门的规矩,你得好好学学啊。张牢头,以后这个小子,你得给我盯紧了。每月的例钱,提三成吧。” 张牢头看了一眼范小刀,一脸苦笑。 范小刀问:“什么例钱?” “你每月俸禄多少?” “一两二钱。” “每天只是送送饭,就能拿一两多银子,这可是一份好差事啊。那就每月交两钱上来吧。” “为什么?” “这是规矩。”又补充道,“我定的规矩。” 范小刀心说这比强盗还强盗啊,“若是不交呢?” “不交?本官有得是办法修理你。”一端茶杯,“你们下去吧。” 张牢头道:“小刀兄弟,你不应该得罪李大人。” “你们每月也要交例钱?” “我们提牢司三十多号兄弟,少则一钱,多则五钱,无一例外。” “章大人不管吗?” “章提司虽是提司,但在刑部另有委任,咱们大牢里的日常,都是这位李提司在管。” “总捕头呢?他知道吗?” “大家不过是混口饭吃,又谁又为了这种事,去跟总捕头告状?再说,他那身份,我们也没有说话的机会啊。” 范小刀是什么人,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他道:“没人管,那我管。” “你初来乍到,衙门中道道颇多,还要谨小慎微,千万不要惹是生非。”倒不是张牢头怕范小刀惹事,而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对了老怪物脾气的人,前两日范小刀不在,老怪物还夸奖他来着,要是范小刀被赶走,倒霉的还是张牢头他们。 张牢头道:“对了,早上,天字一号房要吃红烧豆腐,我命人做好了,你去送去吧。” 第26章 二房东 天字一号房。 一枝花听完范小刀对孙梦舞一案的大致情况之后,只是笑了笑。这种案子,对他来说根本不值得他去关注。不过,他却对范小刀提到的那一封书信,颇感兴趣。 “若有机会,你可以把那封信誊抄一份与我,我闲来无事,权当做消遣。” 范小刀奇道:“你还有这本事?” 一枝花傲然道:“老夫当年横行天下,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区区小事,又如何难得住我?这普天之下,比我聪明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 范小刀识趣的问了句,“那怎么还被人算计,关在了这里?” 一枝花冷下脸,“你会聊天吗?” 他又叹息道,“不过,成也聪明,败也败在这聪明之上。当年我圣教与中原武林之战,整个中原武林,就如纸糊的一般,被我们圣教杀得落花流水,若非突遭变数,我也不会被宋金刚算计,成了落网之鱼。不过,说起来,落在宋金刚手中,我也愿赌服输。他算是老夫此生佩服的三个半人中的一个吧。” “三个半?为何还有零有整?其余人又是谁?” 一枝花却避而不谈,顾左右而言他,道:“若论天下聪慧之人,可分为三种。这第一种,事事精明,算无遗策,善用谋略。设计、布局,谋定而动,将所有人当做棋子,如此者,或江湖名宿,或富商巨贾,或位极人臣。” 聪明还分等级境界? 范小刀有些好奇,“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重在一个势,造势、运势,讲究顺势而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能在混沌之中抓住关键,能在乱局之中开出天地,不过,能达到第一境界的,已是凤毛麟角,而这第二境界之人,当今天下,不足三人。当朝的内阁大学士沈仲谋,算是其一。” 沈仲谋? 范小刀虽久居青州,也听过此人。 此人三十五岁入阁,成为最年轻的内阁大学士,在内阁排行第七,然而二十多年来,似乎止步不前,而在朝廷之中,唯唯诺诺,谁也不得罪,是有了名的老好人。若论资排辈,一些比他入阁晚,比他还年轻的官员,已然走在了前面。而沈仲谋却是万年不变的第七,于是官场上流传出“沈老七”的外号。 不仅如此,这位沈大人,为人糊涂,平日里不修边幅,闹出了不少笑话,传位巷陌闲谈。范小刀不明白,为何一枝花却将如此一人排在了第二境界的聪明人之中。 范小刀又问:“那第三境界呢?” 一枝花道:“这第三种,求得是大道,著书立说,超凡入圣,非一朝一代所能有。” “也就是没有了。” 一枝花道:“当今天下,只有一人。” “是谁?” 一枝花目露缅怀之色,道:“是老夫的恩师。当年老师在龙场悟道,自创一脉,又在鹅湖大会论道三日,追随者甚众。那时我还年轻,有幸得到提点,才有我圣教当年鼎盛之成就。后来便是白马寺正统之争,最终演变为一场江湖浩劫。而经此一战之后,圣教也四分五裂,沦为你们口中的魔教。哎!” 说到此处,不由唏嘘。 二十年前的江湖浩劫,正邪之战,江湖史上曾有提及。无非是魔教恶贯满盈,杀人如麻,引起了武林公愤,所以天下各大门派正道之士结成武林联盟,与之展开了殊死搏斗,最终正义的一方获胜。 不过,宋金刚对这种话本体的史料,嗤之以鼻。 范小刀曾恳求宋金刚说这段江湖公案,毕竟他曾是江湖联盟的领袖,宋金刚却闭口不愿意提及。相反的,他倒是从二叔杨青口中提到一些,大致是因为魔教的主张,有悖于圣人之言,讲究什么阴阳、格物之术,最终被皇帝定为了邪教。 “二十年来,我囚禁此处,将恩师的著说、言行记录整理,一一作了注解。就在第二排书架上,若你感兴趣,不妨学习一下。” “学了之后,会变成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 “虽不至,也不远矣。” 范小刀道:“好。哪一本?” 一枝花道:“全部!” 范小刀打量着书架,满满一排,足有数百本之多。他本以为是一枝花喜欢读书,敢情这几排书,足有数百万字,这是日更三千的节奏啊。他自幼聪慧机灵,但对读书一道,着实不喜,用他的话说,自己是个山贼,又不用考状元,读书无用。当然了,范小刀也不是一点也不看,至少山寨中那些插图本的《金瓶梅》、《灯草和尚》被他翻得早已烂熟于心。 “乖乖,还是算了,有这功夫,还不如跟赵行喝酒吹牛呢。” 一枝花摇头叹息,“你可知道,你错过了一个成为天下第一聪明人的机会。” “对不起,我目标之中,没有当聪明人这个选项。你若还真闲得没事,不如传我几招绝世武功,将来跟人打架,也能多个保命的机会。” 一枝花冷笑一声,“宋金刚的武功,当年便与我不相上下。以你资质,若能潜心修行,将来成就未必不如他,可我试探过你武功,还有翻云手杨青、火狮子雷烈的影子,所学驳杂不精,许多招式,得其形而未夺其神,比如金刚拳中的天音波、天雷破,明明都有二阶后手,却被你简化成无脑的招式,跟我学武?将来若传到江湖上,我可丢不起这人。” 范小刀这就不乐意了,“我说前辈,不教就不教,怎么还教训起来了?你武功这么高,就算是天下第一,不也被关在这里了吗?你怎么出跑出去?”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一枝花心事。 “天下之大,却无我立锥之地。就算我出去,又能去哪里?心中有牢笼,处处是牢笼,况且,姓朱的虽不敢也不能杀我,却未必愿意看到我好过。” 范小刀从大牢出来,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他可没想过要当什么聪明人,更没想过当什么天下第一高手。聪明又如何?还不是被关在大牢之中,武功高又如何,义父不也被人陷害,成为朝廷要犯。 范小刀胸无大志。 人生在世,及时行乐,贪财好色,做个俗人。 这是他的人生恪言。 约莫赵行巡街回来,范小刀正要去缉盗司找他,迎面与一个胖子撞了个满怀。 “牛大富?” “范小刀?”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也来了?” 牛大富道:“你也知道,前几日我们家门出了变故,孙梦舞的案子,老爷子花了不少银子,才没有将我们牵连进去。如今事已平息,我寻思总混在外面也不是事儿,于是便答应了老爷子,他恢复我的月钱,我来六扇门当差。你呢,怎么穿了一身杂役的衣服?” 范小刀心说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当杂役,而是另有所图,“当杂役只是权宜之计。” 牛大富顿时来了底气,指了指身上的青衣捕快服,领口绣着三道金线,道:“看到没,三级青衣捕快,我能进来,全靠后面有人。只要能立下几个大功,很快就成红衣捕头了。咱们是兄弟,你放心,以后在六扇门,有人惹你,我罩着你。” 范小刀说,“那敢情好,有人想要克扣我工钱,你帮我出头不?” “谁?” “提牢司副提司,李北海。” “这个……”牛大富瞬间怂了,想必他也听说过李北海的大名,“他克扣你多少银子?” “每月两钱。” 牛大富哂然道:“两钱银子,也叫钱?” “那你一月工钱多少?” 牛大富道:“八百文。不过,我爹答应,只要不被六扇门除名,每月再给我五十两的零花钱。要是能破案、立功或在大比之时名列前茅,做些给他们黄家长脸的事,钱另算。” 五十两,零花钱。 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范小刀面色平静,心中却波涛汹涌。 在青州府时,带着几十号兄弟,冒着生命危险打劫,运气好,一月不过四五十两银子,在他口中却成了零花钱。 投胎可真是个技术活儿啊。 牛大富道:“对了,你在京城有落脚的地方没有?我最近也准备搬出来。” “你们家那么大宅子,就算一天睡一间,一月都不带重的,为何要搬出来住?” 牛大富道:“有个天天在你面前絮叨的老爷子,每天不是说我乱花钱,就是说我不学无术,我耳朵都快起了茧子,倒不如搬出来,耳根子清净一些。你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范小刀道:“地方倒是有,我租了一个院子,倒是空着两间房,可以匀给你一间,院子倒也清净,雅致,不过租金嘛,有点小贵。我一人承担起来有些困难。” 牛大富笑道:“那就这么定了,给我一间,一月二两,够不够?” “这个……” “那就再加点,五两,包三餐。不过,你放心,一般我也不会在家里吃饭的。” 范小刀道:“咱们都是实在人,我也不会坑你,就这么着吧。这样子,咱们立个契约文书。” “咱们关系,还用得着这个?” “诶……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范小刀取来笔墨,照着昨日赵行那份文书,又照抄了两份,白纸黑字,落笔为定,双方各执一份,放入怀中。 第27章 关东大盗 当天晚上,牛大富就搬进了赵行家中。 对于范小刀未经赵行同意,把牛大富带回家之事,有些不爽。但双方有契约文书,并没有约定不得转租房间,而赵行偏又是重诺之人,也没有多言。 牛大富隶属于缉盗司二组,顶头上司是丁一。这位仁兄办案能力颇强,又善于逢迎,所以官途上一直顺风顺水。不过,赵行并不待见他,所以恨屋及乌,赵行对牛大富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虽然在缉盗司,但牛大富是内勤,负责打杂及卷宗整理,并不用在外面跑案子。一方面是牛大富体型过于臃肿,大腹便便,让他上街巡视,遇到个小贼小盗,只能干瞪眼,另一方面,黄有才担心牛大富安危,特意在杨得水那里使了些银子。 接下来几日,一切步入正轨。 三人同行出门,去六扇门点卯之后,赵行上街巡查,牛大富则在缉盗司整理卷宗,最清闲的莫过于范小刀。 他的差事特殊,只负责给一枝花送饭,而且是三日一送,其余的时间,本来可以自由支配,然而起初给李北海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李北海故意找茬,又给他加派了一些打扫地牢的活儿。 这让范小刀很是苦恼。 他本来计划,加入六扇门后,跟其余人混熟之后,好趁机寻找秘道。可六扇门占地几十亩,而且这两年刚重新修建,这种事又无法开口问别人,只能见机行事。 孙梦舞的案子,在经过几日的热议之后,逐渐平息下来。 由于没有其他证据,这个案件只能当普通刑事案件结案。在移交卷宗之时,范小刀趁机跟赵行把那封书信取了出来,本想交给白无常,可三日之期一到,白无常并没有如约出现,于是将这封信交给了一枝花。 反正关在大牢中,他有的是时间来研究这个。 李八娘最终入狱,舍车保帅,这很符合京中一些人的利益。不过,李八娘却也不是肯认罪之人,在顺天府大牢,遭到严刑拷打,始终不肯认罪。 这日,赵行找到范小刀,“李八娘点名要见我们。” 范小刀奇怪,“咱们与她并无交情,见我们作甚?” “是顺天府传来的消息,那婆娘嘴硬得很,说要见到我们,才肯认罪。” 范小刀与张牢头告了假,与赵行来到顺天府。 相比六扇门大牢,顺天府的监牢规模要小了许多,而且关押之人,多是鸡鸣狗盗之辈。不过,相同的是,里面光线阴暗,处处散发着一股恶臭味。 他们见到了满身血污,早已不成人样的李八娘。 当初的李八娘,衣衫光鲜,脸上永远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如今她蜷缩一个五尺不到的牢房,蓬头垢面,脸色苍白,脸颊凹陷,显然这几日遭到了非人的折磨。这让范小刀动了一些恻隐之心。 赵行却冷冰冰道:“李八娘,我们来了。” 李八娘已是奄奄一息,听到两人声音,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两位捕快,我是被人陷害的。我与梦舞是有争执,但她却不是我杀的。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是谁?” “我不能说。” 赵行转身就走。 李八娘见状急了,连道:“孙梦舞之死虽与我有关,我也只是个跑腿打杂了,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我可以说出他的名字,但你们要保证救我一命。” 赵行停住脚步,回头打量着她,道:“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你想说就说,不说我也没有兴趣知道。” 李八娘道:“我跟官府的人打交道这么多年,本以为你们二人与其他人不一样,没想到也没有什么分别。” 赵行道:“我们身为朝廷捕快,缉凶捕盗,是职责所在。本来就与别人一样。” “孙梦舞的案子,牵连甚广,朝廷几路衙门,还有皇室中人牵涉其中,反正八娘贱命一条,就算我敢说,你们敢听吗?” 范小刀对李八娘这种吊人胃口的事也不感冒,“不敢,赵行,咱们走了。” 李八娘道:“进入大牢之后,我自知必死无疑,不过,我李八娘有恩虽未必报恩,但有仇必报。他们把我送进大牢,自己也休想过上安生日子,你们凑耳过来。” 两人上前几步,李八娘在他们耳边,低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 两人离开大牢,依然被李八娘暴出来的这个消息震惊。 “你相信吗?” “将死之人,什么话都敢说。” 范小刀问:“那怎么办?继续查?” 赵行反问,“你敢查吗?” 范小刀摇摇头,“查案是你们缉盗司之事,我只是一个送饭的杂役罢了。不过,以你的性格,若不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必不会罢休。” 赵行笑道:“你这是挖坑让我往里面跳呢。” “那你倒是跳啊!” 赵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要想在官府混下去,送你四个字,趋利避害。李八娘犯下的事,足以判死刑,她告诉我们这些,是心有不甘而已。你若真听信她的话,将来在京城混,怎么死得都不知道。怎得,你若是愿意,我跟总捕头说一声,把你调到缉盗司?” 范小刀连连摆手。 他进六扇门的日子很单纯,就是想找回义父留给自己的东西。若真进了缉盗司,整天与命案打交道,说不得头要炸了。 赵行道:“孙梦舞案子已是板上钉钉,不过,她的婢女小青,至今下落不明,始终算是个疑点。” “那李才不是说被小青被两个关东人杀人抛尸了吗?” 赵行道:“我做过调查,据那李才描述,杀死小青的那两个关东人,是两个在逃的江洋大盗。独眼山羊胡那人叫宋天霸,使一对离别钩,人送外号天残,另一人叫杨伟,兵器是一把鬼头刀,由于脸上有青色胎记,人送外号青面兽。此二人一直在关东一带作案,恶贯满盈,早已上了朝廷的通缉榜,断然不敢来京城犯案。” 已是中午,前面正是松鹤楼,他摸了摸肚子,“来京城数日,还没请你吃顿大的。” “怎么好意思让赵兄破费。” 赵行绷着脸,“我负责介绍,你掏钱。” “这样不合适吧。” “你把我的房子租给牛大富,一月收他五两银子的时候,我没说不合适吧?” 范小刀骂道,“那嘴巴漏风的家伙,我们可是欠了保密协议的。” “走吧,二房东!” …… 鸿光楼是京城老字号,酒菜花样多,味道鲜美,分量十足,价格有公道,走得是平民路线,所以每日酒楼客人满满的,两人在一楼等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座位,范小刀让赵行先坐下,自己跑去前台点餐。 不多时,饭菜端了上来。 一盆炒白菜,两个如脸盆大小的胶东大馒头。 赵行皱眉:“就吃这个?” “这么一大盆菜,这么大馒头,还不够吃吗?不够,我再要两个!” “酒呢?” 范小刀道:“咱们执行公务期间,就不要饮酒了。” 正在商议间,门外进来两个大汉,一人独眼山羊胡,另一人脸上有青色胎记,两人身上带得兵器,正是离别钩和鬼头刀,伙计迎了上去,“抱歉,两位客官,酒楼客人满了,要不您先坐下等会儿?” 独眼道:“老子来吃饭,是给你们脸,还让老子等,信不信把你们酒楼拆了?” 伙计常年与客人打交道,什么三教九流没见过,倒也不生气,一个劲儿赔不是。 青胎记道:“大哥,这里人多眼杂,要不换个地方?” 独眼却道:“换什么换,咱们刚干完一笔买卖,今儿好不容易得了钱,得好好破费一下,听说百花楼姑娘不错,一会儿酒足饭饱,带你去见识一下。” “这不没地方吗?” 从进门起,范小刀和赵行就盯上他们,不住得打量二人。 独眼看到二人,横眉倒竖,“你瞅啥?” 范小刀浑然不惧,“瞅你咋滴?” 独眼见二人年纪轻轻,两人又没带兵刃,冷笑一声,“好小子,爷爷今日心情好,不想杀人,你两人把这个位子让出来,爷爷我饶你一命。” 范小刀正要发火,赵行拦住道:“这里还有空位,两位不妨坐下聊两句。” “算你识相!”两人大咧咧坐了下来,看了一眼桌上酒菜,“就吃这个?爷爷可是无肉不欢。” 赵行道:“若没有猜错,两位正是天残宋天霸,青面兽杨伟,听说两位横行关东之时,连人肉都吃过的,不知对否?” 宋天霸一听,“原来是江湖同道中人,想不到我兄弟二人的朵儿,在京城也混得开。” 赵行问,“不知两位来京城,又做了什么买卖?发了什么财?” 宋天霸听出这是盘道儿,当然不说真话,“只是一笔小生意,没多少油水,不过,兄台,咱们初次交往,虽然你们仰慕我们大名,我们也很给面子的同你吃饭,但毕竟交浅言轻,问得这么仔细,怕是不妥吧。还没有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赵行道:“我这里有个东西,你帮我看一看。” 说着,赵行把六扇门捕快的腰牌放在了桌子上。 第28章 摸金校尉 两人看到腰牌,脸色大变。 六扇门的捕头? 江湖草莽,对官府中人向来惧怕。因为他们对抗的不是一兵一卒,或一门一派,而是一个官府系统。若是在无人之处,他们或许动刀子出手,但在松鹤楼人多眼杂,两人的身体特征又如此明显,若真动手,吃亏的还是他们。 更何况,朝廷推行江湖新政以来,六扇门成立江湖司,监管天下各大门派。越来越多的江湖高手也都加入六扇门,或被朝廷收编,关东二盗知道自己分量,在关东都混不下去,本想着凭借一身武功,来京城开创一番事业,谁料到才做了一单生意,就被官府的人盯上了。 两人满脸戒心,互相对望一眼,准备跑路。 赵行淡淡道:“坐下!” 两人乖乖坐下,宋天霸顿时换了一副神情,满脸堆笑,道:“不知官爷有什么事差遣?” “八月初四,你们两人做了一笔买卖?” 宋天霸心中咯噔一声,糟糕,暴露了,不过嘴上不肯承认,“我们八月初四才来京城,哪里有什么买卖,官爷真会说笑。” 范小刀一拍桌子,“我们像说笑嘛?” 青面兽杨伟道:“像!” “嗯?” “不像。不过,两位官爷,我们兄弟二人初来乍到,就做了一单极小的买卖,这不今日才要到债,虽然有些见不得光,但也是大明律允许的范围之内。” 赵行冷哼道:“废话少说,我来问你,尸体呢?” 听到尸体二字,两人再也坐不住了,蹭得站起身来,向门外跑去。 范小刀、赵行连追赶上去,伙计在后面喊,“还没结账呢!”他们哪里顾得上这个,紧紧缀在后面。 宋天霸、杨伟见两人穷追不舍,好在大街之上人多,不断推到小商小贩的货摊,来阻止二人,弄得范、赵二人十分被动,只得喊:“六扇门捉拿江洋大盗,闲杂人等闪避!” 眼见无法摆脱,宋天霸与杨伟分头逃窜,范、赵二人也分头去追。 整个玄武大街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幸亏范小刀练过,轻功也高出宋天霸一筹,终于将他逼在了死胡同里。 范小刀笑着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当啷! 宋天霸拔出离别钩,冲范小刀道:“你别过来,刀剑无眼,若真把我逼急了,我跟你同归于尽!”、 范小刀道:“你若能接我三招,我放你离开。” 宋天霸一钩划出,范小刀见他招式拙劣,毫无章法可言,顺势一转身,击中他的肋下,却见宋天霸声东击西,毫不恋战,顺势钻出了胡同,拔腿就跑。 若是让他在闯入街上,不知会造成什么混乱。 范小刀哪里给他机会,纵身一跃,来到他身前,宋天霸走投无路,恰巧脸前有一男子从一座宅院走出,神色匆匆,他连上前,一把抓住那人衣领,离别钩架在他脖子上,“你别过来,否则我就宰了他!” 范小刀投鼠忌器,担心人质安危只得作罢。 院子里有人喊道:“杀人了!” 说话间,一名夫人从院中走出,指着被绑架那人道:“此人是杀人凶手,他刚杀了我们府上的三老爷,多谢壮士义举,请壮士将他抓去报官!” 宋天霸一愣。 抓了个人质,原来是疑犯! 这就有些尴尬了。 他开口问:“怎么办?” 范小刀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怎么着,你还想领个见义勇为奖不成?” 那人质刚杀完人,怀中满是财宝,道:“大哥,大哥,咱俩同行,放了我,我身上的钱,一人一半!” 宋天霸不为所动,将人质向范小刀脸前一推,拔腿就跑,范小刀伸手点了那人穴道,对夫人道:“把他捆起来,快去报官!”说罢,又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跑到了城外。 宋天霸累得气喘吁吁,道:“大哥,都是混口饭吃,都不容易,用得着玩儿命的追吗?” 范小刀道:“你二人涉嫌卷入一宗命案,若是识相,跟我回去调查。” 宋天霸一头雾水,“命案?我们做的捞偏门的买卖,从不杀人,哪来的命案?” “那为何一听‘尸体’二字,拔腿就跑?” 宋天霸道:“我们干得就是这买卖啊!” “还说不是凶手?” 宋天霸连连摆手,“差爷误会,误会哈!我们常年与尸体打交道,但向来遵纪守法,不作杀人越货的勾当。实不相瞒,我们俩是关东有名的摸金校尉。” “校尉?官比我都大呢!” “这个……其实就是一盗墓的。前不久刚接了一个活儿,本来说是一宗大买卖,谁料挖出来一瞧,陪葬得就一个夜壶,这不前两日刚交给主顾,今儿才拿到钱。” 范小刀冷笑:“你糊弄鬼呢,就是秦始皇奶奶的夜壶,也不值一百两银子。据我所知,你们在关东可是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 宋天霸叫苦连连,“那纯粹构陷,是打击报复!我们关东二侠,义结金兰,干得是行侠仗义的勾当,抚顺知府赵金牙,为官不仁,鱼肉乡里,我与兄弟看不下去,想抱打不平教训他们一番,谁料又没有别的手艺,于是就把他祖坟给刨了。赵金牙恼羞成怒,发出海捕公文,还把一些常年悬而未决的悬案扣在我们头上,我们兄弟见在关东混不下去,才跑到京城碰碰运气,这不刚开张,就遇到两位差爷了。” 范小刀见他说话,不似做伪,可他明白,人心隔肚皮,越是如此,越要小心其中有诈。 “果真没撒谎?” “我用你祖宗的名义发誓,在下所言,若有半句虚假,教我天打五雷劈!” 砰! 宋天霸被一拳打飞。 “死到临头,还给小爷嘴贫。”范小刀道,“说没说谎,带我去你们盗墓的地方,一瞧便知。” 范小刀押着宋天霸,来到城东。 偌大京城,东贫西贵、南富北贱,住在城东的多是平民百姓,出了城门,便是一片乱坟岗,里面坟头林立,杂草丛生,多是一些蓬蒿、紫荆之类,光秃秃的坟头居多,有墓碑的为少。也有些百姓,穷困而死,死后连入殓的狗碰头都买不起,随便竹席、茅草一卷,丢在乱坟岗,一些野狗、秃鹫,常年盘旋在此处,看到生人,以为是来抢食,目光露出凶恶之色。 虽是白天,范小刀看得依旧头皮发麻。 他正要验证宋天霸之言,忽听得青面兽杨伟的声音。 “差爷,我们真不是杀人凶手,求求你饶了我们,我们这就离开京城,等回到关东,我早晚两炷香,日夜三叩头,天天给您烧纸!哎哟,轻点,别打,别打,我身子骨经不住!” 范小刀与赵行碰头。 只是,青面兽的情况,比宋天霸要惨了许多。 杨伟双手被绑在身后,鼻青脸肿,整个脸满是淤青,连脸上的青胎记,也没那么明显了。 两人一对口供,发现二人所说并无太多区别。 他们都坚称是盗墓贼,并非江洋大盗。 可是那日李才所言,有模有样,有鼻子有眼,也不似作假,问,“最近你们可得罪过什么人?” 宋天霸道:“干我们这行的,只跟死人打交道,得罪鬼的事儿常有,才来京城不到半月,哪里得罪过什么人?” 杨伟似乎记起什么,道:“不对,大哥,还记得刚来京城那日,咱俩去百花楼找姑娘,不过我们身上没钱,被人摆了一道儿。那天应该是八月初四,我们本想赖账,挨一顿揍了事,那伙计却没有计较,给我们派了一个奇怪的活儿。” 范小刀道:“吃霸王餐也就罢了,为了个女人,挨一顿揍,值得嘛?” 杨伟道:“这你就不懂了。百花楼有吃有喝,还有女人,吃霸王餐,也是挨一顿揍。吃喝加花酒,也是一顿揍,同样是一顿揍,为何不选择性价比高、获益更大的事儿?” 范小刀听闻,觉得两人说得颇有道理。 看来之前吃霸王餐的境界,还是不如他们。 赵行当然不会关心这个,他问,“什么活儿?” 杨伟道:“他们给了我们一大包石头,让我们扔在靖国侯府外的那个小湖之中。我们觉得也不是什么事儿,又能少挨一顿打,所以也就答应了。” “只是石头?” 宋天霸信誓旦旦保证:“只是石头!” “带路!” 范赵二人押着关东二侠,回到城内,来到靖国侯府外。 靖国侯府在阜成门外,府外有个鱼塘,虽不是靖国侯的私产,但平日里也有不少官兵巡逻,因为锦衣卫指挥使薛大人,素喜钓鱼,公务不忙之时,便在这里垂钓。 “确定是这里?” “正是!” “下去,把你说的石头捞上来!” 宋天霸道:“我们?这大冷天的,再说,我们是旱鸭子,不合适吧。” 范小刀道:“不是你们,难道还是我们不成?少废话,不然就送你们去吃牢饭。” 宋天霸、杨伟二人只得跃入池塘。 池水颇深,已经入秋,虽然不冷,但水已彻骨。 两人捞了半晌,终于将他们所说的那包袱捞了上来。 打开一看,竟是一具尸体! 第29章 押刀 范小刀盯着二人,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两人傻了眼。 宋天霸道:“明明那晚上我们运出来的是一包石头,怎么现在成了一个死人?莫非是这些石头吸收天地日月精华,成了精?” 赵行上前就是一巴掌,“玄幻小说看多了吧?” 杨伟举手起誓,“赵捕头,我们说的句句是实。” “实话不实话,先去大牢里蹲着,等我们调查出结果,再来定夺。” 水里尸体是一具男尸,身体浮肿,有些腐烂,在池水浸泡下,已是面目全非,看样子,应该死去了有段时间。赵行找来巡查的捕快,让他们将尸体送到义庄,又命人去搜查最近有没有男子失踪的报案,锁着关东二侠回到了六扇门。 两人关进了大牢,长吁短叹。 “说好的闯荡京城,才干了一笔买卖,就遭到了牢狱之灾。大哥,咱们运气太背了。”两人抓住范小刀,“差爷,这件事另有隐情,还望您能给我们主持公道。” 范小刀想到两人是盗墓贼,寻思自己要在偌大的六扇门寻找秘道,恰巧要两个帮手,于是道:“你们的案子有些棘手,不过,我跟赵捕头答应你们,一旦查明那死尸与你们无关,立即把你们放了。” “那得需要多久?” 范小刀道:“赵捕头去调取卷宗了,死者身份不明,也没有报失踪之人,目前,还得委屈你们一下。不过,我与狱中的几个牢头很熟,你们要是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出来。” 宋天霸道:“这牢房太潮湿,又有蚊虫虱子,我们想换个双人间。” 范小刀呵呵一笑,“可以,不过得帮我办一件事。” 宋天霸想着跟范小刀搞好关系,道:“范爷尽管吩咐。” 范小刀道:“你们不是盗墓出身吗,挖地道这种事儿,自然轻车熟路了?” 杨伟拍着胸脯道:“在这个行当,我们兄弟若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怎么,范爷,有人招惹你了?等我们兄弟出去,一准把他们祖坟给挖了!” “那倒不至于。”范小刀道,“我来问你们,六扇门这么大,若是有人偷偷挖个秘道,选在哪里动手,比较合适?” 杨伟道:“当然是这里!” “为什么?” “你想啊,这里阴暗潮湿,土质疏松,就算有动静,别人也很难察觉。偷偷挖个秘道,既能运私货进来,还能接点越狱的业务,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范小刀一听,确实有道理。 这几日他也打听过,六扇门前两年大火烧成灰烬,唯独大牢保留下来。新建之时,也没人说过有秘道之事。若宋金刚果然在秘道给自己留了东西,那秘道的入口,极有可能就在这地牢之中。 “我若给你条件,你们能不能神不住鬼不觉给我找到这条秘道?” 两人拍胸脯打包票,“再简单不过了,用不了三天,我们就给你结果。” “就这么定了,你们现在是有杀人嫌疑,并没有定罪,只要帮我找到秘道,我就想办法放你们出去。你们要什么工具?” 宋天霸淡淡道:“挖掘机。” 范小刀气结,“你俩还是老实在里面呆着吧。” 正要离开,杨伟一把拉住他,“范爷,给个机会,不要挖掘机,给两个汤匙就成。” 跟张牢头打了个招呼,给关东二侠安排了个僻静的双人牢房,范小刀走出大牢,看到赵行脸色阴沉,连问怎么回事。赵行道,“吕捕头找我们谈话。” 吕捕头,就是缉盗司提司吕思源,六扇门唯一的紫衣捕头,也是缉盗司的总头领。范小刀来了几日,只是听过此人,与他并没有交集,便道:“我又不是缉盗司的人,他找我作甚?” 赵行道:“去了就知道了。” 来到缉盗司,门口乌压压围了一群百姓,正群情激愤,牛大富在一旁,不断安抚他们。 众人看到范小刀、赵行前来,纷纷道:“就是他俩!” 推开牛大富,将范赵二人围了起来。 “赔钱!” “赔钱!” “这是怎么回事?” 赵行道:“下午咱们在大街上捉贼,打翻了人的菜摊、果摊儿、肉摊儿,这不苦主一股脑都来到这里,跟我们讨个公道吗!” 缉盗司提司吕思源看到二人,当场训斥道:“本提司教训过你们多少遍,你们身为六扇门捕头,要为民分忧,替民解难,而不能仗着六扇门捕快的身份,随意破坏百姓的东西,不要把朝廷给你们的权力,当成践踏百姓财产的工具!你们可知错?” 两人哪敢反驳,连连认错。 “认错就完了?你打了我豆腐摊,这可是我们一家人七天的口粮,道歉要是有用的话,还要捕快干嘛?” 赵行低声道:“吕头儿,咱们六扇门不是有这笔费用吗?用得着搞这么大动静?” 吕思源道:“那你得去问杨副总捕头了,本来也不是大事,可杨得水那厮一听是你们搞出来的事儿,根本不给签字,我也没办法,只能把你们喊来自己处理了。” 赵行道:“姓杨的那是公报私仇!” 之前孙梦舞的案子,赵行当着众人的面顶撞杨得水,弄得他很难堪,下不来台,这不趁这个机会,给赵行穿小鞋。吕思源只是提司,职务比杨得水低一级,在他面前没有说话的份儿,摊了摊手,“那又如何?还不得自己处理?总捕头出去办事了,若他回来之前还不能搞定,免不得又是一顿训。” 范小刀问:“那得赔多少钱?” 吕思源把牛大富喊来,他如今在这里打杂,那些闹事之人,也是由他接待,牛大富道:“你们二人打翻了三个菜摊儿,弄坏了五块豆腐,两百三十个鸡蛋,还有半口猪,一共是十一两银子,另外,还有一顿松鹤楼的饭钱,共计十三两。” 范小刀道:“什么,一盘白菜,两个大馒头,就要二两银子?松鹤楼也忒黑心了吧?” “那倒没有,饭菜钱一共五十文,剩下的银子是服务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还有伙计的跑腿费。” 范小刀冷哼一声,这松鹤楼可真会做生意,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等有机会得收拾他们一顿。 吕思源道,“这钱,是我们先垫付,然后从你们俸禄里扣,还是你们自己解决?” 范小刀没有钱。 赵行从家中搬出来之后,与家中联络不多,他俸禄虽比范小刀高,但却也是月月捉襟见肘,也拿不出这笔钱。 这时,门外传来敲锣打鼓声。 一名衣衫华贵的老者,带着夫人以及几个伙计,来到六扇门,道:“小老儿是刘记饭庄的东家,小老儿用人不善,今日清点财物之时,家中恶奴生出贼心,砸晕了小老儿,将财物洗劫一空,幸亏遇到六扇门的差爷,将恶奴擒获。小老儿感激不尽,特意送来一面锦旗,以表谢意!” 说罢,有人送上来一面锦旗。 上书“见义勇为”四个大字。 夫人看到范小刀,道:“就是这位差爷,你们可是我们恩公啊!” 吕思源一头雾水,范小刀将今日捉拿宋天霸之时,误打误撞遇到有人抢劫,顺手将他擒获的事说了一遍。 范小刀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吕捕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用奖励我们!” 众百姓道:“该不该做,与我们无关,贼捕头,快赔钱!” 刘府老太爷见状,连问怎么回事,范小刀将来龙去脉说了,刘老太爷道:“恩公有难,小老儿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一共要赔多少钱,小老儿一并替恩公出了便是!” 范小刀道:“一共十三两,多谢刘老爷!” 刘老太爷略一迟疑,道:“不过十三两,不如这样,老夫出二十六两,双倍赔偿,可好?” 众人齐呼:“刘老爷大善人!” 刘老太爷从怀中取出一叠纸,道:“现银我身上没有那么多,这是我们刘记饭庄的代金券,各位的损失的钱财,可来我这里领取双倍代金券,将来凭此券来我刘记饭庄,可抵扣等额的银钱。” 众人一听,还有这等好事,纷纷领取了代金券,欢天喜地而去。 范小刀拱手道:“让老太爷破费了。” 刘老太爷笑道:“本来这些也是免费送的,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再说了,那些代金券,满一百文只能用一张,如此算下来,我们也不亏。” 范小刀竖起拇指,“刘老爷,精明!” 唯独松鹤楼的那一拨人,却不肯离去。 “老刘,你生意都做到衙门里来了,挺会算账的!” 刘老太爷道:“原来是松鹤楼的徐掌柜,你也要来打官司?” 徐掌柜道:“我来是讨要银子而已,一共二两银子,若拿不到银子,我们就赖在这里不走了,一会儿各位大人下值,看得可是六扇门的笑话。” 吕思源看了一眼赵行。 赵行心中不爽,取过身上佩刀,来到徐掌柜面前,徐掌柜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怎得,莫非为了二两银子,你们要杀人不成?朝廷差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赵行将佩刀倒竖,递给徐掌柜,道:“先将刀押在你们那,待我发了工钱,亲自去赎!” 第30章 比武拆店 “成何体统!” 诸葛贤余听说赵行把佩刀押给了松鹤楼,将两人叫到公署,气得破口大骂,“刀,是一个捕快的命,怎么可以轻易押给别人?一个捕快,连自己的佩刀都保护不了,又如何能维护百姓的周全?” 赵行低头不语。 诸葛贤余道:“赵行,你办案能力虽强,但人情世故,一窍不通。这一点,还得跟丁一好好学习。最近朝廷打算对六扇门进行改革,要强化我们六扇门在大案、要案中的作用,你和丁一都是我比较看重之人,他现在可以独当一面了,你也不要落后。” 范小刀听过丁一的名字,却从来没见过此人。 听说百花楼的案子进行到一半,就被诸葛贤余派去了沧州,处理一宗江湖仇杀案件。江湖新政之后,六扇门设立江湖司管理各大门派,丁一在缉盗二组,但由于出身武当派,在江湖上人脉颇广,许多江湖司的案件,也都落在他头上。 赵行对丁一的办事风格颇为不屑,所以范小刀也对丁一没什么好感。 两人挨了一顿训,灰溜溜出来。 牛大富幸灾乐祸的望着二人,赵行道:“总捕头让我把刀赎回来,老牛,你身上有闲钱没有?先借给我一些。” 牛大富道:“我银子都给二房东了。” 范小刀从怀中取出五钱银子,“也只剩下这些。” “不是给了你五两吗?” 范小刀道:“这几日我们刚搬家,买东买西,又添了一些锅碗瓢盆,还有你们两人身上的新衣服,哪些不要银子?李青牛那家伙又不知道节约,咱们四个搭伙过日子,得有来钱的买卖才行。不过,要拿回你的刀,不一定非得要银子。” 赵行问:“你想作甚?犯法的事儿,咱们可不能干。” 范小刀嘿嘿一笑,“这事儿你甭管了,别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既然松鹤楼的人如此不识趣,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去对付他们!”闲聊之时,范小刀心中已有了主意。 牛大富喊道:“整人嘛,算我一个。” 次日一早,两人来到松鹤楼。 赵行另有安排,并没有跟来。 范小刀去隔壁面摊,买了一筐馒头,几颗大白菜,来到松鹤楼,碰到了徐掌柜,徐掌柜认出范小刀,道:“怎得,范捕头,拿钱来赎刀了?” 范小刀道:“钱,我们没有。不过,那日用了你们一盆白菜,两个馒头,就花掉二两银子,我们寻思这买卖有得赚,这不一大早给你们送货来了?盛惠五两银子!” 徐掌柜道:“你这是敲诈勒索?信不信我去官府告你们?” 范小刀冷笑一声,“五两银子,还有物流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价格很公道,我们不过是想跟你们建立长期合作关系,都是合法生意,徐掌柜这么说,有些不近人情了。” “对不住,我们不需要。” 范小刀见状,也不争辩。 牛大富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怎么办?” “坐下,慢慢聊。” 范小刀找了个靠门的作为,把佩刀往桌上一放,拿出馒头,慢悠悠吃了起来。临近正午,松鹤楼的客人开始上门,有一拨客人才要进门,范小刀一拍桌子,“六扇门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那客人见有官差,也不敢多事,匆忙离开。 如此三五拨,都被范小刀吓退。 徐掌柜撑不住了,“范捕头,你这样,耽误我们生意啊。” 范小刀摊了摊手,“我们收到线报,今日,哦,不,是近期,有一伙江洋大盗要在松鹤楼交易,我们公务在身,也怕是有些难办啊。不过,徐掌柜放心,你看干粮、大白菜都自带,我们办案,从不扰民。” “那我们生意怎么做?” “生意事小,若是能抓住江洋大盗,你们松鹤楼没准还能立下首功。到时候,我自向上面禀报,给你们松鹤楼请功。”范小刀指着店内柱子上的楹联,“开店盈门,笑迎八方来客,服务周到,广纳四面钱财。徐掌柜,前途不可限量啊!” 徐掌柜是生意人,自然懂得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昨日,他大闹六扇门,还收了赵行的佩刀。 今日这两人来这里闹事,自然是打击报复。 可他有苦说不出。 六扇门,他得罪不起。 但是收赵行佩刀、找赵行麻烦之事,也是少东家的命令,他更得罪不起。受这等夹板气,徐掌柜也只能忍气吞声。就在此时,门外来了五六个彪形大汉,身上配有兵刃,服饰怪异,看上去并非中原人。 “老板,听说你们松鹤楼的四喜丸子不错,跟我们来一桌丸子宴!” 范小刀朗声道:“六扇门办案,无关人等退避。” 一名年轻汉子不服,手握佩刀,怒目而视。 范小刀冷笑,“按大明律,内城之内,严禁持械上街,你们几个如此嚣张,信不信把你们带到大牢里住几天?” 年轻汉子道:“你们的大明律,管不到我们大周的人!” 范小刀这才注意到,这些人服饰之上,都有北周使团的印记。皇帝陛下六十大寿在即,北周、鞑靼、遢罗、高丽等番邦外国,纷纷派出使团前来观礼祝贺,顺便来结交一下大明的权贵,为将在国与国之间的贸易中分一杯羹。 这些外国使团,仗着身份特殊,在城内目中无人,常有打架斗殴之事发生,已是嚣张跋扈惯了。六扇门也收到了礼部的公文,让他们约束一下门中弟子,尽量不要招惹他们,以免引发两国外交争端。 范小刀正在气头上,哪里管这些,冷哼一声:“在京城之内,天子脚下,就得按大明的律法行事,我管你是哪国使团,要是犯了事,小爷我照抓不误!” 年轻汉子抽刀出鞘,道:“好小子,有种。我拓跋白倒想领教一下你的本事。” 范小刀喝道:“等等!” “怎得,怕了?” 范小刀道:“刀剑无眼。待会儿若是不小心伤到你,也就罢了,可这松鹤楼的东家,可要开门做生意,我们若是动手,损坏了桌椅板凳,那可是不小的罪过。” 拓跋白傲然道:“那又如何,就算把这座楼拆了,老子出钱重建一座便是!” 范小刀对徐掌柜道,“你听到了?冤有头,债有主,一会儿动手若有什么损失,你们去找北周人,别把账算在我们头上!你们松鹤楼这么厉害,别整天对自己人窝里横啊。” 徐掌柜陪笑道:“各位英雄,松鹤楼小本买卖,两位既然要切磋,不如到大街之上。那里宽敞人多,一旦分出个胜负,京中有人传颂不是?” 那个叫拓跋白的年轻人与为首的老者用番语说了一通,对范小刀道:“素闻中原武学博大精深,在下北周拓跋白,师从天策阁,倒要领教一番,看是否名过于实。” 天策阁? 这可是北周武林第一门派,其在江湖上的地位,与武当少林也不遑多让,尤其是阁主拓跋叮当,不光在北周,在中原也是享有盛名,当年他率北周武团闯荡中原,曾横扫黄河以北各大门派,更是在白马寺论战,以一敌四,与少林寺四大金刚打成平手。 此人是天策阁的人,看上去星眉剑目,神光内敛,武功也不似易于之辈。 范小刀见对方人多势众,若真群殴起来,两人怕是要吃亏,于是推了牛大富一把,牛大富心领神会,从后门溜走,去搬救兵去了。范小刀往前一站,此事关国体,若是认怂,将来传了出去,六扇门乃至整个中原武林,都怕是遭人笑话。 “请!”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拓跋白一刀劈来,刀风凛冽,带着一股炽热之意。 范小刀不敢拖大,连连后撤。 哗啦! 一把太师椅首当其冲,断为两截。 徐掌柜心疼道:“黄花梨的椅子,三十两啊!” 拓跋白道:“记账!” 手下丝毫不含糊,见一劈不中,欺身上前,去断范小刀后路,范小刀运起内力,凌空而起,双脚踢向拓跋白面门,拓跋白顺势一送,抓住范小刀的脚,想重重摔下去,范小刀就地一滚,撞烂了一扇屏风。 “唐伯猫的真迹,一百两!” 拓跋白道:“算他的!” 范小刀怒道:“怎么还各算各的?” 拓跋白道:“大家都是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又连连劈出三刀。 范小刀又要闪避,又怕损坏松鹤楼的东西,投鼠忌器,处处掣肘,顿时落入了下风。 哗啦,哗啦! 松鹤楼内凳子椅子、锅碗瓢盆四处乱飞,每扔出一件,徐掌柜喊出一个数字,又拿着算盘不断计算价格。范小刀好不容易抓住机会,一拳轰向他面门,却被他用一个价值五十两的琉璃瓶挡在身前。 范小刀只得作罢,转攻为守,连连躲避。 拓跋白见范小刀道:“你有本事来接招,光躲躲闪闪,算什么英雄?” 范小刀却道:“小爷家里又没有矿,经不起你这么造,若你把损失都应下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徐掌柜满脸心疼,道:“你们这是比武啊,还是来拆店啊?” 就在此时,耳旁传来一个悠扬的声音。 “你们尽管打,不必有任何顾虑,所有损失,都算在我的头上。” 第31章 克扣 话音刚落,一名老者信步迈入松鹤楼,三男一女四名带刀侍卫紧随其后。 来者正是薛应雄。 今日他穿得是蓝缎常服,但常年久居上位,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从身上散发出来。 薛应雄来到范小刀身前,“范小弟,咱们又见面了。” 范小刀拱手道:“原来是薛大人。” 徐掌柜虽然不认识薛应雄,但看到他身边四个护卫的装饰,绣春刀、飞鱼服,便已猜到了对方身份,心中咯噔一下,锦衣卫。京城达官显贵众多,权力门派错综复杂,只要不主动惹事,一般也不会有事。 但是锦衣卫不同,他们是那种你不找事,事来找你的衙门。而且,四品以下,有先斩后奏之权,尤其是北镇抚司的诏狱,更为恐怖,十个进去,有九个不能活着出来,素有“一日入诏狱,后悔为世人”之名。 拓跋白道:“兀那老头儿,你是何人,竟敢管我们大周的事?” 薛应雄笑道:“一个愿意花钱看你们打架之人。” 说罢,一摆手,轩辕铁柱给徐掌柜送上一张银票。“这是一千两大通钱庄的银票,我们爷说了,今日楼子里的损失,都算在他头上。” 锦衣卫送银票? 那堪比黄鼠狼给鸡拜年,给徐掌柜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收,别得不说,但是一个小小锦衣卫百户,来松鹤楼吃饭,他们都要好吃好喝伺候着,临行之前还不忘拿上一份孝敬,哪里有收钱的道理? 徐掌柜心想,他们拿一千两银子,这是要收钱的参照啊,于是连去后账房,取出来一千两银票,“一点孝敬,不成敬意。” 薛应雄微微皱眉,看了轩辕铁柱一眼,轩辕铁柱道,“怎得,嫌少?再给你们五百两,够重建你们松鹤楼了。” 徐掌柜一咬牙,又取出五百两银票。 “官爷,这是我们账面上所有的钱了。” 牛大富见状,还有这等好事,于是道:“徐掌柜,我这里还有两百文。要不,你也随上二百?” 徐掌柜道:“滚!” 牛大富碰了钉子,问范小刀,“这位是你朋友?” 范小刀道:“算吧。” “什么来头,这么大?” 范小刀道:“锦衣卫指挥使,靖国侯薛大人。” “啊?” 牛大富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往后钻,恨不得找个地缝要钻进去。那几个北周人一听,来人竟是当今大明天下最有权势的几人之一,又是第一特务机关锦衣卫的头,心中也犯怵。 这些年,即便在北周,他们也听过锦衣卫的赫赫凶名。 拓跋白初生牛犊,又仗着是天策阁的弟子,才不管什么锦衣卫,道:“我管你什么人,敢拦着小爷打架,信不信连你一起打了?” 为首老者连拦住拓跋白,用北周话跟他叽哩哇啦说了一通,那拓跋白看看薛应雄,又看了一眼范小刀,冷哼一声,“小子,今日小爷有事在身,不跟你计较,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你敢不敢跟我决一死战?” 范小刀道:“怎得,生死局,还是父子局?” 拓跋白问,“何谓生死局,何谓父子局?” 范小刀道:“生死局便是比武缠斗,不死不休,两人相斗,只有一人活着出来。父子局那就简单了,两人比武,输了的以后不管在任何场合,只要见到对方,都要跪下喊爸爸。” “小爷我比你大,若喊你爸爸,岂不吃亏?” 范小刀道:“我儿子比较多。每年磕头发红包,就是一笔不小的挑费,这么算下来,还是我更吃亏。” “没事,赶明年,我给你包个大的!” 两人斗了一番嘴,谁没占到便宜,旋即约定了比武局。 北周使团众人正要离开,薛应雄忽然道:“萧副使,塔木儿李是不是也跟你们使团一起来到京城?” 为首那老者大吃一惊。 倒不是因为他被叫破了身份,毕竟他是北周使团的副使,以锦衣卫的耳目,要想知道他身份并不难,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刻意保持低调,让他吃惊的是,塔木儿李也来中原之事,这件事做得极为隐秘,整个使团二百余人,知道此事的不足三人,竟也被锦衣卫察觉。 看来,薛应雄出现在这里,并非巧合。 萧副使干咳一声,只得装糊涂,道:“在下并不知薛大人说的是谁。” 薛应雄淡淡道:“当年他背叛朝廷,逃到北周,加入你们天策阁,这些年来给你们出谋划策,火烧朝满仓,屠杀归义城,这些手笔,都是出自他的谋划,如今这个败类已列入朝廷必杀名单之上,你们把他带来,不会是仅仅给陛下贺寿这么简单吧。” 萧副使继续装糊涂,“此次贺寿,我大周使团二百一十七人,都在礼部有备案,并没有大人所说之人,若大人凭空捏造,在下回去必会禀告团使大人,这番侮辱我朝,怕是有损两国邦交。” 薛应雄冷笑:“你们将大军屯兵凤凰岭,那才是有损两国邦交之事。回去告诉你们团使,若在京城有什么动作,我薛应雄保证,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大明。” 众人离去。 慕容铁锤低声道:“大人,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薛应雄反问:“蛇在哪里?” 慕容道:“还在查!” 薛应雄道:“京城之中三千多锦衣卫,连一个人都找不到,告诉钟权,给我盯紧北周使团,三日之内,若再查不到此人,革职查办!” 范小刀见过薛应雄两次,每次都是和颜悦色,然而刚才那刹那的变脸,让他真正察觉到了这位特务头领的厉害,他问道:“塔木儿李是什么人?” “一个叛徒。” “汉人?” “正是。” 范小刀不解道,“一个汉人,为何还要帮北周人对付汉人?” 薛应雄叹道:“汉人在对付起自己人来,往往是最狠的。不说这个,先吃东西。” 徐掌柜连吩咐伙计置办了一桌酒菜,小心翼翼的在旁边伺候着,薛应雄对四名侍卫道,“没有外人,你们也一道坐下吃吧。” 牛大富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官,坐立不安,菜也不敢去夹,有些语无伦次,端着酒杯道:“第一次跟大人喝酒,我也没啥好说的,这杯酒,祝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妻妾成群,子孙满堂。” 妻妾成群,子孙满堂? 薛大人家有悍虎,没有子嗣,这是他一块心病,听到牛大富这番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范小刀见状,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连抓起一根鸡腿,塞进牛大富口中,“不会说话,就别乱说话!” “我说的可都是拜年的吉祥话!” “快吃东西吧!” 众人边吃边聊,问及范小刀怎会来这里时,范小刀道:“昨日,朋友在这里押了一把佩刀,今日这不帮他来赎刀了吗?”最后一句,声音格外大,显是说给徐掌柜听的。 徐掌柜闻言,哪里还敢怠慢,吩咐伙计,把赵行的佩刀取了出来。 “那钱的事儿?” 徐掌柜道:“什么钱不钱的,赵捕头是不小心把刀落在这里的,就算他不来,我正准备得空给赵捕头送过去呢!” 吃罢饭,范小刀道:“结账!” 薛应雄道:“范小弟才来京城,这顿饭不如由我来请。” 范小刀一愣,“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再过几日,等我发了俸禄,一定请你吃顿好的。你务必要赏光!” “那是自然!” 徐掌柜道:“大人能来我们这里已是给我们松鹤楼面子,说出去那是给小店增光的事,又怎么敢收您钱呢?” 轩辕铁锤一瞪眼,徐掌柜连掌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张嘴,大人今日,从未来过小店,规矩我懂,我懂!” 轩辕铁柱坚持付钱,徐掌柜说什么也不敢要。 锦衣卫来吃饭,不砸店已是烧高香了,之前的一个百户,愣是因为从土豆丝中吃住牛肉来,又以吃素为由,讹了松鹤楼一笔银子。最后轩辕铁柱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才逼他收下了钱。 出得门,薛应雄对轩辕道:“锦衣卫是大明锦衣卫,吃饭付钱,天经地义,你手下的人该管一管了。” 岂不知这一句话,被轩辕铁柱放在心里。 上面有命,下面岂敢不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京城中的锦衣卫进酒楼吃饭,因为付钱时店家不肯收,愣是动了刀子,甚至还因为这事,抓了几个酒楼掌柜进了诏狱,当然,这些是外话,暂且不表。 回去路上,牛大富问,“你什么时候结交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范小刀道,“不过是萍水相逢,并不算深交。” “你懂什么,有了这靠山,以后在六扇门,你还不是横着走?谁还敢招惹你?”牛大富笑嘻嘻道,“以后我跟你混了。” 到了六扇门,看到门房宋飞今日早早下值,手中拎着五斤腊肉,一盒月饼,打招呼才知道,原来中秋节将至,衙门里过节发福利,除了腊肉月饼之外,按照职级、在六扇门年限不同,也有一笔银子的补贴,像范小刀、牛大富这种新来的,也能领个七八百文。 牛大富很快领了自己那份。 看范小刀去领时,却被告知,他们提牢司的人已帮他领了。 找到张牢头,张牢头道:“这是你的一斤腊肉,一盒月饼。” 范小刀问,“不是还有贴银吗?” 张牢头摊了摊手,“规矩你也懂的,咱们提牢司的贴银,一律都由李提司统一分配,李提司说你才来不久,对咱们提牢司又没有什么贡献,这次就先不给你发了。” 第32章 你这想法有点危险啊 牛大富道:“我入六扇门比你晚都有份,小刀他这是故意针对你啊!” 范小刀头脑一热,“我去找他!” 张牢头连忙劝阻,道:“万万不可。第一次见李提司之时,你惹得他不痛快,以他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又岂能忍气吞声?这半月来,你天天跟缉盗司的人混在一起,李提司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现在去找他,怕是要吃一顿挂落。” 范小刀笑了笑,道:“我是去找他赔礼去!” 范小刀拎着腊肉和月饼,来到副提司李北海的公署,“副提司大人!” 李北海正靠在太师椅上抽旱烟,看到范小刀,似乎知道他要来一般,也不理他,把范小刀晾在了一边,兀自吞云吐雾。 范小刀站在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又喊了两声,李北海依旧不理。他寻思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事儿啊,于是大声道:“来人啊,不好了!李大人不省人事了!” 噗! 咳咳! 李北海听到这句话,一口烟没上来,呛得鼻涕直流。 “范小刀,你胡说什么呢?” 范小刀一脸关切道:“我看到大人一动不动,浑身冒烟,还以为大人自燃了呢。” 李北海的脸拉得老长,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道:“你来找本官,有什么事啊?” 范小刀道:“马上就是中秋节了,属下特意买了点腊肉、月饼,来孝敬提司大人。” 说着,指了指手中刚发下来的礼物,李北海看到这些东西,正是今日下午发下来的东西,心说你这是上坟烧茅草,糊弄鬼呢,还不是为了那几百文的补贴,不过他存心要给范小刀一个教训,故意不提这茬,“行啊,心意嘛,我知道了,东西放这里吧。本官公务繁忙,没什么事儿,就先回吧。” 范小刀却不肯离开。 “莫非还有别的事?” “确实有一事相求。” 李北海心中冷笑,这小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于是提高腔调,打起官腔道:“本官早已猜到,你是为了那几百文的贴补银而来,我来问你,本官身为提牢司的提司,会缺你这几百文钱吗?” 未等范小刀回答,他又道:“当然不缺。可本官为何又扣下你的钱?两个字,尊重!” “尊重?” “不错,你初入衙门,不懂规矩,本官不怪你,可你当着众人面,数次忤逆本官,又在背后说本官的坏话,这让本官威信何在?这次扣下你的银钱,就是给你个教训,我不管你是走谁的门路进来的,只要进了提牢司,就要记住,这提牢司只有一个人说了算,那就是本官!” 范小刀笑道:“大人误会了。不就是几百文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就当是给老夫人随份儿了。属下这次来找大人,是因为痛定思痛,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特意给大人赔礼道歉,八月十五,属下在百花楼设下酒宴,恳请大人能赏光。” 李北海听得心里舒坦,“你小子挺上道儿的,看来是背后有高人指点,未来可期,钱途不可限量啊!哈哈!不过,百花楼是风月场所,吾等身为官差,去那种地方,似乎不太妥当吧?” 范小刀道:“一楼大堂当然是不妥的,不过,百花楼有个听月楼,是个别院,可以赏菊望月,饮酒谈天,听说孙梦舞走了之后,百花楼又推出了一个头牌,不比孙姑娘逊色呢!” 李北海露出了然的笑容,“我说你没事天天跟着赵行混,百花楼的案子,你俩没少搂银子吧?” 范小刀心中鄙夷,我们查案子,是为了伸张正义,你以为跟你一样,天天钻进钱眼子里?不过话说回来,当时在公堂之上,钱驸马可是亲自画押了十锭金子的欠条,既然他人找不到,那这笔钱让百花楼来出,也是天经地义。 …… 范小刀出来,张牢头、牛大富凑上前问,“怎样?” 范小刀嘿嘿一笑,“到时候等着看热闹吧。” 当天晚上,赵行回来,范小刀将他的佩刀还给了他。赵行倒也大方,“今晚我请客,炒腊肉。” 又让李青牛去买了一坛酒,半斤花生米,四个人坐在院子里,边喝边聊。当听说范小刀与拓跋白的比武之时,赵行显得有些惊讶。 “拓跋白是北周天策阁主拓跋叮当的徒弟,也是年轻一代有名的用刀高手,你怎得招惹了这种人?” 范小刀将今日在松鹤楼在松鹤楼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我与他交过手,觉得他武功也不过如此,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赵行一脸肃容,“天策阁的刀,遇强则强。几年前,我曾与一名天策阁的人交过手,他刀法变化莫测,令人捉摸不透,尤其是反手刀,可与当年宋金刚的拔刀术相媲美,你可不要大意了。” 范小刀不以为意。 赵行又道:“离陛下寿诞还有数月,北周使团提前来到京城,除了庆贺之外,还为商议岁贡之事,这几年,北周虎视眈眈,占据凤凰岭,蚕食了我们不少土地,若非半年前拓跋野遇刺,怕是两国之间在北境有一番战事。这次,北周借拓跋野遇刺之事,与我朝商议重新纳贡之事。最近,北周使团的人在京城惹出了不少是非,想必是有意为之。” 牛大富奇道:“你怎得知道这么多事?” 赵行父亲乃礼部尚书,知道这些不足为奇,不过他从来不提及自己的家世,只道:“道听途说而已。” 牛大富哈哈大笑,举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咱们喝着五十文一坛的劣酒,又何必为朝中那些大老爷们的事操心,有这功夫,还不如多赚几个钱,去百花楼喝顿花酒。” 赵行道:“粗鄙!” 牛大富也不甘示弱,“杞人忧天!” 赵行:“滚出我家!” 牛大富:“我交了银子,房子是从范小刀哪里租来的,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 范小刀见两人一言不合就动口,连劝阻道:“都是兄弟,何必为了这点小事,闹得不愉快?来,这是青牛今日出门乞讨讨来的西瓜,在井水里镇好的,吃一块,消消气!” 成功转移话题,范小刀问起了池塘内无名尸体之事。 “这两日我跟京中几个衙门都问了一遍,并没有人报案,也没人认领尸体,仵作也验过,此人五十来岁,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只能当做悬案处理。” “就这么完了?” 赵行道:“在京城,十宗命案,能破获五六宗,已实属不易。像这种没有苦主,无人认领的案子,无论顺天府还是六扇门,都不会立案的,怕影响大比。” 像六扇门这种衙门,对案件考核也有要求,五日一小比,十日一大比,一些分配到衙门的案子,若在限定时日内没有进展,轻则挨板子,重则革职查办,若一个衙门未破案的比例太多,直接影响官员的清察考评,所以正如赵行所说,这些案子,未等破获,便归入悬案,当然日后有苦主来衙门告状,那便是旧案重审,不影响考核。 “不过,这件事传入薛指挥使耳中,他觉得不吉利,昨日命人把那池塘填平了。对了,大牢里关着的那两位,可以放人了。” 范小刀还指望借助关东二侠的本领,帮自己做事,于是道:“反正出来也是无业游民,徒增京城治安压力,不如再关上几日,让他们好好反省一下。” …… 不知是谁透露的风声,拓跋白与范小刀的比武,被刊登在了晓生江湖之上,甚至还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说这一战是北周江湖和中原武林的巅峰一战,也是两大顶尖高手的比武。 这一下在京城的江湖圈引起了轩然大波。 拓跋白是天策阁弟子,又是拓跋叮当的得意门生,代表北周江湖无可厚非,可范小刀又是何人,无名之辈,何德何能,竟能代表中原武林出战? 中原武学,博大精深,四大世家,六大门派,八帮十会七十二门,高手辈出,而范小刀无门无派,根本没人认识。 尤其是,有人爆料,他只是六扇门的一个无名杂役,连正式捕快都不是时,更是犯了众怒,纷纷要范小刀公开澄清,他并不能代表中原武林。 更有不满者,公然来到六扇门,指名道姓,要挑战范小刀。 几日下来,范小刀不厌其烦,躲在家中闭门不出,后来与赵行找到了晓生江湖,对方却大言不惭,说只是收钱办事,至于幕后主使之人,他们却始终不肯透露。 总采风道:“再说了,这场比武又不是生死局,赢了,你范小刀名震江湖,名利双收,输了,对你又没有损失,还有人帮你出钱造势,何乐而不为?” 范小刀却道:“可丢得是中原武林的脸啊!” 总采风冷笑道:“中原武林?想当年,中原江湖群雄林立,英雄豪杰遍地开花,可现在呢?自从朝廷新政以来,中原各大门派都成了朝廷的鹰犬,哪里还有脸面在?” 没想到,这位总采风还是一位愤青。 赵行冷着脸,道:“这位朋友,你这个想法有点危险啊。” 第33章 特训 总采风道:“怎得,身为一个采风,言论自由是的大明律赋予我们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力,赵捕头你这么说,怕是有些双标了。”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幸亏我们缉盗司不管民情风舆,妄议朝政,你这番话若是落在锦衣卫耳中,说不得现在已经在诏狱了。” 总采风道:“你吓唬我?” 赵行摆摆手,“诶,我只是实话实说,最近你们晓生江湖上连载了一个讽刺当朝权贵的小说,听说最近锦衣卫的人正在寻他,对了,好像叫什么三观在不在的,你不会认识吧?” 总采风一脸警惕,道:“好像有个印象,不过那家伙是匿名投稿,稿费倒现在还没来领,说不定此刻早已被扔进池塘里喂鱼了。” 范小刀、赵行对视一眼,“池塘?喂鱼?最近,我们发现一具无名男尸,至今无人认领,不会是采风说的那人吧?” 总采风道:“没有,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话可不能乱说,不然我们还以为你要刺杀小说家呢。” …… 没有找到流言的源头,两人只得作罢。 回到六扇门,范小刀察觉众人对他的态度有了明显改变,像他这种提牢司的杂役,寻常人碰到他连招呼都不打,今日众捕快看到他,脸上堆笑,跟他打招呼。 赵行更是叮嘱道:“从现在起,你什么都不用做,专心练功。” 范小刀奇道:“你怎么这么上心?”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别不小心死在北周那小子手上,往小里说,是丢咱们六扇门的人,往大里说,可是丢朝廷的脸面。诸葛总捕头特意叮嘱,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好家伙,总捕头也知道了?” 赵行道:“岂止是知道,他对此事特别上心,还从江湖司调集了十几名高手,来给你做陪练。大牢的事儿你不用管了,李提司那边我去帮你说一声。” 范小刀道:“你顺便也提一下,我中秋补贴的事呗,几百文呢!” 赵行一脸不屑,道:“你现在都成了大明江湖年轻一代杰出高手了,还为了区区几百文斤斤计较,若传出去,岂不丢人?” “什么杰出高手,都是虚名,补贴可是真金白银。” “闲话少说,看刀!” 赵行自幼习武,年轻时拜师少林方丈圆润大师,得了一身真传,十三岁时,又追随四大金刚拜访武林各门派,投名师、访高友,十八岁时已是名满江湖的少侠,后来投身公门之中,不再行走江湖,但一身本领却没有落下。 范小刀跟随宋金刚习武,又有翻云手杨青、火狮子雷烈等高手陪练,武功修为也不弱于赵行,然而江湖经验尚浅,难得遇到一个高手,两人斗得酣畅淋漓,百余招不分胜负。 赵行收刀。 “看来之前我低估你了。” 与赵行交手后,范小刀信心满满,道:“你没觉得一个江湖新星在冉冉升起吗?” “你这身武功,当个杂役确实委屈你了,等比武之后,你还活着的话,我跟总捕头申请,把你调缉盗司做捕快。” 范小刀连连摆手,“算了,当杂役挺好的。至少不用整天跟死人打交道。” 诸葛贤余说到做到,从江湖司调了十余名高手陪范小刀练功,甚至从京郊各大门派抽调了一些江湖上的成名侠客,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甚至将六扇门的校场征用,专门陪范小刀练功。 每日日程安排的满满的,若干高手,轮流与范小刀过招,如此高强度高负荷的训练,三四日下来,范小刀累得叫苦连连,对赵行抱怨道:“这么下去,恐怕等不到八月十五,还不等比武,我已经累死了。” “你懂什么,今天校场流汗,是为了将来在战场不流血。拓跋白虽然脑子有点二,但手底下是有真本事的。” “你觉得我有几分胜算?” “三成三!” “你对我太没有信心了吧!” “不,这是京城几个赌坊开出的赔率。你的赔率是一赔三。”赵行又道,“听说总捕头跟人打赌,在你身上压了重注,你要是输了,小心总捕头拿你开刀。” “咳咳!” 远处有人咳嗽。 两人看到诸葛贤余背着手走了过来,范小刀见状,连拿起长刀,对赵行道,“来来,再大战三百回合!” 诸葛贤余道:“小范啊,你武功练得如何了?我可是把私房钱,都压在你身上了。” 范小刀信心满满,“放心,总捕头,绝不会给您老人家丢脸,不会给六扇门丢脸,更不会给朝廷丢脸!” “你可有必胜的把握?” 范小刀道:“上次不是查出一些天摩罗嘛,要不趁他不注意,给他来一点?” 诸葛贤余笑道:“比武嘛,友谊第一,重在参与,输赢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大人话里有话啊。” “咳咳,我买了你输。” 赵行也一脸愕然,“大人,这样不妥吧?” 诸葛贤余道:“倘若小刀赢了,自然给朝廷长脸,朝廷自然少不了赏赐。若是输了,我还能赚个钱,何乐不为?” 范小刀道:“大人的风险意识真好。” 诸葛贤余从腰间扯出折扇,一摇三晃,道:“本官宦海浮沉二十多年,从一个小捕快,坐到今天的位置上,靠得是什么?” 范小刀问:“拍得一手好马屁?” 诸葛贤余摇头。 赵行道:“刚正不阿,秉公执法?” 诸葛贤余摇头,“错。” “那是什么?” 诸葛贤余指了指自己的嘴,又竖起了一根手指。 两人恍然大悟,“口活好,手上功夫好。” 诸葛贤余破口大骂,“你俩脑子里装了些什么?听好了,靠得是口风紧,办事稳,凡事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小刀,你可知这次比武,是谁在后面推波助澜?” 范小刀摇头。 诸葛贤余道:“是锦衣卫指挥使薛大人!” 是他? 赵行奇道:“我们与锦衣卫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为何出此一招?” 诸葛贤余道:“这次北周使者入京,想要就凤凰岭之事与朝廷和谈,朝廷想要讨回雁门关北的失地,可北周狮子大张口,一直没有谈拢,使团的人在京城中更是嚣张跋扈,朝廷想借此次比武,杀一杀北周的锐气。” 范小刀道:“中原武林高手如云,又何必选我?” “一来,你与拓跋白在松鹤楼交恶,有约战在先。二来,拓跋白是天策阁弟子,你是无名之辈,你赢了固然可以达到目的,名利双收,你若输了,朝廷也没什么损失。何乐而不为?” 算计! 满满的都是算计啊! 范小刀虽不惧那拓跋白,但对薛应雄算计自己,觉得不痛快。不过,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自己的机会呢? 若一战能胜了拓跋白,那以后岂不名动江湖? 鲜衣怒马,仗剑江湖,岂不快哉? 到时候,等进入六扇门秘道,拿到宋金刚留给自己的东西,然后摇身一变,成为大侠,再不济,回到黑风寨,有了江湖名号,也能把山寨做大做强,成为一方豪杰。以后还收什么过路费啊,光来拜码头、走关系的银子,他也花不完。 练完刀,范小刀准备下值,忽听到有人道:“范小刀!” 范小刀抬头,看到是他的顶头上司李北海,站在牙房门口,脸色不悦地望着他。范小刀道:“李提司。” 李北海阴阳怪气道:“你小子现在名气大了,几日不见,看到本官也不来请安了,怎得,仗着成了总捕头身边的红人,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 范小刀笑道:“大人哪里的话,这几日练功,没听到大人的耳提面命,总觉得少点什么。这不寻思,后日便是八月十五,我们哥几个在百花楼摆席,请大人吃花酒吗?” “嘘!小声点。”李北海连道,“你记得就好。不过,八月十五,你不是要比武吗?” 范小刀摆摆手,“跟大人吃酒重要,比武又算得了什么?” 李北海分得清主次,“还是比武重要。” 中秋将至,衙门内迎来送往之人渐渐多了起来。衙门外每日车水马龙,前来拜访之人,噎排起了长队。 六扇门几个司堂,有人欢喜有人愁。 肥的莫过于提牢司、江湖司,像提牢司,一到节日,许多在六扇门关押的犯人家属,自然要给亲人备些东西过节,自然就免不了给提司、牢头、狱卒准备一份,江湖司监管江湖各大门派,各大门派驻京办,免不得要送上一份厚礼,尤其是武馆、镖局等生意类型的门派,更是要疏通关系。 当然,这些都比不过减等司。 八月十五之后,便是秋决的日子,减等司将一年来判秋后问斩的案子整成奏折,呈报刑部、陛下,按惯例,并非所有报上去的人都会斩首,都会有额外开恩的名额,没有被朱笔勾中的人,便回到监牢再坐一年。 这就有了操作的空间。那些家财雄厚之人,免不得托关系,找人情,中秋节便是极佳的机会,而且今年又是陛下的六十大寿,定是大赦之年,所以走动尤为频繁。 这其中,最苦最累的莫过于缉盗司。 每年八月十五前后三日,朝廷循例不实行宵禁。这段时间,正是京中作案高发期,别的衙门都在收礼喝花酒,缉盗司的人却在巡街,其中苦乐,可见一斑。 第34章 老夫薛应雄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 京城之中,许多大户人家挂起了灯笼,正是亲人团聚,亲友会客的光景。朝廷在东西二市开办灯节,放开了宵禁,入夜之后,城中热闹非凡,一群人聚在一起,赏菊望月猜灯谜,倒也应景。 百花楼更是灯火通明,人潮汹涌。 本来今日是招揽生意的好机会,往年,许多达官显贵、乡绅富商、文人墨客,都来这里听曲、赏灯,今年尤为不同,反而多了不少江湖人。 沸沸扬扬闹了数日,晓生江湖的推波助澜,范小刀和拓跋白的比武定在了百花楼,京中好事者、江湖客,都赶到这里凑热闹。 范小刀提前在百花楼定了房间,当然,别院什么的,说说就好,那种地方,雅致是雅致,但雅的成本太高,起步价十两,范小刀浑身上下不足五两银子,直接在大堂内包了个雅座。 虽然他身上有钱驸马那十锭金子的欠条,但自从那日之后,就没有见过钱驸马,加之又忙着特训,也没来得及跟他要账。 当然,主要是怕要不上来。 范小刀、赵行、牛大富来到百花楼时,一身便衣的李北海早已等候多时,当看到定的座位是大堂之时,脸上立即不高兴了。 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与寻常百姓,江湖客一起用餐,岂不有失身份?范小刀笑着道,“想不到李大人对此事如此上心,快些落座。” 李北海正要坐主宾位,范小刀道,“大人,我还约了个朋友,要不您做副宾?” 李北海背着手,傲然道:“什么朋友,这么大架子?是官身,还是白身?” “算是个官吧。” “几品?职级有我高吗?” 李北海提牢司副提司,充其量也就是从六品,不过他断定范小刀初来乍到,也认识不到什么达官显贵,摆起了架子。 范小刀挠头,“这个我还真没问。” 李北海当即坐在主宾位上,“本官都到了,他还没来,这显然是不给我面子。范小刀,你办事有些不妥啊。” 牛大富道:“妥不妥,都没关系,有酒喝,有姑娘陪就成。” 有伙计上了蜜饯果脯,端上一杯清茶,范小刀一口饮了,咂摸一下,“味道还不错。” 赵行、李北海、牛大富正用茶水漱口,听到这句话,差点没喷出来。 “这是漱口水。” 范小刀满脸通红。 李北海道:“怯老赶啊,没见过世面。本官饿了,时候不早,起菜上酒!” 伙计端上来四个冷碟,六荤六素,一坛女儿红,李北海一看,就不高兴了,“本官就是寻常在家吃饭,也都是六个冷菜,八荤八素,范小刀,你不够用心啊。” 范小刀道:“大人,这不初来乍到,还没开俸禄嘛,衙门里发的补贴银,又没落在咱手上,就这桌菜,还是跟牛大富借的钱。之前是我不懂事,还请大人海涵,我先敬大人一杯。” 李北海道:“客你请了,你心意也算到了,酒不必喝了,本官还约了朋友,一概环节都略过,直接进入正题吧。” 范小刀问,“什么正题?” “上姑娘啊!” 范小刀笑着道:“特意给大人备了四个姑娘。” “模样如何啊?” “风华绝代,万里难挑一。” 李北海心里发痒,“那还等什么?” 范小刀喊来伙计,“把你们春夏秋冬四绝请出来。” 伙计踟蹰半晌,“爷,今儿中秋,四位姑娘都放假了,现在出来,怕是有些不方便。” 李北海一听,顿时恼了,“不方便?本官是六扇门的人,有什么不方便?出了事,由本官罩着!赶紧的!” 伙计见李北海如此坚持,于是去了后堂,不片刻,香气扑鼻,伙计带着春夏秋冬四位姑娘上来,四人以纱巾遮面,倒不是故作神秘,而是怕影响到周围的客人。 李北海见状,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对范小刀道,“你小子,还搞什么神秘感,酒菜虽不怎样,但这个花样倒是不少。” 范小刀陪笑,“那是,银子主要花在这上面了。” 冬虫看到范、赵二人,认出他们,“两位客官,咱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李北海露出笑意,看来这俩小子平日也没少来,这四个人定是他们的相好,他拍了拍两侧,“四位美人儿,管他们作甚,今儿爷是主角,还愣着干嘛,坐本官身边。” 四人莺莺燕燕,靠在李北海身侧,李北海道:“春夏秋冬,四绝,让本官猜猜,你们谁是春、谁是夏、谁是秋、谁是冬,如何?” 秋蝇道:“猜对了,我们揭面,猜错了,大人喝酒,如何?” 李北海哈哈大笑,“正合吾意!你叫春,对不对?” “错了,大人喝酒!” 李北海自饮一杯,又道:“你是秋!” “又错了,大人喝酒!” 一连猜了四回,李北海连喝四杯酒,他本来不胜酒力,四杯落肚,已是满脸通红,略带醉意,“来,美人儿,让本官瞧瞧你,是否真如小范说的,万里挑一。” 说着去揭春虱的面纱,春虱连忙阻道:“大人,你连奴家名字都叫不对,又如何能揭得奴家面纱?太粗鲁,不解风情,罚一杯酒!” 春夏秋冬四绝,相貌奇特,但声音确实甜美娇柔,加之这两日又没什么客人,好不容易被人点到,自然是曲意逢迎,刻意奉承,让李北海有些飘飘然。 李北海道:“美人儿说的对。” 一边喝酒,一边对春虱上下其手,丑态百出。 牛大富道:“这百花楼,平日里我也没少来,怎得之前从未听过有春夏秋冬四绝?”看到范小刀、赵行一脸贼笑,讶道:“你们这是笑什么?” 赵行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又饮了几杯,四人始终不肯揭下面纱,李北海有些急不可耐,准备来硬的,夏草道,“大人不要着急嘛,今天是中秋,不如一起猜一猜灯谜,你猜对了,我们揭面,如何?” 李北海连连道好,“本官最爱猜谜了,你出题吧。” 夏草道:“一头毛,一头光,进进出出冒白浆。打一东西。” 李北海一脸淫笑,“小浪蹄子可真会出题,本官差点着了你们的道儿,是牙粉,对不对?” 夏草道:“大人聪明!” 李北海伸手去揭夏草面纱,这时门外来了一人,道:“范小弟,老夫来迟了,恕罪,恕罪哈!” 话音才落,薛应雄带着四个家臣走了过来,出乎意料的,今日他穿得是锦衣卫的蟒袍,范小刀道,“来得正巧,怎得大人穿成这样?” 薛应雄哈哈一笑,“今日中秋,家有雌狮,若非说有公务,又岂能脱身?” 李北海已是满脸醉意,看到薛应雄的打扮,也没仔细观察,道:“这就是你朋友,哪个戏班子的啊?” 薛应雄道:“老夫薛应雄。” 声音不大,但这话一出,整个大堂内鸦雀无声。 有几桌客人见状,悄悄的把账结了,以袖遮面,贴着墙角溜走。他们都是官场中人,中秋佳节,难免有些应酬,此刻这尊神佛一来,生怕被人认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李北海哦了一声,指着身边一个下客位,“自己找位子坐吧,别耽误本官喝酒。”又伸手去揭夏草面纱。 薛应雄眉头一皱,“老夫薛应雄。” 李北海道:“听见了。在哪个衙门口办事啊?都是小范的朋友,今儿小范请我喝酒,就赏个面儿,平日里,低于六品的官儿,本官连见都不见的。” 薛应雄第三遍道:“老夫薛应雄。” “都说听见了,你以为本官耳朵不好使啊?” 薛应雄道:“我怕你眼睛不好使。” 李北海眯起眼睛,打量着薛应雄,忽然看到他胸前的大蟒,又看到带来的四个护卫,绣春刀、飞鱼服,心中咯噔一下。 糟糕! 坏事! 顿时酒意全无。 先是惊讶,范小刀啊范小刀,你家祖坟上冒青烟了,怎得请来了这尊大佛?不,岂止是冒青烟,简直是着火了。怎么不早说? 紧接着,一股恐惧之意,涌上心头,想想自己刚才那态度,若对方想要拿捏自己,岂不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李北海双腿发软,挣扎着起身,正要磕头行礼,然而方才酒吃多了,胃里一阵翻滚。 “哇!” 吐了旁边的冬虫夏草一脸。 两人皆以轻纱遮面,如今满是酒菜,两人顿时不干了,一把摘下面纱,“大人,你这么弄,让我们还怎么玩?不玩了!” 春虱、秋蝇也摘下面纱,“不玩了!” 李北海看到春夏秋冬四人,奇丑无比,指着范小刀,“好一个范小刀,你不是说万里挑一吗?” 范小刀道:“这副长相,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怎么不算万里挑一?” “可真真气死我也!” 想到刚才对四人又搂又抱,不由趴在桌上,干呕起来,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忽然,他站起身,指了指薛应雄,未等开口,扑腾趴在了地上,佯装醉酒昏睡过去。 这也是他情急之下,想出来的脱身之策。 他混迹官场多年,对官场之道也算耳濡目染,他一个从六品的官,平日里连与薛应雄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又怎敢跟他一起吃饭? 倒不如装醉,出个洋相,躲过这一劫。 范小刀道:“喝大了。” 薛应雄道:“别装了,再不起来,就送你去诏狱住两日。” 李北海闻言,只得悻悻然爬了起来,讪然笑道,“奴才给薛大人请安。” 薛应雄挥手斥退春夏秋冬四人,对李北海道,“今日我与范老弟和他朋友吃饭,你酒也喝了,饭也吃了,就在一旁伺候着吧。” 第35章 地板流 李北海见薛应雄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又重新放回裤裆里。眼见范小刀与薛应雄谈笑风声,心中不由对范小刀刮目相看。 他在京城混迹四十多年,才混到了从六品,在京城这个房子塌了都能砸死个部堂地方,从六品的职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范小刀入京不到一月,就能结识薛应雄这种权贵,不由重新评估与范小刀的关系。 大人来了,自然不会吃残羹冷炙,重新置办一桌酒菜,几个人畅饮起来,李北海哪里敢落座,站在一旁端茶倒水,好不勤快。 范小刀道:“本来今日宴请,是有一事求李大人……” 李北海慌忙道:“在薛大人面前,小弟只是个打工人,哪里敢称大人,范小哥真是折煞我也。有话快快请讲。” “今日来此,一是应那北周拓跋白之约,二来呢,有事相求。小弟初来京城,好不容易谋了一份差事,每月一两二钱的饷银,还要拿出二钱来贴补副提司大人,让本就捉襟见肘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今日作东,请李老哥卖薛大人个人情,那二钱的例钱……” 薛应雄哑然失笑,“敢情这顿饭,不是白吃的……不过,老夫的面子,就只值那二钱银子?” 李北海心说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此刻他哪里敢说半个不字,道:“小哥哪里话,有薛大人从中周旋,小弟自做个主张,从下月起,每月给你添三钱银子。” 范小刀狐假虎威,一来一回,涨薪三成,他心满意足的抿了一口酒。 “那今天这顿饭……” 李北海拍着胸脯道:“今日范小哥在百花楼的一切花销,都包在老弟身上!” 一个四十多的人,口口声声喊比自己小二十岁的人为老哥,一旁的薛应雄看不下去了,怎么看李北海都碍眼,道:“老夫与范小弟有事要谈,慕容,你是南镇抚司的统领,与李提司算是同行,你俩去一旁切磋一下。” 慕容铁柱绷着脸,“李提司,请吧。” 李提司提心吊胆,慕容铁柱统管的诏狱,乃天下第一大牢,里面折磨人的手段更是花样百出,跟他们相比,六扇门的大牢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连连道,“请大人指教。” 慕容冷冷道:“大人是不想见到你,把你支开而已,你若真想请教,改日到南镇抚司来,我让你亲自体验一下我们的服务。” 李北海吓得面无人色,只得在远处垂手侧立。 席间范小刀与薛应雄提了几杯酒,赵行是礼部尚书之子,见到薛应雄并不怯场,倒是牛大富显得有些拘束。 “多谢薛大人赏光!” 薛应雄道,“叫大人有些见外了,你是故人之后,初来京城,又举目无亲,喊我一声世叔倒也无妨。” 范小刀打蛇随棍上,“多谢世叔!” “怎么谢我?” 范小刀道:“我也没什么可报答的,要不我每月把多出来的三钱银子给你送过去?” “我是那种人嘛?” 范小刀想起那夜去他府上情形,笑道:“要不每月我请大人来喝一顿花酒?” 薛应雄微一尴尬,看了一眼赵行和牛大富,“此事容日后慢慢详谈。不过,今日之战,我确是帮你出了不少力的。” 范小刀想起诸葛贤余那番话,道:“晓生江湖那些文章,是世叔找人做的?可这又是为何?” 薛应雄道:“一来是杀一杀北周的锐气,二来嘛,小刀你尚且年轻,又得了宋兄一身武功,若是只甘心做一个杂役,那也未免大材小用了。” “我来京城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料困在此处,并没有那么大抱负。” 薛应雄道:“那是因为你没有坐到那个位置上。” “拓跋白不是易于之辈,可你又如何笃定,我一定能获胜?” 薛应雄笑而不答。 “喝酒!” 推杯换盏之间,已是二更天。 百花楼中,人声鼎沸。 范小刀已有了醉意,可今晚的另一位主角,却始终没有出现。百花楼内,众人已知晓坐在角落的这一桌人的身份,不断望他们这边看来,不过,有锦衣卫四大护卫相随,也没人敢上前造次。 三更鼓响。 百花楼中院中,无数青楼歌女开始放起了孔明灯,百余只灯漂浮在半空中,将院内照得灯火通明。 月挂中天。 鼓楼之上,一名白衣公子施展轻功,飘然而至,伴随着一阵长吟,“月圆之夜,百花之巅,一剑北来,天外飞……” 噗通! 最后一个字没等出口,那人一头栽了到了地上,口中骂骂咧咧,“谁他娘的扔的香蕉皮?……仙!” 来人星眉剑目,相貌堂堂,虽然有些狼狈,依旧神采飞扬。 来人正是拓跋白。 这位拓跋白,生性风流,出手大方,最近也是百花楼的常客,众歌姬见状,纷纷道:“拓跋公子!” 群雄看到来人,气势非凡,虽然出场有些瑕疵,但仍是一派高手风范,加之他又是北周天策阁拓跋叮当的徒弟,人的名,树的影,心中不由为范小刀捏了一把汗。 拓跋白转身,手握长刀,傲然道:“北周拓跋白前来赴约,范小刀,你敢否出来一战?” 楼内,范小刀正与赵行、牛大富划拳,此时有了几分醉意,根本没有听到外面拓跋白的叫喊。 拓跋白又连喊三声。 牛大富道:“小刀,你的对手已经来了。” 范小刀问:“几更几点了?” “三更三点!” 范小刀起身,端着酒杯,来到院中,道:“过了三更天,便是八月十六,你小子迟到了,这一战就算是你输了!” 拓跋白本想借这一战扬名,顺便打击一下中原武林,看到范小刀喝成这样,一副并不将他放在眼中的模样,心中有气,“你说不打,那也可以,咱们约定的父子局,你若叫我三声爹,这一战就作罢。” “叫什么?” “爹!” “什么?” “爹!” “大声点!” “爹!” “你今年几岁?” “二十一。” 范小刀满脸动容,一把上前抓住拓跋白,道:“我的儿呀,没想到,二十多年没见,你都长这么高了,快些过来,让爹爹瞧瞧。” 拓跋白怒道:“你们中原人就这些弯弯道道!看刀!” 天策阁的狂浪刀法,又狂又浪,号称天下第一刀,招式威猛,大开大合,可范小刀方才不经意一抓,使得是翻云手的擒龙手,招式精巧,方寸、力道拿捏的刚巧,拓跋白失了先机,连刀都拔不出来,一时间脸色通红。 他随北周使团入中原,一路挑战各路高手,极少有人能在他手底下撑得住三招,在江湖上已闯出了不小的名气,可范小刀反常规出手,根本不给他机会,气急败坏之下,把刀扔在了地上,顺势抱着范小刀扑倒地上。 两人在地上打滚。 又是王八拳,又是抓头发,撕耳朵,如泼妇打架一般。 “哎哟,你竟然咬你爹!看我猴子偷桃!” 众人看得傻了眼,这哪里是高手比武,就连地痞流氓,也极少用这等招式。 有人道:“你们不懂了吧,这是极为高明的武功,号称地板流打法,看似毫无章法,其实暗含八卦易理之学!” “得了吧,就是俩泼皮打架!” 也有人道:“武学到了一定境界,实乃无招胜有招,算了,我编不下去了。” 一旁晓生江湖的随行采风看不下去了,总采风下了死命令,明日一早,就要出一期专刊,将关乎中原武林“命运”的一战写得惊天动地,而且要不低于三千字,可眼前这局面,让他回去如何落笔? 然而,众人看似乱打一团,场内的范小刀却心惊胆战。 这几日特训下来,赵行与范小刀商议了无数对策,都无法想出破解狂浪刀法的方式,最终想出了这种兵行险招,出奇制胜的法子。 不给他施展刀法的机会。 把对手拉倒自己的境界上,然后利用丰富的经验,击败他。 拓跋白终究是名门之后,内功实力不容小觑,两人虽在地上翻滚,但体内真气流转,以最上乘的内力使出最下三滥的招式,形势仍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有断子绝孙之灾。 终于,两人四肢纠缠,处于互相掣肘的平衡之地。 “你松手。” “你先松手!” “这一局算是平局,咱们三局两胜。” “好!” “我数到三,一起松手。” “一、二、三……” “一、二、三!” 连数了三遍,两人依旧不肯率先撤功。 “你花花肠子太多,我信不过你!” “彼此彼此!” 又僵持了片刻,范小刀酒意上头,一口吐了拓跋白一脸,拓跋白闻觉得恶心,两人才松手。 众人道:“这一战算是平局。” 拓跋白极重形象,此刻一身白衣上满是污垢,又沾染了吐出的酒肴,气得火冒三丈,道:“好,好好!刚才领教了你的拳脚功夫,果然了得,接下来领教一下阁下的兵刃,你若能接住我三招,不,三百招,便算你赢!” 他怕范小刀又使出什么奸滑手段,也没敢说出狠话。 当啷! 长刀脱鞘而出。 拓跋白催动刀气,月光之下,长刀之上泛着一股淡淡的光泽。 他恢复淡定自若神态,淡淡道:“此刀名狂浪二号,乃家师以刀冢中九百九十九把刀重铸锻造而成,家师曾言,此刀饮百人之血后,便有刀之魂魄,范小刀,你要小心了。” 范小刀问,“如今已饮了多少人之血?” “九十九人。” 范小刀脸色一惊,“你杀了九十九个人?” 拓跋白摇头,道:“不,割痔疮。” 第36章 幽灵疾步 范小刀一脸嫌弃。 今日出战,他带来得是六扇门的新款长刀,宋金刚的佩刀,一直以油布包裹,几乎从未用过。 听拓跋白如此说,范小刀根本没有动手的欲望,道:“算了,这一局,算你赢。” 拓跋白道:‘怎得,怕了?’ “不,嫌脏。” 拓跋白冷冷一笑,“那就是一比零。” 围观的群雄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没想到范小刀直接弃权认输,不由失望。有人道:“范小刀,你代表的是中原武林,岂能轻易认输,你输了不打紧,丢得可是我们中原武林的脸!” 范小刀问:“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姓段,名刚烈。” “段刚烈?”范小刀喃喃道:“刚烈?莫非你曾是拓跋白的客户?要不,这一战,你来代我出战?” 段刚烈摇头:“不。” “为何?” “我怕传染!” 拓跋白见他们喋喋不休,又无人应战,不由狂笑不止,“怎得,都说你们中原武林高手如云,小爷我今日挑战,连个应战的都没有?依我看,不过是乌合之众,缩头乌龟罢了!” 范小刀笑道:“非也,主要是你那刀太瘆人。那第三局,咱们比轻功如何?” 众皆哗然。 要知道,天策阁轻功天下无双,尤其是拓跋一脉的海克斯科技闪,更是神出鬼没,就连当今的武林盟主,春风夜雨楼的李觉非,对这一门功夫佩服不已,范小刀跟他比轻功,岂不是以卵击石? 唯独薛应雄笑而不语。 范小刀师从宋金刚,又有翻云手杨青指点,此二人的轻功造诣,二十年前独步江湖,范小刀既然主动提出,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更何况,他知道,当年正邪之战后,宋金刚可是暗中藏私。 拓跋白哂然道:“你确定要比轻功?” 众人也道:“范少侠,要不换个比试?” 范小刀摇头,道:“轻功一道,无异于灵、快、高、远,不知我儿想比哪一种?” 拓跋白道:“我天策阁轻功天下无双,跟我比这个,你不过是自取其辱,也别说我欺负你,只要我施展出轻功,你也能做到,就算有八九成相似,便算你赢!” 话音刚落,拓跋白内力运转,纵身一跃,轻若鸿毛,飘然落在了二楼的悬栏之间的一片红菱之上,随风飘曳,姿态优美。 百花楼楼高约一丈半,能不借外力,仅凭一口内力,跃起这么高,已是十分高明的功夫,要想做到,已非易事,最高明莫过于落地,寻常江湖高手,真气用尽,浊气下沉,这红菱根本撑不住他的身体,可见他落下之后,体内依旧真气流转。 众人纷纷叫好,同时也为范小刀捏了一把汗。 拓跋白道:“请!” 众歌姬纷纷叫道:“拓跋公子好潇洒!” 拓跋白相貌英俊,出手又大方,这些歌姬可没有什么家国概念,不管什么北周人、大明人,谁长得好看,就支持谁。 范小刀左看右看,迟迟不肯动手。 众人道:“你这是要认输吗?范小刀,我们可在你身上押了不少钱,输了丢中原江湖的脸事小,我们要是赔钱,你可是与中原武林为敌!” 范小刀道:“搬梯子!” 拓跋白哈哈大笑:“莫非你上不来?” 范小刀道:“不,我怕你下不来。” 话音刚落,范小刀腾空而起,如金鹏展翅,在空中一个翻滚,也落在红菱之上。虽也上去,但红菱却下沉了少许。 “看来还是你内力稍逊一筹。” 范小刀却辩道:“你我同站一条红菱,红菱下沉,又不只我一人重量。胜负未分,接下来,该比落地了。” 说罢,内力运转,纵身而起,整个人在空中旋转三周半,轻飘飘落在了地上,双脚如钉一般扎在地上,一动不动,双手高举,笑道:“该你了!” “雕虫小技!三周半而已,我再给你加一个托马斯旋转!” 拓跋白才一用力,双脚正要离开红菱,脚下一阵拉扯之力,原来范小刀做了手脚,不知何时用一根细丝缠住了他的脚,可此刻真气已出,再收已是来不及,噗通一声,直挺挺砸在了地上。 “好一个托马斯旋转!”范小刀笑道,“不过你那招恶狗扑屎,令在下汗颜,自愧不如,承让承让!” “你小子使诈!” “兵不厌诈嘛。” 拓跋白道:“再比追身闪转功夫!”他指着来时的钟鼓楼,道:“从此到钟楼,约百丈,你我比脚力,谁先抵达楼顶,便算谁赢。” “奉陪到底。” 拓跋白一招手,随行之人送上来一件披风,替他系在背上。 他对范小刀道,“别怪我没事先声明,此物为幽灵披风,乃我天策阁三大秘宝之一,施展之时,可借助风之力,提高速度,你若有这种宝物,也可以用。” 范小刀摇头,“看吧!” 从百花楼找了一歌姬,发号施令,没有铜锣,只得摔杯为号,女子饮酒之时,见拓跋白已开始蓄力,全身鼓涨,幽灵披风无风自起。 啪! 范小刀还未等反应过来,拓跋白整个人已经向前窜出两丈多,瞬间将范小刀拉在了后面,众人惊呼:“科技闪!” 早就听说天策阁的海克斯闪是天下三大轻功之一,今日看到拓跋白几乎瞬间就移动了两丈多,不由目瞪口呆。 若是在比武之中,使用这一招式,可有出奇制胜之用,不由觉得范小刀放弃兵刃较量是一个明智之举。 范小刀紧随其后,他的轻功也了得,但失了先机,步步落后,尤其是那幽灵披风,长约一丈,干扰着范小刀视线,让范小刀始终没有机会追上。 眼见七八十丈已过,范小刀依旧落后五六丈的距离。 距离钟鼓楼还有二十余丈时,范小刀长啸一声,整个人如鬼魅一般,在夜空之中划出一道黑影,将两人的距离不断拉近。 有人认出这一轻功,面露惊愕之色,大声道:“这是……这是……” 众人也头一次见到这种功法,连问,“是什么?” 那人道:“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幽灵疾步!” 众人脸色大变,“幽灵疾步?这不是魔教教主一枝花的轻功吗?怎得这小子是魔教中人?” 薛应雄松了口气。 果然,他的猜测没错。 当年正邪之战后,正派攻入魔教总舵,薛应雄四处寻找魔教教主一枝花的幽灵疾步秘籍,却始终没有下落,当看到范小刀施展出幽灵疾步之时,一切都得以解释。 范小刀在后面紧追不舍。 夜空之中,就如两道鬼影,向钟鼓楼疾驰而去。 十五丈、十丈、五丈。 拓跋白回头一瞧,眼见范小刀就要追上,单手按下胸前披风暗扣,整个披风散出一股黑烟,迎着范小刀铺面而去。 一股怪异刺鼻的味道。 范小刀顿时觉得真气流转不畅,没有料到,拓跋白竟使出这么一招阴损的招式。可事先并未说明,这个暗亏吃定了。 眼见还有一丈,就抵达楼顶。 拓跋白见范小刀距离又拉开到两丈,心中暗喜,胜券在握,胜利的曙光,正在向他招手,终于扳回一城! 忽得,他身后一紧。 幽灵披风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一股巨大拉扯之力,让他身形一滞,回头一看,一只飞天爪,勾住了披风,而绳索的另一头,缠在了一棵树上! 刺啦! 幽灵披风撕裂。 天策阁的三大秘宝,竟被平平无奇、二三十文一把的飞天爪所破!他心疼的要死,这幽灵披风是借出来的,将来回到北周,如何向师尊交代? 不用说,他也知道,是范小刀使的坏。 就在愣神之间,范小刀错身,从他身旁超了过去,率先一步,抵达钟鼓楼。 “你……你……” 拓跋白气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不过,他也有言在先,说过若是他有什么手段,可尽管使出来。 范小刀嘿嘿一笑,“没想到,张三麻子当年给自己准备的打劫七件套,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幽灵披风虽能让人加速,但目标太大,也容易被勾住。 若论轻功第一,还看幽灵疾步! “真不好意思,你又输了。” 回到百花楼,众人议论纷纷。本是三局两胜,两人各自一胜一负一平,胜负未定。有人说为不伤两国和气,不如算作平手,也有人道,比武比武,不分胜负,又怎能算比武? 拓跋白道:“文无第一,武武第二,今日非分出胜负不可!” 可是,拳脚比了,兵器比了,轻功也比了。 还能比什么? 那晓生江湖的采风道:“还可以比暗器啊!” 拓跋白斩钉截铁道:“不行!暗器乃下三滥的东西,我们天策阁从不使用。” 采风道:“拓跋公子此言差矣,武学一道,没有高低贵贱,只有用途正邪,暗器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小李飞刀,听过没有?曾名列晓生江湖兵器榜第二,也不曾有人说过是下三滥!你说对不对,范少侠?” 范小刀寻思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他也不会暗器啊。 不过,既然拓跋白也不会,那自然是有得比,也许能懵上一两个呢?于是道,“阁下所言甚是,这加赛的一场,就比暗器吧!” 第37章 友谊的代价 拓跋白道:“在下行事光明磊落,身上从不带暗器。” 一名江湖客出来道,“在下金镖黄天霸,随身携带十二金钱镖,两位若不嫌弃,可以用在下的暗器。”说罢,从怀中取出十二枚金钱镖,摆在了桌上。 金钱镖体积不大,便于隐藏,属于小巧型暗器,可攻击敌人咽喉、眼睛等部位,在江湖中十分常见,但黄天霸的金钱镖,以纯金打造,边缘锋利无比,小中大各四枚,要想控制飞镖,得靠巧劲和苦功,没有一年半载,很难练出成绩。 范小刀奇道:“这种暗器,如何伤人?” 黄天霸随手一挥,金钱镖带起一阵呼啸声。 叮! 金钱镖没入栏杆之中,只留下一道缝隙。 这一招炉火纯青,若是射的对象是人,怕是金钱已落入肺腑,众人见他露了一招,纷纷叫好。黄天霸微微一笑,来到栏杆前,取出一把刀,将栏杆切断,把金钱镖取了出来。 拓跋白寻思一番,若能将之灌入内力,应该问题不大,于是道:“比就比!” 众人用砧板做了两个标靶,划上五个圆环,放在三丈之外。 “十二枚金钱,每人小、中、大各射两枚,以最终击中环数高低,来定胜负。” 拓跋白手捏金钱镖,观察许久,望着远处,运起内力,学着黄天霸手法,随手一扬,一道黑影射出,擦着标靶而过。 脱靶! 范小刀见状,笑道,“就这?等着叫爹吧!” 他虽然没学过暗器,但在黑风寨,三叔金算盘胡三刀可是以算珠为暗器,专门打人穴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暗器一道,讲究眼劲、手劲配合,“看镖!” 又一个脱靶! 众人纷纷摇头,这两个人对暗器岂止是一窍不通,那简直就是半窍不同。暗器比试成了大型翻车现场,情形惨不忍睹。双方心存侥幸,你一镖,我一镖,每人六镖射完,别说环数,连一枚中靶得都没有。 然而,却害苦了金镖黄天霸。 本来提供暗器,趁机在江湖同道面前扬一扬名,谁料这两人如此不靠谱,竟把飞镖扔得不知所踪。 整个晚上,黄天霸都在大堂之内找他的飞镖,甚至承包了当晚大堂的保洁工作,一直忙到天亮,才只找回来三枚飞镖。至于其他的,估计是被那些手欠之人,趁机收了起来。 看来金钱镖是比不了,那就比飞刀! 经过一轮较量,两人对彼此的暗器水平有了比较深刻的了解。 他们对自己没信心,但都对对方充满信心,“他肯定不会中!” 拓跋白随行之人中,取过两把飞刀,他交给范小刀一把,两人对着标靶比试起来。 互相扔了十多次,一次都没有中,一时间,两人斗得难分难解,比赛紧张而激烈的进行,而场内的群雄,也都没有了兴致,发出了阵阵嘘声。 “这算哪门子比武,我三岁的孙子,都扔得比他准!” “行了,光棍刘,你连老婆都没有,哪里来的孙子?” 两人没有扔够,来回捡飞刀的人也累得够呛,道:“既然难分胜负,这一局不如算作双方平手如何?” 拓跋白偏偏不信邪,对范小刀道:“敢不敢来点刺激的?” “悉听尊便。” 拓跋白取来两个苹果,分别隔着三丈多,挂了起来,道:“你我各自站在苹果下,互射飞刀,不但能比准头,还可以比胆量,就怕你有没有这个胆了。” 范小刀道,“老子刚吃了一盘海胆,胆子大的很,你不是喜欢刺激嘛,不如你我蒙面,然后原地转三圈,再来射出那飞刀,你敢不敢接受挑战?” 拓跋白冷笑,“比就比。” 两人各自站在苹果之下,又取来两块黑巾,瞅准各双方位置之后,蒙上眼睛,手中各持一把飞刀,互相站定。 众人一听两人的比试规则,原本围满了观众的大堂,瞬间空无一人。 飞刀不长眼睛,这两人也蒙着眼睛,以两人刚才表现的水准,他们就算有心观战,也怕没命看到结局,纷纷躲到了屋檐下,或干脆跑雅间之内。 决战时刻,终于到来! 范小刀心中打鼓,在盘算要不要临阵退缩,可今日两人大战了一个多时辰,心中也激起了好胜之心,于是决定硬撑到底;拓跋白自视甚高,堂堂天策阁弟子,竟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杂役给比了下去,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回到北周如何有脸见恩师?不行,决计不能退缩。 拓跋白道:“转圈!三……二……一,开始!” 手中飞刀激射而出! 范小刀也射出了飞刀。 飞刀,又见飞刀! 两柄飞刀在夜空中划出两道弧线,向对方射了过去。 现场众人纷纷发出了惊呼声! 范小刀觉得头顶上一阵风声,紧接着是苹果被穿透的声音,心中大惊,摘下面罩,抬头一看,拓跋白的飞刀,正中苹果。 噗通! 他转头再看,拓跋白倒在了地上,一柄飞刀没入心口,只留下一簇红绸。 鲜血流了一地。 拓跋白的飞刀射中了苹果,而范小刀飞刀,射中了拓跋白。 范小刀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你赢了,我输了。” 输了的人,活着。 赢了的人,却死了。 世事,就是如此无常。 百花楼之战,最终以拓跋白胜利结束,可这个胜利,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很快,这个消息传遍了京城,引发了激烈的争议。一些人主张,两人之间是生死比武,自然以生死论胜败,胜利者是范小刀。也有人不同意,比武规则是以射中苹果为胜,很显然,拓跋白赢了。 持有两种观点之人,争得不可开交。 当然,最高兴的莫过于为这次决战下了盘口赌坊了,甚至他们更是这场争论的幕后推手。 胜负不分,庄家通吃。 北周人却不答应了。 拓跋白是北周年轻一代的高手,又是拓跋叮当最得意的弟子,那是将来为北周江湖扛鼎之人,如此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范小刀手中,其中憋屈可想而知。 北周使团更是怒不可遏,要求交出范小刀,以死偿命,在谈判中更是咄咄逼人,甚至威胁在北疆发动战争。对于他们的要求,朝廷表现的极为平静,两人比武,遵循的是江湖规矩,是双方认可的,既然是比武,死伤也是在所难免,只有输不起的人,才会借机找事。 然而,没人知道,比武结束当夜,薛应雄秘密入了一次宫,将这夜比武之事亲自说与了皇帝陛下听,皇帝虽然没有表态,不过次日一早,心情不错,早膳之时,特意多喝了一碗素粥。 赵行的小院中,有人欢喜有人忧。 喜的是李青牛。当晚他虽没有亲自去百花楼,可听回来后的牛大富诉说当晚经过,忍不住替范小刀捏了一把汗,再三叮嘱范小刀,“二爷、三爷临行之前,让我看紧你,以后这种以身犯险的事,不要去做。” 范小刀道,“知道,以后让你去。” 李青牛听罢,连摆手表示这种事儿办不了。 倒是赵行、李青牛情绪低落,追问之下,两人才告诉他,他们在范小刀身上下了注,买他会输,可是如今赌坊以胜负不明为由,概不兑付银两,害得两人损失了不少的钱财。 与他们类似的,还有六扇门不少的同僚。 范小刀知道之后,大为不满,倒不是因为他们聚众赌博,也不是因为他们两个人背着他用他的比武来赚钱,“有这种赚钱的机会,竟然没有喊上我!” 牛大富道:“现在喊你也不迟,我俩共投了五两多银子,帮我们分担一下。这才刚过了半个月,又开始捉襟见肘了。” 赵行、牛大富根本没有存钱的习惯,花钱大手大脚,本来想趁百花楼之战赚上一笔,谁知道猜到了开始,却没有猜到结局,李青牛盘算了一下,结论是他们四个撑不到月底了。 范小刀道:“你们三个真不让人省心,看来这个家,还得让我来当。” 李青牛道:“那当然,你本来就是大当家。” 范小刀从怀中取出来四枚金光闪闪的东西,摆在了桌子上,“你们瞧,这是什么?别说我有好事不想到你们!” 牛大富奇道:“这不是黄天霸的金钱镖嘛,怎么在你手中?昨天散场之时,他还在四处找他的金镖呢!” 范小刀道:“比武之时,我寻思这么金贵的东西,要是打出去,岂不可惜了,所以除了前两枚之外,剩下的四枚,我假装发镖,暗中却将他们藏在了袖中,反正大家都看到了,飞镖都被我们打出去了。” 牛大富道:“赵行,他这算不算非法侵占他人财物?” 范小刀道:“他自己心甘情愿拿出来的,怎么算非法侵占?” 赵行却点头,“身为捕快,知法犯法,把他人的东西据为己有,按照大明律,视情节轻重,当判三到五年,不过,念在我们朋友相交一场,兄弟同心,其利分金,这四枚金钱镖,咱们四人一个一枚,就权当是我们友谊的象征吧!” 范小刀道:“那你们岂不成了共犯?” 赵行绷起脸,“莫非你非要逼我抓你去大牢?” 范小刀叹道,“只是这友谊的代价,稍微有点大啊!” 第38章 调岗缉盗司 一夜之间,范小刀成了京城中的红人。 百花楼一战成名,飞刀斩杀北周高手拓跋白,晓生江湖发动了不遗余力的造星计划,连续推出了几期报导,详述百花楼之战,刀光剑影,险象环生,两大高手相继使出独门绝学,一时间天地变色,剑气纵横,最终在绝境之中,范小刀以飞刀反杀。这些报导严重脱离事实,各种鼓吹,据说还把范小刀提名为下一届江湖十大杰出青年,看得范小刀自己都觉得脸红。 牛大富将晓生江湖扔在桌上,“没有下限,不尊重事实,他们没有一点职业道德吗?” 赵行道:“晓生江湖、江湖八卦周刊,都是朝廷控制江湖的喉舌,如此来写,当然也是朝廷的意思。同样的事,落在北周那边的口中,说不得又是另一个版本,没准把小刀写成卑鄙无耻、暗算偷袭的小人。” 范小刀道:“可这也吹得太离谱了。” “你知足吧,寻常江湖人在他们上面发表一篇文章,少则三五十两,多则上千两,如今晓生江湖如此鼓吹你,一来是朝中有人重视你,二来则是利用这一件事,打压一下北周,好取得谈判的主动。” “发表文章,不应该有润笔费吗?” “你是当代文豪?还是朝廷要员?润笔费,你想多了吧。没收你钱,已经是不错了。” 范小刀道:“几十两银子,买个虚名,用来买点酒肉,难道不香嘛?” 赵行觉得他不可理喻,满脸鄙夷道:“局气!江湖名气这种东西,一半是在江湖上打出来的,一半是鼓吹出来的。空有武功,不懂宣传,那就是个高级打手,没有武功,但懂舆论之道,比如及时雨宋公明,武功不怎得,但善于散财,拉拢人心,又肯花钱造势,照样在江湖上混得风声水起,你看晓生江湖排行榜,那些榜上的高手,有一多半都是草包。” 牛大富也奇道:“费那么多劲,弄个虚名,有什么用?” 赵行解释道:“用处可大了。人的名,树的影,名气代表了地位,在江湖上有了名气,就可以做许多事,比如做生意,遇到问题,或遭到绿林抢劫,就可以动用这些关系,来摆脱危机。此外,像是成立门派,按朝廷规定,得有两名排行榜的人作担保,而这担保的费用,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牛大富点点头,“明白了,说到底,江湖也好,官场也罢,终究到底,就是三个字:人玩人。” 这时,李北海来访,三人连忙起身。 范小刀拱手道:“李大人!” 经过百花楼一事,李北海如换了个人一般,没有当日高高在上的模样,上前一把拉住范小刀,“什么大人不大人的,范老弟太见外了,咱们在六扇门虽各司其职,但私下里都是好兄弟。听说你最近住在赵捕快家中,老哥刚巧路过,顺道过来看看。怎样,可习惯吗?” 范小刀道:“还行吧。” 李北海看了一眼他们住的房间,道:“对了,我在城南胡同有个宅子,以前养外室用的,后来外室被夫人打死了,一直空着没人住,老弟若不嫌弃,不如搬到那里,一来房子宽敞一些,二来咱们住的近,也方便讨论公务。” 范小刀心中暗笑,前不久还颐指气使,就因为与薛应雄吃了顿饭,这个李北海对自己态度有了三百六十度转变,这话风让他觉得有些不适应,连连拒绝,说在这边住得挺好,不必大人费心之类。 李北海也不强求,对门外道,“还愣着干嘛,都搬进来。” 外面来了五六个仆人,拉了满满的两车货物,上至瓷器名画,下至柴米油盐,应有尽有,李北海道,“老弟初来乍到,老哥没什么好送的,准备了一些日常应用之物,也不知合不合你意,若缺什么,尽管跟大哥招呼,我派人送来。” 范小刀瞪大眼睛,道:“李提司,这可使不得。” “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都是自家兄弟,你若不收下,就显得有些见外了。不过,有件事,当哥哥得跟你说一声,那就是你那每月两钱银子的例钱,咱们该交还得交,提牢司低下百余号人,人多口杂,不然当哥哥的没法跟他们交代啊。不过,这也是面子上的事儿。” 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封银子,送到范小刀手中,“这个你先拿着,不够尽管跟哥哥张口。” 赵行一旁看不下去,揶揄道:“李大人,你这是行贿啊。” 他是缉盗司的人,性格又直,级别虽低,但人家老子厉害,李北海也曾想过走他的门路,可赵行柴米不进,油盐不吃,虽然不喜欢赵行,但面子上还算过得去,他道:“赵捕快此言差矣,下级向上级送钱,这叫行贿,上级给下级送礼,这叫关爱同僚。” 赵行一旁冷笑。 范小刀想了想,白送的钱,不要白不要,而且,他们最近生活拮据,于是踹入怀中,“如此,多谢大人。” “叫老哥。哈哈!” 李北海走后,范小刀打开银子封,里面是一张招商钱庄的银票,足有百两,“这可是我十年的俸禄啊。” “一个连二钱银子都斤斤计较的人,如此慷慨送我们百两银子,你以为这钱这么容易拿的,还不是看着薛大人的面子,将来说不得要找你办事。你得小心他的糖衣炮弹。” “更正一下,是送我,不是我们。” “有区别吗?先把房租付清!” 范小刀道:“这钱,就放青牛这里一起花吧,有了这笔钱,青牛也不用每天琢磨怎么去街上要饭,干什么丐帮首领了,可以在城中开个买卖铺,做点小生意。至于李北海嘛,钱我收了,事办与不办,还不是我说了算。至于糖衣炮弹嘛,糖衣我们可以吃了,炮弹咱们吐出去便是。” 范小刀看着银子,满是唏嘘。 一月之前,他与李青牛还混迹京城,吃了上顿没下顿,一月之后,摇身一变,成了六扇门的人,还与锦衣卫统领交上了朋友,连自己的顶头上司,都来巴结着送银子送宅子,难怪世人都想当官,不想当山贼。 回到六扇门,范小刀被诸葛贤余叫了过去。 百花楼一战,诸葛贤余没有亲去,但其中过程早已听人说了,因为赌输了银子,心情不怎么好。 范小刀来到时,诸葛贤余正准备练字,范小刀眼疾,连上前帮他研磨。 诸葛贤余酷爱书法,年轻时曾经下过苦功,可一直没什么名气,后来独辟蹊径,专写丑书,当上总捕头后,却赚了一些名气,尤其是发明了甩墨式笔法,在圈子小有成绩。 “小刀啊,你看我这几个字写得如何?” 范小刀道:“大人的字,属下怎敢擅自评论?” “如实说就是。” 范小刀竖起拇指,道:“大人写得龙飞凤舞,笔力遒劲,就算是欧阳再世,褚公重生,也不如大人字之一二,你看这个‘妇女之宝’,这用墨粗中有细,秃笔如枝,形断意连,一气呵成,堪称名作!” 诸葛贤余气得直皱眉,“这是宾至如归,真是夏虫不语冰。” 他放下笔,道:“这幅字,就送你了。” 范小刀窃喜。 六扇门中有个传言,这位总捕头大人,如果给一个人送字,那便是看中他,要提拔他了,如今,他给自己这幅字,自己岂不是要在六扇门起飞了? “百花楼一战,你做的不错。” “害得大人输了银子,小刀惶恐。” 诸葛贤余笑道:“一百两银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李北海不是刚送了你一百两嘛,拿出来就当弥补大人我的亏空了。” 范小刀心中咯噔一下。 有内鬼! 他前脚才收了银子,半日不到,诸葛贤余就收到了消息,是赵行?还是牛大富?诸葛贤余道,“李北海的管家,是给他安排的。”范小刀这才松了口气。 “拿出来吧。” 这银票,在怀中还没焐热呢,就要掏出来,心中不甘,道:“大人,这样不合适吧,下属向上司送钱,那叫行贿!” 诸葛贤余道:“这银子,算我借你的,三分利,利滚利,又怎么算行贿?” “这利息,比高利贷还高。” 诸葛贤余道:“本大人的便宜,你不占白不占。再说了,你还年轻,忽然有这么多钱,容易迷失自我,本官暂时先帮你保管一下,是为了给你个提醒。你信不过本官?要不给你立个字据?” “利息倒算了,不过,大人准备什么时候还?” 诸葛贤余道:“先借一百年吧。不过,这银子也不是白借的,自然有好差事给你。”他又道,“以你的本领,在提牢司有些屈才了,赵行也找过我好几次,要把你调到缉盗司,我原则同意了。从今日起,你就是六扇门的一名正式捕快,当然,天字一号房的饭,你也兼着,别人去送,我不放心。他那边是情况,要及时跟我汇报。” “多谢大人栽培。”范小刀试探问,“那我的待遇,是不是也能提一下?” 诸葛贤余道:“年纪轻轻,事业为重,不要老惦记着钱,容易迷失自我!” 第39章 卦摊 范小刀调到缉盗司之事,李北海并没有为难。 一来总捕头诸葛贤余发话,他不敢不听,二来有了薛应雄这个关系,借李北海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阻拦。 “范老弟是做大事的人,在我们提牢司做个杂役,确实屈才了。老弟刚来京城,用银子的地方甚多,要是花钱办事用银子,你尽管开口,老哥我多了拿不出来,万儿八千两还是有的。” 范小刀道:“那怎么好意思!” 李北海道:“都是兄弟。将来老弟发达了,别忘了拉老哥一把就是。” 几日之前,李北海对他还是冷眼相看,只因为他结识了几个权贵,便教他前倨后恭。这种变化,让范小刀觉得很不舒服,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虚与委蛇道:“李大人抬举我了,我只是借调,一号房送饭之事,总捕头让我兼着哩。” 范小刀来到天子一号房,跟一枝花说了调岗之事,一枝花倒也没有多说。 这段时间,范小刀与一枝花相处倒也默契,他闲暇时便来找他聊天,一枝花学识渊博,武功高强,一些见解有独到之处,对付拓跋白死缠烂打的办法,也是在一枝花的启发下想出的。 “我在这里住不了太久了,你去缉盗司事务繁忙,闲来无事,来找我聊天便是。遇到破不了的案子,难题,尽管来找我。” 范小刀问:“前辈,你这是要打算越狱?” 一枝花没好气道:“天下之大,我能去哪儿?” 问起了孙梦舞那封密信之事,一枝花表示还需要一段时间,毕竟破译这种事,没有暗本对应,本就是碰运气,纵然一枝花天资过人,要破译他也需要时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范小刀、牛大富与其他几个新来的捕快,被送到了国子监进行培训,这是六扇门与国子监联合办的短期培训学院,毕竟初来乍到,要想尽快进入状态,得需要知识武装自己。 学习的主要内容也很简单,一是大明律,六扇门是衙门,是执法机构,要执行公差,得做到有法可依,二是六扇门办案的一些基本流程,对他们这些新手来说,必不可缺,三则邀请了一些资历老的捕快讲述办案的技巧以及一些案例。当然,也少不了国子监那些老学究们说什么圣人之言。 最枯燥莫过于这些圣人言。 范小刀山贼出身,读书识字用得也不是什么四书五经,当年杨青教他识字,开蒙用得是一本拳经,后来又弄了些灯草和尚、痴婆子传等不入流的话本,至于圣人之言,天生有些排斥,加之那些老先生们讲得又枯燥乏味,听得满头雾水。 相反的,枯燥的大明律他却读得津津有味。 一来了解大明律法,将来在六扇门办事,让他有所依据;二来,就算当不成捕快,将来回到山寨,做一个知法懂法再犯法的山大王,可以让山寨业务少走一些弯路;三来嘛,也是为了寻找商机,他发现所有能赚大钱的买卖,都写在大明律法之中,有这个机会充实自己,何乐不为? 最有趣的是案例课,授课之人姓周名进,已是花甲之年,当了一辈子捕快,前后经历了四任总捕头,介绍时称之为六扇门的活化石。据说他进入六扇门时比诸葛贤余还要早,据说他业务能力突出,当年也曾办了一些大案,后来因为没有处理好与上峰的关系,加之又不懂得变通,最终一直没有升迁。眼见没几年退休,门内无法安置他,就给他委派了一个培训新捕快的活儿。 这个老头,话多又爱倚老卖老,教训起人来,也丝毫不留情面。 “老子在六扇门当了一辈子捕快,算是行走的教科书。要想在衙门里混得风生水起,我的话要奉为金科玉律,牢牢记在心上,既能保升迁,又能保你发财,关键时刻,可以救你一命!” 牛大富举手道:“管用吗?” 周进道:“当然。” “我有一事不解,既然你的话这么管用,怎么你混了一辈子,至今仍是个捕快?” 这句话直击要害,众人轰然大笑。 周进脸一阵青、一阵红,摆手道:“你们懂什么,我要想升官,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当年朝廷还想让我当总捕头来着,被我严词拒绝了,要不然哪里还有诸葛贤余的份儿?” “有这等好事?” 周进道:“你质疑我?” 牛大富道:“您不是说过,大胆吹牛,小心求证吗!” 周进拎着牛大富,一把扔到了门外,“滚出去,以后老子授课,你不用上了。”回到屋内,他继续道,“今日讲述我们六扇门办案的流程,分为立案、调查、取证、缉捕……” “你们要记住,身为捕快办事,一切以六扇门章程行事,依大明律行事,讲究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 范小刀也举手问,“我有个疑问。” “说。” “说到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比如我们明知一个人犯法,却找不到相关的证据,或者找到的证据,是以非法手段取得,那我们是否应该判他?如果追求程序正义,他应是无罪,结果并非正义,遇到这种事,我们当如何去做?” 周进道:“你这问题很典型,将来进了缉盗司,这个问题将会一直伴随你们。大明律乃国之重器,我辈公门中人,当以此为圭臬,讲事实、讲证据,切莫将个人喜好偏恶代入案子之中。” “那坏人岂不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是不是坏人,不由我们说了算。” 范小刀道:“我们捕快,不应该为百姓伸冤,让坏人绳之以法,若如先生所说,这捕快当得也忒没劲了。” 周进打量了他一番,陷入某种回忆之中,叹道:“当初,我便是有你这种想法,结果到现在,依旧一事无成。”接下来的课,周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范小刀察觉他有些不对劲,这位周教习,似乎是有什么难以回首的往事啊。 当晚,回到家,范小刀与赵行说起了此事。 赵行告诉他,这位周进当年是六扇门最厉害的两名捕快之一,如今的总捕头也是他带出来的徒弟,据说是六扇门的备选总捕头,可是二十年前,卷入了一桩案子,犯下大错,差点被革职,后来在诸葛贤余的力保之下,才留了下来,不过此生却晋升无望了。 “抛开性格古怪,爱训人这些毛病不说,单论勘案能力,六扇门之内,无人能出其右。可朝廷严禁他参与查案,这些年来,只能做些文吏和授课培训的琐事,也算是我们六扇门的一大损失。他肚子里有不少干货,若有机会,不妨跟他多请教一些。” 十日的培训很快结束,范小刀正式加入赵行的缉盗三组。缉盗司分为五个小组,东西南北中,赵行的缉盗三组负责城东一带。 除了缉盗捉凶外,六扇门捕快也承担京城的治安、火禁等事,甚至辖区内的百姓争执,帮派争斗,都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内,总而言之,缉盗司有案查案,无案巡街,日子并不清闲。 城东有九街十三坊,赵行带着他去熟悉九条街的情况,又拜访了一些帮派、码头。几日下来,范小刀惊奇于赵行结交人之广,三教九流,上至乡绅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就连地皮无赖,小偷扒手,看到赵行也都纷纷上前打招呼。 至于那些帮派,就更不必说了。 缉盗司来了新捕快,前来拜码头,认门子,以后城东这一带,许多事都有他们说了算,临行之前,免不得封个利是,范小刀没想到,出门一趟竟有银子赚,本想收下,却被赵行阻止。 出来后问为何,赵行道:“干咱们这一行,有些钱能收,有些钱不能收。而他们的钱,不能收。” “为何?” 赵行解释,“这些门派,大多有些不正当的生意,若是收了钱,以后难免就蛇鼠一窝,沆瀣一气,以后他们若犯了事儿,难免就会用你收过钱来做要挟,到时便是黄泥掉进裤裆里,说不清了。” “我们可以只收钱,不办事。” 赵行晒然道:“怕是第二天,你的尸体就在臭水沟出现了。” 范小刀有些不明白,“那那些小偷扒手,还有黑道中人,都如此明目张胆的做事,既然都在我们眼皮子低下,为何不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赵行道:“京城之中鱼龙混杂,各行各业,都有存在的道理。比如城东的李三,他是本地最大的贼赃分销人,今日抓了他,明天就会有刘三、张三来取代他,与其让他们无休止的争夺,倒不如将他们牢牢控制在手中,只要不做出格之事,大家都好交差。而且,辖区内若出了大案、要案,他们往往是消息最灵通的,这一点,便可以为我们所用。” 闲聊之间,两人来到一处卦摊之前。 摊位之上,挂着一块布,上面写着“铁口金断”四个字,桌上铺着一个六十四卦图,又立一块木牌,写着业务范围:算卦、测字、看相、摸骨,代写书信,代写讼状等。 摊主是一个道士,看上去鹤发童颜,仙风道骨,颇有仙人之姿,此刻,他正襟危坐,双目微闭,正在等客人上门。 赵行皱眉,“怎得之前没见过此人?” 正要上前盘问,一个中年女子走上前去,“老先生,您这里能代写状书?” 那道士睁开小眼,抬头看了妇人一眼,淡淡道:“正是。” “不知如何收费?” “我的讼书,有三百文的,也有八百文的,看你选哪个了。” 妇人道:“我选八百文的,我要告一个人。” “先交钱。” 妇人取了一串铜钱,放入他身前的托盘之上,道士不经意的将钱收入怀中,取出笔墨,慢慢研磨起来。 妇人道:“先不着急,三百文和八百文的讼书,有什么区别?” 道士一副轻描淡写的神态,道:“也没什么区别,就是有人喜欢交三百文,也有人喜欢交八百文。你要状告何人?” 第40章 报喜 妇人一听,道:“那我写三百文的吧。” 道士却说:“干我们这一行,断然没有退款的规矩,不过,看在你妇道人家份上,我可以帮你多写一份,将来也许你能用得上。话说回来,你所诉何人?” 妇人道:“我要告的人叫钱守道,当代陈世美,卑鄙小人,我告他抛妻弃子,丧尽天良!” 不远处,范小刀嘀咕道:“钱守道?怎得这名字这么耳熟?” 赵行提醒道:“你怀中还有他欠你的十锭金子的欠条呢。” 范小刀恍然大悟,原来是钱驸马,太平公主的老公,顿时来了兴趣,看到旁边有个西瓜摊,花了二十文买了两块西瓜,站在卦摊前边吃瓜边看热闹。 道士问,“原来如此,你将事情经过详细道来,贫道为人写讼状多年,定给你一份上乘的佳作。” 妇人道:“小女子姓夏,家住大明湖畔,在乐坊卖艺为生,十年前,钱守道还是个落地书生,流落街头,我见他孤苦无依,便收留了他,一来二去,便有了夫妻之实,珠胎暗结,后来他进京科举,说高中之后,八抬大轿把我娶回去,可一去便杳无音信。直到前不久,我听人说他在京中当了大官,便带着九岁的儿子前来投奔。” “再后来呢?” 夏夫人道:“没了啊,我这还没去呢。我寻思着若他不答应,就拿出这个诉状给他看,他们这些当官的,最怕官司缠身。” “那他现在官居何位?” 夏夫人道:“好像是驸马,我也不知道是几品的官。” “呃呃……”道士面露为难之色,“驸马可不是官,而是皇帝的女婿,你这状子,一旦送出去,那是给太平公主上眼药啊。我可不敢接。”说罢,准备将那八百文如数退还。 夏夫人道:“我也没想跟那贱人抢相公,只是我们母子二人,生活窘迫,这次找上门,我们也不求别的,也不要名分,只想跟他讨一些银两,权当生活用度。” 道士点头,“原来如此,这就好办了,你准备要多少银子?” 夏夫人道:“我怀胎十月,养子十年,怎得也得一千两。” 道士想了想,“一千两也不多,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一旦传入他耳中,以他的身份,自然不敢把事情闹大,如今从江湖上雇个杀手,也不过三五百两,这钱只怕你是有命赚,没命花啊。” 夏夫人冷冷笑道:“我既然敢带着儿子上京,自然也留了后手,先生不必担心。你尽管写就成!你放心,将来出了乱子,小女子绝不会牵连到你。” 道士执拗不过,提笔刷刷点点,不多时,一纸诉状写毕,吹干墨迹,折好递给了夏夫人,她收好后,千恩万谢,便离开了。 范小刀将事情经过听在耳中,心生一计,对赵行道:“你说过,有些钱能赚,有些钱不能赚,如今有个赚钱的机会,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谁的钱?” “自然是钱驸马了。” 赵行笑道:“自从李八娘一案后,他就闭门不出,连你那十锭金子都没有兑现,你又如何赚他的钱?” 范小刀嘿嘿一笑,“别忘了兄弟以前是干什么的,这种勒索敲竹杠的买卖,轻车熟路,只要你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赵行颇感兴趣道:“拭目以待。” 范小刀来到卦摊前,问算命先生,“你是新来的吧,之前没见过你,怎得这么眼生?在这一带摆摊,可在商会里挂了号,拜了码头,投过帖子?” 算命的道士一看,来了两名官差,连连起身,拱手道:“贫道是天机阁弟子,游历四方,近日来到京城,没有了盘缠,便在这里摆摊,赚点零花钱,两位差爷,贫道这厢有礼了。不过,最近生意不好,没什么孝敬二位的,不如贫道免费给两位差爷算上一卦?” “你不是刚收了八百文的讼状费嘛?” 算命道士道:“两位差爷一看就是行大运之人,又怎么会将这点小钱放在眼中?我看两位天庭饱满,印堂发亮,最近会有一笔财运。不过嘛……” 说到此处,道士顿了一顿。 范小刀笑道,“行了,杵门子的话就别说了,我们也没功夫等你圆粘儿,你做什么,我们管不着,适方才跟你写状纸的那妇人,她姓甚名谁,住在哪里?” 道士道:“这是商业机密,替客人保密,是我们这一行的基本操守。” 范小刀见油嘴滑舌,大声道:“还保密?你们未经许可擅自摆摊,这叫非法经营。算命算卦,这叫封建迷信,就凭这两条,就够你在大牢里待上一年半载了,要不你跟我俩去走一遭?” 道士问:“大牢管饭不?” “糙米饭管饱,男人管够,就你这小身板,估计都撑不了几天!” 道士打了个哆嗦,也不敢隐瞒,将那妇人的住址告诉了二人。 赵行道:“行啊,进去培训了几天,查案没学会,倒是把官差那一套恫吓人的手段学了个门清。” 范小刀道:“周教习说过,咱们捕快,整日里跟三教九流,杀人凶手,地痞流氓打交道,说话得硬气一些,否则别人就以为你是软柿子,不把你放在眼中。再说了,当年我们在山寨时,也是这个套路。” “只是别把这些臭毛病用来欺负百姓,否则我赵行第一个不饶你。” 范小刀大义凛然,“常在公门内,必定好修行,我们身为一代侠捕,当为民除害,惩恶扬善,又岂能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又嘿嘿一笑,“不过,像钱驸马这种人,偶尔敲一下竹杠,劫富济贫,也是好的。” 两人来到如家客栈,找到夏夫人。 夏夫人,名雨荷,济南府人,她前脚刚回客栈,看到就有捕快找上门来,当时吓得不轻。 范小刀道:“夏姑娘,你和钱守道的事儿,我们都已经听说了。” 夏雨荷心中慌乱,道:“两位差爷说的话,奴家不懂。” “听说,你想要告钱驸马?” 夏雨荷道:“你们是他派来杀人灭口的嘛,我不告了!” 范小刀连道:“万万不可!这人是要找的,状也是要告的,钱更得要,只是,钱驸马何许人也,他是太平公主的相公,在京城产业无数,手下更是若干打手,你若贸然前去告状,以他手段,说不得第二日就沉尸池塘,让我们出马破案了,姑娘这番行事,确实有些鲁莽啊。不如坐下来,咱们从长计议。” 夏雨荷见两人并不是拉抓自己,松了口气,道:“我们娘俩孤苦伶仃,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两位差爷若有办法,还请指教。当然奴家也不会白拿了您的主意,讨来的钱财,奴家分出两成,报答两位。” 范小刀笑道:“就这么定了。” …… 钱驸马是皇亲国戚,朝廷专门为他们修建了府邸。不过,太平公主常年伴随皇帝,住在了凤阳宫内,一月回不到几次家,少了公主的约束,钱驸马倒也乐得自在。 范小刀、赵行来到驸马府,报上名号,投了拜帖,在门房等候。 门房见两人不通人事,茶水也不上,将两人晾在那里,也不去通禀。 范小刀不满,道:“我们要见钱驸马。” 门房道:“钱驸马公务繁忙,哪里是你说见就见的,你看这里这么多人,哪个不是想见钱驸马?你拜帖放这里,挂个号,等驸马爷空了,我给你通传一声,若他得空了,自然会招见你们。” 说罢,冷笑一声,便转身离去。 门房内,还有四五拨人,都坐在那里等候,闲聊得知,有些是当官的,想来走太平公主的路子,来求个实缺,也有商贾富绅,想要搭关系攀门路的,他们面前都放了茶水果脯。 闲聊之余,几个人陆陆续续进去,拜访钱驸马,有待了盏茶功夫的,也有一刻钟的,不足而一。 等了一个多时辰,一些比他们来的晚的,都去见了钱驸马,可左右就是轮不到他们,甚至连茶水都没有一杯。 一名官员打扮的人道:“两位老弟,你们怕是没通人情吧。” “什么人情?” 那人道:“驸马爷位高权重,每日见他之人络绎不绝,他要见谁不见谁,还不得是那几个门子说了算?这年头,求人办事,门难进,脸难看,怎么也得封个利是,才容易成事儿。” 范小刀心说我是来要钱的,怎么还有花钱的道理。 “那老哥你使了多少银子?” 官员道:“门房五两,另外几个看茶的伙计,每人一两。” “你是来求官的?” 那官员道:“在侯立亭,乃三十一年的进士,曾任长洲知府,几年前犯了点事儿,回到吏部成了候补知府,如今事已平了,这不准备走一走公主那边的门路,找个实缺当一当,不然在京中挑费太多,实在混不下去了。” “一个知府,能有多少钱?” “唉!”侯立亭道,“我东拼西凑,凑了五万两,只恨银子太少,能求到个偏远的知府实缺,已是心满意足。我看两位打扮,应该是公门中人,可不是为了求官?” 范小刀道:“我们来讨债。” “讨债?” “不错,不久前钱驸马欠了我们一笔银子,我们兄弟前来讨要。” 侯立亭笑道:“若是如此,我劝你们回吧,驸马爷不回见你们的。” 闲聊之间,门房来报,驸马爷要见侯立亭,他听到之后,连喜颠颠去了。 范小刀道,“五万两,这银子也太好赚了。” 赵行却冷冷道:“像他这种买来的官,到了地方一任,说不得又是鱼肉乡里,搜刮地皮,能好得了哪里去?” 才聊了几句,侯立亭就回来了。 “这么快?” 侯立亭道:“我去给驸马爷磕了个头,他又问了我姓名,就打发我回来了。” “这五万两花得也太冤了吧。” 侯立亭摆手道:“不冤,不冤,他问完之后,就把银子收下了。” “那祝贺大人了!” 侯立亭拱手告辞。 范小刀苦笑,“这银子也太好赚了吧。” 眼见又过了一个时辰,客人走得七七八八,门房回来道:“驸马爷倦了,你们明日再来吧!” 什么? 等了一下午,就等了个明日再来? 范小刀蹭得站起身,“我们有要事向驸马爷禀告,麻烦你跟他说一声,就说顺天府大堂上的两位故人,前来拜谒!” 门房见两人如此坚持,便进去通禀,不片刻回来道,“驸马爷在书房等你们。” 两人跟着门子来到钱驸马书房,钱驸马正在把玩手中一个鼻烟壶,看到两人,愕然道:“是你们?”想起了那日在公堂之上,被范小刀讹了十锭金子被迫立下字据之事,他满是警惕,“你们来作甚?” 范小刀哈哈一笑,双手抱拳,“恭喜驸马爷,贺喜驸马爷,我们兄弟来给驸马爷报喜来了!” 第41章 竹杠 “是你们两个?” 钱驸马对两人在公堂之上戏弄他,被讹去了十锭金子之事记忆犹新,可碍于当时人多没有直接翻脸。事情过后,他本想报复,却不知范小刀与薛应雄攀上了关系,钱驸马在京城虽然嚣张,并不将大多数人放在眼中,但薛应雄是个例外,也就忍了下来,金子之事更是绝口不提。 可是这口恶气没出,如今两人送上门来,又岂能错过这个机会?然而,范小刀开口就向他报喜,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何喜之有?” 范小刀笑嘻嘻道:“恭喜钱驸马喜提贵子,得知这个消息,我们马不停蹄前来报信。” 钱驸马与太平公主成婚数年,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要上子嗣,父凭子贵的大梦也没做成,这也成了他心中的痛点,范小刀莫名来了这么一句,更是让他火起。 “你们今日前来,是来嘲讽本驸马的?” 范小刀道:“驸马爷位高权重,我们哪里敢。只是,驸马爷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夏雨荷?是谁,不记得了。” “就是大明湖上的船坊,跟驸马爷一夜风流的那个夏姑娘。” “大明湖嘛,本驸马倒是去过多次,但跟本驸马睡过的人海了去了,我又怎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夏姑娘?” 两人对视一眼,那夏夫人似乎说谎了,不过既然来到这里,又怎能轻易放弃?循循善诱道,“今日我们当差时,恰巧遇到了这么一个人,她说与你相识,给你生了个孩子,正准备去衙门口告你去,还好被我们兄弟二人拦了下来,跑过来给驸马通风报信。我们琢磨着,这种事,不闹则已,一旦闹到衙门里,传得满城风雨,要是落到公主耳中,怕是影响驸马爷的清誉啊。” 钱驸马一听,顿时慌了。 夏雨荷是谁,他根本不认识,但他身为朝廷驸马,一旦惹出这等官司,无论真假,只要上了衙门,他就已经输了。毕竟是皇家丑闻,轻则被公主教训一顿,重则解除婚约,甚至砍头。 “那人在哪?” 范小刀道:“我们已经把她稳住,安置在了一个客栈中。她说想要见你一面。” 钱驸马当然不会答应,一旦见了,无论真假,这不落人口实嘛?他想想脑袋就大,试探问,“我这情况,你也清楚。这种事,决计不能闹出来,不然老兄我的前程,怕是毁于一旦。” 言辞之间,他以兄弟与二人相称。 范小刀以退为进,道:“我们也是如此想。此事事关你们皇家,我们外人也不方便插手。在下只是来通告一下驸马爷,那人要杀要剐,也没我们什么事儿,我们就告辞了。” 钱驸马连喊道:“别介!” 他虽然是驸马,但王府中的下人、还有他手底下那些人,都是公主的眼线,真正遇到事,也没个能使唤的人,他凑到两人身前,低声道:“既然两位老弟得知此事,还得继续麻烦一下两位,王府的人,你也知道,我不方便调动。我如今是朝廷驸马,当年欠了风流债,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夏姑娘找上门来,可有什么诉求?” 范小刀道:“也没什么诉求,就想跟驸马见一面,重温旧情。” 重温旧情?就怕是温完了脑袋也保不住了。 钱驸马恨不得躲的远远地,问:“这事儿,能不能用银子解决?” “她不要银子,就想要个说法。” “说法?”钱驸马生气道:“什么说法?难道还让本驸马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把她迎到王府之中?”又想到这件事还有求于二人,道:“两位老弟,你们既然能想到给我通气,可想到什么应对之法?” 两人摇头。 钱驸马心一横,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她给做了?” “驸马爷,我们身为捕快,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况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哪天东窗事发,怕是驸马爷也受到牵连。不过呢,上上策没有,下下的办法倒想出来一个。只是嘛……” 钱驸马道:“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口便是。” 范小刀从怀中取出那十锭金子的欠条,“要不,先把这个给兑现一下?” 钱驸马有求于他,连吩咐账房,取来十个小金鱼,交给范小刀,道:“老兄现在心急如焚,你有什么办法,赶紧告诉我。” 范小刀收好金条,悠悠道:“这个夏姑娘不过是乐坊女子,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来到京城之中,又是举目无亲,我们二人是官差,不如将她抓到大牢中吓唬一番,先饿上三五天,连吓带哄,然后给她点银子,让她息事宁人,把她送出京城,此计如何?” 钱驸马此刻已是六神无主,“给多少合适?” “一万两!” “这么多?” “一个中等殷实之家,一年挑费也在百两,若是给得少了,等她们花完了钱,说不得又来京城闹幺蛾子,既然出了这档子事儿,倒不如干脆一些,直接让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免得日后生事,也不是替你绝了后患不是?再说一万两银子,以驸马的能耐,轻松就赚回来了。” 钱驸马仔细一琢磨,刚才侯立亭求自己办事,刚给了五万两银子,其中交给公主的、还有打点上下关系之后,自己也就剩下一万两左右,相当于这个官儿,白替他忙活了,但跟自己前程相比,也算不得什么,便答应下来。 范小刀又道:“若是可以,我们回头把她抓起来,然后找个时间,你亲自把银子送到她手上。” 钱驸马道:“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身份敏感,不方便出面,就有劳两位老弟,事成之后,定当重重相谢。” 范小刀早就吃定他不肯亲自出面,于是哈哈一笑,说了句,“包在我身上。” 从驸马府上出来,范小刀摸了摸怀中的金条,还有一万两银票,一个月前,他们还不名一文,想不到现在如今已是身价万两,幸福来得太突然,一切就如做梦一般。 “十根金条,刨去给夏姑娘的一千两,折算成银票,还剩下九千五百多两。难怪有人说,京城遍地是黄金,诚不我欺。” 赵行道:“你想怎么花?” 范小刀道:“咱俩一人一半。” 赵行摇头,“我不要。” “为何?” 赵行一脸严肃的对他道:“这种钱来路不正,不义之财,当如流水。小刀,你初入公门,这京城,便如一个染缸,什么黑白红绿,将来你都会遇到,很容易就会迷失自我。你若想做个富家翁,有了这笔钱,当个本钱,做点营生,足以让你下半生衣食无忧,但若想在公门内待下去,这些钱,你不能留。” “难道让我还回去不成?” 赵行摇头,“当然不是。钱守道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也不缺这万儿八千两银子,你若真有心,不如用来帮一下那些真正需要的人。我认识一个姑娘,她常年在弘福寺开善堂,接济那些穷苦百姓,不如我帮你引荐一下。” “姑娘?你的相好?”范小刀笑道,“敢情咱们辛苦敲来的银子,给你用来泡妞啊。” 赵行脸色一红,显是说中了心事。 范小刀寻思片刻,他虽然极度缺银子,但对银钱之事,倒也看得颇轻,入京一月,赵行的品行、作风,很对他的口味,左右这钱来路不争,若真花起来,并不怎么心安理得,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于是答应下来。 “骗来的钱可以捐出去,但那十根金条,却是咱们应得的。我寻思用这笔钱,给青牛当本钱,在城内做个买卖,免得他整日跟无所事事。不过,这个人情,算你欠我的,你得要还。” 赵行道:“那是自然。” 回头客栈,夏雨荷正在焦急的等他们回信,见他们回来,连问怎样。 范小刀道:“这种事,钱驸马自然是竭力否认的,事情怕是没那么容易,你可有什么信物或证据,证明孩子是钱驸马的?” 夏雨荷道:“我们可以滴血认亲!” 赵行道:“滴血认亲这种事是做不得准的。” 夏雨荷气愤不过,“怎得,老娘人也上了,孩子也生了,那姓钱的想要赖账不成?我又不是要嫁给他,只是在济南混不下去,想要几个银子来花一花,大不了豁出去,闹上一闹,反正老娘也是贱命一条。” 范小刀道:“大姐你稍安勿躁。事儿呢,钱驸马是不肯承认,不过,我们兄弟二人替你据理力争,又跟他陈述厉害,若真闹将起来,将来怕是也不好收场,所以他私下里愿掏一笔钱,息事宁人,你呢,也立个字据,做个凭证,将来也不会再来找他麻烦,就当是买个心安了。” “这还差不多。” 夏雨荷跟客栈的人借来了笔墨,写了凭据,范小刀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道:“这是一千两的银票,你先收下。” 夏雨荷道:“老娘又不懂这个,只认真金白银,谁知道你的银票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我又找谁说理去?” “那你想怎得?” “现在天色尚早,你们去兑换了银子,我亲验了,若是没问题,就给把字据给你。明天一早,离开京城,再也不来找麻烦。” 两人见状,只得离开,去钱庄兑换了银子,重新回到客栈,敲了半天门,始终没人开门。 正疑惑间,范小刀看到一股血迹,顺着门缝流了出来,两人大吃一惊,撞门而入,却看到夏雨荷母子二人,横尸当场,鲜血溅得满屋子都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官兵吆喝声。 一对官兵冲了进来,将二人团团围住,“接到线报,如家客栈内发生命案,来人,将这两名嫌犯捉起来!” 第42章 入狱 这些官兵身穿绿盔灰甲,手持长枪,一个个杀气腾腾。 范小刀连道:“误会,我们是六扇门的人。” 为首官兵道:“六扇门?抓得就是你们!来人,保护好现场,取足证据,将他们带回大牢,好好审问一番。” 范小刀第一反应是跑。 赵行止住了他,低声道:“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五城兵马司负责北京城内东西南北中五城的治安、市司,还有监察物价、疏通沟渠等,在职能方面,与六扇门的职司有些冲突,所以两个衙门平日里并不怎么对付。据说曾有人上书,要将兵马司和六扇门合并,但前者属于兵部,后者属于刑部,但两个部堂都不肯让步,于是只得一拖再拖。 兵丁将二人控制,搜身之后,禀道:“刘统领,从二人身上搜出了十根金条、一千两银子,还有九千两的银票,看款儿正是驸马府上失窃的那一批。” 失窃? 范小刀和赵行当即明白,他们被钱守道算计了。 今日在钱守道府上,事情顺利的有些难以置信,原来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就范,而是将计就计,杀人灭口,顺便栽赃嫁祸给二人。 刘姓统领道:“杀人现场,人赃并获,将二人押回去,听候发落!” …… “欢迎来到五城兵马司大牢!” 一入大牢,一行朱漆的大字映入眼中,为首的牢头笑着道,“我们大牢推出特色化服务,分为甲乙丙三等牢房,不知两位想要哪个?” 范小刀问,“怎得,大牢还分个三六九等?你给介绍一下呗?” 牢头道:“这是我们指挥使大人想出来的主意,京城中人,有富贵者,也有寻常百姓,就算坐牢,他们需求也不一。这甲等牢房,大两居带院,独门独栋,采光好,四面通透,还能泡温泉,一天是五两银子。乙等牢房,只有单间,一日三餐,两荤一素,可以洗澡,一日一两。三等牢房嘛,就是大通铺了,每日百文。” “你们指挥使真是生财有道啊,那就甲等吧。” 牢头道:“一日五两银子,先交半月的。” “没钱。” “没钱,那就住通铺吧。” 范小刀跟牢头道:“不瞒你说,兄弟是六扇门提牢司的,咱们算是半个同行,不如这样,你通融一下,将来你落到我们六扇门手中,我也给你弄个单间住,这叫资源置换,如何?” “我呸,你这乌鸦嘴,来人,掌嘴!” 有两个狱卒上来,拿了小板,就要上前。 赵行道:“我可什么也没说。” “一视同仁!六扇门的兄弟,落在我们手中,我们五城兵马司可不能怠慢了,礼尚往来嘛!” 两人没人挨了十个小板,虽然有内力护体,但脸也一片红肿。他们被关入了丙字号大牢中,牢房内同时关押得,还有一个商贾打扮之人,打听才知,他是在集市上缺斤少两被抓进来。 “看来他们这边效益也不怎样。” 赵行道:“他们兵马司没有办案权,抓得也多是无良商贩。” 商贾道:“什么叫无良商贩,如今东西市上,哪个商家不缺斤少两,我只是比较倒霉,被抓了个现行而已。你二人又是为何被抓?” “杀人!” 那商贩见他们穿着捕快衣服,忍不住哆嗦一下,兀自蜷缩在角落之中。 范小刀道:“刚才进来之时,我看他们守卫松懈,什么追求采光通透,以我们武功,要想逃出去,轻而易举,不如今夜咱们跑出去?” 赵行摇了摇头,“一旦越狱,你我算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那怎么办?那姓钱的设计陷害我们,必然会有后手,咱们在案发现场,身上又有赃款,要是被他办成铁证,那才叫跳进黄河洗不清。” 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两位,也进来了?” 他们这才注意到,牢房之内,还有个人,只是里面灯光昏暗,他又躲在角落,并没有察觉他们的存在,定睛观瞧,正是上午在大街上摆摊的那个算命先生。 范小刀奇道:“你怎得也进来了?” “别提了。”算命先生道,“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招。今日兵马司的指挥使大人,钓鱼执法,以行骗为名,把我弄进来。对了,今日给你二人算的那一卦,你二人会有一笔财运,不过却有牢狱之灾,果真应验了。” 上午卦摊上,他那个“不过”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范小刀堵了回去。如今在牢狱之中重逢,不由唏嘘。范小刀本不信这些东西,可事实却让他无法反驳。 “你可有破解之道?” 算命先生道:“盛惠一两银子。” “就这还要钱?” 算命先生道:“在下天机阁铁口金断神算子,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一两银子起!” “我没钱。要不等出去后给你?” 神算子道:“我刚才给你算了一卦,貌似你好像大约出不去了。” 范小刀哼哼道,“你这臭神棍,就冲这句话,等将来出去,我再把请六扇门大牢里关几天。” 赵行打量着四周,看了半晌,才道:“咱们得想办法,把消息送出去,不然等板上钉钉,做成铁案,给诸葛大人带来麻烦。” 又道:“夏雨荷母子前脚被杀,五城兵马司的人后脚就赶到,要说他们提前不知道,我第一个不信。这件事,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定是钱守道那厮干的,嫁祸给我们兄弟。想不到,那家伙看似铁憨憨,做起事来如此心狠手辣。” 范小刀目光阴沉,“这个仇,得报。” 这时,门外有人笑道:“好,我倒是期待,看看你们两个怎么报仇!” 钱守道! 范小刀见来人,正是太平公主的驸马钱守道,此刻他换了一身官服,手持折扇,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范老弟,咱们又见面了。” “你个卑鄙无耻小人,竟设计陷害我们!” 钱驸马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大门牙,道:“济南府那母子,日前就来我府上闹了几次,被我派人赶了出去,想不到今日你们竟又来找我,本驸马也就只得将计就计,引你们入彀。一万两银子,出我一口心头之气,花得值!” 范小刀满目怒火,“这是银子的事吗?这是两条人命!” “两个贱民而已,蝼蚁之命,不值一提。倒是两位,窃银杀人,人赃并获,铁证如山,杀人手法,更是残暴不堪,只怕如今卷宗已送到了大理寺少卿的案头,说不得明日天亮,你们便要定罪了。你们放心,这个案子,性质恶劣,我一定会让他们做成典型,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范小刀看到钱驸马那副嘴脸,心中不由一阵厌恶,“为何要陷害我们?” “陷害?这话怕是不妥吧。”钱驸马道,“你们二人对百花楼的事纠缠不休,已经惹到了一些大人物,是他们不想让你们活着,当然,能顺便给赵尚书添点乱子,也是值得的。” 如今礼部尚书赵焕,正在全权负责与北周使团的谈判之事。这位赵尚书,在谈判之中咄咄逼人,寸步不让,让北周使团很是被动,若在这时赵行出事,身为礼部尚书,管教不严,自然给政敌弹劾的机会。 赵行似乎把握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手中拳头不由紧握。 “钱守道,终究一日,我会亲手把你抓进大牢!” 钱守道哈哈大笑:“用什么抓?” 赵行道:“手中的长刀,心中的正义,还有大明律!” “你二人已是自身难保,还有心情想这些?”钱守道道:“你们放心,本驸马不会让你们这么容易去死,我已经交代过他们,今晚上给你们二人备了一份厚礼,兵马司大牢定制化专项修理大礼包!哈哈!” …… 诸葛贤余正在六扇门开会,这时,门子来报,说锦衣卫的慕容大人前来拜访,有急事相告。慕容铁柱是南镇抚司副指挥使,又是薛应雄心腹,职级与诸葛平级,诸葛贤余闻言,也不敢怠慢,连到门外相迎。 “慕容大人,什么风把吹来了?快些请进。” 慕容铁柱摈退众人,对诸葛贤余道:“不必了,总捕头,范小刀、赵行是贵门的捕头吧?” “正是!” “他们在如家客栈犯了案,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走,如今被关在兵马司的大牢中。这件事有些棘手,我们大人不方便出手,特意让我来转告一声。话已带到,告辞!” 诸葛贤余一听,五城兵马司抓人抓到自己头上了,登时大怒,准备带队去要人。 副总捕头杨得水道:“大人,此事稍安勿躁,事已至此,是不是先发一封公函,派人去打探一下,待他们回复后,再行定夺?” 诸葛道:“老子忍了他们许久了,仗着朝中有人撑腰,该伸手的不该伸手的,都要插上一脚,今天抓人,明天说不得就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敢抓我们的人,就算他们犯了事,也应该由我们六扇门来处理,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们?” 杨得水见劝阻不得,也只得作罢。 诸葛贤余命道:“摇人!” 三支穿云箭,冲天而起,在空中炸裂,呈出“六”字形状,正是六扇门一级警戒的信号,一时间,京城之内,两百余六扇门的捕快,放下手中活计,抄起家伙,纷纷聚集到六扇门前。 点卯完毕。 诸葛贤余道:“全体缉盗司,抄家伙,去五城兵马司!”目光瞥到牛大富,他手中拿着一个擀面杖,冲在最前面,不由问,“你一个文吏,过来做甚?” 牛大富早已知道范、赵被抓的消息,道:“小刀和赵行都是我朋友,朋友有难,当两肋插刀,今日去打架,怎么也算上我一份!” 诸葛贤余握住长刀,道:“谁说要打架了,我们去讲道理。” “道理,我懂,理亏的一方,永远是因为手中的刀不够硬!” 诸葛贤余见牛大富如此坚持,也只得由他。 入夜之后,在诸葛贤余率领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向五城兵马司衙门狂奔而去。 第43章 群架 六扇门的人气势汹汹,来到五城兵马司。 兵马司指挥使冯千金也得到了消息,两个衙门宿怨已久,听到六扇门正在来的路上,也浑然不惧,“还怕了他不成,摇人!” 又有三支穿云箭,天空排出“五”字,无数散落在京城各角落的兵丁,接到命令,回到了五城兵马司。 大明最精锐的捕快部队,与大明京城的城管部队终于碰面了。 冯千金好整以暇道,“诸葛大人带着二百多人,持械围堵我们五城兵马司,这是要造反啊。” 诸葛贤余看到门口严阵以待的冯千金,气不打一处来,“冯千金,我们来要人!” “什么人?” “你们五城兵马司今日抓了我们六扇门的两个人,现在哪里?” “六扇门的人我们不清楚,倒是今日遇到两个杀人劫财的凶手,被我们巡逻的兄弟抓到,现在关在大牢之中。原来是你们六扇门的人啊,看来诸葛大人御下之道,很有问题啊,身为朝廷执法部门,知法犯法,你诸葛大人难免也有纵容之罪。” 诸葛贤余冷冷道:“向来缉盗追凶,由我们六扇门负责,你们五城兵马司不过一介城管,有什么资格抓人?” “大人此言差矣,我们办事,也是依照大明律,你们六扇门内部出了问题,我们兵马司免不得要管上一管,这事儿就算闹到宫里,咱也有理。”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诸葛贤余道,“这个案子,还没有查清,你们把人交接过来,若是两人有罪,我们自依法办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咱们大明衙门,实行首问负责制,人是我们抓的,将来案子闹大了,朝廷怕是也要拿我们问罪,就这样交给你们,怕是不合适吧。” 诸葛贤余大声道:“有什么不合适?” 激动之余,唾沫横飞,溅了冯千金一脸。 连有属下递过来手巾,冯千金擦了擦脸,顺手将手巾扔在地上,属下正要去捡,冯千金道,“捡什么捡,脏。”又道,“诸葛大人,咱们都是给朝廷办事,不是谁声音大谁就有理,要不咱们把这事儿给大理寺,让他们出面来断?” “破案一道,向来由我们六扇门负责,你们五城兵马司不过是一群城管,仗着有太平公主撑腰,连我们的事都要插手,别说大理寺,就算闹到宫里,我们也能论上一论。” 冯千金呵呵一笑,“都在朝廷当官,给陛下效力,诸葛大人说话不要这么幼稚,什么撑腰不撑腰的,咱们都是靠陛下撑腰,你这么说不怕明日御史弹劾你有结党营私之嫌?” “好一个伶牙俐齿,既然你们兵马司这么热衷缉盗,那干脆一起上书,把六扇门归到五城兵马司下面得了。到时候,我们都听你指挥。” 冯千金道:“也未尝不可,到时候我一定给大人留一个门房的位子,这可是肥缺,一月怎么也有十来两银子。” 若论巧舌如簧,诸葛贤余不是冯千金对手。 从开始到现在,诸葛贤余处处落在下风,他是武将出身,见道理说不通,直接道,“若是不给,那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若论战力,六扇门的人多是江湖出身,武功高强,五城兵马司的人根本不是对手,但冯千金却丝毫不惧,他冷冷道:“诸葛大人,你要考虑清楚,你们若是械斗,动了刀枪,你头顶上这顶乌纱,怕是保不住了。” “械斗,谁说要械斗了?牛大富!” 牛大富正在人群中,听到诸葛贤余喊他,大声道:“在!” “你出来,用你手中的擀面杖,跟五城兵马司的人讨教两招。” 牛大富道:“不是不用我打架嘛?” “现在情况不同,执行命令。”又低声道,“若是输了,罚俸三月。” 冯千金道:“刘统领,你来领教一下。” 刘统领见牛大富身材臃肿,脚步虚浮,看出他不懂武功,存心教训他一番,赤手空拳,来到牛大富身前,“在下刘大壮,请教兄台大名?” 牛大富心说打架就打架,还通什么姓名,这是要准备日后算账嘛,话也不说,抡起擀面杖,趁其不备,向刘大壮脑袋上砸了下去。 砰! 刘大壮脑袋开花,鲜血直流。 “找死!” 刘大壮上前就与牛大富打了起来,先前那一闷棍,打得他头晕脑胀,顿时落了下风,接连挨了几闷棍,五城兵马司的人看不过去,纷纷骂牛大富无耻。刘大壮属下见自己长官遭到暗算,没有还手之力,也赤手空拳,围攻牛大富。 六扇门的人见状,也不例外,热血上头,冲了出去。 诸葛贤余道:“不得用兵器。” 两边四百余人,赤手空拳,斗在一起。 一场大规模群架拉开帷幕。 六扇门的人训练有素,前面有人打架,后面有人打黑拳,在后排还有人扔砖头、扔石子和树枝,近战、中程、远程相互配合,把兵马司的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不仅如此,这些人边打边骂,捎带上语言嘲讽攻击。 冯千金见状,喊道,“抄家伙!” “住手!” “住手!” 两个声音,从长街之上传来。 众人观瞧,十余名红盔将士冲了出来,列队左右。人数不多,但看这套铠甲,两边谁也不敢造次,竟是皇宫里的禁军。 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禁军动手。否则,也真就是与造反无异了。 人群中,三人走了出来。 为首一人是身穿绯袍的太监,胸前有四爪金龙,五十余岁,面白无须,体型微胖,一副淡然从容之姿,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陈铨公公。 另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兵部尚书隋思林与刑部商户戴大礼,刚才那两声住手,正是出自二人之口。 诸葛贤余看到三人,便命令众人住手。 今夜这动静太大,京城中各部衙耳目众多,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他们耳中,但连给皇帝陛下试丹的陈公公都出面了,看来这件事,怕是早已传入宫中,诸葛贤余的目的便已经达到。 他来闹事,并非有勇无谋。 如果果真由着太平公主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办,怕是不等明日,范小刀和赵行便已定罪,如今一闹,事情便有了转机。 打群架可以,但绝不能动兵器。 闹得动静越大越好,但不能见血。 他上前施礼,“参见陈公公。” 陈铨看也不看诸葛,回头慢吞吞对戴尚书道:“当年,六扇门从江湖上网络了一众高手,投靠朝廷,那可是高手如云,将那些邪魔外道打得屁滚尿流,怎得今日这场架,打得跟街上的地痞无赖一般?” 戴大礼堆笑道:“都是朝廷衙门,为天子效力,若是动了刀枪,岂不让天下人笑话。今日诸葛贤余也是因救人心切,行事未免鲁莽一些,但绝无他意。”又厉声道:“还愣着干嘛,让人退回去。” 诸葛贤余一挥手,众捕快纷纷退回到街边。 戴大礼道:“今日之事,惊动了公公,实属不该,一切听公公差遣。” 陈公公道:“你们这些衙门,个个心中算盘打得响着呢,没一个省油的灯。把事儿闹大,往咱家这里一推,当个甩手掌柜?今日这件事,由那个赵行和范小刀而起,对吧?” 冯千金趁机道:“陈公公,那赵行跟范小刀在客栈杀人夺财,被我们的人抓了个现行,六扇门的人包庇纵容属下,还请公公明察。” 陈公公看也不看,若无其事道:“咱家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这句话传入冯千金耳中,如平地惊雷一般,邀功不成,反遭到一顿训斥,吓得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出一声。 “我哪里有什么主张,只是一个传话的罢了。今日之事,陛下也有耳闻,陛下口谕,‘赵行这小子,当年朕赏他官都不做,怎么也不像是为了一万两银子杀人的主儿。陈铨,这件事儿,你看着办吧。’” 诸葛贤余也松了口气。 陛下的口谕,虽说是交给陈公公办理,但是重点在前面那一句,相当于给赵行加了一道免死金牌,无论事情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态度。 戴大礼道:“一切听从公公主张。” 陈铨道:“这烫手山芋,咱家可吃不下,能有什么主张?你们两个都是涉事衙门,这个案子不如交给大理寺来审吧。隋尚书,你意下如何?” 一句话,把皮球踢了出去。 “公公的话,我们刑部怎敢有意见?” 诸葛贤余问,“那赵行跟范小刀如今在五城兵马司大牢之中……” 陈公公道:“今日之事,由你而起,明天你等着御史台的人弹劾吧。至于范赵二人嘛,你们两边都有大牢,怕是关在哪边,对方都不服气,干脆奴家也做个主张,就先去南镇抚司关几天吧。” 诏狱? 诸葛贤余闻言,心中一惊。 那种地方,九死一生,里面的手段,比他们六扇门要厉害数百倍,折磨人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两个人若进了诏狱,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正要据理力争,却见戴尚书冲他摇头,只得忍了下来。 陈公公离开之后,两边的人也都散去。 戴大礼道,“诸葛,以你的性格,今夜之事,怕不是你的主意吧?” 诸葛贤余道:“是薛大人托人捎的口信。” “这件事惊动了陛下,圣心难测,六扇门与五城兵马司打官司,怕是出什么变数啊。你准备一下,切莫出了差错。” 诸葛贤余道:“属下遵命。” 回到六扇门,他喊来下属,“八百里加急,去河北道,把丁一喊回来。” 第44章 诏狱 锦衣卫分为南北镇抚司,北镇抚司专理诏狱,有权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不必经过一般司法机构,在大明暴力机关中,远超过三司。 次日一早,慕容铁柱亲自将范小刀、赵行二人送入诏狱。 北镇抚司斗拱飞檐,四周黑墙,黑砖黑瓦,都是一层建筑,处处透露着一股阴森之意。大门口,两个黑色的石獬豸,一左一右,蹲在门口,据说此神兽能辨忠奸善恶。 诏狱内异常安静,不跟六扇门或顺天府大牢那样,到处都有人喊冤。能够进这座大牢之人,都是朝廷的重臣,他们生死由皇帝决定,喊冤枉是没有用的。 一名圆脸笑容可掬的中年锦衣卫迎了上来,“头儿,又来新客人了。” 慕容铁柱道:“这两人是薛大人的朋友,暂时在这里住上几日,你们几个好好伺候着。” 中年胖子道:“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的服侍好。最近没什么新业务,兄弟们闲着没事儿,又炮制了几个新手段,终于来了练手的了。” 慕容脸色一沉,“大人有令,他们两个要是少了半根头发,为你们试问。” 中年胖子嘿嘿一笑,道:“您放心,我们一定手脚干净利落,绝不让外人看出来。” “刘胖子,在诏狱里面时间久了,你心理扭曲了,听不懂我说话还是怎得?他们二人是在这里暂时避祸,你们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刘胖子闻言一愣,避祸?跑到诏狱里?还好好吃好喝的伺候?是我耳朵听错了,还是这位北镇抚司副指挥使脑子有毛病? “咱们锦衣卫向来都是折磨人的,伺候人的事儿,我们不擅长啊!” “少废话,不懂就学!” 说罢慕容铁柱扬长而去,现场只留下三人面面相觑。赵行望着中年人,“阁下莫非是北镇抚司百户,人称大明刑审第一人的刘一手?” 刘一手呵呵一笑,“过奖,过奖,只是兄弟一心钻研学术,小有点成绩罢了。第一人嘛,不敢当,不敢当啊!” 他说话轻声细语,十分客气。 饶是赵行定力颇高,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忍不住咯噔一下。刘一手这个名字,在京城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精通酷刑,钻研秦汉以来各朝代的刑讯逼供术,据说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在他手底下过刑之人,没人能撑得住一天。 范小刀问,“刘一手,很有名吗?” “岂止是有名,咱们六扇门的提牢司,在他们面前,都是弟弟。”心中侥幸,幸亏慕容铁柱提前交代,要是真在他们身上来点小手段,怕是两人吃不了兜着走了。 刘一手道:“慕容大人临走之前,让下官好生照顾二位,咱们诏狱条件一般,两位只能将就一下,要是有什么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将二人领入了一个牢房,里面两张石床,上面倒也干净整洁,安置两人住下,不片刻,刘一手又亲自抱来了两床棉被,“这是新换的棉花,盖着舒服一些。” 赵行道:“刘百户客气,现在这两床被子也挺新的,不必劳烦。” 刘一手却道:“新是新,但这两个是杀人被,只怕两位睡上一晚,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范小刀奇道:“杀人被?” 刘一手笑道:“不错,你看这被子普通,实则暗有玄机。” 范小刀上前查探,只觉得这床被子奇重无比,将近七八十斤。 刘一手道,“这被子的棉絮,在水银中泡过,犯人睡下之时,只是稍微有些重,一旦熟睡,到时候只要将床头调低,水银便顺势压在胸口,几十斤的重量,哪怕醒来,也没有反抗之力,会被活活闷死,哪怕再高明的仵作,也查不出任何端倪。” 两人暗暗称奇。 杀人手法,千千万万,想不到一条被子也能杀人。做刑讯官到这个份上,什么烙铁、钢鞭,十大酷刑啊,这种折磨人的手段,太过于低级。如何将一件寻常之物,变成杀人于无形的手段,才能称得上是艺术。 “两位不知什么关系,在京中惹了什么人,连薛大人都不敢招惹,把你们送进来避难?” 两人将夏雨荷一案简单说了几句,刘一手道,“原来跟太平公主有关,难怪。” “怎得,太平公主在朝廷中权力很大吗?” 刘一手呵呵一笑,“这个不是下官能妄议之事,两位还没有吃饭吧,我去准备些酒菜,天气渐冷,得喝几杯。” 牢房内,火锅热气腾腾。 刘一手找来了烧烙铁的炉子,又用刑讯用的几个工具,弄了些肉菜,临时搭建了个火锅,三人在诏狱中吃起火锅来。 只是范、赵二人生怕又是什么杀人之术,拿着筷子却不敢动。刘一手道,“在下一生没什么别的本领,只精通两道,一是刑讯,一是美食,吃着美食审讯犯人,乃人生一大乐趣。” 两人对视一眼,想到血淋淋的审讯室,还有珍馐美味,能吃得下之人,大抵都是心理变态吧。 刘一手虽然名气在外,但看上去一脸人畜无害,而且说话做事又客气又有礼貌,很难将他与刑讯逼供第一人联系起来。 几杯酒落肚,气氛逐渐活络起来,不多时,三人以兄弟相称。 范小刀道:“刘大哥,我有一事不解,我看大哥做事慢条斯理,脾气又好,跟外面传闻有怕是不太一样啊。” 刘一手笑问,“怎得,审讯还必须得凶神恶煞一般?” “至少能吓唬住人啊?” 刘一手道:“我在诏狱二十多年,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经过手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日子久了,心态也便平和了,审讯而已,凶神恶煞也罢,笑容可掬也好,要的是结果,手段只是辅助。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官居一品,进来之后,上了手段,也与寻常人并无二致,所以老哥我也总结出一个经验,那就是保持平常心。” “平常心?” “正是。今日还高高在上,明日变成阶下之囚,见惯了大起大落、宦海浮沉,对这些事自然也就麻木了,如今老哥我有份差事,虽然不怎么体面,每月都有银子落袋,还能坐在这里跟两位老弟吃火锅,已是很满足了。” 赵行打量着各式各样没见过的刑具,不由感慨:“老哥心态真稳。” 刘一手笑道:“也不是一直如此。当年从辣椒水、老虎凳,到剥皮充草点天灯,这些手段也是用过的,但逼供嘛,拿到结果,用什么方式,还得琢磨人的心理。” 范小刀问:“那冤家错案也不少吧。” 刘一手苦笑摇了摇头,“这里是诏狱,不是你们六扇门,你们是缉盗查案,为百姓办事,我们则是为政治服务的衙门。几百年来,朝中权臣争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哪里有什么冤假错案?当官之人,又有几个是干净的?要怪只怪,站错了队,跟错了人,说错了话,办错了事。” 一番话说的通透,看得也通透。 没想到在人人望而生畏的诏狱之中,竟还有如此明理之人,这直接颠覆了范小刀和赵行对诏狱的印象。 范小刀端起酒杯,“真是听君一席话,胜喝十年尿啊!老哥,敬你一杯!” 刘一手已有些醉意,似乎许久没跟人交流,话匣子一打开,便是滔滔不绝,“这些年来,审问了那么多人,大部人都经不住一套流程,不过,也有两个例外。” 两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第一个嘛,便是杨大头。当年他冒死直谏,被落了诏狱。结结实实挨了一百廷杖,当时有人给他送蛇胆,却被他喝止,说自己有胆,何必借蛇胆?后来他双腿腐烂,腿上生蛆,有一次我被他叫过去添灯油,看到他正在用碎碗片挖腐肉,就如没事儿人一般,之后,还刮掉骨头上的筋膜,看得我双腿生寒,当年关二爷刮骨疗伤,还有酒有棋呢,此乃我第一佩服之人。” 当年杨继盛一案,曾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偏居一隅的范小刀也有所耳闻,如今听刘一手亲身经历之人讲述,听起来更是震撼。 赵行又问:“那第二人呢?” 刘一手道:“自然便是前任六扇门总捕头宋金刚了。” ps:喝酒回来晚了,补上。 第45章 往事 又是宋金刚! 退隐江湖二十多年,去世也两三年,江湖之上,依旧有他的传说。可以想象,当年他在京城是何等的威风。 范小刀心中的震撼难言于表。 赵行也问,“当年我们总捕头还有这段往事?你跟他很熟吗?” 刘一手夹着涮菜,饮了口酒,开始唾沫横飞。 “只是相识而已,这等英雄人物,我又怎能跟他交上朋友。二十多年前,先帝推出江湖新政,意欲网罗天下武林高手,为朝廷所用,所以广发英雄帖,许以厚诺,在地坛召开武林大会,一时间,江湖群雄皆至北京城。这场武林大会,打了将近一个月,选出了八大门派、十大高手,后来先帝准备钦赐丹书,那真是无限风光。” “就在这时,天坛的屋顶上,传来闲聊的声音。众人一看,却见屋檐之上,有一年轻人和一名十三四岁的女娃,正在啃着一个西瓜,对下面的人指指点点。女娃道,‘宋大哥,看了几天热闹,跟耍猴戏似的,什么十大高手,不外如此。跟你比起来,差得十万八千里哩!’众人一听,吓了一跳,当时江湖各大高手云集,又有几百名禁军守卫,这两人躲在房顶,竟无一人察觉,对二人颇为警惕。那男子也道:‘跟我比当然差一些,但你要是一人对这十大高手,怕是有些吃力。哎,才入江湖,便觉得这个江湖,好生无趣。’众人见二人当着先帝的面谈笑风生,不将他们放在眼中,纷纷上前呼喝叫阵。” 范小刀心说,这男子便是宋金刚了。可那女娃又是何人?他在黑风寨这么多年,宋金刚从来没提起过他的往事,其他人对此更是讳莫如深,如今听到刘一手在说义父之事,免不得勾起了好奇之心。 “那后来呢?” 刘一手道:“十大高手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名宿,这日又是先帝赐丹书之日,当着皇帝之面,见他们如此嚣张,江湖之人,难免血气上涌,点苍、崆峒两位掌门出马,想给那两人个教训,可是被那女娃三个照面之间,放倒在地上。女娃还取笑他们,让他们一起上,除少林、武当掌门碍于身份,没有出手,其余八人竟被那女娃耍得团团乱转,老脸丢尽,他们也不顾名誉,竟八人围攻一女娃,那女娃不敌,眼见就要危险,那姓宋的年轻人忽然出手,只出了一拳,便破掉八人联手。这场武林大会,也成了江湖史上一个笑话。” “先帝见两人武功高强,生出了爱才之心,免去了他们擅闯之罪。在问赏赐之时,女娃道,‘要什么武林联盟,江湖有宋大哥一人足矣。’于是,先帝亲自御赐六扇门总捕头之职,此人便是宋金刚了。” 赵行问,“总捕头之事,我有所耳闻,但那女子又是何人?” 刘一手叹了口气,“这便是其中一段公案,兄弟我不便妄议了。” “行了,别卖关子,你说得还少吗?” 刘一手哈哈一笑,道:“宋金刚虽然武功高强,但对这个妹妹却极为宠爱,几乎言听计从,他当了六扇门总捕头后,不用几年,将京中治安管理的妥妥帖帖,周郊的绿林草莽,解散的解散,跑路的跑路,那女子十八岁时,被先帝认做义女,封为长乐公主。那段时间,可谓是天下最太平的几年了。可是,却遇到了魔教之乱。” 赵行道:“魔教之乱?可是二十年前的正邪之战?” 刘一手道:“正是。当时,魔教教主一枝花,率部下作乱中原,连挑数十个帮派,江湖之中人人风声鹤唳,宋金刚奉命清缴魔教,可这时,先帝染疾驾崩,当今陛下入京继承大宝,对长乐公主一见倾心,把她接到了宫中。宋金刚击退一枝花,回京城后,长乐公主已有了身孕。见她嫁入皇宫,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头扑在公务之上。那时新皇登基不久,京中暗流涌动,事务繁忙,但无论再忙,宋金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入宫陪长乐公主。” 赵行听得入迷,问:“宋金刚不会喜欢长乐公主吧?” 刘一手道:“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据说他待长乐公主如亲妹妹一般。第二年,长乐……贵妃诞下一皇子,可当时陛下遭到大难,性格大变,从此移居西苑,转而信奉黄老之术,追求长生之道。唉!长生,天下哪里有什么长生!” 赵行见他如此感慨,这刘一手不过是诏狱中的一个百户,怎得对京城旧闻,皇室秘辛如此耳熟能详?更何况,本就是锦衣卫之人,却有如此胆量议论皇家之事,不由满是疑窦。 “刘老哥又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 刘一手脸色微变,“你在怀疑我?” “没有,只是好奇。” 刘一手苦笑道,“说来惭愧,当年在下乃先帝身边的贴身护卫。先帝驾崩之后,我便解去了公职,我在京中无所事事,还是仗着旧时故友推荐,才躲入这诏狱之中。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原来如此。 否则,又怎会对当今陛下如此不敬? 头一次听说义父这么多往事,范小刀继续追问,“再后来呢?” 刘一手道:“之后,便是道听途说了。陛下遇刺之后,对长乐贵妃态度大变,贵妃整日在宫中以泪洗面,后来听信术士之言,炼制长生极乐丹,要以亲生骨肉为引,而不满十月的小皇子,似乎成了首选,长乐贵妃听说之后,向宋金刚求救,想要保全母子,宋金刚上朝,为二人求情,可陛下心意已决,宋金刚是先帝起用之人,他心存忌惮,于是佯装同意,在凤栖阁请他饮酒,却最终引出来一桩滔天大祸!” 赵行惊道:“凤栖阁刺驾?” 他自幼在京城长大,对京城中发生的一些旧闻,皆有耳闻,尤其是宋金刚,更是他心中的大英雄,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公案,他也有所了解。 刘一手点点头,“这件事也是众说纷纭,版本不一。当年先帝赐宋金刚提刀入宫之荣,他每次入宫,也都带着佩刀,那一次也不例外,但他为人刚正,又有侠义之心,应做不出这等之事,更何况,以他的本领,有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之能,他若想刺驾,区区十几个护卫,又如何能阻止得了他?当日凤栖阁发生的事,见证之人,都已被陛下诛杀,怕是永远成了一桩悬案了。” “凤栖阁案之后,宋金刚被关在了这座诏狱之中。当时,六扇门在京中权力极大,甚至与锦衣卫不相上下,宋金刚入狱之后,六扇门群龙无首,陛下也将门中原来的人都换掉,如今早已不复当年荣光了。” “在诏狱之中,锦衣卫让他认罪,可他始终不肯开口,更不写什么罪状书,锦衣卫的人便对他严刑拷打,十八般酷刑,用在他身上,每日用刑足足五六个时辰,据说把七八个人累得抱病不出,为了限制他逃跑,还用二百斤的精钢打造了锁镣,从肩胛骨穿过,又日夜逼他服用毒药,抑制他体内武功,这种酷刑,寻常人只怕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住,可从初春到夏至,宋金刚硬生生坚持了三个月!” 范小刀听得浑身发抖。 小时候,宋金刚洗澡,让范小刀给他搓背,他身上坑坑洼洼,满是伤痕,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他曾经问过,他身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宋金刚只是笑着说是闯江湖的代价,如今听刘一手讲这些,忍不住心疼起来。 “那时我还只是个狱卒,看到他浑身都是烂肉,身上的伤口才结疤,第二日又被打得皮开肉绽,又是寒冬,念在先帝情分,我去给他送些金疮药,他却道,‘我若用了,他们必会追查,怕是牵连了兄弟。’始终不肯使用。唉,想不到,他如此英雄,在六扇门办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案,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宋金刚入狱之后,他在朝堂中名声素来很好,朝廷之中,也有不少人替他求情,但刺驾之罪,罪名太大,那些上书的官员,也受到了牵连。行刑的人,每次都将他打得半死,我们也在猜测,他到底还能坚持几日,可他却始终吊着一口气,当时有几个人都已经崩溃了。长乐贵妃,也因为这件事,被陛下打入了冷宫,这个案子,一直拖到了夏至后。” “陛下想要将此事办成铁案,就算他不肯认罪,也要锦衣卫想办法拿到供状。记得那是夏至的午后,天降大雨,陛下派了身边的一个太监来探视他,羞辱了他一番后离开。宋金刚很是平静,当时我去送饭,他说要在晚饭加一条鱼,又说长乐公主最喜欢吃鱼,我们牢头便答应了。当天晚上,用刑之后,并没什么异样,但在定更点卯之时,却发现,他身上的锁镣早被解开,宋金刚消失不见了!” 范小刀惊呼道:“他是用鱼刺,打开了身上的锁镣!” 这招鱼刺开锁之术,宋金刚曾经传授过他! “不错。所以自那之后,诏狱的饭菜之中,再也没出现过鱼。”刘一手道,“宋金刚在这等情况下越狱,当即惊动了指挥使,一时间,整个京城的锦衣卫都放下其他事,满城抓捕宋金刚,可谁也没想到,宋金刚并没有逃走,而是去了……” 范小刀、赵行齐声道:“皇宫!” 第46章 丁一 “看来,你们都知道那件事了。” 二十年前京都流血夜,宋金刚提刀闯皇宫,抢走了刚出生的小皇子,又在百余名江湖高手和三千禁军的围追堵截之下,逃离京城。 这件事当时太过于轰动,坊间传闻不一,以至于朝廷下达了封口令,严禁任何人再提及此事,可那一个雨夜的事,却依旧在百姓之间流传出来。 范小刀听得口干舌燥,“那宋金刚抱出来的那个婴儿呢?” 刘一手摇头道:“他逃离京城之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而朝廷也将此事列为最高机密,这些年来我们锦衣卫也投入不少人马去追查此事,然而始终没有下落。我们怀疑,那个小皇子大抵已不在人间。” 范小刀心中震惊,莫非这与他的身世有关? 可是宋金刚告诉他,自己是在济南府外的乱葬岗捡来的,而且这是二十三年前的事情,自己还不到二十岁,时间上也对不上号。 离开黑风寨前,杨青的那番话,现在仔细想想,似乎另有深意。义父本来已经隐退江湖,而且身为朝廷要犯,为何又重回京城? 他在六扇门的秘道之中,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这一切,如一团疑云一般,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以至于刘一手后来说了些什么,他完全听不下去。看来,得尽快想办法进入六扇门的秘道一探究竟。 “时候不早,你们也该歇息了。夏雨荷这个案子,已不仅仅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钱驸马一心要置你们于死地,怕是有别的事在其中,你们得要小心。” 赵行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赵行何曾惧过?” 刘一手离开诏狱,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去了靖国侯府上。 薛应雄以铁钳夹着一根银针,在炭炉烧红,做成了一个精致的鱼钩,他做的很慢,将鱼线穿好,刘一手一言不发,静立一侧。 大人喜欢钓鱼,渔具都是亲手所造。他有个习惯,专注于这种事时,任何人不能打扰。待一切完成后,他才看了刘一手一眼。 刘一手禀道:“一切依照大人的意思,跟二人说了。” 薛应雄问:“他们什么反应?” “赵行看上去浑然无惧,但范小刀似乎有什么心事。” 薛应雄试了一下鱼钩的韧性,显然他对今天做的这只鱼钩很是满意,笑了笑,“做得不错,送你了。” …… 驸马府。 钱驸马心情不怎么好,抓捕范小刀、赵行之后,他连夜让兵部准备证据,只要天亮之前,将文书卷宗提到兵部,拿出票拟意见,送到陛下案头,陛下不怎么关心政务,许多文件委托司礼监和太平公主办理,只要朱笔一钩,怕是再也无力回天。 可是,诸葛贤余这么一闹,弄得满城皆知,再想低调处理,怕是难办。更何况,锦衣卫这时也来插了一手,让原本简单的案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范小刀、赵行惹了他,杀他们是私仇,但何尝不是想拖着礼部尚书赵焕下水?他现在正在与北周使团谈判,作为强硬派的代表,赵焕在谈判之中寸步不让,让谈判陷入僵局之中。 而他在北周的那些产业,早已被北周查封,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天下又不是你姓赵的,不过是几个城池而已,何必如此斤斤计较,耽误了老子的发财大业? 一名师爷打扮的书生来到他面前。 “赵行和范小刀进了诏狱。” 钱驸马心中一冷,“进了诏狱,不死也得脱层皮,里面有咱们的人嘛,该打点的打点,让他们在里面吃点苦头。” 书生道:“锦衣卫向来是靖国侯负责,咱们怕是插不上手。” “动刑了吗?” 师爷道:“听锦衣卫的人说,他们正在诏狱吃火锅!” “吃火锅?”钱驸马瞪大眼睛,“这算什么事儿?这两个小子给北镇抚司衙门塞钱了?还有火锅吃?老子今年还没吃过火锅呢。” 师爷道:“这个案子发给了大理寺审,我让兵马司的人把证据做实,驸马爷放心,人证、物证皆在,就算包青天在世,也翻不了案!” “什么包青天。余师爷,我们可是正义的一方,老天爷会帮我们的。” 余师爷道:“驸马说得极是!还有,诸葛贤余连夜将丁一调回京城,来调查此案。” “丁一?”钱驸马似乎有点印象,“去年来我府上投拜帖那个?” 余师爷道:“正是。当时,他送了五百两银子,想走驸马爷的门路,想要公主的保荐,被驸马爷给轰了出去。” 钱驸马道:“此一时,彼一时,找个机会,我见上他一见。另外,让御史台的那几个人,连夜写奏折,弹劾赵焕教子无方,连自己儿子都管不住,又如何能管得住礼部,他若识相的话,最好能够引辞。” “是!” 钱驸马想了片刻,又道:“等等,这件事,还要跟公主商议一下。对了,那两个杀手,现在人呢?” 余师爷道:“我怕夜长梦多,今晚连夜送他们出城了,用得是五城兵马司的令牌,另外我派了飞鸦和青狼一起出城,想必他们天亮之后就能回来复命。” 钱驸马想到那日两人在公堂之上戏弄于他,这口恶气实在咽不下去,“火锅?还有心情吃火锅。吩咐后厨,老子也要连夜吃火锅!” …… 清晨。 一匹快马停在了六扇门衙门口,六扇门红衣捕头丁一翻身下马,门子宋飞连忙过来,帮他牵马,“丁捕头回来了。” 丁一连夜赶路,英俊的面庞上有些疲倦,不过依旧保持礼貌,他把缰绳递了过去,笑着对宋飞道,“有劳宋大哥了。” 作为六扇门最年轻的红衣捕头,丁一在六扇门很吃得开,他举止有礼貌,出手又阔绰,上从诸葛贤余下到门房杂役,都对这位俊朗的红衣捕头高看一眼。 宋飞道,“丁捕头客气,总捕头在书房等您呢。” 丁一笑道,“我先回去复命,等有空了,请你喝茶。” 他先洗了把脸,然后径直向诸葛贤余书房走去,“诸葛大人!” 诸葛贤余道,“才把你派出去没几日,又连夜将你喊来,一路辛劳!河间府的事如何了?” 数日之前,河间府形意门李宝荪与八卦门庞春比武,结果李宝荪在比武之中,毒发身亡,形意门声称是八卦门怕打不过,故意偷毒暗算李掌门,两个门派因此打上了官司,由于涉及江湖门派之争,这个案子直接到了六扇门,诸葛贤余派了丁一前去查案,本来给了一月之期,谁料京中出了事,连夜将他召回。 丁一道,“幸不辱命。那个案子已经查清了。李宝荪之死,是形意门弟子常玉与李宝荪的小妾有染,在比武之前,被李宝荪察觉,常玉怕李宝荪在事后找他算账,于是与那小妾合计偷偷在李宝荪的漱口水中下毒,稍后河间府会有正式公文呈上。” 诸葛贤余点点头,“赵行的案子,你怎么看?” 诸葛贤余派人通知丁一时,已将案情通报给了他,丁一在路上,也分析了一番,道:“属下思索了一路,觉得此案大有蹊跷。凶杀案一般由我们六扇门负责,与五城兵马司并无关系,结果却被他们先发现,将人抓走,事情太过于巧合,这是其一;他们给赵行定得罪名是见财起意行凶杀人,那范小刀属下不了解,但我对赵行的为人比较清楚,他不是那种人,极有可能是被人陷害,这是其二。五城兵马司的冯千金,一直是太平公主的人,之前的孙梦舞案钱驸马又与两人有龃龉,联系起来,极有可能是钱驸马对两人的打击报复。” 诸葛贤余道,“你只是猜对了一半。今日一早,已有御史台的人弹劾赵尚书,让他引咎辞退了。” 丁一猛然一惊,“赵尚书如今正在与北周使团谈判,他们把赵行抓起来,怕是有人要借题发挥啊。” 诸葛贤余道,“所以事情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两人如今收押在诏狱,三日后,大理寺要开堂提审,我让你来侦查这个案子,你莫要让我失望。” 丁一道,“诏狱?锦衣卫与六扇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怎得会把他们关进诏狱,那种地方,一进去,怕是凶多吉少啊!” 诸葛贤余道,“我也觉得奇怪,这件事锦衣卫明明可以冷眼旁观,却不知为何来趟这趟浑水。你先去查一下情况,对了,你们缉盗二组新来的牛大富,与赵、范二人交好,带上他一起吧。” …… 范、赵二人入狱之后,牛大富一夜没睡觉,听到要与自己上司丁一查案,当仁不让应承下来。丁一匆忙吃了两个包子,便带牛大富前往案发客栈。 牛大富道,“搜查文书已递上去,还没批下来呢。” 丁一道,“等文书下来,黄花菜都凉了,走!” 两人来到客栈,由于昨夜发生命案,官府的人早已将客栈查封,客栈老板伙计等人,都被要求不得出客栈半步,客栈周围,到处都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丁一道:“六扇门奉命前来查案。” “哟,这不是丁捕快嘛,夏雨荷一案,目前已由我们五城兵马司接管,没有冯指挥使的命令,谁也不能接近。” 牛大富道,“此案与我们六扇门有关,陛下旨意,我们两个衙门各查各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拦我们?” 刘统领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牛大富气愤不过,“你们讲不讲规矩?” 丁一却劝道,“跟他们讲规矩是行不通的,咱们六扇门查案,向来不讲规矩。就算要讲,也得按我们的规矩来。” 说罢,提刀便要进门。 第47章 鬼楼 哗啦! 五城兵马司众人扯出兵刃,将二人团团围住。 牛大富吓得脸色苍白,“头儿,怎么办?” 丁一笑道:“兵马司妨碍六扇门执行公务,那就打呗!” 还未等刘统领反应过来,见眼前寒光一闪,丁一的刀如毒蛇一般,架在了他的颈间,刀气凌厉,只要刀劲一吐,刘统领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兵马司众人见到头领被擒,投鼠忌器,纷纷住手,不敢妄动。 六扇门的人,一个比一个不讲理,这算是什么套路?刘统领兀自嘴硬,“你挟持本统领,已触犯大明律,可是死罪,你若识相……丁捕头,有话好好说……” 有兵丁见状不妙,连从后面溜走,赶紧回兵马司跟冯千金报告。丁一也没有阻拦,笑吟吟对刘统领道:“你们抓了我们人,咱们两个衙门已撕破脸皮,莫非还指望老子对你和颜悦色不成?本捕头要进客栈查案,只有劳烦刘统领陪着走一遭了。” 两人挟持刘统领,来到客栈夏雨荷母子的房间。 房间上已贴了封条,现场被人封锁,看到屋内到处都是脚印,四处都有翻动的痕迹,丁一皱眉道,“好好的管管集市,防火防盗不挺好嘛,把现场弄成这样,一群废物!” 丁一让牛大富把刀架在刘统领脖子上,吩咐道,“他若轻举妄动,直接砍了他!” 牛大富问,“要真出了事,怎么办?” 丁一道:“人是你杀的,当然是你负责了。” 牛大富哪里干过这事儿,但丁一如此吩咐,他也只得听从,然而架在刘统领脖子上的长刀却不住的颤抖,刘统领也吓得汗出如浆,生怕牛大富一不小心,自己小命交代在这里,于是商议道:“要不,我也自觉一点,你们把我绑住得了,我保证不会逃跑,脖子上架着把刀,有伤和气,有伤和气。” “也未尝不是办法。” 牛大富找不到绳索,于是开始解腰带,刘统领吓得魂飞魄散,“好汉,我不好这一口。” 牛大富砰得给了他一拳,用腰带将他绑在柱子上,为防止他乱叫,脱掉袜子,塞到他口中,刘统领满脸绛紫色,想要作呕又吐不出来,只见他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丁一开始勘察四周。 用了片刻功夫,整个人进入沉思状态。 “从死者的伤口来看,凶手有两人,一人用剑,一人用短刀,从现场打斗痕迹和地上足迹分析,这两人凶手不高,其中一人右脚跛足,两人都是喉间受到致命一击,根本没有呼救的机会。两人应该都是职业杀手。不过,女子中剑之后,没有立即死亡,而是向门口爬行了一段距离后失血过多而死。” 丁一一边比划,一边还原案发现场。 门窗都是从里面锁住,窗户外也没有任何痕迹,房门是被人用力踹开,而死者房间在二楼,要想上来,只有一条通道,都要经过一楼的柜台。 丁一找来伙计,详细询问了昨夜客人情况。 掌柜介绍,夏雨荷母子在他们客栈已住了十余日,案发当日,两人下午回到客栈,就一直没有出门,期间只有赵行、范小刀两名捕快来过两次,再也没有其他人。 丁一厉声道:“老实交代,谁教你说谎?” 掌柜道:“小人所说句句属实。” 丁一冷冷道,“是不是属实,带回大牢,先关上两日,便见分晓!我们是捕快,要想救人很容易,要想搞得你家破人亡,更容易。” 掌柜一听,扑腾一下,跪倒在地上,“差爷饶命,我是真的没有说谎!” 丁一恫吓他之时,一直打量着他的面部表情,见他反应后,摆了摆手,“你下去吧。”牛大富见他问案手段与六扇门办案流程完全不同,试探问,“刚才,你不会真要动手吧?” 丁一道:“如果有必要的话,是的。” “但这样不合规矩。” 丁一道:“我办案从来不讲规矩。” 丁一一杯冷水将刘统领泼醒,取下口中袜子,问:“现场并没有范赵二人的足迹,而且两人用得是六扇门佩刀,与死者伤口不符,你们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刘统领道:“我们抵达时候,现场只有范赵二人,他们身上还有一万多银两,杀人劫财,人赃并获,还需要什么证据?” 外面有人喊道:“六扇门的人听着,你们已被我们包围,若想活命,赶紧放了刘统领,束手就擒!” 刘统领听到救兵来了,心中有了底气,道,“你把我们放了,念在咱们都是为朝廷办事,或许我可以跟你说几句好话,少受些皮肉之苦。” 丁一问:“你不怕我们杀了你?” 刘统领脑袋显然已经转了过来,他冷静道:“我们无冤无仇,办得又是公事,为了这事儿,你杀我,背上杀人罪名,不值当的。”又对牛大富道,“你也是同谋,不如劝一下丁捕头,或许可以从轻发落。” 说着,来到刘统领耳边,低声了说了一句。 刘统领闻言,脸色死灰。 丁一站起身道,“我们这边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今日发生之事,你自然会守口如瓶,是不是?” 刘统领满脸颓色,“一切听你吩咐。” 冯千金早已带了一对人马,将客栈团团围住,道:“我给你们十息时间,若你们不肯出来,我们就攻进去了。” 一属下道:“刘统领还在他们手上……” “那就算是因公殉职吧。”他厉声道:“十……” 房门打开,丁一和刘统领勾肩搭背,满脸笑意的走了出来,牛大富也紧随其后,这让冯千金傻了眼,不是说丁一劫持了刘统领吗,怎么现在两人有说有笑,还称兄道弟的? 丁一道:“刘大哥,今日多亏你相助,案子才如此顺利,如今还有公务在身,等他日一定请你喝酒。啊呀,这不是冯千金冯指挥使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冯千金刚要开口,丁一道,“恕在下还有公务在身,告辞。” 说罢,带着牛大富离开客栈。 刘统领皮笑肉不笑,满是尴尬之色,看到冯千金,道:“参见冯指挥使。” “什么情况?” 刘统领道,“这个……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你不是被劫持了嘛?” 刘统领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进去配合勘察一下现场。” 冯千金脸色阴沉,“配合?他不过是一个小捕头,如今我们两个衙门打官司,你还要配合他?我的命令,你没听见吗?” 刘统领支支吾吾,“我不能说。” “不能说?”冯千金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看来咱们兵马司衙门,容不下你了!来人,收去他的佩刀腰牌……” 刘统领见状急了,连凑到他耳旁,低语了几句,冯千金闻言一愣,又想到了京城中的某些传闻,也不敢继续追究,骂了一声废物,便急忙去钱驸马府上了。 …… 丁一带着牛大富前往城南,在一片巷子中东拐西拐,最后在一处粮油行门口停下,这里位置极偏僻,又不靠近主街,牛大富也不明白,这个粮油行,为何会开在这里。 牛大富问,“来这里干嘛?” 丁一道,“来打听两个人。” 他推门而入,里面有不少人,见来人是官府的捕快,原本十分嘈杂的粮油行,瞬间安静下来,伙计上前迎道,“两位差爷,要买灯油嘛?” 丁一道:“我找徐九爷。” 伙计一脸懵然,尬然笑道,“我们这里没有徐九爷。” “你去告诉他,丁一来了。” 听到丁一这个名号,众人开始散去,伙计显然也听过此人之名,进内堂禀告,很快一名中年美艳少妇从走了出来,“原来是丁捕快,九爷在里面等你。” 二人跟着夫人,从后堂穿过,来到一处暗门,又拾阶而下,穿过一条暗道,之后豁然开朗,里面灯火通明,四处都是人,有赌场,有暗窑子,还有一些手持兵刃的江湖中人,在四处游荡。 牛大富久居京城,却也没听过在京城之中,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不由好奇,“这是哪里?” 丁一道:“地下城,又称鬼楼,是京城中三教九流混迹之处。”他停顿片刻,又道,“也是我长大的地方。” 几个名地皮混混来到丁一身前,上下打量一番,“哟,这不是小丁嘛?” 丁一看了一眼,并没有理他,为首那人依不饶,道,“怎得,几年不见,穿上了衙门的一身皮,人模狗样了?” 丁一道:“滚开,” “大哥,当年他从你裤裆里钻了一回,摇身一变就成了官差了,看来你这裤裆还真是灵验,今日好不容易回来,怎么也得让他再钻一回,说不得回去后就成了大学士了,哈!” 为首混混道,“有道理!”说着,右脚一抬,踩在一块石头上,“小丁,别说我不抬举你,再给你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众人跟着起哄。 丁一眉毛紧皱,回忆起往事,显然动了怒火。 “钻过去,小丁将来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兄弟。” 丁一手紧紧握住了刀柄。 混混道,“怎得,出去几年,脾气也大了,想动刀子?”他脖子一横,“来,让我们见识一下,看你有没有这胆量,往这里砍!” 寒光一出。 一声惨叫。 见那混混胯下鲜血直流,双手捂住下半身,蜷缩在地上哀嚎起来,其余人见状,纷纷抽出家伙,“兄弟们,宰了他!” 第48章 内鬼 牛大富也没想到,丁一竟说动手就动手,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而且一刀砍中了对方的子孙根,看来他下半辈子也只能在宫中找份差事了。其余混混见头目被砍,纷纷叫喝,准备动手。 丁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长刀归鞘,横扫全场,众人见他如此凶狠,竟无一敢上前动手。而在场的其他人,除了那头目被砍的刹那头来些许注目之外,很快就各忙各事,并没有过分的关注,显然他们已经习惯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这里是鬼楼,除了地下城之外,四处连接着一些暗渠、排污沟,到处弥漫着腐朽、发霉的味道,来到这里的人,要么是江洋大盗、亡命之徒,要么是三教九流、拐卖来的女子。一些人在这里做着见不得光的生意,或商量一些非法的买卖,这就是鬼楼,一个独立于京城之外的地下世界。 牛大富咂舌,“你那一招够狠的。” 丁一心中却波澜不惊,“在鬼楼,没有王法,没有法制,要想活下来,就靠谁更狠、更绝,否则,我的尸体怕是早已躺在哪条不知名的臭水沟中了。” “难道就没有人管得了这里嘛?” 丁一道:“不,有人。徐九爷。” 徐九爷,在京城是一个传说,除了与鬼楼有关的人外,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存在。可是,在鬼楼却又是无人不知他的势力,可以说,在京城,地上的皇帝姓朱,而地下的皇帝,则姓徐。 数百年来,鬼楼一直存在,而且是京城的法外之地,厮杀、争斗,利益争夺,在鬼楼早已是司空见惯,而且一直处于无序状态,可是徐九爷的出现,将鬼楼的所有势力握在手中,成为一股独特的力量。京城之中的那些权贵,偶尔也听说鬼楼的存在,但却都不将这件事放在眼中,万物皆有存在的道理,鬼楼的存在,反而可以替他们解决一些阴私之事,不过是一些江湖上的乌合之众而已,只要他们想,可以随时将这股势力扼杀。 在美艳少妇的带领下,众人在一个阴暗的房间内,看到了徐九爷。他个头不高,身体微微发福,脸上带着一副狰狞的面具,将面部表情很好的隐藏在面具之后。 一名浑身赤裸的大汉,被吊在柱子上。徐九爷手中一根钢鞭,每打一下,那大汉便发出一阵哀嚎。 “规矩、道德与大明律,是我们地下城存在的根基。没有规矩,鬼楼将是一盘散沙,没有道德,鬼楼无法凝聚利郎,而没有大明律,我们鬼楼将不复存在。” 徐九爷又道:“余必昌,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擅自在城中放高利贷,扰乱市场秩序,是为罪一;设计下套,草菅人命,逼良为娼,是为罪二。我以鬼楼之主的名义,判你有罪。”又吩咐属下道,“扔到城东乱葬岗喂野狗。” 属下地上手巾,徐九爷擦了一下手,这才对丁一道,“丁一,当年你决定离开鬼楼之后,我们便与你再无瓜葛,我曾说过,再入鬼楼,便取你性命,你为何又偏偏要自寻死路?” 丁一道:“我来寻两个人。” “寻人?” “昨日城东如家客栈,夏雨荷母子被杀之事,你可听说?” 徐九爷笑道:“听说是你们六扇门的捕快动手,与我们鬼楼何干?” 丁一道:“我去过现场,凶手杀人干脆利落,应该是职业杀手,而京城之中所有的杀手,都归你们鬼楼管。那两人,兵器为圆口短刀、剑,个头约在六尺左右,一人跛足。” 徐九爷道:“我们楼内,没有这号人。” 丁一道:“我要看你们最近一月的接单记录。” 徐九爷呵呵一笑,“为客户排忧解难,替客户保密,是我们鬼楼的基本生意准则,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以后谁还敢跟我们做生意?别说我们鬼楼没有这两个人,就算有,也不会交给你。丁一,你这要求,有些过分了。” 丁一道:“九爷,念在当年相交一场的份上,这件事,算我求你。” 徐九爷冷冷道:“正是看在当年旧情的份上,此时此刻,你还有口气站在我面前说话。当年,你卖主求荣,背叛老楼主,差点给鬼楼带来滔天之祸,若非我约束他们,楼子里的兄弟们,怕早就找你寻仇了。”他看了一眼牛大富,“不过,你这位朋友嘛,怕是没那么走运了。” 话音刚落,有两名壮汉上前,将刀架在牛大富脖子上。 牛大富当即道,“九爷,各位好汉,在下只是碰巧路过,此事与我绝无任何关系。” 徐九爷笑道,“你放心,你是朝廷捕快,我们鬼楼不杀朝廷命官。不过,活罪难逃,来人,把他双眼挖出来,扔在城东乱葬岗喂狗。” 牛大富道,“别介,刚才那人已去乱葬岗喂狗了,再算上我,怕他们吃不消,要不先暂存在我身上,先不劳烦两位了。” 先前带路的那少妇噗嗤一笑,“这个小兄弟说话着实风趣,若非长得有些寒碜,我都想把他留下来,给我逗闷解乐了。” 牛大富道,“什么叫长得寒碜,阿姨,你这句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啊。” 那少妇听牛大富喊他阿姨,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素来自负美貌,虽然年过三十,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被牛大富一顿调侃,心中起了杀心。 丁一道:“敢跟蛇蝎夫人童如花这么讲话的,你牛大富算是第一人了。” 牛大富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蛇蝎夫人?” 童如花笑问,“怎么你听过本宫?” 牛大富摇头,“没有,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童如花见他出言戏弄于他,怒道:“找死。” 一掌向牛大富头顶拍去,这一掌极为霸道,若是被她拍中,牛大富怕是性命不保。丁一见状,连横刀拦住,两人过了一招,童如花向后连退三四步,“怪不得你如此有恃无恐,看来这些年武功又精进了不少,不知又是偷学了谁的武功?” 丁一又道:“徐九爷,我跟你做一笔交易。” 徐九爷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交易?” 丁一慢悠悠道,“你们江湖人所追逐之事,无外乎名权利,天下没有谈不成的生意,只要你的筹码足够,诚意足够。” “说说你的诚意。” 丁一道:“你交出那两人,我答应你,护城河以北、西四胡同以东的地盘,都交给你们鬼楼。我知道九爷对这一块垂涎许久了。” 这时,徐九爷身后一名男子道,“这一带一直是四合堂的地盘,崔堂主又怎么会听你的安排?” 徐九爷对丁一的这一提议显然动心了,听到部下多言,厉声道,“杜四,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那人眼神一冷,恶狠狠的盯了丁一一眼,不再多言。 丁一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为了表示诚意,我想先送九爷一份礼物。”说罢,凑到徐九爷耳边轻轻说了一个名字,徐九爷闻言,面不改色,爽声道,“好,这两个人,我帮你查,明日一早,给你回复。” “告辞!” 牛大富冲童夫人道,“阿姨,再见!” 气得蛇蝎夫人俏目寒霜,恨不得杀了这小子。 待两人走后,徐九爷摈退众人,只留下几个心腹在房内,他眼神阴冷,望着众人道:“我们鬼楼在京城扎根这么多年,遭遇过多次危机,之所以能存活到今日,靠得是什么,是规矩,是信誉,是忠心。如家客栈这个案子,是谁派人做的?” 众人无一回答。 杜四道:“兴许是流窜京城的野路子杀手。” 徐九爷冷冷道,“再野的路子,也知道在这地界上做生意,该拜谁的码头,投谁的帖子。我统辖鬼楼这么多年,最恨得就是有人吃里扒外,若是有人背着我,在外面乱搞事,休怪我手下无情。” 他站在蛇蝎夫人面前,“如花,是你做的吗?” 蛇蝎夫人笑道,“九爷,这事儿,没有您吩咐,如花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 又问另外一属下,“秦罡,是你吗?” 秦罡莽撞汉子一名,伸手起誓,“若是我做的,让天打五雷轰!” 他来到杜四面前,“杜四,是你吗?” 杜四稍微一愣,旋即道,“九爷,这件事若与我有关,便教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徐九爷又问了一圈,没有一人承认。他淡淡道,“既然你们都不承认,那就只好问他们了。” 说罢,他拍了拍手,有两名侏儒杀手从角落中被押了出来,扑腾跪倒在地上,“九爷,我们知错,我们也是接到了青木堂的命令,前去刺杀那两人,并不知道此事没有您授意啊。” 徐九爷道:“那刺杀之后,为何又连夜出城?究竟是谁指使?” “是……是……” 两人四处打量了一番,不敢乱说。 徐九爷来到杜四身前,见他浑身颤抖,额头见汗,冷冷道,“杜四,这些年来我待你不薄,一年给你的银子,也足够你养活家中的三房姨太,为何要吃里扒外,帮着四合堂的人?” 杜四见状,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瞅准时机,向外疾驰而去。 嗖嗖嗖! 数十支短弩迎面射来。 正如他所说,遭受到了万箭穿心之罪。 徐九爷清理完门户,道:“今夜好好审讯一下这两人。” (晚上还有一更。) 第49章 合作 丁一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院子前一任的主人患了失心疯,杀死了一家三口之后,纵火自焚,这个院子也荒废了下来,两年前丁一花了一百二十两将院子买了下来,重新修葺一番,倒也别致。院子里爬满了藤蔓,正中央有一颗葡萄架,丁一坐在下面,在思考案情。 院子不大,但对于从小在鬼楼长大的,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丁一来说,已算是相当不错。但丁一却不仅仅满足于此,他有更大的报复,有更多的想法,这座院子,这个红衣捕快的职位,对丁一来说,只是漫长路上的一处风景。 诸葛贤余安排给他的案子,他不但要做,而且要做好。进入六扇门以来,他的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在京城中,想杀他的人太多,徐九爷便是其中之一,若不是有公门这层身份,他怕是早已被仇家追杀。 他乘了一碗粥,对今日调查之事进行复盘。 一位不速之客的到访,打乱了他的思绪。 “请问丁捕快在嘛?” “你是?” 丁一打量着来人,一个书生模样留着八字须的男子,站在门口,拱了拱手,道:“在下余正道,乃钱驸马府中的幕僚,两年前,在驸马爷府上,我们见过的。” 丁一隐约有些印象。 那时候他才入公门不久,想要晋升红衣捕头,他在京城中没有关系,听说京中有个钱驸马,酷爱钱财,只要肯花钱,就能帮人办成事,他东挪西凑,借来了五百两银子,去拜访钱驸马,想要走走门路,可是对那些动辄出手上万两银子,他那五百两着实有些寒酸。 门房内,他从上午等到晚上,讨要一杯热茶,都被门房一顿讥讽,“就五百两银子,还想见驸马爷?刚才走的李大人,给我们这些下人的茶水钱,也不止五百两。” 这件事也彻底让丁一认清了现实。 从那之后,他一改小心不得罪人的风格,办事狠厉,手段非常,逐渐在六扇门站稳脚跟,在六扇门,他的方法虽然令人诟病,但却是效率高,深得上司的喜欢,并成为了门内最年轻的红衣捕头。 “找我何事?” 余师爷道:“听说丁捕头在调查夏雨荷母子一案,这案子的苦主是钱驸马的亲戚,既然凶手已经归案,钱驸马不想太过于声张,托我给你捎句话,不要插手这个案子。” 丁一道:“这是命令?” 余师爷呵呵一笑,“不,是人情。只要你肯放手,钱驸马便欠你一个人情,将来定是要还的。你也知道,驸马爷在京城中势力颇大,只要你肯帮这个忙,将来少不了丁捕头的好处。” 丁一道:“我是六扇门捕快,查案乃我本分,更何况这次又有我同僚陷入其中,丁某更是责无旁贷,怕是要驸马爷失望了。” 余师爷道,“先别急着拒绝。”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了丁一面前的桌上。 足足有三万两。 丁一道,“区区三万两,就想收买我?” 余师爷摇了摇头,道:“非也,驸马爷知道,你乃非常之人,也有抱负,不是甘心屈居人下之人。但京城就是如此,万事不离钱,你要想成事儿,用钱的地方也不少,这些银子,只是一点小礼物,权当交个朋友。” 丁一望着银票,陷入沉思之中。 三万两银子,以丁一目前的俸禄,一月不过七八两,就算不吃不喝,也要三百年才能攒够。只要他肯点点头,这么大一笔钱,就会落入他的囊中,他出身低微,对银钱格外重视,有那么一刹那时间,他确实有些动心了。 然而,这个想法只持续了刹那。 他将银票退了回去,“怕是让驸马爷失望了。” 余师爷见状,倒也不生气,笑吟吟道,“我知你志不在此,但只要你肯帮这个忙,便是与驸马爷当了朋友,将来六扇门总捕头一职,也只是迟早之事,你也知道公主在京中的能耐。” 与三万银子相比,这才是赤裸裸的诱惑。 丁一再一次犹豫了。 余师爷并不着急,静静的等待他的答案。 钱、权、色,是人一生无法避免的三大欲望。临来之前,余师爷做过调查,丁一对女色并不敢兴趣,对银钱也不怎么上心,但对权力、仕途却有极迫切的想法,正是看透这一点,余师爷才抛出这个橄榄枝。 他在驸马爷身边做事,见识过无数人,看到过无数人在追逐权力的路上所做的挣扎,更是熟悉丁一这种眼神。 可是,出乎他意料,丁一拒绝了。 理由更是令人费解。 “你们的提议很诱人,但我有自己的底线。” “丁捕头的底线是?” 丁一道:“就事论事,我虽然想着上位,但我绝不会做出卖同僚之事。” 余师爷见利诱不行,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可知道,一旦你拒绝,将会在朝廷之中,掀起一场暴风雨?” 丁一道:“本来很简单的事,是你们想复杂了。如果会有风暴,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丁一如此说,也是如此想,现在的京城,暗流涌动,却又是一潭死水,若不能掀起一场风暴,他丁一将永无出头之日,只有风云际会,有志之士才能乘风破浪。 这便是这个世间的游戏规则。 …… 次日清晨,丁一与牛大富前往四合堂。 牛大富不解,“四合堂是京中第一大帮派,里面更是狠人无数,小时候我曾见过四合堂的人抢地盘,那些人当街杀人,目无王法,你用什么办法能说服四合堂把手中的地盘让出来?” 丁一道:“用嘴。” “搞不懂。” 丁一道:“那就学着点,多看少说。” 作为京中第一大帮派,四合堂几乎垄断了京城的赌场、地下`钱庄,由于崔问天的某些原因,对暴利的青楼行业,却没有涉足。四合堂总舵位于城南,看上去并不起眼,但久居京城之人却都知道,如非必要,不要轻易从这里穿行。就连五城兵马司,平日也极少涉足此处。 四合堂主崔问天,靠地下宝局起家,靠着一批青皮打手,逐渐做大,成立四合堂,又花重金从江湖上笼络了一批武林高手,把京城中一些三教九流整合起来,逐渐成为鬼楼之外的第二大势力。 丁一见到了崔问天,开门见山道:“我跟你借一处地盘,护城河以北,西四胡同以东。” 崔问天没有表态,众手下却笑了。 此处是京城最繁华商圈,足足有几百家商户,还有西市、琉璃厂等,更重要的是京城四大赌坊中的明月赌坊、银钩赌坊,都在这一带,一年给四合堂带来的收益,足有十数万两,丁一一个红衣捕快,开口就要讨要,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三香堂堂主道:“我们四合堂与六扇门井水不犯河水,一直以来相安无事,就算你们总捕头亲来,也决不敢说出这种话。你小子是患了失心疯了吧。” 崔问天见丁一神色平静,示意属下住口,静静等丁一下文。 丁一又道,“期限三个月,回报是整个鬼楼控制的地盘,全部归你四合堂。” 众人又忍不住笑出声,若说刚才丁一那是疯话,刚才这句,他简直就是傻子。鬼楼和四合堂,几乎控制了京城中的地下江湖,而鬼楼势力更是远在四合堂之上,这些年来,四合堂拼命笼络高手,也不过勉强自保,与鬼楼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三香堂主道:“丁捕头,你出身鬼楼,自然也知道鬼楼的实力,且不说徐九爷,他们手底下的四大金刚,还有红星堂的几十人,都是江湖上的顶尖杀手,就算把八大门派、春风夜雨楼的人请来,我们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更何况,你背叛鬼楼,若非有六扇门身份,自己早已横尸荒野了,竟还如此大言不惭。” 崔问天道,“怎么做?” 丁一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递了上去,淡淡道:“再过两月,朝廷就要整顿京城的江湖势力,这件事终究还是由江湖司来推行。这便是详细的计划。” “你不过是缉盗司的一名红衣捕头。” 丁一道:“也是下一任江湖司提司。” 崔问天道:“这件事,我们得研究一下,给我几天时间考虑。”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丁一道,“方案就在你手中,你要明白,我只需要改动几个地方,到时候要兼并的就是你四合堂,而不是鬼楼了。我与鬼楼虽然有仇,但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仇人。” 崔问天拿起文书,逐字逐句看了一遍。 “我答应你。” 丁一笑了笑,伸出手,“合作愉快!” 两人出来,牛大富好奇道,“那上面写着什么,为何四合堂主如此痛快就答应了?” 丁一道:“一直以来,六扇门肩负监察江湖各大门派之则,这些年来,江湖新政的推行,朝廷也着实尝到了好处,可是自从上任总捕头出事之后,江湖新政第二阶段一直没有继续下去,如今朝廷下了决心,要重新整治江湖,牛大富,我们六扇门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第50章 审案 诏狱。 范小刀和赵行在诏狱内等候了两日。 在这种非人的地方,范小刀心中不安,虽然人不是他们杀的,但生怕发生什么变故。倒是赵行十分坦然,该吃吃该睡睡,丝毫没有在诏狱的人该有的觉悟,用他的话说,平日里公务繁忙,好不容易放松一下,就当是放假了。 范小刀问,“他们有办法陷害我们,自然有办法给我们定罪,你一点也不担心?” 赵行道:“我虽然不喜欢丁一,但他经手的案子,从未有过失手。” 这时,门外传来刘一手的声音:“有人来探望你们。” 黑暗中一个身披斗篷,头戴斗笠的老者出现在他们面前,赵行见到来人,讶道:“你怎么来了?” 来人大声道:“我是你老子,凭什么不能来?老子在前面跟北周的人斗得天昏地暗,你小兔崽子在后面净给我惹事,来瞧瞧你死了没有,你倒是先怪罪起我来了?我跟薛应雄打过招呼,但是要进来,上下打点,也花了老子三百多两银子。” 刘一手道:“尚书大人,这话说的这么直接,让我们也很为难啊。” 那人摘下斗笠,大咧咧道:“怎得,既然敢收,还不敢承认了?再说,你们锦衣卫什么时候把我们六部放在眼中过?” 刘一手只得讪然尬笑。 这话倒是不假,他们锦衣卫经手的案子,除了皇亲国戚,就是朝廷权贵,四品以下的官员,除了御史台的人,想进来?对不起,没资格,什么尚书、侍郎,就算是内阁大学士,也是常客。 范小刀问:“你是礼部赵尚书?” 赵焕道:“怎得,不像啊?” 赵行剑眉星目,英俊潇洒,可赵焕却是虬髯胡,浓眉大眼,身材魁梧,颇有武将之风,无论容貌还是气质,在外人看来,很难想象这是一对父子,不过,看赵行的态度,似乎对赵焕并不友好。 范小刀哈哈一笑,“像,怎么不像。只是我一直以为,礼部尚书不应该是儒雅风流,知书达礼,像赵尚书这个品种,倒是头一次见到。” 赵焕道:“我是礼部尚书,而且是大明道德模范,你竟敢说我不懂礼?信不信老子削你?” “信,当然信。大人奋斗一生,坐在了尚书之位,要是连想削谁就削谁的资格都没有了,那这个尚书做着岂不也没了乐趣?” 赵焕哈哈大笑,“算你小子会说话。” 赵行又问了父子相见的第二句话,“赵焕,你来做什么?” 赵行直接称父亲名讳,这在世俗之中倒不常见,但是赵焕似乎是习以为常,道:“来看看你死了没有。你出事之后,京中弹劾我的奏折跟雪片一样。” 赵行道:“那你,没事吧?” 语气虽然有些生硬,但是其中不无关心之意。 赵焕道:“还好陛下信任我,那些奏折,他看也没看,直接转给我了,我也没看,直接给下人们当厕纸了,别说,澄心堂的纸,用来擦屁股,还真比茅草纸要软和,你要用,我下次让人给你捎点来。” 一对父子,在诏狱之内,进行着莫名其妙的对话。 范小刀也看得出,赵行与他父亲的关系并不好,所以他才不顾家里人反对,放着大好前程不要,毅然决然加入了六扇门,当一个小小的捕快。虽说是来探视,两人说了几句话后,便没有进一步交流,只是大眼瞪小眼,打量着对方。 赵行道:“人,不是我杀的。” 赵焕道:“你是我儿子,我还不了解你?我儿子就算要杀人,也必是十恶不赦之徒,你放心,来之前我与诸葛贤余打过招呼,他一定能想办法帮你洗脱冤屈。”他顿了一下,又道:“再过几日,便是你母亲的忌日,到时候记得去坟前给她磕头。我走了。” 赵焕走后,范小刀问:“你与赵尚书关系不怎么好?” 赵行沉默片刻,欲言又止,范小刀见状,也不再追问。 …… 夏雨荷母子被杀一案,如期在大理寺开审。 与孙梦舞一案不同,由于这个案子事关衙门两大部门,并没有公开审理,主审官员正是上次孙梦舞案中的两位陪审之一,大理寺少卿杜进良,由于此案是陛下钦派大理寺审案,司礼监的太监陈铨也前来旁听,虽然他没有审案权,但有他在,相当于陛下的眼线,谁也不敢造次。 范小刀、赵行被带到了大堂之内,五城兵马司的冯千金等人,早已恭候多时,摩拳擦掌,想要在稍后的审判中,将二人推向万劫不复之地,倒是诸葛贤余,气定神闲,看到二人,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书吏官简单介绍了一下案情,相当于一个暖场,让在场的两大衙门以及主审陪审官员进入状态。当然,用得是五城兵马司的提供的卷宗,待提供完线索之后,冯千金道:“大人,此案涉及六扇门的两名捕快,按大明律,六扇门的人理应回避。” 案子还开审,五城兵马司就已搬出了杀手锏。 这让众人猝不及防。 大明律确实有如此规定,除了抗诉之人,其余人都不得参与。范、赵二人是由五城兵马司擒获,他们自然是原告方,若六扇门的人回避,那范、赵二人岂不成了面团,任五城兵马司的人揉捏? 杜进良也犹豫不决。 一边是兵部、一边是刑部,两边身后都有大佬撑腰,大理寺谁也不敢得罪。更何况,案子与钱驸马有关,而疑犯之一,又是礼部尚书之子,看似寻常普通的一个案子,竟牵扯进如此之多的关系,他终于体会到孙梦舞案之时,顺天府尹孙兆海的难处了。 这个案子,明面上是一个普通的谋杀案,但确是朝廷中两大势力的一次试探。这些年来,陛下不问朝政,太平公主仗着陛下宠信,与皇宫内的太监勾结,将兵部、吏部的人事权掌控在手中,这让朝中的文官集团极度不满,但其中也不无陛下刻意纵容之意。 皇帝沉迷丹道,不问政事,但他却不是傻子。文官势力过大,必然会影响到他的皇权。这些年来,内阁的大学士如走马灯一般换来换去,却只是换汤不换药,无论谁当权,都会打着黎民百姓、江山社稷的口号,向皇权发起挑战,所以他才会对太平公主的飞扬跋扈睁只眼闭只眼。 两边狗咬狗,他这个主人才能乐得其所。 可是最近太平公主动作太大,甚至做起了卖官鬻爵的生意,每日在驸马府上跑官之人,络绎不绝,据说都成了京中的一道风景线了。 这个案子发到大理寺之后,杜少卿一直住在大理寺,研判卷宗。倒不是案子多复杂,而是其后的关系错综复杂,多年的京官生涯,让他清楚,要想在京中立足,能力如何不重要,能不能站对边,才更重要。 要想两面讨好,谁也不得罪,当个老好人,并不适合复杂的官场。所以,杜少卿才花重金,请宫里的一位早已退休的老太监吃了顿饭,讨了些主意。他在宫里眼线多,服侍陛下的小太监们串的闲话,无意间露出的只言片语,对杜进良这种政治嗅觉极高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本来以为诸葛贤余会据理力争,可他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既然冯指挥使如此说,那我们只好回避。夏雨荷一案,由我们六扇门丁一捕头全权代理。” 眼见目的达到,冯千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到了提交证据的环节,第一个关键证人,便是当日率官兵抓捕的带队之人刘统领,他上前,单膝跪地,道,“末将刘统领,见过大人。” 杜进良奇道:“怎得,五城兵马司之中,除了指挥使之外,还有统领一职?” 刘统领道,“末将姓刘,统领是我的名字,乃五城兵马司的巡查校尉。三日前,末将率领兵马在城东一带巡逻,忽然听到了有人大喊救命,于是带队上去巡视,正巧碰到赵行、范小刀二人行凶,旋即将二人抓获归案。调查得知,苦主乃钱驸马的一个远方亲戚,前来投靠驸马爷,驸马爷将他们安置在如家客栈,还赠送了他们一万两银子,这二人定然是见财起意,行下凶事,请大人明察!” 杜进良问,“你可亲眼见到他们杀人?” 刘统领道:“那倒没有。不过距离事发到我们赶至,不过十几息的光景,案发现场在二楼,现场窗户关闭,只有一个出口,而当日下午,除了范、赵二人,并无其他人出入。” “赵行,范小刀,刘统领所说,可是事实?” 范小刀道:“荒谬之言!” 他站起身,道:“其一,夏雨荷母子是来找钱驸马不假,但他并非钱驸马的亲戚,而是多年前,驸马爷的相好,这次来京城,是想状告钱守道,抛妻弃子,钱驸马想出钱摆平,这一万两银子,其中一千两是他托我们摆平此事,另外九千两,给我们二人的辛苦费。” 刘统领道:“钱驸马在京中名声素来极好,又岂会干这种龌龊勾当?” 范小刀冷笑,“既然这么好,不如你去问一下他,孙梦舞临死之前,肚子中怀着的孩子,又是谁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第51章 囚徒困境 孙梦舞一案,实行的对外公开审判,案情虽然扑朔迷离,而她临死之前怀有身孕的事,也是在结案之后仵作发现,自始至终,从没有人提到过一尸二命的事。 在顺天府大牢,李八娘自知性命难保,告诉了他们这个秘密。 孙梦舞的案子虽然已经结案,但在范、赵二人眼中,只是程序上的结案,案情之中依旧有许多疑点,天摩罗的毒、腹中书信的密文都是悬而未决,两人也从没有放弃过对这件事的追查。 如今范小刀、赵行惨遭陷害,恐怕也与两人继续追杀此案有关。 如今,当着众人的面,范小刀说出这件秘事,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片寂静。 这个消息过于劲爆,以至于他们还都需要时间来消化。 在一侧旁听的太监陈铨,双目微闭,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一般。 杜进良首先反应过来,“此事关乎皇家颜面,没有根据的话,不要乱说,何况,此事与本案无关。”他示意书吏道,“这件事,别记。” 范小刀道:“当我没说。” “对刚才刘统领所言,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范小刀道:“姓刘的一直说我们杀人劫财,但这银票确实是我们从钱守道府中拿来的,如若不信,可以去他府中调查一下投贴底簿,如果被毁,还可以去寻一位叫侯立亭的候补知府,那日他送了五万两,买了个实缺。” 众人又是一惊。 这范小刀真是胆大包天,什么都敢说啊。 买`官卖官之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向来在桌面下进行,范小刀却公然挑出此事,就是有些不识抬举了。更何况,还有司礼监的陈公公在场,若是传入陛下耳中,这位钱驸马或太平公主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杜进良也是头大如斗。 遇到一个混不吝,让他怎么办?怎么这个案子会落在自己头上?若是处理不当,他这个主审官怕是落得一个审案无方的挂落,知道了太平公主那么多隐私之事,以后仕途怕是受到影响。 “空口无凭的事,不要乱说。这个,也别记。”看到陈铨眉毛微微一皱,杜少卿道,“陈公公,这个事儿,您看?” 陈铨眯着眼,慢悠悠道:“咱家只是奉命来旁听案子,至于其他事嘛,咱家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有些听进去了,有些恰好什么也没听见。” 杜少卿这才放了心。 他厉声道:“范小刀别在乱开地图炮,与本案无关之事,休要乱讲。丁捕快,这个案子你们六扇门由你代理,可有什么话说?” 丁一早已在堂下等候多事,听到问话,他开口道:“属下在京城走访三日,发现这个案子确实有不少疑点。其一,夏雨荷母子死于一刀一剑之下,从伤口分析,切口狭长,而范、赵二人用得都是六扇门的佩刀,与伤口并不吻合,两人兵刃之上也没有血迹;其二,刘统领出现的时机很是可疑。我问过当值的伙计,他们并没有听到有人喊救命。他如今就在门外,等候大人传讯。更何况,夏雨荷母子案发的房间,在客栈最东北角,并不临街,就算大声叫喊,以刘统领巡逻的距离,根本听不到任何动静。而赵行、范小刀才到客栈,刘统领随后就出现在了客栈,就像是算计好了一般,未免太过于巧合了。至于其三嘛……” 丁一从怀中取出一份凭证,“我去过招商钱庄,案发当日,范、赵二人曾经在那边兑换了一张千两银票,而那银票正是钱驸马府上的,我也问过,两人还将其余九千两银票当场核验过真假,也就是说,在两人死前,银票已在他们身上,既然钱财到手,又何来杀人一说?” 刘统领道:“那日两人去过如家客栈三次,兴许是两人夺了钱财之后,又怕事情败露,返回去杀人,也未尝不可。” 丁一哈哈一笑,“终于碰到个智商上线的了。还有什么证据,一起拿出来吧。” 刘统领道:“我们抵达之事,夏雨荷母子尸体尚温,显然死后不久,门窗也是锁着,除了范赵之外,当时并没有第三人上楼,你又如何解释,若杀手另有其人,莫非是鬼魂不成?” “没有第三人上楼,并不代表楼上没人!” 丁一又取出一份证据,正是当日如家客栈的客人名录,呈交到杜进良身前,“我调查过客栈,那几日客栈生意不好,整个二楼除了夏雨荷母子外,还定出去一个房间,就在夏雨荷母子旁边,据伙计所说,两人在夏氏母子住下第二日就搬进来了,也没有明确退房日期,而在夏雨荷母子死后当晚,两人便退房不知所踪。” “那又如何,又不能证明两人便是凶手,只是巧合而已。” 丁一笑了笑,“若这两人身份,是鬼楼的职业杀手,你说这算不算巧合?” 冯千金冷冷一笑,“无中生有之事,一切都是丁捕快的臆断而已,为了帮助同僚开脱,凭空捏造出两个杀手出来,你这么厉害,依我看当捕快有些屈才,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 面对冯千金的冷嘲热讽,丁一选择了忽视。 杜进良道:“你是说凶手另有其人,那可曾抓到?” 丁一道:“那两个人,一个叫许达,另一人叫常叙,是鬼楼徐九下面的两个木牌杀手,偷偷在外面接私活,杀人之后,两人连夜逃出了京城。” 冯千金道:“好手段,这下算是死无对证咯?你怎么不说,这两人被人灭口了?” 丁一笑道,“冯大人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莫非那两人是被你灭口?” 冯千金怒道,“你……休得胡言乱语!” 丁一缓缓道,“还别说,这两人出去之后,还真被人追杀灭口,只是他们命不该绝,被徐九的人救了下来。”他朗声道,“如今,两名凶手已被我六扇门控制,就在大理寺外候审,凶手究竟是谁,大人传进来一审便知!” 事已至此,杜进良道:“传嫌犯!” 牛大富押送两名囚犯来到了大堂,看到范小刀、赵行二人,向二人挤了挤眼,颇有邀功的意思。 那两人浑身淤青,被揍得鼻青脸肿,进来之后,扑腾跪倒在地,一言不发。 冯千金道:“大人,这两人我认识,的确叫冯达和常叙,去年在东市上卖猪肉缺斤短两,被我抓到过,并不是什么职业杀手,怕是六扇门的人滥用私刑,找了两个无辜之人前来顶替。你二人若有冤屈,从实招来,我和杜大人必会为你做主!” 杜进良问,“你二人是杀手?” 许达呜咽道,“大人明鉴,我们只是肉贩子,我自幼晕血,常年吃斋念佛,别说杀人,就是蚂蚁也没踩死过一只,请大人明察啊!” “那本官就好奇,既然晕血,你们是怎么杀猪的?” 许达道:“趁猪不注意,一刀子捅死。” “人也是这么杀得?” 常叙踢了许达一脚,跪着上前两步道:“我们只做合法买卖,杀人犯法的事儿,从来没干过。”他指着丁一、牛大富道,“昨天这两人把我们抓了起来,严刑拷打,逼我们承认杀人,还请大老爷明察,给小人做主!” 冯千金趁机道,“六扇门丁捕头的手段,在京城的圈里也是名声在外。大人,至于有没有拷打,请人来验一下便知。” 两人见风使舵的本领倒也熟练。 他们杀人之后,拿了银子连夜出城,本以为可以逍遥法外,可是才一出城,就有杀手前来灭口,若非两人机灵,怕是早已横尸荒郊野外,幸亏鬼楼的人前来搭救,不过两人私下接活,已坏了鬼楼规矩,要是徐九爷追究起来,定会让两人生不如死,倒不如出堂作证,来个痛快,可如今冯千金递来了梯子,他俩就借坡下驴,硬说是遭到胁迫,或许有一线转机。 牛大富愤然道:“你二人遭人追杀,我们找人把你们救出来,你俩竟倒打一耙反咬一口,姓常的,劝你做个人吧。” “明明是你用刑在先!” 牛大富道:“是不是职业杀手,找鬼楼的人一问便知。”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所有人都盯着牛大富,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牛大富低声问,“怎么,我说错话了吗?” 丁一低声道:“这种江湖事上不得台面,江湖事江湖了,鬼楼的人也绝不会跟官府打交道,否则就坏了规矩,以后都在官场混,别弄得彼此难堪。” 说罢,他来到许、常二人身前,小声劝道:“人是不是你们杀的,你们心里有数,就算你们在这里脱罪,将来出去,怕也是难逃一死。倒不如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两人犹豫了。 许达道:“怎么戴罪立功?” 常叙却一口咬定,“可人不是我们杀的。” 冯千金道:“丁捕头,公堂之上,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不成?” 丁一道:“杜大人,属下恳请对两人分开审讯。” 杜进良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准了。” 赵行也露出一丝笑容,范小刀不解,“怎么回事?” 赵行道:“你可听说过囚徒困境?” “什么是囚徒困境?” “博弈论,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丁一让牛大富将常叙带了下去,去旁边偏厅问话,而将许达关在另一间审讯室,丁一跟牛大富交代了一番,过了片刻,他才进去,道:“刚才有句话没有说透彻,你们二人是帮凶,凶杀一案朝廷迟早会查出来,按大明律,雇凶杀人,雇凶者与行凶者为共犯,都是斩立决,但戴罪立功的可从轻发落,若从中斡旋,可判个流刑,到了发配地,再花些钱,便可以远走高飞,可以保全一命,否则,你们所作之事,无论是买凶之人或者徐九爷,都在这个京城容不下你们。” “我怎么知道你所说是真是假?” “真假并不重要,但常叙一旦招供,到时候他或可从轻发落,你却是必死无疑。” 许达陷入沉思之中。 这时,牛大富推门而入,冲着丁一做了一个手势,道:“搞定。” 丁一见状,对许达道:“行了,我们去过堂吧。你的证词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什么意思?” 丁一笑道,“常叙为了保命,已经把你们所作之事全部招了。至于你,听天由命吧!” 许达闻言,当即大急道,“这个活儿是常叙接的,自始至终都是他在对接,就算从轻发落,也应该是我。” 丁一道:“你去跟大人说吧。” 重新开堂。 常叙、许达被带到了公堂之上,这时,常叙依旧神色淡定,但许达看常叙的目光,却充满了恨意,杜进良问,“可有什么结果?” 丁一正要开口,许达抢先一步,道,“大老爷,这件事都是常叙干的,活儿也是他接的,与我们无关啊。” 杜进良道:“你承认夏雨荷母子是你们所杀?” 许达道:“是是是,但是我也只是帮忙而已。” 常叙瞪大眼睛,他也觉得奇怪,只是分开了一会儿,甚至连审讯都没有,怎得许达就忽然改变了口供?正要开口,却被丁一按在了地上,“现在没问你话,轮不到你开口。” 冯千金一听,便知道计策没有得逞,摇了摇头,退了下去。 “你将此事情一一道来。” 许达心说,既然常叙招供,自己若满一步,岂不白白冤枉死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抢先。 于是道:“我们二人合伙在城东卖猪肉,平日里也干些非法的勾当,十日之前,常叙找到我,说接了个私活,让我去帮忙,事成之后,有一百两银子可以分,当时我赌输了钱,欠了几十两高利贷,一听有利可图,于是就答应下来。但具体什么事,我也没问,我们二人在如家客栈住了几日,除了吃喝,每日并不出门,倒也没事,常叙每日都观察住在旁边的一对母子,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我还以为只是寻常的盯梢任务,但三日前,他忽然找到我,说去吓唬吓唬他们,于是闯入了他们房内。常叙二话不说,就一剑结果了那女子性命,然后让我动手杀那个正在熟睡的男童,我不敢动手,为了拉我下水,常叙便用剑逼着我杀人,一起沾血,否则连我一起杀掉,我寻思违法的事儿虽然干一些,但杀人的事儿却从来没做过,死活不肯答应,后来听到楼下有动静,常叙抢过我的刀,顺手杀了男童,之后我们便躲回到房中。当夜,我们拿到了银子,连夜出城,却遭人追杀灭口,只是福大命大,捡回一条小命。大人,一切都是那常叙指使,我是无辜的啊。” 常叙脸色铁青,“姓许的,亏你我还是过命的交情,想不到血口喷人。你我在关老爷面前起过誓,这件事要烂在肚子中的。” “是你先说的!” “放屁,我什么也没说。” 许达一听便知上了丁一的当,当时那种情况,哪怕再来一次,为了保命,他恐怕仍然选择招供。 丁一又道,“这笔买卖,据说花了五百两,你才分一百两,就搭进去一条命,怕是不值当的。” 许达一听,更是怒不可遏,“人是他杀的,银子你也是拿的大头,我只是猪油蒙了心,一时犯了错,但没有杀人啊。” 常叙道,“你这个混蛋,我是铜牌,你只是个木牌杀手,我八你二这是行规!” 许达一听更不办了,杀人也就罢了,分赃不均也忍了,怎得还会遭人灭口,马上跟常叙互相指责,气愤不过,两人当场便扭打在了一起,场面一度混乱。 杜进良一看,堂堂大理寺,大明天下最高审案衙门,弄得跟偏远小县衙的公堂一般,更何况还有陛下身边的陈公公在一旁,若真传到外面岂不显得自己这个大理寺少卿办事不力? 他一拍惊堂,“混账,咆哮公堂,各打四十!” 六名差役上前,三人一组,两个架住人,另一人行刑,顿时,大理寺公堂之上,满是哀嚎,由于大人动了怒,那些差人自然也十分卖力,四十杀威棒下去,两人已是皮开肉绽。 由于丁一巧用计谋,两人互相攀咬,夏雨荷母子二人被杀一案的真相也浮出了水面。 赵行、范小刀洗清身上冤屈,被当堂释放。 但案子并没有结,杜进良命医官将二人简单救治之后,继续审讯,“你二人如实交代,是何人指使?若肯如实招来,本官或许会从轻发落。” 两人挨了一顿打之后,心知这个罪名算是坐实了,与其死撑到底,倒不如配合,争取宽大处理。 常叙道:“我们也不清楚,雇主始终没有露面,一切都是通过中间人联系,那人姓王,名伯高,人称王八爷,是京城有名的掮客。” “王八羔?” 杜进良看到案情有转折,于是下令道,“来人,去锣鼓巷,把那什么王八羔子给我抓回来!” “咳咳!” 陈铨咳嗽了两声,忽然站起身来,杜进良连道,“陈公公,此案已快查明真相,还请少坐片刻。” 陈铨道:“说句你不爱听的,宫里的旨意是查六扇门这两名捕快是否是杀人凶手,而不是让你查杀人凶手是谁,查案之事,向来由六扇门负责,杜少卿有些越俎代庖了。” 杜进良一听,心中一惊,刚才查得兴起,一时间得意忘形,若真如范、赵二人所说,往后查下去,怕是要拔出萝卜带起泥,将钱驸马也牵扯进来,更何况,那夏雨荷是带子进京,若真弄出个大动作,招惹了太平公主,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幸亏陈铨提醒,反正案子审完了,还了范赵二人清白,剩下之事,与我何干?想到此,他连连躬身,“多谢公公提醒。”于是命人将许达常叙两名杀人凶手收押,案子审到此处,真凶抓住,也能结案了。 于是吩咐书吏整理好记录,待他斟酌一番,再将卷宗上报。 范小刀、赵行在大理寺办理完手续,又跟押送他们前来的刘一手寒暄两句,从大理寺衙门口走了出来,诸葛贤余、丁一、牛大富等人在门口等候。 范小刀深吸一口气,“诏狱虽然伙食不错,但空气还是外面的新鲜。” 赵行道:“你若还想进去,我可以找刘一手帮你安排一下。” 范小刀打个哈哈,连连摆手。 诸葛贤余道:“这次多亏了丁一,你们得好好谢他。” 丁一道:“分内之事而已。” 赵行看了他一眼,略带酸意道:“丁捕头向来无利不起早,今日能看到你主动替我二人脱罪,真是稀奇!” 范小刀之前听过丁一大名,刚才在大堂上也是见过,但如今出来,才有机会打量他,丁一相貌英俊,身材魁梧,说话做事,密不透风,他而且身上带着一股江湖气,与赵行身上那股傲气,又有些不同。 他一拱手,“多谢丁捕头救命之恩。” 丁一哈哈一笑,“都是同僚,互相帮衬,也是应当的。你若太客气,反而显得有些虚了。” 牛大富道:“这件事我也出了不少力,不能光谢他不谢我啊!” 范小刀点点头,“多谢牛大捕头出手,无以为报,只好给你个机会,让你请我在天香楼吃一顿了。” 这时,五城兵马司的人一脸阴沉,从大理寺内走出,与众人碰了个对脸。 这件事完全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引起,否则二人也不会平白无故遭受冤屈,如今得以出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范小刀来到他身前,笑着道,“冯大人好啊。” 冯千金道:“今日算你走运。” 范小刀道:“我这人呢,脾气比较好,不怎么记仇的。” “怎得,你一介捕快,还想日后找本官报仇?” “不!”范小刀道,“我都是当场就报!” 说罢,一拳轰出,朝冯千金面门砸了过去。 轰! 冯千金鼻子中拳,登时鲜血直流,刘统领等人见状,纷纷扯出兵器,牛大富等人也纷纷抽出兵刃,两大衙门又一次陷入对峙之中。 既然梁子已经结了,那干脆撕破脸,再在上面系上个死扣吧! 在这个京城,五城兵马司和六扇门,有你没我! 第52章 一袋弟子 继三日前六扇门率部围堵五城兵马司之后,两个衙门在大理寺门口又动起手来。 六扇门虽然只有五六人,但有了范小刀、赵行的加入,五城兵马司的三十余人根本不是对手,就连牛大富看得起劲,也挑了一个比较瘦弱的对手,利用庞大的身躯将他压在地上,狠狠的修理起来。 丁一站在一旁,并没有出手。 他之前是江湖人,这种没有意义的争斗,逞凶斗狠,他并不参与。 诸葛贤余当然也不会出手,毕竟是从四品的官员,你一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不过是从六品,若是亲自动手,岂不自跌身份?冯千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这次冲突因范赵而起,两人又偏是记仇之人,不知觉已挨了十几拳,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可两人偏偏又十分有分寸,只伤皮肉,虽然看着狼狈,又没有太大的伤。 冯千金心中憋了一口火。 他什么水平自己清楚,可他却咽不下这口气。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性,更何况堂堂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若是打输了,以后怎么在京城混下去? 跟六扇门这种半公门半江湖人打架,自然讨不到半点便宜,可是他偏偏咽不下这口气,更何况,这件事后面还涉及到钱驸马,他打输了不要紧,但丢了驸马爷的脸,那就麻烦了。 然而,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自己带来的人不少,可个个都是草包,尤其那个刘统领,平日里夸夸其谈,现在被人按在地上摩擦。抬头一看,看到了陈公公的马车,正停在路边,帘子掀起一角,似乎在驻足观瞧。 想到之前两个衙门打架,也是他前来说和,于是喊道:“陈公公救命!” “驾!” 帘子放下,马车缓缓离去。 大理寺旁边是都察院,适逢正午,一众御史开完会,正准备出去吃午饭,见证了这一盛况。他们这些人,平日里到处惹事生非,盯着各衙门、大臣不放,就连大臣衣冠不整,甚至某个王爷建了个茅房位置不对,都恨不得上书参上一本,如今有了这么好的素材,又岂能错过,纷纷停下脚步,看了起来。 现场显得极为滑稽。 两个衙门的人打得不可开交,还有一群观众指手画脚。 “马上就是月底了,何御史,你这月的弹劾指标完成没有?六扇门和五城兵马司打架,可够咱们写一阵子了。” 那位何御史还颇为傲娇,他漫不经心道:“打年初,我就给自己立下规矩,不再弹劾三品以下官员,要弹劾,也得弹劾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或者封疆大吏。五品以下的衙门,有什么好参的?” 先前那人连笑道:“那是,何御史乃大明三大言官之一,前不久写得那一道《弹礼部尚书赵焕教子无方疏》,洋洋洒洒三千字,字字珠玑,振聋发聩,令在下看的叹为观止,自愧不如,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天赋。同样是两榜进士,你为何却如此优秀?” 何御史呵呵一笑,“哪里有什么天赋?我只是把别人喝茶逛青楼的时间,用在写弹劾奏折上而已,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赵尚书那一表弹劾,也是我引经据典、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论据,可谓是近几年来的得意之作!想必此刻,已经递在了龙书案头了吧。还别说,用澄心堂的纸,文思如尿崩,下笔如泉涌。” “若是能将赵尚书参倒,那大明首席言官之名,非何御史莫属了。咦,这个打架的,不正是赵尚书的公子赵行吗,听说今日在堂前受审,怎得现在又打起来了?” 这时,一位个头矮小,身材枯瘦,在一众御史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御史忽然道:“听说弹劾赵尚书之事,何兄是受人指使,京中有个非盈利组织给了你一笔不菲的钱财,怕是事出有因吧?” 何御史脸色一沉,“我弹劾赵焕,纯属于公义,秦兄如此说,怕另有所图吧?” 很快,两个衙门胜负已分。 六扇门以五对三十,完胜五城兵马司,收手之时,五城兵马司的人躺了一地,冯千金更惨,直接被揍成了猪头,说话都漏风,口中却不依不饶,“诸葛贤余,今日之仇,兵马司必加倍奉还。” 诸葛贤余悠悠道:“打官司,打官司不行,打架,打架不行,你们兵马司唯一还有的本事,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说罢,带着众人离开。 都察院的一名御史见状,“在下忽然肚子不舒服,各位同僚先去用餐,我稍后就到。” “我也忽然肚子不舒服,咱俩一起去吧。” “我不饿了!” 当御史也不是一份容易的事,都察院的考核又极为严格,每月都有十篇弹劾任务,京城就这么点官员,写严重了得罪人,写轻了影响仕途,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素材,又怎能错过这个机会,众人饭也不吃了,纷纷回到都察院,研好笔墨,搜肠刮肚,准备对这两个衙门进行一场最深刻的攻击! 两大衙门,当街打架,成何体统! 朝廷的脸面何在? 就在众人摩拳擦掌之时,先前那一位瘦弱的秦御史,并没有跟风,他回到离都察院不远的家中。这个小院不大,是他入京为官二十年来唯一置办的产业。 秦御史沐浴更衣,在书房中点一炉檀香,从柜中取出一块端砚,又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墨锭,一脸肃穆,认真研磨起来。这块墨是当年入都察院时,他恩师的赠礼,南唐李廷珪的松烟墨,研好之后,刹那间满室皆香,取来题本,提笔写上了一行字。 正是这份奏疏,一场朝中的政治风暴,即将揭开序幕。 …… 西苑。 宫殿之内,香气缭绕。 一名头戴鹅黄道冠,身穿白色道袍的中年男子,静坐在榻前。司礼监陈铨小心翼翼半伛偻身子,将在大理寺门口看到那一幕禀报给了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听罢,问:“就这些?” 陈铨道:“虽然只是两个小衙门,但当街打架,终究不雅,尤其是赵尚书之子也参与其中,如今北周使团正在京中,若传了出去,怕是有伤国体啊。” 中年男子道,“朕听说,你在门口不也瞧得挺热闹吗?” 陈铨闻言,心中一紧,眼前这位大明天子,虽然足不出户,但在京中眼线众多,不消说,是锦衣卫的人早已将此事秘奏了他,他连忙跪地磕头,“奴才有罪!” 中年男子凤眼一眯,“你何罪之有?” 陈铨道:“奴才不该妄议朝政。” “起来吧,这件事你是代朕去旁听,若轻易表态,怕有人误会是朕的意思,不管也罢。最近太平的手伸得有点长了,连刑部的事也过问,也该吃点教训了。拟口谕,申饬一下刑部和兵部,不知他们会怎么做。” “那两位部堂都是官油子,个个精明的很。” 中年男子站起身,在房间内缓缓踱步,每行一步,陈铨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他忽然停住,陈铨差点没撞了上去。 “算了,这件事我不管了,交给锦衣卫去查吧。” 他觉得身体有些燥热,才一抬手,陈铨连去案几前取出一枚红色丹药,递了过去。丹药如鸽卵大小,晶莹剔透,香气扑鼻,中年男子将丹药放在手上,仔细端瞧一番,道:“这是太平道观最新炼出来的,虽不是长生极乐丹,却也有延年益寿之功,赏你了。” 陈铨连忙跪地叩谢,感动得眼泪都流下来,“能得陛下的恩典,是老奴三世修来的福气。”说罢,将丹药服了下去,中年男子道,“别干吃啊,下去吧,记得回去喝点温酒。” …… 回到家中,牛大富点了火盆,让范小刀、赵行迈过去,美其名曰,去去晦气。 李青牛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二人,抬了抬头,又眯上了眼睛。 范小刀见他如此模样,气不打一出来,“少爷我被人诬陷,坐了三日诏狱,如今回来,你不嘘寒问暖、端茶倒水也就罢了,连屁都不放一声的?” 李青牛闻言,抬了抬屁股,放了一声屁。 “怎得,几日不见,翅膀硬了?少爷说话也不好使了?” 李青牛道:“范少爷,我看你红光满面,气色红润,三日不见,还胖了一圈儿,看来诏狱里面的伙食不错,不愧是天下第一大牢。” 范小刀闻言,道:“我跟里面的牢头刘一手比较熟,要不你也进去待几天?” 李青牛蹭得跳了起来,“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 李青牛转身进屋,不片刻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布袋,面露得意之色,“现在隆重给各位介绍一下,从今日起,我,李青牛,正式成为丐帮北京分舵的一袋弟子。” 三人惊愕道:“什么?” “没听错。最近我一直不怎么在家,就是在运作这件事。” “要饭就要饭,还加什么社团?” 李青牛道:“丐帮全长老,在京城人脉很广,前不久我出门讨饭时,正好遇到他出了点事,被几个流氓折磨,我等侠义之人,又岂能坐视不理,于是三下五除二,将那几个人打跑,结识了这位全长老,经他引荐,我正式加入丐帮,成为丐帮一袋弟子。” 范小刀道:“那你今后怎么打算?” 李青牛道,“你们三个都在公门当差,我年纪轻轻总不能闲在家里无所事事,加入丐帮后,我将致力于改善丐帮成员在京城中遭到的不公正待遇,为广大弟子谋福祉,严厉谴责污名化丐帮的行径!” 李青牛越说越激动,似乎在进行着一场伟大的事业。 赵行见他如此,问范小刀,“他这是怎么了?” 范小刀道:“估计是闲出毛病来了。” “那怎么办?” 范小刀道:“揍一顿再说。” 第53章 李青牛的财富梦 李青牛蹭的跳了起来,愤然道:“如今咱也是有组织的人了,你要对付我,我们大明乞丐行业协会北京分舵三千多兄弟第一个不答应。” 大明乞丐行业协会,是丐帮的全称,在六扇门备案,但并非正式门派,只是一个松散的组织。 范小刀见他入戏太深,问,“加入丐帮有什么好处?” 李青牛解释道,“我加入的是一袋弟子,我们这是金字塔形组织形式,只要发展出三名下线,我就能晋升为二袋弟子,每月他们乞讨来的东西,就有三成归我,他们发展出来的下线,乞讨收入有我一成,只需一次性缴纳十两银子,不用从事乞讨业务,每天晒晒太阳,喝喝茶,醒来就有钱财入账,不用三年,我就能实现财务自由!这可是赚钱的好机会,别说我不带你们,要不你们也加入进来,当我下线,给我一臂之力?” 范小刀听得气不打一出来,“我给,当然给,给你一巴掌!”他又道,“这个世道,哪里有不劳而获之事?就算是当山贼,也要冒着被官府抓去坐牢的风险,别看贼吃肉,贼挨打的时候,你也没看到,平日里我也没少教你道理,你怎么犯这等糊涂?再说,你哪里来的银子?” 李青牛道:“用你们给我的银子啊?不是说,这个院中的银钱由我保管嘛?我寻思着,你们每天当差,我也不能闲着,琢磨了许久,才找到一个生财之道。” 范、赵、牛:“……” 牛大富道:“青牛兄弟,你加入的怕是邪教吧。” 赵行一脸无奈的望着范小刀,“我对你这位兄弟的智商表示担忧啊。” 范小刀转身在院子里找棍子,一边找一边嘟囔,“没事,我来劝劝他。” “怎么劝?” “没什么是一顿打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 李青牛见状就跑进了屋里,范小刀追了上去,就是一顿毒打,李青牛不服,竟抄起一根扫帚,与范小刀对打起来。 宋金刚在世时,山寨中的兄弟都习武,但唯独立下规矩,严禁李青牛习武,李青牛的那点拳脚功夫,还是范小刀私下里传授的,又怎么会是范小刀的对手,不消片刻,屋子内传来李青牛的鬼哭狼嚎声。 “你凭什么打我,我也是有人权的。” “就凭你也配说人权?” 院子内,鸡飞狗跳,看得赵行、牛大富直摇头,“这青牛兄弟,可真不让人省心啊。” 良久,范小刀打累了,坐在院子里休息。 牛大富买了些食物,“先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打。” 范小刀指着李青牛破口大骂:“我们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让你把这里照顾好,谁料你教人如此不省心。” 李青牛满腹委屈,“你们在衙门当差,每日忙来忙去,我却什么事也不干,天天在家里守着这个破院子,我也是想做点事,我还年轻,不能整日在这里混吃等死。” 赵行道:“我的院子可没有得罪你。” “那不能找点正经生意?” 李青牛道:“正经生意,哪里有那么容易做?我本来寻思开个铺子,可考察了半天,生意难做啊。这个世道,要想生存,太难了,要不你帮我想个饭辙?” 范小刀道:“不想付出,还想舒坦,那你怎么不去当皇帝呢?” “也不是不行,要不你帮我?” 赵行见他们越扯越远,于是扯开话题,“青牛,你到底给了丐帮多少钱?” “算上我省吃俭用的,一共二十两。” “明日你带我去见一见那个什么全长老,看看能不能把银子要回来。” “这样不好吧?” 赵行道:“这个院子里住着三个捕快,干别得不行,要是连这点事都办不成,那以后我们就别在六扇门混下去了。” …… 范小刀气得一夜没睡。 就算被人诬陷,落入大牢,他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内心没有一丝波澜。可李青牛的事,让他火气上头。范小刀和李青牛,名为主仆,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年纪相若,范小刀一直把他当兄弟来看。就连宋金刚,临去世之前,也拜托范小刀好好照顾李青牛,谁料才进京城不到两个月,他竟然走了这么一条路。 以前两人形影不离,来京城后,范小刀有了差事,结识了一些新朋友,李青牛长期窝在家中,难免生出一些想法。本来,他们入京混入六扇门,为了取回宋金刚留给他的东西,后来得知宋金刚当年被人陷害,他也存了查出凶手,替义父报仇的心思,于是不得不在京城长住下来。但两月以来,却接连卷入了两起案子之中,让他分身乏术。京城不比黑风寨,鱼龙混杂,单靠单打独斗,根本无法立足,于是他心中也萌生了建立自己班底的想法。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让李青牛走上正途。 次日,李青牛连早饭都没做,三人只得在路边对付了一下,回到六扇门。 六扇门众人看范小刀、赵行的眼神也与先前不一样了。刚来六扇门时,范小刀默默无闻,只是提牢司的一个送饭杂役,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他,比武“打败”拓跋白,让众人对他刮目相看,而这次进了诏狱,全须全尾的出来,不得不令人肃然起敬。 那种地方,就是朝中的大佬进去,能不能活着出来,也不一定。而且,一出来就跟五城兵马司的人干了一架,把冯千金打得落花流水,让一直以来跟兵马司水火不容的六扇门着实出了口气。 刚回到缉盗司,范小刀、赵行就被诸葛贤余喊到公署班房,一看,他房内有客人,正是锦衣卫的慕容铁柱。两个衙门打架之事,今日一早,都察院的弹劾就来了,陛下让锦衣卫来查明原因。 范小刀道:“慕容大人,兵马司的人欺人太甚,又辱人在先,我们也是出于公愤,才动手的。” 慕容铁柱也刚从兵马司出来,道:“打人是不对的,兵马司的人坚称是你们先动手的,而且下手极为狠辣,指挥使冯千金如今还躺在床榻之上,不能起身,他们准备向大理寺告状,已被我压了下来,薛大人的意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都在京城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这里得有个交代。” 诸葛贤余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可不是锦衣卫的风格啊。” 慕容铁柱呵呵一笑,“五城兵马司是太平公主的人,如今太平公主在朝中的势力,连六部的侍郎,也说换就换,我们薛大人也敬她三分。” 范小刀问:“什么交代?” “兵马司那边扬言,严惩罪魁祸首范小刀、赵行二人,将二人革职查办,要六扇门向朝廷上书,公开道歉,以消除给兵马司带来的不良影响,并且赔偿白银十万两,当做对兵马司一众伤者的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以及抚恤金。” 范小刀与薛应雄打过交道,他看上去和蔼可亲,但毕竟是特务头子,直接向皇帝奏事,又怎么会惧怕太平公主,想到此,范小刀道,“薛大人是想把事情闹大吧?” 慕容铁柱尴尬一笑,“我只是传话而已。毕竟,我们锦衣卫只是来调停两个衙门的龃龉的。” 赵行冷冷道:“打不过就告黑状,五城兵马司就这么点能耐了,还抚恤金?冯千金死了嘛?还十万两,他要是死了,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我给他随二百五十文,已经很给面子了。” 诸葛贤余问:“若我们不答应调解呢?” “那就只得再去一趟大理寺了。你们六扇门虽然隶属刑部,但又与兵部无太多干系,兵部也不方便出面,与钱驸马的势力硬碰硬,怕到最后吃亏的依旧是你们。” 范小刀道:“钱守道的梁子,我们算是结下了。他权势再大,也不过是一个外戚而已。而且做得那些事,人神共愤,大不了跟他斗上一斗,用我们自己的方式。” 慕容问:“你们的方式?” 范小刀道:“恕不方便告知。” 慕容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上面写着《关于五城兵马司与六扇门当街斗殴事情始末的报告》,放在了桌上,转身告辞离去。赵行拿过来一看,不由笑道,“五城兵马司的人,写得跟个怨妇似的,也不知谁执笔,错字连篇,若递上去,还不被人笑死?” 诸葛贤余道:“人言可畏。这件事是他们挑事在先,但先动手的却是我们,将来到了大理寺,怕也是对我们不利。” 赵行道:“两人做事,两人当,这件事大人自始至终没有参与,让我们出面解决就是。” 出来之后,范小刀道:“本来加入六扇门,觉得抓抓盗贼,破破案子,也算是替天行道,怎得我们自己却天天沾惹官司。” 赵行没有回答,反问,“刚才你说用自己的方式,可有什么办法?” 范小刀摇头,“我也没思路。但你也知道,钱守道盯着我们不放,若不将他扳倒,咱们在京城的日子并不好过。可是,他有权有势,在京城势力颇大,要想除掉他,并非易事。” 赵行道:“孙梦舞、夏雨荷的案子,都与他有关,可见他也并非没有弱点。就先从他身边入手,剪其党羽,断其爪牙。我们先从那个叫王伯高的人入手,只要能查出买凶`杀人的幕后主使是钱守道,我们就有了七成把握。” 牛大富从外面回来,道:“找到丐帮的人了。那个什么乞丐行业协会,为首之人叫全大力,自封丐帮舵主,与江湖上的丐帮并没有直接关系。这个组织,最近在京城颇为活跃,他们打着实现财富自由的幌子,贩卖神力丸,京中不少百姓,也都加入了这个组织。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得知他们下午在回龙观举行一场集会,全大力也会参加。” 范小刀闻言,道:“骗钱骗到我们六扇门头上来了,叫上弟兄们,把他们的老窝给捣了。” 赵行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他们的行为,已经违反了江湖新政,不过得先收集证据,牛大富,你有办法混进去吗?” 牛大富道:“我遇到那人,要介绍我给入会,我谎称回家拿钱。要想进去,那还不简单?” 三人换了一套寻常百姓的衣服,径直向回龙观而去。 第54章 回龙观中神力丸 城北,回龙观。 回龙观,又名玄福宫,本是皇帝谒陵之时,中途修葺的行宫,故称之为回龙,由于当今陛下笃信道教,现已改为道观,平日里香火也比较旺盛。 三人来到时,看到院子里挤满了形色各异的人。这些人以乞丐为主,也有不少衣衫光鲜,看上去并不那么落魄,年龄也各异,三人也觉得奇怪,怎得丐帮聚会,来得什么人都有。打听过确认是丐帮集会之后,三人便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在等那全大力出面。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来到他们面前,“三位也是来参加乞财会的吧?” “乞财会?” 那人道:“不错。今日丐帮京城分舵的全大力长老,会亲自上台宣讲。” 范小刀想要套点有用的消息,问:“全长老是什么人?” 那人呵呵一笑,“全长老是丐帮协会的五袋长老,也是丐帮创投大会的联合创始人,家中在城南有良田万顷,身价百万两,今日拨冗前来,给我们这些老百姓传授乞财经,带领我们摆脱贫困。” 赵行也问:“既然他这么有钱,为何还要当乞丐?” 那人道:“乞讨,是一项古老的行业,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存在了。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全长老就是我们这一行中的领导者、佼佼者,更是大无畏的奉献者,本来他发家之后,可以安度余年,可他不满于此,要将这个行业发扬光大,给我们传授真言,今日你们可算是来着了。你们三个还年轻,多听多学,还是有好处滴!” 赵行道:“那可是要好好听一听了。” 那人寻思了片刻,开口道,“实不相瞒,老哥我来了七八次了,如今已是丐帮中的二袋弟子了,你们若是没有引荐人,不如我来当你们的上线,只要缴二十两银子,就能成为一袋弟子,每月都有六两银子落账,如果发展出三个下线,每月另有六两,只要肯努力,一次投资,终生受益,当然,你们那份银子我是不要的,到时在返还你们,也算帮老哥我走个量。” 牛大富问:“只是交钱?就有银子赚,什么活也不用干,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那人道:“这你就不懂了。十两二十两,这些钱在咱们手中也就是钱,但在上面那些人手里,就是钱生钱的聚宝盆。可惜,你我都是白身,最多只能成为四袋弟子,要想成为五袋弟子,还得有官府身份,据说朝廷中的六部尚书、皇亲国戚,都在这乞财会中,他们有背景、有关系,能拿大工程,用这些钱来投资生意,赚了钱,再返还我们。我们只是分一些汤汤水水,不过成为四袋弟子,每月也有几百两银子。” “说得这么神奇,有什么大工程?” 那人道:“你还真问对人了,我那日亲眼看了一下项目书,最近有几个大活儿,给长城刷瓷砖,给黄河加栏杆,给泰山刷漆,给喜马拉雅装楼梯,都是朝廷主导的民生工程,有专项资金,又有六部的官员参与,这种可是白白捡银子。” 牛大富点点头:“有这等好事,为何不自己闷声发大财?” 那人长叹一声,看着牛大富,惋惜道:“这就是做人境界的高低了。全长老不是寻常人,他如今家缠万贯,本来可以安养天年,却有一颗心系苍生的心,而且极为痛恨富人,这才带着我们一起发家致富。不过,穷生奸计,富长良心,你们的资产没到那个境界,我也不怪你们。” 牛大富道:“你说得这么神乎其神,我倒是有些想见识一下这位全长老了!” 大殿之内,响起了一阵琴瑟声。 那人道:“走,带你们入场了。” 众人排队入场,在门口处,每人领取了一块号牌,按序入殿,现场足有两百余人。三人跟随人群进入殿中,就看到大殿之内,光明四起,一阵白烟闪过,白烟过后,一名男子在三四个耄耋老者的簇拥下,出现在了大殿正中央。 这男子看上去三十来岁年纪,身穿锦衣华服,肩上挂着五个口袋,正是丐帮分舵的全大力长老。他红光满面,环顾四周,看着众人。 范小刀道,“这么年轻?” 那人道:“他老人家已经一百三十多岁了,你看到旁边那几个老者,都是他的孙子辈儿。” 一人带头喊道:“参见全长老,给全长老,我们的老寿星,财神爷磕头!” 哗啦啦! 现场跪倒一片,只剩下范小刀三人孤零零站在原地。 “看到全长老,还不下跪?” 全大力看到三人,摆了摆手,笑道:“你们三位头次来的新朋友吧?无妨,不知者无罪。都起来吧。” 全长老相貌堂堂,看上去年纪不大,说话之间令人如沐春风,他很快来到台上,喊道:“各位乞财会的新老朋友们,大家好!” “好,很好,非常好!” 啪啪啪! 众人齐声鼓掌三次。 “听起来不够整齐,看来你们热情不够,再来一次,各位乞财会的新老朋友,大家好!” “好,很好,非常好!” 啪啪啪! 不得不说,这种方式很有感染力,通过协同一致的控制方法,很容易调动起人们的情绪。全大力声音洪亮,站在台上,朗声道:“在座的朋友,来到了回龙观,就是我们的家人,对待家人,我们要一视同仁,要视为亲兄弟,有钱一起赚,有难一起扛!” 现场又是掌声雷鸣,一阵阵欢呼! 范小刀发现,这群人之中,前面有几个人明显是氛围组,每次鼓掌喊口号,都是前面那几个人带头去做,人都有从众心理,在这种情况下,也紧随大流,不特立独行了。 “你们受够了辛苦工作,却被官府地主盘剥,到头来饥寒露宿、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没有?” “受够了!” “你们受够了因为贫困被人鄙视,整日遭人白眼,仰人鼻息的日子没有?” “受够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没有!” 还别说,这一番言语问下来,就连牛大富也禁不住跟着叫喊起来。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众人齐声道:“赚钱!” 一个突兀的声音喊道:“造反!” 众人齐刷刷看了过来,牛大富面露尴尬之色,挠了挠头,“头一次来,口号没喊齐,对不住哈!” 全大力盯着牛大富,道:“这位小兄弟,你的想法很危险啊。我们乞财会的宗旨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动后富,最终实现共同富裕,造反这么有创造性的职业,不适合我们。你想不想赚钱?” 牛大富道:“做梦都想!” 众人哈哈大笑。 全大力也笑了,他道:“机会就在眼前,机会是自己争取的,不是别人施舍的。加入我们乞财会,加入我们这个组织,我来带领你们一起赚钱。” 牛大富犹豫道:“这可行吗?” “怎么不可行?”全大力道,“莫非你们连我也不相信?承蒙上面信任,让我成立乞财会,几年下来,如今每年也有几万两银子。不是我自谦,也勉强算是个成功人士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金元宝,问,“你们想不想要?” 这可是真金白银,众人眼红,“想!” “但是钱不是这么容易赚的,首先你们得跟着我,其次你们得有赚钱的决心,好吃懒做,是赚不到钱的。跟我一起喊,要成功,先发疯,头脑简单向前冲!” “要成功,先发疯,头脑简单向前冲!” 顿时,回龙观内,山呼海啸。 最终前排一个小伙子,如愿以偿,拿到了这块元宝,众人望去的眼神,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范小刀却清楚,那个小伙子,正是先前带头鼓掌、喝彩的人之一,若没猜错,应该也是他们内部的成员之一。 全大力示意众人噤声,他清了清嗓子,道:“钱呢,我已经赚够了,赚够了钱,下一步该怎么办?当然是活得越久越好,今年我已经一百三十八岁了,这次集会,我又给各位带来了一个新产品,神力丸!”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倒出来一颗红色药丸。 范小刀看那药丸的形状,与自己平日里服用的治头疼病的差不多模样,只是颜色有些暗淡,不知用什么成分做成。 全长老道,“我能活这么久,除了健康养生之外,与平日里服用这个也有关系。这神力丸,乃我八十岁时前往终南山求道,途中救了一位老神仙,结下善缘,他赐了我一个配方,可包治百病,没病可延年益寿。本来,这药丸所需的药引,十分稀缺,价格昂贵,所以一直我都是自己服用。不过,现在你们有福了!” 他停顿了一下,吊足了众人胃口,然后道:“今年,我们丐帮又引入了一个创投长老,阳阳长老,她与我一样,也有达则兼济天下之心,人家是家族企业,在乌干达有二点五亿顷的产业园,刚好生产药引所需的子虚草,极大的降低了神力丸的成本。” 牛大富疑惑道:“二点五亿顷?咱大明整个天下,也不够二点五亿顷吧?你确定?” 全长老道:“跟阳阳姐确认过,是真的!”又道,“如今,我们为了回馈社会,把神力丸的成本控制在了一枚一两银子,并且跟乞财会绑定起来,一次性购买二十粒神力丸,就可以成为丐帮一袋弟子,跟之前相比,缴的钱一样,却多了一个生财神器。这神力丸,对外出售的话,每一粒不得少于五两银子。不过,仅限于今晚!仅限于在场的各位!” 台下一老者道:“我要一千粒!” 全长老呵呵一笑,“齐老侄,不是你想要就能要的,你如今只是一个三袋弟子,最多能购买二百粒。今日也只是让利捆绑销售,买得越多,我们赔得越多。” “全长老财大气粗,阳阳姐天下无敌,这点小钱算什么,就当是给咱们乞财会宣传发福利了!” 全大力道:“看在你一把年纪,又是我晚辈的份上,卖你二百五十粒。不过,多出来的五十粒,得按一粒二两收钱。” 老者道:“那我也有得赚啊!” 说罢,痛痛快快从怀中取出银票,买了二百五十粒神力丸。 众人见状,纷纷喊道:“我要十粒!” “我要三十粒!” 全大力道:“大家别急,我们今日准备了五千粒,每个人都有机会,凭借自己的等级来购买,如果有需要,在手中号牌背面写上数量,缴了银两之后,到后院领取。” 又有人大声质疑,“你说的神力丸,真有这么大功效?” 这句话一出,众人纷纷错愕,是啊,你只是口头说包治百病,延年益寿,我们又怎么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全大力倒也不惊慌,问,“在座的诸位,有没有人身体抱恙或患有隐疾,不妨上来一试,免费的机会!不过仅限于五人!” 前排耄耋老者道:“我驼背、腰酸背痛腿抽筋!” “来一粒!” 耄耋老者服用之后,原本驮着地背,立即直了起来,走路也呼呼生风,“真不错,腰不酸了,背不痛了,腿也不抽筋了,一口气爬五楼!” 又一人带着夫人出来,道:“我跟夫人成亲十年了,到现在还没有子嗣,不知能不能治?” “来一粒,走起!” “不行啊,能不能生孩子,得十月之后了,不能立即见效,你们不能免费!” “全长老都发话了,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反驳?”他拿起一粒,给夫人服下去,不片刻,见那夫人小腹开始鼓起,似乎有几个月的身孕在身了,那人惊奇道:“真是神药!” 其他人道:“是你的嘛?” “滚一边去,我来五十粒!” 又有一人上来,对全长老道:“我是哑巴,能治嘛?” 全长老道:“你一边凉快去。” “不不,记错了,我应该是个瞎子,也不对,我是聋子,对,聋子!” 全长老气不打一处来,不过,还是给了他一粒药,他服用了之后,顿时惊呼,“好神奇,我能看见了!不,我能听见了!” 全长老连让人把他弄下去,冲手下低声道,“你找了些什么人,乱七八糟的!扣你工钱!”又笑着众人道,“还有两个机会,谁要来试试?” 牛大富举起手,“我来试试!” “你有什么毛病?” 牛大富扭扭捏捏,不肯说,全长老道,“你不说,那我也帮不了你啊。” 牛大富道:“我有点短。” 众人轰然大笑。 全长老道:“当然能治!来一粒。” 牛大富服下去,左等右等,却没有动静,“不管用啊。” 全长老道:“这个得需要时间。” 牛大富不服气,道:“刚才怀孩子都不用时间,怎得到我这里就需要时间了?你分明是骗人!” 全长老道:“你情形有点不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增长,每三日服用一粒,服够三个疗程,才能奏效。要不,你先来三个疗程的?” “多少钱?” “你是新人,就收你五十两吧。” 牛大富摆摆手,“没钱。” 全长老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最后一个机会,还有想试试的吗?” 这时,一个男子背着一名老汉走了上来,“我想给我爹试试。” 众人见老汉面色发灰,躺在台上,一动不动,纷纷好奇。 “令尊这是……” “今天下午刚死,本来想出殡的,我又是大孝子,听说长老有神药,不知能否赐我一粒?” 全大力脸拉得老长,“这位小兄弟,你是来砸场子吧?我们的药包治百病,但不包括起死回生啊。” “你就死马当活马医好了。” “念在你的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就试试好了,不过事先声明,若救不活,也不能怪我们!”说着,吩咐属下,掰开老汉的嘴,硬灌入一粒神力丸。 众人屏息观瞧。 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吼! 见那老汉猛然坐了起来,道:“死小子,这是哪里?阎王殿吗?怎么这么多人?” 男子见状,连连称奇,“爹,你刚才已经死了一回,是这位全长老,用他的神力丸救了你一命啊!” 老汉挠挠头,“是嘛,我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黑白无常锁我去阎王殿报到,走到一半,我觉得肚子饿,途径一个房子,我闻到一股香气,看到里面放着一粒仙丹,于是就吃了,就这么糊里糊涂,醒了过来!” 奇迹! 奇迹啊! 大力长老的神力丸,竟能起死回生! 大力出奇迹! 众人纷纷惊叹,“我也要买!” 三千多粒神力丸,顷刻间被人一扫而空。 牛大富道:“群众的力量,真是无穷的。” 赵行道:“集体的思想是愚蠢的。” 范小刀也叹道:“人在群体之中,真是无穷的愚蠢!” 牛大富问,“要不要把他抓起来?” 赵行摇摇头,“这些人正在劲头上,若是当众抓起来,一来犯了众怒,咱们难以脱身,二来全大力只是小虾米,大张旗鼓容易打草惊蛇,不如等上一等。” 三人走出大殿,在门外守着。 等众人散去时,已是半夜。 全大力完成了任务,换了一套打扮,哼着小曲,从回龙观走了出来。 三人远远吊在他身后。 走了几条街,全大力讲了一晚上,口干舌燥,便在一家面摊坐下,擦了擦凳子,道:“老样子,来一碗素面,多加香菜,多加点卤子,不加鸡蛋。” 三人坐在他旁边。 范小刀笑道:“怎么,老寿星,成功人士,这么大一财主,吃饭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加?”又对面摊老板道,“老板,来三碗素面,加鸡蛋!”指了指全大力,“算在他账上!” 全大力道:“你们是何人,凭什么请你吃饭?” 范小刀道:“这才刚一会儿,你就不认识了?刚才我兄弟还试了你的神力丸呢!” 全大力这才认出,这三个人正是今日在会上捣乱之人,当初他也觉得面生,只以为是寻常的信徒,没有放在心上,如今见他找上门来,显然来者不善,满是戒心道:“你们想做什么?” 范小刀道:“你都一百三十八岁了,连我们想干什么都猜不出来,这一百多年,岂不白活了?” “好汉饶命!”全大力以为他三人江洋大盗,倒也痛快,直接认怂求饶,“小的今年三十一,并不是一百三十八。” 范小刀道:“三十一,你长得有点着急啊。”他凑到全大力身前,“前不久,我一个兄弟,被你从手中骗走了二十两银子,叫李青牛,你可有印象?” 原来是来要债的? 全大力顿时放下心来,道:“你说青牛兄弟啊,他的钱可不是我骗走的,而是他自愿掏钱的。一来我没有强迫他,二来我没有要求他,只是跟他说了一下我们丐帮的入会方式,他主动加入我们,我总不能拒绝吧。更何况,这与你们何干?” “他掏钱是他的事,可他掏的钱,却是我们的。当然与我们有关系了。” 全大力道:“一个愿卖,一个愿卖,你们不讲道理是不?那咱们就去衙门,打官司好了,咱们讲讲法律。” 范小刀把捕快的腰牌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既然你想讲法,这里不太方便,不如咱们换个地方,一起好好研究研究?” 那人一看,原来是六扇门的官差,面也顾不上吃,拔腿就跑。那速度,比兔子都快,范小刀三人没反应过来,那人已跑出了十余丈,正要起身去追,忽然见到一个人影嗖的闪过,不片刻,拎着全大力回到了面摊之上。 范小刀望着老板,“好身手!” 面摊老板是个瘦弱的中年人,嘿嘿一笑,“小本买卖,经不起折腾。”又对全大力道,“三碗素面,一共三十文。” 全大力耷拉着脸,“卢老板,不就是三十文钱,你至于吗,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吃。” 中年人道:“对不住,小店生意,概不赊欠。” 第55章 截胡 范小刀打量着他,四五十岁年纪,身材清瘦,年轻时应是个美男子,刚才露出的那一手,甚至与其义父宋金刚相比都不遑多让,心中生奇,道:“以老板武功,在江湖上必不是泛泛之辈,为何流落街头卖面为生?” 中年老板叹道:“武功再高又如何,又不能当饭吃,心怀天下又怎样?救不了自己,到头来一事无成,倒不如两位小兄弟,生在市井之中,谋一份差事,活得有滋有味。” 赵行竖起拇指:“通透!看来是个有故事的人。” 时候不早,范小刀付了钱。 中年老板开始收摊,挑着面担消失在夜色之中,远处传来他的吟声:“少时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似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赵行踢了全大力一脚,“全长老,老寿星,跟跟我们去走一趟吧。” 全大力被那面摊老板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口中道:“两位大人,都是混江湖的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如这样,你们放了小人,以后小的在这一带,每月十两银子的孝敬,有钱一起赚,可好?” 范小刀道:“先把李青牛那二十两吐出来再说。” 全大力道:“爷爷诶,这不为难我嘛,我只是个跑腿的,钱早已交到上面去了,打死我也吐不出来啊!” “交上去?到哪里?你们这个组织,骗人钱财,按大明律,超过十两,得发配充军,老实交代,幕后主使是谁?” 全大力道:“我不敢说,怕说了吓死你。” 范小刀冷笑,“我从小就是被人吓大的,到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嘛?既然不说,咱们也不急,有的是时间,咱们去大牢里慢慢聊。” 全大力一听要去大牢,立即慌了:“其实我们就是个要饭的,只是两个月前,有人找到我们,说要攒一个局,他们出资源,我们出人,弄这个乞财会,卖神力丸,有钱一起分,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啊!” 赵行最恨这种江湖骗子,恶声道:“骗老百姓的钱,该死!” 全大力道:“买卖,买卖,有买有卖,他们愿意掏钱,我们也没办法不是?傻子的钱,不赚岂不也跟着成了傻子?” “你们卖的破药,还好没闹出人命来,不然官司就大了。” 全大力嘿嘿一笑,“只是红糖绿豆面,吃了之后,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实不相瞒,这东西可真不是吹得,军营里一些官爷,吃了神力丸,变得力大无穷,当然了,他们那种神力丸,里面加了点神力草,跟今日卖的那批还是有些不同的。” “神力草?” 全大力道:“这东西可不好淘换,听说宫里那位用的仙丹中,也用这个呢。” 赵行道:“你小子口中没一句实话。” 全大力从怀中掏出十张银票,“两位爷,这是我辛苦攒得十两银子,只要放了我,以后没月都有。” 范小刀接过银票,道:“走吧,去大牢。” “钱你都收了,怎得还去?” “首先声明,这是你退还李青牛的钱,还欠着十两,带你去大牢,是我们有证据证明你涉嫌非法聚会,骗取钱财,这一点,还是进去交代清楚比较好。” 全大力见软得不行,立即换了一副嘴脸,“这种事,我一个人也做不来。能做出来的,也不是你们能招惹得起的。你们不过是小捕快,若因此断了人家的财路,到时候可吃不了兜着走。” “赵行,威胁官差,是什么罪?” “怎得也得打个几十板,吃上半年牢饭吧。” 全大力道:“我身后有人!” 范小刀登时一愣,看了一眼,“大半夜,别闹。” 赵行上前,扣住全大力手腕,“走吧!先去大牢蹲着,你后面不是有人吗,那就等你后面的人来捞你便是。” 回到六扇门,与张牢头交接一下,“张大哥,抓了个人,今天太晚,明天一早,我们来问话。你帮忙招呼一下。” 张牢头呵呵一笑,“你放心,我们会好好招待贵客的。” 两人出来,已是深夜,范小刀感慨道:“如今,没钱的人想着不劳而获,有钱的人想着长生不老,都是什么世道!” 赵行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就连宫里的那位陛下,二十年不上朝,整日与术士混在一起,炼丹修道,上行下效,能带出什么风气来?” 范小刀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你似乎对当今陛下有意见啊。” 赵行自嘲笑笑,“我们平民百姓,有意见又能如何?” “那你进六扇门,给皇帝当差?” 赵行郑重道:“你错了。我当捕快,并不是为了陛下当差,而是为百姓当差。我看得很明白,进入官场,难免沾染一些恶习陋规,而我又对这些事深恶痛绝,无法融入其中,到时定成为一个沽名钓誉的无用清官,倒不如当个捕快,守护城东一隅,做点对百姓有益之事,对得起自己良心。” 范小刀深觉佩服,“你是要当一辈子捕快了?” 赵行不答反问,“那你呢?” 范小刀想了想,“当捕快,只是一个权宜之计。我这次入京,本来是要查清我的身世之后,回青州老家,可后来听说义父被人陷害,这件事我定不能坐视不理。” “你义父?” 范小刀与赵行相处久了,自然知他不是多事之人,思索片刻道,“实不相瞒,我的义父,便是六扇门前任总捕头,宋金刚!” 赵行惊道:“什么?” “对不住,你当我是兄弟,我却瞒了你那么久。只是,他身份敏感,又是朝廷钦犯,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赵行打量着他了一番,道:“难怪你武功如此高,原来是他的传人。虽然事情已过去多年,但这个名字在京中还是很犯忌讳,你以后要少提及,尤其是在丁一面前。” “丁一救了我们,你似乎对他意见不小。” “他那人功利心太重,做事不择手段。他在六扇门人缘好,又懂得逢迎之道,混得自然比我好。只是,你只见识过他的一面,还有很多事情,你并不知道。” “你二人似乎有龃龉?” 赵行摇了摇头:“并无私仇,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尿不到一个壶里。” “乞财会的那个案子,还要查下去?” 赵行道:“看今晚他们那阵仗,这个乞财会来头不小。只是骗老百姓的钱,我赵行不答应。” 范小刀也道:“京城就这么大地方,黑道白道,能赚钱的基本上都被瓜分完了,乞财会的路数不正,来钱又快,身后必然有人撑腰,最后难免招惹到一些难缠的人。” 赵行哈哈一笑,“咱们连太平公主都敢招惹,不也活得好好的,在京城,还有咱们怕的事?” 范小刀道:“我当时害怕极了。” 赵行笑骂,“少来,跟五城兵马司动手时,你出手最狠,别说你没考虑过后果。” 范小刀挠挠头,“是他们欺人太甚,不过,话说回来,若真如慕容大人所说,咱们要跟他们打官司,怕是理亏。” 赵行道:“总捕头虽然只是四品官,六扇门在京城也不显山露水,可你真以为他就那么点能量?当年,他可是禁军的副统领,陛下的贴身侍卫,只是后来犯了事,本来要发配充军,陛下念及旧情,将他放在六扇门,二十年来,六部、大学士换来换去,可他的总捕头之位,却岿然不动,为何?” 范小刀摇头,表示不知。 “这个江湖,看似不大,但能量不小,始终得抓在朝廷手中,陛下才可以放心。据我所知,陛下最近又动了念头,要继续推行江湖新政,加强对江湖人的控制,而这个新政的领头人,非总捕头莫属。连五城兵马司都控制不了,又如何能管得住江湖?” “五城兵马司身后,不是有太平公主吗?” “朝廷党政之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墙头草,可以随时倒,但墙却不能倒。帝王之术,讲究得就是一个平衡,不能让一家独大,最近太平公主太过于强势,所以陛下自然会帮着咱们。不然,你以为大理寺堂上那个陈公公,会替咱们说话?” 范小刀初来乍到,对这些事根本没有了解,但听说诸葛总捕头有如此关系,不惧与五城兵马司开战,倒也放下心来。 次日,两人回到六扇门,准备审一下昨日抓来的全大力。 这个案子虽不是命案,但涉及金额过大,倒也在六扇门的管辖权内。更何况,两人亲眼看到乞财会非法收敛钱财,这种丧尽天良之事,于公于私,都不得不管。由于没有苦主报案,他们只能扣押全大力十二个时辰,所以一大早,便来到提牢司。 张牢头道:“你们可算来了,差点被你们害惨。” 范小刀奇道:“什么事?” “昨晚你们抓来的那个人,按你们意思,本来想修理他一顿,谁料你们前脚刚走,后面就来了个人,将他接走了。” 赵行惊道:“什么?接走了?人是我们抓的,就算要放,也得经过我们同意,谁有这么大胆子?” 张牢头道:“理虽然是这个理,但是对方来头很大,我们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忤逆。” “什么来头?” “那人自称姓余,是钱驸马府上的师爷,手里拿得是太平公主的令牌,说此人招摇撞骗,骗了公主的钱财,正在四处找他,听说我们将人抓来,太平公主大怒,要连夜审他,我本想去通知两位,又不知你们住在哪里,那边催得又急,还带了一对人马,我们只得放人。余师爷还说,若想要人,找他们要便可。” 赵行脸色阴沉,“什么骗钱,不过是截胡的一套说辞而已。” 范小刀道:“冤有头债有主,本来没什么头绪,有人忍不住跳出来,还是咱们的老冤家,看来这件事,得认真查一查了。” 第56章 卧底任务 范小刀去一号房看一枝花。据张牢头说,范小刀进六扇门后,这段时间一枝花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并不再像以前那样动辄犯病,也不再乱杀人了,让他们着实松了口气。 范小刀趁机提出要换个人送饭,遭到了一枝花的无情拒绝。一枝花道:“才送了一月的饭,你就忍不住了?” 范小刀解释道:“我最近调到了缉盗司,每日查案捉拿罪犯,忙得很,怕不小心忘了送饭,耽误了您的吃饭大计嘛?虽然说你三天吃一顿,若是真饿出个三长两短来,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一枝花笑道:“可我听说,最近你不是去兵马司大牢,就是诏狱,变着花样蹲大牢,跟破案没半毛钱关系。” 范小刀道:“这也是为了案情需要,不过话说回来,天天来这种地方,自带蹲大牢的体质。以后更要少来了。” 一枝花注视着范小刀,道:“也许有一天,你会需要我。” 范小刀浑身一哆嗦,摆手道:“算了吧,我这人没那种爱好。” “你每月是不是犯头疼病?” “你怎么知道?” 一枝花淡淡道:“你那头疼病,不是病,而是中毒。我变成今日这副模样,也正是受了这种毒之苦,若不能按时服药,到时候就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生不如死。从你第一天来之时,我就已经从你身上的体味中闻出来了。” 范小刀心中暗惊,一直以来,宋金刚告诉他,他的头疼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需要长期服药,虽然与常人无异,但范小刀却也很是苦恼,如今听到一枝花说他这是中毒,又如何不惊? “中毒?” “不错,这种毒天下罕见。不过,倒也有个好处,中了这个毒,其他毒对你来说,根本不叫事儿,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谁下的毒?” “问宋金刚去。” “可有破解之法?” “问宋金刚去。” 范小刀翻了个白眼,宋金刚已去世两年,他又哪里去问,不过,心中又有些惊慌,一枝花犯病之时,六亲不认,若将来有一日他也变成如此模样,倒不如叫他去死。想到在诏狱中听刘一手的那番话,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于是试探问:“我听说,当年我义父杀入皇宫,带着当时的小皇子离开皇宫,那个小皇子如今下落何处?与我有没有关系?” 一枝花道:“问宋金刚去。” 范小刀有些生气,“你怎得一问三不知?” 一枝花道:“宋金刚出事之时,我就被关在了这里,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范小刀取出怀中的药瓶,取出了一粒,又跟一枝花架上的那丹药对比,发现两种丹药模样味道都一模一样,唯独大小分量有些不同,“你的药,是从哪里搞来的?” 一枝花道:“我也不知,只知道有人每几年就来送一次药。” “那我的呢?” “问宋金刚去。” 范小刀心中烦闷,眼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气得夺门而出,路过地下一层时,忽被两个人喊住,“范捕头!” “你们是?” “我们是关东二侠,宋天霸、杨伟。当初是你把我们兄弟抓来,关了半个月了。” 范小刀道:“你不说,我都忘了。” 宋天霸道:“是你忘了,还是作者忘了?” “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你忘了是贵人多忘事,作者忘了是能力有限。黑格尔说,存在即合理。一张纸、一坨屎都有用处,我们就算是工具人,也是有尊严的,若你找不到证据,那就把我们放了,我们关东二义哪里来回哪里去,保证再也不在范捕头面前出现!” 范小刀道:“那怎么行,你们还有大用途!你们兄弟来京城闯荡,若不混出个人模狗样来,回去如何有脸见父老乡亲,说起工具人,我倒是帮你们寻摸了个差事,我问你们,招摇撞骗的事,你们会不会?” 杨伟道:“这半月来,我们在大牢中接受再教育,早已洗心革面,决心做个守法公民,再也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了。” “那你们接着在这里蹲着吧。” 宋天霸连道:“别介。范捕头,有什么事儿您说话,是骗财,还是骗色?这天下没有我们兄弟骗不了的人!” 全大力被人带走后,乞财会必然有所防备,范小刀、赵行身份已经暴露,若继续追查下去,估计很难查到什么,倒不如让这二人混入他们之中,于是将乞财会的事跟二人细细说了一番,吩咐道:“我要你们二人打入乞财会内部,查清他们的底细,搜集他们的证据,找到机会,一网打尽!” 关东二侠早已在这里呆得够够的,听到这番交代,拍着胸脯道:“他们这种丧心病狂的东西,连老百姓的钱都骗,就连我们这些职业骗子都看不下去了,范捕头,我们办事,你尽管放心,一定把他们抓起来,到时候,你立功升官之后,别忘了我们兄弟。” “先把事办好,再说论功行赏的事。” 替二人办理好手续,范小刀将二人放了出来。 宋天霸又趁机道:“从现在起,我们便是您的线人了,那线人费是不是可以先预支一点?” “你俩不是职业骗子吗?怎得没了我,还活不下去了?” 宋天霸道:“皇帝还不差饿兵嘛,如今咱们身份不同了,替朝廷办事,总不能白干吧?再说,要加入乞财会,我们得有本钱啊,没钱,就算想加进去,也没戏吧。” 范小刀沉下脸,“要不,我再换个人,你俩回去继续呆着去?” 宋天霸、杨伟闻言,立即表示没钱也可以把工作干好,“给你们十天期限,务必把事情办妥当!” 关东二侠连连答应下来,离开六扇门,向城门方向奔去。 杨伟问:“大哥,咱们这是去哪里?” 宋天霸道:“京城乃是非之地,咱俩才来了几日,就厄运连连,钱没赚到,牢狱之灾却没少,与其这样,还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在这里待下去,怕是小命都没了。” “那乞财会的事?” 宋天霸笑道:“乞财会是乞财会,关我们关东双侠屁事?只要出了这城门,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人海茫茫,那姓范得还真为了咱俩跑到外省去抓我们不成?刚才大哥那一招,叫金蝉脱壳!” 杨伟竖起大拇指,“大哥英明!” 耳后传来一阵冷笑声,“还有一招,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啊,范捕头?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范小刀道:“我猜到你们两人答应的如此痛快,定然没安好心,果然被我猜中。” 宋天霸连道,“误会,都是误会!” “不是金蝉脱壳吗?” 宋天霸道:“范捕快交给我们如此重要的任务,是对我们兄弟二人的莫大信任,我们又岂能一走了之呢?刚才跟兄弟商量着,怎样才能打入敌人内部,既能骗取他们信任,又能完美脱身,所以提到了金蝉脱壳。” 范小刀伸出手,“把路引拿出来!” 两人乖乖交了路引,范小刀又道,“这东西我先帮你们保管,从现在起,你们二人成为限制离京人员,不得离开京城半步,每五日到六扇门找我报到一次,我会把你们的信息给到城门官,不要想着蒙混出城!” “范捕头请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范小刀消失在视线中,两兄弟松了口气,杨伟问,“接下来怎么办?” 宋天霸没了脾气,“还能怎么办,想办法找到乞财会的人,然后取得他们的信任,想办法混进去。” “怎么套近乎?” “人情,人情,吃喝嫖赌,只要肯花银子,还愁交不上朋友?” “可是咱们没钱啊?” “没钱就动嘴皮子,吹捧抬拍,照样能混吃混喝。” …… 范小刀和赵行汇合,分析乞财会的事。 全大力出事当晚就被接走,可见这个全大力在乞财会中扮演的角色足够重要,否则驸马府也不必动用太平公主的令牌,若是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或许能得到更多的证据。只是,昨夜这么一闹,已经打草惊蛇,怕是最近他们也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赵行在京城许久,对钱驸马和太平公主的产业早已摸清。除了新出的乞财会外,他们的收入主要包括几个来源,一个是以百花楼为首的京城风月产业链,这种皮肉生意,自古以来有之,向来是最赚钱的行当之一;另外就是靠太平的势力,操纵朝中官员的任职,也就是卖官鬻爵,这种无本万利的买卖,上不得台面,无论送钱、收钱之人,都不会承认,要侦查起来,怕也很难。第三个,就是他们靠朝中关系,与北周等国的边境贸易,从中渔利,每年赚取的银两。 分析下来,他们每年赚取的银两,都在几百万以上,既然已经这么有钱,为何还要弄个乞财会,骗老百姓的钱?难道他们不懂得“与民争利,其政必败”的道理吗? 范小刀道:“钱呢,谁不喜欢?人的欲望的无穷的。” 赵行摇头,道:“在大明天下,有些钱能赚,有些钱不能赚,他们身份显赫,得有些吃相,否则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除非……” 范小刀道:“除非,他们现在十分缺钱!” 第57章 我也想当总捕头 开青楼、卖官鬻爵,还有边境贸易,太平公主通过钱驸马控制的产业可以为他带来源源不断的利润,至于乞财会这种拙劣的敛财方式,一旦败露出去,对他们的声誉造成无法弥补的影响。 范小刀又道:“他们有权有势,整个天下都是他们老朱家的,要那么多钱又做什么?” 赵行解释道:“朝廷的赋税,大多进入户部,用作军饷、官员俸禄、治河等内政,每年真正能够拨付给内廷的银子,也不过几百万两,再加上大明皇室宗亲又多,若真算起来,皇室并没有太多的银两。所以一些皇商应运而生,利用皇室关系,替皇家赚钱,算是各取所需,同时,利用赚来的钱,来维系整个链条上的利益关系,正所谓日进斗金,花钱也如流水,若是正常收支,这么多产业或许能转得过来,可如果北周扣押了他们的货物呢?” 范小刀道:“他们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赚钱,去填补这个窟窿。” 想明白其中利害关系,一切疑惑都逐渐清晰起来。 赵行道:“这件事,若继续追查下去,或许对你我都有所不利,以你我二人的力量,根本无法跟那一股力量抗衡。你决定还继续查下去吗?” 范小刀哈哈一笑,“范小刀有仇必报,有债必偿。钱驸马几次三番想对付我们,已经触及了我们的底线,就算我们退出,他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他挑了我们做对手,那我们硬气一些,做个合格的对手!这是对京城那些受骗的百姓的交代,也是对我们自己的交代!” 赵行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刚认识范小刀时,他只不过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山贼,为下一步生计发愁。若是寻常人,能找个捕快的差事,每月收收保护费,磨磨洋工,可以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可范小刀却偏偏选择了一条非同寻常的路,古道热肠,有侠义之心,而这正是六扇门当差的人,身上所缺乏的一些东西。想到此,赵行道:“吾辈不孤也!” 两人闲聊之间,牛大富来传话,对赵行道:“总捕头要分别见你们二人。” 赵行来到总捕头公署,并没有看到诸葛贤余,坐在书案前的是六扇门的三当家,副总捕头杨得水,他正在批阅一些卷宗,看到赵行来了,示意他落座,给他倒了一杯茶,让他稍候片刻,然后继续批阅。 赵行有些奇怪,“总捕头人呢?” 杨得水道:“日前你们在大理寺门口与五城兵马司械斗之事,御史台的人上书弹劾诸葛大人,大理寺接了案子,按法制,诸葛大人避嫌,六扇门的公务,暂时由我来代理。你也知道,李副总捕头身体不好,再过半年就要致仕,这时候也无法出来主持大局。” 若论排位,杨得水在六扇门行三,在他和诸葛贤余之前,还有一位副总捕头李德彪,只是年事已近八旬,只保了个虚职,并不插手六扇门的具体院务,只是,就算诸葛贤余避嫌,杨得水有自己的公署,如今鹊巢鸠占,赵行也察觉到一丝异样的信息。 杨得水在六扇门也是老资历,门内许多提司都曾是他的属下,在六扇门之内,想要争权夺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能熬死李德彪,却熬不死比他年轻的诸葛贤余,所以一直以来,经常在六扇门与诸葛贤余唱反调。 “不知杨大人找我何事?” 杨得水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六扇门与兵马司打架,这件事在朝廷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不是开堂来审,却也成立了调查组,明日召开听证会,要找你们问话,这件事事关六扇门名声,所以我特意找你们来叮嘱一下。你们知道如何说吧?” 赵行道:“如实说便是。” 杨得水皱眉道:“毕竟是六扇门先动手,而且把兵马司的人打得重伤,事实已经清楚,关键是定性的问题。” “定性?” 杨得水道:“你们为何动手?有没有人指使?” 赵行道:“兵马司陷害我们,动手是出于公愤而已。” “公愤?”杨得水摇了摇头,“这怕不是他们想要听到的答案。” “事实便是如此!” “赵行,你入门比丁一要早,能力不比他差,破的案子也不比他少,更何况,还有赵尚书那层关系,可有没有想过,为何如今已是红衣捕头,而你仍然是青衣捕头?” 赵行摇头,“没想过,我只是想当一个纯粹的捕快,缉盗破案而已,仕途一事,顺其自然,别无所求。” “你太小瞧政治了。”杨得水语重心长道,“这个世道,哪里有什么纯粹的事?本来,朝廷中权力在陛下的掌控下,外有文官集团,内有太监和外戚集团,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但是,这种平衡,也不是长久的,一旦打破,必然会引发朝中权力动荡,而两个衙门的这一场架,正是改变这种局势的契机。” 赵行不想听这么多废话,更何况,他是做事之人,对杨得水整日在六扇门中拉帮结派的行为颇为不齿,打断道:“杨大人,你就别绕弯子了,我也听不进去,直接说找我做什么。” 杨得水见他一番说教,被赵行一句话堵死,心中冷哼一声,面露不悦之色,“赵捕快,好歹我也是六扇门的三当家,你对我说话,好像缺少必要的尊重啊?” “我需要尊重你吗?” 杨得水气得不轻,不过他今日有求与赵行,也只得忍了下来,道:“我们六扇门动手,理亏在先,这件事需要有人负责,你觉得是你负责嘛?还是范小刀负责?亦或是牛大富,丁一?” “若说理亏,也是五城兵马司诬陷在先。真要负责,就让冯千金负责好了。” 杨得水见他油盐不进,又道:“我说过了,只是定性的问题。范小刀、牛大富都是你朋友,如今在试用期,若真让他们负责,怕是他们就无法在六扇门待下去了。” 赵行道:“我打得人最多,我来负责便是。” 杨得水心说这小子不识抬举啊,干脆挑明了,直截了当道:“听证会时,你直接告诉调查组,与兵马司动手的命令,是诸葛贤余授意,这样一来,你们只是执行命令,可免去主责。” “诸葛大人并没有授意。” 杨得水道:“有或没有,还不是你们说了算?赵行,如今不比往日,六扇门沉疴积弊,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赵行嘲笑道:“只怕是杨副总捕头想要上位吧?” 杨得水倒也不否认,“俗话说,一个不想当裁缝的厨子,不是好车夫。我在六扇门二十多年,本来当年总捕头一职是我的囊中之物,可诸葛贤余横插一脚,以戴罪之身成了六扇门总捕头,若能带领六扇门创辉煌,也就罢了。可二十年来,我们六扇门止步不前,一年不如一年,存在感越来越低。与其这么衰败下去,倒不如能者居之,与其让诸葛贤余占着茅坑不拉屎,倒不如让出茅坑让我拉。如今这件事,正是一个机会。如今朝廷即将推行江湖新政二次改革,只要我能当了总捕头,江湖司提司之位,便是你的了。” 赵行道:“杨大人,怕并不是一个好说客。” 杨得水终于动怒:“诸葛贤余到底许了什么好处,让你如此维护他?我出双倍!” 赵行站起身,缓缓向门口走去,临出门前,对杨得水道:“我赵行行事,向来有自己的原则,与谁是六扇门总捕头并无关系,与谁是我爹,也没有任何关系,若没有其他吩咐,我先忙去了。” 说罢,推门而出。 啪! 屋内传来杨得水摔茶杯的声音。 范小刀见赵行脸色不好看,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一想到下个要见得人是自己,连上前打探情况,赵行道:“没什么,只是喝了杯茶而已。” 范小刀道:“喝茶都喝出响来了。” 听到书吏喊自己,连小心翼翼走了进去,抬头一看,竟是杨得水,连施礼道:“杨副总捕头,您找我?” 杨得水控制好脾气,道:“范小刀,你来了多久了?” “马上就一个月了。” “这么说,试用期还没过啊。作为分管人事的副总捕头,我有权以任何理由将你革职,这一点,你清楚吧?” 范小刀道:“清楚是清楚,可是我又没犯什么错误,为何要革我职?” 杨得水对范小刀就没那么客气了,他厉声道:“没犯错?在大理寺门口,第一个动手打人的,正是你吧?冯千金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正六品的朝廷命官,你动手打他,若没有六扇门的身份庇护,你可知道将要面临何等牢狱之灾?” 范小刀道:“我只是为了维护六扇门的声誉,冯千金欺人太甚,活该被打。” 杨得水没有耐心,道:“当然,他的确该打。老实交代,是不是诸葛贤余命你动手的?”有了前车之鉴,他直接道,“如果是,这件事与你无关,如果不是,那只得将你革职,就算是六扇门也救不了你。你自己好好斟酌斟酌!” 范小刀这才明白,为何赵行先前脸色不悦,原来是杨得水要跳出来作妖啊,不过他留了个心眼,道:“如果我说是,会有什么好处?” 杨得水道:“诸葛贤余辞职,本官便是下一任总捕头。” 范小刀道:“副总捕头听错了,我是说,我会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范小刀嘿嘿一笑,“我也想当总捕头!” 第58章 指使 杨得水道:“你当总捕头,那我当什么?” 范小刀道:“你放心,我若是当了总捕头,七个提司的职务,你随便挑!” 杨得水心中暗骂,这小子脑子有病吧,不过赵行已经明确拒绝了,他的支持十分重要,道:“我当提司,岂不降了一级?忙活敢情我什么也没捞着啊!” 范小刀瞪大眼睛,“怎么会?至少你换了个领导!” 杨得水心中暗气,老子修理不了赵行,还修理不了你不成?他沉下脸,道:“你是谁介绍进来的来着?以你表现出来的智商,我严重怀疑你的胜任能力,信不信我把你开除?” 范小刀嘿嘿一笑,“杨大人息怒,在下只是开个小玩笑。这件事的确是我冲动而起,更何况,总捕头对我还有知遇之恩,前不久我与拓跋白决战,总捕头把全部家当都押在我身上买我输,足见对我的信任,若让我指认总捕头,岂不是不仁不义?当然了,天道无情,仁义有价,得看杨大人给的条件了。” 杨得水心说这小子终于上道了,只要肯提交件,这件事就有得谈,问:“你说说你的条件。” 范小刀道:“我的条件就是,当上总捕头!” 杨得水一拍桌子,“滚!” 范小刀屁颠颠走了出去。 啪! 又是一盏茶杯。 轮到牛大富时,杨得水换了个策略,他慢吞吞道,“大富啊,你爹花了三千两银子,把你送进来当个文吏。钱虽然不多,但终究也是一份正经差事,怎么样,可还习惯,有没有什么困难?” 牛大富道:“钱少,倒没什么,但困难却是不少。” “说来听听。” 牛大富道:“第一,每天点卯太早,觉不够睡;第二个嘛,就是伙食太差,吃不好;第三个嘛,就是衙门里都是一群大老爷们,连个女捕头都没有。这对我们这种单身汉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杨得水捋了捋八字胡,“你的问题,都是从人道主义角度出发,提得都很有建设性嘛。可见你是一个爱思考的好捕快,不跟某些人似的。你放心,现在就有个机会,只要你肯指认诸葛贤余,把跟兵马司打架之时,都推到他身上,这些问题,我都帮你解决。” “此话当真?” “你是我推荐进来的,当然就是我的人,咱俩都是穿一条裤子,我能害你不成?” 牛大富看了下杨得水这小身板,道:“大人的裤子,我怕是穿不上啊。” 杨得水一脸嫌弃的望着牛大富,摆了摆手,“行了,只要你肯指认杨得水,一切都好办,至于女捕头的事,我会酌情考虑。你先下去吧,记住,今天的谈话,没有发生过。” 他隐忍二十年,终于等到诸葛贤余犯错的机会,若此刻不出击,更待何时?斗殴之事已成既定事实,大理寺、都察院甚至司礼监的陈公公都看到了,性质极为恶劣,明日的听证会,诸葛贤余要回避,其余四人,丁一是他的人,如今有了牛大富的保证,再加上宫里那人的支持,扳倒诸葛贤余,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 想到此,他心情终于舒坦了一些。在看地上,满地茶碗的碎屑,刚要心疼,想起这里是诸葛贤余的公署,于是又将茶盘中的几个茶碗扔在了地上,啪啪啪,这声音落在耳中,格外动听。 听审会在大理寺如期举行。 六扇门、兵马司衙门不大,但毕竟是打架这种事,这种热闹之事,岂有不看之理?都察院的那群御史们,也都参与进来,一来他们是事情的证人,二来又是他们的职权范围,三来他们与大理寺又是一街之隔,所以一大早就都纷纷来了这里。 这件事由锦衣卫慕容铁柱主办,大理寺、都察院各出了两人,组成一个调查团。 范小刀等人来到之时,看到大理寺堂上横七竖八的放着十几个门板,门板上躺满了人,浑身缠着白布跟粽子一样。刚一进来,就听有人喊道:“打人的凶手来了!” 门板上的人都艰难的翻过身子,道:“凶手到了,请各位大人为兵马司主持公道!” 慕容铁柱冲范小刀打了个眼色,道:“今日,我们调查组对六扇门、五城兵马司斗殴一事前来取证。九月初七,天气晴朗,金秋时节,正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可是,在大理寺门口却发生了一起惨绝人寰的惨案。原告五城兵马司,控告六扇门诸葛贤余、丁一、赵行、牛大富、范小刀五人行恶,与五城兵马司六十余人参与械斗,造成十几人重伤,三十多人轻伤,性质极为恶劣,情节特别严重,本官受朝廷所托,前来调查此事。” 这种斗殴,不是审案,所以也采取了简易程序。 慕容铁柱指着门板上众人,问六扇门道:“这些人你们可认识?” 范小刀心说一个个包成这样子,只露出两只眼,摇头道:“并不认识!” 这时,最前面门板上的冯千金忽然喊道:“范小刀,你不认识你爷爷了?” 范小刀咦了一声,“原来是活人。” “老子冯千金!” “是冯大人啊,看你这身造型,非常独特,整得跟木乃伊似的,莫非刚从埃及回来?”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范小刀道,“好事,当然是好事,助人乃快乐之本嘛!” 慕容铁柱见状,喊道:“肃静!”他问范小刀,“斗殴一事,你们可承认?” 范小刀:“承认!” “是不是你们先动手?” “是!” 冯千金道:“你承认就好,就怕你不认!” 围观的一众御史道:“冯指挥使,我们可以证明,是他动手!” 慕容铁柱道:“身为朝廷公职人员,打人是不对的,六扇门,你们有何可说的?” 范小刀道:“慕容大人,五城兵马司是朝廷执法机关,肩负京城的治安巡查工作,这个衙门很重要,我们六扇门向来十分敬重,可经过打架斗殴之事后,在下对兵马司十分失望,窃以为,他们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不如解散拉倒!” 冯千金道:“你什么意思?打人,还有理了?” 范小刀道:“六十人打五人,还被揍得满地找牙,朝廷每年花那么多银子来养你们,以多打少都打不过,岂不是尸位素餐,白白浪费了朝廷的粮食?” “是你们偷袭在先!” 范小刀对慕容铁柱道:“大人,事情是这样的。夏雨荷母子一案,五城兵马司陷害我与赵行,被翻案之后,十分不甘,便在门口挑衅,又问我敢不敢打他,按照大明律,冯千金这句话是向我进行口头要约,而我们动手打人,则视为用行动对要约的回应。在打架过程中,他们一方不敌,被我们打趴下,则是为履行要约所带来的结果,一切合法合规,并无不妥之处。” 在场众人一愣,没想到范小刀竟用这种歪理逻辑来辩解,不由觉得好笑。 冯千金道:“大人,他们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范小刀道:“打架嘛,江湖人也好,朝廷官员也罢,自古以来便是解决争议的最优方案,而且还是有先例的。” 慕容铁柱问:“先例?” “景泰年间,太监王振弄权,都察院弹劾,在早朝之时全副武行,还打死了三人,这件事过去才不到百年,至今仍然为人津津乐道。五城兵马司挑衅在先,打架又不经打,非但不肯接受结果,还反咬一口。六扇门认为,这是对大明律的蔑视,还请朝廷治他们的罪!” 冯千金怒道:“怎得,打人还有理了?” “有理没理,不是我说了算!” “当然不是你说了算。” “公道自在人心嘛!”范小刀道:“慕容大人,九月初三,五城兵马司仗着人多,围攻六扇门,我们五人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迫于无奈还手,而且极为节制,为了自保,才出手打人,从理法说,是正当防卫,还请大人明察!” 一位陪审官员道:“可把这么多人打成重伤,就有些防卫过当了。” 一名御史也道:“我亲眼看到冯指挥使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范小刀还骑在他头上抡拳头!这如何解释?” 范小刀反问:“这位大人,你可听到冯指挥使求饶了?” “没有!” “我也没有。”范小刀道:“他不求饶,虽然被按在地上摩擦,但仍有还手之力,他不求饶,那就是依然在寻找机会反杀,若换作是你,你是继续打,还是放松警惕,让他趁机一刀杀你?” “当然不会放松警惕!” “对嘛。而且那时,他们人多,我们当时都害怕极了。” 慕容铁柱道:“所以,你们六扇门的抗辩是?” “对方要约,我们应战,正当防卫,完全合法合理!”他道,“若我们武功稍微不济,恐怕今日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们了。而五城兵马司,傲慢无礼,训练松懈,浪费朝廷俸禄,该打!” 冯千金被说得哑口无言。 本来他们是受害方,在范小刀一番插科打诨之下,反而显得无理取闹了。他看了一眼台上,发出了求救的眼神。 一位大人咳了两声,问:“范小刀,我来问你,打架这件事,是不是受到了某些人的指使?” 范小刀心说终于来了,道:“当然有指使!” 第59章 御史和猪 这就好办了,那官员清了清嗓子,笑吟吟道:“范小刀,虽然你是六扇门捕快,但不要有压力,有我和锦衣卫慕容大人给你撑腰,若这次恶性斗殴事件有幕后主使,你尽管说出来,我们的调查是只追究主犯,从犯免责。说出来便是!” 范小刀道:“你来撑腰,就不知道你们的腰够不够硬,能不能撑得住!” “我们领了上谕,前来调查此事,你说我们腰够不够硬?” 范小刀道:“那就好。” “所以指使之人是……” 范小刀指了指头顶,朗声道:“各位大人听好了,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仓天后土,是天地良心,是我们六扇门的荣誉和使命,是浩瀚的星空,还有内心崇高的道德律,我这么说,你们清楚吗?” 两人交头接耳,“这小子在哔哔什么?” “估计患了失心疯。” 那位大人见他如此固执,脸色不愉,道:“范小刀,你的话问完了,下一位,赵行,你是礼部赵尚书之子?” 赵行道:“在下六扇门红衣捕头,赵行。” “九月初三,大理寺外的械斗,你动手了没有?” 赵行摇头:“没有!” 先前那御史道:“胡说,那日我在现场,兵马司六十三人,你一个人就打倒了三十七人,我亲自给你数着来!你敢不承认,莫非以为我们眼瞎?” “看来你确实眼睛不好使,我说没动手,就是没动手。那些人,都是我用少林连环腿一个个踢趴下的,我根本没有出手。还有,我踢倒了三十九人,阁下不要被双眼蒙蔽了脑子,基于错误的观感做出错误的结论,你们是御史,虽然可以胡乱信口开河,但这一行还是要讲究实事求是为好。” “看来你也承认打人了,证据确凿,事实你也承认了,一个人打了兵马司一多半的人,可见该论首罪,还有什么想说的?” 赵行略加思索,道:“我觉得,三十九个人都打不过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可以领三十九个人的俸禄。” 慕容铁锤循例问,“此事可有主使之人?” 赵行道:“你们管得了吗?” “我们是谁,我们大明锦衣卫!六扇门抓不了的人,我们锦衣卫来抓,六扇门办不了的事,我们锦衣卫来办!” 赵行道:“那太好了。六扇门上半年和七八月的奖金和特殊津贴,到现在还没有发,你们锦衣卫来发了吧。” 慕容铁柱:“呃呃……赵行,不要说与本案无关的事。” 御史问:“那幕后主使是何人?” 赵行看了一眼这个花白胡须的老头,心中露出鄙夷之色,扭过头道:“打架斗殴之事,靠得是本能,难道非得要什么主使?那当个捕快,还有什么劲?你们这些人,总想着炒作一些阴谋论,搞一些大新闻,我见多了,唐老将军,唐铁嘴你们认识不?我跟他是谈笑风生,你们还是图样图拿一无!” 眼见赵行也是油盐不进,只得又把牛大富拎了出来。 “牛大富,你是六扇门见习捕快,据我调查,打架当日,你只打了一个人,罪责较轻……” 牛大富摆手道:“大人明察,我没有大人,只是当时太累了,地上又脏,我拉了个人当肉垫,在他身上坐了一会儿,他不但不投降,还敢反抗,我坐得很不舒服,于是又换了几个姿势,坐在他身上,我可是一拳没出,一脚没踢啊,至于后来他受得内伤,也与我无关呐!” “对呀,谁说不是!你还年轻,家里又有钱,没有必要为了包庇他们惹火烧身,只要你肯交代清楚,这件事可以从轻发落。” 牛大富满脸疑惑,“那我该说是有幕后主使,还是没有幕后主使?” “最好可以有!”听审官员道,“我实话挑明,六扇门总捕头慕容大人,有没有明确指使或者以言语行动暗示你们主动殴打兵马司?” 慕容铁柱咳咳了一声,“徐御史,我姓慕容,六扇门总捕头是诸葛大人。” 徐御史道:“口误,口误哈!年纪大了,嘴也不利索了。” 牛大富挠了挠头,“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也有,也没有。” “什么叫也有,也没有?” 牛大富解释道:“若说明确的指使,那是没有的,但是暗示嘛,我记得在大理寺门外,诸葛大人忽然捂住了鼻子,不知道算不算暗示?” “捂鼻子?”徐御史心说光凭这个,可算不上暗示,又追问,“再仔细想想,有没有更进一步的话?” 牛大富道:“他还骂了一句脏话。” 徐御史大喜,问:“他是不是让你们动手?” 牛大富道:“不,他说‘谁他娘的放屁,都不打声招呼!’” “就是这句了!”徐御史道,“慕容大人,诸葛贤余先是以口掩鼻,来表示对兵马司的厌恶,然后又以极具攻击性的言语,指桑骂槐,说冯指挥使在放屁,对他进行精神攻击,这一行为可导致六扇门的人做出要动手的举动,其行为构成了默示动手。所以六扇门与兵马司斗殴之事,实则诸葛贤余授意为之,主犯已定。” 慕容铁柱迟疑道,“徐御史,你这个推论,似乎有些站不住脚啊。” 赵行道:“岂止是站不住脚,他这是先作有罪推论,然后硬牵扯证据,栽赃陷害,这本领,干御史有些可惜了,要是再加点滤镜,可以去大不列癫痫广播报到了。” “赵行,别仗着你爹是尚书,就在这里大放厥词,辱骂朝廷命官!”徐御史气急败坏,举起手中笔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秃笔一支。” “你可听过,御史手中的笔,就是杀人的刀。只要一封奏表,别说你,就连你爹,怕也是保不住位子!” 赵行动容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既然说事实,那我们就以事实说话。干我们捕快这一行,既然不能上奏天听,也没有生杀大权,不过有个好处,就是小道消息比较灵通,徐御史在东四十条胡同做的好事儿,要是不小心爆出来,那么整个京城都知道徐御史的那点小癖好,不知道会不会更有趣一些?” 徐御史闻言,脸色大变,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血口喷人!” 赵行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这反而引起了众人的好奇,不由议论纷纷。 一位年轻御史低声问:“徐御史做了什么事儿?叫条`子?还是养男宠?伤风败俗?” “咱们御史台督察社会风气,偶尔抱着批判的角度去体验一下,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徐御史,我们挺你!” 慕容铁柱打断了他们的闲谈,他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对京城官员的八卦隐私了如指掌,徐御史乃老牌御史,又是两朝元老,总得给个面子,于是打断赵行道,“赵行,此事与本案无关,徐大人一把年纪,总得留点面子。” 赵行道:“他要面子,难道猪就不要面子吗?” 此言一出,徐御史面如死灰。 众人望向他的脸色,变得十分诡异,就连先前表明要支持他的那些御史,也纷纷向一边躲开,撇清与他之间的关系。牛大富不明所以,问丁一怎么回事,丁一道,“几个月前,徐御史在京城周转不下,跟东四十条的人借了高利贷,到期归还不了……” 诸葛贤余咳嗽一声,“别乱说。” 丁一连忙住口。 徐御史浑身颤抖,“这个案子,本官审不了,也不审了,另请高明吧!”说罢,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门外走去,下台阶之时,脚下不稳,跪倒在地,刚扶起身,又连续摔了两次。 场内众人交头接耳。 堂堂御史大人,竟然做出如此龌龊之事,与这件事相比,六扇门和兵马司的斗殴又算得了什么?场内有数十人,除了兵马司众人外,还有天生爱捕风捉影,乱嚼舌根的御史,不出意料,用不了多久,这件事便会传遍京城。 场面逐渐失控,慕容铁柱一拍惊堂:“住嘴。” 众人噤声。 慕容铁柱道:“在座的各位都是朝廷官员,望各位谨言慎行。若此事传出这个衙门,我会让锦衣卫把各位的家底查个干净,只要外面有一句风言风语,在座各位,谁也别想幸免,除非你自己清清白白!说到做到!”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 都在朝廷当官,谁屁股底下也不干净。徐御史的事,有损朝廷威严,若真传出去,性质极为恶劣,所以慕容铁柱直接断了众人的后路,而他们也相信,以锦衣卫的本领,做到这些并非难事。 调查还要继续下去。 轮到问丁一,丁一则表示,当时情况太乱,看到同僚被打,根本没来得及考虑,直接动手。 “那究竟有没有主使?” 丁一陷入犹豫之中。 赵行与范小刀、牛大富望着他,既然杨得水单独找过他们,自然也找过丁一,向他许诺了一些好处。 丁一与三人不同,他是江湖出身,想尽一切办法向上爬,若此次借机扳倒了诸葛贤余,杨得水顺利成章成为总捕头,那丁一的地位自然会水涨船高,一个大好机会就在面前,他会不会错过? 未等丁一开口,一直沉默的诸葛贤余忽然开口了。 “与兵马司斗殴之事,是我授意他们做的。” 第60章 处分 在场众人纷纷看向诸葛贤余。 诸葛贤余脸色平静,从容道:“与五成兵马司斗殴一事,确实由我授意而为。” 冯千金尖声道:“你终于肯承认了!” 本来还费尽心机,想办法从其余四人入手,指认诸葛贤余,谁料他竟主动承认,如此一来,这件事的主要责任自然落在他的身上。 诸葛贤余道:“当日案子审完之后,我们与兵马司在大理寺外相遇,对方出言挑衅,在下忍无可忍,便命令范小刀等人出手教训,此事由我所起,所有者责任,理应由我承担。” 范小刀道:“这件事与总捕头无关,是我主动打人的。” 慕容铁柱也颇感意外,问道:“诸葛大人,你可要想清楚再说。” 诸葛贤余重复道:“我考虑清楚了。不过,五城兵马分管街市巡查,并没有办案权,他们滥用职权,越权插手六扇门之事,属于重大僭越,此外,还伪造证据,构陷六扇门同僚,性质极恶劣,还请慕容大人一并处理!” 冯千金辩驳道:“慕容大人,此事与今日调查无关。” 慕容铁柱斟酌一番,又与几个听审官员商议几句,道:“此事与斗殴有直接因果关系。”旋即命令书吏将此事一并写入报告之中。 由于诸葛贤余已承认,主要责任则由他来承担,范小刀等人则是次要责任,从某种程度上说,诸葛贤余的行为保住了他们四人。旋即便是责任处理认定,当街斗殴,造成三人以上死亡或十人以上重伤者,当认定为重大事故,如今堂内乌压压躺了一地,已超出了重大事故认定标准,若如此判定责任,诸葛贤余怕是要被免职并判刑,他的仕途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赵行出列道:“大人,在下有一事存疑。” “请讲。” “斗殴当日,六十人围攻我们五人,我们出于正当防卫,迫不得已出手,而且下手极有分寸,只是让对方失去战斗力,并无殴打致伤致残之人,可如今大堂内这么多重伤者,在下怀疑他们之中有人诈伤,所以恳请大人能派人勘验伤势。” 慕容铁柱向冯千金投以问讯的目光,冯千金道:“这些人确实被五人所伤。”他勉强支撑身体,指着一众人道:“这位刘统领,上月刚娶了姨太太,就被赵行打成重残,命`根子也断了。这一位是李百户,号称兵马司的神行太保,斗殴之时被打断腿,至今无法下地。还有他,他,他,都是我们兵马司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是替朝廷效力的官兵,我愿意人格担保,他们没有诈伤!” 慕容铁柱道:“我听你倒是中气十足!” “下官也有重伤,只是为了兄弟们,强自支撑,风湿病、关节炎、腰椎间盘突出、二尖瓣关闭不严,这些都是他们做的好事!” “那敢不敢当场验明?” “当然!” 慕容铁柱道:“派人找薛太医!” 不多时,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来来到大堂之内,正是当今御医院的薛太医,慕容跟他扼要说明情况之后,薛太医来到兵马司众伤者身边,顿时,众人开始呻吟起来。 慕容不耐烦道:“装什么装,刚才也没见你们乱喊乱叫,有薛太医免费给各位出诊,乱发声者,先打四十。” 众人连连噤声。 薛太医上前把了把冯千金的脉象,又让他吐出舌头,对冯千金道:“你,舌苔发黄,肾不太好啊。” 冯千金道:“都是范小刀打的。” 薛太医摇摇头,又对其余人一一查验,约莫小半时辰,才道:“回大人,这几位伤势无碍,修养几日便可。” 冯千金道:“别看他们身体健全,但却都伤及了五脏六腑,他们动手时动了内力。” 薛太医冷冷道:“既然伤到脏腑,又为何要包成这样?你在质疑本太医的医术?” 他是御医院首席太医,常年给陛下及宫里的贵人们看病,性格孤傲的很,对于冯千金的质疑,他直接怼了回去。冯千金道:“俗话说内伤外治,他们看似没事,可头晕脑胀,根本没有行动能力。你个老家伙,怕是个庸医吧!” 薛太医遭到挑衅,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办法来根治你们的病灶。” 他来到慕容铁柱身旁,在他身边耳语两句,慕容铁柱闻言,道:“这样不太好吧。不过可以试试!”说罢,喊来两名锦衣卫,吩咐了两句,不多时,两名锦衣卫牵了两条藏獒来到大殿之内,藏獒性格凶残,当场乱吠,众人见状,连连后退。 冯千金道:“你这是作甚?” 薛太医道:“本神医这一招叫奔跑康复治疗,对各位伤势有莫大疗效。” “我的人动弹不得,连喘气都成了困难,你这样子,算是谋财害命!” 薛太医取过一包粉末,洒在他们身上,两只藏獒流着口水,嗅到众人身上的味道,登时变得狂暴不堪,两名锦衣卫几乎控制不住他们。薛太医道:“试试便知。来人,关门,放狗!” 冯千金冲众人低声命令道:“他是吓唬我们的,都给我忍住!我就不信他真敢放狗!” 嗖! 一只藏獒挣脱控制,跑了出来,向众人扑了过去。 那十几个伤员见状,蹭得爬了起来,四处逃窜,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原本躺在床板上的冯千金,看到藏獒扑来,喊了句“哎哟妈呀”,也狂奔不止。薛太医取过另外一包药粉,撒在藏獒身上,那藏獒顿时安静下来。 他冷笑一声:“怎样,老夫的方法可有效?” 范小刀一个马屁送上,“神医不愧就是神医!” …… 调查处理结果出来了。两个衙门动手,虽是五城兵马司越权在先,但六扇门率先动手,而且又有诸葛贤余指使的成分,加之两衙门之前就有过斗殴的前例,双方各自打板子,但双方的处罚,却有些耐人寻味。 兵马司这边,对于冯千金越权查案、构陷范小刀、赵行之事,予以警告,并罚俸半年。 六扇门的结果,就有些惨了。诸葛贤余授意六扇门斗殴,虽然并无重大伤残,但社会影响过于恶劣,加之御史台的弹劾,朝廷免去诸葛贤余总捕头职务,降为副总捕头,其余四人负次要责任,赵行、丁一被罚俸,而范小刀、牛大富处于试用期,则罚半俸,试用期延长至一年。 两个衙门,处理结果,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岂有此理!” 范小刀接到处罚之时,当即替诸葛贤余鸣不平,“就这么点事,诸葛大人就被降职了?事情由我们而起,却让诸葛大人背锅,我不服,我要申请复议!” “复议?跟谁复议?这件事是锦衣卫调查,报给宫里批复的,你要去告御状?”赵行道,“以后动手之时,多考虑一下后果,才是正道。” 牛大富道:“可动手时,一脚一个,我也没见你脚软啊!” 赵行辩解道:“我是胆汁分泌过剩。” 范小刀道:“可恶的是,这件事明明是兵马司惹出的,朝廷对他们的处罚却是不痛不痒,这个仇,一定得报。” “咳咳!” 闲聊之间,诸葛贤余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三人这才察觉,连上前问好,诸葛贤余道,“怎么,心中不服?” 三人皆点头。 “难道总捕头也甘心如此?” 诸葛贤余道:“此事陛下都已点头,雷霆雨露,俱是恩泽。你们不要背后妄议,更不能因此心存报复,尤其是范小刀,听说调查组起初是要将你革职查办,后来不知是暗中出力,只是罚俸了事,你要好生珍惜。” 有人暗中出力? 大概是薛应雄吧,范小刀心想,这件事由锦衣卫调查,上报之前必然经过他。他在京城也没有别得有权有势的朋友,并不难猜到,可能是看在他与宋金刚的情分上吧。 不过,他依然愤慨道:“半俸,一月不到一两银子,这差事,不做也罢!哪怕在天桥上卖包子,说书,也比这个赚得多。” 诸葛贤余语重心长道,“当捕快可不是为了赚钱,是要守护一方平安,你若有这想法,确实不做也罢。”他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在六扇门干了二十多年,毫无建树,我也该退位让贤了。” 三人这才看到他背后的包裹,愕然道:“总捕头,您这是?” “朝廷对我另有安排。” “不是只降职吗?” “不错,但却要我去应天府的六扇门。” 范小刀、牛大富不清楚,但赵行却知道,这道旨意,相当于变相的把诸葛贤余放逐了。毕竟,京城是天子脚下,应天府只是留都,一旦远离权力中心,天高皇帝远,要想起复或升迁,此生基本无望了。 想不到他们如此闹腾一场,竟给诸葛贤余带来如此后果。 诸葛贤余却看得开,“我年纪大了,当年本就是戴罪之身,如今能去金陵,也算是善始善终了。你们不一样,还年轻,未来的路很长。”他叮嘱道,“小刀,京城多险恶,你行事过于鲁莽,以后要慎言,赵行,你有侠义心肠,却过于耿直,要知道祸从口出,以后当做事当权衡利弊。” 牛大富道:“那我呢?” 诸葛贤余笑道:“你花了三千两银子,进了六扇门,我就不多说了。” 诸葛贤余走了。 没有人给他送行,这也是他刻意拒绝,他知道,与兵马司打架,只是一个由头,他的离开是迟早之事,这自从范小刀入京之时就已成定局,当年那件事,知道真相的人,死得死,发配的发配,他只是降职去金陵,也算是善终了。 一个时代,终究要结束。 三人刚送走诸葛贤余,遇到了神色匆忙的丁一,他带来了一个不妙的消息:“徐御史自杀了!” 第61章 围堵六扇门 “哪个徐御史?” 丁一道:“就是前两日在大理寺调查组中拂袖而去的徐御史。有人说,最近京城之中流言四起,徐御史不堪羞辱,在家中割腕自杀,徐夫人现在在前堂里闹着呢!” 牛大富道:“他自杀管我们什么事儿?”忽然一想,看了一眼赵行,“难道是因为……” 赵行脸色十分难堪。 那日在调查组,徐御史咄咄逼人,赵行信口说了几句他的阴私,却没有料到,就这句话,会把徐御史逼入绝境。这件事,大堂之上,慕容铁柱虽然下了封口令,但人心隔肚皮,保不齐有人乱叫舌根子,传来传去,就变了味道。没想到只是一时口快,却让一名御史好端端送了性命。 丁一劝道:“现在徐夫人情绪十分激动,杨大人有些顶不住了。让我来找你们想想办法。” 赵行道:“我去见她!” 范小刀阻拦道:“不如你先躲一躲,我去前院应付一会儿,看她怎么说。” 赵行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惹出来的事,我自己扛便是。” 两人来到前院,就听到一名夫人蓬头垢面,在院子之中呼天抢地,“你们六扇门的人,草菅人命,不得好死!”不远处,副总捕头杨得水的房门紧闭,任徐夫人上前敲打,始终不肯开门。 诸葛贤余走后,新任总捕头还没有上任,目前门中事务,由杨得水暂代,可他自己躲在屋中图个清净,将徐夫人落在院子中,任她撒泼打野。 范小刀道:“徐夫人,有话好好说!” 徐夫人哭:“你们一群畜生,我夫君招你们惹你们了,说出如此恶毒的话,将来你们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生孩子没屁`眼!”情绪激动之下,一切恶毒的话,都说了出来,旋即又放生大哭。 “这样也不是办法。”他冲杨得水公署道,“杨大人,你倒是给个话。” 杨得水道:“此事我全权授权给你们处理!” 范小刀骂道:“你分管人事,可一点人事儿也不干。”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范小刀上前安慰道:“徐夫人,光闹解决不了问题啊,徐大人之死,也并非我们愿意看到,不如说一下你的诉求,出于人道主义,看我们六扇门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 “帮忙?”徐夫人道:“你们倒会撇清关系!三日前,我夫君回府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内,连饭都不吃,后来奴才们乱嚼舌根子,我才听说你们在公堂上辱骂我家大人,他如此清高一人,又怎堪其辱,今日一早,书童去打扫房间,却发现他死在房中。这件事,你们得负责!” “怎么负责?” 徐夫人道:“谁是赵行?” 赵行沉声道:“我是!” “你逼死我家老爷,得自杀谢罪!不然,不然我就把老爷的尸体放在你们六扇门,反正我已是贱命一条,你们不给处理,我也豁出去这场老脸了!” 范小刀是山贼出身,若不讲规矩,他有的是办法修理这徐夫人,可如今批了一层官衣,做事反而畏手畏脚,尤其是徐御史自杀之事,理亏得在他们一方,范小刀好声劝道:“徐御史英年早逝,确实可惜,赵行虽有过失,但罪不至死,不如先回去入殓,咱们再商议对策?” 徐夫人闻言,叫道:“你是想打法我走吗?” “那倒不是,死者为大,府上发丧,总不能让徐大人尸骨未寒吧。” 徐夫人道:“五千两。” “什么五千两?” 徐夫人道:“给我五千两,我立即回家。不然,我回去也是被高利贷的人追`债,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 闹来闹去,还是为了钱。 逝者已矣,活着得人,还要继续生活下去。 见到两人不吱声,徐夫人道:“怎么了,不同意?” 范小刀道:“这件事还得让我们商议一下,五千两,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 徐夫人道:“你爹是户部尚书,要你五千两,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若这都不肯,那咱们就闹下去。” 范小刀道:“我叫范小刀。” “我管你叫什么,五千两,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见不到钱,我就不走。” 这时,丁一走了出来,他目光阴沉,看了一眼徐夫人,道:“你若对我们同僚有意见,可以去都察院,去大理寺告,在这里闹腾,成何体统?” 徐夫人道:“我打听过了,要是能告赢,我就不来闹了。反正我老脸一张,你们不怕丢人,我就奉陪到底。” 干御史的,就是一根搅屎棍,能当上御史夫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 丁一摆了摆手,吩咐了两个差役,“把徐夫人请出去!” “你碰我一下试试,信不信我躺在这里?” 院中其他几个提司的人,纷纷探出头,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看热闹和笑话,丁一厉声道:“该忙什么忙什么去,闲得没事就去街上巡街,在这里瞎看什么!” 众人见他如此脾气,纷纷回到屋内。 两名差人上前道:“徐夫人,请吧。” 徐夫人哪里肯听,丁一使了个眼色,两人掐起徐夫人,将她扔到了门外,砰得一声,大门关闭。徐夫人破口大骂,时值正午,街上人来人往,顿时引来了无数不明所以的人前来围观,她也不管不顾,“六扇门草菅人命,还我夫君!” 院内。 杨得水从公署走了出来,“这件事若处理不当,会影响咱们六扇门声誉的。” 丁一道:“大人,六扇门乃朝廷衙门,若容这种泼妇在这里折腾,以后还真有威信可言?” 杨得水道:“还不是你们跟诸葛贤余惹出来的祸?我这才当代理总捕头第一天,就遇到这种棘手之事,怎得如此倒霉!赵行,这件事交给你了!”想到前几日范小刀顶撞于他,又道,“范小刀,你也脱不了干系!” 门外声音逐渐小了下来。 又过了片刻,牛大富回来道,“徐夫人已经走了。” 丁一摇头道:“暴风雨之前的片刻宁静罢了。” 范小刀道:“老公死了都不管,还有功夫来这里闹事,那徐夫人,说到底终究还是要钱而已。不如,象征性的赔点银子,息事宁人?” 杨得水当即否决,“一旦松口赔钱,这件事与我们无关也变成了有关,我们的底线是,一文钱都不会赔!若要赔钱,你们自己想办法。五千两,真亏得她说出口,本官一月俸禄,也不过三十两银子。” 牛大富心中腹诽,我爹把我弄进来,可是交了三千两银子的。 丁一出去了片刻,回来道:“打听清楚了,半年前,徐御史在老人会中借了一千两周转,到期后,利滚利,现在欠了他们三千多两。昨日,高利贷的人又上前追`债,吃了个闭门羹,今日一早,徐御史就被人发现在府中自杀,与赵行并无太大关系。” “老人会?” 丁一道:“据说是民间的一个地下`钱庄,我已经派人去追查。” 门外,传来了唢呐声。 牛大富前去查看,才开了一道缝,吓得立即把门关严,跑回来道:“大事不妙!” 杨得水道,“又怎么了?” “门外乌压压来了一群人,在衙门口搭建灵堂,设牌位,又请了白事的乐班,徐夫人披麻戴孝,在门口折腾起来了。” “真是多事之秋啊,哎哟!”杨得水一捂脑袋,“本官头晕得很,这里就交给你们,我先回家休息片刻!”说罢,带着随从,从后院的偏门溜之大吉。 范小刀等人来到门口,看到门口拉起了横幅,上面写着:“六扇门草菅人命,害死朝廷官员,穷凶极恶,天理难容!” 除了徐夫人外,又有十几个人,披麻戴孝,跪在地上,哭声一片。 可是,没有杨得水授意,众人毫无办法。 只得僵持下去! 六扇门从成立至今,从没有像今日如此狼狈过! 到了下值之时,门内众人连正门都不敢走,纷纷从小门处溜走。 一日,两日,如此坚持了三日。 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六扇门口发生之事,各个衙门都在看六扇门的笑话。 整个六扇门的正常办公,都无法满足。 杨得水抱病不出,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刑部尚书戴大礼将他叫到刑部衙门,训斥他一顿,“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还想当总捕头?最近在内阁,本官都抬不起头,无论用什么办法,限你明日天黑之前,给我解决!” 杨得水满脸丧气,回到六扇门。 众人早已在院中等候,范小刀问:“杨大人,如何解决?” 杨得水刚被上峰臭骂一顿,正在气头上,当场骂道:“就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还想在六扇门当差?本官在刑部都抬不起头,不论用任何办法,今日天黑之前,必须给我解决!” 说罢,又从后院溜走。 只留下范小刀、赵行二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要不直接调人,把他们驱散?” 赵行道:“如此一来,怕是把事情闹大了。” 范小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正都已这样了,还能更坏吗?若问责起来,大不了,这捕快咱们不干就是!” 赵行道:“这些人都声称是徐御史的亲戚,日出而来,日落而退,可通过我观察,每日来的人都不一样,到了饭口,就有个额头疤的男人前来送饭,依我看,其后面必有人主使!” 两人换了便装,从后门溜出去,又转到了正门口,加入了围观百姓之中。 范小刀打量着众人,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范小刀对赵行道:“那个不是神算子嘛?怎么也混在其中?” 第62章 闪电行动 神算子披麻衣,腰间缠着一块白绫,跪在人群中,闭目养神,唢呐声一响,众人齐声悲戚,他就跟着干哭上一嗓子。到了午饭时,那个额头有疤的男子挑来了一担烧饼,每人派了两个,神算子接过来,啃了起来,烧饼又干又硬,神算子道:“劳驾,能不能给碗热水?” 刀疤男子一脸嫌弃道:“有口饭吃就不错了,不想干去城东要饭去。” 神算子道:“头儿,来招人时,可是说只是坐着就行,没说又要跪又要哭的,你看我一把年纪,时间久了腰酸背痛腿抽筋,一天才赚三十文!” 刀疤脸道:“老子弄了这么多人,就你事儿多,还不卖力气,爱干不干,不干滚蛋!” 神算子连道:“我干,我干!” 刀疤脸离开后,两人上前,道:“这不是神算子吗,你怎得也来这里?怎得,你还有个当御史的亲戚呢!” 神算子见到两人,又看了一眼六扇门,正要惊呼,连被范小刀阻止,低声道,“此处不方便讲话,咱们换个地方。”三人来到不远处一个墙角,神范小刀又道:“你怎得混成这样了?” 神算子长叹一声,“你们走后,五城兵马司又关了我三天,见我饭量太大,把我放了出来。我算命的卦摊儿被他们砸了,无安身立命之处,只得在城东乞讨,今日有人招人,说是一天三十文,我就来了。” “那刀疤脸什么来头?” “我也不清楚,管他什么来头,只要给钱就成。” 这时,一个文士打扮男子来到角落,喊了一声,刀疤脸看到后,连忙凑了过去,“余爷,您怎得亲自来了。” “我来看看!” 刀疤脸连拿出一条白绫,递了过去,“为防止别人起疑心,您也系上这个。” 文士道:“去你娘的,说些不吉利的话。”他看了一眼六扇门,道:“这都三天了,对方连个反应都没有,依我看,是你们阵仗不够大啊。赵老七,再去找三五十人,给我凑足一百人,我就不信,六扇门会一直当缩头乌龟!” 赵老七道:“余爷,这三十多人,也是我费劲心思才找来的。最近物价上涨,不比以前,人不太好找啊。” 文士一瞪眼,冷冷道:“怎得,城东劳工市场一个工才五十文,我给你出到二百文,你还跟我谈困难?这事儿,你要是干不了,我去找别人干。” 赵老七见状,连道:“我干,我干!” 文士道:“好好干,在不犯法的前提下,给我弄点乱子出来!” 赵老七连连点头。 文士离开之后,赵老七看到了在墙角的神算子,喝道:“你个老家伙,又在偷懒,扣你十文工钱!”目光扫到范小刀、赵行身上,他问道,“你们两个,有差事吗?” 范小刀道:“有差事,也不跟这儿凑热闹了。” 赵老七见两人年纪不大,又没差事,便道:“我倒是有个活儿,一天三十文,薪水当天结算,你们有没有兴趣?” 范小刀笑道:“那敢情好,我们兄弟最近没饭辙,这位大爷肯赏口饭吃,那是感激不尽!只是这钱嘛,刚才听那位爷说一天可是二百文呢,您这里克扣的怕是有点狠呢。” 赵老七道:“两百文,那是包吃住,你看看,拉横幅不花钱啊?请乐班不花钱啊?还有麻衣白绫,算上你们的食宿费,算吧算吧,也剩不下几个钱,你们多好,坐在这里,啥也不用干,喊上两嗓子,一天就三十文,我都羡慕呢。我就惨了,采办、协调,还要伺候你们吃喝拉撒。” 范小刀道:“伺候吃喝还行,拉撒就不用你管了,多少给加点。” 赵老七寻思一番,“想赚钱,也不是没办法,看到这些人没有,现在老爷们嫌人少,要搞大动静,我正愁怎么找人呢,只要你能给我拉人过来,每天三十五文,至于你多少钱找人,我就不管了,如何?” 范小刀奇道:“劳务二次分包,可是违法的。” “不犯法怎么赚钱?天黑之前,再给我找五十人,就说你干不干。” 范小刀道:“一言为定。” “我先去采办麻衣和白绫,唉,到处都是花钱的地儿。” 赵老七离开后,赵行问,“你到哪里找人去?” 范小刀指了指六扇门,“反正那些人被堵在门口,啥也干不了,倒不如把他们喊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也算是执行公务了。” 两人回到六扇门,出了这种事,杨得水不在,几个当家也都纷纷外出躲避,只有提牢司李北海在公署内。这些日子以来,李北海对范小刀刮目相看,所以当范小刀找上门时,李北海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提牢司凑了二十多人,赵行跟丁一又把缉盗一组、二组的捕快们喊到了一起。 范小刀道:“各位,如今六扇门到了危难之时,有一群无业游民,受人挑唆,堵了咱们衙门,给我们办公带来极大不便,你们能忍嘛?” 牛大富带头喊道:“不能忍!” “那怎么办?” “把他们抓起来!” 范小刀道,“抓人,我们没有理由。他们只是静坐示威,所以我们得智取。” “怎么智取?” “正所谓祸起于萧蔷,打入敌人内部,分化瓦解他们的斗志,我们六扇门,准备开展一场行动,所以请了诸位,稍后请各位换好便服,我会带大家混入敌人队伍之中,要尽所能,挑拨内部矛盾,这次行动代号,闪电行动,成败在此一举!” 众捕快换了衣服,从后院出门,在范小刀带领之下,来到衙门口。 赵老七见范小刀效率如此之高,不由大喜,“范兄弟真是神人。” 范小刀笑笑:“有钱赚,当然不甘落后,能不能先把银子结算一下?” 赵老七道,“还没出工,哪里有算账的道理?” 范小刀道:“我这些人都是从别的地方翘来的,答应先付钱再干活,要是不行,那只好算了。” 赵老七哪里肯错过,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递了过去,又把买来的麻衣白绫交给范小刀,范小刀转手让牛大富分发下去,带着其余人加入静坐队伍,范小刀正要进去,赵老七却道,“如今范兄、赵兄也是合伙人,何必跟他们混在一起?走,咱们去这边喝茶。” 转过一条街,在拐角处,摆着一张茶几,刚好能看清六扇门衙门口的情况。 赵老七沏茶,倒了两杯,递过去道,“当初我找这三十人,费了老半天劲,两位老弟年纪轻轻,没想到有如此能量,真是佩服!以后有赚钱的事儿,不如你我兄弟一起?” 范小刀道:“只是现在活不太好干啊!” 赵老七道:“也不尽然。刚才那位老爷,你也注意到了,他可是有身份的人,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只要抱紧这根大腿,咱们不愁没活儿干,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兄弟带你们一起。” 赵行问:“我看赵七爷有些面生,不知以前在哪里发财?” “哦啊哈!”赵老七道,“实不相瞒,在下以前混江湖的,几年前犯了事儿进去,才出来没多久,正准备东山再起,刚好遇到了余爷这个贵人,如今又遇到两位兄弟,真是天助我也!” 范小刀道:“你说的余爷,又是哪位神仙?” 赵老七一脸神秘,低声道:“正是钱驸马府上的师爷,有宫里的背景,否则,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去堵六扇门的衙门啊。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我是把两位当兄弟,才告诉你们,你们千万别外传。” 范赵二人对视一眼,果然是他们搞的鬼,真是阴魂不散啊。 前脚把诸葛贤余搞垮弄走,又闹了这么一出,他们究竟是为何呢? “了然,了然!” 三人喝茶闲聊之时,门口唢呐一起,众人又开始鬼哭狼嚎起来,众人悲恸万分,如丧考妣,惊天动地。赵老七竖起拇指道,“两位老弟,你们找来的人,中气十足,比我弄来的老家伙们可卖力多了!” “那当然,你那些是临时工,我的可都是长期合作伙伴。” “你这群兄弟,靠得住不?” “当然靠得住。” 赵老七道:“这一单干完之后,我倒是有个大胆的想法。” “说来听听。” “我琢磨过了,这种事儿也不是长久之事,等过去后,我出关系,你出人,咱们干一票大的。” 范小刀惊道:“怎得,你要造反?” “那倒不至于。以前兄弟在京城道上,也算是一号人物,如今再出来,身边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刚好你又有人,所以说机会来了。如今,京城的江湖,又四合堂,还有鬼楼,听说他们最近为了抢一块地盘,斗得厉害,这对我们是个机会。咱们百八十号人,从中斡旋,我在用余师爷的关系,说不定能把那块肥肉抢到口中,到时,余师爷吃肉,咱们吃骨头喝汤,岂不美哉?”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感兴趣了。” 三人正在分析京城江湖,如何瓜分地盘之事,衙门口却出事了! 第63章 瓮中捉鳖 衙门口。 牛大富披麻戴孝,与几十名便衣捕快混在人群之中,顿时整个衙门口的声势壮大了起来。唢呐声一起,众人又跟着哭了起来。 牛大富表演格外卖力,不但哭得最大声,还自作主张加了台词,“我的徐大人哪,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啊,也不告诉我一声,弄得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他一边哭,一边擦着鼻涕,往前排走去。 众人见他哭得如此伤心,如丧考妣,心中觉得奇怪,心说这一批新来的人,怎得如此卖力? 牛大富边哭边从怀中掏出了两根鸡腿,一边啃一边道:“徐大人啊,这是你生前最喜欢吃的鸡腿,我今天特意给你带来了,你快趁热吃了吧,你要不吃,我先帮你吃!” 吃完之后,顺手将骨头扔在了徐夫人面前,徐夫人并不认识牛大富,心中也觉得狐疑,这个小家伙从哪里来的,莫非与老爷有什么交情不成? “你是何人?” 牛大富抹了抹眼泪,道:“我的徐夫人,徐姨娘,你不认识我,我可是认识你啊。实话告诉你,我叫徐大富,徐御史、徐大人,也就是我亲爹!” 徐夫人道:“你胡扯什么?” 牛大富道:“你或许不知道,我爹跟你成亲这么多年,一直膝下无子嗣,所以他私下里又娶了几房姨太太,可是他们不是暴病而死就是离奇失踪,所以在外面养了我娘,生下来我,按理说,我应该称呼你一声姨娘不足为过吧。” 徐夫人怒气冲冲道:“哪里来的野种,我家老爷根本就没有外室!” 牛大富道:“有外室,能让你知道吗?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事儿的时候,几天前,我爹曾找过我,把府上宅子的地契交到我手中,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原来是他早有寻死之心啊,姨娘,您节哀顺便,也放心,我会把你当做我的亲娘来养,只要有我一口气,就少不了你一口饭!” 徐夫人道:“什么,地契什么时候到了你手中?我说怎么找不到了!”徐御史出事之后,徐夫人翻遍了整个府中,都没有找到地契,殊不知,地契早已被徐御史抵押给了高利贷手中。 牛大富道:“这我就不方便跟姨娘讲了。今天哭灵之后,我还得去把宅子收回来呢!” 徐夫人一听慌了,本来高利贷催得紧,徐御史自杀,欠了一屁股债,如今连唯一的宅子也没有了,那她以后如何生活下去,怒骂道:“你这个野种,我是堂堂正事,哪里轮到你来分家产?” “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徐夫人双目发红,这几天受到的窝火,瞬间爆发出来,“我撕了你这个小兔崽子!”上前抓着牛大富撕扯起来。 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喝道:“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两人听到喝声,顿时住手,牛大富回头一看,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啊,爹,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黄有才。 他家住城东,距六扇门也不太远,今日在茶馆饮茶,听到有人闲言碎语,说一群出殡的人把六扇门给堵了,黄有才怕儿子出事,于是特意跑过来前来查看,正好将先前那一幕瞧在眼中,瞬间脾气上来,变得怒不可遏。 “哼,你也知道我是你爹?” 牛大富连跑到他跟前,低声道,“爹,别闹,我在执行任务。” “执行任务?包括哭丧守灵?你爹还没死呢!” 徐夫人也是一头雾水,看到牛大富与黄有才,“你们什么关系?他是你儿子?” “怎得,不像嘛?如假包换!” 徐夫人道:“你这儿子也太混蛋了,竟冒充我家老爷之子,差点骗过我们,这件事,可不能这么了了!” 场面太过于热闹,众人也都看起热闹。 牛大富道:“爹啊,你儿子我被罚了半年俸禄,现在身无分文,我也是为生活所迫,被逼无奈,才来守灵的,你得体谅一下。” 黄有才道:“什么,还有钱赚?” 牛大富道:“一天八十文呢!要不你再赞助我一些?” 黄有才点点头,“万事岂步难,有时候,学会低头,也是一种进步,既然如此,你就当我死了,好好哭,使劲哭,用力哭!要是哭不好,我再断你半年月钱!” 牛大富闻言,顿时泪流满面。 刚才是装哭,现在可是真哭啊,“我的爹啊,我的亲爹啊,你怎么这么无情无义,说走就走啊,你一走,我再一改姓,你们黄家可就真的断子绝孙了。” 黄有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牛大富在后面哀嚎不绝! 唢呐声响,众人却不哭了。 人群中,一人站起身,将白绫往地上一扔,“老子不干了,都干一样的活儿,凭什么他一天八十文,老子才一天三十文?搞什么同工不同酬!” “人家有台词,有情节,老宋,你就忍了吧!” 那人道:“那也不行!” 丁一见状,立即煽风点火,“就是,凭什么,他八十文,我才六十文,这事儿得找领头人说个明白,凭什么搞区别对待?” 众便衣捕快,也纷纷跟着起哄,“我五十文!” “我四十文!” 这时候,先前在门口跪了三日的那些人,变得愤愤不平。人不患贫,而患不均,干一样的活儿,拿不一样的钱,心理不平衡起来。 “要么加钱,要么咱们撂挑子,爱请谁请谁!” 众捕快也掺和道:“走就走,你们又不是不可或缺的工种,没了你们,咱们还能照样哭,没准省下的钱,给兄弟们分了!” “你说走就走,那可不行,得把前两日的工钱,给补上,按一人八十文!” 场面顿时失控起来,现场乱作一团,惊动了正在不远处喝茶的赵老七和范、赵二人,三人连忙赶了过来。 “管事的人来了!” 众人连将赵老七围住,“赵头儿,我们是信你才给你干活的,谁知道你怎得如此不厚道,给他们的钱比给我们的多!” 赵老七道:“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又冲着范小刀使眼色,范小刀也道,“误会,都是误会!” “什么误会,根本就是诚心的,我们三十多人,守了三天,每人每天补五十文,你若不拿出五两银子来,今天这事儿就没完!” 赵老七对范小刀道,“兄弟,你找的这些人,怎得净给我惹事?这件事,我可帮不了你了,你自己摆平吧。” “怎么摆平?” 赵老七道:“这五两银子,得你出!” 范小刀道:“我没银子啊。” “就这么点破费,你都舍不得投资,以后还怎么跟着我混?亏我还认你这个朋友,现在怎么看,也不像干大事儿的人!” 范小刀寻思片刻,道:“赵大哥,这钱,我是没有,不过,既然你怀疑我的诚意,我们就不妨把事闹大。” “怎么闹?” 范小刀指着六扇门衙门,对众人道:“各位兄弟们,前面就是六扇门,这件事也是因我们而起,想要钱,就跟我冲进去,把六扇门给抢了!” 丁一闻言,道:“对,冲进去把六扇门抢了!” 赵老七道:“那可不行,静坐示威是合法的,冲撞朝廷衙门,那可是违法的!” 范小刀道:“咱们就得干点违法的事,就算兄弟我跟大哥纳个投名状!丁捕……一,你给我带头冲进去!” 丁一喊道:“兄弟们,冲啊,金山银山,就在眼前,人生哪有几回搏,今日不搏待何时?”说罢,带着几个人冲了进去。 牛大富道:“法不责众,先到先得,冲啊!” 其余人见状,也都冲昏了头脑,也不管灵台之类,尤其是那句先到先得,更是让众人热血喷张,纷纷冲了进去。 赵老七道:“坏事了!” “怎么了?” “余师爷吩咐,只能静坐示威,不能惹事生非!” 他刚从大牢出来,冲撞衙门之事,一旦被抓,怕是又要坐吃几年牢饭,想到余师爷叮嘱,顿时清醒过来。 他看了一眼衙门口,只剩下徐夫人和两个丫鬟,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他对范小刀道,“范兄弟,你先帮我顶一会儿,我先去个茅厕。等之后,我们再行商议。” 说罢,一股烟溜之大吉。 范小刀连道:“赵大哥,你先撤,兄弟我掩护你!”说着,与赵行喊了句“冲啊”,冲入了六扇门。 六扇门内。 三十多人被绑成了粽子,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跪在了院子之内。 先前冲进去的六扇门的便衣捕快,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等其余人冲进来之后,大门一关,这些人变成了瓮中捉鳖。 丁一冲众人道:“闹啊,怎么不闹了?” 赵行也道:“冲撞朝廷衙门,这可是重罪,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十年八年,念在你们是初犯,老实交代,或许我们在大人面前为你们减刑。” 带头那人一看,慌了神,“我们是合法示威,我们有集会权!我们受大明律的保护!” 赵行道,“大明律可没让你们抢衙门!” “你们这是钓鱼执法!我们要申请讼师!” 丁一道:“把他记住,聚众带头闹事,罪加一等。” (最近家里有点事儿,本想请假,出差在酒店更一章吧。) 第64章 私人订制 众人又是一阵哀求声,“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受人挑唆,被骗到这里来哭丧,要是知道这是违法的,打死我们也不干啊。” 丁一冷笑道:“这不没打死你们嘛,我看刚才冲进来的时候,一个个可都是热血上头,怎得现在变成瓜怂了?” “大人,官爷,我们也是一时糊涂,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求各位大人开恩,放我们一马,我们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给官府添麻烦!” 丁一丝毫不为所动,“都押入大牢,等候大人回来发落。” 牛大富见这些人要么是叫花子,要么是城东的劳工,心生恻隐之心,道:“都是苦命的人,丁捕头饶他们一次吧。” 丁一却道:“我倒是想,可法不可徇私,你我身为捕快,当依法行事,铁石心肠,若有半分妇人之仁,下次面对穷凶极恶之人时,丧命的便会是你。” “说得好!” 远处传来鼓掌声,不知何时,杨得水出现在了院子之中,众人连忙行礼,杨得水见事情已经摆平,道:“今天之事,本官一直看在眼中。这几日,本官一直没有行动,就是在考察你们,本官才刚上任,正是用人之际,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来对衙门内的人进行一次全面考察,果然,水平能力,良莠不齐啊!” 范小刀心中腹诽,出了事,跑得比谁都快,如今事情摆平了,又摆出一副高姿态,这杨得水,能力水平,比诸葛贤余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杨得水清了清嗓子,在场内巡视一番,继续道:“这次抓捕任务,提牢司、缉盗二组表现不错,尤其是丁一,更是以身作则,你们得向他学习,还有小牛,表现也不错!” 丁一道:“都是杨大人调度有方!” 牛大富刚要辩解,说这件事是赵行和范小刀的主意,却被丁一拉了一把,拦了下来,冲他摇了摇头。 杨得水话锋一转,"相反的,缉盗司的某些人,却躲在角落里,跟挑唆人称兄道弟,把酒言欢,在关键时刻,更是放走了罪魁祸首,让这次抓捕变得毫无意义!至于是谁,我就不点名批评了。" 范小刀双目圆瞪,哑口无言。 天下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他与赵行策划,混入对方内部,趁机迷惑挑唆之人,制造混乱,然后怂恿他们起哄,最后以冲击衙门抓捕众人,怎得到了杨得水这里,就成了毫无意义?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位杨大人不怎么喜欢赵行、范小刀啊,谁让他们之前与诸葛贤余走的太近呢?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据说杨大人最近上蹿下跳,在朝中十分活跃,想要把代理总捕头的代字去掉,若将来真成了总捕头,那这两人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赵行本来就看不惯杨得水,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望着天空,似乎杨得水的冷言冷语,就如天上的白云一般,随风来,随它去吧。 丁一出来打个圆场,“杨大人,这些人怎么处理?” 杨得水道:“冲撞衙门,乃重罪,待我禀明上峰,择日开堂,一一定罪!” 张牢头道:“大人,提牢司最近人满为患,这些人多是些无业游民,就怕关进去,也没什么油水,是个赔钱的买卖,不如只抓首犯,其余人重打一顿,放了吧。” 杨得水怒道:“不行!这些人,包藏祸心,绝不可轻饶!更何况,这么多人同时行动,必然有幕后指使之人,一日不查出来,始终是个隐患!” …… “太不公平!” 牛大富愤然道,“这主意明明是范小刀的,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却只字不提,反而把罪过推到了他们身上,丁捕头,你为何要拦我说出来?” 丁一道:“这件事,杨大人分明就要鸡蛋里挑骨头,就算你说,也改变不了丝毫,或让他对你的观感变差。” “就这么算了?” 丁一道:“那得看他们怎么做了,以我对赵行的了解,若是以前,他必然回怼回去,可这次却表现的异常沉默,必然是有后手。” “这件事,我们只是出了点力,功劳就成了我们的了,只怕会让别人笑话。” 丁一淡淡道:“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可他依旧如此说,就是要挑起我们之间的矛盾,小伎俩太多,格局始终不够,杨大人要想当总捕头,怕是有点悬。” …… 范小刀和赵行按照约定与赵老七在鼓楼附近汇合,范小刀道,“幸亏赵大哥跑得快,否则怕是要被抓进去了。” 赵老七道:“我明明看到你们冲进去的,为何别人被抓了,你们却安然无事?” 范小刀装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赵大哥有所不知,六扇门的人早就算定了我们会兵行险招,在里面埋伏了大量人马,我们一进去,就落入陷阱之中。我跟赵行,好歹也学过一些把式,趁乱逃了出来,甩开了追兵,才来到这里。只是,我带来的那些人,都被官府抓走了。” 赵老七一听,连忙四处察看,看到没人追来,这才放下心来,满不在乎道:“抓了就抓了,反正是花钱雇来的,又不是没有提醒过他们,干我们这一行,赚钱有风险,要及时止损才行。” 最近,无论是乞财会,还是兵马司之案,甚至徐御史的后事,都有驸马府的影子在其中,有怀疑,但缺乏确凿的证据,让两人无计可施。范小刀和赵行,之所以放走赵老七,是想顺着这条线,挖出堵门事件的幕后线索。 范小刀道:“赵大哥,接下来怎么办?” 赵老七道:“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身后有贵人扶持吗?我们兄弟可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你身上了,这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节奏啊。” 赵老七带二人来到有间茶馆,让二人稍后片刻,自己去了后院,不多时,他返回来道,“你们二人不是会武功吗?” “是啊。” 赵老七道:“我这里倒有个项目,不知道你能不能接住。” “只要能赚到钱,没什么是我们不能干的。”范小刀道,“就算我们干不来,我们也可以转包出去,拿个居间费什么的。” 赵老七一脸肃容,道:“这件事只能自己动手,赚钱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处理起来,有些麻烦。” “什么业务,搞得这么神秘?” 赵老七凑到两人身前,低声道:“这是一项私人定制业务。” “私人定制?” “对,要去杀一个人!” “什么,杀人?” 范小刀愕然,赵老七连示意两人别乱喊叫,“不要命了你们,这可是犯法的活儿,不过事成之后,有八十两银子入账。你想想,干劳务包工头,拼死拼活,一月拼死赚三五两,而杀个人,对你们习武之人来说,不过是手起刀落的事儿,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何乐而不为?” 赵行道:“那得看杀谁,若杀得是春风夜雨楼主,别说八十两,就是八千两,我们也不敢啊!” 赵老七道:“也不是旁人,今天你们见过的。” “谁?” “就是跪在六扇门门口的那个徐夫人。” ps:真是抱歉,老爷子住院了,可能要到月底,只能把笔记本在膝盖上打字,白天还要跑各种检查,化验,这个月我尽量来写了。有时候,可能没时间请假。 第65章 说案 “徐夫人?”范小刀道,“是谁要杀他?” 赵老七老脸一沉,“不该问的别问,干咱们这么一行的,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为什么要有居间制,就是为了保护雇主隐私,事败露之后,也不会暴露雇主身份。” 赵行摇头,“我们会武功不假,但杀人犯法的事,从不去做。” 赵老七道:“我年轻时也如你们一般想,可身在江湖,哪里能洁身自好,更何况,白花花的银子,不赚白不赚。” 说着,赵老七从怀中取出四锭银子,“这四十两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四十。我是看中你们,才找你们,只要做了这一单,也算纳了投名状,以后当大哥的带你们一起赚钱。” 范小刀道:“杀一个六品诰命夫人,才八十两,赵大哥在里面没少搂钱吧。” 赵老七道:“活是我接的,关系也是我找的,你们只是执行人,我拿大头也不算过分吧?若不行,我就去找别人。” 范小刀道:“多少再加一点!” “八十,不干拉倒。” 范小刀道,“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消息,你就不怕我们把这事儿泄露出去吗?” 赵老七恶狠狠看了范小刀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杀机,这两个人不是容易被控制之辈,很难为己所用,不过现在有求于他们,只得道:“再加二十两!” 心中却打定主意,事成之后,这两人绝不能留。 范小刀道:“给我们三天时间!” “不行,雇主要求,只能今夜。” “我们得准备一下。” “怎得,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还要斋戒沐浴更衣不成?” 范小刀道:“再加二十两!” 赵老七满是怒意,却又不得不答应他们要求,叮嘱道:“这里是徐御史宅邸的地图,你们要速战速决,最好是做成徐夫人自杀之状。”又取过一块腰牌,递给范小刀,“事成之后,去鬼楼找一位全爷,躲避上两日,待风头过去后,哥哥跟你痛饮庆功酒!” 范小刀拍着胸脯,“包我身上!” 离开茶馆,范小刀问赵行,“答应的是不是有点鲁莽?” 赵行反问,“你果真敢杀徐夫人?” 范小刀哈哈一笑:“我们身为朝廷官差,又怎能干这种勾搭,答应下来只是权宜之计。” 赵行道:"今日事之后,徐夫人没有了利用价值,对方要杀他们,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倒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逼问出指使之人的下落。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回一趟六扇门。” 有了夏雨荷案的经验,两人采取行动之前,得先向六扇门报备一声,到时候若出什么岔子,还能有个照应。 到了晚上,两人胡乱吃了两个包子填饱肚子,早早来到徐府附近踩点。 朝中官员数百,像徐御史这种品质不高、清贵的官员,又没有得到外放的实职,在京城之中也没有积攒下太多的财富,相反地,由于迎来送往,公务宴请,有些甚至欠了一屁股债,唯独期待一朝外放,才能翻身。 徐御史也是如此,却等不到翻身的那天了。 徐御史府第不大,别说跟六部尚书,就连牛大富的黄家宅子都不如,也就比赵行的祖宅略微大一些。 由于新丧,府门口点着四盏白纸裱糊的“奠”字灯笼,院落四个角落,点着四盏长生灯,府中的丫鬟仆人走的走,散的散,显得格外冷清。 入夜之后,两人找了僻静处,翻墙而入。 府中摆着灵堂,像一般六品官员,连个像样的法台也没有搭建。徐夫人拿着纸钱,一边烧纸,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什么。 子时,徐夫人缓缓起身,向内宅走去,经过长廊之时,一把钢刀架在了脖子之上。徐夫人吓得大叫一声,扑腾跪倒地上,“好汉饶命,我已经按你们说的去做了,你们不要杀我!” 赵行道:“徐夫人,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几日前,徐夫人大闹六扇门,当然认得赵行,再见到他,更是骇然,正要开口求救,被赵行点了她哑穴,带到了内宅之中。 徐夫人道:“两位好汉,我一把年纪了,你看我府上还有几个年轻点的丫头,要不……” 赵行冷冷道:“少废话,这几日在六扇门闹事,是谁的主意?” “我不知道!” 赵行道:“不知道,那就跟阎王说去吧!” 说罢,作势要砍,范小刀连忙劝阻,“徐夫人,实不相瞒,我们今日前来,是有人花了八十两银子,要买你性命,恰巧被我们兄弟知晓,一来是查明真相,二来是救你一命,你若不肯如实相告,那我们也没办法帮你了。” 两人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将徐夫人吓得面无人色,她颤颤巍巍道:“我若如实相告,两位捕快可能保住我性命?” 赵行道:“自当全力相助。” 徐夫人道:“这件事得从两个月前说起,我家老爷在京中为官二十载,一直没有外放,可家中开销越来越大,无奈之下,去地下`钱庄借了银子,可是,这利息太大,老爷除了俸银之外,又没有别的收支,于是欠得钱越来越多,要债得人天天上门,弄得老爷十分恼火。后来,要债得越来越过分,甚至把老爷抓了去,强迫……” 徐夫人欲言又止。 赵行摆摆手,“这些我们知道,再后来呢?” 徐夫人道:“这件事后,老爷变得郁郁寡欢,整日在书房中唉声叹气,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然而,几天前,有个中年书生找上门来,说可以帮忙解决欠债的问题,老爷一听甚喜,对方却拿出一张折子,要老爷在上面署上自己名字。” 赵行问,“什么折子?” 徐夫人道:“我也不清楚,但老爷看了之后,却不肯署名,书生什么也没说就告辞了。之后,他去审你们六扇门与兵马司的案子,回来后,就一直将自己反锁在屋中。后来京城中有了流言,说他做的那件事。” 赵行看了范小刀一眼,慕容那日下了封口令,依旧没有阻挡住流言四起,估计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他问道:“那书生什么模样,可知他姓名?” 徐夫人道:“他自称姓余,四十来岁年纪,白面八字须,看上去有些面善。老爷出事那日,他又来了一次,带来了那些高利贷契书。老爷与他在书房吵了一架,可是过了半个多时辰,老爷又亲自将他送了出来,脸上那股阴霾之色尽去。” “他们谈的内容,你可听到?” “并没有。”徐夫人道,“老爷心情似乎不错,将书生送到了府外,回到书房后,命人送了一些酒菜进去,之后便反锁上门,一连两日,都没有出门。后来,我们见屋内没了动静,便让奴才们破门而入,结果老爷却吊死在了房梁之上。” 第66章 我不知道呀 “那你为何又要去六扇门闹事?” 徐夫人道:“老爷死后,我们本要准备后事,高利贷的人又找上门来要债,若不还钱就要收了我们宅子,这时那位姓余的书生找上门来,说只要我带人去六扇门闹事,之前的债务就一笔勾销。”说到此,徐夫人叹了口气,“我们老爷生前最重名声,我也是堂堂的六品诰命妇人,跟个泼妇一样撒野,也是被逼无奈之举。” 又是那余师爷!一切都是他从中作梗! 听了徐夫人所说,范小刀、赵行对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有了大体的了解。余师爷是钱驸马的爪牙,而钱驸马与六扇门素有恩怨。孙梦舞的案子,五城兵马司的械斗,他们没有讨到丝毫的便宜,所以又借这件事来抹黑六扇门。 要想对付钱驸马,这位余师爷首当其冲。他们与范赵二人不但有私仇,更有公愤在其中。 徐夫人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的刀是不是可以放下了?” 范小刀一拍脑袋,“对了,我们忘了是来杀你灭口的。有人花钱要杀你,而且已经收了钱,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我们又是讲职业道德的,只要你愿意给双倍的银子,我们可以放弃我们的道德。” “我们如今家徒四壁,哪里有钱给你们?”徐夫人打量着范小刀和赵行,“啊”了一声,“我记起来了,你们两个不是杀手,而是六扇门的捕快!” 两人见身份败露,只得坦白,“确实如此,不过有人杀你也是事实。就算我们不动手,他们也会派别人来动手。” 赵行也道:“我们能否去一趟徐大人的书房查探一番?” 徐夫人带两人来到书房,事情发生的太过于匆忙,书房内依旧保留着徐御史自杀时的模样,书房内摆着文房四宝,茶几上有些吃剩下的残羹冷炙,没有收拾,已经发霉。 房梁上一根白绫,一张凳子在房内,门栓已经被破坏,并没有外来人闯入的痕迹。 范小刀查探了一番,问道:“徐大人最后几日,一直没有出门?也没有别人来过?” 徐夫人道:“没有。” 范小刀看了一眼桌上的剩菜还有碗筷,道:“那为何桌子上有两个酒杯?” “我们老爷喝酒向来都准备两个杯子,据说他年轻时,有个孪生兄弟,后来闹饥荒饿死了,每次老爷有高兴或不开心的事,都喜欢准备两个酒杯,在书房内自言自语。出事那晚,门外的书童说,老爷在书房中又哭又笑,喝酒尽兴之时,还唱起戏来。” 范小刀用银针试探了一下饭菜,里面没有毒,来到书案旁,上面的笔墨摆放的整整齐齐,最上面有几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得都是同样的内容。 “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 范小刀与赵行见状,神色大惊。 又是这首诗! 当日在孙梦舞的腹中,看到的也是这么一首诗,今日在徐御史自杀的书房之中,又看到了这首诗,而这两件事,莫非有着某种联系? 范小刀把徐夫人支开,问赵行:“会不会是他杀?” 赵行打量着四周,摇了摇头,“一般密室杀人,无论手法如何高明,都会留下蛛丝马迹,可现场干净利落,门窗反锁,除非杀人之后,除非杀人后凶手人间蒸发。” 范小刀翻阅着桌上的书稿,忽然看到有一份的字迹,与其他的并不相同,很显然并不是徐大人的手笔,那究竟又是谁写的呢? 赵行道:“若说徐御史被债务所逼,又有丑闻在外,自杀的可能性很大。可是,钱驸马的人又如何跟他扯上了关系?这首诗,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范小刀道:“管他什么秘密,想办法把这个余师爷抓起来,问上一问便知。” 赵行摇头,“他是钱驸马的人,虽然处处与我们为难,但没有实质性证据,根本没法给抓他。” 范小刀道:“加入这六扇门,感觉做事缚手缚脚,反而不如当个山贼来的痛快,这件事,若按你的方式来,怕是很难,倒不如试试我的法子。” 范小刀将字迹不同的那首诗藏入怀中,心中盘算,得去找一枝花打听一下,两人出来后,对徐夫人道:“我们得走了,不过,临走之前,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借你人头一用。” 徐夫人脸色大变,正要开口求救,范小刀连点了她的哑穴,把她头上的簪子、发饰取了下来,对她道:“如今京城不太平,你还是找机会出城躲避几日。” …… 两人拎着一个包袱,来到与赵老七指定的地方汇合,赵老七看到血淋淋的包袱,还有女人的头发首饰露在外面,喜道:“得手了?” 赵行道:“幸不辱命,要不你来检查一下?” 赵老七连连摆手,掩鼻道:“受不了血腥味,不吉利。” “那尾款是不是该结一下了?” 赵老七楞道:“什么尾款?就四十两!” 赵行沉声道:“当初你拉我们入伙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怎得,人我们杀了,你打算出尔反尔不成?” 赵老七道:“你们杀了人,如今可是戴罪之身,若是被官府知道,怕是死路一条,给你们四十两银子,已经不错了,剩下得就当入伙的钱,以后这种事还有很多,放心,跟我赵七爷混,以后吃香喝辣的。” 范小刀火蹭得上来了,“就你这样,还想跟四合堂和鬼楼抢地盘?格局未免小了点。” “怎得,你们两个在质疑我的领导力?” 咔! 两把刀架在了赵老七脖子上,“杀一人也是死,杀两人也是死,既然如此,也不差你那一条命了。” 赵老七立刻怂了,“兄弟,开个玩笑。不就是钱的问题吗,我也是只收了定金,剩下的钱,等我要回来,再分给你们。” “带我们去见雇主。” “这怕是不合规矩。” “少特么跟我们讲规矩,办案子讲规矩,杀人还讲什么规矩?” 赵老七目瞪口呆,“办案?你们是官府中人?” 赵行将腰牌往他腰间一亮,“看清了,我们二人是六扇门的捕头,今日之事,雇凶杀人,你已触犯大明律,而且又有前科,如今是死路一条,你若肯交代清楚,念在一场交情的份上,我们或许可以网开一面。” 赵老七立即蔫了下来,“这不管我事,我也是受人所托,赚个差价。” 赵行厉声道:“谁人指使?” “此人姓王,名伯高,一切都是通过他联络的,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范小刀道:“又是这王八糕。” 当初夏雨荷一案,那两个杀手,也是通过这个王伯高的掮客撮合,当时害得两人坐了几日大牢,案结之后,一直没有时间去找此人算账,想不到这个案子又把他牵扯进来。 范小刀道:“怎么联系?” “到南锣鼓巷,找一个门前有独眼石狮的大门,上前敲门,三长一短,对上暗号,自然有人接应。” “什么暗号?” “我不知道呀!” 两人将赵老七抓回了六扇门,交给张牢头看管,叮嘱道,“此人是六扇门闹事的主使人之一,一定要看管好了。” 张牢头看着血淋淋的包裹,“你们二人行凶去了?” 范小刀道:“哦,下午时看到有人杀猪,有点馋猪头肉了,就买了个猪头,要不,送给张大哥,给兄弟们改善伙食?” 张牢头觉得瘆得慌,连连摆手,“算了,算了。” 从六扇门出来,两人直奔南锣鼓巷。 南锣鼓巷,位于皇宫东南,中间高,南北地势低,形如罗锅,又称罗锅巷,此处距皇宫尽,巷内多豪门府邸,居住在此处之人,非富即贵。 巷头有兵丁巡逻,守卫算是森严,那王伯高的宅子能在此处,可见也是有势力之人,两人沿街找了半晌,终于找到了那一处独眼石狮子的宅子。 上前扣门,三长一短。 门内有人问:“谁啊?” 范小刀低声道:“前来复命。” “暗号?” 范小刀道:“我不知道呀!” 嘎吱一声,门开了。 (老爷子住院一周了,本以为来检查一下,结果要住院做手术,估计要到月底了,院内环境太差,我只能抽时间来码字了。) 第67章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门子打量着二人,问:“赵老七呢?” 范小刀道:“他出了点事,来不了了,让我们兄弟前来复命。” 门子嘀咕了几句,带两人进了院子。 在书房内,两人见到了王伯高。 这位王八爷,身材精瘦,山羊胡,穿一身白马褂,手中拿着一袋旱烟,在房内吞云吐雾,看到二人,也不起身,睥睨着眼打量二人。 “你们是赵老七的人?” “正是。” 王八爷道:“按理说,你们两人直接来我府上,不太符合规矩啊,不过既然来了,那就坐吧,事情办得如何?” 范小刀将包裹一举,“人头在这,八爷要不要验验货?” 王伯高一脸厌恶,“得手就行,拿过来作甚?怪血腥的,我最近吃素,见不得这些事情。” “那尾款的事儿?” “还有那本奏折,找到了吗?” 范小刀闻言,愕然道:“什么奏折?” “不久前,徐御史写了一封奏折,长达六十五页的弹劾书,这次行动,除了杀人灭口外,还要找到这封奏折,你们不会没带来吧?” 范、赵二人一听,头都大了,“我们得到的命令是杀了徐夫人,赵老七没有跟我们说奏折的事儿啊?” 王伯高愤然起身,“赵老七办事也太不靠谱了。那一封奏折,是都察院秦御史所写,准备联合徐御史弹劾京中的一个贵人,可是还未等递上去,徐御史就自杀了,这封奏折也不知所踪,若是落入有心人手中,必会酿成大祸,你二人事没办成,还有脸来要钱?来人,送客!” 赵行道:“慢着!” 王伯高问,“怎得,在我府上,你们还敢放肆不成?” 赵行口气忽然软了下来,笑道:“一事不烦二主,既然事情没办成,我们也没脸讨赏,那尾款暂且存在您府上,给我们两天时间,我们去寻回奏折。” 王伯高寻思片刻,道:“也罢。不是我信不过你们,你们既然杀了徐夫人,我来验验货。” 范小刀闻言,“您最近不是吃素,不沾血腥吗?” 王伯高道:“我戒了!少废话,打开包袱。” 赵行将包袱放在桌上,打了开来,“八爷请看!” 桌上,哪里有什么徐夫人的人头,只是一个剥了皮的猪头,王伯高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堪,“这个是徐夫人?” 范小刀指着猪头道:“如假包换!假一赔十!” 王伯高道:“你糊弄鬼呢?” 赵行道:“您见过徐夫人?” 王伯高道:“我没见过徐夫人,但我见过猪头。”他厉声道,“你二人究竟是何人,深夜来我府上,意欲何为?” 此话一出,门外闯入十余名大汉,身材精壮,手持兵刃,目露杀气,将两人围在书房之内,赵行哈哈一笑,亮出了腰牌,“在下六扇门红衣捕头赵行,有些事来问一下王八爷。” “赵行?你就是赵行?” 王伯高久居京城,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听过赵行之名,只是没想到,当年破获奇案得到陛下赏识的赵行,竟如此年轻。 “如假包换,假一赔十!” 这些年来,王伯高作事稳妥,从来没有被人抓住过把柄,想不到交给赵老七一件事就把官府的人带来了,若深查下去,怕是十条命也不够抓的,想到此,他眼珠一转,心中动了杀意,对众人道:“干得利索点!” 那些人都是平日里他养在府中的江湖亡命之徒,平日里受他供奉,如今主人有难,岂敢推辞,管他什么身份,杀了再说,想到此,纷纷抽出兵刃,将二人团团围住。 范小刀、赵行来之前,早已料到会有一场恶战,大笑一声,不退反进,向众人扑去。这些家丁打手,虽是江湖亡命客,但凶悍有余,与范、赵二人比起来,终究不在一个层级,两人连兵刃都不用,一拳一脚,瞬间放倒两人,其余人血性也被激起,乱刀砍向二人。 场面一度混乱。 范小刀问:“能杀人不?” 赵行道:“不能。” 说罢,一拳击中一人喉骨,听得咔嚓一声,那人直挺挺仰面倒在地上,抽搐几下,死得不能再死。 众人见他出手如此狠辣,竟没人敢上前。 赵行道:“刚才只是一个意外。” 王伯高喊道:“杀了他们,赏银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莽夫,其余打手见主家发话,也不手软,刀剑齐出,向两人身上要害之处招呼而去,范小刀也不含糊,双拳翻飞,空手夺了一柄单刀,瞬间结果了两人。 范小刀笑道:“痛快!” 连死三人,其余打手明白,今日王八爷府上来了索命的煞星,纷纷扔了兵器,转身夺门而逃,王伯高道:“我再加三千两!别跑啊!” 范小刀来到王伯高面前,用他的白马褂擦了一下单刀上的鲜血,道:“王八爷,看来你请的人不怎样啊。” 王伯高脸色苍白,面如死灰,道:“你们不要杀我。” “你命人杀我们,我们杀你,天经地义,还有必要讨价还价吗?” 王伯高道:“你们是官差,是官身,不能随便杀人。” 范小刀恶声道:“杀了你,一把火把院子烧了,反正破案率这么低,谁能怀疑到我们头上?” 赵行一旁唱红脸道:“慢着,他还有些用处。” 王伯高闻言,立即点头,“对,我还有用,两位差爷,只要你们开口,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行欺身来到他身前,瞪着他问:“是谁指使你杀徐夫人?” 王伯高道:“我不能说。” “啊!” 范小刀刀刃一转,切下了王伯高一根手指,痛得他大叫起来,“我说,是钱驸马府上的余师爷,不久前的如家客栈的夏雨荷母子,也是他指使我做的。这几年我府上养了一些杀手,帮他处理了不少人。” 范小刀问:“怎得现在说的这么痛快了?” 王伯高道:“我怕疼!而且,你们也真敢杀人。” 赵行心中好奇,从孙梦舞案到夏雨荷案、兵马司械斗、围堵六扇门,再到刺杀徐夫人,这个驸马府怎得阴魂不散,跟六扇门对上了?不过,既然钱守道暂时无法动他,那就先从这个余师爷身上下手吧。 “你可敢当堂之上,指认于他?” “我不敢!” “什么?” “余师爷是钱驸马的人,小人就算有九条命,也不敢招惹这种权贵之人,两位差爷,看在我什么都招得份上,你们就饶了我吧。” 赵行冷笑道:“饶你?你把姓余的给点了,就算我们饶了你,你觉得他们能饶了你?以他们的实力,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能躲过他们的追杀?倒不如你转做污点证人,或许能保全一命。” “什么是污点证人?” “跟你说也说不明白,总而言之,等我们收集到足够证据之后,你在大堂之上,公开指认他。” 王伯高眼珠乱转,不知在想什么。 赵行似乎看穿一般,道:“我知你在京城多年,交际圈广,别想着糊弄过去,等人来救你,别的不说,单凭你今日在皇宫附近窝藏江洋大盗,就一条,就足以定你个图谋不轨之罪。” 府外传来敲门声。 原来是巡夜的兵丁,听到宅子里有人叫喊,前来查探情况,范小刀、赵行押着王伯高,来到门口,道:“你知道该怎么说。” 王伯高道:“我懂,我懂!” 透过门缝,王伯高看到来人,道:“原理是李校尉,不知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李校尉道:“大半夜,你们宅子里大喊大叫什么?闹鬼了?临府的吕老大人神经衰弱,睡不着觉,让我来瞧瞧。” 王伯高道:“没什么,我跟府上的兄弟们喝酒划拳呢。” 一边说,一边冲那校尉眨眼,左右左,左右左。 李校尉觉得奇怪,问,“你眼怎么了,不舒服吗?” 王伯高回头看了一眼范赵二人,想要开口求救,又怕被两人伤害,所以用眨眼跟他暗示,可李校尉浑然不觉,于是又伸出手,跟他比划了几下。 “你手又怎么了?” 王伯高喟叹道:“我知道了,我们小声点。” 李校尉带着兵马走了。 范小刀笑吟吟看着他,“你这老家伙,不怎么老实啊。” 王伯高道:“冤枉啊,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范小刀道:“刚才你眨眼,左右左,左右左,分明就是求救信号,嘴上没说,眼睛却在报信。” “我哪里是报信,最近沙尘暴太严重,我是沙子进了眼睛!” “那这个呢?”范小刀伸出手,用手势比划了个九,又接连比划了两个一,“九一一?怎得,想要报官嘛?你这个办法,在大明不好使啊。” “那应该怎么做?” 范小刀笑道:“我们是六扇门,你若真想求救,得用这个。”说着,他伸手连着比划了三个“六”。 “六六六!” 轰! 宅子大门被撞开。 李校尉去而复返,一队官兵冲了进来,将三人围在正中央,“我早就觉得事有蹊跷,你们二人果然是贼人。” “范捕头、赵捕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今日,我看你们还能有什么话说?” 话音方落,人群中走出来一人,正是那位书生打扮的余师爷。 王伯高见状,挣开两人,扑倒在余师爷身前,道:“余师爷,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第68章 线索 范、赵二人打量着这位余师爷,号称驸马爷府上的最强大脑,一副秀弱文士的打扮,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模样,可是两人不敢掉以轻心。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两人早已领教过无数次他的手段。孙梦舞案、夏雨荷案,还有五城兵马司之事,很多都是出自他的手笔,两人甚至觉得,与那位驸马爷相比,这位余师爷似乎更难对付。 余师爷看也不看王伯高,来到两人身前,道:“两位捕快,深更半夜,私闯民宅,滥用私刑,怕是有些不妥吧?” 范小刀道:“我们是在奉命查案,王伯高作为掮客,涉嫌雇凶杀人,触犯大明律,我们循例前来调查。” 余师爷眉头一皱,“雇凶杀人?范捕快,话可不能乱说。王伯高是京中名流,做得虽是捞偏门的生意,却也合法合规,你说杀人,可有证据?” 范小刀冷笑:“证据可不会自己跑上门来,我们正在调查,倒是余师爷,深更半夜,不顾宵禁,连夜出行,不知是否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人抓到把柄?” 余师爷笑道:“前不久,驸马爷托王伯高去淘换几件稀罕的瓷器,最近有些忙,刚得出点空闲,所以前来过问一下进展,却没想到碰到了李校尉,他说这座宅中有血腥气,疑遭贼寇,原来贼寇是两位捕快啊!” 刚才一番恶战,王伯高书房内留下了三具尸体。不过,他们都是江洋大盗,王伯高不敢将此事张扬出去,只能忍气吞声。 赵行忽道:“怕是瓷器之事是假,来杀人灭口才是真吧?” 余师爷佯装听不懂,“你这话什么意思?” “前几日,徐御史出事前后,你频繁出入去过他府上,做过什么?” 余师爷干笑两声,“徐大人生前欠了我们不少银子,他的死,我们深表遗憾,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大明律上可没有人死债销这种话吧?” “只是讨债?据我所知,还另所图吧!” “阁下什么意思?” 赵行凛然道:“徐大人之死,与你脱离不了关系。” 余师爷哈哈大笑,“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因为某些人嘴欠,将徐大人的一些阴私之事说漏了嘴,导致徐大人身败名裂,一死了之,他的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赵行浑身一震。 余师爷这句话,有些诛心了。 当日在公堂上,赵行一时口快,说出了徐大人之事,让他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徐御史之死,多少与赵行有些关系,所以赵行对这个案子一直十分上心,今夜被余师爷一反击,竟说不出话来。 范小刀又道:“那雇凶杀徐夫人呢?” 余师爷冷冷道:“不知所谓。” 范小刀盯着余师爷,一字一句道:“你通过中间人王伯高,花钱买徐夫人性命,此事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狡辩的?” “人证呢?” “你来之前,王伯高已经将所有的事都招了。” 余师爷望向王伯高,王伯高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矢口否认,“余师爷,我什么都没说!” 范小刀道:“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就算说了,也是你们刑讯逼供,我可以翻供的!” 余师爷踱步来到他面前,问:“听说你府上豢养了一些江湖豪杰,一年开销都上万两银子?钱可够用?” 忽然这么一句话,让王伯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道:“托各位老爷关照,勉强能维持生活。” 余师爷忽道:“不,你的钱不够用!” 王伯高试探问:“余爷这是要赏我银子?” “给你银子,怕是解决不了问题。所以,因为你长期拖欠薪水,你的手下心生不满,怀恨在心,终于在今夜,因为一件小事,起了冲突,是也不是?” 王伯高寻思,余师爷向来思维缜密,谋定而动,忽然说出这种话来,必然是另有深意,应该是想办法替自己开脱,于是连道:“是是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由于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你一时片刻凑不齐,让他们宽限你几日,是不是?” 王伯高连接茬:“对对对,这些人跟了我这么多年,这点面子,还是给的!” 余师爷摇头,“不,他们不给!” “是是是,他们不给,非要我拿出五千两银子来,可是我好久没生意,哪里有这么多银子,所以难免就起了冲突。” 虽然不知道余师爷会怎么说下去,王伯高已领会到余师爷的意图,十分配合的与余师爷一问一答。 余师爷道:“一个要钱,一个不给,那可怎么办?” 王伯高道:“还不是您说了算?” 余师爷从一名属下手中接过来一柄剑,道:“所以,他们要杀你。” “对对对……”王伯高忽然反应过来,“不……” 寒光一闪。 余师爷的剑,已刺入王伯高的体内,透胸而出,鲜血汩汩,王伯高双目圆瞪,不可置信的望着余师爷,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余师爷竟要杀他。 王伯高看了一眼范赵二人,喉咙动了动,想要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说不出话来,噗通一声,躺在了地上,气绝而死。 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范、赵二人根本没有机会阻止。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伯高死在了余师爷的剑下。 余师爷收剑,望着范小刀、赵行,神色清冷,道:“人证已死,物证呢?” 范小刀道:“就冲你当众杀王伯高,就足以将你押入大牢候审。” 余师爷面不改色,道:“我杀人了吗?王伯高明明是他府中豢养的江洋大盗所杀,不然,后院里的那几具尸体,你们二人又如何解释?” 两人倒是大吃一惊。 原来后院书房中发生的事,一切都在余师爷的掌握之中,不用说,先前那些跑路的人中,有余师爷安插的眼线。 所以他才会有恃无恐的杀死王伯高。 余师爷对李校尉道,“我与两位捕快有些话要谈。”说话间,摆了摆手,一名属下递过来一张银票,余师爷道,“这些银子,请兄弟们喝茶。” 李校尉哈哈一笑,“都是替朝廷办事,余爷既然您这么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将银票往怀中一放,对众人道:“收队!” 待官兵走后,余师爷对范、赵二人道:“当日若非你们紧追着孙梦舞的案子不放,也没有后面那些事,如今发展到这种境地,也绝非我们所愿,不如各自退一步,握手言和,如何?” 赵行冷冷道:“你们几次三番想要置我们死地,如今倒想握手言和起来?那这段时间,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他们的性命又怎么算?” “一群蝼蚁而已,不必介怀。”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对不住,道不同不相为谋。” 余师爷傲然道:“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人有些本事,才有了惜才、爱才之心,你莫要以为是我在向你们求和。”他神色一凛,沉声道:“既然你们不识好歹,就别怪我出手无情了。” “总有一日,我们会将你跟姓钱的做的那些龌龊事儿摆出来,看看到时是谁不知好歹。” 余师爷缓缓向门外走去,“我住在东四胡同,若你们有足够的证据,尽管来抓我便是!” 好不容易从王伯高身上找到突破口,却因为他的死而断了线索,两人又白忙活了一场。 范小刀感慨道:“很多事明明知道是他做的,可偏偏又找不到证据,就算有些线索,也会被掐断,这个姓余的,比钱驸马还难对付。” 赵行道:“他不是一个人。” “什么意思?” “我们面对的是余师爷,可他背后却是一伙人,一股势力,有皇室贵胄、有内监外戚,还有朝中一些官吏。百花楼、乞财会,还有高利贷,他们的势力触及到各个角落,编织成一张以利益相关的巨网,他们肆无忌惮,就是因为身后有人支持。范小刀,这件事,你决定要查下去吗?” 范小刀道:“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我认识的赵行,是那个嫉恶如仇、仗义执言的汉子,我认识的赵行,是为追查真相不惜一切代价的英雄,怎得你现在要打退堂鼓了?” 赵行道:“那倒不是,只是诸葛总捕头临行之前,要我盯紧你一些,别做出太过冲动之事。” 范小刀却道:“巧了,总捕头临行前,告诉我,有什么事,放开手脚,尽管去做,不用担心,天塌下来又个高的顶着呢!” “既然如此,那咱们兄弟就好好干他娘的一场,管他什么师爷、驸马爷,有仇不报非君子,他们要想弄死我们,那就让他们付出代价。” 次日一早,两人前去六扇门上值,路过一家早点铺,看到了关东二侠正坐在铺中,对范小刀使了个眼色。 不久前,范小刀将两人放出去,派他们去调查乞财会的下落,想必是有了什么发现,可是如今杨得水是临时总捕头,他上任后改了规矩,每日点卯、开早会、训话,范小刀只得让二人稍等,等忙了完之后,这才赶回来。 宋天霸、杨伟这才松了口气,道:“范捕头,您终于来了。”又对早点铺老板道,“怎样,我说得没错吧!” “你们在这里等我,可是乞财会那边,有了新的线索?” 店老板道:“什么线索不线索,这两人来这里吃饭不给钱,既然你们认识,那就帮他付了吧,盛惠二十文!” ps:汇报一下,手术比较顺利,估计五一期间能出院了,抽空码一章。 第69章 使团命案 范小刀没好气道:“老子大清早着急忙慌跑过来,就是为了给你们买单?这些日子,你们都做了些什么?照我看,你们也别在外面飘着了,还是继续回大牢中蹲着,不用干活,还管吃管住!” 宋天霸嘿嘿一笑,“范爷误会我们兄弟了,您嘱咐的事儿,我们可没有丝毫怠慢,这几日我们卧薪尝胆、呕心沥血,终于不负所望,查到了一些事情!” “说来听听。” 宋天霸道:“老板,再来两屉包子,我们边吃边谈。” 无奈之下,范小刀又叫了吃食,两人如饿死鬼一般,狼吞虎咽起来,范小刀也急不得,待二人打了饱嗝,这才追问情况。 宋天霸这才说道:“范爷有所不知,这几日,我们兄弟与那乞财会周旋,九死一生,差点就没法活着出来了。” “别卖关子,直接说事!” 宋天霸道:“那日离开后,按范爷的吩咐,我们二人在京城街头流浪,四处打听乞财会之事,成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当天晚上,我们就被人下了药,等再醒来时,发现处于一个地牢之中。” “才出大牢,又入地牢,看来你们跟我一样,与大牢有缘啊!” 宋天霸尴尬一笑,“范爷说笑了。” “后来呢?” 宋天霸继续道:“那个地牢很大,比六扇门的地牢还要大,却又有些不同,里面有许多身穿灰色、白色道袍的道士,而且一到半夜,地牢深处传来各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关押着一些野兽。” “比六扇门还大?” 范小刀心中盘算,京城四大监狱之中,诏狱最恐怖,但若论规模大小,六扇门的大牢首屈一指,关东二义被关的地方,很显然并不是四大监狱之一,现场又有道士,难道是道观改造的私牢?如今皇帝笃信道教,京城中的道观,大大小小数十个,供奉的道教神仙也各不相同,总而言之,不过是借助朝廷政策,骗取各种宗教补贴而已。 “后来有两个戴面具的人,来审问我们为何打听乞财会,我们说想要发财,那人说那你可来错地方了,那头目吩咐要把我们扔到里面,我们寻思那里面诡异的声音,就知道进去后没好下场,磕头求饶,当时吓坏了。” 杨伟也补充道,“对,宋大哥吓得裤子都尿了。” 宋天霸老脸一红,道:“这么细节的事,就不要提了。”他顿了一顿,“幸亏,乞财会中有位姓全的舵主,认出了我们。” “全大力?他怎么认识你们?” “正是他!”宋天霸道,“范爷忘了,当初你把他抓到了六扇门大牢,我们也算是狱友,一来碍于情面,二来他也急需人手,便保举了我二人,从此之后,我兄弟便跟着全舵主加入了乞财会。” 范小刀点点头,“虽然有些曲折,但还算是不负所托。这些时日来,你可曾查到他们的底细?” 宋天霸道:“起初,我们以为,这个乞财会不过是寻常的江湖骗局,可是几日接触下来,才发现其等级森严,组织严密,除了舵主之外,上面还有长老会,据说在京城身份地位都不一般,我俩人轻言微,很多事都接触不到,平日里也只是跟着全大力组织各种宣讲,打打配合之类。” 说起全大力,杨伟却是一脸崇拜道:“这位全舵主,可不是一般人,除了卖大力丸之外,还有超意念能力。” 范小刀皱了皱眉毛,“超能力?” “不错!”杨伟眉飞色舞道,“就在昨晚,全舵主亲自用超意念,把一只煮熟的鸡蛋,成功返生孵出了一只烤鸡,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种神迹!” “什么乱七八糟的!”范小刀道,“你脑袋被门挤了?熟鸡蛋能孵化鸡已够扯蛋了,他还能变成烤鸡?卤味的还是红烧的?” “范爷,这件事是我亲眼所见,不光是我,在场的几十人都亲眼看到,真没骗你!” 范小刀对宋天霸道,“你这兄弟,连基本常识都搞不懂,我怀疑他能不能胜任这份卧底任务,说出这种话,比问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更愚蠢。” 杨伟有些不服气,“那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宋天霸道:“废话,当然是先有鸡,再有蛋。” “为什么?” “第一只蛋,是第一只鸡下的。” “那第一只鸡怎么来的?” 宋天霸道:“生活所迫。” 看到范小刀阴沉着脸,杨伟连道:“大哥,还是先说正事儿。” “你俩有正事儿吗?” 杨伟道:“虽然有些挫折,但我兄弟好歹也算是成功打入了敌人内部,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接下来要怎么做,还得范爷指示。” 范小刀想了想,“全大力只是小人物,抓他并非难事,关键是要查清楚他们身后的势力,你俩回去后不要轻举妄动,他们这种组织,必然有什么账簿之类,若能查到这个,我们就能趁机顺藤摸瓜,将他们连根拔起。” 话虽这么说,但范小刀心中也没有底气。别说乞财会,单是抓了一个全大力,以余师爷的能力,轻而易举的将他从大牢中捞出去,但他也别无他法。 宋天霸道:“范爷,您放心,我兄弟二人早已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们也保证完成任务,只是嘛……”他停顿了下,“老二,你说句话。” 杨伟道:“我们卧底也要吃喝拉撒,能不能给点线人费?否则,我们怕经受不住全大力的糖衣炮弹诱惑,一步步走向歧途啊!” 范小刀从怀中取出仅有的几两银子,递给二人道:“我最近背着处分,身上也没多少银子,这些你们先拿去花。” 从来京城,身上就没宽裕过,当把所有银钱给了关东二义,范小刀又陷入窘境。本来,以前在黑风寨,他就不善于经营,好在有杨青、雷烈等人的帮扶,山寨也勉强维持,如今才来京城,就惹到了钱驸马、余师爷这种对手,要想跟他们斗法,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在缉盗司,只要脸厚心黑,要想赚钱,倒也容易。 来到六扇门两月,范小刀也见识到了各种陋规,茶水费、跑腿费、敲鸣冤鼓、递状、上镣、开枷,有些老捕头都会伸手要钱,当然有些人碍于身份不会亲自开口,于是有些人养了一些帮闲,没有六扇门的编制,也不领六扇门的俸禄,给一些老资格的捕头跑腿、办案、查探线索,就能赚得盆满钹满,就连刚来六扇门时认识的门房宋飞、还有张牢头,俸禄没多少,没有各种进项也十几两。 只是,由于赵行的缘故,范小刀所在的缉盗二组,并没有搞这一套。所以,他们日子过得有些吃紧。 看来,得想办法弄点钱了。天下之人,无不以趋利避害,没有银两,像宋天霸、杨伟这种人,如何肯替你办事?没有钱,连个有用的消息都打听不到。可是在京城,他势单力薄,除了李青牛,身边没有可信之人。 范小刀心事忡忡,正要回六扇门,看到赵行带着缉盗二组的人,正匆忙赶了出来,与范小刀撞了个正着。 “怎么回事?” 赵行眉头紧皱,道:“北周使团发生命案,副使萧义律被杀,还有一人失踪,陛下将这个案子派给了六扇门,指定由你我查案!” 范小刀大惊道:“什么?” 第70章 圣旨到 北周副使?萧义律? 范小刀与拓跋白比武决斗之时,曾见见过那位北周老者,看上去十分稳重,没有想到竟死在了京城之中。如今,北周使团来入京已有数月,针对凤凰岭一带的归属、开放边贸、岁贡等事一直没有谈妥,双方不肯让步,几乎没有进展,而且还因为赵行卷入夏雨荷案导致赵焕被弹劾,中断了半个月。 看来,谈判的任务,任重道远。 北周使团并不急,急地是大明朝廷,明年便是大明天子六十大寿,朝廷想在寿诞之前,收回凤凰岭,正是认准这一点,北周使团能拖就拖,这场拉锯战已持续了将近半年,而且看上去将继续拖下去。 在其中,副使萧义律扮演了关键的角色。从某种意义上,他是推动这次和谈的人物之一,而且又是北周皇族身份,在北周地位颇为尊崇,他这一死,之前的种种努力,怕是又付诸东流。 范小刀不解道:“这种案子,又有锦衣卫,又有东厂,什么时候轮得到我们六扇门来查?” 赵行苦笑道:“锦衣卫、东厂,他们查自己人可还行,没有油水的事,躲都来不及,怎么会主动去做?更何况,这种案子,涉及到两国邦交,做好了是理所当然,做坏了可是要背锅,也就杨得水这种屁股没坐稳,想要急于立功的人,主动请缨。” “你不是说是宫里指定我们破案吗?” “也是也不是。”赵行道,“杨得水请命在先,宫里发话在后。” 两人边聊边赶路,丁一和牛大富追了上来。 “赵捕头!” “你们怎么来了?” 丁一道:“杨大人怕你们两个应付不来,命我和牛大富前来协助你们。” 杨得水代任总捕头之后,作为他的嫡系,丁一在六扇门的地位水涨船高,然而,这位红衣捕头并没有因此表现出任何傲慢,相反的,一如既往的谦卑,对赵行、范小刀也好,对门内其余人也好,始终十分客气,所以丁一在六扇门中人缘特好,就连范小刀也十分喜欢他,可是不知为何,赵行却始终对这位鬼樊楼出身的同僚有一些提防之心。 案发地在正阳门外一间油坊。 现场早已被顺天府的官差封锁,顺天府三班衙役的头目李快手看到赵行等人率六扇门众人到位,连过来与他们交接。 “报案的是一个小童,大清早来油坊买油,被吓到了。除了确定身份外,现场基本没有动。”赵行问,“怎得没看到孙大人?” “府尹大人临时家中有事,出城了。” 又是遁术。 在顺天府管辖区内,出了这种案子,无论上峰派哪个衙门来查案,顺天府尹乃是第一责任人。可是,顺天府尹这种官职,看似比寻常知府高上半级,可在皇城之中,天子脚下,权贵多如狗,这个府尹,责任大,权力小,做事多,功劳少,上下受夹板子气,所以干脆练出一门遁术,谁也不招惹,谁也不理会,既然升迁无望,那就混到任期满吧。 丁一问,“是临时家中有事,还是家中临时有事?” “有区别吗?” 丁一笑道:“孙大人的修为,是越来越高深了。” 赵行打量四周,奇道:“北周的人没来?” “使团派了一个人来查探过,然后就离开了,据说他们正使如今正在礼部那边大闹,向陛下讨个说法。” 双方交接完毕,赵行道:“进去看一下。” 李快手提醒道:“有些碎货。” 赵行、丁一眉头一皱,各自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巾,向油坊内走去,范小刀、牛大富不明所以,也跟着进去,只见现场一片血腥,北周副使萧义律,被人大卸八块,头颅、四肢都被砍下。 “哇!” 范小刀、牛大富哪里见过这等惨状,登时忍耐不住,吐了起来。 赵行、丁一用毛巾捂住鼻子,打量着现场。 凶手手段残忍,从断口上看,切口并不光滑,而且有碎肉屑,看上去应是用较钝的斧头、大刀之类的东西砍下,地上有血迹,但并不明显,看上去凶手行凶之后,又用水冲刷了地面。 李快手介绍道:“从尸斑上分析,死者已是昨夜下半夜遇害。” 赵行上前查探一番,道:“从伤口来看,死者后脑受重击,但不足以毙命,应是先用重器打晕死者,死者口中有些麻布屑,凶手应是用麻布堵住死者的嘴,然后分尸,死者临死之前,遭到了酷刑。” 李快手道,“何出此言?为何不能先杀后分尸?” 赵行指了指地上的尸块,道:“他左手指甲断裂,又明显的击打痕迹,应是在受刑之时吃痛抓碎,此人身份又特殊,凶手应该是有过刑讯逼供,或许没能问到想要的答案,将这位北周副使杀死泄愤。”他看了一眼众人,“这个案子怕是有些棘手啊。” 李快手哈哈一笑,“既然已交接,我就不打扰各位查案了,若有需要兄弟帮忙的,尽管吩咐。” 李快手只是顺天府一个不入流的衙役头目,这种案子,知道的越少越好,尤其是涉及到两国之争,根本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丁一道:“萧义律是北周副使,平日出行,都有高手随行,可今日他一不带随从,二身穿汉服,可见是偷偷出行,与人会面,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害。只是事发已过半日,北周使团也不来收尸,偏偏跑到礼部去闹,这就有些蹊跷了。” 萧义律是明周和谈的推动者,他的死,让和谈陷入困境。 凶手自然是不想看到双方和谈成功,甚至是故意挑拨。毕竟,北周使团来大明,大明官方有责任保护他们周全,一旦遇害,那将是严重的外交事故,更何况,死者还是使团的二号人物,若是处理不当,极有可能引发两国交兵。 一旦和谈成功,双方将停战,恢复边境贸易,从利益角度来看,那么一些既得利益者,将会损失惨重。比如太平公主,他们靠走私货物,这些年聚敛了大量钱财,和谈之后,他们利益自然受到影响。 当然,这只是单方面的猜测。 此外,两国达成停火协议,北境战事一停,天下最强大的两国不打了,那么他们就有功夫收拾一下周围的其他邦国,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人也有杀死副使,破坏和谈的动机。 与此同时,大明朝廷,也分主战、主和两大派系,但是他们争论的焦点,在于互喷,弹劾,只是政治主张,刺杀之事,估计他们做不出来。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个案子,对赵行、范小刀来说,甚至对六扇门来说,都是无解的。 赵行、丁一意见出奇的相同:“这个案子,我们查不了。” 寻常江湖仇杀、坊间凶案,六扇门可以胜任,这种事涉及到朝廷之争,国家之争,六扇门不过是一个从四品的衙门,而赵行只是从七品的捕快,以他们的权限,在京城中寸步难行,又如何能查得了这种案子? 杨得水又不姓梁,哪里来的勇气,敢站出来接这种案子?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报信,“赵捕头,丁捕头,门外来了一队禁军!” 禁军? 众人连忙出门,看到一队红衣禁军,分为两队,列在油坊门前,不多时,一座八抬的红顶呢绒轿子停在门口,一名随行小太监大声道,“圣旨到!” 第71章 费银子 轿帘掀开,司礼监大太监陈铨缓缓走了下来,作为当今京城中最有权势的几人之一,陈铨出现在这里有些不合时宜,尤其是还带来的陛下的圣旨。顺天府李快手虽不认识陈铨,却认识这些禁军,看到这派头和气势,忙不迭跪了下去。 范小刀、赵行一头雾水,圣旨,给谁的圣旨?两人盯着陈铨,倒没有恶意,只是有些好奇,但在陈公公随行太监眼中,那是大大的不敬,陈公公是什么人,那是陛下的亲信,是他的耳目,岂是你们能直视的?他喝道:“大胆,还不跪下接旨?” 赵行拉了范小刀一把,正要下跪,陈铨摆了摆手,“今日传得是陛下口谕,临行前陛下特意嘱咐,不必行礼。” 众人更是错愕。 这年头,连接旨都不用下跪了吗?尤其是那小太监,他可随陈铨出了无数次宫,传旨也是常有的事,就是内阁大学士,或太平公主接陛下旨意,也得下跪,今天这两个年轻捕头,究竟是什么来路? 陈铨双手行抱拱礼,侧面向皇宫方向,道:“陛下口谕:擢命六扇门捕快赵行、范小刀钦查北周使团一案,各衙部职方便宜行事。” 这道旨意,下得有意思。说正式,又是口谕,说不正式,又给了范小刀、赵行二人钦差查案的身份。朝中有锦衣卫、有东厂,还有刑部,北周使团这种涉及到国本的案子,怎么也轮不到六扇门,可宫中的这一道旨意,偏偏给了,而且给了两个职级那么低的捕头,不由让有些人猜测,陛下这句话中的深意。 两人行礼接旨。 范小刀笑了笑,“陈公公好!” 陈铨仔细打量着范小刀,自从他入京之后,在京城中惹了不少是非,他自然知道,陛下最近对他的关注尤其多,甚至超过了豫王府上的那一位,不但如此,连太平公主的人,也在处处针对他,这对父女对范小刀的不同态度,着实耐人寻味。 陈铨道,“萧副使一案,朝野震惊,陛下旨意一出,如今朝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你二人身上,要知道,你二人如今可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两个人,北周使团在朝中咄咄逼人,你二人务必尽心尽力,查明真相,莫让礼部数月的努力,付诸东流。” 范小刀觉得压力山大,这么重要的案子,为何会落在他们头上? “陈公公可有教我?” 陈铨呵呵一笑,指了指赵行,“有赵尚书的公子在,又哪里轮得到咱家乱说。当年,他可是受过陛下嘉奖之人。” 赵行肃然道:“必不负皇命!” 陈铨点点头,“那咱家这就回宫复命。” 说罢,转身上轿,离开了油坊。 陈铨离开之后,不多时,这道口谕的内容,经内阁传到了京中的各个部衙之中,朝中百官,似乎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毕竟,北周副使被杀,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落人口实,稍有不慎,就会引发两国交战,可偏偏陛下将这案交给了六扇门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捕头。赵行,是礼部尚书赵焕之子,尚且有些薄名,但范小刀又算什么?据说几个月前,还是一个山贼? 一时间,各个朝中官员的无数耳目帮闲,开始暗中收集范、赵二人的情报,他们虽然没有锦衣卫那种收集情报的能力,但在京城立足,总要养一些收集情报信息之人,否则稍有不慎,在诡谲的争斗之中,落在下风。 李快手隶属于顺天府,他本准备交接后离开这是非之地,此刻却忽然改了主意,将一众衙役遣散之后,独自留下,道:“赵捕头,这个案子,我们顺天府不方便插手,但在下愿以个人名义,助你们一臂之力,若有用得着之处,尽管吩咐。” 李快手三十多岁,是顺天府的老刑名,在京城之中,小有名气,有了他帮助,自然可以节省不少功夫,赵行也乐得如此。这样,赵范丁牛李,五个人成立了调查小组,回到油坊之内,重新勘察现场。 初步分析,萧义律私下来这里见人,被人行以极刑,可见凶手与他们的仇恨,必不一般。只是,现场线索太少,而且杀人之后,对方又用水冲洗掉大部分证据,根本无从查起。 油坊的老板,早已不知所踪。 赵行开始分配任务,丁一、牛大富带一队,对附近所有住户、商户及有关人员进行地毯式的排查,寻找可疑的证据、线索或目击证人,李快手则去寻找油坊老板,这一带归顺天府管,找里正核实油坊的基本情况。 “案子的核心,还是萧义律,他在北周有没有仇人,债务以及生平简历,要调查这一点,北周使团的人,未必肯配合,所以得让小刀出马了。” 范小刀道:“我也不认识什么使团的人。” 赵行笑道,“但你认识薛应雄薛大人,他们锦衣卫负责谍报之事,北周使团各人的情况,整个大明怕是没人比他更清楚,更何况,萧义律是使团的副使,只要薛大人肯帮忙,必然事半功倍。” “那你呢?” “自然是要啃那块最难啃的骨头。”赵行苦笑道:“总得要见一下苦主,我去一趟使团驿馆。” 范小刀不解道:“死了一个番邦之人,怎得你如此上心?” 赵行苦笑道:“你怕是不明白这道圣旨的意思吧,在这个档口,案子破了,虽未必有赏,但性命却是保住了。若案子不能破,你我自然是这件事的替罪羊,到时候免不得被推出去背锅。” “有这么严重?” 赵行正色道:“你我兄弟二人性命,怕是要压在此案之上了。” 范小刀忽然道:“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你说萧义律这个案子,与太平公主、钱驸马有没有关联?” “何以见得?” “凭感觉。” 赵行哂然道:“我们查案办事,靠得是证据,不是讲故事。虽然我们与他们有仇,但一码归一码,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他们的恩怨,暂且放一下,先着手这件事。” 北周使团的人借机闹事,不肯来认领尸体,赵行命人找来箩筐,将萧副使的尸块运回了义庄,又命孙仵作和几个助手,帮忙把尸体拼接起来,毕竟是一国使臣,总不能死无全尸不是?大明泱泱大国,礼仪之邦,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的。 待布置妥当,众人分头行事。 丁一和牛大富负责走访附近的住户、商家,才问了三四家,丁一便喊牛大富找地方喝茶,牛大富道,“附近七八十户,我怕天黑之前弄不完。” 丁一笑着问:“这个案子,你我只是协助而已,若是破案,功劳是赵行跟范小刀的,与你我并无一点好处,你怎得还如此尽心?” 牛大富一本正经道:“没有当捕快之前,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吃喝玩乐,贪财好色,做个俗人,可当上捕快之后,我觉得我们身上更担负起一股使命,除暴安良,缉凶查案,替人伸冤,这种感觉,并不是在青楼喝花酒,抱姑娘所能比的。” “没想到,不过数日,令人刮目相看啊,境界升华了。” 牛大富又道:“赵行、范小刀身上有这种正气,这段时间相处,对朋友更是坦诚相待,他们是那种遇到困难绝不退缩之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人,这一点,我自知做不到,但只要能帮到他们,我必义无反顾。” 丁一问:“好歹我是你直接上司,就算要拍马屁,是不是该先拍一下我的?” 牛大富挠挠头,“怎么说呢,我觉得丁捕头身上,有一种……” “什么?” “市侩!”牛大富解释道:“虽然我也很敬佩丁捕头,但总觉得您与他有些不同。” 丁一问:“比如?” “我可以很轻松的跟他们开玩笑,但跟您说话之前,我总得考虑三思而开口。” 丁一看了一眼牛大富,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暗骂:赵行、范小刀给你多少好处,让你如此吹捧二人,捧他们也就罢了,还不忘了踩老子两脚,就这情商,要不是老子心胸宽广,早就给你小鞋穿了,想到此,给了他一个暴栗,道:“走吧,带你去茶楼,还有,查案打探消息,你这笨法子没用,得用脑子。” 两人来到附近的最大的一座茶馆。 昨夜使者被杀之事,早已在京城之中传开。 在京城就有这种好处,天子脚下,每天都有各种新鲜的出炉的八卦,供人消遣,而京城之中始终有一些闲来无事之人,聚在一起斗鸡、遛鸟、串闲话,对北周使者之死,众茶客也皆拍手称快。 大明之人,苦北周久矣,两国在北疆摩擦不断,三年一小战,十年一大战,所以明人对周人,向来没什么好感,使者之死,对朝廷来说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但对大明百姓来说,却是大快人心之事。 茶楼之内,十桌大抵有五六桌都是在谈论此事。 丁一、牛大富一进来,所有人都停止了谈论,向二人看来。 他们穿得是捕快服,对于官差,百姓之间还是心存一些敬畏之心。 丁一来到一张桌前,要了一壶茶,大咧咧一坐。 “啪!” 一锭银子拍在了桌上,丁一道:“正阳门裕泰油坊的案子,想必你们都已知道,有人提供有用的线索,可疑之人、可疑之事,这一锭银子,尽管拿去。天黑之前,过期不候!” 牛大富这才明白,为何丁一坚持要到茶馆喝茶。 茶馆之内,人多眼杂、消息又多。 重赏之下,必有多嘴长舌之人。 只是这种打探消息的方法,虽然不怎么费脑子,但未免太费银子。 第72章 富在深山有远亲 范小刀、赵行忙了一整天,准备回家,临到家门口,发现胡同前车水马龙,原本就不宽敞的巷子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些是车轿而来,也有徒步的,手中拎着厚礼,排成了一条长龙。 范小刀觉得奇怪,搞这么大阵仗,难道胡同中新搬来了大人物?他凑到一位排队等候的老者身前,连问怎么回事。那老者问:“你们两个,也是来找赵钦差、范钦差办事的?” 钦差? 范小刀这才恍然,原来两人被朝廷封为查案的钦差之事,很快就在京中传开,在这些人眼中,两个人可谓是得了天子赏识,日后仕途不可限量,他们提前来走门子、拜码头的,他问:“老丈可认识两位钦差?” 老者傲然道:“那必须认识,想当年,我爷爷跟两位大人可是一起下河捉泥鳅、上树掏鸟窝,穿一条裤子、睡一张床的交情,如今他们来京城,作为晚辈,当然要拜谒一下。” 范小刀看着老者,心说你这年纪,都可以给我们当爷爷了,信口雌黄的话,真是张口就来,也不拆穿,旋即退了回去。他与赵行商议一番,绕到了后面,翻墙而入。 不大的院中,堆满了礼品,有食盒、名茶、名酒,稀罕的药材,胡乱堆在了院中,李青牛忙得焦头烂额,看到两人回来,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干嘛,还不过来帮忙,这一天没别的事,光泡茶用的开水,都烧了十多壶了!” 范小刀道:“那可真够辛苦你的!” 李青牛摆摆手,“也无妨,反正都是烧得半开不开,起初还给客人刷一下茶碗,我看他们也不怎么介意,干脆前脚一走,茶水倒一半,添些开水,又是一壶新茶,倒也能应付得来。” 他找了条毛巾,擦了擦手,又端起一杯茶,自己喝了一口,问,“今儿什么日子,怎得这么多人来送礼投帖,你看看院子里,这收礼收得,都快把我累坏了。” 赵行冷嘲道:“这怕就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吧。” 朝廷封赵行、范小刀为钦差不假,但这个钦差与寻常钦差,并不太一样,他们是查案的钦差,而且还是北周使团案,与天下各路州巡视的钦差,可谓是天渊之别,可是消息一传出去,京城那些掮客、跑官还有商人,都瞅准机会,贴了上来,为得是抢占绩优机会,提前建立交情。当然,这些人之中,以商人和掮客为主,也偶有几个官员,但都是职级微末的小官。 李青牛道:“礼物我没仔细数,银子收了十几封,都在这里了。” 范小刀看着赵行,问:“这种事你有经验,怎么处理?” 赵行道:“哪里来,送回哪里。” 李青牛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和礼品,人家既然送过来了,也是一番好意,咱们若不收下,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再说了,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个退回去,怪累人的!” 赵行道:“你收的时候,也没见你喊累。” 李青牛有些不舍,“礼尚往来嘛,多少留一点。” 范小刀道:“我们与他们非亲非故,对他们又没有恩,人家凭什么无缘无故来给你送东西?他们必然是有所求,你若收了,晚上还能够酣然大睡?” 李青牛道:“论武功,我可能不如你们,但论睡觉,我李青牛认第二,天下没人敢称第一!”这倒是大实话,当年在黑风寨,李青牛可是睡觉耽误了打劫的人,来到京城后,虽有些收敛,但依旧睡功了得,用范小刀话是,没心没肺,睡觉不累。不过,看范小刀如此坚持,李青牛倒也能理解,问:“那门外那些人,还见不见了?” “你说呢?” 院门打开,李青牛从院内走了出来,冲排队的众人道:“散了,都散了吧!”收得那一对礼品,往门口一堆,道:“谁送来的,自己领回去,丢了,我可不负责啊!” 一人道:“小李大人,青牛大人,给我们引荐一下吧,我可是他们的远方亲戚啊。” “他们?哪个的?” 那人笑道:“哪个都行!” 李青牛没好气道:“赶紧滚,老子没心情跟你们开玩笑!” 本来李青牛在睡觉,忽然间,莫名其妙来了一堆人,又带来了莫名其妙的钱礼,到头来又都吐了回去,这一切就如镜花水月,黄粱一梦,忙活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捞着,对这些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好好不容易把客人都支使走,李青牛垂头丧气,心中嘀咕,折腾了半天,忙了个寂寞,正要关门,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道:“大兄弟!” …… 李青牛回到院中,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大婶,四十来岁,浓妆艳抹,颧骨比泰山高,腮比猴屁股红,鬓间别着一朵牵牛花,手中抓着一捧瓜子儿,笑吟吟看着范小刀、赵行。 范小刀道:“不是说这些人一个也不见吗!” 李青牛嘿嘿一笑,“小范公子,这位孙二婶,我觉得这个您得见一见。” 孙二婶道:“给两位大人道喜了!” “喜从何来?” 孙二婶道:“您可听过李富贵李员外?” 城东黄有才、城西孙半城、城北王百万、城南李富贵,号称京城四大富豪,这四个人都是白手起家,又没有红顶背景,能做到富甲一方,在京城中名气不小,范小刀自然也有所了解,于是点点头。 孙二婶道:“那就是了,李员外家中有个女儿,叫李翠花,今年十八,生得是貌美如花,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绣花女红、冰火果冻、样样精通,如今待字闺中,李员外为此操碎了心,听说京城出了两位英雄少年,所以特意委托我来保媒拉线儿。” 范小刀指着李青牛,“李青牛,你……” 李青牛道,“先别急着推辞,好歹也是京中名门,二婶子,不知李员外家有几个姑娘?” “就一根独苗,掌上明珠。” “这就有些为难了,李员外一个女儿,我们这里却有范、赵两位捕头,总不能一女侍二夫吧?” 孙二婶打量着范小刀、赵行,这两人一个生得秀气,一个生得俊朗,要模样有模样,要官职有官职,眼中一百个欢喜,笑着道:“李员外说了,反正都是钦差,哪个都成,也不挑。不过,要是真为难,就算上我一个,要不二一添作五,婶子我就委屈一下吧。” 范小刀看的直皱眉头,李青牛这小子是存心报复是吧? “您这年纪,当我们老妈都绰绰有余!” 孙二婶道:“女大三,抱金砖,我大你们三十岁,一看就旺夫的年纪,别看我四十多,我可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又能作、又能花,勤俭又持家,功夫不比女娃差,娶了我,那可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赵行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大门口,缓缓打开门,“孙二婶,请回吧。” “这么说,那就这么定了,等过两日,我找个时间,约翠花姑娘出来见一见。” 范小刀一边推着她,一边往外走,道:“承蒙孙二婶和翠花姑娘厚爱,我们现在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最近几年都很忙,就不耽误二婶和李姑娘了,您来一趟挺不容易,这里有两个大钱儿,您路上买碗茶来吃。” 砰! 大门紧闭。 范小刀、赵行不怀好意的望着李青牛。 李青牛察觉到危险,拔腿就跑,“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哎哟……” 院内传来李青牛的哀嚎声。 门外传来敲门声。 “请问赵捕头、范捕头在家吗?” 范、赵齐声道:“不在!” 李青牛被揍得鼻青脸肿,大声道:“在,在!别打了,来客人了。” 李青牛趁机拔腿,跑过去开门,大门打开,看到一公子哥,栗色卷发,肤白如雪,身穿蓝色儒衫,负手而立,“您是?” “在下姓蓝,范捕头、赵捕头是在下恩人,特意寻访。” 两人抬头看去,来人正是蓝知礼,孙梦舞一案,若非范小刀、赵行坚持不懈,最终翻案,蓝知礼此刻怕是已成了刀下亡魂,这也是范小刀经手的第一个案子,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蓝兄!” 蓝知礼迈步走了进来,跪倒在地,行大礼道:“两位恩公!” 范小刀连上前,暗用内力,将他托起,“使不得!” 蓝知礼道:“蓝某本是必死之人,若非两位仗义相助,早已命丧黄泉,可谓是蓝某人的再生父母,别说磕头行礼,就算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下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同样是话,从蓝知礼口中说出,令人听得舒坦,又不觉得做作。 范小刀道:“不知蓝兄前来何事?” 蓝知礼道:“我出狱之后,本来想尽快答谢恩公,可后来家中出事,我回了一趟江南,前几日才返回京城,听说两位在京中做得风生水起,如今又得了钦差一职,本来不想贸然打扰,显得有些趋炎附势,可在下做事,向来问心无愧,若刻意回避,倒显得着相了。不过,有件事,在下却要跟两位恩公相告,不然,怕耽误了恩公大事。” “什么事?” 蓝知礼道:“昨夜北周使团使者被杀之事。” “你有线索?” 蓝知礼满脸肃然,正色道:“实不相瞒,北周副使遇害的裕泰油坊,是我们蓝家的产业。” 第73章 行为艺术 蓝知礼父亲是江南富商,手下产业众多,裕泰油坊便是其中之一。裕泰油坊,是京城最近几年才兴起油坊之一,由于添加了从西域来的特殊香料,它家的油坊的油燃烧起来有股特殊香味,在京城中颇受欢迎,只是价格颇高,寻常百姓家承担不起,好在京城之中,并不缺王公贵族,油坊的生意还算不错。 原本毫无头绪的案子,没想到因为蓝知礼的到访,而带来的转机。 两人连将他让进房中,又替他倒了杯茶,蓝知礼这才道:“裕泰油坊,是我家在京城的一个分号,本来我家主要在江南做高端桐油,前两年来京城试试水,没想到运气不错,在京城逐渐立住了口碑。我们从本地雇了个掌柜,姓冯,右手天生六指,所以人送外号冯六指,他在京城路子比较野,人脉广,为人有些贪墨,但看在能给家里赚钱的份上,我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来想到年底时,把他给换了,谁料却出了这档子事儿。” 范小刀问:“冯六指人呢?他与那北周的人又有什么来往?” 蓝知礼回忆道:“数日前,我刚回到京城,冯六指找到我,说是有个北周的大买家,听说了咱们的油不错,准备从买一万斤,运回到北周,走的使团的通牒,跟我申请折扣。” 这种事在京城也是常有之事。大明天下,太平盛世,万邦来朝,一些小的番邦使团来京城上表,表达归顺之心,除了朝廷赏赐一些金银布帛外,随行使团在中原的各种采办,也免于赋税,可以节省一大笔费用,所以每次朝贡的使团随行,都是一大队人,北周这次派了使团,除了与朝廷谈判之外,也有一部分专门负责采办当地稀罕之物,运回本土,大赚一笔。 像油坊的桐油,易燃易爆,所以多建在偏僻之处,而且进出库都要在五城兵马司备案,为得就是防止走水,一般城内的油坊,存储的桐油,最多不超过百斤,像北周要的这批,足有万斤,要通过正常手段,肯定过不了朝廷那一关。 “我约着他们见了一面,看到对方诚意满满,又想着能趁机打开北周的市场,最终以一万八千两的价格成交,本来昨日是交割之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事,钱没有收到,桐油不见了,北周的副使,还死在了我家店中。”蓝知礼脸色有些难看,“老弟也是没有法子,走投无路了,才厚着脸,来找两位老哥帮忙啊!” 原来如此。 朝廷对桐油管控极严,要是一万斤桐油不知所踪,那可是不小的事。如今正是深秋,天干物燥,若是被有心之人取走,干一些不法之事,后果可是灾难性的,想到此,范小刀问,“这件事,北周副使萧义律亲手经办?” 蓝知礼挠了挠头发,试着回忆道:“并不是,我与那人在酒楼见过一面,好像叫塔木儿李,不过看相貌、听口音,却是地地道道的汉人,据说是萧副使的助手。” “塔木儿李?” “你们认识此人?” 范小刀摇了摇头,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但当日在松鹤楼,与北周使团对峙之时,听薛应雄与那萧义律提及过,他以前是汉人,在中原犯了事,投靠了北周,呼吸着北周充满泥草和马粪的香甜空气,成为北周皇族的座上宾,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官职,由于对大明熟悉,成为北周公知兼幕僚,做些诋毁大明之事,许多北周针对大明的政策,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包括这次谈判,之所以困难重重,与这个塔木儿李不无关系。 兴许,这件事问一下薛应雄,或许能有答案。 范小刀又问:“昨夜出事之时,你在哪里?” 蓝知礼露出踟蹰之色,犹犹豫豫,不肯说话,赵行皱了皱眉,“怎得如此婆婆妈妈?” 蓝知礼这才道:“不怕两位老哥笑话,孙梦舞一案之后,小弟心如死灰,对男女之事深恶痛绝了一段时间,一心投在家族生意之上,可人是很难与本性对抗的,这几日在百花楼又遇到一个姑娘,死灰又复燃了,昨晚在那边喝了一晚上花酒。唉,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赵行打量了他一番,道:“当日你的小命差点丢在百花楼,怎得还去那里?” 蓝知礼道:“小弟是不肯服输之人,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如今百花楼换了老板,正在转变经营思路,寻找合作伙伴,我寻思着拿些银子入股,这种包赚不赔的生意,一来可以吃些分红,二来,再去楼里找姑娘,或者宴请宾客,还不用花钱,岂不一举两得?” 赵行暗想,京城那么大,有权、有钱的人又多,这等好事,怎得会轮得到蓝知礼,不过,交浅言不宜深,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问一些与案子有关的事,“裕泰油坊的掌柜冯六指,现在人在哪里?” “出事之后,冯六指跑到的一处宅中,我眠花宿柳一夜,今晨才回到家时,看到他浑身是血,不知所措,他说昨夜交割火油之时,本来比较顺利,后来忽然觉得头晕,昏死过去,等醒来之时,发现躺在血泊之中,北周副使被人分尸,一万多银票、一百桶桐油都不知所踪,再后来,官兵查封油坊,我也是走投无路,来求助两位。” 范小刀问:“冯六指在你家?” “正是!” 两人本来要去北周使馆,但目前来看,得需要调整一下行程,对毫无头绪的六扇门来说,或许能从冯六指身上找到突破口,当务之急,是找到他,从他身上问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蓝兄,烦请带路!” 蓝知礼出身江南富户,在京中有产业,也有几处私宅,两人上了蓝知礼马车,很快,马车停在一个宅院前,院子不大,看上去毫不起眼,两人跟蓝知礼进了宅子,才发现里面竟是别有洞天,赵行是官宦世家,他看得出,这个宅子里的东西,看似朴实,但品味却一点也不含糊。 蓝知礼道:“我喜欢素净,这处宅子极少有人过来。” 范小刀道:“先找一下冯六指吧。” 蓝知礼领着二人来到一处偏房,“他就在里面。” 说罢上前敲门。 房间内没有动静,蓝知礼喊了几声,“冯掌柜?” 依旧毫无反应。 赵行鼻尖,猛然拔刀,一脚踹开房门,却看到冯六指躺在血泊之中,显然已死去多时。蓝知礼吓得脸色铁青,牙关紧颤,道:“怎么会这样?” 冯六指的死状,与萧义律死法,一模一样。 头颅、四肢都被利刃砍下,堆在物中,手段极为残忍,范小刀今日第二次见到这种情况,状态明显好了许多。他凑上前,在房间内查探一番,问,“你最后一次见他,是多久之前?” 蓝知礼道:“今日正午。” 赵行打量着房内的血迹,又察看伤口,默不作声,他让范小刀去调集了一队人马过来,将蓝知礼的宅邸查封,又道,“你家油坊,还有你府上出了命案,按照程序,你也是有嫌疑之人,这段时间,你不能离开京城。” 蓝知礼道:“当日我蒙受不白之冤,是两位拯救我于水火之中,这个案子与我们蓝家生意相关,不查明真相,我寝食难安,绝不会离开京城半步!” 很快缉盗司又派来一对捕快,将现场封存,又有仵作上前对尸体进行详细检查。 从蓝府出来,赵行问范小刀,“你有什么看法?” 范小刀道:“蓝知礼说谎了?” “证据?” “猜的。” 赵行道,“冯六指和萧义律这两个尸体,并不是一个人做的。” “何以见得?” “萧义律被杀之前,从他断裂的指甲、还有衣衫的磨痕来看,应该受到了非人的折磨,而冯六指,血迹是流出来而不是溅出来,很有可能是死了之后,又被人分尸,我看他头顶上有钝器击中的淤伤,这才是他真正的死因,而从尸斑、血迹凝固和颜色分析,此人应该死了五六个时辰,而蓝知礼说正午之时,还与他交谈过,所以他也极有可疑。” 为何杀人? 谋财?若是谋财,又何必对萧义律施以极刑? 复仇?可是油坊与北周的交易银两,还有丢失了一百桶桐油。 丢桐油之事,属于五城兵马司的管辖范围,六扇门与兵马司素有恩怨,不过依旧按程序向他们发了个公文通报,至于怎么去追查,那是他们的事情,六扇门就不过问了。 这个案子,本来死了一个使者,已是令人焦头烂额,如今又多了一个人,让案情更加扑朔迷离。 眼见就要傍晚,这个案子在宫里挂了号,属于重要督办案子,六扇门要每日向宫中禀报案件侦破进度,而这种案牍文字,占据了相当大的一部分精力,可是又偏是没有办法之事,两人回到六扇门,向杨得水汇报了今日查案情况。 杨得水很不满意,“这案子是宫里派下来的,使团的人又在闹,整个六扇门的人都供你俩差使,一天了,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查到,你们是怎么做事的?亏我还向宫里保荐你们二人,要是办砸了,革你们职还是轻的,只怕你们的项上人头都保不住!这几日,你们就别回去了!” 言辞之间,颇为粗鄙。 杨得水是管人事出身,对于稽查破案之事,一窍不通,范小刀本想反驳,被赵行施以眼色制止,毕竟没有进展,两人理亏,辩解更是苍白无力。挨了一顿挂落,两人刚回班房,孙仵作匆忙走了进来。 “老孙头,什么事这么匆忙?” 孙仵作道:“我今日在义庄缝合死者尸体,出现了个严重失误。” “怎么了?” “你们从油坊带回来的尸块,多出来一个右手掌,掌形、尺寸、肤色对不上,而且还是六根手指,很明白,这并不是同一个人的尸体。” 六根手指? 冯六指? 两人顿时来了精神,冯六指的手掌,出现在了油坊,也就是说,蓝知礼在这件事上,确实说谎了。 赵行对孙仵作道:“不是就不是,也不算犯什么错误。” 孙仵作有些为难,“都怪我,因为味道太大,我缝合之时,多贪了几杯,明知不是一个人的手掌,愣是把它们缝在一起了!” 两人跟着孙仵作来到停尸房,“就在里面。” 孙仵作来到尸体前,准备揭开遮掩的白布,道:“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白布掀开。 两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被缝合后的萧义律的尸体,难以置信的望着孙仵作,“老孙头,人家好好一具尸体,被你弄得如此抽象主义,你这是搞行为艺术呢?” 第74章 一文钱 萧义律的尸体,被孙仵作缝的乱七八糟,缝合之后,左右臂不一样长,看上去如怪物一般。 赵行皱眉,“孙仵作,你这次有失水准啊。” 孙仵作也有理由,“一来这人是北周人,我能缝起来已不错,没有义务对他的形体负责,二来,他被人分的太碎,许多脏器不全,能缝成这样,已是超常发挥了。” “那两条胳膊,一长一短,又是怎么回事?” “我都说不是一个人了。” 门子宋飞前来送信,说北周使团的正使拓跋一刀,带着使团的人前来认领尸体,如今在礼部尚书的陪同之下,正在前院等消息,杨得水让两人赶紧过去应付一下。 “人家来讨尸体了,老孙头弄成这样子,怎么办?” “死马当活马医,先这么着吧。”赵行想了想,又叮嘱孙仵作,“麻烦你再返一下工,至少把五官给整对了位置。” 孙仵作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我办事,你们放心!只要给我拖上半炷香功夫!” 两人不敢怠慢,连忙来到前院,看到一名满脸虬髯、相貌魁梧之人,对着杨得水劈头盖脸的臭骂,对方口水溅得杨得水满脸都是。不过对方说得是北周话,众人也没有听懂,礼部尚书赵焕,侧立一旁,似在神游万里。 两人先向赵焕施礼,“参见赵尚书!” 赵焕嗯了一声。 又跟杨得水行礼,杨得水挨骂,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毫不介意,淡淡对两人道:“你们来了。” 范小刀道:“杨大人,他们如此无礼,你竟也能忍?” 杨得水道:“反正听不懂,就当是孙子给爷爷拜年了。” 虬髯大汉勃然大怒,用生涩的汉话道:“你说什么?” 杨得水没想到他竟也懂中原话,连向后退了两步,满脸堆笑,“拓跋正使,开个玩笑!” “你区区六扇门代理长官,不入流的品阶,也敢如此跟我说话,赵尚书,都说你们大明乃礼仪之邦,都如此没大没小的嘛?” 赵焕悠然道:“拓跋正使乃堂堂北周使臣,一言一行代表得是你们周国的颜面,刚才那一番话,如泼妇骂街,传出去不怕有失你们北周的国体?” 这几个月来,使团与礼部唇枪舌剑,你来我往,针对北境凤凰岭一带的疆域和南北互市贸易谈了无数次,正招、奇招都用过,赵焕、拓跋一刀双方都对对方的招式、套路十分熟稔,互相挑对方毛病,平日里连饭菜里吃出个虫子,都能上升到国家层面,从伦理道德上占据制高点,然后用之作为谈判筹码,更何况,如今北周使团之人,在京城被杀?发生命案之后,北周使团不在第一时间认领尸体,反而去宫中抗议,要求求见皇帝,给讨个说法,为得正是将此事闹大,给朝廷施加压力。当然,如今皇帝二十年不上朝,连本朝的臣子见他都难,又怎会见一个使臣?一番连消带打,将事情授权礼部、刑部全权负责,又把查案之事派给了六扇门。 拓跋一刀冷哼一声,道:“萧副使遗体何在?” 杨得水道:“正在后院。” “我们要将他请回使团。” 范小刀答应了要给孙仵作争取半炷香时间,见状连道:“慢着!” 拓跋一刀道:“怎得?” “萧义律是尸体在六扇门不假,但要想取回,得按我们六扇门内的章程来办,首先得是直系亲属或三代以内的旁系亲属,组织认领的,需要出加盖印鉴的授权书,拓跋正使,为免将来出什么差错,我们还是按程序来办吧!” “印鉴书?没带!” 范小刀故作为难,道:“没带,就有些难办了。当今世道,骗子那么多,没有印鉴,我们也无法确定你们身份啊,若贸然放水,将来朝廷若是追责起来,我们怕是不好交代啊。” 杨得水看着范小刀,心说才在六扇门几个月,这套太极就已深得精髓,他虽然不喜欢范小刀,但终究内部之事,在对外之上,还是要放弃前嫌,一直对外,当然,也得讲究配合,一红一白,他咳嗽两声,“范捕头,拓跋大人乃北周正使,皇族贵胄,有什么不放心的?” 范小刀道:“涉外之事无小事啊,杨大人!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慎重行事,在场各位,你们看拓跋大人这张老脸!你认识拓跋大人,我认识拓跋大人,可将来朝廷来查之时,他们可是认文书、认程序,不认拓跋大人的脸啊!将来要是问责,受牵连的,怕是杨大人啊!” 杨得水道:“有道理,还请拓跋正使理解。” 拓跋一刀看了一眼赵焕,“你们衙门如此死板,都是这么办事的吗?你堂堂二品官员,连这个也不管吗?” 赵焕心中暗笑,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但看他们表现,就知道这是在拖延时间,岂不知,朝廷的各项章程也好,法制也罢,都有两面性,其最关键的还在于人,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事办成不办成,还在于人的主观意愿,同一条规章,若不想办,那就按制度来,若想办,那叫事急从权,不在于法制的完备性,而在于执行法律的歧义性。 想到此,赵焕道:“我是礼部尚书,六扇门是刑部衙门,职责不同,我们礼部不方便插手啊!”当然,要是想管,那就是另外一番说辞了:“虽你们隶属刑部,但本官是二品,你们是从四品衙门,下级服从上级。” 拓跋一刀见他推诿,气得直吹胡须,吩咐属下回使馆去取印章,好在使馆距六扇门不愿,对方又骑快马,用不了多时,使团印鉴取来,范小刀又取来一张纸,道:“还要一些信息,请拓跋正使配合一下。” 拓跋一刀怒道:“刚才你怎么不说?” 范小刀故作一脸委屈,道:“还没到那一步,我们也是按制度办事,大人何必动怒!” 拓跋一刀大咧咧坐在范小刀身前,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按制度办事。” 范小刀取来笔墨,问道,“姓名?” “拓跋一刀!” “性别?” 拓跋一刀:“你觉得呢?” 范小刀道:“大人,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不要我觉得,我要你觉得。你觉得你是男人,我就填男,你觉得……” 拓跋一刀见他如此啰嗦,不耐烦道,“男!” “三围?”“什么?” 范小刀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对不住,拿错文书了,等我回去再取一份。” 范小刀取了新的文书回来时,看到孙仵作站在门外,冲自己比划了个手势,便知道他已准备妥当,冲拓跋一刀打了个哈哈,“我刚才翻阅六扇门办案章程,忽然看到一条陈,简政放权,拓跋正使这种情况,可以免去繁文缛节,不如咱们现在去认领尸首?” 拓跋一刀冷着脸,“早干嘛去了?” 杨得水顺势道,“范捕头才来没多久,业务有些生疏,还望见谅!” 来到仵作房,看到被整容后萧义律的尸体,栩栩如生,脸色竟有些红润,再仔细看,却是用动物油脂对伤口疤痕进行了遮掩处理,若不仔细看,还以为萧义律只是睡着了,不由对孙仵作的手艺心生佩服。 拓跋一刀看着这位谈判的副手,脸色数度变化,先是错愕、震惊,后又有悲愤之色,他痛声道:“萧副使,你我二人,身负重任,一路南下,为大周天下百姓计,本要联手开拓一番事业,却没想到遭贱人所害,英年早逝,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随行北周使团众人,看到正使大人如此凄然,也纷纷动容。拓跋和萧乃北周两大姓氏门阀,数百年来恩怨纠缠,争斗不休,这次出使,双方各派了一人,也算是平衡内部矛盾,拓跋、萧两家族对大明的政策也不一致,所以谈判才进行的如此艰难。 两人素来也不和睦,想不到,萧副使死后,拓跋一刀竟潸然泪下。 众人正要准备跟着失声痛哭,还未等开口,却听拓跋一刀话锋一转,“不过,人死不能复生,萧副使,你大可放心,我以雪山上的圣母、天上的雄鹰和你七个老婆发誓,一定要将凶手捉拿归案,用凶手之血,来告慰你在天之灵!此仇必报!” 众人齐声道:“此仇必报!” 拓跋一刀对赵焕道,“我们北周使臣,死在你们大明境内,你们大明自然也脱不了干系,这件事无论凶手是谁,你们大明必须承担责任,萧副使的死,不能白死,你们朝廷要赔偿。” “怎么赔?” “白银十万两,丝一万匹、帛茶五千斤、茶五千斤,白银十万两!” 赵焕身为礼部侍郎,代表大明与北周谈判的正臣,面对对方这种无理要求,不能轻易表态,他冲赵行看了一眼。 赵行明白他的意思,趁机解围道,“范小刀,你觉得这赔偿如何?” 范小刀嘲笑道,“不过死了个副使,你们就提出这么多无理要求,这哪里是赔偿,这分明是敲竹杠啊!若我们答应了你的无理要求,以后你们缺钱了,从使团里拉个人出来宰了,然后敲诈勒索,我们大明岂不赔得底朝天?当然,我们朝廷也不是不明事理、不辨是非,萧副使之死,我们可以赔偿,不光是今年赔,而且要年年赔,赔上一百年!” 拓跋一刀闻言,年年赔,一百年?那岂不成了长期饭票? 赵行问:“那该赔多少?” 范小刀竖起一根手指。 “一万两?” 范小刀摇了摇头,“不,是一文钱!” 第75章 稳了 赵行道:“你开什么玩笑?” 范小刀道:“不,是拓跋正使先开玩笑的。他们使团死个阿猫阿狗,就要赔几万两银子,照这么个赔法,别说有金山银山,就算有整个曹县,咱也赔不起啊!” 拓跋一刀道:“此人是我们北周副使,可非是一般人,限你们三日之内破案,否则……” “打住!”赵行喝断道:“我们六扇门只对朝廷负责,对陛下负责,破案是我们本分,至于怎么破案,多久破案,由不得你们说了算,拓跋正使,你若对本案有想法和建议,可以通过正式渠道向礼部发公函,然后按程序转到我们这边来处理。” 拓跋一刀上下打量这两个年轻人,心说怎得遇到两个混不吝,就算你们尚书也不敢如此跟我说话,不由愤然,此刻,一名属下凑到他耳旁,用北周话说了几句,拓跋一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双目死死盯着范小刀。 范小刀被他瞧得心中发毛。 “拓跋白,是死在你手上?” 两个月前,百花楼比武,范小刀杀死拓跋白,曾在京城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由于双方签了生死状,事后北周并没有过分追究,但范小刀这个名字却已经被北周使馆的人嫉恨在心,拓跋一刀没想到,能够杀死天策阁主的闭门弟子之人,竟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子。 范小刀傲问:“拓跋白是谁?” 拓跋一刀冷笑道:“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杀了老阁主的弟子,我们已收到飞鸽传书,老阁主将亲临中原,替徒弟讨个公道,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动身,这段时间,想吃吃想喝喝,好好珍惜你剩余的生命吧。” 此话一出,范小刀倒没觉得什么,但赵焕却是大惊失色。 天策阁拓跋叮当,号称北周武神,年轻时曾闯荡中原,在武林大会上,狂傲不羁,与少林寺四大金刚战成平手,又大破武当十八剑阵,一战在中原打出了名声,与宋金刚、魔教教主一枝花齐名,回北周时,拥立新皇有功,朝廷封为天策公,却被拓跋叮当拒绝,他始终将自己当做一个江湖人,此人极护短,又睚眦必报,范小刀杀了拓跋白,虽然是决斗,一切依照江湖规矩,但拓跋叮当却不管什么世俗规矩,他既开口要杀范小刀,那范小刀怕是要危险了。 拓跋叮当是江湖人,朝廷没有办法,也没有理由阻拦这种江湖仇杀。 范小刀反问,“老阁主是谁,很厉害吗?” 赵行道:“天策阁主拓跋叮当,武功在天下前十的存在。你杀了拓跋白,他要来找你寻仇。” 范小刀一本正经问道:“我要杀他,得用多少毒药,或准备多少炸药?” 拓跋一刀冷笑,“老阁主乃非常人,一生大小三百战,除了两战平手之外,从未落败过,就凭你,想要杀老阁主,无异于痴人说梦。” 范小刀摇头道,“一个人要是没有梦想,那跟诸葛贤余有什么区别?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萧义律之死,朝廷授权我们来调查,我怀疑你们使团的人都有嫌疑,理应全部关起来,押入大牢听候调遣。” 拓跋一刀怒向赵焕道,“赵尚书、赵使君,你听听,这是正常人该干的事,该说的话?我们好歹也是使团的人,代表得是我们大周天子的颜面,被一个小小的捕快呼来喝去,若传出去,成何体统,我们大周天子的脸面往哪里放?” 范小刀道:“你们陛下的脸往哪里放,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你眼下还是考虑下,怎么把萧副使抬回去好好安置吧。” 拓跋一刀本想发火,可自己堂堂北周使团正使,对两个不入流的六扇门捕快发脾气,有失身份,但若不发,这口气又堵在胸口,愤愤难平,于是怒声对赵焕道:“三日之内,若破不了案,那我看咱们就没有谈判的必要了。” 杨得水连道:“正使大人请放心,三日之内,我们必……” “咳咳!” 赵焕瞪了杨得水一眼,将他后面的话拦了下来,他来到拓跋一刀面前,一改事不关己的神态,一字一句对拓跋一刀道:“谈判,便是谈判,破案,只是破案,不可混为一谈,若不想谈,那就干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让李良玉的定北军与你们神威军在凤凰岭好好干他娘的一架,我算了下日子,拓跋元帅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此话一出,拓跋一刀脸色数变。 这些年来,大明、北周边疆战事摩擦不断,互有胜负,常年战争,导致双方贸易中断,可最近一次,北周兴师动众,屯兵凤凰岭,准备发兵南下,就在动身之前的家宴之中,一名女刺客潜入王府,行刺拓跋野,令其身负重伤,抢救了数日,才从鬼门关上捡回来一条命,南征之事就此搁浅。但是,这件事却在朝野之中引起了轰动,至可是女刺客却不知所踪,北周更将这件事当做奇耻大辱,北周谍报组织,也在全天下追查女刺客的下落。 也正是这次刺杀,改变了天下大局。 战争劳民伤财,北周军不堪重负,拓跋野重伤未愈,皇帝派出了使团前来与大明谈判,而大明朝也因北境战事深陷泥潭,也有议和的意愿,可是谈判却进行的异常艰难,双方打了这么多年的账,总得捞点什么吧?北周的意思,凤凰岭占着如鸡肋,但是明朝要想要回去,总得捞点好处吧,可是你们给的条件太过于苛刻,又要里子、又要面子,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天下好事儿都让你们占了! 所以入京以来,他们一直保持着比较强势的地位,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一来,明年是明帝六十大寿,当年他登基之时,可是在祖宗陵前立下誓言,要将凤凰岭六郡十三县收回的,如今三十年之约将至,想战不能战,只有和谈一途,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讨回凤凰岭,所以才会有底气狮子大开口;二来,他们手中还有一张底牌,一张足以让大明王朝朝野动荡的底牌,但这种事对北周也没什么好处,除非万不得已,不能轻易动用。 可是,赵焕刚才那一番话,一改往日的圆润的话锋,竟然主动挑衅,变得如此好战起来,这可是一种异常的讯号。赵焕这种老狐狸,老油条,一言一行都有深意,极有可能是朝中对和谈之事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可是在京城的谍子,却没有收到这方面的消息,不由让他有些心焦。最近,大明朝驱逐了不少北周的采风,对使团的人进行一对一盯梢,让他们的情报收集能力大打折扣。 拓跋一刀命人接收了萧义律尸体之后,率领众人离开。 杨得水这才松了口气。 刚才赵焕与北周使团的口气,虽没有剑拔弩张,但空气中却充满了火药味,在六扇门这种不大的衙门中,若真起了个什么冲突,以他的身份,也怕是承担不起,还好过程虽不顺,但结局还让人可以接受。 使团的人一走,这里以赵焕的职务最高。 杨得水连忙凑过去,请老尚书进去喝茶,礼部衙门清贵,虽然杨得水与他们没什么来往,但朝廷要员能来自己衙门,传出去也与有荣焉,更何况,他的儿子赵行也在衙门之中,对自己仕途也有加分。 赵焕却丝毫不给他脸面,道:“杨总捕头,有句话,我得叮嘱你一声。” 杨得水一副恭敬模样,“下官洗耳聆听尚书大人教诲。” 赵焕道:“六扇门,是大明朝廷的六扇门,不是北周的六扇门,你吃得是陛下的俸禄,不是北周的饷银,你若是连这一点都拎不清,我看你要想把代总捕头的那个代字去掉,有点难度啊。” 杨得水闻言,登时吓得面如死灰。 刚才与拓跋一刀交手,他的表现甚至不如范小刀与赵行,这两个人对北周使团连嘲讽带调侃,让拓跋一刀有气无处使,想到此,他连道:“大人放心,这个案子,我们六扇门必然秉公执法,绝不因他们的身份而纵容姑息。” 赵焕点点头,“茶,我就不喝了。对于你的仕途,老夫赠你一句话。” 杨得水连忙弯下腰去,那恭敬的神态,就像儿子对父亲一样,不,赵行这个亲儿子,也没他这番谄媚。赵焕道,“当官之道,有能力有有能力的当法,没能力有没能力的当法,能力不足,不是问题,按部就班,别惹事就成。” 杨得水一头雾水,“下官不明。” 赵焕冷冷道:“诸葛贤余就是太有能力,又太精于谋局,所以才被调到了应天府,这么说你懂了吗?” “属下不懂!” 赵焕哈哈大笑,似乎若有所悟,“我懂了,难怪会让你来当这个六扇门代总捕头。”说罢,转身向门外走去,路过赵行身旁,赵行微行礼,“父亲。”赵焕嗯了一声,“查案归查案,过几日是你姨娘生日,该回家也得回家。” 赵行默然不语。 赵焕离开,杨得水对众人道,“都愣着干嘛?该干嘛干嘛去!” 说罢,杨得水回到了公署之内,将自己关在屋内,他能力有限,但却不是傻子,赵焕的一番话,话中有话,足够让他琢磨一阵子了,他将下午之事在脑海中过了几遍,琢磨赵尚书说话时的口气,一个时辰后,终于想透了他那番话的意思。 想到此,杨得水深深松了口气,“这下,总捕头的位子,算是稳了!” 第76章 勿谓言之不预 北周使团的人走后,范小刀忧心忡忡,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赵行道:“你这状态不对啊,拓跋叮当要来中原,替徒弟报仇,你怎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范小刀没好气道,“废话,人家来杀我,难道我还要倒履相迎,双手捧着脑袋,恭敬说一句,大人,这是我的大好头颅,一共五斤三两,还请收下?” 赵行却不以为然,“事不能这么看,你想想啊,拓跋叮当乃当今北周第一人,如今江湖凋零,宋金刚和一枝花之后,隐约成为天下第一宗师,有这种大宗师当对手,你在江湖中的朵儿可就响起来,这种事可遇不可求的事,绝大部分人是打着灯笼找不着啊!” “你貌似忘记了,他是要来杀我。你觉得,以我武功,能在他手底下撑下十招?” 赵行摇了摇头,“我师父曾说过,拓跋叮当刀法神乎其技,早在二十年前已成为刀道大宗师,当年他们以四敌一,尚且无法取胜,现在经过二十多年修炼,怕是早已出神入化,你能在他手底撑过三招,足以名动江湖。” “然后死掉?” 赵行哈哈大笑,“这个你大可放心,论武功,你不是他对手,但你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你脸皮比较厚。他乃大宗师,又以江湖人自居,要替他徒弟报仇,必然按江湖规矩来,你只要避而不战,当个缩头乌龟,就算他武功再高,也不会自降身份,强行出手吧?” 范小刀无语,“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当然是夸你,堂堂大宗师都奈何不了你,传出去,在江湖上多风光,连我这个朋友都与有荣焉。当然,若他不按江湖规矩来,那就更简单了,整个江湖都归六扇门管,在我们的地盘上,是龙你得盘着,是鸡你得躺着,我们有的是法子对付他。” “比如?” “弄五百斤火药,炸死他!”赵行道,“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拓跋叮当的事,并不着急,眼下我们的紧要之事,是赶紧抓到杀害萧义律的凶手。” 范小刀嘟囔道,“他要杀的人是我不是你,你当然不急。” 谈话之间,丁一和牛大富回来,带回了一名老者,五十岁左右,弯腰驼背,花白胡子,弯腰驼背。 “这位是?” 牛大富道:“此人姓许,是正阳门一带的更夫,昨夜裕泰油坊发生命案之时,他正在附近巡街,说手中有重要线索,特意把他带了回来,兴许能帮上你们的忙。” “你们提审了?” 丁一笑道:“这是你们的案子,我们来审,怕是不太合适。再说了,我们组的经费,也很有限。”转身对那老者大声道,“老许,这两位是赵捕头、范捕头,裕泰油坊凶杀案的负责人,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他们提!” 许更夫道:“我该跟谁要钱?” 丁一道:“也是这两位!” 赵行不满的看了丁一一眼,“你小子是不是又搞什么重金悬赏那一套了?每次都弄来一堆人,整一些不靠谱的情报。” 丁一道:“你放心,这次不一样。” 许更夫又道:“我该跟谁要钱?” 赵行看那更夫一把年纪,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样子,道:“钱,就知道要钱,除了钱,你还知道什么?” 许更夫道:“我还知道,最近百花楼搞活动,充十两返二两。”赵行满是嫌弃,道:“你们从哪里找来个坑货,范小刀你把他轰出去,我请你一月的早餐!” 许更夫见状,连道:“万万不可。两位差爷,您的银子,我可不是白要的,昨晚上裕泰油坊里发生的事,我可是瞧的一清二楚,真真儿!配合官府调查,本是大明百姓的应该的义务,但丁捕头说,只要能提供有用线索,就有十两银子的线人费,小老儿一把年纪,五十多岁,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前不久,城北的李媒婆给我说了一个寡妇,四十多岁,虽说是拖油瓶,但好歹也能凑活着过日子……” 赵行没想到,这家伙看上去憨厚老实,竟是如此碎嘴子,摆了摆手,“打住,我没兴趣听你的那些事,就说要多少银子?” 许更夫道:“十两!” 六扇门办案经费之中,倒是也有这种合理的开支,可是真正用起来,极少有人动用,赵行想了片刻,去找杨得水禀报此事,杨得水刚刚悟出了为官之道,十分痛快,对赵行、范小刀提出的要求,有求必应,倒让二人觉得有些不适应。 很快,十两银子摆在更夫面前。 许更夫这才道:“小老儿姓许,老光棍一个,住在前门楼子的更房里,以打更为生,平生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喝酒睡觉,更长把我调到了正阳门,一来这里人少,二来管得宽松,图个清静。” 范小刀提醒道:“说正事儿!” “昨天刚刚发了饷,一共是二百四十文,我花了三十文要了一壶酒,一壶茴香豆,巡完二更天后,就吃了一顿酒,谁料吃得痛快,小老儿不胜酒力,一觉睡了过去。” 范小刀问:“你不怕错了打更的时辰?” 许更夫傲然道:“我无论喝多少酒,只要睡觉,从来没超过一个时辰,只要到了打更的点儿,准醒!这可是咱吃饭的本事,不然,一月二百多文钱,你给发啊!” “再后来?” 更夫道:“我醒来之时,已是三更天,半夜出门打更,正阳门下一共三条街、三个胡同,住着没多少人,一般只要半炷香功夫,就能打完。我提着灯笼,巡街之时,看到裕泰油坊灯亮着,里面有三四个人影,好像在喝酒,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三四个,是三个,还是四个?” “我也记不清了,有区别吗?” “这个线索很重要。” 更夫摇摇头,表示不记得,范小刀又问,“能听到他们说什么?” 更夫继续道:“三更天,一长两短,我们打更人,有个规矩,不偷听,不驻足,再说了,他们听到更声,若真有事,肯定也不会说话。” “再然后?” “然后换下一条胡同啊!” “就这?你也敢张口要十两银子?”赵行瞪着他道,“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 更夫又道,“别急啊,还有后续。大约过了半炷香,我报完更,原路返回,路过裕泰油坊之时,听到了油坊内传来争吵,声音不大,有些闷,我寻思平日里裕泰的冯掌柜待我不错,就上去敲门,喊了两声,问问什么情况。” “里面什么反应?” “起初没什么反应,后来我准备进去时,被冯六指拦住了,他说,‘这里没什么事,几个兄弟在喝酒,老许你先回去,明天给你送两壶酒过去。’我觉得不对劲,但冯掌柜有言在先,我也没有坚持,只是有些担心,就躲在不远处的一个墙角,摸清情况。” “可能听到他们说什么?” 更夫道:“有些能听懂,有些就不那么明白,其中有两个人,说话叽里呱啦,听上去好像是胡人。” 那人应该便萧义律了,他是北周人,既然说北周话,那说明房间内还有北周的人,或至少懂得说北周话的人,范小刀接着问,“你认真回忆一下,他们可提到过什么?” 更夫道:“我敢跟你要十两银子,自然有我的道理,不是我自夸,就我这耳朵,百步之外,飞过一只蚊子,我都听出是公是母的来。听好了,前面那些话,是我送你们的,接下来的这些话,才是干货!” “他们本来在喝酒,喝到一半,忽然听到有人说,‘钱已付了,买卖归买卖,下面我们来算一算恩怨。’然后就听那个胡人忽然掀了桌子,说了一句酒中有毒,先前那人道,‘姓萧的,你可记得二十年前,你在车曲国做的好事?当年,你杀我父兄,命士兵辱我母亲,将我兄弟的头颅用来装酒,这等灭门灭国之仇,我一刻不敢忘却,苍天有眼,你今日终于落在我手中!’” 范小刀问,“车曲国是哪里?” 赵行道:“西域之外的一个小城邦,只有几十万人,盛产羊毛、地毯,二十年前,被北周灭国,而领军之人,正是北周萧义律的父亲,据说萧义律也正是在那一战之中积累了赫赫战功,才逐渐在北周起势的。” 这么说来,杀死萧义律之人,极有可能是当年车曲国的后人?他们之间的恩怨,却死在了大明的地盘上,要真是如此,这个案子查起来,怕不仅仅是凶杀这么简单了。 “那胡人中了毒,口中却十分硬气,说‘老子一声征战无数,杀人如麻,要是都想着名字,那岂不累死?你们原来是车曲国后人,如今我是北周副使,若有什么差池闪失,哪怕掉一根寒毛,都会给你们的族人带来无妄之灾。’” 范小刀心想,萧义律落在别人手中,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连能屈能伸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能活到昨晚,已经算是个奇迹了,于是好奇问,“再往后呢?” 更夫道:“我听冯六指说,‘主人辛苦布局这么久,终于用桐油这个局,把这姓萧的擒来,怎么发落,还请主人……’话音未落,就看到油坊之内,斧声烛影,一个神秘的年轻人,拿着一把斧头,直接把那萧义律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赵行注意到,这位老更夫在说到这时,眼神中有些兴奋,与寻常人见了凶杀案之后的反应截然不同,更夫又道,“冯六指问那人,为何不等他忏悔,那个年轻人却说,我只要他死,下一步是他全家都死,至于忏悔,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那人一边说,一边抡起斧头,将那个胡人砍成了若干块儿!” 范小刀道:“你不是在外面吗,怎么知道里面发生的事?” 更夫道:“有些事,是眼见为实,有些事,可以靠脑补的!” 范小刀恼火道,“我们在查案子,你他奶奶的在给我们讲故事?” 当啷一声,范小刀抽出了长刀,搭在了他脖子上,恐吓道:“你老实交代,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有多少是亲眼所见,有多少是道听途说,打听来的?我也没时间听你忏悔,我还有个毛病,听不得别人说谎,一听谎话,手就忍不住发抖,要是不小心把你脖子抹了,可别怪我没有事先声明啊,勿谓言之不预!” 第77章 打鸡血 看范小刀像要动真格的,更夫老许顿时慌了神,连道:“且慢!其实,昨夜,有人给了我五两银子,又教给了我这番话,让我去官府报案,本来我寻思,反正得了银子,报案还要沾惹是非,不如将银子私吞了事,可是身为大明百姓,若隐瞒不报,有亏良心,所以……” 范小刀恼道:“没一句话实话!” 作势要砍,许更夫连缩回头,道:“其实,我白天赌输了钱,听说提供线索又有银子赚,所以才找到了丁捕头。实不相瞒,我昨夜吃了酒,睡过了头,耽搁了时辰,巡夜之时,我听到裕泰油坊有动静,就上前查探,结果发现一个胡人死在了地上,房间内除了冯六指外,还有一个白头发、戴面具中年人,那人要杀我灭口,是冯六指替我求情,说要留个活口,好进行下一步。” “下一步?” 更夫道:“不错。那个中年人临行前,留了一锭银子,还告诉我他姓李,这次杀死萧副使,只是一道开胃菜,要是官府问起来,就说二十年前金陵李家未死之人,前来报仇。” 金陵李家? 复仇? 范小刀满脸疑惑望向赵行。 赵行惊道:“原来是他?李知行!” “你认识?” 赵行摇头,“并不认识。不过,二十年多前,陛下登基最初几年,天下发生了三大奇案,除了吕仲远一案外,还有一案,便与这金陵李家有关。说起金陵李家,在二十年前,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天下第一大家族。其先祖在建国之初,拥立有功,爵封至国公,三百年来,生意遍及天下,富可敌国,门内能人辈出,更是出了若干名动江湖的人物,百余年前,更是出了一位白衣剑神,剑法冠绝天下,后来剑神与李家决裂,其在江湖上地位逐渐没落下来,不过,即便如此,李家产业依旧是庞然大物,二十年前,李家被抄家,抄出白银两千一百万余两,黄金两百万两,堪比大明三年的税赋。据说,抄家罚没的财产,朝廷一共派了整整五十艘船运到京城。” 范小刀咂舌,乖乖,两千一百万两,那是什么概念,就算一天花一万两,那也要花整整七年! 赵行所说,也只是冰山一角,除了李家直系产业之外,其余与李家有关的产业,都被贴上谋逆的标签充公,也正是这一场大抄家,让当年羸弱空虚的国库,一下子充盈起来,从而有了登基后的十年盛世。 范小刀问:“那李家到底犯了什么谋逆之罪?” 赵行苦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知道,李家在朝野中势力颇大,甚至能够左右内阁颁发的政令,也正是因为如此,被某些人忌惮,遭人陷害,据说李家家主在六十大寿之时,有人密报,他的家人给他送了一套龙袍,这件事惊动了锦衣卫,最后领了陛下密旨,查抄李家,不但翻出龙袍龙椅,还私藏兵甲弓弩,陛下大怒,一代显赫的世家,就此覆灭。” 范小刀有些不解,若真如赵行所说,以李家的财富,堪称富可敌国,就连皇帝也未必能如他们一般逍遥自在,又为什么会造反呢?赵行道,“咱们乃公门之人,有些事,只能按朝廷公布的东西来说,至于其他说法,当年就是众说纷纭,你若有兴趣,不妨查一些稗官野史,我是不方便说的。” 二十年前,金陵李家抄家案,深究起来,十分蹊跷。几百年来,李家生意遍及天下诸国,若说唯一的原罪,那便是手中没有兵权。 坊间传闻,陛下初登基之时,连登基大典的钱也拿不出来,一来是因为常年征战国库空虚、二来的朝中百官与皇权的较量,新皇帝跟天下各大家族摊派,金陵李家捐了十万两银子,这才办成了登基大典,然而正是这次借钱,陛下看到了这些大家族的能力惊人,心中有些不忿,自己才是一国之君,怎得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还不如江南的一个地主? 这种事,就怕有人琢磨,有人看透了皇帝的心思,趁机制造了一些“证据”,坐实了李家谋反的罪名。可怜李家,满族上下三千余人,满门抄斩,罪魁之人,枭首示众,据说秦淮河的水都染红,数月不清。 范小刀是聪明人,在京城几个月,对人情世故,也有了较深的了解,像这种事,归根到底,还是利益惹得祸端。他问道,“那你说的李知行,又是何人?” 赵行道:“李知行,正是当年李家家主李中显的幼子。此人天资聪颖,少年成名,文武双全,又以诗赋闻名,十五岁时,所作《剑神赋》,名动京华,一时间洛阳纸贵,十八岁科举,乃陛下登基初年钦点的状元,同年进了翰林院。李家犯案之时,他正在外面游历,连夜出逃,到了北周,改名为塔木儿李,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过。” 范小刀点了点头。 当日在松鹤楼,薛应雄当着萧义律的面,问过此人行踪,范小刀还特意问了一句,薛应雄没仔细说,只是没想到,这个常年潜伏在北周,一直与大明作对的塔木儿李,竟是当年金陵李家的后人,而他真正的名字,叫做李知行。 只是他觉得奇怪,一直以来,李知行在替北周出谋划策,更是与萧义律关系密切,为何昨夜在裕泰油坊,他会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将萧义律杀死?杀了他,挑起两国纷争,破坏大明的和谈?还是他与萧义律之间有个人恩怨? 若真如更夫所说,他回来报仇。 那就不会只杀一个萧义律,在北周隐姓埋名若干年,偷偷回到京城,必然是有了谋划,否则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据说,当年李家抄家,长达数月,朝廷之中许多官员都以此为肥差,富了一大批官员,有些甚至看中了李家的女眷、婢女,将之据为己有,丑态百出。李知行回京,以他的才智,隐忍二十年,这件事绝不会轻易罢休! 眼见那更夫说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赵行交代了几句,便让他走人。 赵行问:“你觉得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范小刀道:“若真是李知行回来复仇,有几个问题说不通。第一,裕泰油坊的冯六指与李知行什么关系?按更夫的说法,应该是他与李知行早就认识,他们设计将萧义律弄到油坊,而且将有下一步动作。但按蓝知礼的说法,他们只是普通的生意伙伴;第二,冯六指到底是怎么死的,在哪里死的?冯的尸体是在蓝宅中发现,孙仵作却在萧义律的尸块中找到了冯的六指,可蓝知礼却说次日清晨,还亲眼见过冯六指,这件事上,蓝知礼说谎了,他又在掩盖什么?” 赵行道:“不过,总算有些眉目了。且不说更夫说的对错,至少我们有个大概方向,那就是找到李知行。” “京城这么大,我们又不知李知行的相貌,若他想要刻意隐藏行踪,咱们要找到他,怕是有些难度。” 赵行道:“李知行回京城是为了复仇,自然会有下一步行动,当务之急,我们得先找到当年的卷宗,查出当年参与抄家的一众人,拟定个名单出来,一来预测他的下个目标,二来也给他们提个醒。” 一直在旁默默不语的丁一,忽然道:“你们算漏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丁一道:“这个案子与北周使馆牵扯其中,已经够复杂了,若是再跟二十年前对李家谋逆案牵扯上关系,那事情怕是会超出控制,要知道,李家谋逆造反的罪名,是陛下亲自定的……” 赵行忽然醒悟过来,以丁一的做事风格,话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够意思了。 萧义律被杀,陛下将这个案子抛给了赵行和范小刀,本来以为是个烫手的山药,现在看来,那简直就是烧红的烙铁啊! 范小刀也觉得头大。 只是,他的胆子更大。 来京城之前,他的眼界,只有一个黑风寨,那就是他的江湖。没想到,进入六扇门之后,一个个案子接踵而至,结识新的朋友,认识了大人物,当然也招惹了不少麻烦,惹来几个敌人,这是他来京城闯荡之前从没想过的。 这种新奇刺激的经历,反而让他觉得更加有趣。 试想一下,几个月前,他还在破落的山寨之中,为山寨中的兄弟们下一餐吃什么犯愁,为收不到过路费、保护费而唉声叹气,如今却已在京城站稳脚跟,虽然不能呼风唤雨,跟锦衣卫的头领谈笑风生,跟兵马司指挥使斗得不亦乐乎,在朝廷权监面前也不卑不亢,当然,也有了当朝驸马这种敌人,这几个月的经历,比范小刀以前在山寨中几年经历的都要多。 这不就是以前义父走过的路吗? 既然进入了这个游戏,那就按照游戏规则,好好的大干一场。 他看到赵行、丁一等人面露难色的模样,大声道:“怕什么怕,咱们是捕快,查案是我们的职责,天塌下来,有个高的扛着,后面牵扯的人、事,与我们无关,谁拦在前面,我们就把他推开,查到真相,抓住凶手,才是我们应该做的,至于其他的,轮不到我们操心,让官比我们大的人,去处理吧!” 说罢,就要往门外走去,“我去找薛应雄,他们耳目众多,应该知道那个塔木儿李的下落!” 赵行见他仿佛换了个人一般,问:“他究竟怎么了?” 牛大富无精打采道:“估计是打鸡血了吧。” 第78章 捕快的使命 薛应雄并没有见范小刀。 据说是得到朝中某些人的授意,北周使团的命案,锦衣卫不得插手,也不得提供任何帮助,听说范小刀来访,薛应雄直接来个闭门不见。范小刀软磨硬泡,无奈慕容铁柱和轩辕铁锤一直拦在外面。 “不见?”范小刀嘟囔,“前几日还一起喝茶拍着胸脯保证,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开口,看来我跟薛大人,也不过是纸面交情啊!” 慕容铁柱尴尬笑道,“薛大人不能见你,也是有难言之隐啊。不过……”话锋一转,慕容道:“当年金陵李家的案子,我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于公我无法告诉你,于私,咱俩又没什么交情,所以你懂的……” 范小刀听出言外之意,“要钱,我可没有。”转手一个马屁送上,“慕容大哥,你们锦衣卫手眼通天,整个北周使团的人,都在你们眼皮下没有一点隐私,听说连送菜的大婶、挑粪的伙计,都是你们锦衣卫的人,如果你们愿意,就连使馆中的苍蝇蚊子,都是你们的眼线,随便给点消息,等我发了饷银,去百花楼请你喝花酒!” 慕容问:“那你什么时候发饷?” 范小刀道:“半年后!” 上次兵马司之事,范小刀和赵行被罚俸半年,最近一段时间,又没有捞外快,好在赵行、牛大富对银钱之事也不计较,范小刀过得很是拮据,好在说是罚俸,但出门查案,六扇门依旧会有些办案补贴、餐补等,倒也不至于饿死。 慕容道:“一下子给支出半年了。你说苍蝇蚊子的事儿有些夸张,不过,使馆中的狗,却是我们六扇门训练出来的。我们六扇门有监察之责,使团内确实有我们眼线,使馆众人的行踪,也在我们掌握之中,这点北周也知道,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只是,昨日萧义律和塔木尔李外出之事,我们却没有掌握。” “为什么?” 慕容铁锤神色凝重,道:“昨夜,我们安插在使馆的三名眼线,悉数遇难。” 这件事极为隐秘,与萧义律这种使者被杀不同,锦衣卫安插在北周使馆的眼线,身份相当于间谍,他们的死,朝廷只会低调处理而不会宣扬。数月以来,大明与北周除了谈判之外,双方谍报人员的交锋,也没有落下。双方都在对方身上用间,获取情报,截获信息,从而确保在谈判之中掌握主动。 “原来如此!”范小刀心道,那么萧义律之死,极有可能与这件事有关,可是既然如此,锦衣卫也有查案之职,宫里为何将这件事放在六扇门身上?这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慕容铁锤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交给小刀。 纸条三寸长,半寸宽,打开一瞧,上面写了剪短的一行字,以北周语写成,范小刀并不知什么意思,他疑惑的望着慕容铁锤,听得慕容解释道:“这是我们得到的一份情报。” 在情报工作上,锦衣卫工作可谓是不遗余力,他们聘请了专门的训鹞之人,训练出一批鹞子,专门用来生擒天上用来传递消息的信鸽,抓到之后,并不杀死,而是将信鸽带回锦衣卫,将鸽子身上带的情报誊抄下来,然后将鸽子放行,甚至还可以以假情报迷惑对方,通过鹞子控制制空权,截获了不少有用的信息。也就是说,在京城之中,所有通过飞鸽传书的情报,都在锦衣卫的监视者下,他们将此称之为天网,取意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范小刀道:“写得真好,就是不认识。” 慕容铁锤道:“北周皇帝病重,宜缓。” 范小刀头皮发麻,他并不懂北周与大明的政局形势,但是慕容铁锤将这么一个消息告诉自己,无异于在说,萧义律之死,还有锦衣卫的眼线被杀,与这件事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这一切,都是因为北周政局动荡。一直以来,北周势力分为了两大派,以拓跋姓为首的皇族,还有以萧姓为首的贵族,他们争斗多年,互有胜负,却都没有灭掉对方的能力,北周政权比较松散,不是中央集权,萧姓家族,控制着将近三分之一的土地,他们名义上向拓跋称臣,但实际上有很大的自治权力。 萧义律之死,会不会是两大势力斗争的延续? 这个案子中,找到失踪的塔木儿李,才是当务之急,就算他不是凶手,而冯六指已死,他就是这件事的唯一知情人,他问道:“怎样才能找到李知行?” 慕容有些出乎意料,道:“没想到,你们竟也知道李知行。他是逆贼之后,偏又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当年他在翰林院待过,记住了不少朝廷机密,投靠北周之后,改名塔木尔李,出卖情报、投敌献策,专门用来对付我大明,更有甚者,五年前,靠着一张菜单,将我大明安插在北周的谍报组织,一窝端掉,导致现在依旧无法恢复。” 说到李知行,慕容铁柱虽然满是愤然,但语气中依旧有些佩服之意,此人以一人之力,给朝廷带来了巨大损失。五年前,更是让朝廷在北周的布局毁于一旦,而这一切,皆因为一份菜单,他祖籍金陵,却偏爱辣椒,逃到北周之后,北周人极少吃辣。有一次,他去一个客栈吃饭,偏偏在菜单上看到了一个带辣椒粉的菜,而店主分明是北周人,这引起他的注意,于是偷偷记下此事,之后北周暗影突袭客栈,抓到了客栈中隐匿的一名大明谍子,谁料此人正是大明潜伏在北周谍报的重要头目,被抓之时,甚至来不及销毁名录,结果可想而知,大明在北周的谍报网,被一举歼灭。这些年来,北周在局势上压制大明一头,屡有南犯之举,这位李知行,可谓‘功不可没’。 “这名字,在我朝锄奸录中,排行第一,杀死他之人,赏银万两!这次他跟使团的人进入京城,就已被我们盯上了,不过,不知道他此次前来目的,所以一直没有轻举妄动,谁料昨夜,事情忽然脱离我们掌控,导致萧义律被杀,李知行失踪,为此薛大人被陛下叫进宫中,申饬了一顿,如今正在书房中反省,不见你,也是无奈之举。” 范小刀问:“他长什么模样,可不可发出海捕文书?” 慕容铁柱道:“二十多年前,他中状元夸街之时,曾见过一面,确实是是迷倒一片的翩然美男子,出事之后,逃亡之时,为了防止被人认出,他自毁容貌,生吞热炭改变声音,到了北周之后,一直戴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就算要抓他,也不知他模样。”他苦笑一声,“上峰有令,严禁锦衣卫插手此事,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只是个人交情,跟我家大人,并无关啊!” 范小刀明白,他虽如此说,但这番话,肯定是薛应雄通过慕容的口,将这些消息转告自己的,既然不肯见他,自然有他的原因,范小刀并不强求,拱手道谢,又许了慕容铁柱一顿好酒,才告辞离去。 裕泰油坊的命案,嫌疑人李知礼不知所踪,但鉴于北周政局不稳,萧义律被杀,也不排除是拓跋一刀动手,转移矛盾,破坏和谈,毕竟北周两大势力之中,拓跋氏主战,而萧氏是主和,若非拓跋野遇刺,说不定此刻北疆早已打起来了。 回到六扇门,赵行已调到了当年李家灭门案的卷宗。只是卷宗过于庞大,而参与部门又多,六扇门也只是一些辅助工作,所以留下的记录,都是一些旁枝末节的东西,饶是如此,此案的卷宗,足足有数十卷之多。 范小刀将在锦衣卫得到的消息,说与赵行,又问赵行卷宗中有无发现,赵行叹道:“翻了卷宗才知道,难怪李知行对我大明朝恨之入骨,当年金陵抄家一案,有些人做事太绝,李家男丁,几乎悉数被杀,枭首示众,女眷几乎无一不遭毒手,我看了一些记录,有些抄家的兵丁,捉了李家女眷,在金陵城内贩售,只要几十文到数百文,就可与百年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行苟且之事,而李家三小姐,也是李知行的亲姐,乃当年金陵第一美女,竟卖到了三两的价格,城中百姓,竟趋之若鹜,有些人竟靠此,日进斗金,李三小姐,不堪羞辱,自杀身亡。别说他是李家后人,就连我一个外人,看到这种事,都觉得人神共愤!” 范小刀也翻阅了一些资料,看到了对那些事的记录,忽然觉得李知礼有些可怜。本是名门之后,状元之才,却落得家破人亡,流离在外,对朝廷的愤怒、对国家的嫉恨,让一个人变成了这样,大明朝当年因为抄家,国库充裕了数年,可随后的数十年,李知行展开的报复,也让大明吃尽了苦头。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不过,范小刀和赵行明白,他们是捕快,捕快的职责是缉凶追盗,杀人便是杀人,凶手便是凶手,无论李知行有多少理由,他们终究是要将此人绳之于法的,这正是他们的使命。 作为一名捕快的使命。 第79章 真相在尿中 只是茫茫人海之中,要找到一个“已死”之人,谈何容易? 李知行投靠北周之后,常年以面具示人,就连锦衣卫这种无缝不入的特务组织,费劲了许多功夫,也没有得到只言片语,想要刺杀于他,结果派去的人都有去无回。那次薛应雄在松鹤楼薛应雄向萧义律的问话,是他们得到一个隐约的线报,对北周的一次试探,结果从萧的反应中,猜中了个大概,这几个月来,先后向北周使馆派了无数细作,依旧没有任何结果,刚得到一点消息,还未等采取行动,锦衣卫的人悉数被杀。二十年来,只知道他自毁音容,化名塔木儿李,隐藏在北周,与大明作对。唯一的线索,就是四十多岁,一头白发,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范小刀、赵行翻遍了金陵李家的卷宗,里面许多记录确实是触目惊心。当年的天下第一家族,号称可以买下半个江南的金陵李家,一夜之间,全家覆灭,产业充公,而对李知行的描述,笔墨不多,毕竟没人会在卷宗中过多的记录一个漏网之鱼,可是就是这条漏网之鱼,在之后的二十年,给大明带来了无尽的灾难。 案发一日,线索不多。按赵行的说法,事就不怕人做,就怕搁下来,范小刀也憋着一股劲,这个案子,若是能告破,以后便算在六扇门彻底站稳脚跟。赵行说,真相就藏在细节之中,两人看了十几卷卷宗,也没找到真相的影子,抬头一看,已是深夜,才记起直到现在,两人是米粒未尽,赵行合上卷宗,“人是铁,饭是钢,卷宗咱们回家再看,先去找点吃食,祭奠一下五脏庙。” 抱着卷宗,才一出门,就看到杨得水站在院中。 赵行道:“这么夜了,杨大人还没歇息呢。” 杨得水摸了摸脑袋,把官帽摆正,道:“这个案子,陛下亲自督办,落在我们六扇门头上,你们没有下值,我又哪敢歇息,刚看你们房内亮着灯,也没敢进去打扰你们。” 范小刀打量着杨得水,以前他说话都爱打官腔,对他们也是颐指气使,怎得今日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奇道:“您是六扇门的总捕头,又是我们顶头上司,这么说话,太折煞我们了。再说了,办差的是我们,就算打板子,也是我们挨。” 杨得水却道:“这话说得有些见外了,再怎么说,咱们都是一个衙门的人,就算我不替你们着想,也得替自己脑袋上这顶帽子着想。” 他算看出来了,这两个小子看似平常,但能量惊人,短短两个月,又是锦衣卫指挥使、又是宫里的大太监,这些都是京城权贵,平日里八百年都不来一次的主儿,已经多次替两人出头,他在京城不过是一个五品官,要想把代理总捕头上的代字去掉,自然得巴结一下他们。 赵行道:“你倒是实在。” 杨得水哈哈一笑,“我这人平时虽然有些臭毛病,但还是识大局、谋大体的人,当下这个案子,办得好了,对咱们都有利,办不成,丢了乌纱还是次要,要是陛下动怒,小命怕是保不住,我已下令,如今六扇门其他案子,都先放一放,所有资源,都供你们调用,你们可得好好表现,为咱们门长脸啊!闲话不说,我备了一些酒菜,今日我这当大哥的,好好款待一下你们。” 在官场一道,讲究职级对等,更讲究论资排辈,最忌讳的便是称兄道弟,杨得水今日表现,不得不让两人心生警惕,“吃饭就不必了,杨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杨得水却是不肯,半软半硬,将两人邀到了总捕房,桌上菜品风盛,可见下足了功夫。杨得水摈退了伺候的下人,取出一坛泥封的酒,拍开酒封,顿时房内香气四溢,替两人倒了两杯酒,又把自己酒杯斟满,道:“尝尝这酒如何?” 两人云里雾里,饮了一杯,赵行是喜酒之人,连道:“酱香纯酿,醇而不辣,入口即化,这是什么酒?” 杨得水又连斟满,道:“在下祖籍广西南丹,此酒名为丹泉,也算是天下名酒了。这坛酒是当年我中进士之时,从老家带来的酒,只藏了十坛,就剩下这一坛了,这些年来,当过知县,干过臬司,后来一直在京城为官,眨眼已经是三十年了,三十年来,一直没有回去过。” “一直没回去过?” 杨得水道:“在京为官,没做出点成绩来,无颜见父老啊。” 吃了几口菜,喝了几杯酒,一说起故乡,三人之间的气氛立即活络起来,杨得水道:“赵捕头乃京城名门,这一点我知道,小刀你祖籍是哪里?” 范小刀心说,敢情他这是要套我话呢,他入职之时,也都填过祖籍,好在当初离开黑风寨前,宋金刚已帮他弄了假身份,他们当山贼的,有些身家清白的,在地方都有正经身份,杨得水肯定已经看过,范小刀也没隐瞒,“杨大人,属下祖籍青州,父母双亡,自幼随叔父游学在外,极少回乡,说起来,与大人有些类似哩。” 杨得水点头,“也难怪你没有太多青州口音,倒是有些陇西、关东的口音。” 当初入京之时,赵行只一眼就听出他的口音来历,这一点无法隐藏,山寨之中,宋金刚是关外人,金算盘胡三是陇西人,平日里跟他们接触最多,也难免沾染一些他们的口音,没想到,杨得水单竟能听出来。范小刀也不知杨得水如此说的意思,只得含混过关。 “说来巧了,锦衣卫薛大人,祖籍也是关外人,看这些日子来,他对你照顾颇多,不知他与你可有关系?” 范小刀心中一惊,心说正题来了,难怪非要请我们吃饭,原来是为了这个,只得胡诌道:“算是我的半个长辈吧。” “原来如此。”杨得水一副恍然的模样,“难怪你敢跟钱驸马硬刚,原来有这层关系。薛大人可是陛下身边的亲近之人,这个案子薛大人撒手,交到我们六扇门,是想要向上面推你啊,你可要好好把握。” 范小刀只得点头称是。 为何将这个案子给他们,范小刀也是云里雾里,不过他也不是躲事之人,既然安排下来,他们接着便是。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好在有美酒,赵行不管这套,自顾自吃,范小刀倒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陪杨得水聊天。 一顿饭吃完,已是三更夜,临行之前,杨得水亲自将二人送出大门,意味深长的道:“以后老弟你高升,可要记得拉哥哥一把。” 出来后,范小刀脑袋发蒙,问:“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赵行道:“管他娘的什么意思,老子只想找个地方睡上一觉,明天还有一堆事等着咱们呢。” 回到家中,李青牛和牛大富早已睡下,隔壁厢房鼾声大作,范小刀心中有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盘算着萧义律案的案情,如今线索和证据,都在不知所踪的李知行身上,裕泰油坊、北周使团,萧义律、冯六指、蓝知礼,这些名字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闪过。 蓝知礼,江南富少,李知行,金陵李家。 忽然脑中一闪,他记得蓝知礼说过,似乎祖籍也是金陵,家族是最近崛起的富户,都是金陵人,那么他与李知行会不会有什么关系?若两人早就认识,又以重利为诱,将萧义律骗到裕泰油坊,然后将其杀害,那就说得过去了。可是,萧义律是北周人,又没有参与到金陵一案之中,他们为何要杀他,而且以极残忍的手段?若是单单想破坏和谈,引起两国之间的争斗,他大可有其他的方式,没有必要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动手杀人。 道理说不通,这其中,自然还有别得因素。 究竟是什么呢?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黑夜之中行走,忽然看到了前面的一束曙光,虽然在远方,但却有了目标。 范小刀越想越兴奋,他来到赵行房间,将他摇醒,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赵行,赵行从睡梦中醒来,一脸不满,听了他的分析后,皱着眉道,“我们身为捕快,做事查案要讲证据,用现有的线索、证据,去追查凶手,而不是先有自己的猜测,然后去找证据。” “有什么区别?” 赵行道:“这是方法`论的问题。如此一来,我们破案也好,查凶手也罢,带着立场,去做有罪推定,是我们这一行的大忌。不过目前没有头绪的情况下,这个方法,我们也不妨尝试一下,总比毫无头绪的大海捞针要好!” “不是大忌吗?” “管他娘的大忌小忌,干这一行,就要大胆推测,小心论证,不管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说干就干,两人睡意全无。 好在回来之前,他们已把卷宗抱回了家中,两人挑灯,带着“蓝知礼”有罪的假设,在客厅中重新翻阅卷宗,不知觉间,天色将晓,东方鸡鸣。 依然没有头绪! 牛大富的房间在内侧,起夜时,恰巧从他们身边路过,睡眼朦胧,来到客厅,将地上一盏没油的灯当成了夜壶,一泡尿下来,全都撒到了地上,弄湿了放在地上的一本卷宗。 范小刀道:“你怎得老是添乱,这卷宗明天还要还呢!” 牛大富捡起卷宗,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一本副卷,烤干了还回去便是。”说罢,便用袖子去擦拭卷宗,这些卷宗,早已陈旧,湿后油墨有些发污,有些字迹看不清楚,赵行发了两句牢骚,牛大富道:“大不了,我再誊抄一份便是。” 赵行找来笔墨,“你自己来吧。” “明天行不?” 两人齐道:“不行!” 牛大富不甘情愿,心说反正只有两页纸,抄一遍就是。这一本卷宗,记载得是金陵李家一案中,家族中被处决的一些丫鬟、下人、幕僚的名单,牛大富一边抄一边念,抄到其中一行,道:“金陵李家不愧是江南首富,连家中的歌姬,都是波斯人,唉,有钱真好!” 波斯人? 蓝知礼? 范小刀、赵行猛然一惊,连把卷宗抢了过来,翻到那一页,其中被处决的人员之中,有一位名叫赛玛尔的波斯人,身份是金陵李家家主李名远的买下的一名胡姬,已处决。 看上去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却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他们一直在关注李家的族人,却没有考虑这些下人、仆人,这个叫赛玛尔的波斯人,会不会与李知行有关系?他们找到了一些方向,又重头捋了一遍清单,终于,在一份不起眼的名单中,找到了一个蓝姓之人。 蓝怀恩,金陵李家的管家。 两人兴奋的喊了起来。 牛大富一脸疑惑,“大清早,这是怎么了?” 范小刀抱着卷宗亲了一口:“真相,不在细节之中,而在于你那一泡尿中啊!” 第80章 心意 在江南,蓝姓之人本来就少,金陵李家之案后,李家覆灭,江南忽然冒出来一个蓝家,短短二十年,一跃成为江南一代排行前几的富商。一个白丁家族,通过勤劳努力、勤俭持家,养家糊口可以,小富小贵也可以,但能成为纵横江南的商界巨擘,若说背后没有势力,谁也不信。 要知道,经过几百年的沉淀,金陵李家不但生意做的大,在江湖、朝堂之上,也有不小的势力,尤其是李家的族学,更是资助了不少江南穷困士子,经过数百年的经营,在朝堂之上也积攒了不小的势力。在大清洗后,李家被抄家,不少李家族人受到牵连,但毕竟是皇帝觊觎别人财产在先,而且是新晋登基,所以为了稳住官场,并没有追究这些人的问题,更何况这件事皇帝也是理亏。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家虽然消亡,但余威仍在,若是蓝怀恩借助李家的势力,将家族生意越做越大,也不是没有可能。 两人的猜测一旦找到了着力点,顿时没有了睡意,在家中商议对策。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蓝知礼的家族,与当年李家到底有没有关系,而这种商贾家族的造册,一般都在户部。 两人早餐也没吃,大清早跑到了户部衙门。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也没有说调查江南蓝家,而是要借口查阅江南资产十万两以上的江南商界名册。这个案子,早已轰动京城,朝廷封二人为专案钦差的公文,早已传到各部衙,户部倒也配合,带二人来到卷宗处,两人找到了江南蓝家的卷宗。 很可惜,他们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金陵蓝家的家主姓蓝名志图,并非叫蓝怀恩,而他们之所以能白手起家,确实也与金陵李家有关。之前,金陵李家控制着江南的丝绸生意,其中给朝廷进贡的丝帛,在金陵李家垮台之后,出现了短暂的空缺,蓝志图正是看准这个机会,变卖了资产,几乎倾家荡产,贿赂前来采办的少监,一举拿下了皇家的丝绸订单,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皇商,也挖到了家族的第一桶金。之后,蓝家借助皇商身份,生意越做越大,更是通过江南蚕丝霸盘,垄断了江南的蚕丝市场,取得丝绸的定价权,短短二十年,蓝志图从一个小小的布行老板,一跃成为江南叫得出名号的商人,他的从商经历,在金陵也成了一个传奇。 在卷宗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两人看到蓝知礼的名字,笔墨不多,只是记载了是蓝怀恩的幼子,波斯姬所生,由于卷宗是多年前记载,只是说蓝知礼生性顽劣,不学无术,此时江南富商之中,豢养波斯姬的颇多,根本无法将金陵李家和蓝家联系起来。 没有任何线索。 那么只得将破案的重点放在了早已“死亡”的李知行身上,由于他身份特殊,要想发出公开海捕文书并不可能,两人跟杨得水禀报之后,杨得水当即下令,“六扇门的各路捕快,在京城暗中查搜四十余岁白头发的中年男子,遇到符合相貌特征的,一律抓起来问话!” 范小刀道:“大人,这样不妥吧?” 杨得水笑道:“这个案子,我发动六扇门的力量去海捕,并不指望要查出那个塔木李,而是要故意打草惊蛇,至少这段时间,他不会贸然外出,只能躲在暗处,更别想着混出城外了。说白了,这个案子,归根到底,还要指望你们,我只能帮你俩到这里了。” 范小刀皱眉道:“这不是添乱吗?” “错,这叫乱中取胜!” 一直默不作声的丁一,忽然道:“大人英明!” 赵行看了他一眼,鼻息哼哼了两声,低声道:“马屁精。” 丁一听到,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辩驳。 当天,整个京城六扇门捕快全城出动,遇到符合特征的可疑之人,一律抓起来问话,然而在执行中,也有不少捕快趁机揩油,以捉贼为借口,行扰民之事,如此一来,让整个京城人心惶惶,也不知发生什么事情。 范小刀和丁一并没有寄希望于他们,他们的侧重点,还在于蓝知礼身上,因为冯六指的死,太过于蹊跷,他的六指在萧义律的身上发现,而这与蓝知礼昨日所讲述的有所出入,很显然,蓝知礼说谎了。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蓝知礼派人送来了请帖,要在府上设宴宴请两人,说是有要事相求,这让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范小刀道:“我们刚开始怀疑蓝知礼,那边就派人送帖,这蓝知礼的消息,似乎有些灵通啊,究竟哪里走漏的消息?” 怀疑到蓝知礼身上,也不过是今天早上的事,连杨得水也没跟他透漏,而知道此事之人,除了二人之外,只有李青牛和牛大富,李青牛初来京城,根本不认识蓝知礼,而牛大富以前也是京城的纨绔子弟,两人之前有旧识?莫非是他跟蓝知礼通风报信? 就在这时,牛大富抱着一堆卷宗,神色匆匆,从两人身边走过去,赵行道:“站住!” 牛大富愕然,“怎得?” “去哪里?” “丁捕头之前协助顺天府查地一个案子,已经结案,让我去顺天府交接卷宗。” 赵行问:“我们怀疑蓝知礼的事,是不是你透漏出去的?” 牛大富驻足,道:“我虽然不如你们两人聪明,破案也不如你们,但这种违背原则的事,绝不会犯糊涂。” “有没有跟别人提过?” 牛大富见赵行这副口吻跟自己问话,心中不忿,道:“你们怀疑我?我脑袋虽然不如你聪明,但这种事绝不会犯糊涂!” 赵行道:“那蓝知礼又是如何得知消息的?除了你,还有谁?” 牛大富见状,登时怒了,“赵行,赵捕头,案子是你们在查,我来六扇门,只是混个身份,你们说我胸无大志也好,说我不思进取也罢,但若说我泄露案情,我牛大富第一个不服!” 范小刀见状,连出来圆场,“先消消气,也许有其他地方出了纰漏。” 牛大富不依不饶,“我知道,你见我住在你家中,看我不顺眼,不服气,但老子交租子是为了住得顺心,不是被当做犯人被你审问的,你若看不过去,老子搬出去就是!”说罢,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赵行默然。 范小刀道:“事情还没有查出来,就妄作结论,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赵行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发生后,总觉得胸口窝火,憋着一口气,是我太偏激了,等过段时间,我跟他道歉。” 范小刀道:“蓝知礼的人还在等消息,我们怎么回复?” 赵行道:“既然怀疑他,不妨就让我们会一会这位江南的富少。” 蓝知礼在京城中有几处宅邸,两人抵达的并不是昨日那一处,见到蓝知礼时,见他脸色苍白,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范小刀奇道:“蓝公子这是怎么了?” 蓝知礼长叹一声,道:“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先是有牢狱之灾,如今又卷入了使者被杀之案,看来京城不怎么适合我,得回江南老家了。” 院中有个凉亭,三人在亭内坐下。 赵行四下打量着这个院子,虽没有昨日那处大,但布局显得更为精致,道:“蓝老兄真懂得享受。” 蓝知礼道:“赵捕头莫要取笑小弟,冯六指死后,我那一处宅子是不能再要了,昨夜受了惊吓,根本没法入睡,一合上眼,就是他那一副血肉模糊的惨状,冯掌柜是蓝家得力之人,这些年为我蓝家出力不少,如今死得不明不白,这次请两位前来,是想请两位务必尽快捉住凶手,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范小刀见他言语诚恳,不似有诈,但二叔杨青曾说过,江湖险恶,人心隔肚皮,看上去越是真诚之人,越有可能是大奸大恶之徒。 赵行忽然冷冷道:“蓝兄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蓝知礼一愣,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如此说,尬然一笑,“赵捕头这话什么意思?” 赵行没有说话,一副不可置否的模样,范小刀道:“赵捕头最近压力太大,蓝公子不要见怪,抓捕凶手,乃我们当捕快的本分,我们绝不会让冯掌柜死得不明不白。” “有范捕头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蓝知礼强作欢颜,笑了笑,又吩咐了一声,不多时,两名下人拖着两个盖着红布的托盘,来到亭外,揭开红布,竟是一锭锭的金子,每个托盘,足足有十锭。 范小刀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蓝知礼起身,扑腾一声,跪倒在两人面前,戚然道:“赵捕头、范捕头先前救小弟于囹圄之中,小弟感激涕零,无以为报,这些金子,算是小弟的一点心意,此外,小弟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行此大礼?” “如今小弟性命危在旦夕,恳请两位捕头,好人做到底,再救小弟一命!” 范小刀道:“到底什么事?” “两位不收的话,小弟难以启齿。” 范小刀看了赵行一眼,见赵行并不表态,于是道:“好,心意领了,不过只要一锭即可,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第81章 数字不会说谎 “你们若不答应,小弟就长跪这里,一直不起!”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转身就走,“那你就跪着吧。” 蓝知礼见状,心说这两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怎得连基本的客套都没有了,连起身追了上去,道:“别介!” 范小刀道:“对嘛,有话好好说,我俩不吃那一套!” 蓝知礼道:“是我唐突了!” 再次入座,蓝知礼替二人斟满酒,赔罪道:“别怪小弟多礼,刚才如此,实在是因为有难言之隐。” 赵行冷冷道:“有男言之隐去看大夫,我俩是捕快,你怕是拜错庙了。” 蓝知礼微微一愣,尴尬道:“赵捕头真会说笑。今日之事,我也是没法子。请喝了这两杯酒,我跟两位坦白一件事。” 赵行眉头紧皱,之前孙梦舞的案子,他帮蓝知礼是职责所在,本身对这个人并没有感觉,但今日没来由有一种厌恶,无论刚才下跪也好,还是劝酒也罢,总是在有意无意的行控制之事,在潜移默化中对二人进行精神控制,可两人偏偏不吃这套,冷冷道:“说就说,不说就别说。” 蓝知礼道:“日前冯六指与北周副使见面之事,我事先是知晓的,除了他们外,同行的人还有一位狠角色,我正是害怕,所以交易当夜,我在青楼中躲了一晚上,他们要那一万斤桐油,也不是为了去贩向北方,而是要办一件大事。” 范小刀心想,这才对嘛,本来朝廷对京城的桐油实行管制,桐油进出都有极为严格的要求,就算他们想买桐油,完全可以谈好价钱,然后在城外交货,还能省去不少的入城关税,而他们在京城中买桐油,是极不经济的,那他们买桐油,自然不是为了用,想到买方又是北周之人,有这一万斤桐油,若要行非法之事,怕是能做出不小的动静来。 想到此,范小刀脸色大变,问:“什么大事?” “他们商议好像要烧什么国公府。” 赵行惊道:“靖国公府!” 两人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当年金陵李家的案子,正是由锦衣卫查办,而负责此案之人,正是当今陛下的义弟,锦衣卫指挥使薛应雄,若是金陵李家后人要报仇,那么薛应雄自然是其必杀之人,以李知行的行事手段,将薛应雄一家化为灰烬,这种事他做得出来。 “可又跟你什么关系?” 蓝知礼道:“我们桐油也分上下几等,我也没有料到,冯六指财迷心窍,那一百桶桐油,他以次充好,拿了一些兑了添料的桐油去交易,这些油也能烧,只是当灯油尚可,但用来杀人放火,效果却是差了一些,他们察觉后,昨夜找上门来,说若交不出桐油,冯六指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 赵行冷笑:“真是无商不奸啊!那昨日你为何说谎?” 蓝知礼坦白道:“我刚躲过牢狱之灾,心存侥幸,也是想息事宁人,所以没有如实相告。” “如今怕起死来,倒找我们帮忙了。” 范小刀见赵行脾气不对,道:“他们要的桐油,在裕泰油坊,如今已被查封,你找我们又为何事?” 蓝知礼道:“我想让两位帮个忙,先办法调走油坊的官差,把油库中的存货取出来,交给他们。否则,我怕是性命难保。” 赵行厉声道:“那你知不知道,一旦把桐油交给他们,会引起什么后果,将来追查起来,你照样死路一条!” “所以我今日一早,就来请两位商量了吗?” 赵行问:“你想我们怎么帮你?” 蓝知礼道:“我这人怕死得紧,以他对付萧义律和冯六指的手段,被这种人盯上,我怕日夜不得安生,所以恳请两位想办法把油坊的看守调走,我们完成这笔交易,至于之后你们是抓是放,悉听尊便了。” 范小刀趁势道:“那为何我们不趁机设下埋伏,等他们的人一到,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赵行道:“你未免太小瞧李知行了。如今整个京城的捕快都寻他不得,以他的心机,这种事必然不会亲自出面,我们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以后要捉他会更难,蓝兄的建议,可以一试,今夜我们二人稍作易容,扮作油坊的伙计,会上他们一会,交易得手,只要尾随其后,顺藤摸瓜,趁机找到他们的藏身之所。” 听到李知行的名字,蓝知礼脸上露出一丝错愕之色,旋即释然。他指着桌子上的金子,道:“所以请二位务必收下,就当是在下的买命钱了。” 从蓝家出来,范小刀问:“我们真要如此犯险?” 赵行反问,“蓝知礼的话,你信几分?” 范小刀挠挠头,“本来信两三分,现在有那么七八分了。” 赵行冷笑一声,“他的话,我是一分也不信。”他伸手对范小刀道,“拿来。” “什么?” “金子。” 范小刀不满道:“刚才你大义凛然,严词拒绝了那么多钱,我就收了一锭,你却来讨,合适吗?”话虽如此,范小刀依旧把金子递给赵行,赵行接过金锭,仔细打量了一番,也没有回六扇门,径直向内街走去。 “这是要去哪?” 赵行道:“钱庄。” 赵行按金锭上的标记,来到了招商钱庄,招商、大通、晋商是京城中最大的三家钱庄,尤其是招商钱庄,东家是江南的一个江湖世家,以前也只在江南一代经营,十几年前,钱庄将生意扩到京城,这些年凭借自己的信誉,将原本并不大的钱庄,逐渐做成了数一数二的大票号。 钱庄掌柜姓金,四十余岁,山羊胡,目光中露出一种精明,看到两人拿来的金子,将两人迎入了内堂。 赵行开门见山,“这金子是从你们钱庄出去的吧?” 掌柜常年做生意,跟官差也经常打交道,不敢怠慢,道:“正是鄙店的金锭。” “那你也知道我们来意吧?” “恕小的驽钝,请大人明示。” 赵行道:“这金子是江南蓝家从你们票号兑换出来的,是不是?” 掌柜道:“正是。” “我要江南蓝家在你们票号开设的所有账目,包括金票、银票的记录,以及进出兑换的记录。” 金掌柜有些犹豫,他们开门经商的原则,不得透露客户的隐私,这也是招商钱庄能够立足之本,正因为客户的信任,才让他们树立了良好的口碑,有着源源不断的客户,赵行却要查账,让他觉得为难。 “怕是不妥吧。” 赵行冷冷道:“我们在调查一个宫里督办的大案,顺着线索找到了你们票号,若你们不配合,将来查到你们招商钱庄跟他们提供金钱来往的话,怕你们这个票号在京城也不用开了。” “两位也没有正规的搜查手续,这件事,我要跟东家请示一下。” 范小刀见他推三阻四,不悦道:“我们没空听你废话,你自己掂量。” 金掌柜眼神闪烁,道:“那这件事只有你们知道,可要替小的保密,不然小的饭碗难保啊。” “那是自然。” 金掌柜转身回票号,不多时,取来了一本账目,正是江南蓝家在京城招商钱庄的往来账,两人取过来翻阅,金掌柜垂手侍立一侧,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两人发现,这半年来,江南蓝家先后在招商钱庄存入了将近三十万两银子,而八月初四那日,就有一笔二十万的银子进账。最近两个月,更是以金、银以及票的方式,支出去十几万两,每一笔款项进出写得明明白白。 “八月初四?”范小刀道,“不正是我刚入京城那会儿,孙梦舞被杀的那一日吗?之后蓝知礼就被官府抓了,莫非这笔钱是蓝家用来买命打点的钱?” 赵行道:“时间上不对,总不至于今天被抓,钱就入账吧?” 蓝知礼看似儒雅忠厚,但这两日接触下来,两人也察觉到他并非看上去那样,再联想到当日在公堂之上受审时的那副嘴脸,让二人更笃定此人没有那么简单,他身上应该隐藏着某些秘密。 再查! 人会说谎,数字是不会说谎的。 十几万两银子的流水,每一笔后面附着取款票根及签名,有冯六指的,也有蓝知礼的,大多是以银票方式支取,也有不少现银兑换,范小刀问,“这银票兑银子是怎么个规程?” 金掌柜解释道:“我们票号在天下共有十几家,通联通兑,比如蓝家的钱要运往京城,旅途遥远,又要请镖局,路上也不太平,就金陵票号存入,金陵会开具三联票据,一联给对方,一联在金陵存档,还有一联则送到我们这里,对方拿凭据来兑付,我们勘验无误后,会给他们建账,开具通票,然而商家在根据需要存取兑,我们则是见票即付,如此一来,可以替商家省去不少麻烦。” 范小刀翻阅那些账目,奇道:“怎得有些签字如此奇怪?” 金掌柜道:“蓝家把银票取走之后,赠送或使用,我们都不过问,只要拿来的是我们的银票,而他们账上还有余额,我们就会兑付。您说的这几张,小得记得清楚,是几个胡人来支取的。” “胡人?你没记错?” 金掌柜道:“蓝家是我们钱庄的大客户,凡是他们的客人来兑换银票,都是我一手经办,小人没什么别得本事,就擅长两件事,一是算账,二是记人,但凡我见过一次的,只要再遇到,绝不会认错。” 范小刀又问:“那些人中,有没有戴面具,白头发之人?” 金掌柜道:“那倒是没有。” 范小刀心想,也对,李知行行踪飘忽不定,就连锦衣卫都查不到他行踪,又怎么会跑到钱庄这种地方来?只是,蓝家为何要给北周使馆的人送银票?莫非他们之间有勾结?他看了一眼,蓝家最后一笔账是三日前,一共支取了两千五百两,问道:“这笔钱,你还有印象吗?” 金掌柜道:“是一个北周的人,带着几个随从,脾气特别不好,又对我们票号的人指手画脚,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范小刀问:“是不是瘦长脸?长胡须,嘴角有一颗痣?” “对对对!” 赵行道:“是萧义律!” 金掌柜道:“好像是姓萧,两位大人也见过?” 赵行摇头:“活人没见过,死后的模样,我倒是记得。” 第82章 乱起来吧! 这就有些奇怪了。去招商钱庄兑蓝家银票的人是北周人,从裕泰油坊买蓝家桐油的也是北周人,用蓝家的钱买蓝家的货,这种操作令人迷惑。 范小刀道:“也许北周人也不知道这些钱是哪里来的呢?” 这段时间,蓝知礼先后花了十几万两银子,想必不会是在百花楼那种地方风花雪月,要知道这笔钱可以轻而易举的买下百花楼了,从兑银票的记录来看,这些人有些是北周人,也有不少朝中官员的账房、管事,可见他们在京城活动不小。联想到之前孙梦舞一案,若真如他们所说,为了一个女人,砸进了几千两银子,只会给别人造成蓝知礼纨绔公子的印象,可是如此密集且大手笔的花钱,若说没有所图,谁也不肯相信。 蓝知礼在府上的那些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李知行杀了待他不薄的萧义律,又是为何,他究竟是否确定要对薛应雄动手? 锦衣卫是当朝最大的特务机构,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瞒过他们的眼睛,可如此一个对付靖国公的阴谋,他们会没收到任何消息? 叮嘱金老板一番之后,两人走出钱庄。 赵行眉头紧锁,“事情怕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阴谋。” “我们要不要知会一下薛大人?” “有这个必要。” 两人走了几步,看到外面有个油坊的幌儿,门口贴着一张告示,“上等优质桐油,酬宾一百五十文一斤。”两人见状,走了进去,掌柜看到两位官差进来,小心翼翼的赶上来,“两位官爷,有何贵干?” “这桐油一百五文一斤?生意不错吧?” 掌柜倒是会来事儿,看两人感兴趣,赔笑道:“托官爷的福,小店生意还算不错,官爷若是需要,说个地方,小的给您送过去便是,哪里用得着你们花钱啊!” 范小刀问:“若是批量买,多少钱一斤?” “买多少?” 范小刀道:“一万斤。” 掌柜嘿嘿一笑,“官爷说笑了,咱们京城不比地方,朝廷对桐油管制,每个油坊,最多只能存五千斤。寻常百姓要买,除了登记备案之外,最多只能买十斤,有些大户人家或朝廷官员,一次最多也就买一百斤,像咱们油坊,平时也就备个一千来斤,其他还得存在城外的库房,您开口要一万斤,怕是最大的裕泰油坊,也没那么多库存。” 听掌柜说起裕泰油坊,两人留了个心思。 范小刀又问:“那裕泰油坊在城内的存油是多少?” “朝廷核准的是八千斤,不过,前不久他们的掌柜冯六指,在城内几个油坊之间窜货,好像是接了个大单子,缺口是一万多斤,我们油坊小本买卖,只匀给了两千斤,另外还有两三家给他们不少货。” “价格呢?” 掌柜闻言,犹豫道:“这个……” 赵行道:“你但说无妨,我们只是了解一下情况,绝不会乱说出去。” 掌柜道:“从我们这里拿货,价格是八十文一斤,其他几个店不清楚,但也差不多是这个行情。” “那你可知他们的买家是谁?” 掌柜呵呵笑道:“这种事,人家当然不肯说。再说了,他们油坊财大气粗,又有关系又有势力,就算知道了,我们也抢不来,何必多嘴去问呢。” 又闲聊几句,两人离开。 从油坊掌柜得来的消息,裕泰油坊库存八千斤,又从城内几个油坊串货七八千斤,那么油坊之中,大概有一万八千斤,最多不超过两万斤,这种生意,若被五城兵马司知道了,那可是要坐牢的,然而经商便是如此,无利不起早,有利润的买卖,哪怕触犯律法也会去做。 商人逐利,本性如此。 四日前,萧义律从招商钱庄兑换了两千五百两银,若按油坊的市价,可以买两万斤桐油,而不是蓝知礼口中的一万斤,结合刚才的那番话,两人更加笃定,蓝知礼在说谎。 “若没记错,查封裕泰油坊时,他们油库中尚有八千多斤桐油。看守的那些守卫,要不要调走?” 由于是案发现场,裕泰油坊已经被查封,李知行要想得到桐油,必然绕不过这些人,而这个案子由范、赵二人负责,只有两人才有权调走看守。先前跟蓝知礼商议的是,调走看守,两人化作伙计,跟他一起去跟李知行的人交易。 赵行道:“先按计划来,然后见机行事吧。我去趟兵马司,查一下最近各大油坊的经营情况。” 范小刀道:“咱们六扇门跟兵马司闹得不可开交,你要过去,不怕冯千金给穿小鞋?” 赵行哈哈笑道:“我什么时候怕过他们来着?时候不早,你不是还要去找薛大人嘛?” 两人约定了见面的地点,分头行动。 …… 蓝府。 蓝知礼脸色肃穆,来到书房前,确定四周无人,闪人进了自己书房。书房内很是简单,只有一个书案、两排书架,还有一个博古架,蓝知礼来到一处花瓶前,转动花瓶,听得书房后咯吱作响,不片刻,书架移开,露出一个暗门,蓝知礼打开暗门,走了进去。 暗门通往地下,暗道闭塞,两边挂着几盏桶油灯,尽头是一处密室。 这座宅子是当年一个朝廷官员的,蓝知礼买下时,正是看中了书房中的这个密室,可以在关键时候,派上大用。 密室中有两个人,其中一人,身形魁梧,满头白发,戴着银色面具,正是官府在满城搜捕的塔木儿李,也正是金陵李家一案的幸存之人,李知行。另一人六十余岁,蓝缎长衫,身材略显臃肿,目光中却满是精明之色,若有熟悉江南商场之人,应能认出此人正是江南的隐形富豪之一,江南蓝家的蓝志图,当然,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个身份,金陵李家的管事蓝怀恩。 李知行坐在太师椅上,蓝怀恩垂手侍立一侧。 蓝知礼向两人行礼道:“三哥!义父!” 蓝怀恩问:“四少爷,那两个捕头,可收了金子?” 蓝知礼道:“只收了一锭。” “一锭?有趣!”蓝怀恩道,“我纵横商场这么多年,跟无数官差打招呼,或有刚正,分文不取者,或有贪索无厌者,但面对这么多钱,却只收分毫的人,却是头一次见。这种人,更难对付。” “为何?” 蓝怀恩道:“人皆有所图,刚正不阿,廉政清明的人,贪图的清明,这种人根本就不适合混官场,只要稍用计谋,就能让他们身败名裂。贪得无厌的官,只要满足他的胃口,很容易就成为我们的走狗,这种人也容易被我们控制,但像他们这种既不会自命清高,又不会死守原则之人,要想对付他们,就要花些功夫了。” 蓝知礼道:“我已按义父的吩咐,跟他们商议,他们二人破案心切,已经答应今夜子时,跟我一起去裕泰油坊。到时候,我们便可依计划行事。” 一直坐在椅子上一言未发的李知行,忽然开口道:“这两人救过你性命,好歹也算你的救命恩人,如此恩将仇报,你不觉心中有愧?” 当年逃亡之时,李知行毁容吞炭,改变了音容,这一开口,声音沙哑,如漏风的风箱,带着一丝喉鸣之音。 蓝知礼神色微微一变,旋即目光坚毅,沉声道:“跟我们家族仇恨相比,别说是无辜之人,就算是亲朋好友,那又算得了什么?当年,朝廷是如何对待我们李家?再说,他们是替姓朱的卖命,为虎作伥的朝廷鹰犬,人人得而诛之。” 李知行看了蓝怀恩一眼,“蓝管家,这些年来,你将四弟抚养长大,辛苦您了!” 蓝怀恩道:“三少爷言重了,当年小人开布行,遭小人暗算,若非老爷援手,早已死无葬身之地,进了李家之后,老爷又视在下为心腹,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在下无以为报。金陵一案,小人在外办事,躲过一劫,这些年来,一直为未能替老爷报仇而彻夜难眠,若非苍天有眼,三少爷、四少爷能逃过劫难,否则小人更是寝食难安,二十年来,小人无时无刻不想着替老爷报仇,只是能力所及,只有蓄力将生意做好,二十年谋虑,只等三少爷归来。” 李知行站起身,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奇丑无比的脸。 正是这张脸,二十年前,在京城中曾迷倒芸芸众生,令无数名媛小姐茶饭不思,如今,伤疤纵横,五官扭曲,就如黑夜中的夜叉,在密室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瘆人。 因为皇帝的一时贪念,金陵李家覆灭。 满门抄斩,诛杀九族。 而密室中的三人,正是金陵李家幸存下来的三人。 当年案发之时,蓝怀恩外出收一笔款,等回来之后,李家已被清算,整个金陵血流成河,秦淮河的水数日不清,蓝知礼,应该说是李知礼的母亲,那一名波斯姬,正身怀六甲,被人做了官娼,蓝怀恩见势不妙,花重金将那波斯姬买了下来,改回了本名蓝志图,用收回来的那一笔钱,凭借出色的经商头脑,二十年间,建立了江南蓝家,而蓝知礼正是李远图的遗腹子。 直到十年前,当得知李知行化名塔木李逃亡北周之后,两边建立了联系,借助他在北周的关系,很快打通了北周的贸易,让蓝家的事业更上一层楼,而也正是此时,一个蓄谋已久的复仇计划,在李知行心中萌生。 三人来到另一间内堂,里面是一个“祠堂”。 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灵位,足有数百之多,而正中央,金陵李家家主李明远的牌位。 李知行看到这些熟悉的名字,想到了二十年前他们惨死、弃尸荒野的模样,如今连个坟冢都没有,就算祭拜,还要偷偷摸摸藏在这个暗室之中,就如过街老鼠一样,心中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百余年前,金陵李家还是武林世家,可是朝廷新政之下,李家归顺朝廷,放弃了武学一道,彻底沦为一介商贾之家,丢了江湖世家的传统,没有武力做后盾,他们的财富,在某些人眼中,只是随时可以取走的肥肉,他们的性命,只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要知道,他们的祖上,可是出过白衣剑神的人物,曾仗剑闯皇宫,逼得皇帝低头认输的盖世豪杰。 李知行缓缓道:“姓朱的毁我们全家,那我们就让这个天下,乱起来吧!” 第83章 钓鱼 靖国公府。 在连续碰了两次钉子之后,范小刀终于见到了薛应雄。这位锦衣卫都指挥使似乎心情不错,正带着上官二丫和南宫翠花在府外的池塘边钓鱼,这池塘虽然不是靖国公府的私产,但实际上与私产无异。上次的沉尸事件,薛应雄觉得不吉利,本想将池塘填平,可他平日公务繁忙,就钓鱼这一点爱好,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看到范小刀到来,薛应雄笑道:“来,范小友,过来陪老夫钓鱼。” 范小刀道:“大人看上去气色不错。” 薛应雄摊了摊手,叹道:“萧副使被杀,安插在锦衣卫的暗哨也被杀,陛下发了一通脾气,让我回家歇息几日,有你们在办案,我难得几日清闲,还不赶紧放松一下?” 旁边的鱼篓,空空如也。 一条鱼也没有钓到。 可是薛应雄不急不躁,依旧如往常一般,打窝,下饵,收线,有鱼咬钩,薛应雄见状,连忙提竿,结果仍旧一无所获,他淡淡道:“朝中人素知我喜欢钓垂钓,送来各种渔具,有权有势,自然会有人来巴结你,如今我赋闲在家,登门拜访之人,少了大半,连鱼都不肯咬钩了。你可知为何?” 范小刀摇头。 人能趋炎附势,鱼又怎会有这种想法? 薛应雄道:“以往大权在握,五城兵马司的人会买一些鱼,来池塘中放生,供我消遣,现在被陛下雪藏,连钓鱼都失去了乐趣。” 范小刀安慰道:“也许只是陛下一时之意,将来哪日念及大人,说不得还会重用大人。” 薛应雄道:“我那位义兄,什么都好,就是多疑,一旦他对某个人起了疑心,要想消去疑虑,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听到这番话,范小刀心中一个激灵。 薛应雄说出这种话,可是大逆不道,可在他口中,却如家常一般说了出来,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薛应雄了,毕竟他母亲是皇帝奶妈,在未发迹之时,两人从小玩到大。 “我沉淫此道多年,这钓鱼之道,一要心静,二要沉得下去,方有所获。切忌因为起不了鱼,而心生焦躁。” “若鱼儿不咬钩呢?” “那就要等,等到它们饿了,忍不住了,自然会有所动静。对了,范小弟,你这几日一直跑,可是公事?” 范小刀笑了笑,“本来有件事想提醒一下大人,看来是我多虑了,难怪如此气定神闲,原来大人是早有准备,用钓鱼之道,来点拨小子。” 薛应雄微微一愕,“钓鱼就是钓鱼,办事就是办事,哪里有什么点拨一说?本官平生最讨厌的便是弯弯绕,用一些看上去很有道理,实则一窍不通的话来做一些牵强附会的解释。” 池中有鱼咬钩,鱼漂猛然下沉,在将浮起之际,薛应雄提钩,鱼竿瞬间被压弯,好在并没有脱钩,薛应雄道:“怕是一条大鱼。”他耐着性子,并不着急起钩,在池塘中溜鱼,约莫半盏茶功夫,才猛然挥手,一条大鱼被甩上了岸边。 上官二丫见状,连上前将鱼取下,笑道:“大人,这条鱼怕是六七斤哩!咱们的鱼篓太小,怕是装不下。” 薛应雄抬头看了一眼,“塞进去。” 上官二丫闻言,抽出短匕,将那鱼一切两半,塞入了鱼篓之中。 范小刀哪里见过这操作,不由感慨,“没想到,这玩意儿挺能装的!” 薛应雄嗯了一声,“你在嘲讽本官?” 范小刀嘿嘿一笑,“哪里的话,我又没那么多弯弯绕!实不相瞒,今日来找大人,是因为我们得了消息,李知行的人,极有可能对大人动手!”旋即把裕泰油坊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薛应雄不为所动,淡淡道:“锦衣卫听命于陛下,为陛下办事,这些年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别的不说,前几年,锦衣卫查办了岭南铁剑门,对此岭南武林对我恨之入骨,前来刺杀我的人,如过江之鲫,可我依然能安稳的坐在这里,为何?” “不知。” 薛应雄道:“因为我大权在握,有权就有势,就有无数人为你卖命。当年铁剑门花了十万银子,去春风夜雨楼雇杀手来杀我,你猜怎么着?夜雨楼前脚收了钱,李觉非后脚就跑到我府上来告密。” 范小刀心中暗惊,没想到,堂堂的春风夜雨楼主,如今江湖第一人,竟是这种人!难怪在短短十几年能迅速崛起,原来是走了锦衣卫这个关系,只是他办事的方法,未免太不厚道。 薛应雄继续道:“江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义气’二字,仗义每多屠狗辈,为什么,因为他们一无所有,没什么可失去的,可人一旦有了权势名利,想要舍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靠义气维系的江湖,也是最靠不住的。甚至还不如官场,毕竟官场上,官员之间有利益往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出了事,还有人帮忙遮掩,至于江湖嘛,哼哼……” 言语之间,薛应雄对江湖充满了鄙夷。 “你选择加入六扇门,而不是混江湖,这条路是对的。什么仗剑天涯,行侠仗义,都是狗屁不通的道理,你让江湖人坐在我们这个位子上,早晚一天,终究也要做出改变,否则,就是死路一条。他们那些惩恶扬善的口号,只是不在其位者的一种无力的呐喊。” 范小刀道:“可李知行可不是一般的江湖人。” 这位可是大明天下头号敌人,阴谋诡计,出其不意,这些年让朝廷吃尽了苦头,就连锦衣卫都难以追到他的行踪,好不容易混入北周使馆的那些人,结果却早已掌握在别人眼皮底下,还未等有所作为,就已被杀,也正因如此,薛应雄遭到陛下申饬,暂时在家修整,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将李知行太放在眼中。 薛应雄道:“李知行之所以能坏事,他的能力是其中一方面,但更关键的,是朝中有人愿意看到出事,有人出事,就意味着别人有机会,浑水摸鱼的机会。” 范小刀没想到,这位薛大人,看待问题和事情的角度与别人不同,不过,毕竟是朝中重臣,身在其位,自然有异于常人的见识。见薛应雄并没太过于担心,范小刀也就不作久留,反正话已带到,至于听与不听,那是他自己的事,于是起身告辞。 薛应雄道:“刚钓到一条大鱼,还想中午一起喝两杯。” 范小刀道:“我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陪大人!” 薛应雄哈哈一笑,“也对,如今你也是替皇上办事的人了,这件事,若是办成了,陛下定有重赏!” 范小刀走后,薛应雄注视着池塘,久久不语,许久,他吩咐上官二丫,“让慕容从北衙门调二百高手过来,在府外严加看守。” 上官二丫道:“大人这是?” “李家的人想杀我,这几日我就不出门了,决不给他们任何机会。”看来,薛大人看似举重若轻的薛应雄,在战略上极尽藐视敌人之事,在面临生死之时,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上官二丫问,“要不要从太平道观借几个人?” 薛应雄脸色一沉,上官二丫很知趣的闭上嘴。 薛应雄脸色阴沉,虽然都是家将,上官二丫还是有心存邀功卖弄的心思,像慕容和轩辕办事老练,自己不开口的事,决计不提一个字,甚至还会装作不知,可四大家将,慕容、轩辕分管北镇抚司、诏狱,各有公职在身,手下能用的只剩上官、南宫二人,想了想,他吩咐道:“这几日,你陪夫人回老太岳那边躲上几日。” 上官道:“可大人这边……” 薛应雄道:“放心,没人比我更惜命,我若那么轻易被杀,早已死了无数次了。” …… 临近正午,范小刀正要回六扇门,忽遇到一人喊道,“范捕头!” 范小刀顺声望去,此人身穿一身皂衣,也是捕快打扮,但与六扇门的捕快服并不一样,看样式应该是顺天府的捕快,他觉得此人眼熟,却一时记不起来。 “您是?” 那人道:“在下刘兴,顺天府孙老爷的属下,在门口恭候多时。” 范小刀这才想起来,旋即问:“不知刘捕头有何事?” 刘兴来到他身前,小声道:“有个人想见你。” “什么人?” “那人说有要事相告,等您见了自然知道了。” 范小刀看了下时辰尚早,顺天府距这边又不太远,于是答应下来,刘兴带着范小刀,来到了顺天府大牢,范小刀奇道:“见我的人,在大牢中?”刘兴笑道,“您见了自然知道。” 来到大牢,刘兴带着他来到一处阴暗的牢房,里面要见他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百花楼的老板李八娘。 范小刀觉得奇怪,孙梦舞案判了之后,李八娘曾与二人见过一次,但之后便是中秋,应该在秋决的那一批犯人之中,按理说李八娘已被斩才对,没想到此刻她依然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牢房虽然狭小,但相对比较干净,她穿着狱服,但十分干净,脸色看上去也好了许多。 李八娘道:“听说蓝知礼的案子,又出了些事?” 范小刀问:“奇怪,你怎得还没死?” 李八娘道:“谁还没有几个有权有势的朋友?我在京城这么多年,又舍得花钱,虽然暂时出不去,但买条命还是有些办法的。更何况,我对有些人来说,还是有点用处的。” 范小刀听赵行说过,每年都有一些死囚犯押后一年执行的指标,这些指标被人利用,很快成为一门生意,毕竟为了活命,那些有钱人还是舍得花钱的,只是没想到,被钱驸马放弃的李八娘,依旧想办法活了下来。 两个多月不见,李八娘似乎换了个人一般,不像以前动辄撒泼的小夫人姿态,相反多了一些沉稳。 李八娘道:“我说过,蓝知礼并不像你们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他的能力,远远超出你们的认知,当初,我女儿梦舞的死,还有我栽在他手中,正是犯了这样的错误。” 范小刀道:“八娘把我叫过来,不是为了说几句风凉话吧?” “我想跟你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用当初孙梦舞身上藏得那首诗的秘密,换我出狱。” 第84章 意外的真相 孙梦舞案虽然留下一些悬念,范小刀、赵行当初也不同意结案,但最终这个案子还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孙梦舞之死,天摩罗的根源,还有那一首莫名其妙的诗,让两人与太平公主的势力结下了梁子,没有这档子事,之后也不会有跟五城兵马司的那场大战,诸葛贤余也不至于落寞离场。 如今李八娘重新提及那一首诗,究竟是何用意? 那首诗的原稿,范小刀早已交给了在天字一号房的一枝花,他也曾承诺要解开其中秘密,可是后来几次探视一枝花,范小刀发现他已经放弃了对那首诗的破译,范小刀问起来时,一枝花或避而不答,或冷冷发笑,让他也摸不着头脑。 范小刀还记起深夜遇到的那一袭白衣,那个被自己唤作白无常的少女。可是,还没来得及跟她产生任何交集,那名女子就已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两个多月以来,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名少女,就如昙花一现,在范小刀的生命中泛起一阵涟漪。 人生本无常。 本来以为有可能要书写一段新故事之时,却抵挡不住猝不及防的无疾而终。 不过范小刀相信,终有一天,那名少女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就如她“名字”中的那个“无常”一般。 李八娘看到范小刀陷入沉思之中,以为他有所意动,继续加码道:“还有一个秘密,本来我想带进棺材之中,可如今有活命的机会,我想一并交出来。” 范小刀道:“我未必需要那首诗的秘密。” 李八娘愕然,“难道你不想知道?” “想,做梦都想,但我从来不跟人以威胁的方式做交易,尤其是阶下之囚。再说了,我也没有能力让你出狱。” 李八娘笑道:“有,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如今你奉命调查北周使团被杀一案,宫里给了你办案的权限,要让我出狱,只是你一句话的事儿。更何况,你们与我,有共同的敌人。” “共同的敌人?” 李八娘道:“被人当弃子的滋味,并不好受。” 范小刀明白她在说什么,当初孙梦舞的案子,本来还可以继续追查下去,甚至能有机会扳倒钱驸马,可是上面的压力,还有及时抛出来的李八娘,让这个案子“适可而止”,若非她在京城中还有些关系,此刻怕是早已成午门外的刀下亡魂。 李八娘是弃子,被钱驸马抛弃的弃子。 “自从入狱之后,我无时不刻不在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孙梦舞的死,与我有关,但真正的凶手,却是那一群幕后之人。我不甘心……”李八娘眼神中露出一丝决绝之意,“我李八娘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跟余师爷、跟钱驸马的仇,我一定要报,我想这一点,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至少,你是捕快,很多不方便的事,我可以帮你来做。” 范小刀静静的听完她的话,道:“我不需要你。还有,以你目前的处境,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至少,你没有拿出一定的诚意来。” 李八娘闻言愕然,旋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向前几步,来到范小刀身前,扑腾一声跪在他面前,“只要范捕头能救我一命,我李八娘愿为牛为马,供公子驱使,若有违背此言,教我五雷轰顶,七窍流血而死!” “起来吧!”范小刀淡淡道:“我们并不是朋友,也非什么主仆,若你的消息有用,或许我会考虑一下。” 李八娘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其实,孙梦舞的真实身份,是北周暗影组织安插在大明的谍子。” “什么?”范小刀闻言身体巨震,李八娘这句话对他的冲击太大,让他一时失态。李八娘继续道:“不止如此,她在北周的接头之人,正是那位江南的蓝少爷。” “证据?” 李八娘继续道:“当初她卖入百花楼之时,我就觉得奇怪,以她的才情、她的能力,足以迷倒无数人,只要她肯,有无数京城富商争着给她赎身,可是她却偏偏不为所动,后来驻楼之后,经常会有一些‘巨商’来这里一掷千金,给她捧场,要知道,在京城,混青楼这一行,有才、有貌、有学的女子比比皆是,真正要做到红极一时,得需要有人来捧,而要结识这样的人,往往需要机遇、眼识、还要会做人,孙梦舞初来乍到的一个雏儿,才一坐馆,就有无数人来捧场,这有些反常。而那些给她捧场的人,一晚上在她身上花几千两银子,却往往只来一两次,就再也不见。直到那位蓝公子出现之后,其余人竟一概不见了。起初,我以为她与蓝知礼动了真情,可有一次我无意间进了他们的房间,见两人正拿着一本书,似乎在研究什么东西,对我的到来,极为不满,为此她与我还吵了几天。” 说到这里,李八娘停了下来,偷偷看范小刀的反应,范小刀不为所动,“继续,我在听。” 李八娘知道他对此产生了兴趣,接着道:“后来,她主动找我服软,我们约法三章,她替楼子里赚银子,让我不要管她的事儿。北周使馆进京之后,几乎每天都有使馆的人,来点孙梦舞的场,每次吃酒到半夜,却从不留宿,而次日一早,蓝知礼雷打不动的会出现在百花楼,由此我断定,孙梦舞与那蓝知礼,还有北周的人,应该有某种联系。” “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李八娘道:“后来一件事,让我对她的身份深信不疑,八月初四,蓝知礼一早就来找孙梦舞,两人在别院中大吵了一架。我当时就在附近,所以听到了只言片语,蓝知礼骂孙梦舞臭婊子,若不是他,她早不知道在哪个窑子里成为万人骑,孙梦舞也不甘示弱,说她现在跟万人骑没什么区别,每日还过得提心吊胆,又骂蓝知礼背信弃义,承诺的事一拖再拖,最后蓝知礼示弱,说干成这一票之后,要替她赎身,带她隐居山林。后来,黄老爷的管家来百花楼,请孙梦舞去做寿宴,我就去应酬了,但孙梦舞的身份,我确认无疑。” 范小刀想了想,道:“有一件事,你并没有交代。” “什么事?” “你为何要杀孙梦舞?” 李八娘脸色一黯,道:“杀她并不是我的本意,钱驸马那个老色批,看中了孙梦舞,多次点名要她作陪,你也知道,百花楼是钱驸马的产业,我们做下人的,只能听命行事,孙梦舞性子烈,虚与委蛇的事能做,但要他侍奉那个大胖子,她一百个不情愿,后来钱驸马在她酒中下药,强行把她给迷奸了,结果一来二去,没想到孙梦舞怀孕了。” 范小刀心中恍然,难怪孙仵作当初验尸时,说了一尸二命的话,当初他与赵行也有疑惑,究竟那个让她怀孕的男子是谁,没想到,竟是死对头钱驸马。只可惜,孙梦舞已入殓,腹中胎儿也是死无对证,否则单这一件事,足以够他喝上一壶。 李八娘道:“你也知道,钱驸马在外面虽然胡作非为,但终究还是太平公主的驸马,皇帝的女婿,寻花问柳,皇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但若是搞出人命来,若传了出去,那是让皇族蒙羞之事,而且太平公主乃善妒之人,钱驸马商议了下,决定让孙梦舞打掉这个孩子。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份药,说是一剂就能让人小产,这件事,就落在了我身上。” 范小刀道:“天摩罗?” 李八娘道:“起初,我也不知道那是见血封喉,可以取人性命的毒药,只以为是寻常的堕胎药,所以才拿给了孙梦舞,我怕她想不开,还特意在别院中跟她聊了许久……那已是蓝知礼离开之后的事了。得知我的来意之后,孙梦舞并没有说什么,她那天的表现有些反常,还跟我聊起了她最喜欢的《会真记》,她说起了莺莺的命运,还告诉我,若是她有什么意外,死后就让这本《会真记》作为她的陪葬品。我当时,还安慰她,只是一剂打胎药,要不了性命,谁想到,正是这一剂药,偏偏要了她的性命。” 范小刀拍了拍掌,“故事很好,但是有个漏洞,她腹中的那张纸,那首诗,你却始终没有提及。” 李八娘道:“这是另外一件事了,那张纸,本来是北周的人写给钱驸马一封信,一直在钱驸马身上,结果跟孙梦舞一夜风流之后,那封信不知所踪,钱驸马显得格外惊慌,曾将孙梦舞关起来逼问了一夜,也没有下落。” 范小刀心中暗想,那封书信,听白无常说,是她的师姐刺杀拓跋野之后,冒死从他府上偷出来的,也因为此事,她师姐被人追杀,至今下落不明,可到了李八娘口中怎得成了另一个版本,不过他并没有说破。 “上面写得是什么?” 李八娘道:“这我也不清楚,不过听余师爷说,这种书信情报,应该是阴阳情报,分开寄送,落入孙梦舞手中的,正是其中的阴文。” 阴阳情报,是加密情报的一种。为了防止情报泄露,他们特意将一份情报内容,以加密方式写成,分成两批寄送,只拿到其中一份,没有另外一半,这份情报也没有任何价值,这也是为了防止情报泄密而采取的一种技术手段。拿到阳文情报,再用孙梦舞偷走的那一份情报,通过特殊方式解密,才能得到一份完整的内容,否则,单独看两份情报,只是无关紧要的情诗一类。 李八娘道:“只要拿到那两份情报,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扳倒钱驸马!孙梦舞拿到那份情报,不知为何没有交给蓝知礼,不过却约定了要在晚上跟蓝知礼‘私奔’,应该是跟蓝知礼达成的某种交易吧。” 第85章 报应 “孙梦舞藏入腹中的那封信,写得是什么?” 李八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要破译一封信,得需要明文,那本明文,我猜测应是那一本破旧的《会真记》,这些年孙梦舞一直把那本书待在身上,哪怕沐浴时也要放在视线范围之内,有一次不小心弄湿了,还冲婢女小青发了一顿脾气,我说大不了再买一本,她当时却说,这本书不一样。” 范小刀记起,当初搜查孙梦舞房间时,桌子上摆着一本看到一半的《会真记》,只是那本书是崭新的,与李八娘所说并不符,于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李八娘道:“很简单,因为那本书被我掉包了。她死后,那本书从她怀中掉出,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于是将那本书藏了起来,可是整个青楼的人都知道孙梦舞痴迷这本书,所以我又用一本书换掉。这时,黄家派来了马车,我故意说梦舞摆谱,又让小青把死后的她装入马车,后面的事想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那你为何要杀她的婢女?” 李八娘冷笑:“我根本就没杀她,至于你从哪里听来得闲言碎语,我也懒得去反驳。不过,小青名义是她的婢女,可她的真实身份,谁又知道呢?当初,钱驸马让我派人杀人灭口,但那小青根本就是江湖中人,身手不凡,那两个外来的杀手,没有得手,被她逃脱了。” 原来还有这事儿! 当日那个自称跟小青相好的伙计李才,如今已成了百花楼的掌柜,为何要跟他们说谎?本来已过去两个月,随着与李八娘的这次会面,许多留下的疑点,竟逐渐浮出了水面,一个青楼跑腿的伙计,又如何能一跃成为接了李八娘班的掌柜?这个李才,也有可疑之处。 不过,当务之急,得要解决李知行的问题。 范小刀问:“书在哪里?” “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很显然,这正是她肯告诉自己这些原因,没有那一本阳文,那封情报毫无价值,而这正是李八娘谈判的资本。范小刀道,“你的事我会跟赵行商量,我会跟他们提,至于顺天府放不放人,不是我们说了算。” 李八娘道:“只要你们肯说,我的事儿就有转机。” “为什么?” 李八娘缓缓起身,道:“钱能通神,只是大多时都找不到合适的庙罢了。” 敢情拿我们当冤大头了,从牢房里放一个人,以钦差的权限并不是什么难事,虽然手续有些繁琐,从李八娘的意思,她肯定也花了不少银子,唯独缺少一个契机,这分明是锅让他们二人背,银子被别人赚走了。 范小刀道:“李八娘若是通神之后,手中若还有富裕的银两,不妨在拜一拜我们这座庙,我们最近日子过得有些紧巴。”李八娘说,“只要大人肯救我,李八娘这条命都是大人的!” “我们是捕快,别一口一个大人的叫,不舒服。” 李八娘却道:“不,你们是钦差大人!”说罢,凑到他范小刀身前,低声说出来那本书的藏书地点,范小刀奇道:“难道你不怕我出尔反尔?” 李八娘脸色淡然,“若真如此,只能怪我看错了人。当初,孙梦舞的案子,钱驸马给刑部、大理寺施压,给六扇门施压,都没有阻拦你们破案的决心,而这正是我佩服你们二人之处,如今有皇帝陛下撑腰,有钦差身份,又怎会是出尔反尔之人?” 范小刀笑道:“没想到,我们打交道不多,你倒是把我们吃得透透的。” 李八娘道:“奴家只是阅人无数而已!” 范小刀没有理会她这暗含双关语的段子,答应了她的请求,来到顺天府衙,去求见府尹孙兆海,孙兆海正在院中逗鸟,范小刀刚要施礼,孙府尹连拦住道,“范老弟如今是钦差,身份有别,别折煞老哥,就算行礼,也应是我才对!” 范小刀没想到,只是陈铨代传的一句口谕,竟赋予了他如此大的权力,不但杨得水对他们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的转弯,就连顺天府尹从四品的大官,对他也是客客气气,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处于权力中心,身为特权阶层的人,竟有如此大的便利,虽然这种特权,只是暂时的。 范小刀说明来意,孙府尹似乎早有所料,“李八娘的案子,秋决之时没有勾她的名字,陛下已是法外开恩了,范钦差如此一说,此人原来是替六扇门做事,那就更不必说了,要放人怕是不妥,不过来个保外就医,问题不大。” 皇帝陛下又怎么会认识这种青楼女子?多半是在递交秋决奏折之时,使了银子,让她的罪名和罪行较轻符合“赦免”条件的犯人放在一起,比如当年轰动京城的辱母杀人案,从秋决判成缓刑,明年又是陛下大寿,到时候来个天下大赦,妥妥地无罪释放。顺天府也是滑头,做事密不透风,就算出了问题,也算是范小刀和六扇门的责任,不过范小刀已答应了李八娘,在一应文书上签上了自己大名。 “孙大人没少收李八娘的银子吧?” 孙兆海脸色一愣,要知道,这种事可以做,不可以说,千里当官只为财,不过是闷声发大财,范小刀如此问,那算是官场大忌,他略尴尬道:“哪里的事儿,根本不可能,本官身为朝廷命官,一心为民,两袖清风,又岂能为非作歹,鱼肉相邻?” 范小刀见他如此,微微一笑,便要告辞,孙兆海却说稍等,不片刻,师爷拎来了一只袋子,打开一看,金光闪闪的金叶子,足足有十来斤,孙府尹笑道,“老弟难得来府中一趟,也没什么可以送的,这点心意,还请笑纳。” 范小刀心想,今日真是财运亨通啊,上午在蓝知礼府上,下午在顺天府,都有人来给他送金子,而且还都是大手笔,只是这笔钱,他不能收,也不敢收,办事归办事,若收了钱,那性质就变了,连忙拒绝。 “使不得!” 孙兆海道:“范大人见外了,你我同朝为官,免不得以后还要多多亲近!” 范小刀想了想,取了一片,道:“心意领了,告辞!” 孙兆海与师爷连将他恭敬的送到了门外,目送范小刀离开顺天府,待他身影消失后,孙兆海冷哼一声,“什么东西!不知好歹!”…… 按照李八娘所言,范小刀在东四十胡同中找到一座门前有枣树的旧宅,这是李八娘在京城的一个秘密宅邸,平日里没有人来,只有一个老妈子,闲来无事时来打扫一下,范小刀翻墙而入,院中有无花果、枣树,如今已深秋,由于长期没人,枣树、无花果落了一地,引来不少飞鸟捡食。院中有一座枯井,范小刀在枯井下一丈处,找到了一个暗格,打开一看,里面有个包裹,用牛皮纸包裹,里外三四层,正是李八娘口中的那一本《会真记》。 暗格之中,范小刀还看到了里面有若干夜明珠、金银首饰,没想到,李八娘在这里还藏了不少钱财,看来在百花楼这些年,没少赚钱,范小刀没有动其他东西,将暗格堵上,跃出枯井。 范小刀打量着这本书,与市面上的《会真记》区别不大,只是每页之中,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约莫就是传递情报的明本,将这封信对照那首诗,应该可以破译出情报内容,范小刀对密码之道不甚精通,不过,他想到了一个人,看看天色尚早,连赶回了六扇门。 天字一号房。 一枝花似乎早料到他会过来,好整以暇,靠在椅子上,望着他,“真是稀客呀!” 范小刀怎么会听不出他口中的讥讽之意,连解释道:“前辈息怒,最近晚辈接了个大案,连轴转,没来得及跟您请安,还请息怒!”他拎了拎手中的酒和烧鸡,“这次前来,特意带了您最喜欢吃的烧鸡。” “这可是钦差大人亲自带来的,我可要好好尝尝!” “前辈就取笑在下了。” 一枝花见他带来酒肴,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啃了起来,范小刀站在一侧,静静等他吃完,一枝花脾气怪异,寻常人摸不透他的脾气,范小刀算是一个,他知道这位是顺毛驴,若拿言语顶撞他,多半会吃瘪,只得等他主动开口。 一枝花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无事不登三宝殿,吃人家嘴软,问吧,来找我什么事儿?” 范小刀从怀中取过那本书,恭敬放在案边,道:“前辈,之前给您的那一封情报,我找到了明文译本,但是小子驽钝,还请前辈帮忙答疑解惑。” 一枝花看也不看那本书,冷笑道:“区区一个破暗文,还要译本才能破译,那老夫当年又如何当得起天下第一聪明人的称号?” 范小刀喜道:“原来前辈早已破译了!上面写得什么?” 一枝花双目如剑,看向了范小刀,范小刀心中猛一个激灵,这眼神,似乎极具穿透力,要看清一个人的内心,似乎有什么秘密在他眼神之下,无所遁形,良久,他才缓缓道:“我为什么告诉你?” “前辈快要急煞小子了!” 一枝花忽然大笑起来,“这么大的热闹,若是告诉了你,我还怎么看呢?” 热闹? 什么热闹? 范小刀一头雾水。 “到底是什么?” 一枝花淡淡道:“报应!” (ps:明天去复查,请假一天。) 第86章 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范小刀一脸悻然地离开了天字一号房。 虽然一直以来,一枝花对他帮助颇多,无论是答疑解惑还是分析案件,甚至对他的头疼病也格外伤心,但他想不明白,为何偏偏对这份情报的破译却是讳莫如深,不肯透露半个字。 报应?什么报应? 热闹?谁的热闹? 这几个问题都如疑云一般笼罩在他的心中。范小刀对这两日来蓝知礼的话重新梳理了一遍,北周使馆的威胁、对付薛应雄的计划,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来到了与赵行约定汇合的茶楼,赵行早已泡好了茶,叫了点心,慢悠悠的品尝着。忙活了一日,范小刀别说吃饭,连口凉茶都没来得及喝,见到他如此享受,上前端起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 赵行道:“极品飘雪,二两银子一壶,浪费了!” 范小刀拿起一块点心,不满道:“我在外面忙里忙外,你却躲在这里偷偷享受,日子不要太好过了吧。” 赵行却道:“人各有命啊,我办事向来高效,哪里像你,整天瞎忙,抓不到重点。” “你哪里来的银子?” 赵行道:“今日江南富少不是给了一锭金子嘛,虽然我们是为了取证,勉为其难收下,但是取证结束,作为金子就要发挥它们作为一般等价物的货币属性,当然是要把它花掉了。” “剩下的呢?” “都是身外之物,太沉,扔了。” 范小刀:“你可真会过日子。” 想了想,他决定不把之前在顺天府收得那一片金叶子拿出来,不过口中依旧埋怨了他半晌,赵行道:“你若是这么闲聊下去,我可以跟你聊到深夜,你不问我去兵马司查案的结果吗?” 范小刀没好气道:“不用问,肯定碰了钉子。” 赵行笑道,“若是碰了钉子,我也不会在此好整以暇的吃点心喝茶了。不过,我跟他们要城内桐油的造册时,他们起初也不愿意配合,最好我只得搬出钦差的身份来压他。蓝知礼他确实是在说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册子,递了过来,“你自己看吧。” 范小刀打开造册,里面记载了几年来,京城内各大油坊进货销货备案。城内桐油实行管制,要想往京城运入桐油,就要在五城兵马司申请指标,获准之后,才能销售,而且每次进货都要将上一次进货的销货清单作为申请记录,这就有了可以追查的痕迹。 裕泰油坊并不是京城最大的油坊,但从今年以来,他们的进货比往年显著提升,甚至超过了其余的几个大油坊,他们油坊核定的库存是八千斤,销货周期一般是三到四个月,但从一月份以来,他们已进了将近五万斤,其他的油坊,最大的销货量也不过一万斤左右。若按往年及同行的销货来估算,至少有两三万斤已核销的桐油,不知去向。 “你有没有告诉冯千金?” 赵行道:“那家伙虽是个草包,但这件事关系到他的乌纱帽,不用我开口,他也察觉到了问题,现正发动兵马司的官兵全力核实销货清单上的动向,若不是我阻止,怕是他早已带人去抓蓝知礼了。” 范小刀说:“如今已经基本确定,蓝知礼和李知行是一伙的了,那他们为何又给我们演一出戏呢?” “好戏,当然要有人看。两万斤桐油不知去向,这可不是小数目,对了,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有什么新发现?” 范小刀将在薛应雄府上的事跟他说了一下,顺便把李八娘和一枝花破译情报的事儿告诉了他,赵行分析道:“一枝花破译了情报却不肯说,只等看热闹,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李知行要对付的目标,极有可能是他的仇人。” 一枝花的仇人是谁呢? 亲手抓他入狱的宋金刚早已去世,还有就是锦衣卫的薛应雄了,但以薛应雄如今的势力,李知行就算心机再深,这里终究也是别人的地盘,想要对付他,不是容易之事。 如今这天气,天干物燥,若有桐油助兴,怕是会在京城闹出不小的动静,他们的目标究竟是哪里? 赵行看了一眼窗外,道:“这件事早晚会水落石出,既然蓝知礼约我们去演一出戏,该配合他的表演,我们还是要配合一下的,只是要小心行事。” “我们该怎么配合?” “见机行事。” 范小刀道:“这不像你的风格啊,我记得你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做事向来很有计划的。” 赵行道:“凡事,都有个凡是啊。走吧,我们先去打扮一下。” “还要打扮?” 赵行指了指两人身上:“做戏要做全套,就算蓝知礼诚心骗我们,我们也不能穿这样去跟他交易吧?” 两人如今穿得都是六扇门的制服,赵行是青衣捕头,范小刀灰衣捕快,如此去见人确实不合适,范小刀道:“凭咱这长相你那气质,怎么打扮,也不像伙计啊?” 赵行笑道:“老话说的好,人靠衣裳马靠鞍,咱俩换一身行头,立即不一样。” 说着,拦住了茶楼两个体型差不多的伙计,“你们两个进来。” 那两个伙计一头雾水,“差爷,有什么吩咐?” “把衣服脱了!” 一伙计道:“差爷,小店只卖茶,不卖身。” 另一人道:“对对,我们两人也比较正常,不怎么好你们官府的那一口。” 赵行一脸嫌弃,长刀往桌上一拍:“就你们那尊荣,还有资格卖身?让你们脱,就脱!” 两人不明所以,战战兢兢的将外套脱掉,范、赵二人换上之后,皱了皱眉,“多久没洗了?” 伙计道:“我们掌柜抠门,就只给一套衣服。你们拿走了,我们怎么办?” 赵行道:“这两套衣服我们买了,你们先穿我们的衣服,好歹也是六扇门的官服,给你们一次耍威风的机会。”又看了范小刀一眼,“还愣着干嘛,还不掏钱?” “为什么我掏钱?” 赵行说废话,我的钱都扔了不你掏谁掏。 范小刀又追问,“那你凭什么断定我身上有钱?” 赵行白了他一眼,“你刚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你有个往怀里掏东西的动作,以我观察入微的眼光,又岂能不知?” “那也许是我挠痒痒呢?” 赵行道:“你自己都说,刚从顺天府回来,孙兆海那个万金油,很会来事儿,跟丁一有得一拼,寻常六扇门的人去办事都不会让人空手而归,如今你成了钦差,他若让你空手出门,岂不显得自己不会做事?” “算你狠!” 范小刀掏出那片金叶子,递给二人,“赏你们了。” 赵行一愣,“有点多了!” 范小刀道:“我乐意!” 这下子可把那两个伙计乐坏了,弄了个捕快一日体验服不说,还有一片金叶子入账,这种好事儿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两人换了捕快服,顿时显得神气威风了许多。 “张捕快!” “王捕头!” “幸会,幸会!” 两人倒也不客气,赵行骂道,“收起那酸劲儿,赶紧滚!” 两人连连离开茶楼,范小刀忽然问,“咱们衣服就这么给他们了?” 赵行道:“怎得,还想带在身上吗?” “可这些衣服在官府是有备案的,咱们怎么跟杨大人交差?” 赵行笑道:“这两人若是老实,那就相安无事,不过,看他们那德行,估计出门用不了多久,就会惹出是非,私穿官差衣服,是要挨板子的,就算不打,也少不了罚银子。到时候,官服自己送回衙门。” “你真够损的。” “不是给了他们一片金叶子了吗?” 两人出了茶楼,前去与蓝知礼汇合。 范小刀想不明白,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做,蓝知礼为什么要故意跳出来,骗他们二人,说收到北周人的威胁?又告诉他们李知行要对付薛应雄?以李八娘对他的描述,他并不是无脑之人,而且心计极深,难道只是为了让自证清白,将来出了问题后,好能脱身? “若是李知行露面的话,我们要不要抓他?” 赵行道:“锦衣卫十几年都没有抓到的人,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我们抓到?这笔交易,是他们主动露出尾巴,引我们上钩的,至于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我也想不通,不过,对方都是一些亡命之徒,若真动起手来,我们未必能占到便宜,还是谨慎为妙。” 范小刀道:“就知道你不会打无准备之仗,话说,油坊那边,埋伏了多少我们的人?” 赵行道:“一个也没有。” “什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答应要做全套,我们若不把人都撤走,他们必会有所戒备,到时候,咱们下一步行动就会受挫。” “下步行动?” “走一步,看一步。” 无论如何,这是他们主动露出来的机会,与其大海捞针的寻找,倒不如将计就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他们也不知道,在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博弈之中,究竟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才来到蓝府,蓝知礼看到二人,神色有些匆忙,道:“两位兄弟,计划有变!” 第87章 火烧连营 “计划?”范小刀道:“我们没有计划。” 蓝知礼道:“我们要对付的可是大明朝的头号棘手敌人,对方的势力不容小觑,就连锦衣卫都无计可施,我们怎么可能没有计划?” 范小刀道:“有计划的锦衣卫多对付不了他们,我们两个比锦衣卫如何?所以有计划的锦衣卫对付不了他们,说明什么?计划每个卵用,我们两人向来都是见机行事,不想那么多弯弯绕绕,看到李知行,能抓就抓,抓不到就杀,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 蓝知礼道:“两位大哥行事,每每出人意料。” 赵行意味深长地道:“听口气,蓝公子对那个塔木李很熟啊。” 蓝知礼一愣,旋即道:“这不是关心则乱吗,毕竟今晚我的小命在你们手上,我还年轻,还有大把时间要活,可不想轻易交代在这里。刚才,有个人来我府上,送来一句话,说今夜交易地点不在油坊,让我们准备好油车之后,另行通知。” “送信之人没有派人跟上去?” 蓝知礼左眉一挑,寻思了须臾,解释道:“那人是个乞丐,收了银子来传话的。今夜,咱们行动有几个人?六扇门的人有没有暗中随行?” 赵行摆摆手,“就你我三人。” 蓝知礼有些担心,“能行吗?” 范小刀道:“我们倒没什么问题,就看你跑得快不快了。” 蓝知礼吩咐管事,挑来了两套衣服,递给二人,“这是我们油坊伙计的衣服,大小差不多,你们凑合穿吧。” 范小刀道:“我们这身打扮不行嘛?” 蓝知礼道:“你们这衣服,上面满是油渍、菜渍,有股茶楼酒馆的味道,一看就不是油坊伙计的打扮,干这一行的伙计,都是短襟布衣,办事利索。” 范小刀想了想道:“我有个疑问,五千斤桐油,少说也得七八十桶,至少也得装四五车,我们三个能办得到?” 蓝知礼笑道:“你这就多虑了,若是零星散装,至少得十两马车,可我们常年做这种生意,像大宗的货物,都有专门改装的牛车,一车装三千斤足够。” “不怕把牛累死?” 蓝知礼道:“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赵行道:“这话在这里不合适。” “放心吧,每辆车都是两头牛。现下有个问题,我们去交易没问题,但你不会让我们干些搬运的苦力吧?” “两位都是伙计,免不得要做点戏给人家看了,两位先吃些差点,小弟先去准备一下。” 见他离开,范小刀道:“这姓蓝的是准备把我们当牲口使啊?” 赵行嘘了一声,示意隔墙有耳,果不然,隔壁房间内传来脚步声,虽极轻,但两人身负武功,耳力异于常人,范小刀连改口道:“看来,今夜要大干一场了。” 赵行道:“敌人很狡猾,我们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这件事说实话,我心里还真没底。对方穷凶极恶,若是真打起来,胜负难料,要不我们找几个兄弟暗中照拂一下?” 赵行阻止道:“不可。千万不要打草惊蛇,那李知行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大不了跟他拼刀子,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咱们兄弟今后在京城是龙是虫,就看今夜了。先吃东西,兴许是最后一顿饭呢!” “乌鸦嘴!” 听到脚步声渐渐离去,范小刀才道:“看来蓝知礼对咱们也有戒心,刚才你那句话,差点戳穿了他。” 赵行冷冷道:“他在算计咱们,拿咱们当枪使,若不刺挠他两句,我心里不痛快。” 约莫半炷香功夫,蓝知礼返回,道:“车已备好,咱们出发吧!” “你不吃点?” 蓝知礼道:“吃过了。” 三人赶着牛车,来到裕泰油坊。 街上的官兵早已被调走,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阻拦,裕泰油坊上早已贴上了官府的封条,这种封条,形式大于意义,本质上只是朝廷威慑力的一种体现,这当然难不住两人。他们取来清水,将封条湮湿,轻轻一揭,将封条取了下来。 牛车进了油坊的小院,裕泰油坊库存的五千斤桐油,存在地窖之中,约莫六十通,每辆牛车装三十桶,绰绰有余,蓝知礼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这种粗活只由得范、赵二人亲自动手,若是打架动刀,他俩在行,真干起这种苦力,两人折腾了半个时辰,累得够呛。 范小刀道:“等装完这些车,别说打架,现在我连上床的力气都没了。” 蓝知礼一旁赔礼道:“两位大哥受苦,等过了今晚,我在百花楼摆席,请最贵的姑娘来伺候两位!” “一言为定!” 装完车,范小刀取出两瓶药水,洒在牛车之上,蓝知礼奇道,“这是什么?” 范小刀道:“这是六扇门特质的药剂,叫迭迭香,味道极轻,经久不散,只要牛车还在京城内,我们的猎犬就能找得到它。” “还是你想的周到。” 三人架着牛车出了院子,又将封条贴好,赵行独自驾一辆牛车,范小刀和蓝知礼赶着另一辆车在前面,等出了胡同,天色刚刚起黑。 有更夫打更,一更一点,正是定更天。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宵禁已开始,路上倒没什么行人,好在是上弦月,正月初十,仗着月色,倒也能看清楚路。范小刀问,“货送到哪里?” 蓝知礼也在犹豫,过了不多时,一个乞丐打扮的人凑上前,问:“哪位是蓝少爷?” “我是。” 乞丐道:“有人托我捎一张纸条。”说罢,手中一张纸在他脸前晃了晃,蓝知礼取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那乞丐才把纸条给他,“有劳兄弟了。” 纸条上只有三个字:“定国寺。” 从裕泰油坊到定国寺,不到五里,大约穿过三四条街道。 “莫非对方藏在定国寺内?” 范小刀看了一眼纸条,“且过去看看。” 才出街头,就看到一队巡逻官兵走了过来,穿得是五城兵马司的官服,对方看到他们,径直率队向他们走了过来,范小刀看到来人,正是缉盗三组的丁一,而那些官兵,也都是六扇门的捕快,脸上却不动声色,径直赶着马车。 “站住,什么人?” 范小刀连道:“我们是往定国寺送货的商户。” 丁一皱了皱鼻子,“车上装的什么?” 范小刀道:“定国寺做法事,定了一批香油,要的紧,我们连夜送过去。” “可有手续?” 蓝知礼连道,“有有有!”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几位差爷大晚上辛苦,大晚上还在守护京城平安,我们做买卖的,有你们守护,可就安心多了。” 丁一哼哼了两声,接过银票,踹入怀中,这才道:“我知道你们赚钱辛苦,刘统领在德胜街一带巡逻,你们要去定国寺,从黄泉街走,能省下点银子。” 这句话虽是对蓝知礼说的,但却是在提醒赵行跟范小刀,真正的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德胜街一带,下午桐油之事,冯千金几乎将手中所有的兵力都在查各大油坊,让他们注意点,别穿帮了。范小刀也趁机将此行的目的地定国寺,变相的告诉了丁一。 丁一收了银子,对众人道:“兄弟们,收工喝酒去!” 今夜的京城,外松内紧,明面上巡逻官兵不多,但暗地里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两辆牛车三个人,目标太大,好在有六扇门的人照拂提醒,倒也躲过了官兵的盘查,省却了不少麻烦事儿。 范小刀道:“照这样下去,怕是不等到定国寺,咱们就得玩完!这些人能用钱打法,但遇到不识相的主儿,怕是钱也不好使。” 赵行也道:“人渣!” “你好像对某些人很有意见啊。” 不知为何,赵行对丁一成见很深,不过听门房宋飞说,两人刚入六扇门时,还当过一段时间的搭档,至于后来为何闹掰了,其中缘由就不得而知了。 将到定国寺时,又有一乞丐拦住了他们。 “哪位是蓝公子?” 未等蓝知礼回答,范小刀下车,“有什么事?” 乞丐道:“有人托我捎一张纸条。”乞丐掏出纸条,又在三人面前晃了晃,蓝知礼正要掏银子,范小刀拦住,“拿来我看看。” 乞丐道:“不给银子,没得谈!” 锵得一声,范小刀拔刀架在他脖子上,“什么人惯得你们臭毛病,拿过来!”那乞丐吓了一跳,骂骂咧咧把纸条递了过去,范小刀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有劳兄弟了。” 那乞丐十分抗拒的后退了两步,忙不迭跑开。 蓝知礼道:“没必要节外生枝。” 范小刀道:“这样比较省钱!” “一个乞丐而已!” 赵行道:“那人脚步轻盈,一看就是练家子,只是穿了乞丐的衣服,可不是真的乞丐。” “赵大哥眼力真好!” 范小刀冲赵行使了个眼色,打开纸条,写着三个字:“娘娘庙。” 定国寺在城东,娘娘庙在城西,相距十几里地,根本是在相反的方向,范小刀骂道,“他们在遛我们玩呢,这哪里是送货,这分明是北京一夜游啊!不是寺就是庙,李知行那家伙,不会是个和尚吧?” 蓝知礼道:“谨慎一些好。” “你怎么还替他们说起话来?” 蓝知礼却道:“他们考虑的越周全,我们反而越安全,若真有朝廷的人暗中盯梢,那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三人只得照办,一路上躲过几拨官兵,终于来到了娘娘庙。 娘娘庙处于城郊,靠近外城,附近驻扎得正是北京城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当年成祖征北,成立三千营、五军营、神机营,神机营居外,又为火器营,乃大明最精锐的部队之一。 娘娘庙就在神机营外一里,地势偏高,附近又没有百姓,周围长满了杂草,神机营里面存有大量的火药,若是放上一把火,今夜又有风,火势蔓延起来,那神机营怕是要全军覆没。 远处,神机营灯火通明。 范小刀终于明白,对方用桐油的目的了。 “这是要火烧连营啊!” 第88章 火攻 在神机营出现以前,北周的骑兵曾给大明带来无尽的灾难,尤其北方边境的几个城池,隔几年就会遭到骑兵洗劫,直到神机大炮和火铳枪出现,北周吃了不少暗亏后,才有所收敛。神机营有三十门火炮,在遭遇战中,火炮运输困难,对环境要求极为苛刻,对北周的威胁并不太大,但在攻城战中,三十门火炮,足以抵挡数千骑兵的攻击,尤其是火器带来的威慑力,更难以以数字衡量。是以,大明朝的火器营,成为北周南下的眼中钉,若是能毁掉神机,以目前的建造速度,至少五年内无法形成有效战斗力。 范小刀有些出离愤怒。 私人恩怨,他可以容忍,但是这种行径,无异于叛国,这更加坚定了要将李知行活捉的信念。既然蓝知礼要演戏,那就做一套戏,陪他们好好玩玩! 娘娘庙本来占地百余亩,修建的极大,许多年前,这里香火旺盛,曾盛极一时,只是几年前,京城大旱,娘娘庙的主持祈雨,结果做法事时出现失误,雨没有祈来,反而造成了一场大火,有人说是惹怒了神灵,前来侍奉香火的人逐淡了下来。如今,只有一名老主持,还有五六个沙弥,勉强度日。 蓝知礼上前敲门,有个中年壮汉前来开门,发出一声轻啸声,不多时,有两名黑衣人从山下走了上来,向那人耳语几句,那人才道:“还算老实,进来吧。” 范小刀庆幸,原来他们的行踪,一直在对方掌握之中,幸亏丁一他们没有跟上来,否则怕是露馅了。三人将牛车赶进了院子,蓝知礼道:“五千斤桐油,我们已如约交付,咱们之间的恩怨,可以结束了吧?” 范小刀忽道:“恕我多言,我看贵寺也不大,不知要这么多桐油有何贵干?” 中年人道:“我们用来洗澡,你管得着吗?” “那自然管不着,就怕你们做点别的,惹出祸端来,到时候官府若是追查起来,难免会牵连我们油坊。” “什么祸端?” 范小刀笑道:“比如洗完澡,没事在抽管旱烟,不小心把自己个儿点了。其他的,再比如火烧神机营啊,我们就管不着了。” 赵行嗅觉灵敏,他已闻到偏殿之内,有股淡淡的臭味,那是尸体腐烂的味道,而且正殿之中隐匿着数十人,很显然,这些人是鹊巢鸠占,原先娘娘庙的僧侣怕是早已被他们杀人灭口。 眼前中年人虽是中原人打扮,但身上却有一股羊膻味,显然是常年吃羊肉积郁成的体味,极有可能他也是来自北方,只是口音中带着一点江南味,说话的语调跟蓝知礼倒有几分相似,可以断定他与金陵李家必然有所关联。 六扇门的人并没有跟上来,若是动起手来,双拳难敌四手,趁现在还没有撕破脸皮,赶紧撤退,一切等大部队来了再说,于是道:“货已送达,我们走吧。” 那人道:“慢着,兴许你们两位,还能帮得上在下一点小忙。” “我们的任务就是把桐油送到这里,其他的一概不管。” 中年人道:“怕是你说了不算。” 挥手之间,二十余名黑衣人手持兵刃,从正殿之中鱼跃而出,这些人虽穿得是中原人衣着,但发式、眼睛、鼻子与中原人不同,不用说,是北周潜入京城的高手。 北周使团二百余人,这些只是正式的在册人员,但使团出行,一般会带领不少商团,顺便做一些贸易,这几十人应该就是随团混进来的,按理说,他们应该在锦衣卫的眼线掌控之下,可今日在靖国公府,薛应雄并没有提到这些人。 赵行见状,下意识去握手中的刀。范小刀连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毕竟蓝知礼的狐狸尾巴还没有露出来。他故作慌张,对蓝知礼道:“少东家,这件事您看?” 蓝知礼道:“就依他们的意思办吧。” 范小刀心中暗想,这还没摆明立场呢,就先把自己人卖了,也不说破,只得应了下来。 中年人对属下道:“把东西搬到后院。” 不片刻,二百一斤的油桶,运到了后院,中年人对二人道:“跟我来。”一行人来到后院,看到院内情形,范小刀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五架投石机,整整齐齐摆在后院正中,每个高约一丈,绞盘、牛筋为簧,这种投石机,制作简易,无法移动,在平坦地势上,可以轻松将两百斤的弹丸抛出三百余步,娘娘庙地势偏高,抛出五百步轻而易举。 如果抛出去的是点燃的桐油,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范小刀不知道神机营的火药库在哪里,但他们选在了这里,自然经过精确计算的。神机营防卫森严,想要潜入放火,难比登天,但是用这个,配上深秋满是杂草的山火,破掉神机营,并非没有可能。 范小刀脸色大变,“你们要帮什么忙?” 中年人道:“跟你们借样东西。” “什么?” “性命!” “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不是我们,是你们。” “我们?” 一直沉默不语的蓝知礼忽然笑了,“不错,正是你们。” 他来到了中年人身前,那人恭敬道:“四少爷。” 虽然早就知道,范小刀依旧表现出一副震惊的模样,“你是他们的人?” 蓝知礼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淡淡道:“确切说,他们是我的人。我费了这么大功夫,布下这么大的局,把你们请到这里,为的正是这一刻。” “你为什么要跟北周人勾结在一起?” 蓝知礼道:“北周人如何,明人又如何?当年,杀我全家的不正是大明的朝廷?如今,我便是要毁掉神机营,不须一年,大周铁骑必会冲破雁门关,血洗北京城,也让姓朱的尝一尝,当年我家破人亡的滋味!” 赵行冷冷道:“所以应该称呼你为李知礼,而不是蓝知礼了?那个所谓的塔木李,正是你的三哥李知行吧?” 蓝知礼,应该是金陵李家四公子李知礼道:“随便你。我都透露你们李知行的事,你们今日去了五城兵马司,去了锦衣卫,把李家案子查了个底朝天,看来也没什么收获,都说你二人心思缜密,看来传言有些言过于实了。” 范小刀满是愤怒,一副不甘心的样子,道:“为什么?” 李知礼道:“这件事我谋划了许久,既然要烧神机营,总得有人背锅吧,你们是朱狗贼御点的钦差,有什么比自己选出来的人毁掉自己的军营这种事更让人酣畅淋漓呢?” 范小刀道:“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算计我们。” “不错。” “我们与你无冤无仇,甚至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们金陵李家乃江湖名门,出了你这种恩将仇报的后人,想必你们祖先在九泉之下,也引以为耻吧!” 李知礼恨声道:“祖先?我金陵李家的祖坟,都被姓朱的刨了!” 赵行问:“为什么是我们?” “你是尚书之子,你父亲老顽固,多次坏北周的好事,所以把你捎带上了。至于,真正的目标,其实是范小刀一人!”李知礼哈哈大笑,“谁让你姓朱呢!” 范小刀心中一凛。 他一直怀疑自己的身份,隐约与二十多年前那一场京城血案有关,可是宋金刚也好,杨青也罢,从来没人跟他提过自己的身世,就连薛应雄,也只是隐约晦涩的暗示过一次,如今从蓝知礼口中说出,无疑又确认了他的身份。 也难怪,自从入京以来,薛应雄也好,宫里的赵铨,都在有意无意的帮助于他,想必与他的身份有关。不过,他却从来没有考过过这个问题,这一切,还等将宋金刚留在京城的秘密揭晓后,才有定论。 范小刀道:“我姓范,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 “将来?”李知礼道:“怕是没机会了。等过了今夜,想想晓生江湖、八卦周刊会怎么写,《震惊,朝廷钦差火烧神机营后畏罪自杀,真相竟然是……》,哈哈!” 范小刀道:“那种垃圾小刊,也会有人看?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一套。” “你可听过戈培尔效应?” 范小刀道:“您脑子烧糊涂了吧,戈培尔还有两百年才出生呢。” 赵行愕然,“什么意思?” 范小刀道:“没事,估计他是时空混乱了,就算嘴里吐出什么量子力学,我也毫不惊讶。大意就是,谎言重复一千次,就是真相。” “没想到一个山野村夫,竟也懂得这些。” 范小刀摆摆手,“勉强能跟上你的节奏。” 李知礼道:“我已花重金买下晓生江湖的头版头条,你们两人尸体被发现时,便是名扬天下之时,只是这个名,怕是要遗臭万年了,就不知道朱狗贼会怎么想!” 已是深夜。 中年人道:“四少爷,都已准备好,随时都可以投射。” 李知礼对二人道:“来吧,看看今夜,你们是如何毁掉神机营的!” 一声令下,五架投石机绞盘松开,五桶未点燃的桐油,以极快的速度抛射出去,落在了神机营出口的山路之上,桐油坠落,洒满了一地。不片刻,又是五桶桐油,抛在了不远处的小溪旁,拦住了神机营救火的必经之路。 “怎么不点火?” 李知礼道:“这只是开胃菜,好戏在后头呢!” 他转过身,望着山下寂静的山林,以及不远处神机营的营地,范小刀、赵行见状,心说时机刚好,擒贼先擒王,正要动手,李知礼道:“你们不必枉费心机,我等这一刻等了二十年,今夜,我也抱了必死之心,没什么可以阻止今晚的事儿,之后的复仇,全靠我三哥了。” 范小刀道:“横竖怎么看,你都不像是视死如归的人。” 数十人点燃火把。 李知礼道:“点火!” 又有五桶桐油加上了引信,众人调整投石机角度,点燃引信,五桶桐油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抛物线,抛向了神机营的营地,而神机营对此一无所知。 油桶落地。 出乎意料的是,落地后的桐油,并没有引燃,也没有爆炸,更没有看到神机营失火,众官兵浑身是火,乱作一团的模样。只是冒了几下青烟,旋即熄灭。 李知礼愕然,以为是引信失效,“再来!” 五桶桐油又抛射出去。 依然如故。 李知礼察觉事情不妙,问属下道:“怎么回事?” 范小刀笑道:“蓝公子,李少爷,你千算计万算计,可有没有算到,白天的时候,我们已经派人将油库中的桐油,换成了水?” 第89章 拔刀术 在对李知礼的身份起了疑心之后,两人对他起了提防之心。上午重金贿赂,拉着两人一起做交易,表面上是为了保命,不得已借助两人的身份支开官府的人,但在满城搜捕李知行的前提下,他们最好的策略就是韬光养晦,伺机而动,偏偏他们却选择了顶风作案,明明知道这样很容易被官府的人盯上,不由不令他们揣摩他们的动机了。 找他们唯一的可能,就是想拉他们下水,卷入某场阴谋之中,从而浑水摸鱼,让两人当替死鬼。想通了这一点,他们将计就计,跟杨得水商议之后,让牛大富趁机来到油坊,用水替换掉那五千斤桐油。本来,官府就有规定,各油坊的油库之中,都要有防止失火的蓄水池,如此一来,他们根本不用出门,就偷偷摸摸把桐油掉包。 本来以为,他们会选择某条街道、某个衙门、或者官员府邸作为下手对象,为此,整个京城外松内紧,全神戒备,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会选择了神机营。 李知礼、李知行的计划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将投石机运到了娘娘庙,还聚集了一批亡命之徒为他们卖命,千算万算,没有料到,范、赵将他们的作案工具换了。 听到范小刀话,李知礼脸色大变,旋即命人检查桐油,一桶桶的桐油被打开,里面流出来都是水,有些甚至还得是泥沙、树枝、杂草,原来上午的蓄水不够,牛大富也偷懒,许多桶只装了半桶水,剩下的干脆就地取材,随便弄些东西塞了进去。 眼见亲手操盘的布局,被范小刀、赵行二人破坏,李知礼恼羞成怒,双目通红,他下令道:“把这两人剁成肉泥!”他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两人。 众人拔出兵刃,将两人围在正中。 眼见一场恶战无法避免,范小刀盘算了一下时间,决定拖延,从怀中取出一支响箭,夺过一根火把,疾声道:“慢着!”他对众人道,“如今官府的人就在外面,只要我发出信号,他们便冲进来,将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六扇门的人根本没有跟上来!” 范小刀笑道:“还记得临出门时候,我在牛车上撒下的迭迭香嘛,六扇门有专门训练的猎犬,能循着味道找上来,是你大意了。” “我们的人一直跟在后面,若是六扇门的人跟来,早已发出预警了。” “你倒是多虑了,这种味道数日不散,为了防止你们起疑心,他们一直都尾随在三里之外,只怕你们的暗哨,早已被他们拔下了吧。” 虽如此说,他心里也没有底气,因为他跟丁一说的是要前往定国寺,只希望他们在定国寺扑空之后,能及时循着香气,找到这里吧。 李知礼道:“我们金陵李家的人,视死如归。” 范小刀:“那是你,并不代表他们,这段时间,你前后支取了十几万两银子,这些人怕是你花重金请来的吧,各位好汉,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们辛苦做事,不过是为了银两,犯不着为了点银子,将性命搭进去。” 果不然,人群中有人道:“十几万两?我们才收了五十两!几十两就想让我们为你卖命,姓蓝的你也太小家子气了。” 范小刀趁机道:“不错。只要我们发出信号,六扇门的人上来后,必然是见人就杀,倒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各退一步,我也不喊人,大家趁官兵没有围拢之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都有一条活路。” “大家不要被他蛊惑,你们都是忠义之人,也有北周的壮士,这些年朝廷是怎么对你们的,如今有机会动摇他们的根基,成就一番功业,不要功亏一篑,各位是名扬千古,还是遗臭万年,全在今夜!” 范小刀哈哈一笑,“你不是在痴人说梦吧。桐油没有了,你准备用什么烧神机营,用你满腔的炽热的爱吗?” 有些人开始动摇,将兵刃撤回。 范小刀趁热打铁,“若没猜错,你们有些是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但只要能活捉李知礼,就是将功补过,我们是朝廷钦差,手里有点小权力,可以赦免你们的罪行,让你们戴罪立功!” 在场众人,也有不少江洋大盗,听到这番话,竟有些心动,问:“此话当真?”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那人喉咙上中了一剑,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出手之人,是角落中的一名白衣剑客。 他的出手速度极快,就连范小刀、赵行这种身负武学之人,看了也忍不住惊叹。原来,他们之中,也有高手。赵行更是联想到了一个传说,他低声对范小刀道:“白衣剑卿。” 江湖上曾流传着一个传说,金陵李家剑法超绝,其中除了剑侯、剑相之外,更是豢养了许多无父无母的孤儿,培养他们修炼李家的绝学,这些人平日极少出入江湖,身兼守护李家之则,称之为白衣剑卿,身份是客卿,却是李家独一无二的存在。当年李家与朝廷谈判,放弃武道,专注经商,像是倾城一剑、六道轮回、霞光万道这种绝世武学都已失传,唯独保留了七十二白衣剑卿,作为守护李家安危的存在。 不过,抄家之时,李家家主仰仗着当年成宗皇帝朱逸钦赐的丹书铁券,心存一丝希望,保全家族性命,命令白衣剑卿不得擅动,结果白衣剑卿纷纷被抓,又被下毒致死,从此除却朝廷的心腹大患,没有料到,如今竟还有白衣剑卿存活于世间!而且不止一人。 其余人都不足为惧,但是白衣剑卿的实力,据翻云手杨青说过,如今武道式微,就算金陵李家没有了倾城一剑,不修行李家剑法,但只要有七十二剑卿在,其实力丝毫不逊于八大门派。 白衣剑卿杀完人,来到李知礼身后。 与此同时,另外有一名白衣剑客,也来到他身侧,成犄角之势,维护他的安危。 李知礼道:“杀了他二人,我们还有机会逃出去,若不杀,你们死路一条。”众人见识白衣剑卿的威力,震慑于李知礼的淫威,又纷纷对准了范赵二人。 范小刀心说,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他抢前两步,道:“要想杀我们,也非容易事。我师从宋金刚,赵行师从少林,都是名门之后,那白衣剑卿虽厉害,但以我们之能,拖住二人问题不大,你们可以先撤。” 李知礼道:“谁敢!” 范小刀冷冷道:“非要鱼死网破?” 他四下打量,院中有四个石像,雕刻的是朝天吼,他来到一座雕像前,道:“要想找我们拼命,得先问问我们拳头答不答应,看到这石像没有?” 范小刀决定先声夺人。他要一拳击碎这块石头,从气势上压倒对手,让他们动手之前,得好好掂量一下。 他道:“你们的身躯,比这石头如何?若真想拼命,这石头的下场,便是你们的下场!” 说罢,他猛然运功,将真气灌注双拳之中,使出了宋金刚赖以成名的绝学,金刚拳! 一拳轰出。 咔嚓! 旋即一声惨叫,那一拳用力太猛,内力在吐出那刹那,似乎受到了什么阻力,一股剧痛传入脑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右手握拳之处,鲜血直流。 众人满脸疑惑,望着他,这小子真够狠,还没动手呢,竟开始自残起来。 范小刀却是有苦难说。 在真气吐出之时,他体内真气忽然不受控制,他忽然记起,今天应该是吃药的日子。 范小刀害头疼病,每月服用一粒丹药,所以常年身上都备着丹药,只要内力不顺畅或身体不适,他都会服上一粒,可是今夜为了配合任务,他跟茶楼伙计换了衣服,丹药并没有带在身上。 这是一个致命的失误。 他曾经有过忘记服药的经历,那种万蚁噬心的经历,历历在目,让他不想多重复一次。 可如今形势危急,根本来不及回家取药。 唯一能做的,便是运用内力压制,延迟发作。 范小刀倒吸一口冷气,举起拳头,道:“看到没有,这只手的下场,便是你们的下场!”旋即退后两步,低声对赵行道,“我废了,今晚看你的了。” 赵行神情冷漠,手扣住刀鞘,一股强大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范小刀见过赵行出手,但却从没有见过他以这种姿态示人,原来认识这么久,他的实力,远在之前的表现之上,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对手,所以没有显露出来。 在金陵李家白衣剑卿的逼迫之下,他终于拿出了看家底的本领。 刀鞘之中,长刀发出轻微的颤动声,这是长刀感应到了他的战意,而与他生出的呼应。 赵行当了五年捕快,这柄刀陪伴了他五年,五年来,他用这把刀杀了无数亡命之徒,为非作歹的恶人,也差点杀了他曾经的搭档丁一,如今强敌环伺,他又要准备打开杀戒。 李知礼知道事情败露,官兵随时都会赶到,心想事不宜迟,下令道:“动手!” 两名刀客率先来到赵行身前。 赵行道:“我从不滥杀无辜,可你们助纣为虐,按大明律第七十三条,当处死。接下来这一刀,将从右攻你们人迎穴,你们做好准备。” 那两人问:“人迎穴在哪?” 赵行解释道:“喉咙一侧。” 那两人大笑,这人真有意思,死在临头,还胡言乱语,又是引用律法,又是解释招数,大啸一声,一左一右,分别向赵行两侧肋下攻去。 这两人显练过合击之术,招式配合、时间拿捏精巧无比,将赵行的一切退路都堵死。 而赵行拖大,甚至连刀都没有拔出来。 “去死!” 赵行道:“我同意!” 刀光一闪,赵行反手拔刀,刀影一闪,旋即回鞘。 只一个照面,那两人从他身边穿过,缓缓躺在了地下,片刻之后,颈间人迎穴处,不知何时,多了两刀薄纸一般的刀痕。 范小刀道:“拔刀术?” 第90章 你骂谁呢 二十年前,宋金刚之所以名动江湖,是因为他的金刚拳。江湖之上,败在他金刚拳的高手不计其数,而他真正让人忌惮的武学,却不是金刚拳,而是那一套独一无二的拔刀术。 拔刀术快如闪电,疾如迅雷,刀出人亡。 这一招过于狠辣,宋金刚又是公门中人,平生不轻用,所以拔刀术在江湖之中,只闻其名,不见其形。范小刀见过宋金刚练刀时使出过这一招,曾哀求宋金刚传授这一绝学,可宋金刚却以杀性太辣为由,拒绝传授给他。只是没有料到,这一招竟出现在赵行身上,心中难免有些不平。 他心中有无数问号,不过此刻形势危急,根本容不得他开口。 众人还没等看清发生什么,那人便已倒在血泊之中。 赵行的刀太快了。 快到连眼睛都捕捉不到他的轨迹,更别说能学到这一招了。 赵行一人一刀,傲然立在人群之中,冷冷道:“轻举妄动者,死。” 这些人虽不少亡命之徒,但来这里多数是为了挣钱,遇到这样一个硬茬,大部分纷纷向后退去,不敢先行动手,掠其锋芒。也有是北周的间谍,如果真落入朝廷手中,等待他们的将是死路一条,这些亡命之徒,哪里听得下赵行的威胁,挥动兵刃向他攻了过去。 赵行以寡敌众,浑然没有丝毫畏惧。 一把刀使得出神入化,又连杀了三人。 鲜血,犹如黑暗中的花朵,在黑夜之中绽放。 赵行杀红了眼。 数十招之后,众人发现赵行虽然气势十足,但却越发有后继乏力的感觉,不由信心大增,他们看到机会,先前摇摆的几人,也都凑上前,加入了战阵。 深陷敌阵的赵行,也是暗中叫苦。 他师从名门,这些人虽然穷凶极恶,若想伤他半分,也是休想,可是李知礼身边的那两名白衣剑卿,毕竟是剑道高手,从一开始,就锁定了他的气息,虽然没有动手,但他们根据场上的形势,每变化一次方位,都给他无形的压力。 他知道,真正的危险,正是这两人。 所以对阵这些悍匪的同时,还在应付那两个剑客,只要他露出丝毫的破绽,对方必然递出致命的一击。 范小刀内力受阻,但眼力尚在,他也看到了那两名白衣剑卿的威胁,可他现在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丹田内升起一道寒意,如一道冰墙,阻断了经脉中真气的流转,这是头疼病发作的前兆。 若是寻常有这种感觉,一粒丹药服下,只需盏茶时间,便可恢复如初,可若半个时辰不用解药,受阻的真气上行,聚在头部,将头疼欲裂,神志不清,意识错乱,甚至发生幻觉,严重时会失去意识,七窍流血,当初范小刀山中采药迷路后,头疼病发作,痛得撕心裂肺,被寻到之时,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休养了许久才缓过来。 宋金刚告诉他,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这些年带他找了无数大夫,对方束手无策,但在天字一号房,一枝花却告诉他,这根本不是先天病,而是中了毒。 此刻,情况危急,他顾不上考虑这些,赵行一边与那些人缠斗,一边向院东墙靠去,身后有墙做依靠,至少不用腹背受敌,他看到两名剑卿,不断变换脚步,一个站在巽位,另一站在坤位,继续给赵行施压。 如此一来,与李知礼的距离逐渐拉开。 范小刀明白了赵行的意思,他故意改变位置,两名剑卿若要保持杀意,必然会离开李知礼,这就给范小刀可乘之机,想到此,他强忍真气冲击带来的痛苦,一个闪身,来到李知礼身前,向他脉门抓了过去。 擒贼先擒王,只要制住李知礼,对方自然会投鼠忌器。 李知礼出身金陵李家,却没有学过武功,终究是公子哥,玩弄心机可以,真刀实枪的打起来,哪里会是对手,见状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啊!” 坤位的白衣剑卿距他有两丈多距离,听到惊呼,顾不上赵行,抽身回来,一剑刺向范小刀,另一白衣剑卿被李知礼的叫喊声吸引,心神一分,目光瞥向李知礼方向。 高手过招,就在刹那。 赵行坚持几十招,始终没有露给对方一点破绽。 范小刀拼着命,给他创造了这个机会,让那白衣剑卿分神,赵行又怎能错过?浑身气势陡然猛涨,瞬间从众人围攻之下脱身,一刀劈向那白衣剑卿。 那剑卿挥剑格挡,赵行长刀顺势下滑。 噗! 白衣剑卿的右臂被齐齐切断,旋即想起“当啷”一声,是手中的长剑落地的声音。与此同时,范小刀松开了李知礼,向后撤了一步,喝道:“看毒镖!” 手中一道黑影射出,朝那人面门而去。 两人相隔不到一丈,那白衣剑卿根本来不及反应,生怕范小刀暗器上有毒,闪身躲避,忽觉得身后刀风阵阵,赵行断了他同伙一臂之后,没有理会对方,脚步不停,又一刀劈向剩下那一名剑卿。 白衣剑卿暴怒,剑招不变,猛然转身,剑气尽吐,硬生生接下赵行一刀,赵行胸口一震,真气透入体内,喉间觉得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人震飞出去。 那剑卿正要乘胜追击,一剑了却赵行性命,剑未刺出,忽然后背一凉,刀刃从前胸透胸而出。 范小刀抽出长刀,以刀拄地,大口的喘气。 从赵行调动白衣剑卿的走位,到范小刀抓住机会偷袭,再到赵行反击,范小刀逃离战圈,使出暗器,刺死一人,一退一进,一进一退,恰到好处,配合的天衣无缝,没有给对方任何机会。 自始至终,没有一句交流,这才是一对搭档应有默契。 虽然用了点计谋,有些胜之不武,但此刻是生死相搏,又不是江湖争斗,谁又会在乎这些?李知行生死关口走了一招,惊魂未定,啐了口唾沫,道:“卑鄙!无耻!” 范小刀强忍不时,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无耻是无耻者的墓志铭。再说,与李公子相比,在通往卑鄙无耻的终点上,我们还有相当长的道路要走。” 两个白衣剑卿一死一伤,形势陡然逆转。 其余人见状,也不敢贸然行动。 赵行问:“怎样?” 范小刀道:“老毛病,不碍事,死不了。” 赵行又来了一句,“死了也无妨,我可以帮你申请个因公殉职。” 范小刀怒道:“你嘴不那么臭,咱们还能做朋友。再说,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小子就这样恩将仇报?” 赵行哈哈一笑,“这不是帮你缓解一下压力吗?”谁料这一笑,牵动了内伤,整个人剧烈的咳嗽起来。 范小刀见状,问:“如何?” 赵行道:“还行,死不了。” 范小刀道:“我还寻思把因公殉职的指标让给你呢。” 他踏前两步,来到李知礼身前,道:“李知礼,你蓄谋纵火烧神机营,参与北周使者谋杀一案,按大明律,现依法对你实施抓捕!” 李知礼双目露出仇视的目光,对在场众人道:“我出一万两,买这二人人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人本就是亡命之徒,听到这句话,原本失去的战意,瞬间被点燃,刚才赵行凶猛,可如今他也身受重伤,正是杀人发财的大好机会。 众人摩拳擦掌。 看向两人的目光,也变得炽热起来,仿佛眼前的并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虽然都有心,谁也不敢先动手,虽然受了伤,但谁也不清楚他们尚存几分战力,都不想成为那个祭刀之人。 范小刀对赵行道:“这些人看你的眼神很奇怪,不会爱上你了吧?” 赵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一边以内力疗伤,趁机争取时间,恢复战力,应对即将到来的恶战,一边道:“我五大三粗,倒是你细皮嫩肉,没准更对他们胃口。” 说得看似轻描淡写,心中也有些惊慌。 刚才那一剑,伤及了赵行的肺经,若真动手起来,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范小刀心中暗骂,说好的迭迭香呢,说好的大部队支援呢,怎得快大半时辰了,丁一的人还没到?若解决不了,再等上个把时辰,怕是不等对方出手,自己已先昏死过去,那时别说抓人,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赵行两个周天运功完毕,恢复了些许功力,将长刀一挥,道:“人头就在这里,老子倒看看,谁想先来送死。”说罢,竟剧烈的咳嗽起来。 一人见状,道:“他在虚张声势,兄弟们上!” 话虽如此,他却纹丝不动,倒是一精壮汉子,听到鼓动,头脑一热,抡起铁棍,冲了上去,赵行顺势一刀,招式精妙,看中对方面门,那人一声大叫,向后跌倒,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李知礼道:“只要先动手者,无论成败,都出一千两!” 这句话极为恶毒,却十分奏效。 众人见赵行是强弩之末,之前杀人干净利落,可刚才那一刀,中了面门,也只是重伤对方,可见他武功也大打折扣,在李知行这句话的鼓动下,一起冲了上去。 范小刀骂道:“丁一他娘的你们再不来,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咚咚! 大门被撞开,两百余名六扇门捕快鱼贯而入。 丁一率众人冲在前面,喝道:“都给我抓起来!” 众人一看,来了二百多官兵,顿时没了斗志,他们不是善民,被抓住死路一条,纷纷作鸟兽散。 娘娘庙中充斥着逃跑声,叫喊声,打斗声。 范小刀、赵行松了口气。 丁一来到二人面前,道:“对不住来迟了。” 范小刀道:“你可真会掐时候,再来晚点,就要给我们收尸了。” 丁一道:“因公殉职,我可不给你们这机会。” “还迭迭香呢!” 丁一骂道:“都怪牛大富,那小子不知怎得了,心不在焉的,本来迭迭香是旺财的活儿,结果他牵错狗了,把杨大人的宠物狗弄了过来。” 赵行道:“还好你鼻子尖,都知道丁捕头也有识香寻踪的本事。” 丁一不悦道:“你骂谁呢?” 第91章 闻香寻踪 “杨大人到!” 代理总捕头杨得水在几个捕快簇拥下来到了娘娘庙,范小刀等人连上前施礼,杨得水脸上满是兴奋,这可是他上任一来主导的第一个大案,从计划到部署,他虽没有参与,但坐收劳动果实这种事,又岂能让给别人,来得路上,甚至已开始准备奏折的腹稿了。 杨得水对二人道:“你们两个,辛苦了!”又环顾四周,看了一眼,“牛大富呢?” 丁一道:“在来的路上,有两个人身穿捕头官服,在青楼喝花酒,吃霸王餐,牛大富去处理此事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牛大富与两个差人押着两个人来到娘娘庙,道:“本想送回衙门,后来一查,看到是范小刀和赵行的衣服,考虑到行动,我临时把二人抓了过来。他们怎么穿了你们衣服?” 范小刀看了一眼,正是下午在茶楼内换衣服的那两个伙计,如今脸色苍白,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看到二人,“官爷爷,你们可得替我们证明啊,这身官服是你们跟我们换的,不是我们偷来的。” 范小刀道:“跟你们换衣服,是让你们去青楼吃喝嫖赌了?” “我们不寻思没穿这套去过吗?” 丁一道:“岂止是你们,我们当了这么多年差,都没去过。” “所以我帮你们完成一项你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也算是积功德了。” 范小刀没心情跟他们啰嗦,上前摸了半天,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心中松了口气,还好丹药还在,倒出一粒,吞服下去,顿时觉得一股暖意,从丹田升起,在全身游荡一个周天后,头上那种如泰山压顶的感觉顿时减轻了不少。真气能够自如运转,拳头上的伤势,也好了七七八八。 看来,无论如何,以后药也不能离身,他如此想到。 抓捕工作异常顺利,并不用他们亲自动手,丁一道:“如今抓住了李知礼,算是有条大鱼落网,接下来只要做好审讯,李知行迟早也会落入彀中。” 清点人数,有人来报,“贼首跑了。” “什么?” 杨得水察看场内众人,并没有白衣剑卿和李知礼的下落,心中咯噔一凉,“若让这两人跑了,今夜这个行动,可算是白费了。这可如何交差?” 范小刀和赵行笑了。 刚才众人进来时乱糟糟的,他们大多数也不认识李知礼,主要精力在对付那些负隅反抗之人,而认识李知礼的丁一,又被范小刀和赵行拖住闲聊,所以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杨得水怒道:“怎么办事的?” 范小刀道:“大人息怒,我们故意放走的。” 杨得水愕然道:“什么?故意?” 赵行道:“不错,抓一个李知礼,没什么用处,所以我们刚才故意拖住大人,让他们想办法逃跑,那白衣剑卿虽身受重伤,但要救走一个人,也不是难事。” “莫非你们已有了后招?” “那就要借丁捕头的鼻子一用了。”范小刀道,“临来之前,我与他同乘一辆牛车,趁他不注意,我在他头发上撒入迭迭香五号,只要循着气味追去,便能找到李知行兄弟的藏身之处。” 杨得水放下心来,“丁捕头,咱们六扇门今后的命运,全仰仗你的鼻子了。” 丁一皱了皱鼻子,“大人,定不负众托!” 杨得水将剩余官差兵分两路,一路押送抓住的同犯回六扇门,要李北海连夜审讯,另一路去寻踪追迹,捉拿这个案子的始作俑者李知行,要知道,李知行可是朝廷钦犯,锦衣卫多年抓之不得,若能亲手抓住此人,那以后仕途怕是青云直上了。 杨得水对范、赵道:“今夜你二人立下大功,又受了伤,就先回衙门修养等候,待我们将贼首抓回,我们一起庆功!”说罢,让丁一带路,率其他人追出了娘娘庙。 范小刀、赵行并没有离开,待众人走后,赵行问道:“你为何要撒谎?” 路上,范小刀用过迭迭香五号不假,但用的对象是前来通风报信的“乞丐”,并非李知礼,而真正用在李知礼身上的,是迭迭香三号。 范小刀道:“今夜这件事有些蹊跷。李知礼布局火烧神机营,把事情嫁祸给我们,以他的手段,我能相信,但是今夜布局的是李知行,不是李知礼,此人连锦衣卫能能耍得团团转,若想毁掉神机营,有无数办法,不会用这种无聊的手段。我觉得,他应该另有图谋。” “有何证据?” “直觉!” “绕过杨得水,怕是不妥吧?” 范小刀道:“你没看到他刚才那副嘴脸嘛,我们对手是李知行,这不是寻常的对手,若对方真有什么阴谋,以杨大人的性格,极可能让大家陷入危险之中,倒不如让他们去追那几个同伙,也不至于扑个空。” 赵行打量着范小刀,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没想到才几个月,他已经从一个菜鸟捕快,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自己解决问题的熟手,更难得的是,他并没有沾惹官场上那些腐朽的风气,始终坚守着加入六扇门时那份本心。 范小刀道:“今夜,李知礼的那些话,还请赵兄替我保密。” 李知礼说他姓朱,联想到宫中的那些传言,不由让人猜测范小刀的身世,不过赵行不是八卦之人,而且这件事事关重大,范小刀既然不肯说,他也不必追问。 赵行也道:“我会拔刀术的事,你也替我保密。” 范小刀笑道:“本来我还好奇,既然你这么说,我不问便是。” “等时机到了,你便会知道的。” 拔刀术是宋金刚的绝学,就连范小刀都不肯传授,但赵行却会了,不难猜测,赵行是认识宋金刚的,可宋金刚当年是朝廷一号通缉犯,两人究竟有什么渊源? 赵行不说,范小刀也自觉地不去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哪怕是最好的兄弟,哪怕是同床共枕的夫妻。 因为对李知礼早有怀疑,所以范小刀一早就在他身上做了手脚,怕得便是中途生变,没想到一语成谶。两人去抓捕李知行、李知礼,并非二人托大,而是两人太过于狡诈,人多未必是好事。 之所以放任他们离开,是因为他相信赵行,相信他的鼻子。 两人第一次见面,赵行就闻出了他怀中蒙汗药,甚至连成分、炒制的方式都说的丝毫不差,所以他笃定,赵行对味道也是有训练过,只是没有丁一那么张扬而已。 赵行在场察看,白衣剑卿的断臂,依旧留在了地上。 从他们站立的位置,以及地上血迹痕迹,赵行察觉到,两人趁乱逃入了娘娘庙的后殿,在后殿之中,便失去了踪迹,赵行道:“这里肯定有秘道。” 两人是从秘道逃跑的。 山下就是神机营,像投石机这种器械,运送上来而不惊动官兵,没有秘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要火烧神机营,自然会规划好逃跑路线,而秘道是最佳方式。 两人很快找到了“秘道”。 其实就是一条通往土山下的小径,掩映在树丛之中,若非有最近行人踏出的痕迹,也算不上是一条路。赵行循着味道,一路追踪下去,很明显有两个人的脚印,顺着断枝、杂草的痕迹,两人追了三四里,很明显,他们又回到了城中。 如今正是宵禁,大街上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巡逻,此外还有杨得水带着两三百号人在寻他们,他们不敢轻易去陌生的地方,必然会按计划返回一处安全处所。 李知礼身份已经暴露,他在京城的两处宅子,肯定不会再去,也就是说,他在京中尚有别的藏身之处,只是现在是深夜,也无法去调取蓝家在京城的产业信息。 迭迭香共有五种,每一种味道极为清淡,并且持久,若非经过训练,很难用他来追踪,这些并难不倒赵行,两人寻着气味,来到城北一隅,这是京城有名的烟花街,不过,却以暗窑居多,与八大胡同齐名,算是四合堂控制的产业,不过,里面的姑娘虽不如八大胡同,但胜在价格公道量又足,像百花楼并不是寻常百姓能消费的起的,但烟花街却不同,出没的都是三教九流之人,更主要的是,这条街靠近外城,并不在宵禁的范围之内,有点像是鬼楼。 两人不觉头大,若是他们藏入这种地方,要想抓人,却有些麻烦。迭迭香的味道,最终停在了一处名优阁的小店中,久久不散,门口有两个浓妆艳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依在门口,以手帕遮脸,道:“两位差爷,来寻乐子了?”说罢,就上前挽两人手臂。 赵行一把甩开,“找人。” “来我们这里,可不都是找人?” 赵行冷冷道:“来抓人。” 姑娘格格笑道:“抓人,还带剧情的?这个业务,我们还没推出,不过,奴家可以试试,包您满意。你们这些当差的,可真会玩。” 赵行脸上露出一股鄙夷之色,名优阁内,充斥着廉价、劣质脂粉味道,迭迭香本来就极清淡,这些味道混在一起,根本无从分辨,他一把甩开那女子,闯了进去。 范小刀尾随而至。 “确定在这里?” 赵行点头,“不知道哪一间。” 赵行在院内走了几圈,忽然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范小刀抽刀,来到房门口,里面传来一男一女的调情声,听声音并不像李知礼,两人皱眉,赵行道,“味道没错。” 这种地方不像百花楼那般灯火辉煌,而是一个个小小的房间,里面掺杂着各种喘息呻吟声。范小刀说这好办,手按刀簧,发出一声脆响,朗声道:“六扇门办案抓捕,无关人等滚出去!” 此言一出,院内的房内,跑出来不少半裸的嫖客。 两人站立的房门,也匆忙打开,从里面跑出来一名男子,与两人撞了个正着,他穿得正是李知礼的衣服。两人心叫不妙,上当了。赵行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你这套衣服是哪里来的?” 那人吓得浑身一颤,道:“半个时辰前,我喝了点酒,碰到一个男人,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穿上他衣服,来烟花街快活一下,我寻思有钱赚,还有姑娘玩,就答应了。” “可是卷发,江南口音,看上去像波斯人?” 那人点头称是。 “你们在哪里换的衣服?” 第92章 逐渐浮出水面的真相 两人来到李知礼换的街头时,已是深夜。 长街上空空荡荡,一片静寂。 整个京城的夜晚,百姓都沉睡入梦,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一个时辰前,有人想要纵火烧毁神机营,也不知道朝廷现在派出了无数人马,在搜查这件事的幕后黑手。 两人失去了线索。 “怎么办?” 赵行道:“如果你是李知礼,计划败露之后,会去哪里?” 范小刀道:“我会想办法出城,可如今城内戒严,官兵四处抓捕,安全之策,就是找个没人知道的宅子、密室或者枯井,躲上个三五日,待风声一过,再想办法出逃。” 赵行分析道:“这是寻常人的想法,可我们的对手,并非常人。” “他们有没有可能藏入北周使馆?” 赵行道:“如今使馆内外到处都是锦衣卫的眼线,别说是人,就是进去一只苍蝇,都得脱了裤子验明公母,何况那么大一活人?” “那鬼楼呢?” 赵行道:“鬼楼是江湖人所在,里面的人虽然桀骜不驯,但他们最不愿意的就是跟朝廷对着干,他们存在,是因为朝廷允许他们存在,而他们也知道朝廷的底线,一旦收留李知行这种人,那鬼楼距覆灭也不远了。” “如此说来,他们能藏身的地方并不多了。” 范小刀复盘今日发生的这些事,那些桐油之说,归根结底,都是李知礼的一面之词,今年裕泰油坊进了一万多斤油,可是油坊之内只有五六千斤,也就是说,还有将近一万斤油的下落不明,被李知行转移出去,以李知行的心计,绝不会只是用来对付神机营,更不用闹出这么大阵仗,将六扇门、五城兵马司耍得团团乱转。 “如果说,火烧神机营,只是一个幌子呢?” 赵行脸色骤变,无论是李知行,还是火烧神机营的那些人,除了两个白衣剑卿,其余人在他们眼中都是乌合之众,而北周的谍报网掌握在李知行手中,潜伏在京城的那些北周人,决计不会这么水,也就是说,今夜的行动,北周的那些谍子,绝大部分主力,依旧没有暴露。 “你是说,他们另有所谋?” 范小刀道:“这是我最担心的事。” 一枝花破译了密文,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从他幸灾乐祸的神情,估计李知行要对付之人,也是与他有恩怨之人。范小刀第一时间想到了薛应雄,当年是锦衣卫主导了李家的案子。 “也许,桐油也是一个幌子呢?” 赵行想了想,京城纵火,只能制造混乱,或者破坏,而要杀人,只是桐油怕是不够,得需要足够的人手。这时,一阵夜风吹过,忽然他闻到了淡淡的迭迭香的味道。 看来,范小刀在他身上下迭迭香时,有一部分落在了他的身上,先前路过这里时,由于李知行衣服上味道过于浓厚,他无意间忽略了这股味道,范小刀正要说话,赵行阻止了他,他皱了皱鼻子,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这边!” 断了的线索,又重新续上,范小刀惊奇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直觉!” 两人循着那一股极淡的味道追了过去,约莫出去三四里,范小刀道:“这不是通往裕泰油坊的路吗?” 如今两个衙门的官差满城搜索他们,而起初查封看守的裕泰油坊,却没有安排兵力部署,果然,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有了这个提示,赵行追踪的速度快了许多,很快,两人来到油坊。 淡淡的味道,正是李知礼身上的迭迭香。 院内隐约传来说话声,两人心生警惕,缓缓握刀在手,准备翻墙而入,就在这时,门忽然打开,一名白衣剑卿从里面走出,望着二人,“我们主人请二位进去。” 两人互视一眼,这李知行是什么人,怎么知道他们会找上门来? 如今向六扇门通风报信,怕是来不及,两人很快决定,先去见上一面,若真翻脸,大不了打出去,或弄出点动静,将丁一他们引到这边。 “有劳了!” 两人跟着白衣剑卿来到院内,院中满是桐油的味道。来到一处房间,推门而入,房间内除了李知礼外,还有一名中年男子,满头银发,头戴面具,正坐在座位上,泡着功夫茶。 他泡得极有耐心,用热水冲洗了两遍茶具,将泡好的茶汤倒入茶碗,向前一推,淡淡道:“你们二人能找到这里,算是有资格能当我对手,坐下喝杯热茶。” 语气十分冷漠,带着一副不容质疑的口吻。 李知礼道:“三哥,这两人坏我们好事,今日送上门来,你还跟他们客气什么?” 李知行用一种轻蔑的语气道:“你自己做事欠妥,考虑不周,遇到高明的对手,输了也是应该,今日之事,算是你的一个教训。” 李知礼虽有不满,却也闭口不语,但目光中极不友善。 范小刀道:“我们好歹也是你救命恩人,‘蓝公子’今日所为,我们似乎还没跟你算账呢。” 李知礼恶狠狠望了他们一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李知行道:“不得无礼!”又对两人道,“请坐。” 两人虽然奇怪,却也坐下来,想听他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李知行见二人并不去动茶杯,笑问道:“莫非,你们觉得我会在茶中下毒?” 范小刀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阁下带着面具,吃饭喝茶时,怎么送入嘴里?” 李知行哈哈大笑,“寻常人见到我这副模样,都吓得说不出话来,想不到你的思路如此清奇,反正左右还有些时间,既然来到这里,何不坐下,饮杯香茗,听我细细道来?” 范小刀接过品茶的小杯,一饮而尽。 李知行身为主人,又从分茶器中倒了一杯,道:“这件事要从二十……” 才一开口,范小刀又一口将茶喝完,直接将茶杯放在他身前,很明显的要跟他讨茶,李知行只得又倒了一杯,每次倒满,范小刀都直接把茶饮完,一连喝了七八杯,李知行忙着倒茶,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范小刀摸了摸肚子,打了个膈,道:“好茶,茶已喝完,塔木儿李,不,应该是李知行,金陵李家的三公子,你若还有什么后手,尽管使出来,没有的话,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李知行道:“难道你不想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范小刀道:“对不起,没兴趣,我们只负责抓人,至于其中的故事,你去跟那些当官的去说吧。” 此话一出,房内几名白衣剑卿瞬间绷起神情,拔剑出鞘,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他们就将这两人扑杀。李知行不温不火,摆了摆手,制止众人,对范小刀道:“若是此事,与你有关呢?” “与我有关?那也没兴趣。” 李知行一愣,旋即道:“不愧是宋大哥教出来的弟子,说话行事风格,跟他当年如出一辙。” 这次轮到范小刀惊讶了,“你认识我义父?” “岂止是认识,当年我与他是莫逆之交。他是六扇门总捕头,我是新科翰林,年纪相若,志气相投,当年一有机会,就把酒言欢,畅谈天下大事,议论朝政纲常,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只是后来,我家中罹难,宋大哥也因别的事受到牵连,含冤离开京师,隐姓埋名,现在想来,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唉!” 范小刀心中惊奇,原来宋金刚与他还有如此深厚的渊源,不过这些年来,从未听他提及过。不过,身在公门内,他也不去听他啰嗦,道:“就算你们当年有交情,但这些年你所作所为,令北疆生灵涂炭,所作罪恶,罄竹难书,如今有暗杀北周副使,令两国谈判受阻,这些罪名,足以让你牢底坐穿。” 李知行哈哈笑道:“这个院子里有九名白衣剑卿,算上你们杀的那人,一共十人,这些年来,他们追随我在北周,食同锅,寝同床,情同手足,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恨不得要生啖你二人。” 不用他说,范小刀一进屋看到那两名白衣剑卿就表现出愤怒仇恨的表情,只是没有李知行命令,他们也没有轻举妄动。范小刀问:“你为何要杀萧义律?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对你算是有知遇之恩。” 李知行冷冷道:“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你莫非也认为北周那边也是铁板一块?他也不过是权力斗争下的一枚棋子。” 北周皇室和贵族之间矛盾,由来已久,范小刀也有耳闻,不过他对这些并没有兴趣,所以也没有深究。 李知行道:“我在北周隐忍二十年,用尽计谋,都无法动得姓朱的根基,但灭族之仇,不得不报,两年前,我得了一种怪病,活不了几年了,有生之年,这个仇若报不了,将来回九泉之下,无法面对列祖列宗。萧义律本可以不死,怪只怪他太贪心了。” 想起在招商钱庄,其中有些钱是萧义律去取的,联想到他看到的那些卷宗,范小刀猜到了一些端倪,“江南蓝家的生意,每年与北周交易将近百万两,若没有猜错,应该与你有关吧?” “不错。他是北周谈判的贸易代表,本来想要发财,无可厚非,我们也想借他的身份,搞一批桶油,谁料交易那日,他却看穿了知礼的身份,并以此威胁索要钱财,那我们只好送他去跟阎王爷喝茶了。” 第93章 你不配姓李 “没有人能阻止我的计划,萧义律不行,你们也不行。”李知行的语气不容置疑,虽然戴着面具,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声音之中透着一点激动。 范小刀不以为然,道:“你的计划?难道你没有发现,从开始到现在,你的计划破绽百出,处处被人针对,貌似你火烧神机营的美梦,也没有做成吧。我们两个在这里,用不了多久,六扇门的人就会赶来,到时你们插翅难飞,你还像现在如此有把握的说话?” 李知行哈哈大笑,“破绽?没有破绽,又怎能牵制得了你们?没有破绽,又怎会将五城兵马司和六扇门的人耍得团团乱转?没有破绽,我的复仇大计,又如何实施?” 两人闻言愕然,不过,显然听明白了,这些破绽、线索,是李知行故意留给他们的,而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莫非与那封密信有关?在地牢中的一枝花显然知道了信里的内容,范小刀后悔没有追问下去,可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李知行道:“想必你跟薛应雄见过面了吧?” 范小刀道:“你怎么知道?” 李知行道:“薛应雄一生刚愎自用,谁也不放入眼中,可却又个例外,那就是我。所以,我才把要对付他的消息透露给你,薛应雄知道我的手段,所以必会闭门不出,这与我得到的线报也相符,所以说,今夜这个计划得以实施,还得多亏了你。所以,用不了多久,宁国公府将会成为一片废墟,我也让他体会一下,家破人亡的滋味。” 范小刀脸色大惊,他要对付神机营,只是一个幌子,而李知行真正要对付的,是薛应雄!这正是他的复仇大计!当年,查抄金陵李家,正是薛应雄带队,没有他的纵容,金陵李家的人不会死得那么惨。 他想去通知薛应雄,可院内高手如云,要想冲出去,并非易事。 赵行插口道:“就算杀了薛应雄,你以为你们能逃得出去?” 李知行道:“我根本就没有想逃。这二十年,我东躲西藏,活得不人不鬼,若不是有这股仇恨支撑着我,我怕是早已死过许多回了。” 范小刀注意到,说这句话时,李知行无意识得去摸了摸鼻子,可脸上带着面具,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按赵行之前传授他的经验,人在撒谎时,总是有些无意识的附带动作。 李知行在说谎,他并不想死。 以他的性格,又怎会舍得去死? 范小刀决定激怒他,他刺激道:“这些年来,你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十五年,你通过谍子透露假情报,害得定北军三万大军深陷凤凰岭,死伤过半,你身为一个明人,做出这种人神共愤之事,可有一丝愧疚?” 李知行桀桀冷笑,“大明人?李家人都死绝了,还要这个天下何用?当年我们李家族一万三千人,全都姓朱的诛杀,才死了一万多人,又算得了什么?” 一股凄惨的经历涌上心头,李知行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怒火在他胸腔中燃烧。当年,金陵李家乃百世之宗,家族史比大明都要早,如此一股势力,轰然倒塌,这种冲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 “我曾经发誓,这个仇,要用百倍、千倍的性命来偿还!” 范小刀觉得一道寒意在空气中弥漫,这番话他说得如此决绝,以他手段,必然是有十分的把握,百倍的性命来偿还,整个京城,也不过百万人,他这是要毁掉整个京城? “冤有头、债有主,你可曾想过,那些你害死,即将害死的人,都是无辜的,也有家室、也有父母妻小?” 李知行道:“他们无辜?我们就不无辜了?他们的命是命,我们姓李的命就不是命了?真要怪,就怪他们摊上了姓朱的那个皇帝,怪他们遇到了我!” 赵行呵呵冷笑,“京城有百万人,就凭你们一万斤桐油,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至少达不到你想的那样。”话虽这么说,但深秋季节,天干物燥,一旦失火,损失不容小觑。 李知行道:“火烧京城?我还没有愚蠢到那一步。城内到处都是官府的眼线,恐怕不等那一步,事情早已败露。实不相瞒,那些桐油早已运入了国公府,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看到了。” 赵行故作轻松,道:“一个薛应雄而已。” “哈哈,这不过是信号,不过,这些年来,北周在大明养的谍子,几百名杀手,早已渗透到了朝廷的各个衙门,他们等的就是今夜,只要靖国公府一起火,朝中的各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恐怕明日都不能出现在早朝上了。” “你又如何保证,他们会听你的?” 李知行道:“他们不认识我,也不必听我的,但他们却知道,只要靖国公府一起火,他们就会行动,这一点足矣!” 赵行狂笑不止,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笑声在这个院子内,显得有些格外刺耳。 旁边的李知礼不明所以,问:“你笑什么?” 他坐了下来,自己倒了一杯茶,将茶杯擒在手中,一边品尝一边道:“你也太小看朝廷了,这个天下,这个朝廷,这套皇权、文官集团的斗争,经过几百年博弈,早已形成了一个稳定运作的体系,不以人的意志来转移,就连皇帝也无能为力,你以为死了几十个官员,大明朝就运转不动了吗?这个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官员,就算京城的官员死绝了,第二天,从各地照样能补回来,像六扇门总捕头,就算没人了,找条狗都能当。” 范小刀道:“这话要传到杨大人耳中,他会气死的。” 赵行站起身,盯着李知行道,“你若真有种,真想替李家报仇,那就像当年宋金刚一样,想办法杀进皇宫,那我赵行还敬你是条汉子,像你这样,只会把怒火洒在无辜百姓身上,只是一个懦夫而已,就这样,大明还将你当做头号要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知行默然不语。 虽然面具上看不到表情,双肩却在剧烈的抖动,赵行的一番话,给了他极大的触动。 赵行接着又道,“据我所知,当年,你们祖上曾出了一个白衣剑神,曾在开封城中,以一招倾城一剑,几乎取了理宗性命,更重要的是,他不但从容而退,而且还保了你们李家百年盛世,那是何等英雄气概?如今,他的子孙却躲在阴臭的水沟里,如老鼠一般,做着一些苟且龌龊之事。” 赵行一字一句道:“你,不,配,姓,李!”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落入李知行耳中。 “你不配姓李!” 如此五个字,却比千言万语都打击人。 杀人诛心。 金陵李家,江南望族,百世之宗,曾可以富可敌国,祖上更是英雄辈出,在白衣剑神之前,一直凌驾于八大门派之上,号称天下第一家族,那是何等风光?二百年前的白衣剑神,武功更是冠绝江湖,更是天下第一剑,将当时的天下第一刀打得毫无招架之力,那是何等荣耀?遇不平,以剑平之。 可自从白衣剑神归隐之后,李家以放弃家传武学换来了一个丹书铁券,世代从商,虽然依旧富可敌国,却少了一些传奇,但那种李氏的骄傲,却是融入骨子血肉之中。 赵行的言语中,带着一丝嘲讽。 江湖上的金陵李家,是何等荣耀,怎得到了你李知行,变成了只会躲在后面玩弄人性的阴谋家? 李知礼道:“三兄,莫要被他蛊惑了。” 李知行猛然一惊,旋即清醒过来,自嘲了一句,“那又如何,反正我目的达到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月正中天,一片浮云飘过,遮住了月光,他叹了口气,“时间差不多了。” 范小刀心中焦急。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去通知薛应雄,一旦他家失火,那些潜伏的间谍将会在京城中开展一场刺杀行动,可外面有八名白衣剑卿,以他与赵行的实力,杀一个人已是吃力,又如何能打得过那些人? 可又如何能把消息放出去? 他想到了蓄水池中的那些桐油。 今日牛大富用池水换了桐油,若是想办法点一把火,将裕泰油坊烧了,自然就引起他们的警觉,加强提防,可是从这里到蓄水池,至少十余丈,要点燃示警,也有难度。 而且周围也有十几家商铺,一旦点燃,周围损失恐怕也不小。 但时间紧迫,他们别无选择。 他与赵行交换个眼神,正要出手,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呵斥声,旋即又传来嗖嗖箭矢声,有人应声倒地。 正在众人惊愕之时,房门推开。 大明锦衣卫总指挥使、大明皇帝的义兄、靖国公薛应雄,双手背负身后,目光如炬,缓缓走了进来。李知行看到薛应雄,浑身一震,“是你?” 薛应雄道:“我找了你二十年。” 李知礼脸色骇然,喊道:“来人!” 薛应雄道:“不必喊了,门外的那些剑手,都被我杀了。” 李知行颓然坐在了椅子上,“看来,今夜在你家的那些人,已被你处理掉了。” 薛应雄淡淡道:“你是绝顶聪明之人,若非今日小刀找我,让我起了疑心,我也不会想到,我无比信任的一个家将,竟是你安插在我府上的奸细。” “那又如何?我还是输了。” 薛应雄道:“当年你、我、宋大哥三人,若论武功人品,宋大哥盖世英雄,但若论智谋,我与宋大哥不及你万一,说起计谋,你天下无双,但这些年,你的双眼被仇恨蒙蔽,看世间的格局,受到了局限。” 李知行道:“你说得倒是风凉话,如今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换下位置,你又能如何?” 薛应雄很诚实道:“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无耻苟且的小人,卖友求荣,若非是你拨弄,当年又如何生出那么多是非?宋大哥又何必隐姓埋名,了此残生,如今你行啊,薛二狗!” 薛二狗? 范小刀和赵行从他们对话中,听出两人之前交情不浅,而且与宋金刚关系也不错,只是,这位当朝权贵人物,被一个朝廷钦犯称为二狗,两人强忍着笑意,不敢流露出来。 薛应雄毫不介意,“当年锦衣卫遍布天下,若不是宋大哥说话,你以为凭你的本事,能活着离开大明?” 李知行闻言,浑身一震,“什么?” 第94章 传剑 “当年李家出事时,芷月才生产,身体虚弱,她偷偷出宫,找到宋大哥,跪在宋大哥面前,请他救你们全家,你知道宋大哥从来不拒绝芷月的请求的,他一人进了皇宫,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想要保全你们李家性命,只是陛下心意已决,听不进任何话,还将追杀你之事,派给宋大哥,那时你的武功比一枝花如何?” 李知行道:“不如。” “陛下让宋大哥带八百精兵一路追杀于你,若不是他心存慈悲,就凭你和几个白衣剑卿,能活着逃到北周?正因此事,陛下与宋大哥心生间隙,至于之后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李知行初闻此事,想不到原来当年还有这些事,陷入沉思之中。 薛应雄道:“当年你我兄弟三人,本来应该联手做一番大事业,可现在看来,我们终究对那位捉摸不透啊。”他很显然不想多说,又道:“你埋在我家中的桐油,我权且收下了。” 李知行见事情败露,脸上满是颓然与不甘。 可是事已至此,他没有任何机会。 薛应雄来到范赵二人身前,对二人道:“你们先回避一下。” …… 范小刀和赵行出了油坊,范小刀心中好奇,想要听他们在院中说什么,可两人声音极低,对赵行道:“你耳朵好使,他们在说什么?” 赵行道:“估计是些陈年往事,他不愿我们知道,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范小刀想要凑上前,却被锦衣卫的人拦在门外,只得悻然作罢。范小刀道:“我觉得李知行挺可怜的。” 赵行冷冷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以他的罪行,怎么也得判个凌迟吧?” 赵行道:“那不是你我要考虑的。此人祸害我大明二十年,无数家庭被他毁掉,妻离子散,你竟有闲工夫可怜起别人来?要知道,半个时辰之前,他还威胁要杀你。” 这件事对范小刀触动很大,李知行走到今天这一步,朝廷乃至陛下都或多或少有责任,像他那种簪缨之家的公子,突逢大难,心理扭曲,生出报复之心,且祸害极大,于法,最不容赦,于情却又是不得不为。 他们守护的大明,究竟是大明的天下百姓,还是皇宫里的那位陛下? 范小刀心中第一次生出疑惑。 赵行似乎看出了这点,他道:“这个世间,每个人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并不是非黑即白,我们捕快,惩恶扬善,剪除祸害人间的毒瘤,保天下清平、海晏河清,抓人是我们的本分,但至于有没有罪,那是朝廷的事。” 范小刀辩道:“朝廷也是人组成的,陛下也是人,也难免不会犯错误。那我们守护的是这个秩序,还是少数人的利益?” 赵行道:“一饮一啄,皆为因果。” 一场谈话无疾而终。 两人陷入沉思之中。 李知行这些年犯下的罪行,罪不可赦,但他之所以有今日,与当朝的局与势脱不了干系,要知当年他也是名动京城的李探花,被视为相国之才的李翰林,可人生轨迹却一变再变,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 “这些年,你没怨过他?” 薛应雄脸色阴沉,似乎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缓缓道:“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受着煎熬,一想到芷月落得如此下场,我心中便如千刀万剐一般,更何况是宋大哥?当年他可是把她当作亲妹妹一般。尤其是太平道观那件事后,我更是彻底心凉,不过我与你不同,我学会了隐藏。” 李知行记起了当年。 那年他科举高中,钦点探花,又是江南世家子弟,走马夸街,迷倒万千少女,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他们四人在城墙之上饮酒、下棋,李芷月在旁边煮酒、弹琴,酒到憨处,那人解下腰间宝剑,放在他身前,指着他道:“你便是朕的肱骨之臣,将来大明江山,有你们辅佐,必然千秋万代,朕的名号,也将万世留名!” 转眼二十多年,坐在龙椅上的那人依旧健在,可世间却已物是人非。如果没有那件事,金陵李家也不会全家覆灭,他现在也位列内阁了吧。 “你想怎么处置我?” 薛应雄走到他身前,俯在他耳旁,低声道了一句话。 李知行先是震愕,旋即露出一股释然的神色,他忽然大笑了起来,良久才道:“宋大哥说我智谋过人,三人之中,数你最驽钝鲁莽,没想到到头来,老而弥坚的,反而是你。” 薛应雄淡淡道:“不。那件事之后,我学会了闭嘴。京城朝堂,风起云涌,你方唱罢我登场,党政林立,我只是学会了更好的保护自己。” 他说的是事实,二十年来,大明朝换了十几个内阁首辅,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却始终被薛应雄牢牢抓在手中,李知行道:“你说得对,论格局,我不如你。” 薛应雄从怀中掏出了一壶酒,拍开泥封,顿时一股香气弥漫在室中。 李知行道:“赤水酒?” 薛应雄道:“这是当年抄家之时,我从你家酒窖中取出的唯一一瓶,已有百余年,珍藏至今,从未享用,一想到今日要送别老友,便带了过来。” 赤水酒,乃二百年前的名酒,以隐阳城赤水河水所酿,曾风靡一时,当年理宗皇帝,尤好此酒,只是百余年前,一场莫名的大火,将隐阳城烧成了灰烬,而赤水酒从此绝迹,只有像金陵李家这种豪门贵阀,偶有一些私藏,也绝不轻易示人。 他斟了两杯,一杯放在李知行面前。 微黄的酒浆,略显浑浊。 李知行道:“我记得十八岁中举之时,父亲曾取出一坛赤水酒,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饮酒。那一次,我醉了三天三夜,不曾起床。” 李知礼看到李知行已失去了斗志,心中焦急,道:“三哥!” 李知行浑然未觉,又道:“我有个请求。” “你说。” “所有的罪行,都是我一人之错,我死之后,知礼是我金陵李家唯一的独苗,看在当年交情之上,我想求你放他一条生路,你知道,我这辈子从未求过人的。将来,是当个布衣也罢,或逃到域外也好,也算是给我李家留了一点香火。只是,再也不要让他想着去报什么仇了。” 薛应雄陷入沉默之中。 他知道,金陵李家之人本就定性为“余孽”,若真追查起来,谁也逃不掉,这些年来他早已将仇恨藏于心中,不肯轻露于表,若是放走李知礼,将来事情败露,他也会暴露于风险之中。 不过,他依旧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薛应雄道:“一份名单。” 李知行想了想,哈哈一笑,“想不到到了现在,你还在算计我。” 薛应雄道:“这份名单,不是我要的。”他指了指外面,“是我替他们要的。” 李知行想了想,旋即明白其中道理,说了句,好算计,大声道:“外面那两个小朋友,你们进来吧。” 范小刀、赵行二人进来,看到屋内酒气弥漫,气氛有些怪,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方便多问,一脸疑惑的看着李知行,李知行打量着两人。 赵行俊逸非凡,一表人才,冷漠的神情中带着一丝倨傲之色。范小刀则带着一丝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但是眼神却是清澈无比,又十分精明。这两人的神态,不由让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年轻时的他们。 “我李知行自诩智谋无双,善于谋局就势,你们两人,能把我逼到这份上,足以引以为傲了,我输得不冤。”他将范小刀喊过来道,“宋大哥是我生平最敬佩之人,你是他的徒弟,初次见面,没什么好送的,有件东西,请你务必收下。”说着对李知礼道,“把我的剑匣取过来。” 李知礼见他说及剑匣,登时大急,“三哥,这可是我们李家……” 李知行厉声道:“我知道这是什么!” 李知礼见状,只得回到内屋,取出了一个半尺宽、四尺长的剑匣,檀木的剑匣有些古朴,包浆油亮,看得出来,李知行一直对它保养得很好,他打开剑匣,一柄古拙的长剑,呈现在众人面前。 李知行按剑簧,一声龙吟,剑身弹出。 范小刀看到剑身上满是古朴的纹理,上面以小篆刻着两个字:“惊鸿”,不由惊叹:“好剑!” 李知行道:“此剑名惊鸿,乃两百年前我家先祖的一柄佩剑,后来这柄剑落入一名姓杨的女侠手中,后来杨女侠将这柄剑归还了李家,之后我李家弃武从商,便再也没有用过。”他又道,“这柄剑曾杀过贪官污吏、也曾杀过江洋大盗、甚至斩过陆地神仙,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杀过皇帝吧!” “你跟我说这些作甚?” 李知行一脸肃容,道:“我将这柄剑送于你。” 李知礼道:“这是我李家祖传之物,万万不可!” 李知行道:“李家?人都没了,还要这柄剑有何用?这把剑给你,至于将来你是用来惩恶扬善,还是卖到当铺换酒,悉听尊便。” 范小刀看着薛应雄,薛应雄道:“这是送你的,你愿收,便收了。不愿收,扔了。” 范小刀道:“扔了怪可惜的,上面镶着几个宝石,怎么也能值不少银子吧,够去好几次百花楼了。”说罢,连上前几步,将惊鸿剑收了下来。 李知礼眼神中露出愠怒之色。 李知行看着薛应雄,“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薛应雄点了点头,背过身去。 李知行摘下了面具。 这个伴随了他二十多年的面具。 面具之后,是一张俊朗无比面孔。 吞炭、毁容、逃亡,这些不过是当年宋金刚为了掩护他而编造的说辞而已。 李知行端起赤水酒,脑海之中,无数的过往曾经,一一闪过,他一口饮下,击案而唱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声音带着一股苍凉。 有些不甘,有些懊恼。 他的一生,风光过、快意过,失落过、懊悔过,爱过、恨过。一切如过眼云烟,在此时此刻,画上了一个句号。 声音逐渐低落下来。 李知行眼神涣散,毒素在体内蔓延,很快便一动不动,宛如一座雕塑。 范小刀心中暗惊,天摩罗?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惊愕,也没想明白,为何薛应雄手中会有天摩罗这种毒药。 薛应雄没有理会在这里发呆的两人,一拳轰出,将在沉痛中李知礼击晕,道:“我答应了李知行,此人我带走了,记住,今夜之事,我没有来过。” 说罢,又将一份名录塞入范小刀手中,“你们立了大功,陛下定会诏见你二人,这样东西,你们可以趁机交给陛下,将来你们的大好前程,全在其中。” 第95章 名录 薛应雄走了,带走了李知礼。 现场只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正是眼前此人,让大明北境动荡二十年,让无数大明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但说起他的遭遇,又令人生出唏嘘。李知行本应有辉煌灿烂的一生,却落得如此下场。 时也?命也?运也? 杀死萧义律的凶手被抓到,大明北境的一大隐患被除掉,两人却高兴不起来,反而对他的遭遇生出一丝怜悯。 “这是谁的错?” 赵行道:“我们的世间,并非所有事都有对错。他为了报仇,与陛下为敌,与天下百姓为敌,若论这一点,他万死不足惜。” 范小刀点点头,叹道:“他也只是被命运捉弄、应世而生的可怜人。” 想到他与薛应雄在房内谈了大半个时辰,赵行问,“你猜薛大人跟他谈了些什么?” 范小刀反问:“你也觉得有些蹊跷?” 赵行道:“我经手过不少案子,对李知行这种一心只想复仇的人来说,时间久了,难免生出一种执念,大仇未报,他根本不可能去死,像他这种人,为了报仇,不择手段,甚至无视无辜之人的生命,两人只是谈了片刻,李知行就放下了二十年的仇恨,这,有些不寻常。除非……” 范小刀心中一震,“除非薛大人答应帮他报仇。” 赵行又摇了摇头,报仇?这个案子,是薛应雄亲自办理的,他便是李知行最大的仇人,若论罪魁祸首,自然是皇宫里的那一位,难道薛应雄还敢对宫里下手不成?要知道,他是皇帝义兄,他母亲是皇帝的奶妈,他一切的荣华富贵,都是皇帝赐予的,而且,二十多年来,薛应雄执掌锦衣卫,一直为陛下办事,是陛下最信任的属下之一。 他指了指范小刀手中那个册子,“这是什么?” 范小刀打开一看,顿时觉得触目惊心。 竟然是北周在大明京城的间谍的名单!名单一共十几页,每页之上有三四个名字,记载了他们的身份、上线,还有接受北周的资助等情况,这些人分散在京城中各大官员府中,有些是账房、有些是伙计,还有护卫等等,都是这些年来,北周在京城中暗中发展的谍子,在名单的后面,甚至还有些七八品的不起眼的京官。 范小刀道,“难怪说是大礼,这份名单要是交上去,怕是将北周在大明的谍网连根拔起了吧。” 赵行看了一眼,其中礼部尚书赵焕府中竟也有北周的谍子,而且还是老爹几年前娶的一个叫李熏的小妾,此人相貌端庄,温柔贤惠,但赵行却并不喜欢,总觉得这个人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当初因为继室之事,他与父亲闹翻,从家中搬了出来,极少回家居住。谁也没想到,日夜服侍赵焕的枕边人,竟是北周的谍子,难怪北周使团与礼部的谈判进展缓慢,有这样一人通风报信,什么事都瞒不过对方,又如何能占据先机? 范小刀道:“怎么少了一页?” 名录上虽然没有编号,但是这些人都是通过单线联系,每个人都有一个上线,尤其是玄鸟、青虎这几个名字,出现在了上线的名字之中,可整个名录上并没有这两人的记载。 究竟是李知行做的手脚,还是薛应雄有所保留? 若是李知行,他已经死了,隐瞒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薛应雄也看过那份名录,莫非是他在保护某些人? 赵行想了想,笑道:“朝廷的谍报向来是锦衣卫负责,若是都被我们抓了,那让锦衣卫颜面何在?所以应该是薛大人拿走了吧,像这种重量级的谍首,功劳还得是他们的,你不必太惊讶。就算如此,咱们六扇门也是大功一件。” 杨得水和丁一率六扇门的人包围了这里。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被包围,赶紧出来投降,否则我们将不客气了!” 房门打开,范小刀、赵行走了出来。 杨得水愕然,“你们怎得在这里?” 范小刀道:“我们担心大人抓不到,所以擅自行动,幸不辱命,将贼首抓到。倒是你们,怎得找到这里?” 牛大富道:“丁捕头抓到了一个下线,用了点小手段,没用多久,他连他爹有几个小妾的事儿都招出来了,找到这里并不是太难。” 范小刀明白,丁一手段雷厉风行,审讯也很有一套,虽然不为赵行所喜,但确实有效。毕竟,他们是捕快,对付的是穷凶极恶的歹徒,道理不如拳头好使。 杨得水问:“人呢,抓住了?” 范小刀道:“里面。” 杨得水觉得有些可惜,不是他亲自抓住的凶手,不过萧义律案子的真凶伏法,也算是大功一件,总算可以跟上峰交差了,他迈步来到屋内,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李知行,猛然一惊,“李探花?” 范小刀问:“杨大人认识他?” 杨得水道:“岂止是认识,他与我是同科进士,也是那一年陛下钦点的探花郎,在京城一时风光无二,后来家中出事,他便下落不明,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杨得水级别低微,对李知行投靠北周,化名塔木李之事并不清楚。他来到李知行身前,“李知行?” 范小刀提醒道:“死了。” “什么?死了?”杨得水吓了一跳,中了天摩罗之毒,尸体不腐,甚至还能保持生前的容貌许久,看上去如活人一般,他上前两步,以食指在他鼻息间试了试,确定没有了呼吸之后,才松了口气。 丁一道:“只是人已死,没有了口供,怎么定罪?” 赵行道:“给死人定罪,不是你最擅长的事嘛?” 丁一神情微楞,脸上闪过一丝不愉,很快调整过来,这个表情被范小刀瞧在眼中,更加断定两人之间定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他没有搭话,带队自己搜查了裕泰油坊,检查了一下地上白衣剑卿的尸体,回来复道:“大人,蓝知礼没有落网。” 薛应雄带走了李知礼,这件事不足为外人道,只是耸了耸肩:“活人、死人都在这里了,若是丁捕头不放心,不如继续追查下去。” 杨得水回头对丁一训道:“丁捕头,此事到此为止。抓了这么一条大鱼,已足以向上峰交差了。赵捕头、范捕快,你们二人先别休息了,再辛苦一夜,把报告赶一下,我明天一早就往刑部递奏折。” “大人,我们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杨得水道:“咱们这一行,哪怕十天不合眼,只要上面瞧不见成绩,一切都是白搭。你看我,虽然没有你们抓贼辛苦,但也是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小牛啊,你也辛苦一下,回衙门给两位捕快弄些吃的,记在我的账上!” …… 六扇门。 范小刀双脚往公案上一放,打了个哈欠,“我写字跟爬虫似的,这件事还要麻烦你了。” 赵行皱眉,“我职级比你高,你来写,我润色。” 范小刀道:“我又没读过私塾,让我打打杀杀,我能应付得来,让我写这玩意儿,还是杀了我吧。”又起身给赵行倒了一杯茶,“看在今夜咱们同生共死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 赵行冷嘲一声:“同生共死,你那一拳碎大石,确实精彩。”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你看我手还肿着呢,别说写字,连毛笔都提不起来了。”范小刀连哄带骗,又是端茶倒水,又是给赵行捶背,赵行开始整理卷宗。 牛大富送来了吃食,往桌上一放,便出去。 赵行拦住道:“慢着!” 白天发生的事,让牛大富很不愉快,若非杨得水下令,他根本不愿出现在赵行面前,听到赵行喊他,回头道,“怎么,赵捕快是找到证据抓我了?” 赵行站起身,来到他面前,深鞠一躬,“对不住,白天是我不对。” 牛大富没想到,像赵行如此高傲的人会跟他讲对不起,挠了挠头,一时不知所措,想要表现大度,却又无所适从,赵行端起酒杯,倒了一杯酒,“若你肯原谅我,就喝了这杯酒,大家还是兄弟。” 范小刀身后道:“多大点事儿,你若真有诚心,就把饭钱给他结了。” “不是杨大人请客吗?” 范小刀道:“你看他进屋之时,满脸的不忿,肯定是找杨大人要钱被拒。想到自己花钱请怀疑自己的人吃饭,换作是谁都会生气。” 牛大富愕然,“这你也能看出来?” 范小刀嘿嘿一笑,“若没有这点察言观色的本领,我怎么能当上红衣捕头?” 赵行道:“纠正一下,你只是青衣捕快。” 范小刀道:“破了这么大一案子,总要论功行赏吧,你都是红衣了,若不让我穿红衣,干得还有什么尽?对了,还要把咱们的处分取消了,他们大半年没俸禄,照样活得好好,咱们可是入不敷出了。” 牛大富走后,赵行继续埋头写卷宗。 范小刀则取来那一柄惊鸿剑,仔细的把玩起来,他不明白,李知行临死之前,把这柄剑送给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剑身有些古朴,剑鞘上也有锈迹,显是很久没人用过了,然而当天向剑身中灌注内力之时,他察觉到了一丝变化。 第96章 听君一席话,胜喝十年尿 剑身之上,传来一种浑厚的杀意。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范小刀整个人都处于杀意的笼罩之中,神识之中,似乎有一柄长剑,划过九州,如流星一般,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令人不忍直视,他觉得全身经脉被这股杀意撕地七零八落,丹田气海随时都有爆掉的感觉。他心中生惧,下意识的撤去内力,才逐渐恢复正常,但刚才那感觉,却让他无法忘记。 赵行察觉到变化,停下手中的笔,看着范小刀,见他心有余悸,皱眉道:“怎么回事,刚才你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范小刀放下惊鸿剑,道:“好险,在生死关口走了一遭。这柄剑,有些邪乎。” 赵行接过剑,也试着灌入内力,剑身之上,只发出一道轻微的光泽,却没有出现范小刀先前那种情况。剑鞘古朴,上面有两个蚕豆大小的小洞,若没猜错,那处本该是镶在剑鞘上的宝石,只是年代久远,宝石早已不见,这也让先前范小刀用宝石换钱的愿望落空。 剑名惊鸿,是一把绝世好剑,但真正让它闻名之处,是这柄剑曾经的主人,金陵李家的那一位白衣剑神。 赵行道:“当年那位白衣剑神,武功超凡入圣,已臻化境,据说可御剑日行千里,出剑能劈山倒海,虽然有些夸大的成分,但听我在少林的师叔叔祖们说,以前的江湖,确实与现在不同。” 范小刀也曾宋金刚、杨青等人说过,二百年前,江湖之上,高手辈出,武功更有闻境、知玄、通象三境之说,甚至还有三境之外可接近神仙的存在,这种绝世高手,一人可抵百万师,这种人甚至可以左右世俗的皇权。可后来不知为何,天道受制,天地之间的真元,不如以前那般充盈,江湖上再也没有绝世高手出现,就连当时名动江湖,号称万人敌的宋金刚,也说自己武功放在百余年前,充其量不过知玄境而已。 范小刀并不怎么相信,他们的话有些厚古薄今的意思。对他来说,这些以前的江湖传说,只是江湖人以讹传讹、甚至有些演义的成分,就如茶馆说书人口中的三国一般。不过,刚才手握惊鸿剑之时,范小刀神识中的那些幻象,让他觉得这位白衣剑神确实有些门道。 至少,惊鸿剑剑身中的杀意,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可当年如此绚烂的江湖,如今却逐渐没落下来,就连武林联盟、武林盟主都成为了朝廷的附庸,正如现在的武林盟主、春风夜雨楼的李觉非,在朝廷面前,也得低三下四,连捐钱带卖命,也只是换了个五品的出身。 “你可知一二?” 赵行道:“我也是听说而已,以前的江湖,天地真元充盈,修行者遍地,世间更有隐阳大阵、惊神阵这种非人间的阵法,可是这些东西,既可以成为守护人间的神器,也能成为毁灭人间的杀器,想必你也听过,二百年前,天道降临,整个京城成为废墟之事吧?” 范小刀点点头。 那件事才过去不过二百年,如今的京城,是理宗皇帝在当年旧址之上,重建而成,迁都京城之后,没过几年,江湖上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个是西疆边陲的隐阳城发生了一场天火,将整个隐阳城烧成了废墟,而传说中的隐阳大阵,在这场大火之中,也变成了一个历史,隐阳城是西疆重镇,与西楚只隔着一个横断山,也曾是理宗皇帝的龙兴之地。 第二个便是南域的定州城,一个人口十余万人的城池,在隐阳大火之后,一夜之间,从大明疆图之中凭空消失,理宗皇帝曾派出无数人去追查此事,可是事情发生的太过怪异,就像定州城从未出现过一般,甚至周围的人,都不知道曾经有过这个城池,据说理宗皇帝为此黯然神伤,还重病了一场。 正是这两件事后的十余年间,江湖上经历了一场大萧条,许多成名高手,纷纷坠境,甚至有人修炼之时走火入魔,从此三境、三境之外的虚空、金刚、天人境等等,都成了可望不可及的传说。 也正因为这件事,许多江湖上的名门世家,纷纷弃武从政从商,变成了名门望族。 当时名动江湖的金陵李家,也成为其中一员,家主李长生,也是那位白衣剑神的堂弟,向朝廷交出了李家的剑谱,换到了一块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也给李家带来了二百年的繁荣。 如此的江湖,少了一丝血性,少了一些传奇。 再也不是英雄辈出的年代。 再也不会像二百年前,江湖中的绝世高手,可以左右世俗皇权的存在。江湖,只是一种形式、一种手段,再也不会出现当年白衣剑神一人一剑,将皇帝逼地不敢出宫之事。 用当一位大侠曾经的话说,这个世间应是纷繁多彩的,人们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不应该是少数人意志的体现,更不应让某些人便能决定人间的命运。 说这句话之时,适逢天道降临,那是这座大陆最阴暗的时刻,神州陆沉、生灵涂炭,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就连当时的修行之人,也胆战心惊,武功修为低的,怕被修为高的人杀死,修为高的人,怕成为天道的盘中餐。 俱往矣。 当今陛下登基之后,又先后推出江湖新政,将江湖上各大门派笼络在朝廷门下,受六扇门江湖司管理,所有门派都要办理门派证才能招聘弟子,并实行分级管理。其中武当、少林、青城、峨眉等十大双一流门派位列第一等,八帮、十会、三十六洞等属于第二等,再像地方上的一些武馆、拳馆等百余家属于三等门派。 想要开山立派,不但要向六扇门申请,备案武学秘籍,还要有高一等的门派的长老级的人作为担保和引荐人,才能核准开门,一旦将来门派出了违法之事,担保人、举荐人还要承担连带责任,还有些如镖局等特种行业,还要办理行镖许可证,所有镖师都要考取从业资格证,如此一来,天下各大门派的弟子,江湖中人都在朝廷建当备案,受朝廷约束和管辖,从而一劳永逸的解决了“侠以武犯禁”的老大难问题。 当然,要管理天下门派,光靠朝廷也不行,所以又有了武林大会和武林联盟,有朝廷认可的武林盟主来协助江湖司管理门派,武林盟主也享五品虚职的待遇。各大门派实行会员制,缴纳会费,武林联盟协助六扇门制定江湖规矩、监察江湖动态、引导江湖舆论、调停江湖纷争,甚至创办晓生江湖,作为江湖新政的宣传喉舌。 至于黑风寨、老虎寨等绿林山寨,还有些未经许可招生的武馆、门派,一律为非法组织,今年江湖新政推行的二十年,也是第四个江湖五年规划的收关阶段,朝廷将继续对江湖进行整顿,严查非法组织,取缔非法门派等等。听说,诸葛贤余去了金陵之后,牵头负责“江湖肃清”业务。 范小刀忽然有中生不逢时的感觉。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误打误撞进了六扇门,或许他现在早已成为江湖游侠,行走在律法的边缘,驰骋江湖、恣意人生,可如今一入公门,一切按公门的规矩来行事。 他深吸一口气,又试着将内力灌入惊鸿剑中。 这一次,毫无波澜。 若不是有赵行为证,他甚至怀疑刚才的那些,都是幻觉。 天亮之前,赵行终于将奏表写好。 两人拖着疲倦的身体,来到杨得水公署前,听到里面鼾声如雷,梦中还有呓语声,两人喊了几声,杨得水始终没醒,范小刀推门而入,叫了几声,杨得水依旧睡如死猪。 范小刀尿意上来,可他公署距茅厕太远,看到脚凳之上,有个夜壶,见杨得水没醒,直接就地解决,赵行道,“你倒是随便。”范小刀嘿嘿一笑,“有人三急嘛!” 范小刀凑到杨得水身前,大声一喊:“杨大人!” 杨得水猛然惊醒,扑腾一声跪倒在地,“臣谢陛下隆恩!咦……怎么是你们两个。” 范小刀见他满脸睡意,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敢情刚才做梦,梦到被朝廷嘉奖了。杨得水一脸的不高兴,有种美梦被打断的失落感,“你俩先出去,我得接着睡会儿,把梦续上……” “大人,这不合适吧?” 杨得水不满道:“一步,就差一步,本官就要官居二品了,你俩打断了我的美梦,还跟我说不合适?” 范小刀、赵行哈哈一笑,连表示歉意,赵行将新写好的奏表递了上去,杨得水将奏表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眉头越来越紧,边看边不住的摇头。 赵行虽然写过不少卷宗、公文,但是给朝廷的奏表,却是头一回写,心里有些打鼓,“杨大人,奏表可有问题?” 杨得水道:“问题可大了。” “还请指教。” 杨得水道:“论破案,我不如你们,但若写奏折的本领,你们两个人的功力尚浅。不光要低头干活,还要抬头看路,关键时刻,喊两嗓子,才能有机会。有句俗话怎么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 赵行道:“我就是按六要素,把事件经过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 杨得水道:“问题就在这里。这奏表是要呈给陛下的,陛下是谁?天子之躯,会关心你何时吃饭、何时喝水,怎么追凶,怎么抓人?错,大错特错!他关心的只是结果!” 赵行小心问道:“那应该怎么写?” 杨得水道,“具体的我就不说了,主要从这几个方面来写。一是要突出敌人太狡猾,二是强调我六扇门侦查人员机智勇敢,三呢,自然是本官领导调度有方了。” 范小刀直翻白眼,暗想只是个甩手掌柜,从始至终,除了点点头,几乎啥也没做,这也算是领导有方?不过,位低言轻,他也就在心中腹诽一下。 赵行道:“那我回去改改!” 杨得水道,“慢着,我还没说完呢,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皇帝陛下知人善任,明察秋毫,英明神武,凶手自投罗网,是陛下的‘凌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真身显圣,是天佑我大明啊!至于其他的,写不写都无所谓!” 赵行一脸佩服。 “破个案都跟神灵显圣联系起来,杨大人这隔空拍马屁的功夫,我等自叹弗如啊!” 杨得水道:“那你可要学着点!”他指了指身后的太师椅,“以后想要坐到这个座位上,这一等功夫,可是要勤加修炼,关键时刻,可是事半功倍啊!为官之道,一半是做事,一半是为人处世,官字两个口,关键得会说。” 杨得水一脸得意的像二人面授机宜,一边端起了凳子上茶壶。 范小刀脸色大变,刚才没看清楚,本以为是夜壶,原来是杨得水的茶壶,只是不知为何,放在了脚凳之上,他连阻止道,“杨大人!” 杨得水笑道,“怎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说着,也没用茶杯,将茶壶对嘴,一口下去。 范小刀竖起拇指,“今日听君一席话,胜喝十壶尿啊!” “噗!” 第97章 钓鱼 杨得水一阵干呕,骂道:“他娘的,这谁干的?” 范小刀道:“咱们六扇门戒备森严,按理说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在这里,肯定是有内鬼。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如此捉弄大人,大人请您放心,我们身为六扇门捕快,一定将此人捉拿归案,否则传出去,别人岂不说咱们六扇门无人了?” 杨得水恼道:“怎得,你还要传出去?” 范小刀满脸正经道,“捉弄大人,就是看不起我们六扇门,这事儿怎么能这么算了?偷偷潜入大人公署,这可是大罪,这次是在茶壶中下尿,若下次偷咱们六扇门的机密文件,那还得了?” 杨得水摆了摆手,又倒茶漱了漱口,“这件事,不得外传!” “我们懂!” 杨得水又道:“你们回去改一下奏表,这几日你们辛苦,其他的案子先放一放,先休息两日吧。” 赵行按照杨得水的吩咐,将奏表修改了一番,自己读来也觉得满屋的马屁声,摇了摇头,还是递了上去,杨得水又修改了几个别字措辞,天一亮,换了官府,亲自将奏表送到了刑部衙门。 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虽说案子是宫里直接交代给六扇门的,六扇门有权直接向皇帝上奏折,但是六扇门终究还是归刑部管,奏表按程序规矩上报,也算是合情合理。 两人回到家时,已是清晨,今日给放了假,范小刀躺下便呼呼大睡。 因为北周谍子名录之事,牵扯到了礼部尚书,赵行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浅眯了个把时辰,就有人来家中敲门,李青牛前去开门,没多时就回来,对赵行道:“你们府上来人了。” 来人是赵甲,府中管事赵乙的儿子,赵乙从多年前就跟着赵焕,就连娶妻生子,都是赵焕一手操办,赵甲从一出生就跟着父亲在赵府办事,跟赵行的关系还算不错。 “有什么事?” 赵甲道:“今日是夫人的生日,老爷今日设宴庆祝,让我请少爷回去一聚。” 赵行忽然记起,上次在诏狱之中,赵焕曾说过李姨娘生日之事,他本来想以办案太忙为由搪塞过去。可是,如今,从李知行的名录之中得悉,李熏是北周谍子,让赵行不得不慎重行事。 他问:“这是老爷的意思?” 赵甲微微一愣,旋即道:“是李夫人的意思,毕竟老爷年纪大了,没有其他子嗣,就少爷一人,今日宴请,京中宾客不少,若不出现,让老爷脸面无光,夫人知道少爷对她不假辞色,若少爷不想出席,她也不会怪罪,但最好能去露个面,一家人,齐齐整整,才能家和万事兴嘛!” 赵行心中冷笑。 好一个家和万事兴。 其实,扪心自问,李姨娘对自己还算不错,这些年来对父亲也是照拂有加,而且性格极温顺,对家丁、仆人也极少苛责,只是不知为何,赵行始终不喜欢这个后妈,可能是因为赵行母亲的缘故吧,他心中无法接受一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女人,来当自己继母,心中总有一道坎。 但现在,名录已经证实了,她的身份是北周间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赵行道:“你回去跟姨娘说,今夜生日宴,我一定到场。” …… 李熏是北周间谍这件事,必须要处理,刻不容缓,而且要谨慎处理。毕竟赵焕是朝中正二品大员,就算不会被牵连进去,但失察之责是难以避免的,趁现在名录还没有呈交,得先早做打算。 范小刀醒来之时,已是下午,看到赵行坐在院中发呆,问:“怎么了?” 赵行道:“今晚家里有个宴请,你陪我去一趟。” 范小刀连连摆手:“你知道对这种应酬没什么兴趣,而且要见你老爷子,与其大鱼大肉,不如在家吃完凉面。” 赵行道:“如果是去抓谍子呢?你素喜热闹,这种事,你肯错过?” 范小刀道:“等我换件衣服。” 赵行拉他坐下,“时辰尚早,李姨娘这件事,帮我想想办法,总不能把名录拿出来,告诉我爹,说你新娶的小妾是北周派来的奸细吧?” “那有何不可?” “这份名单事关重大,薛大人让我们呈给陛下,若是提前泄露出去,难免引起其他人的警觉,这件事得悄悄的办。” 范小刀双目圆瞪,“你不会想要我帮你杀人吧?” 赵行道:“你想什么呢?她在我家中潜伏多年,就算要处理,也得是我爹,只是这件事,你得帮我想个办法,怎样才能抓她个现行,又不会打草惊蛇。” 范小刀道:“我有个主意,若能利用好,兴许能钓到一条大鱼!” 礼部尚书赵焕府邸在锣鼓巷东临,上任礼部尚书吕行辞官回乡之时,赵焕作价一万两千两买了下来,占地三十余亩,五进院子,搬到这里的第三年,赵行母亲去世,没过几年,赵焕续弦,赵行便从这里搬了出去,住进了现在的老宅,除了三节两寿,赵行极少回来。 仆人看到赵行二人,道:“少爷回来了!” 赵行问:“我爹呢?” “老爷今日休沐,说您若回来,去书房找他。” 赵行拉范小刀一起过去,穿过两道内院门,来到赵焕书房。赵焕书房,是一个小别院,从正廊穿过一处花圃,穿过铺着石子的小路,院中种着松柏、银杏,倒也雅致。 赵焕在书房内的茶案前看书,赵甲在旁边泡茶。 赵行来到书房,向父亲请安,范小刀也朝赵焕施礼,“赵尚书,咱们又见面了。” 赵焕看了两人一眼,道:“坐下,赵甲,上茶。”说罢,也不理会二人,继续看书,范小刀偷偷瞥了一眼,这位尚书手中拿着一本《在中原行镖的日子》,看着津津有味,不由暗想,没想要,堂堂的礼部尚书,竟还有江湖之心。 茶过三巡。 赵焕缓缓放下书,“听说,这两天,你们办了件大案啊!” 赵行道:“什么事,自然瞒不过父亲。” 范小刀觉得奇怪,这对父子,是不是有什么矛盾,说话都是客客气气,但是当日在诏狱见赵焕时,他神色中对赵行的关心却不是作假。 赵焕示意赵甲去外面,旋即道:“这件事是陛下亲自交办的,相信用不了几日,陛下就要诏见你们,你们立下这个大功,可曾想好了要什么奖赏?” 赵行道:“查案办差,乃分内之事,哪里想过要什么赏赐。” 赵焕笑了笑,“不老实。”又问范小刀,“你呢?” 范小刀哈哈一笑:“自然是升官加俸禄了。” 赵焕道:“你们把案子经过,跟我说一遍。” 赵行刚要开口,赵焕阻止了他,指着范小刀,“你来说。” 虽是六大部堂之一,范小刀倒也毫无拘束之感,听到赵焕对这案子感兴趣,于是将案情经过,从始到终详细的讲述了一遍,赵焕听得很是认真,遇到一些关键环节,还出口相询,当听到案子的罪魁祸首是祸害大明二十年塔木李是金陵李家的李知行时,脸色震惊,“李知行?他还没死?” 薛应雄特意交代过,范小刀并没有说李知行与宋金刚、薛应雄等人的恩怨,当听说李知行服毒自杀之后,赵焕眉头紧皱,沉默了许久,才道:“这事怕是有些麻烦,若是陛下诏见,你们一口咬定,此事是塔木李所为,切记提任何金陵李家之事。” “为何?” 赵焕道:“一时片刻说不清楚,陛下疑心甚重,当年李家之事,他办得有些不光彩,龙有逆鳞,这个案子,便是陛下的逆鳞,光是史料和卷宗,不知改了多少遍,当年甚至有两个翰林因为此事自杀。如今与北周谈判没有实质性进展,萧义律一死,北周又以此为筹码,提了不少过分的条件,你们将这事儿引到他们自己人身上,也算是回击吧。” 赵行道:“怕他们个鸟,蛮荒之国,大不了开战便是!” 赵焕语重心长道:“如今朝廷看似兵强马壮,盛世之姿,但其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国库赤字多年,朝廷,已经打不起一场大战了,北周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在一些关键问题上始终不肯让步。萧义律的案子一破,或许能趁机扳回一城。这件事,你们要以退为进。”“什么意思?” “陛下要赏赐你们,你们不但要拒绝,还要请罪。” 范小刀奇道:“请罪?” “没能活捉塔木李之罪。”赵焕恍然道:“难怪这个案子,陛下没让锦衣卫插手,想必塔木李的身份,陛下也是知道的,当年李知行与薛应雄、宋金刚乃生死之交。薛应雄没有主动请缨,也算是避嫌。” 范小刀心说,他不但没有避嫌,反而一番话逼死了李知行,不过,却没有多嘴。赵焕道,“无论如何,总算给了北周一个交代,他们也不会趁机乱开口了。唉,谈了三个月,感觉处处受掣肘。” 赵行朝范小刀使了个眼色,范小刀咳嗽一声,提醒道:“赵尚书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有人向北周泄露了底牌?” “什么意思?” 范小刀这才道:“我们得到可靠消息,北周这些年培养了数量众多的谍子,安插在京中各大要员的府中,刺探消息,赵尚书的谈判之所以不顺,是因为有人跟他们通风报信。” 赵焕毕竟是老官场,闻弦知意,愕然道:“你说我们府上有北周谍子?” 范小刀点头。 “谁?” 赵行缓缓道:“李姨娘。” “什么!”赵焕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不可能!阿熏是当年我从衢州带回来的,距北周数万里,身世背景都调查过,怎么可能是北周的谍子?赵行,不能因为你不喜欢她,乱说话。” 赵行苦笑。 这些年来,李姨娘对赵焕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换作是他,也不会怀疑她,可她名字出现在李知行名单之上,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李熏不同于寻常女子,读书识字,且极有见识,文章作得也好,又写得一手好字,这些年来,赵焕许多奏折,都由他口述,李熏执笔。若她是北周谍子,至少礼部相关的事,没有一件能瞒得过她,那谈判之事,处处受制,也解释得清了。 范小刀道:“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赵焕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慢慢放缓了下来,他道:“明日礼部与北周还有一场谈判,对方借萧义律之死,提出了四个要求,岁银增至一千二百万两、凤凰岭保留一千北周驻兵、在北疆增设四地为商埠、释放去岁抓获的一百名战俘。” 赵行问:“陛下什么意思?” 赵焕道:“当年他曾立下宏愿,五十岁之前,收复凤凰岭,眼见明年到期,再谈下去也没任何结果,陛下想要在这几日内答应对方条件,但如今国库空虚,哪里有多余的钱?若真如此,这些钱始终还是从百姓身上出,那我赵焕真成了大明的罪人了。”赵焕对门外的赵甲道:“我有道奏折要写,去请夫人!” 没过多久,听得环佩叮当,礼部尚书夫人李熏在两个丫鬟的侍候下,来到了赵焕书房。范小刀打量了一眼,三十余岁,淡施粉黛,眉若弯月,肌若白雪,指若柔荑,却是美艳无双,如此娇艳的美女,就连范小刀这种初哥儿都看得心跳加速,难怪能把赵焕这种官场油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自始至终,赵行却始终不看她一眼。 李姨娘见房间赵、范二人,道:“是赵行回来了!”又浅浅一笑,对范小刀微微点头,“原来还有客人!” 范小刀连道:“伯母好!” 赵焕道:“夫人,今夜本是你生日,可明日要与北周会谈,今夜有个极紧急的奏折要写,还要劳烦你来代笔了。” 李姨娘笑道:“老爷为朝廷分忧,为陛下解难,我不过一介女流,又过什么生日宴,刚才在前院应付那些夫人小姐,头疼的要死,您把我喊来,可算是替我解围哩!” 赵焕对范赵二人道:“宾客都在,你们去前院喝两杯!” 李姨娘也道:“对了,林侍郎的夫人小姐也都来了,刚才还问起你来,赵行若是有空,不妨过去应酬一下。”说着,向赵行做了个莫名的笑容。 赵行面露尴尬之色,转身告辞。 李姨娘望着他背影,对赵焕道:“赵行今年二十一了吧,也该说门亲事了。” 第98章 太平公主 李姨娘的生日宴分为内外两席。 外席多是尚书大人的同僚或下属,前来送上礼物,大多数来送上价值不菲的礼物,或者饮杯热茶便起身告辞,也有留席用餐的,多由管家赵乙招待,参加内席的多是女眷或孩子,多是李姨娘的好友或者赵尚书的同僚的内眷,李姨娘专门请了戏班子。 赵行、范小刀并没有去任何一席,他平日很少在家,与那些人打交道不多,并不想参加这种虚与委蛇的的活动,至于内席,都是女眷,两人更不方便,更何况,今夜他们还有特别任务在身。 两人来到凉亭,准备让管事随便弄些吃食。 范小刀想起李熏的话,问,“林小姐是谁?” 赵行一听这个名字,顿时觉得头大,道:“一个你绝对不想招惹的人!” 范小刀起了好奇之心,刚要开口,便听到凉亭前的一棵树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赵行,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范小刀一抬头,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坐在树杈上,双腿搭在空中,手中拿着一朵鲜花,挡住了半张脸。 范小刀、赵行武功都是不俗之辈。 一个女子在两丈之外的树上,两人竟然没有发现,可见此女子也是身手不凡。 赵行看到此女子,满脸涨得通红,变得有些结巴起来,“林、林姑娘,你怎会在这里?” 林姓红衣女子道:“怎得,我就不能来了吗?”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女子格格一笑,纵身一跃,一个翻身,来到凉亭之内,来到赵行身前,绕着他看了一圈儿,仔细打量着他道,“嗯,几年不见,还是我最帅气的赵行哥哥!” 范小刀道:“你好,我叫范小刀,赵行的搭档。” 女子看也不看他,目光始终在赵行身上,满不在乎,道:“不用介绍,我没兴趣认识你。”范小刀也没料到,此女子竟如此有个性。 赵行解围道:“这位是林巧,御林军林统领的千金。” 范小刀恍然道:“原来是林统领的姑娘,难怪身手如此好!” 林巧脸上带着一丝不满,埋怨道:“林巧就是林巧,为什么每次提起我,都得先说我爹的名字?没有我爹,我林巧还是林巧,峨眉派最出色的女弟子!赵行,一回京城就找你来了,怎样,我变漂亮了吗?” 对这个女子,赵行是没有一点脾气。 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小时就说长大了要嫁给他的女子,他是当妹妹一般疼爱,可姑娘偏不这样想,赵行前往少林学艺,她就去了峨眉学艺七年,今年才学成出师,就跑过来找赵行。 赵行点点头。 林巧道:“言不由衷,至少夸赞我的时候,要看着我眼睛。” 有下人端来了饭菜,林巧拉着赵行道,“别在这里吃,我娘在席上等你呢,一起去吧。” 赵行有些尴尬,“我兄弟在呢。” 林巧瞥了范小刀一眼,“你也跟着来吃点吧。” 那种感觉就像是主人在施舍乞丐一般,范小刀摇头道,“不必,我不饿。”赵行一把拽住范小刀,“江湖救急,你若不在,等会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幺蛾子。” 林巧道:“不怕,我罩着你。” 三人来到席间,都是一些达官显贵的家眷,也有两个十来岁的孩子,林巧拉着赵行,“看我把谁拉来了?” 众人看到赵行,纷纷起身,道:“赵行啊,几年不见,真是一表人才了。” 一名身穿绫罗的贵妇道:“听我在通政司当差的钟庆说,你们最近又办了个大案子,真是不得了呢!”、 嘴上虽如此说,提到自己儿子名字和职务时,又表现得颇为骄傲,这位夫人姓金,是工部尚书钟厚德的妻子,他儿子钟庆今年二十四岁,正经的科举出身,对赵行这种学武出身的人很是不屑。 林巧满是惊讶的问:“金夫人,您家公子,现在什么官职?” 金夫人一脸傲意,道:“通政司经历,正七品,十八岁中的进士。” 林巧道:“这么年轻已是正七品了,了不起,将来定是入阁拜相之才。” 金夫人不无得意的道:“怎么也比他爹强,他爹这个年纪时,还只是个秀才,连个举人都没考上。人呢,真是三岁看到老,当初我家庆儿,三四岁时整日就知道抱着书看,那时候赵行还当孩子王哩。” 林巧啧啧道:“夫人说得不无道理,不过,不知道当初二十来岁时,太祖皇帝在做什么呢?” 此言一出,众人惊愕。 太祖皇帝年少时出家为僧,后来甚至沦落为乞丐,二十来岁时一事无成,这是众所皆知之事,在场之人多是官宦家眷,极少妄议朝政,林巧却看不惯金夫人,一句话让所有人目瞪口呆,要知道,在这种场合议论太祖皇帝,实乃大不敬,可林巧看到赵行被讥讽,才不管这一套。 范小刀心中也暗惊,这女子的胆子,真不是一般的肥。 林夫人见场面有些尴尬,连出面打个圆场,众人哈哈一笑,纷纷落座。林巧拉着赵行坐在身旁,重新换了酒菜,众人议论纷纷,对赵行评头论足,说什么相貌堂堂,生了一张讨女人喜欢的脸,要么恨自己没女儿,要么恨自己年纪大了之类,弄得赵行面红耳赤,只得低头吃菜。 范小刀这才明白,他为何不愿意出席这种场合的缘故。 不过,他在酒席之中,只算是陪衬,也不方便多言,不想浪费了酒菜,自顾自的吃了起来。这些女眷长枪短炮,将赵行轰得外焦里嫩,根本不敢接话。 林巧见状,道:“你们少打赵行主意,赵行哥现在是我的人了。” 众人轰然起笑。 林夫人道:“巧儿,这里都是长辈,说话注意点分寸。” 林巧却道:“各位姑姑婶婶,我从小跟赵行哥长大,小时候就已发誓,非他不嫁,今日借这个机会,我就明说了,你们以后可不许再替他张罗亲事,哼哼,巧儿可不依你们。” 一夫人笑道:“如今你是峨眉天一掌门的关门弟子,得罪了谁,也不敢得罪你啊!下次,天一掌门若来京城,一定要请她来我府上作客啊。” 林巧笑道:“谢谢余姨!”敬了一杯酒,然后低头对赵行道,“我有件事要宣布。” 赵行嗯了一声。 林巧道:“从下月起,我就是六扇门中的正式一员了。” 噗! 赵行一口酒水喷出,“什么?” 林巧道:“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也是正式参加六扇门的招录比试,本来想给你个惊喜,但实在忍不住了。” “可六扇门自创立之来,没有女捕快。” 林巧笑道:“凡事都有头一回嘛,再说,我要武功有武功,要相貌有相貌,去了不给你丢人。” 余夫人道:“林姑娘真是女中豪杰,江湖女子真性情,我们来敬林姑娘一杯。” 赵行只得端酒,一饮而尽,他冲范小刀不住使眼色,可范小刀眼睛都在食物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赵行见状只得道,“几位姑婶,各位夫人,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各位吃好喝好。” 拉着范小刀,正要离席,李熏回到了席间,满脸春风道,“各位夫人,刚才有些琐事,让各位久等了。”她说话轻柔,声若天籁,年纪又不大,众人更是一阵恭维。 赵行起身告辞,李姨娘道:“赵行坐下,一会儿还有位客人要来。” 虽然李姨娘比赵行大几岁,但辈分在那里,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忤逆,再者想到父亲刚让她写完奏折,于是也就坐下,想看看她会不会有下一步动作。 赵焕的奏折,根本不会递上去。 他让李熏代笔明日与北周谈判之事,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北周的谍子,又是如何将情报传递出去。 “赵夫人,您今日还请了哪一位贵客啊?” 李姨娘故意卖了个关子,“刚收到消息,贵人已经出府,快要到了。”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在门外通禀,“太平公主驾到!” 众人一听,来人竟是太平公主,当朝陛下的亲妹妹,哪里敢怠慢,纷纷起身,来门口迎接,赵焕听到消息,也换了一套朝服,来到门外。 一辆马车早已停在了府门之外。 马车装饰得十分华贵,由四匹雪白无暇的马拉着,车顶雕凤,黄纱黄幔,两列禁军左右护卫,车周身站着八位宫女,单看仪仗队,气势非凡。 范小刀是外人,又无品秩,没有出门,赵行是男眷,也没有出门。 众人纷纷下跪迎接。 一名宫女揭开黄色车幔,一名宫装女子踩着马凳,缓缓从车上下来。 范小刀看了一眼,太平公主二十五六岁,挽坠马髻,瓜子脸、丹眉凤眼,眉间一颗痣若隐若现,身穿淡黄色薄纱,将曼妙身材衬托的完美无瑕,又毫无轻佻的感觉,浑身上下带着一股高贵冷艳的气质,确实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女。 只是这么一名女子,却在前不久,差点要了他跟赵行的小命。 这个女人,很危险。 范小刀如此想到。 就在这时,太平公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向范小刀看来,当她注意到范小刀肆无忌惮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之时,脸上露出一股不易察觉的怒意。 第99章 借钱 是杀意! 范小刀心中一凛,连将目光收回。 他见过不少女人,但像太平公主这种举手投足之间自带气场,哪怕一言不发,只是一个眼神足以震慑全场的女子,却是头一次见到,俊丽的面容之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气质,似乎整个天下都要臣服在她的脚下。 再想想钱驸马那副德行,范小刀第一感觉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太平公主缓缓向府内走去,缓缓道:“起来吧。今日是赵夫人生日,哀家来讨一杯水酒。” 不止是范、赵二人,就连在场的诸位贵妇们,也都露出了错愕神色。在京城,官员的内眷,也分成了三六九等,像几位内阁大学士的夫人、皇亲国戚、公爵侯爵的夫人,她们是第一等的圈子,而且这种圈子有极大的排外性。像是礼部尚书的夫人,这种地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更何况李熏只是续弦,不是原配,最多也不过是二等偏下,所以前来祝贺的多是四五品京官的夫人,可今日宴请,李熏竟请到了太平公主,心中不由高看一眼。 太平公主到来,当然不会让她吃剩饭。 李熏早有准备,将她迎到了一个新间,桌子上的饭菜都是素食,没有酒肉,花样不少,量却不大,做得十分精致,相当于另起了一桌,但作陪的人,只有七八人,除了柳夫人、柳巧、余夫人外,李熏又请了两三个贵妇入席作陪。 这种场合,赵焕自然是不会出席的。 奇怪的是,太平公主却将赵行、范小刀也喊了上去。 赵行也就罢了,毕竟是自己家人,但范小刀并不认识太平,她喊上自己,又是什么意思?两人糊里糊涂坐下,静观其变。太平公主身份尊贵,又是修道之人,其主持的太平道观,常年负责给陛下炼制丹药,太平除了帮陛下处理政务之外,甚至还亲自替陛下试药,所以京城中,没有任何官职,却能笼络一大批官员聚集在她身边,替她办事。 有下人捧上香茗,太平抿了一口,闭目嗅了一阵,道:“老谭成的檀香,怕是有些年份了,赵夫人挺有雅致嘛。” 李熏小心翼翼陪笑道:“有个远方亲戚,去年从金陵捎来了一些,一直没舍得用,回头给公主送到府上去。” 太平淡淡一笑,“就不夺人所好了,最近还在读《感应篇》嘛?” 感应篇,便是太上感应篇,乃道家的一本经典之作。皇帝喜欢道教,太平公主也算半个出世之人,导致京城官员上行下效,就连奏折之中,官员引经据典也更倾向于道家经典。 李熏道:“上次聆听公主教诲之后,如醍醐灌顶,回来愈发勤奋,每日诵读,不敢怠慢,都道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学生驽钝,只得其形,不得其意,望有机会能去观中,再去聆听公主圣音。” 众人恍然大悟。 李熏在太平公主面前,自称学生,便已猜出是怎么回事。太平公主身份尊贵,寻常人要想见她,难比登天,但却有个例外,每年道祖诞辰前后,公主会在太平道观修行数日,李熏便是投其所好,才有办法接近于她,并成功拜入她门下,成为了“名义”上的弟子。 难怪会在房间内用老谭成的檀香,要知道,这种檀香价格不菲,堪比黄金。李熏为了接待太平,也真是下了功夫。太平招呼林巧坐在她旁边,与她闲谈起来。 林巧父亲乃禁军统领,深受陛下器重,担负拱卫皇宫之职,与太平公主自幼便相识,加之她又是峨眉弟子,峨眉派虽是江湖门派,却也已道教为根基,掌门天一师太,与老君观的李玄、太平道观的太平道长,并称道家三圣,时常入京与陛下谈玄,所以两人有不少共同话题。 赵行、范小刀是室唯二的男丁,在一群女人之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尴尬。 太平吃了几口斋菜,放下筷箸,众人也跟着放下,太平望着赵行、范小刀二人,道:“都说最近京城中出了两个英雄少年,在六扇门屡破奇案,就连薛大人、赵总管也赞不绝口,今日能见到你们,果然一表人才,太明朝若多一些你们这样的人才,盛世可期!” 薛大人便是薛应雄,赵总管,自然是司礼监的太监赵铨。 赵行道:“公主谬赞。” 太平不咸不淡道:“两位不必过谦,你们本领我是见识过的,就连外子都在你们手下吃瘪,没有点本事,还真做不到。” 这句话,落入赵行耳中,听出了一丝警告的味道。 因为百花楼的案子、五城兵马司的官司,范赵二人与钱驸马结了梁子的事,在京城中并不算什么秘密,而钱驸马也确实想杀了二人,只是没抓住机会。 像太平这种人,喜怒不形于色,杀人不用刀,养气功夫了得,根本看不出什么感情,但赵行、范小刀背后却生出了两股凉意,只是他们摸不透太平的真实用意,也没有接话。 太平又道:“萧义律的案子,是我奏请陛下,批给你二人侦办的。” “什么?” 这次赵行终于忍不住惊呼起来。 像这种使团的案子,又牵扯到了当年金陵李家的旧案,由锦衣卫调查最为合适,就算锦衣卫不管,还有东厂、大理寺、刑部等,怎么也轮不到六扇门这种衙门,原来是她向皇帝建言。 只是却不知道,她如此做,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太平公主不会说,赵行也不敢问,京城官场,事做七分,话说三分,剩下部分,得自己把握、自己琢磨。太平公主的深夜到访,本来形式大过于意义。 赵焕是礼部尚书,又曾任国子监祭酒,还曾当过翰林院侍讲,赵焕虽不结党,但他毕竟当过太子朱延的开蒙老师,已被划为了太子一派,只是皇帝不怎么主政,也没轮到太子头上,如今的朱延,三年前被派到了金陵,主持陪都六部,说是锻炼,若论实权,比太平公主差了许多。 不久前,有消息说太子在应天府待满三年,陛下想要将他召回京城。若他回来,想必太平要让渡出一部分权力,这肯定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内阁大学士李爻年事已高,前不久向皇帝乞骸骨,虽然被陛下驳回,但其致仕之事,即将成为定局,内阁之中,必然会多了一个空位出来,坊间传言,只要与北周的谈判不出意外,赵焕极有可能候补入阁。 联想到京中的风吹草动,这次拜访又别有含义,她让赵行查案,是来向赵焕示好,若是办成了,算是间接帮了赵焕的忙,若是办不成,她自然有方式,想办法推自己的人上去,再不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拜访赵府,将来传入太子李延耳中,也能恶心他一下,一石三鸟,何乐不为? 不过,赵焕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干脆躲在书房,除了迎接之外,直接回避了太平公主。要知道,锦衣卫眼线无处不在,今夜之事,说过的话,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陛下的耳中,也算是置身事外、明哲保身吧。 见赵行有些不知所措,太平公主没有穷追猛打,轻笑道:“行了,一席女眷,你们两个臭男人在这里也不自在,本宫准你们先走!” 说这番话时,太平公主略带笑意,与先前那一副高冷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天壤之别,就算是受过表情训练的赵行,也难以看透,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两人松了口气,起身告辞。 太平忽然道:“范捕头。” 范小刀抬头,与之目光相视,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目光深邃,仿佛能够看透自己心中所想,道:“公主有何吩咐?” “来京城三个多月,可还曾习惯?京城口味偏淡,不比你们山东府。” 范小刀差点没吓尿,这句话看似关心,但处处透露出我对你的事了如指掌的信息,看来太平公主对自己也是有些研究,心中觉得苦恼,若有这样一个人,时不时“惦记”、“关心”一下,而且还是对手,不免觉得头疼。 不过他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听到她话里有话,直接开口道:“托公主福,还算行,就是身上的银两有限,时常有些捉襟见肘,若公主手头宽松,不如借我点银子花花。”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表情不一。 这个捕快胆子真大,头一次见面,开口跟太平公主要钱,公主是什么身份,你竟在这里信口开河,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也有人露出鄙夷的神色,乡巴佬就是乡巴佬,没见过世面,格局有限,赵行怎么会交上这样的朋友? 倒是林巧,听到这句话,觉得颇有兴致,第一次打量着范小刀,见他眉清目秀,言语诚恳,又看了太平公主,觉得有趣。 要知道,自始至终,今夜这场宴席,都是太平公主在控场,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谁又能想到,范小刀在这档口,开口借钱? 太平公主又会如何应对? 第100章 你还嫩着呢 太平公主心中错愕。 她没有想到,这个范小刀竟然开口找她借钱。 她贵为公主,天下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寻常人找她,都是给她送钱、送礼,求她办事、买`官,至于借钱,从她出生以来,这是头一遭! 太平道:“今日是赵夫人生日,范捕快开口讨个彩头,也无伤大雅,只是太平今日出门,走得匆忙,平日也没有带钱的习惯,只能说抱歉了。” 范小刀哈哈一笑,“无妨,既然没有带钱,就先欠着,等什么时候有钱了再给我。” 众人心想,这个范小刀脸皮够厚的,人家不借钱,结果变成了她欠你钱了,这算什么骚操作?也就公主脾气好,若是寻常人,早就乱棍把你打出去了。 范小刀又补充道:“当然,以公主千岁之躯,想必不会是食言而肥之人,否则也不会有如此曼妙的身材了。” 大不敬! 太平公主乃皇族贵胄,平时见了连正看一眼,都违制,至于身材相貌,又岂是你这个百姓评头论足的? 谁料,太平公主脸色忽然一红,旋即恢复如初。 这个神情没有逃过赵行的眼睛。 赵行心中叫妙,范小刀看似插科打诨,但他明白,在这场两人之间的较量中,范小刀占据了上风,而向来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被范小刀破防了。 两人出来。 赵行道:“行啊,若再说下去,我看太平公主都招架不住了。” 范小刀道:“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没有了公主这层身份,她只是一个女人,跟百花楼的姑娘也没什么区别,吹灯拔蜡之后,都一个样。” 赵行道:“这话要传到她耳中,小心你的脑袋。” 范小刀冷冷道:“一入府之时,她就露出了杀意,估计是我们坏了钱驸马的事,让她心生愤懑吧,既然不是朋友,那我们也不用讲什么情面,谁让那个面具公主想要我们性命呢?” “面具公主?”赵行道:“亏你想得出。” 范小刀道:“她这种人,自从出生,就带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且她控制欲很强,那个钱驸马,在她面前,根本屁都不是,有这样的人做对手,我们怕是要小心了。” 赵行又问:“既然她如此强势,为何又偏偏挑了钱守道这种废物当驸马?” 范小刀道:“估计是性格互补吧。”他嘿嘿一笑,“我敢打赌,就算是同房之时,钱驸马估计跟个宫女似的,包成粽子送入闺房,完事儿之后,然后被送出来,两人都不一定说上句话,哈!” “没想到,你这么污!” 两人大笑。 忽然,笑声戛然而止,双目瞪得入牛眼,惊讶,又带着一丝惶恐。 太平公主,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后面,俏目含霜,气得浑身发抖,本来,酒席之中,被范小刀一顿乱怼,心中烦闷,想出来透透气,谁料却听到了这段对话。 范小刀主动道:“你都听到了?” 太平冷着脸,“你说呢?”“听到哪些了?” “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范小刀道:“不该听到的,没听到,那就好。刚才我还跟赵行说,公主貌若天仙,如谪仙下凡,宓妃重生,是人间第一美女子呢。” 太平道:“你们可知,就凭刚才那些话,本宫就能治你死罪?” 范小刀哈哈一笑,露出两排牙齿,道:“夏雨荷一案,你们若能坐实,治我们死罪,那是我们学艺不精,我就认了;萧义律的案子,你借刀杀人,让我们死于非命,那是我们技不如人,我也认了;若是只是因为口嗨几句,就要取我们性命,你这个公主,也不过如此了。” 太平公主道:“那若是调戏当朝公主,这个罪名,你能担当得起吗?” 范小刀向前走两步,来到太平身前,道:“调戏你?若是传出去,且不论真假,我不过一介捕快,草民一个,但你们皇室的颜面不要了?” 太平下意识后退一步。 范小刀又道:“孙梦舞肚子里的孩子,又哪里来的罪过?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太平露出惊讶之色,旋即恢复如初,冷冷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一直以来,范小刀怀疑,孙梦舞之死,除了她的间谍身份之外,怀上了钱驸马的孩子,才是真正的死因,而这种事一旦传出去,便是皇家丑闻,所以于太平公主来说,必然会杀人灭口。 可从太平的反应来看,孙梦舞之死,似乎与她并无关系,要么就是她深藏不露,能极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伸出手,在太平公主头发上撩了一下,太平如遭雷击,整个人连连后退。 范小刀道:“好了,我调戏你了,你可以治罪于我了。” 太平公主神情数变,终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赵行见她离开,才道:“你胆子真够大的。” 范小刀道:“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就靠你了。” “什么靠我?” “李熏既然是北周的谍子,她的上线玄鸟又是谁?太平公主为何深夜来访?莫非她也与北周那边有什么交易?刚才我在她头发上弹了迭迭香,也算是提前布局吧。” 赵行道:“太平公主是大明皇室,在如此大是大非之事上,又怎么会做出对朝廷不利之事。” 范小刀一脸凝重道:“在权力和利益面前,没有绝对的大是大非。当年,我们山寨与另外两个寨子,抢劫了一个贪官,本来商议是分一半钱财出来接济百姓,谁料得手之后,他们不肯掏钱,反手就向官府出卖了我们,导致官府出兵围剿,那一仗我们折损了三十多兄弟。山贼尚且如此,何况是这些手握重权、能覆雨翻云的权贵?” 赵行道:“明日我爹与北周谈判,李姨娘若真是谍子,她尚不知自己已暴露,必然会想办法将情报送出去。” “今夜我们就盯紧她,看她有什么动作。” 赵行道:“她是尚书夫人,就算送出情报,也不会深更半夜,亲自出门,毕竟太过于招摇。” “你是说今夜宴请的宾客之中,也有北周谍子?”赵行道:“那些人我都认识,并不在那份名录之中。除非,有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她把消息传出去。” “宾客那么多,一会儿宴席散后,大家各回各家,现在去调人,怕是来不及,咱们两个,没法跟踪所有人的行踪。所以需要你出手。” “我?做什么?” 赵行道:“刚才看你弹迭迭香的手法,就挺熟练的,连我都没看出来,不如再来一次。” 范小刀愕道:“你让我调戏赵夫人?她可是你小妈。” 赵行道:“在我眼中,她只是个嫌犯。” 宴席并没有持续太久。 太平公主回去后,没多久,就找个借口,结束了宴席,众人将她送出府外,她坐上了马车,在众人目送之中离开了赵府。范小刀、赵行一直躲在暗处,目光锁在赵夫人身上。 待所有宾客散去,赵夫人回到府中,并没有回房间,反而来到了院中的小湖旁边,坐在石畔发呆。坐了约莫半炷香功夫,她掀起一块石头,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藏在了石头之下。 赵行见状,道:“就是现在。” 说罢,使劲推了一把范小刀。 范小刀扑腾一声,扑出了两三丈远。 李熏引起警觉,道:“什么人?” 范小刀站起身,拂去身上灰尘,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看赵夫人一人在月下发呆,忍不住出来,想与夫人把酒言欢。” 李熏认出是范小刀,格格一笑,“你胆子倒是不小。知不知道这是哪里?知不知道我是谁。” 范小刀道:“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还敢如此放肆?”李熏道,“赵行呢?” “他酒饮多了,已去休息了。” 李熏笑了笑,用手拢了拢头发,向他勾了勾手指,用颇有挑逗的口气,道:“时间不多,你得快点!” “这个……” 轮到范小刀犹豫了。 李熏道:“怎么,今日一见你,就看到你眼睛不正经,想不到有心没胆啊。”说着,来到了范小刀身前,范小刀见状,连连后退,“你别过来啊。” 李熏又往前迈了一步。 “你再过来,我可要喊人了。” 李熏道:“你喊啊,看看有没有人来救你。” 范小刀寻思,这可如何是好,没按照剧本来啊,他回头看了一眼赵行藏身之处,却没看到赵行身影。眼见李熏逐渐逼近,他手中捏了一包迭迭香,准备趁机洒在对方身上,李熏根本没有防备,双手搭在了范小刀肩膀上。 还未等范小刀有所动作,李熏一把抱住范小刀,大声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深夜之中,赵夫人的声音响彻整个赵府。 范小刀登时懵了。 他试着推开李熏,谁料她双手像八爪鱼一般,根本不给范小刀机会,府上的家丁听到动静,举着火把向小湖畔跑了过来,李熏见状,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句,“想跟我斗,你还嫩着呢!” 第101章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众家丁来到湖畔。 李熏这才松开手,双手抚胸,面色苍白,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言不发。赵行见状不妙,连从藏身之处出来,赶到了众人身前,“发什么事?” 李熏脸色阴沉,“什么事,问你那好兄弟吧!” 赵行佯问范小刀,“怎么了?” 范小刀一脸无辜,心说怎么了你不清楚啊,没想到这个李姨娘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叹了口气,“棋差一招,技不如人啊。” 赵甲护主心切,听到李熏喊叫时,他冲在最前头,看到了先前一幕,咬牙切齿,“辱我主母,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大家一起上,把这个衣冠禽兽打死!” 赵行道:“慢着,有事慢慢说。” 赵焕闻讯赶来,李熏见他来到,顿时双眼泪如雨下,失声痛哭起来,“老爷,你要帮我做主啊!”说着,将刚才发生之事添油加醋说了出来,又道:“我没脸见人,不活了!” 赵甲道:“将他押送报官!” 赵焕脸色一沉,“报官,还嫌不够丢人吗?” 赵行道:“父亲,此事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 范小刀解释道:“散席之后,我见赵夫人行为古怪,便与赵行跟到了这里,见她将一件东西藏在湖畔石下,所以想出来查探个究竟,中间发生的事,都是误会!” 李熏闻言,大声道:“什么误会,我不活了!” 说着,就要往湖里跳,赵行一把拉住,“是不是误会,看一看不就知道了?”范小刀来到先前李熏藏物的石头下,掀开石头,从中取出一个包裹,“这是什么?” 李熏连上前抢夺,“还给我!” 范小刀一甩手,躲开了李熏,将包裹递给了赵焕,“事情的真相,就在其中!” 李熏脸色苍白。 赵焕缓缓打开了包裹,一层层牛皮纸剥开,露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玉佩。范小刀、赵行神色愕然,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传递情报,也满是讶然。 “这是怎么回事?” 李熏叹了口气,道:“这玉佩是先父随身之物,当年他蒙受不白之冤,为贪官所逼,投湖自尽,今日是我生日,也是他去世十年的忌日,所以宴席之后,我一人来这里,揽物思情,准备将它埋入湖畔,算是缅怀父辈,没想到,少爷的客人,竟有禽兽之心,若非你们来得及时,我怕真没法见人了。呜呜!” 赵焕沉着脸,发生这种事,他也不想外传出去,厉声道:“范小刀,从今日起,不得进入我赵府家门一步,给我滚!” 赵行道:“父亲!” “交了些什么朋友,你也滚!”又对众人道,“今夜之事,若是传了出去,一律给你们拔了舌头!” 本想抓李熏的证据,谁料却被她反将了一军,弄了个灰头土脸。两人悻然出门,才走出没多远,就被人喊住,赵行听出是赵焕的声音,奇道:“父亲?” 赵焕换了便服,对二人道:“你们二人终究太嫩。” “今日之事,实则是我跟小刀……” “不必说了。”赵焕道,“写完奏折之后,我故意留了片刻,你们怀疑之事,没有问题,但传递消息之人,却不是你姨娘,而是另有其人,是李堂。” 李堂,是李姨娘的远方亲戚,三年前,来京城投靠李熏,在府中谋了个采办的差事,平日里不学无术,斗鸡玩狗,又喜滥赌,输了钱就去跟李熏要,赵焕碍于李熏的情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行道:“他也是北周谍子?” 赵焕摇头,“未必是,估计是个传信之人。这些年来,李熏给了他不少钱,也经常让他办一些私事,我基本不过问,没想到,她竟是这种人。” 听赵焕的口气,已称呼对方为李熏而不是夫人,基本已经认定了她的身份。赵焕道,“刚才我看到李堂在收拾东西,想必不片刻就会出门,你们跟踪此人,看他到底跟谁联络,记住,让他把信送达便是,那份奏折是假的,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说不定能抓出一条大鱼。” 记载间谍的名录之上,李熏的上线代号是玄鸟,可由于名录缺失,两人并不知玄鸟到底是何人,若能顺这条线抓住玄鸟,那说不准可以一举捣毁北周在京城的谍报网。 赵焕还要准备明日与北周使团的谈判,先行离去。 赵行、范小刀等了片刻,就看到李堂哼着小曲,从偏门走了出来。两人缀在他身后,谁料李堂出门后,没有前去送信,而是晃悠悠去了城东的明月赌坊。 赵行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范小刀道:“也许那里就是情报交易点呢?” 明月赌坊,是京城四合堂名下的产业,四合堂与鬼楼是京城最大的两个江湖帮派,虽在江湖司备案,但从事的多是一些与律法擦边的买卖,赌坊便是其中之一。 两人跟着李堂进去。 伙计显然认识李堂,见到后连上前请安,“李爷,几日没见,见您气色不错,今夜手气也必旺得厉害!”李堂哈哈一笑,“今夜我姐生日,爷心情好,赏你的!”随手甩了一串铜钱过去,那伙计接着,揣入怀中,口中更是殷勤,“还是老规矩?” 李堂点头,来到一处牌九桌前,大咧咧坐下,伙计立即安排了一个姑娘作陪,替他倒茶,摸牌,今日李堂手气不错,连赢了三局,起先的十两银子,转眼变成了三十多两。 范小刀道:“我们不会在这里看他打牌吧。” “你会牌九吗?” 范小刀嘿嘿一笑,“这么说吧,我的牌九师父是胡三刀,江湖人称金算盘,当年在山寨之时,那些兄弟们嗜赌如命,我靠这个每月能省下不少银子。不过,出山之后,三叔告诫我,不让我滥用赌术。” 赵行道:“咱们这是公差,赢光他,然后想办法从他口中套点东西。” “可行?” “一个赌徒,若是输急了,连老婆孩子亲妈都能出卖,何况只是一句话?李堂这种人,不用指望他守口如瓶。” “他若随口编个瞎话骗我们呢?” 赵行道:“赌徒这种人很是奇怪,他们可以六亲不认,可以杀人放火,可以出卖兄弟,唯独不会不认赌债,并将这种精神自我标榜,其实一文不值。李堂认识我,我就不出面了。” 范小刀伸手,“拿来。” “什么?” “本钱啊!既然是公差,总不至于让我自己掏钱吧。” 赵行取了五两银子,递给范小刀,范小刀笑道,“记得去找杨大人报销。” 范小刀挤到了李堂那一桌,刚好有个人输光了银子,骂咧咧走开,范小刀刚坐下,李堂就道,“兄弟,你这位置不吉利,起不来牌,我劝你等等。” 范小刀哈哈一笑,看了他身前堆积如山的碎银子,“兄台手气不错。” 李堂估计也是许久没有赢过这么多钱了,心情不错,道:“也不知怎得,平日里来这里都是输钱,买个乐子,可今日真是要啥来啥,估计是感动了苍天吧。” 范小刀连作势起身,“咱们这行,有机会叫不冲火旺,你手气好,我还是不触霉头了,去别的桌上碰碰运气。” 李堂笑道:“既然来了,图个彩头,之前没见过你,坐在一起算是缘分,作为庄家,我先让你三盘。”其余人闻言,纷纷打趣,“李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不如也让我们三盘吧。” 李堂笑道:“滚一边去!” 范小刀山贼出身,对这种话术套路又怎么会不知,赌场有个传统,叫杀生,对于生面孔,先给他点甜头,让他忘乎所以,甚至让他一直赢,然后在关键时刻,几个熟客互相串联,一下子赢光生人,让他体验大起大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当然,对于常混迹赌场的人来说,对方若说让几把,也无需刻意点破,只需说一句,“生人熟客,都是老合”这种江湖春点,大家也就心知肚明了。 范小刀装作初哥一般,不住搓手道,“那敢情好,这个兄弟,我交了!” 几个熟客见状,也不动声色,心中却将他当成了送到嘴边的肥羊,只是他们不知道,金算盘胡三刀,武功虽然比杨青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在赌术一道,可是一骑绝尘,就连宋金刚也自愧不如。据说,宋金刚刚接手六扇门时,六扇门内风气一般,赌博成性,结果胡三刀出马,只用了几日,便帮这些成功戒赌。 明月赌坊是京城最大的赌场,也分为高中低各种档次。稍微有点身份的,或者赌注较大的,都会有单独的包厢,赌场也会定期组织一些大型赛事,邀请江湖各地的高手切磋赌技,至于像李堂这种寻常百姓,起注一钱银子,上不封顶,只能在一楼大堂图个痛快。 牌九,又称天九,三十二张牌,二十二种牌型,一般四人或八人一桌,两张一对,以骰子切牌,然后根据牌面定胜负,分为大小牌九,明月赌坊这边玩得是小牌九,简单快捷,是除了摇骰子开大小之外,最受欢迎的赌法。 这种赌法,运气占很大成分,也有人堆牌之时,记住牌点,通过手法摇骰子切牌,来拿到比较好的牌型,当然,更高明的是看拿到牌型之后对方的反应,从而做出跟或弃的决定。 几盘过后,范小刀小胜,赚了一两银子。 他也看得出来,李堂等人故意下套,让他往里面钻,范小刀将计就计,表现的有些生疏,有时候明明可以多赢一些,故意不敢叫牌,几局之后,大家对他的技术也摸了个大概。 李堂道:“范兄弟,手气不错,看来今天晚上我运气止步于此了。” 范小刀哈哈大笑,“先试试手气,我准备了一百两,今夜玩个痛快。” 众人一听,他带了一百两银子过来玩,更是来了兴致,有人道:“照这样下去,天亮之前,兄弟怕是要把明月赌坊的地契也赢过来了。” “借你吉言!” 众人哈哈大笑。 又玩了几局,但赌注也越来越大,从起初的一钱银子,到一两压注,又是范小刀赢了,刚开始的五两本钱,不到半炷香功夫,已成了二十两。 李堂一看,再这么下去,怕是今夜赢来的银子,用不了多久就输光了。于是暗中做了个手势,几个人也明白,开始打配合,不再放水,准备收网。谁料范小刀似乎能读懂对方内心的想法,无论对方用诈、还是打手势串牌,范小刀手中的牌九,始终能压住对方,有时甚至没对,两张杂牌都能赢牌。 形势有些不对啊。 范小刀的表现,就像是个赌场新手,喜怒形于色,拿到好牌,表现得兴高采烈,甚至表演的成分,也有些造作,李堂一眼就能看穿,只是觉得他今天运气好,或者自己的牌运不佳。 看来,要想赢钱,得用点手段了。 想到此,李堂道:“范兄,在下还有点事,可能要先走一会儿。” 范小刀道:“怎么输怕了?” 李堂道:“那倒不是,是真有要事,今夜我也赢了不少银子,不如咱们来一把定胜负?” 范小刀呵呵一笑,“既然你也赢钱,我也赢钱,不如今夜就此罢手,等哪天你若有空了,咱们再来这里切磋一番?” 李堂道:“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看兄台推牌的手法,也是赌场老手,你我都是性情中人,进赌场图得是尽兴而来,尽兴而归,否则人生还有个鸟意思?” 范小刀道:“我可是一直在赢,李兄不怕输光了?” 李堂道:“我偏偏就不信邪了。”说罢,将身前百余两银子往前一推,“来!”范小刀却只将赢来的二十多两放在身前,道:“我可跟不上你那些注。” “你不是有百两吗?” 范小刀道:“那可是我给我表哥救命的钱。再说,就算这些我也未必会输。” 李堂心中却想,先激你一下,等你输光了这二十两,自然会取出其余的钱,抬头道:“好!” 另两人道,“你们下注这么大,神仙打架,我们可就不掺和了。” 洗牌、堆牌,这副牌他打了无数次,虽然牌九看上去一样,但实际上,每张牌的分量、牌角的磨损,都已烂熟于心,只要洗牌之时,记下那几张关键牌,再通过动过手脚的骰子,就能拿到想要的牌型。 切牌之时,李堂将骰子握在手中,哈了口气,趁机调换了骰子。 范小刀早已将这些看在眼中,却不说破。 李堂心中暗想,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他猛然将骰子往骰盅一扔,口中道:“哈撒给!” 第102章 调虎离山 这种灌铅的骰子,掌握了一定技巧之后,勤加练习,可以掷出想要的点数。胡三刀说过,赌术归根到底,一是数术,一是千数,运气只占极的一部分,所以不明所以的人,很容易就成为别人针对的对象。 骰子在盅内摇动,李堂喊道:“哈撒给,四,四,四!” 洗牌之时,李堂做了手脚,丁三二四都在第四堆之中,若能摇出四,至少能组成一对至尊宝,立于不败之地。范小刀又怎会让他得逞,在骰子即将停下之时,一道内力透过桌面。 骰子最终停在了五点之上。 李堂一阵失望,切到了第五堆的四张牌,范小刀自然拿到第六堆。由于是小牌九,不需要推牌,也不用算点数,四张牌两两配对,组合成不同牌型比大小,只有两对牌同时大过对方,才算胜出,所以出牌的策略十分重要。 李堂四张牌,可以组成一对地牌,一对天高九,他心中窃喜,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至尊宝在第四堆,除此之外,两张地牌已是最大的牌型,他已立于不败之地,脸上却做愁眉之色,“我牌不好,要不,这一把算和局?” 范小刀笑道:“巧了,我牌还不错。” 李堂心中冷笑,那就等着吃瘪吧,顺势推出两张牌,“开牌吧。” 范小刀很是随意打出两张。 杂七,对天高九。 范小刀胜。 范小刀笑了笑,“看来,我运气还算不错。” 李堂心中略带失望,本来想一局定胜负,看来还得来一局,他将另两张推出,“开牌!” 范小刀也打出了另二两张牌。 牌面揭晓。 丁三配二四,至尊宝! “怎么可能?”李堂惊道,“明明至尊宝是在第四堆牌,怎么会到你手中?” 李堂翻开第四堆,只有两张人牌、两张板凳,哪里有什么至尊宝。范小刀反问,“大家都看到了,牌是你洗的,骰子是你切的,发牌也是你经手的,你怎得知道,莫非你出老千?”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众人笑道:“李堂,不是输不起吧?” 这句话对赌徒来说,无意是最大的讽刺,他脑袋一热,将二十两银子推到范小刀面前,道:“这把算你运气好,老子还有八十两,怕你不成?” 范小刀将所有银子往前一推,“这次赌四十两。” 洗牌之时,李堂故意留了个心眼,将天地人和四种牌型打乱,可是以前叫几点出几点的骰子不听使唤,拿到手中的都是屎牌,连个对子都凑不起来,范小刀靠比点数,又赢了一把。 两把过后,李堂面前,只剩四十两。 范小刀以退为进,“要不今夜到此为止?” 李堂本来拿了十两银子,若是收手的话,今夜还能赚上三十两,可此时他偏偏不信邪,明明对方手中的牌极烂,却总能压他一头,热血上涌,道:“继续!” 范小刀道:“这次,我要赌八十两,你赌注不够了。” 李堂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道:“这是我祖传的痒痒挠,价值连城,可抵千金,我用它折价四十两,来赌最后一把。” 范小刀笑道:“你也不是新手了,咱们这一行,只认真金白银,你认为价值连城的东西,在我眼中一文不值,还是算了吧。” 此时,形势逆转,范小刀占据主动,不再示敌以弱,用一种更强硬的语气道:“若没钱,那对不住了。”李堂输急了眼,喊道,“慢着!” 他取来纸笔,写了一张借条,借范小刀纹银四十两,月息三分,明日开始计息,又道:“我是这里熟客,不会欠债不还的。” 范小刀等得就是这句话,一伸手,“开!” 第三局下来,李堂脸色死灰。 范小刀将银子往身前一划,又抽了几块碎银子给荷官和伙计,把欠条在李堂身前晃了一晃,道:“我知道去哪里找你。” 说罢离开了明月赌坊,与赵行在门口等李堂。 不多时,李堂灰头土脸从明月赌坊内出来,范小刀拦住了他,李堂道:“又是你。” 范小刀问,“想不想要回你的银子?” 李堂垂头丧气道,“都已输给你了,放心,欠你的钱,我一月之内,一定还你。” 范小刀笑了笑,“也不用那么麻烦,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欠我的钱,不但不用还,连输给我的一百两银子,我也给你还你。” 李堂满是戒心,“有这等好事?” 范小刀道:“赌场那么多人,我赢谁的钱不行,非得单挑你来下手?” 李堂怒道:“你算计我?” 范小刀道:“我是凭本事赢钱,又怎么会算计你?不如这样,我将今夜赢你钱的诀窍告诉你,保你将来在赌场上战无不胜!” 与还钱相比,这句话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明明自己偷偷记牌、做牌了,可是怎么会一直输给范小刀,可他自始至终,双眼一直没有离开对方,也没有发觉他是如何将牌替换掉的,若是能学会这一招,那以后在赌场中还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此话当真?” “若有半句虚言,教我逢赌必输!” 这句誓言,在李堂看来,比什么天打雷劈、断子绝孙的话都要重,他道:“你想问什么?” “今夜赵夫人给了你一件东西,我想知道,里面是什么,送给谁?” 李堂闻言,心中一凛,“你到底是何人?” 范小刀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见李堂仍在犹豫,安慰道:“放心,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李堂寻思片刻,顶着巨大的诱惑,道:“我不能害我堂姐。” 范小刀笑了笑,“赵夫人对你如何?” 李堂道:“当年她在我家长大,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后来她发达了,我来投靠她,整日埋怨我,数落我,想要给肥差也不给我,不过,看在给我钱花得份上,我也忍了。” 范小刀道:“若你能学到这一招逢赌必胜的本事,以后还用得着看她脸色行事吗?” 李堂陷入犹豫中,钱是其次,对于一个赌徒来说,能学到赢钱的技巧,那是有莫大吸引力的地方,想到平日里跟李熏要钱,她那种一脸嫌弃的模样,李堂咬咬牙,从怀中取出来一封信。 范小刀接过来,粗略看了一遍,与赵焕在书房中所说基本无二,他假装向皇帝奏请之事,都写在了里面,心中暗道,难怪两国谈判这么久,谈判像谈天,没什么主张,自己的底牌都亮给了人家,人家才有恃无恐。 “送到哪里?” 李堂道:“太平巷一个叫李嫂的人。” 范小刀点点头,将信还给了他,“可以了,你先走吧。” “那赌钱的技巧?” 范小刀从怀中掏出一根鸡腿,这是他在宴席上随手顺来的,塞给了李堂,“要想逢赌必赢,得先学会藏牌。赌场千术,门道万千,其核心在于,能骗过对方的眼睛,有时,眼之所见,并不为实。” “那跟鸡腿有什么关系?” 范小刀道,“没关系,先给你补补身子,就当是为师给你的见面礼,明日入更之后,你在明月赌坊等我,我给你传授必胜技!你先去办事吧。” 李堂千恩万谢,又叮嘱范小刀千万不能食言,这才离开。 赵行从暗中走了出来,“怎么不跟上去?” 范小刀道,“他的话,鬼才相信。还得借你鼻子一用。” 赵行道:“你又用迭迭香了。” 范小刀哈哈一笑,“瞒不过你。” 赵行道:“我也不瞒你,今夜闻了太多的迭迭香,我鼻子不好使了。” 范小刀见状大惊,“那还等什么,赶紧跟着!” 李堂果然没说实话,并没有前往太平巷,他警觉性颇高,不时回头观望,两人远远跟在后面,饶是武功了得,也差点跟丢,在转过几个胡同之后,绕了几个圈之后,又重新回到了太平赌坊的长街。 两人心说好险,差点被他给骗了。 来到一处民宅旁,他轻轻叩门,两短三长,不多时,门内有人问,“口号?”李堂道,“面对疾风吧。”门打开,一个女子开门,将他让了进去。 范赵二人见状,不知里面情况,不敢贸然进去,院旁有两株柳树,两人纵身跃上去,柳树极高,院中情形,尽收眼底。 李堂一进院子,那女子一把搂住他,嘴亲了上去,李堂对她上下其手,那女子一把将他推开,“大头领在里面,让他看到不好。这么晚了,有什么要事?” 李堂低声道:“李熏暴露了,赶紧转移。” 那女子闻言,立即收起了色容,以手指快速敲击门口,紧接着,听到房内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烧什么东西,不多时,有一男子夹着个包裹,神色匆忙,从房内走出,与那女子低声交谈了两句,推门而出,四下打量无人之后,向远处跑去。 旋即,李堂与那女子也纷纷离开。 范小刀见状,便要下去追踪,赵行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范小刀低声道,“再不追过去,便来不及了。” 赵行道:“刚才,房间内有两人脚步声。像这种地方,一般都有秘道,刚才那人只是诱饵,我们真正要找的人,并没有离开,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就在这时,一道火光,从房间内升起,顷刻间,火光冲天,将院子吞噬在火焰之中。 赵行见状,道:“分头行事!” 第103章 离间 范小刀循着拿包裹那人追了上去,赵行则来到院门前,拦住了李堂二人的去路。 看到赵行,李堂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目露凶光,“是你?你跟姓范的是一伙儿的吧?” 赵行笑道:“我可不会逢赌必赢的神技。” 那女子问,“这是何人?” “六扇门的捕快。” 女子松了口气,道:“小兄弟,你在六扇门当捕头,整日出生入死,拼死拼活,一月能赚多少银子?俗话说,常在公门内,必定好修行,只要你放我们一马,这些银子,都是你的。”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里面沉甸甸的,看上去也足有百八十两。 赵行道:“筹码不够。” 女子格格一笑,用手拢了一下头发,做出挑逗的神态,“本姑娘自负还有几分容貌,你若肯放我们,我今夜便委身于你,如何?” 赵行面露鄙夷,“脏。” 女子大怒,“你!” 李堂道:“别跟他啰嗦,他是赵焕的儿子。” 女子当然知道赵焕是谁,既然谈不拢,那就拖延一下时间,好掩护房内的人撤退,赵行不想跟她啰嗦,便要进去,女子拦在她身前,赵行挥手便是一拳,将女子打晕,回头一瞪,李堂手中正拿着匕首,看到他凌厉的眼神,竟不敢下手。 赵行没有理会,拔刀而出,冲进了院子。 房内已经起火,火势很大,仿佛一下子从各处烧了起来,显然,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撤退方案,一旦暴露,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撤退,并毁掉一切证据。 房间内空无一人,刚才那人想必已经逃离,地上堆放着散乱的文件、卷宗,有些才烧了一半,可他现在一心要抓对方头目,四下打量着房间,看有没有机关暗格之类的东西。 火势越来越大,房间随时有坍塌的风险。 赵行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以内力运转,防止被房内的烟熏晕,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秘道,并非易事,他四处打量,看到火苗从内屋一侧向外偏离,这并不寻常,必是有暗道之类东西导致空气流通,火苗方向改变。他来到墙前,看到墙身比寻常墙体要厚一些,内力灌注长刀,一刀劈了出去。 轰隆! 墙体倒塌,露出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行的夹道。 虽然没有找到秘道入口,但这一发现,同样找到了暗道的存在。眼见火势越来越大,赵行一口真气用尽,闪身进入暗道之中,才一进去,轰隆一声响,房间的顶梁遭大火焚烧,支撑不住,整个房间塌陷了下来。 幸运地是,赵行在坍塌之前,进入了暗道。 暗道深处,未知的危险在等着,可入口已经堵上,除了前行,别无退路。 赵行深吸一口气,向暗道深处追了过去。 …… 拿包裹的男子,走得极为谨慎,意识到有人跟踪,不断的在城内绕圈子,范小刀也知道自己暴露,在后面喝道,“站住!” 那人一听,拔腿就跑。 范小刀运起内力,追了上去。男子脚程极快,武功如何尚且不清,但轻功确实了得,身上还带着飞天遁地爪,专挑有障碍的地方跑,范小刀轻功师从宋金刚,虽也不弱,可对方有遁地爪,遇到高墙矮屋,随手一抓,借力过去,范小刀勉强能跟上,却夜耗费了大量的内力。 轻功配上遁地爪,轻松将范小刀甩在了后面。不过,他似乎也不着急逃走,当拉开距离后,又故意放慢脚步,等范小刀迫近之后,又重新提速。 半炷香后,两人来到外城墙下。 范小刀累得气喘吁吁,“有本事停下,咱们光明正大的打一场!” 男人冷笑:“你们明人,向来阴险狡诈,什么时候光明正大过?” “你是何人,玄鸟还是青虎?” 那人闻言一愣,本以为只是李熏露出了马脚,没想到对方竟能说出这两个名字,看来这次辛苦经营了数十年的北周谍报网,遇到危险了。 不过,令他奇怪的是,像这种行动,一般都是锦衣卫追查,以锦衣卫风格,若要出手,必是雷霆万钧,可对方的服饰来看,却是京城六扇门之人,而且只有一人,很快意识到,这次行动,可能是私自行事,锦衣卫并不知情。 若是往常,他势必会将对方扑杀,可如今之际,京城不是久留之地,需要及时撤离。刚才一直绕圈子,应该给玄鸟留出逃跑的机会,只要翻过外墙,以他一人之力,要想抓他,难比登天。 “我是谁并不重要,倒是阁下敢报出大名?” “六扇门,范小刀。” 范小刀?男子心中一震,这个名字最近频繁出现在情报之中,锦衣卫薛应雄,司礼监赵铨都与他私交甚好,而且运气不错,破获了几个大案,据说是逆贼宋金刚的徒弟,这种人按理说应该被通缉才对,其中原因,不得而知。 男子道:“原来是宋金刚的徒弟,难怪有如此功夫。” 听他口气,这等机密之事他都知晓,范小刀也猜到,对方在北周谍网中身份不低,他缓缓拔刀,遥指对方,“束手就擒,或能留你一条生路。” 男子冷笑,“干我们这一行,不受日内瓦公约保护,一旦被抓,生不如死,你以为这种伎俩,能骗得到我?倒是你,难道不想知道,两年前宋金刚来京城,遇到了什么?” 范小刀大惊,“你知道什么?” 男子道:“我是什么身份,干我们这一行,连皇帝屁股上有几颗痣都知道,又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三年前,宋金刚不顾通缉,只身赴京,来给范小刀求药,回青州之时,身负重伤,身体每况愈下,过了没多久,便与世长辞,杨青说是伤了经脉,胡三刀则说看上去像中了一种极厉害的毒,但在京城中遭遇,宋金刚绝口不提,后来听薛应雄提到过此事,语焉未详,眼前此人负责京城谍报,想必知道一些内幕,引起了范小刀兴趣。 宋金刚待范小刀如亲生,当得知他的死另有隐情之时,什么谍网、什么国家大义,都一边去吧,他道:“告诉我,我放你走。” 男子见计谋奏效,成功占据了主动,道:“你师父遭人陷害,遇到埋伏,身中剧毒,武功尽失,杀他之人,用脚指头都能猜得到。” “薛应雄?” 男子冷笑,“薛应雄算什么东西,老子在他眼皮下十几年,照样活得好好的。要杀宋金刚之人,当然是你们的皇帝陛下!” 范小刀心中巨震。 虽然也猜到些端倪,但从男子口中说出来,依然是不小的震惊,宋金刚当年叛逃出京城,隐姓埋名,被朝廷通缉,此是事实,皇帝要杀他,也是情理之中,可真得知是皇帝动手,他心中依然生出无尽的怒火。 且慢! 若是皇帝杀他,宋金刚为何不直接告诉他?相反在去世后两年,才让杨青传话,叫自己来京城,取回六扇门秘道中的紧要之物,他在秘道之中,究竟给自己留了些什么? 范小刀深吸口气,平复下心境,对方狡诈多端,又是敌方阵营,会不会故意说出这些,让教自己自乱阵脚?可这种话,就如种子一般,一旦入耳,便在心中生根发芽,又如梦魇一般,一旦进入脑海,便挥之不去。 不过,范小刀终究非常之人。 很快从复杂的心绪中解脱开,无论对方怎么说,他始终是自己的敌人,至于义父之死,以后可以追查,当务之急,是先将将眼前之人擒住,他在北周身份应该不低,抓住他,配合名录,可以将北周的谍网一网打尽。 看到范小刀眼神逐渐清明,男子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这么年轻,心境如此坚定。 范小刀道:“我知道了,你是玄鸟。” “可有证据?” 范小刀将内力灌注长刀之上,如换了个人一般,气势非凡,向前一步,道:“玄鸟也算个鸟?”说罢,一刀劈出,向对方攻了过去。 男子早有防备,见对方来势汹汹,也不应战,身形如泥鳅一般,在刀影之中穿梭,来到城墙之下,纵身一跃,跃起一丈多高,但如此一来,却将下方暴露在范小刀刀锋之下。 城墙三丈高,要想出城,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也难做到,范小刀早预料到,对方有飞天爪,男子向城墙上射出飞天爪,范小刀长刀并未攻向此人,长刀猛然掷出,将刚挂住城头的飞天爪,一切为二。 此时,男子真气用尽。 范小刀弃刀改拳,内力急吐,金刚拳三重拳意,如三道潮水一般,向男子下盘攻去。 轰! 轰! 男子此刻落在下风,第一拳击中他小腿,听得传来骨骼碎裂声,第二拳轰在他小腹,男子口吐一口鲜血,到第三重拳意袭来之时,男子借助先前那两拳之意,调转身体,双拳朝下,借势与范小刀硬生生对了一拳。 轰! 范小刀只觉得对方体内一道真气袭来,整个人如坠冰窖。 “你上当了!” 原来,先前那两拳,男子故意示弱,给范小刀造成了一种错觉,可他终究是北周谍网头目,轻功如此高,武功又岂会真弱?这第三拳,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范小刀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 男子也不乘胜追击,他冷笑一声,“且留你一命,他日有缘再见!” 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把飞天遁地爪,射向了城头,只是,与范小刀对了一拳之后,他内力也受损,不过,行动无碍,缓缓向城墙之上爬去。 半空之中,忽然听得一道响声。 有暗器! 男子想要躲避,可看风声并非冲他而去,才松了口气,就觉得手中一松,绳索断裂。 扑腾一声,男子落在了地上。 眼前,一名身穿白衣的貌美女子,笑意盈盈,站在了他的面前。 第104章 兄弟 范小刀见到来人,又惊又喜,道:“白无常?” 白衣女子道:“范捕快,上次有师门重任在身,所以不辞而别,今日又见面了。” 虽然只见过两面,范小刀对这名江湖女子有种莫名的好感,上次她跟范小刀索要孙梦舞的密信,结果一连数日,都没有等到“白无常”,让范小刀黯然神伤许久,没想到,今夜在这场合之下,两人又重逢。 男子似乎认识白无常,道,“又是你!” 白无常道:“上次在蓟门让你跑了,害我被师门责罚,今日你就没那么好运了。”又对范小刀道:“小捕快,这个人能不能交给我处理?” 范小刀道:“你可知他身份?” 白无常道:“他叫青虎,北周在京城谍目中,除了玄鸟之外,数他最大。这两个月来我一直追查他们下落,若不是你们两个捣乱,说不得连玄鸟一起抓了。我师姐半年前在凤凰岭一带失踪,我想从他身上套些有用的消息。” 青虎闻言,惊道:“你是春风夜雨楼的人?李青琪是你师姐?” 白无常道:“你知道我师姐下落?” 青虎哈哈大笑,“半年前,她刺杀拓跋元帅,又窃取了重要机密,被暗影的人千里追杀,从凤凰岭上跳了下去,想必现在已成了一片白骨了。” 白无常脸色微变。 范小刀道:“他在说谎。” “你怎知道?” “他说这话时,嘴角微微上扬,显然是故意用这种话激你,让你失了方寸,你莫要上当!” 白无常道:“师姐失踪之后,我师门派了三十余人,前往凤凰岭一带搜查,将那处悬崖搜了数遍,始终没师姐下落,只是,一日没见到她尸体,我们一日不肯罢休。” 范小刀道:“李女侠吉人自有天相,你莫要担心了。此人是朝廷要犯,也是我大明的敌人,我要将他带回去,以我们手段,有办法让他开口的。” 青虎虽轻功了得,但此刻他身受重伤,根本没机会逃走,他目光露出坚毅的神色,口中念念有词,范小刀见状,连夺步上前,手扣他下颚,卸了他下巴,从他口中取出一粒药丸,又点了他穴道。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范小刀道,“我有个朋友,专门喜欢钻研酷刑,不如引荐给你,你们两个好好深入交流一下。” 白无常道:“上次我跟你要的那封密信,你带在身上?” 范小刀一拍脑袋,“本来一直带着,可后来不见你,放六扇门了,白姑娘你住哪里,明日取来后去找你。” 白无常将临时下榻的客栈告诉范小刀,又约了时间后,白无常道:“范捕快,我欠你个人情。”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块黑色木牌,递给他道:“这是春风夜雨楼的七杀令,有了这块令牌,你可以让春风夜雨楼的人为你办一件事。” 范小刀接过七杀令,黑檀木所制,上面雕着一把黑色小剑,是春风夜雨楼的标记,范小刀问,“任何事?”白无常道,“只要不犯法,春风夜雨楼赴汤蹈火。” 说罢,飘然而去。 范小刀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没想到,时隔两月,在这种场合下又见到了白无常,对方还出手帮了她一个大忙,否则若让青虎逃出城外,再要抓他,那必是海底捞针。 青虎一脸恶毒的望着范小刀,“有种杀了我,否则必让你不得好死!” 范小刀又点了他哑穴,取过他身上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堆棉絮,都是没用东西,不过他既然是掩护玄鸟撤离,这个包裹也只是伪装,看来出那个院子之时,他已抱了必死的决心。 范小刀苦笑摇摇头,连几文铜板都没有。 押着他来到六扇门,让人去通知杨得水。最近杨得水代理总捕头,为了去掉前面的“代”字,他表现得颇为积极,吃住行都在衙门,连家都不肯回,且不说是不是给人做样子,光这份劲头,也让人佩服。 杨得水听说范小刀抓了条大鱼回来,连外套都没穿,跑到了前院子,听范小刀介绍了青虎的身份,陷入了两难之中。 范小刀觉得奇怪,“此人在北周谍子中身份极重,说不得能审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杨得水面露为难之色。 范小刀道:“难道大人不想立功?” 杨得水道:“想,做梦都想。不过,这件事却有个问题。”他顿了顿,又道,“毕竟谍目之事,不归我们六扇门管,这是锦衣卫的活儿,你抓了他是好事,可也可能变成坏事。” 范小刀道:“大人未免太小心了吧。” “小心使得万年船。”杨得水道,“混官场,不是抓盗贼,也不是能者多得,得讲究策略。这个人潜伏京城这么多年,锦衣卫都没抓到,结果被你抓到了,你让薛大人怎么想,陛下又会怎么看薛大人?” 范小刀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道道,问:“那大人说怎么办?总不能放了吧?” 杨得水笑道,“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这个功劳让给锦衣卫,一来可以结交一下薛大人,让他们欠咱们个人情,二来这本就是锦衣卫的职责,别人也不会说什么。这件事,你不方便出面,我来办就行。” 范小刀心中暗想,怕是杨得水也暗藏了一些私心,不过,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想到赵行还在行动,将人一交,离开了六扇门,去与赵行汇合,杨得水道,“多带些人!” 到了现场,火势已经扑灭。 里正带着百姓,正在收拾残局,最近天干物燥,好在京城每条街上都配着水缸,附近又有池塘,但主体结构已坍塌,由于此处过分敏感,范小刀派人接手了现场。 只是左寻右找,始终没发现赵行身影。 一名捕快忽道,“这不是赵捕头的刀鞘嘛?” 范小刀看到刀鞘已烧得焦黑,担心赵行危险,连让人清理残留垃圾,想到赵行断定房内有逃生秘道,若是赵行被困在其中,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烟熏死,心中焦急如焚。 这段时间,范小刀与赵行出生入死,心中早已将他当成了亲兄弟一般,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不但没法跟赵尚书交代,更无法给自己一个交代。 “范捕快,找到秘道了!” 范小刀连与众人一起挖开塌掉的房梁,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范小刀不顾危险,径直冲了出去,看到了赵行,正盘膝而坐,陷入昏迷之中。 范小刀心中大惊,试了一下脉搏,见他脉象四平八稳,像进入了某种胎息之境,连忙命人将他抬出秘道,又找来清水给他洗干净脸,向赵行体内输入一道内力。 片刻之后,赵行缓缓醒了过来,看到范小刀,道:“两世为人啊!” 范小刀一颗心放了下来,“幸好你没事,不然,老子闯进北周使馆,将那些杂碎一股脑杀干净!” 赵行道,“我找到了秘道,听到里面有动静,便跟了上去,结果对方早有防备,用一块巨石堵住了出口,我试着用内力推开巨石,秘道中满是浓烟,力所不逮,幸亏在少林寺中练过内息功,不然真交待在这里了。对了,从秘道逃走的,是一个女人。” 范小刀道:“是玄鸟,北周谍网在京城的头目。” “可惜让她跑了,若是能抓住她,可以办成一件大事,对了,你那边如何?” 范小刀道:“我们抓了青虎,杨大人不想要这份功劳,把人送到锦衣卫了。” 赵行沉默片刻,道:“他是对的。” 内力运行两个周天,赵行起身,身体已无大碍,道:“这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众人在院中搜查对方留下来的线索,都是一些没用的文件,关键的证据线索,对方早已在逃离之前付诸一炬。 青虎被抓,玄鸟逃跑。 北周谍网已是一片散沙,有了李知行的名录,按图索骥,可以将北周潜伏在京城间谍一网打尽。 留下众人清理现场,赵行与范小刀回到了尚书府。 府上气氛有些怪异,赵焕神色黯然,坐在书房中发呆,管事赵乙陪在一侧,满脸沉重。 赵行问:“李姨娘呢?” 赵焕淡淡道:“已经走了。我给了她一个体面的选择。” 范小刀轻叹一声。 李熏死了。 她是尚书夫人,若是交给有司,等待她的将是严刑酷法,相反的,死,对她来说是更好的结局。赵焕道,“是我识人不察,毕竟夫妻一场,对外宣称是暴病而亡。天色不早了,等会便要天亮,老赵,准备一下朝服,明日一早,我入宫面圣。” 赵夫人是内奸,这件事哪怕是瞒住天下人,也绝不可能瞒住陛下。更何况,薛应雄在尚书府中也安插了锦衣卫,不过,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此一来,赵焕的礼部尚书一职,怕是保不住了,更不用说顶替即将致仕李爻年入阁了。 李熏之死,除了在场之人,只有管事赵乙、其子赵甲知晓,赵焕命人秘不发丧,一切等入宫面圣之后,再作定夺。 当夜,赵行与范小刀住在了赵府。 范小刀道:“以后这种冒险的事儿,不要在去做了。为了一个间谍,不值得!” 赵行道:“没什么事是不值得的,抓贼缉盗,是我们本分,抓北周谍子,也是职责所在,大义所趋,义不容辞。” 范小刀道:“行,就算你是英雄,但也要当个活着的英雄,我可不想以后每年清明节,去你坟头上找你喝酒。” 赵行笑骂一句,心中却是极暖。 有这样一个兄弟,甚好。 第105章 一字杀机 天一亮,赵焕便起身入宫。 如今陛下多年不上早朝,住在西苑之内,既可以修道,也可以处理一些政务。对他来说,早朝那一套,繁文缛节且效率低下,形式大于意义,不利于道心修行,朝廷的事,有内阁、太平,他基本不用过问,这样每日就有更多时间打坐、修行,才能道心坚定,从而追求他的长生大道。 赵焕家中出了这档子事,一来是向陛下请罪,二来是与北周的谈判,另选他人。 赵行、范小刀睡到日上三竿,来到六扇门,见杨得水火急火燎,“你们昨夜去哪了?我派人去家找你们也不在。” 范小刀问:“大人何事这么慌张?” 杨得水道:“司礼监的高公公来了,说传陛下口谕,来了半个多时辰,正在衙门内发脾气呢。” “高公公是哪位?” 宫里的太监,范小刀只认识赵铨,至于这位高公公,他却从没听过。 赵行道:“高斌?” “不是他还有谁?这位祖宗,咱们可得罪不起,你俩快些过去吧。” 看范小刀一脸茫然,赵行解释道:“这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在司礼监之中,地位仅次于赵铨,甚至更得陛下宠信,就是在京城中的名声不是太好。” 范小刀来到内堂,见到了高斌。 三十多岁,身高七尺、面敷白`粉,穿一身绯红色蟒袍,双眉入鬓,极美的相貌中,带着一丝阴柔,范小刀心中暗想,这么漂亮的人,入宫当了太监,真是可惜了。 高斌身为秉笔太监,在皇帝身边,协助皇帝批红,权力极大,由于还贴身侍候皇帝,算是陛下的亲信之人,他二十余岁入宫,由于男生女相,为人聪颖,又写得一手好字,不过十余年,便成为仅次于陈铨的二号权监。 此人为人自恃甚高,年纪轻轻,又仗着陛下宠信,在京城也算上一号人物,而且他生性记仇,睚眦必报,得罪他的人,基本没什么好下场。与陈铨相比,他多了一份锐气,少了一丝沉稳。 杨得水一入屋,便拜倒在地,“叩见高公公。” 范小刀、赵行只是拱了拱手,他俩虽在公门,却没有官职在身,对这一套并不怎么感冒,高斌正端坐太师椅上,见到二人如此傲慢,心中懊恼,双目微眯,盯着二人,道:“为何不跪?” 范小刀心中暗骂,你算个老几,官瘾这么大,这是给别人跪了多少回跪出心理阴影,在我们这里找平衡呢,口中却道:“最近膝盖不太好,跪下就爬不起来了,怕耽误了公公的正事儿。” 高斌明知他是在胡诌,心中震怒,别说你个小捕快,就是朝中四五品的大员,见了我也要行跪拜之礼,你又算什么东西?他看向赵行,“你呢?” 赵行淡淡道:“高公公是司礼监要员,为陛下分忧,我们隶属于刑部,也是替陛下效力,并不是一个系统,大明律法之中,并没有朝廷公差向宫监行礼之说。” 这话倒是事实。 太祖建国之出,为了防止宦官专权,对他们权力进行了限制,可祖训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百年来,这些规矩早已被钻了空子,衍生出各式各样的权力机构,这些规矩形同虚设,像高斌这种人,手中权力,堪比内阁的次辅,寻常六部尚书见面都要行礼,至于中下层官员,行跪拜礼,已成了理所当然之事。可赵行搬出大明律来,也让高斌无话可说。 高斌冷笑连连,尖声道:“好,好一个伶牙俐齿。” 范小刀觉得此人架子极大,恋权成癖,与陈铨相比,境界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那陈铨虽也有官威,但却行事说话极为老练,高斌相比来说,还是嫩了一些,也不知道是怎样当上秉笔太监的,他心中没来由一阵厌恶,道:“有正事儿说正事儿吧,没事儿我们还有几个案子要办。” 此言一出,杨得水吓得魂飞魄散。 这位是谁啊,能一言定生死之人,范小刀你得罪谁不行,偏偏要得罪他,你不想混,可别一拖一把我也捎带进去啊,见状,跪着道:“下官管教不严,冲撞了公公,是我该死,还请恕罪!” 说罢,左右开弓,自己扇巴掌。 高斌早已气得不行,若是寻常人,跟东厂打声招呼,早已将他们关了进去,可这两人是陛下要诏见之人,他一时也发不出脾气,端起手中茶杯,砰得向杨得水砸去。 “这是什么茶,是给人喝的嘛?” 杨得水为人虽有些功利,有喜欢占下属便宜,但整体来说,对范小刀、赵行还算不错,至少在公事上,很少为难他们,范小刀见到上司被辱,愤然道:“当然是给人喝的,只是有些人不当人,自然品不出这茶的好来。” 高斌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好,范小刀……” 杨得水心说坏了,高斌是出了名的记仇,这下子他们六扇门恐怕没好日子过了,口中赔罪道:“公公,范小刀、赵行这两人办案能力虽有,却不太懂规矩,所谓人无完人,若有什么冲突了公公,下官愿受责罚。” 范小刀:“是啊,人无‘完’人啊!” “完”字,范小刀刻意拉长了音调,高斌当然听出其中讽刺之意,拂袖而起,道:“算了,你们的茶,咱家不喝了,今日下午未时,陛下要在西苑见你们二人,你们好自为之!” 本来,皇帝派他来传口谕,要带二人入宫面圣,可今日范小刀、赵行两人太过可恶,他存心报复,故意往后多说了两个时辰,到时候再添油加醋一番,到时候让他俩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气呼呼走了。 范小刀在身后道:“高公公,不喝完茶再走啊?” “哼!” 高斌怒气重重向外走,路过门口时,一个不留神,一脚踩空,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哎哟一声,扭到了脚踝,杨得水上前搀扶,被他一把推开,两个随行小太监上前搀扶起来,杨得水小心翼翼将他送到门口。 范小刀亲眼看到,临上马车时,杨得水将一张银票塞入了高斌手中,又说了一些服软的话,高斌收了银票,依旧没给他好脸色看。 杨得水回到院内,弹了弹身上的灰,道:“终于把这瘟神送走了。陛下今日要诏见你们,想必已收到了昨日的奏表,这可是好事啊,得好好准备准备!” 范小刀、赵行目瞪口呆看着杨得水,刚被高斌辱骂一顿,本以为回来会对二人开训,结果却像没事人一般,杨得水问,“怎么了?我身上有东西?” 赵行道:“大人真是好心态!” 杨得水道:“你是说我脸皮厚?在京城这么久,当官这么多年,给人跪习惯了,也就那么回事,他想要尊重,就给他尊重,想要钱,就给他钱,得罪不起,服个软,说几句拍马屁的话,也无伤大雅。” 范小刀道:“可是,你看他那什么态度,大人能受得了这鸟气?” 杨得水道:“受不了也得受,为能当上总捕头一职,我也是拼了全力,你们二人早晚也会走到这一步,官场就是如此,互捧、互踩、互吹、互压。” “大人不是成了代理总捕头吗?” 杨得水道:“还远远不够,只有当了正式总捕头,我才有权力去重启一个旧案……”说到这,杨得水似乎不愿意多说,忽然改口,“陛下要诏见你们,这可是六扇门的大事,要知道,像咱们这种部衙,可不是都有机会见天子的。本官在京城二十多年,也只是在中进士之日,见过一次陛下,想不到,你们二人无官无职,就有这等殊荣。” 说着,杨得水又将二人叫到公署,给他讲见陛下时要注意的事项,什么未经允许,不能抬头,不能与陛下对视等等,还给二人详细讲了三跪九叩之礼,虽说在入宫面圣之时,有个礼部演礼的程序,礼部会有人专门传授这些知识,杨得水还是不厌其烦的跟二人说着细节。 转眼间到了中午,杨得水叫厨师坐了饭菜,送到了公署,边吃边说,范小刀见他如此上心,不由道:“大人,等见到陛下,要不要替你美言几句?” 杨得水连摆手,“万万不可!” 范小刀奇道:“为何?” 杨得水道:“北周使团的案子,是陛下亲手交办你二人的,你二人是钦差身份,至于我们只是协同配合,功劳还是你们二人的,陛下定会赏赐你们,你若提我的事,不但对我仕途没有帮助,反而会坏了事。” “我不懂。” 赵行道:“会有人说杨大人不懂规矩。” 杨得水点点头,眼见已是午时,杨得水道,“时候不早,你们赶紧入宫,坐我的马车。”说罢,吩咐师爷安排马夫,将二人送到门口,“等你们好消息。” 范小刀与赵行坐在车上,“杨大人为人有些尖酸刻薄,还贪权慕势,但不知为何,我不是那么讨厌他了。诸葛大人在的时候,杨得水是真的讨厌啊!” 赵行道:“屁股决定脑袋,坐到这个位置上,自然考虑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诸葛大人那种直来直往的性格,不知他现在在金陵,过得如何。” 范小刀道:“可惜我们太忙,没机会找他喝酒。” 两人提前一刻来到皇宫,通报身份之后,来迎二人入宫的,是禁军统领林大通,此人身材魁梧,目露精光,太阳穴高凸,显然修行的是外门功夫。 林大通认识赵行,两人打个招呼,赵行对范小刀介绍道:“这位是林统领,是林姑娘的父亲。” 范小刀抱拳行礼,林大通回礼,“陛下在西苑等你们。” “不用演礼吗?” 林大通道:“不必,陛下交代,你们二人来了,直接过去,只是,明明是让你们午时来,陛下已等了你们一个时辰了!” 两人闻言,脸色大惊。 好阴险的高斌! 传话之时,一字之差,却是暗藏杀机。 第106章 鹦鹉拔舌 皇帝等了一个时辰! 这句话差点没把范、赵二人吓个半死,一国之主,一朝之君诏见你,还要等你们来,这是何等的罪过?难怪说,权贵之人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甚至一言定生死。 这便是权力的力量,庙堂中那些权臣们毕生追逐的对象。正因如此,他们始终看不起那些江湖人,这些人看似快意恩仇,实则只会逞匹夫之勇,只要玩得转官场的规则,手中的力量远比你练十本八本的武功秘籍要管用。 自多年前险遭刺杀之后,皇帝常年住在西苑之中,西苑是皇家园林,与皇宫只有一墙之隔,中以西华门相通,不过,臣子们要拜谒君王,一般还是要从东安门入城,穿过皇宫进入西苑,途径文渊阁、武英殿等部衙。 范小刀、赵行皆是第一次入宫,看到宫中的建筑雕龙画凤、斗拱飞檐,恢弘大气,不由感慨道,“难怪大家挤破头皮往这里面钻,果然非同凡响。” 林大通咳嗽两声,“待会见了陛下,若无询问,切忌乱开口。” 中间通过几道关卡,有林大通带路,进入西苑倒也顺畅,一进西苑,又是另一副景象,山水亭榭,曲径通幽,湖中锦鲤成群,仙鹤戏水,岸边草地上,白鹿徜徉,若不知情,还以为到了道教仙境一般。 林大通带二人穿过庭廊,问:“不紧张嘛?” “难道应该紧张嘛?” 林大通笑道,“这条路我带无数人走过,有封疆大吏,也有番邦使节,在路上不是腿软走不动路,就脸色苍白,大气不敢出一口,像你们这般闲庭信步的人,实属少见。” 范小刀道:“陛下也是人,又不比我们多鼻子多眼,有什么可怕的?” 林大通脸色一沉,道:“你这话跟我说说就行,若落入有心人耳中,稍加利用,你怕是有杀头之祸。所以来宫中,谨言慎行,总比胡言乱语要稳妥。” 赵行道:“大概是因为我们无所求吧。” 无所求,无欲则刚。 赵行三个字,点破其中原委,林大通不由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天下百姓万万,能见到陛下之人,实属寥寥,或有私心、或有公欲,唯他这个心态者,确实不多。只是可惜,他没有走科举入仕的路子,却选择了当一个捕快,想到昨夜林巧回去后,对他赞不绝口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 来到殿前,林大通上前通报,稍片刻,高斌走了出来,脸色不善,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让你们午时到,你们未时才到,陛下已侯了一个时辰,怎得才来?” 赵行正准备反唇相讥,却被范小刀拉住。 范小刀笑道:“高公公教训得极是,是我们听错了,若是陛下怪罪下来,我们愿领责罚。” 高斌见如此说,冷哼一声,“进来吧。” 两人跟在后面,赵行低声问,“你什么意思。”范小刀道,“他本就是故意,若是反驳他,指不定他又会说出什么东西构陷我们,倒不如示弱,一会儿有他好瞧的!” 高斌见二人嘀咕,“你们说什么呢?” 范小刀道:“头一次来这里,到处都是好瞧的!” 穿过前殿,来到内殿,殿门前一块牌匾,上面以赵楷写“元君殿”三字,殿内香气缭绕,内有几名太监侧手侍立两侧,两侧有几张椅子,地上则是若干蒲团,这不像是接见朝臣之地,更像是道观中修行的静室。 范小刀偷偷打量,殿后方是一座纱帷,帷幔之后,有一身穿头戴紫梁冠,身穿道服的男子,静坐在高榻的蒲团之上,这位便是大明天下的九五之尊,朝廷百官之主,当朝的皇帝陛下。 高斌上前道,“启奏陛下,赵行、范小刀觐见。” 两人连上前两步,下跪行礼,“六扇门吏员赵行、范小刀,叩见陛下!” 叮! 一声罄响,贵人缓缓睁开眼,站起身来。 高斌见状,连伛偻身子上前,掀开卷帘,又匍匐在地上,宛若一个人体肉垫,贵人倒也见怪不怪,踩着他后背,从高榻上下来,高斌起身,亲手搀扶他走到了殿中。 范小刀见高斌宛如换了个人一般。 先前在六扇门多么狂妄,如今在皇宫之中就多么卑微。 不由心想,这样的人,心理得扭曲成什么样子。 第一次见皇帝,虽然杨得水、林大通曾有过叮嘱,面圣之时,双目垂地,但两人依旧忍不住好奇,微抬头,偷偷观瞧这位一国之君,恰巧皇帝也在打量二人。 高斌察觉,道:“大胆逆臣,敢直视君父!” 皇帝摆了摆手,“无妨,朕昨日看了刑部呈上来的奏折,北周使团的案子,你们办得不错,看来朕没有看错人,所以把你二人喊来,只是闲聊,不必拘束。” 两人才松了口气,皇帝口气一变,“只是,你二人好大的架子,竟让朕亲自等你们,你可知罪?” 高斌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陛下,这二人目无君父,实则该罚。” 他心中打定主意,不怕两人将责任推到他身上,毕竟他跟随陛下多年,一直小心谨慎,传旨、口谕无数,从未犯过纰漏,到时来个矢口否认,也是死无对证。 范小刀笑了笑,道:“陛下,本来我们早到了宫门外,可是遇到一件趣事,不小心耽搁了时辰。” “趣事?”皇帝被范小刀勾起了兴致,指了指蒲墩,道:“赐座,说来听听。” 范小刀倒也不拘束,坐下道:“我们兄弟二人头一次入宫见陛下,寻思总也不能空着手吧,便商量着给陛下带个礼物,恰巧遇到宫外一个老叟在路边摆摊儿卖鹦鹉。我看到他鸟架上有好几只鹦鹉,于是上前问,‘这一只多钱?’老叟说,‘这只会说皇上吉祥,卖五两银子’,我们觉得这只有点老,又问另外一只多少钱,老叟说,‘这只会说陛下万福,卖十两银子。’只是羽毛掉了不少,品相一般,又选了半天,终于看到一只品相好,羽毛鲜亮的,问多少钱,老叟道,‘这只一千两!’我问,‘莫非会背诗不成?’老叟说,‘它不会说话。’‘那怎么还卖这么贵!’老叟笑着说,‘别看它什么也不会,可是人家当初是伺候鹦鹉王的,又会整点报时辰,也算是见过市面的人,当然要贵一些。’我寻思原来是出身好,又问,‘那怎么来这里了?’老叟道:‘这鸟胡乱报时辰,耽误了正事儿,被阉了卵子,拔了舌头,赶出宫外了。’” “哈哈!确实有趣!” 这些年来,所有人在他面前说话小心翼翼,别说讲笑话,就是说话,也不敢大声,没想到这小子信口胡诌,讲得头头是道,不由心情舒畅,大笑起来。 这位万岁爷,二十多年不上朝,却能将朝臣收拾的服服帖帖,自然不是傻子,范小刀指桑骂槐的一个故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眼睛余光看了一眼高斌,只见高斌脸色苍白,呼吸短促,端着茶的手,不住颤抖,茶碗与盖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赵行心中也不由佩服,这小子胆子大,又异想天开,若是他与高斌当着圣上的面对质,只要他来闭口否认,双方各执一词,那便是一个死无对证,那就看陛下到底更信任哪一个了,但范小刀却用一个故事,轻松化解了危机,确实棋高一着。 噗通! 高斌跪倒在地,道:“陛下恕罪,是奴才记错了时辰,奴才该死!” 皇帝淡淡道:“高斌你伺候朕这么多年,有功劳也有苦劳,死罪倒不至于,但若以后如此办事,可是让朕不大放心啊,秉笔一职,暂且先不用做了,先去尚宝监锻炼锻炼。” 内宫十二监、四司、八局,共二十四衙门,将近万人,以司礼监为尊,能做到司礼监,那相当于入阁,有提督、掌印、秉笔、随堂太监,提督太监掌管礼仪,基本无实权,真正的权力在掌印、秉笔之上,而尚宝监太监虽也是十二监之一,但却是掌管官员、将军印信,手中实权不可同日而语。 皇帝一句话,将高斌从内监的二号实权人物,降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衙门,可谓是权力大削。高斌浑身颤抖,匍匐在地上,“奴才谢主隆恩!” 他声泪俱下道:“奴才以后不能服侍陛下了,以后在尚宝监日夜烧香念经,保佑陛下龙体安康!” 皇帝闻言身体一震,摆了摆手。 高斌连磕数个头,直至头皮磕破,鲜血直流,方才跪着退出了宫殿。 在场的众宦官见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这个年轻人,只是随口讲了一个段子,便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高斌,一下子从天上打入泥沼,不由对此人刮目相看,而且他们常年服侍陛下,察言观色本领一流,看得出来,陛下虽然除了高斌之职,但心情却是不错。 他吩咐道:“赐茶!” 两个太监端上茶水,皇帝道,“使团案子办得不错,李知行也授首,你们解决了朝廷多年来的心腹大患,不过,你俩却又给朕出了个难题啊!” 第107章 让功 范小刀奇道:“什么难题?” 皇帝站起身,在房间内踱步,缓缓道:“今日一早,薛指挥使来见朕,送来了一封奏折,说你二人抓了北周谍网头目之一青虎,又是大功一件,只是昨夜赵行府上之事,赵尚书前来请罪,府内有了北周奸细,他自然难辞其咎,赵行功过相抵,小刀,你说要什么赏赐?” 范小刀心中暗想,北周在京城潜伏了数十个奸细,几乎各大官员府上都有他们眼线,倘若治罪,京城有一多半官员都难辞其咎,自己与赵行出生入死,只换来了个功过相抵,又算哪门子事儿? 他道:“要赏一起赏,只我一人,那便不必了。” 此言一出,众太监面面相觑,如此理直气壮的拒绝皇帝之人,这个范小刀怕是头一个,皇帝脸色也有些不愉,不过终究是一国之君,城府要有,道:“我已经免去赵焕尚书之职,不过此时用人之际,与北周谈判非他莫属,且让他戴罪立功。不过,我要交代你们两件事。” “陛下请讲。” 换作一般大臣,皇帝要交办差事,臣子早已拜伏在地,表示深感荣幸,万死不辞之类的话,可范小刀这番话有些江湖气,似乎还有讨价还价的口气。 皇帝问:“听薛指挥使讲,你们擒获李知行时,还拿到了一份名录?” 范小刀想起薛应雄叮嘱,点了点头,便要掏出来,却被皇帝阻止,“不必给我,给你一日时间,将名单上的人全部绳之以法。”他顿了顿,道:“用薛应雄的人吧,这方面他们经验比较足。” 这件事本就是锦衣卫的活儿,让他们来做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不明白,为何这么大一个功劳,薛应雄偏偏给了他们,范小刀又问,“那第二件呢?” 皇帝道:“你二人锐气十足,初生牛犊不畏虎,有股子闯劲,与北周使团的谈判,朕打算让你二人做赵焕助手,他老成稳重,若能以最小代价拿下凤凰岭,朕到时重重有赏。” 范小刀笑道:“赏不赏倒无所谓,只是能不能把我们身上的处分给消了?处分不消也无妨,只是这罚俸半年,让我们着实吃不消了。” 皇帝头一次听说此事,问,“你俸禄多少?” 范小刀道:“不算补贴,月俸一两八钱。” 他问一个随行太监,“李保,京中米价如何?” 那太监一愕,跪倒在地,“禀陛下,奴才常年在宫中,极少出京,还请恕罪。”皇帝嗯了一声,“赵铨何在?”不多时,掌印太监赵铨小步跑了进来。 “京中米价如何?” 赵铨清了清嗓子,道:“回陛下,京中共有米行三百一十七处,据东厂旬中的报告,上等米均价在一斗九百文左右,中米六百多文,糙米均价在三百文左右。” 皇帝点点头,“着实有些少了,告诉户部,让他们拟个章程出来,六扇门的捕快,身负京中治安,若连安身立命的钱财都没有,又如何给朝廷卖命?” 赵铨欲言又止。 他本想告诉眼前这位贵人,官府的这些公差,俸禄只是其收入构成极少的一部分,衙门中各种陋规繁多,到处都有来钱的门路,有的捕快甚至还养着几个闲人帮他做事,只有像赵行、范小刀这种愣头青,不懂得变通,所以生活有些拮据,只是这种琐碎事,又如何能占了贵人的功夫,影响他的清修,于是应承下来。 今日,高斌被陛下贬到尚宝监一事,他已有所耳闻,这个高斌,身为内监二号人物,年纪轻轻,又深得陛下和宫中几个贵人宠爱,平日对赵铨虽然客客气气,但私下却早有取而代之的想法,他早有察觉,只是装作不知,以高斌飞扬跋扈的性格,迟早会出事,果不然踢到了范小刀这块铁板,这件事上,范小刀算是帮了他一个忙,既然陛下开口,又何不成人之美? 皇帝脸上有些倦意,可他不开口,两人也不敢告辞。 赵铨捧着一个朱盒,来到他面前,从盒中取出一粒红色丹药,道:“陛下,该服药了。”范小刀打量着那丹药,与自己服得丹药有些相似,只是颜色更深,皇帝取过丹药,又接过一杯蜂蜜水,吞服下去。 不片刻,他面色红润,似乎又恢复了精神。 皇帝道:“你的药也一直服用?” 范小刀闻言一凛,他自幼害头疼病,没有都要服用丹药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少,但这种事让一国之君来过问,就觉得有些奇怪了。不由想起,李知行临死之前跟他说得那些话,心中产生疑问,莫非眼前这人,果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范小刀对皇帝并没有任何的亲近感,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层纱,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真如薛、李所说,当年宋金刚抱着一个婴儿逃出皇宫,而他便是那婴儿,之前必然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那自己母亲又是哪一位? 他心中有些乱,茫然的点点头。 皇帝闻言欣慰道:“那就接着吃下去,回头我让太平送你几粒丹药。”他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吧。”两人告辞,临行之前,听到皇帝道:“朱延什么时候回京?” 赵焕道:“回陛下,昨日接到密报,太子殿下日前已抵济南府,大概三日内便可抵达。” 太子朱延,大明帝国的储君,这些年来一直在留都应天府主持政务,已满三年,如今奉诏回京,一来准备明年皇帝的六十寿辰,二来对他另委重任,已在回京路上。 两人出了西苑,深深松了口气。 林大通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他道,“你二人恩泽不小,陛下诏见寻常臣子,不过两三刻钟,你俩足足在西苑内待了一个多时辰,可见陛下对你二人恩宠有加。” 两人连连谦让,林大通对赵行道:“昨夜巧儿回去后,一直说道你,我刚弄了些好酒,你若有空,不如来我府中坐坐,咱们好好聊聊。” 赵行一听这个就头大。 林巧不知动用了什么关系,竟然去了六扇门,想到今后跟这样一个女子打交道,不由头疼。可当着林大通的面,他不敢流露丝毫情绪,毕竟对方是禁军统领,虽是四品武将,但在京中地位,可与赵焕这个礼部尚书平起平坐。 拜别林大通,赵铨又跟了出来,喊住了两人。 “你二人脚程不慢,若再迟些,怕是要追你们到衙门中了。” 范小刀奇道,“不知赵公公有何指教?” 赵铨拿着一道中旨,道:“陛下口谕,要给你们六扇门的人加俸禄,如今你一句话,可成就了六扇门啊。”赵行看了一眼,不由赞道:“好字!” 赵铨本是一书生,落榜之后生活所迫入宫为监,从随行跑腿的太监做起,一步步熬到了内监头号人物,除了会做人做事外,自身修行也没落下,据说他的文章,师从韩退之、王介甫,颇有唐宋古风,也偶有“锦绣文章何所从,只恨平生无用人”这种诗句流传在外。 范小刀道:“我们在陛下面前提这些事,会不会太唐突?” 赵铨笑道:“那倒不是,陛下说你二人乃性情中人。”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道:“当年我也曾在京中落魄,又不肯为斗米折腰,深知钱之滋味,这些银两,你们先拿去用,若是不够,尽管开口便是。”他又道,“我内监为官,别得没有,钱却不缺。” 范小刀想了想,婉言谢绝,“咱们还没混到吃不上饭的地步,好意心领。” 赵铨身份尊崇,但对二人,尤其是范小刀,确实不同于常人,说话做事,令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种涵养,是高斌那种小人得志的人修炼十年也达不到的。 赵铨倒也没推辞,将银票收回,便告辞。 出宫之后,两人来到锦衣卫北镇抚司,慕容看到二人,道:“大人已等候多时!”二人跟慕容进去,发现四大家将之中,除了上官二丫,其余人皆在,想到前两日薛与李知行对话,便已猜到上官二丫极有可能是北周的谍子,此刻怕是早已伏诛。 薛应雄身穿戎装,看到范赵二人,道:“京城锦衣卫三千三百人,皆已准备好,只待范赵二位大人发号施令了。” 显然,薛应雄早已接到宫里的通知,甚至比二人知道还要早。 范小刀道:“一切听薛大人指挥。” 毕竟抓捕间谍是锦衣卫职责,就算有皇命在身,范、赵也不好越俎代庖,更何况,薛应雄对二人态度还算不错,范小刀取出名录,递给薛应雄,道:“陛下有旨,除恶务尽,今日之内,要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薛应雄随手将名录交给慕容,道:“小范大人、小赵大人,请去内厅用茶。” 范小刀愕然,“不用我们去抓人?” 薛应雄哈哈一笑,“杀鸡焉用牛刀,锦衣卫早已锁定这些人行踪,只等二位请来旨意,便可行动,更何况,有两位在这里稳坐钓鱼台,有什么事也可以及时处理。” 范小刀道:“那就行动吧。” 慕容领命而去。 三人来到锦衣卫大堂,有人奉上香茗。 范小刀问:“薛大人,我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那份名录,究竟是李知行的,还是薛大人的?” “有什么区别?” “这件事本是锦衣卫之责,如此天大的功劳,薛大人又怎舍得拱手让人呢?” 第108章 点石成金 薛应雄闻言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范小刀会当众人面问出这个问题。他略加思索,说了一句让范小刀觉得模棱两可的话。 “一切皆有因果,你义父二十年前种下的因,便有了今日之果。” 旨意出于宫中,行动很快得以执行。 数千名锦衣卫出动,声势浩荡,京城之内,一时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甚至有些百姓以为是哪个藩王又造反了。由于牵连的范围极广,行动之前并没有提前通知,有些京城大员听说府邸被锦衣卫包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知所措,一进府中,便向带队的锦衣卫百户下跪求饶,洋相百出。 其中,还发生了一桩命案。治理黄河水患的工部河道司主事,听说锦衣卫来了之后,以为贪腐之事败露,准备好了三尺白绫、毒酒一杯,准备待对方动手之时,直接自杀了事,待得知是抓捕北周间谍后,这位官员才发现是误会,将间谍抓捕之后,亲自将对方送出门,深深松了口气,谁料鬼使神差一般,将桌上放地那一杯毒酒饮了,结果当场毒发身亡。 行动十分顺利。 北周在大明京城布局二十年的谍网,在范、赵及薛应雄坐镇调度之下,连根拔起,名录上的北周间谍四十七人,有十七人在抓捕过程中被击杀,有二十六人落网,剩余四人,由于不在京城,躲过了一劫,唯独名录之外的谍网头目玄鸟,在秘道消失之后,不知所踪。不过,即便有几个漏网之鱼,也算是行动圆满,断了根基,捣毁网络,剩下的人,在京城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不过,与北周使团的谈判,却因此事搁浅。 由于两国间谍并不受律法保护,北周在这件事上吃了大亏,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使团正使一怒之下,取消了原定于今日的谈判,并以北周使团的名义,向朝廷递交了一封国书。 国书表示,对京城今日发生的大规模抓捕事件表示震惊和不满,呼吁大明朝廷要重视百姓的人权,这封国书到了内阁,直接被内阁大学士李爻扔进了纸篓之中。 发生这种事,按理说北周完全可以中止谈判,毕竟凤凰岭在他们手中,主动权在于他们,可是未等到回复之后,拓跋一刀又开始宴请宾客,席间除了表示对大明朝这种作法的不满之外,试探继续和谈的可能性,这让赵焕察觉到了一丝机会。 抓捕行动之后,锦衣卫将抓捕之人关进诏狱,严刑拷打,很快得到了不少内幕消息。薛应雄让范、赵二人写奏折向皇帝奏捷,范小刀觉得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将此事推辞掉,不过薛应雄还是将他们的功劳写进了奏折之中。 从锦衣卫出来,赵行便自行回府。 看得出来,皇帝对这位老尚书还是很给面子,既然李熏已经死了,也没有必要追究她的身份,这让赵焕对此事感激涕零,毕竟与其他的谍子不同,她可是诰命妇人,若是传到外面,他这个尚书怕是很难做了。 李熏之死,对外宣称时昨夜饮酒过量,于睡梦中死去。 至于真相,只有赵焕和蹲在角落里冷笑的赵甲知晓。 府上,管事赵乙开始准备后事,搭建灵台、请台班、买棺材、做寿衣,一应事宜,皆有条不紊的进行,府上却少了一丝应该有的悲戚。 一夜之间,赵行发觉赵焕苍老了许多,毕竟同床共枕多年的夫人,是北周谍子这种事,对他的打击比较大,不过,毕竟是老官场,在这种事上,轻重还是拎得清的。 “与北周谈判之事,陛下让我和范小刀协助父亲。” 赵焕闻言,长叹一声,“我本不想让你们牵扯进来,看来还是避免不了,北周那些人,狼子野心,吃定了我们一心想收回凤凰岭,狮子大开口,不是个好差事。” 赵行道:“一年千万岁贡,有这些钱,都可以将兵马打过葫芦口了。” 赵焕道:“两国交争,不是江湖仇杀,谈谈打打,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陛下既然交代你二人此事,明日起,你二人来礼部吧。” “我考虑过这个问题,与北周谈判,我们没有足够的筹码,又迫切的一方,所以很难占据主动。”赵行道,“所以,我跟小刀商议,至少得有件事,能够拿得住他们。” “什么事?” 赵行道:“关键在于玄鸟,以她潜伏多年的能耐,必然知道不少秘密,若能将此人擒获,至少我们多一份谈判筹码。所以,就算协助你,也不一定非要在谈判桌上。” 赵焕考虑片刻道:“抓玄鸟之事,我没意见,只是,别像昨日那样,以身犯险。” 赵行心中涌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自从赵焕续弦之后,他与父亲的关系急转直下,两人一年到头,几乎很少说话,但无论如何,终究是父子,很多事虽然没有明说,但心中还是挂念着赵行,这让赵行觉得十分感动。 赵行眼角一热,低头道:“知道了,父亲。” …… 傍晚时分,按照约定,范小刀带了孙梦舞的密信和明本,去悦来客栈去找白无常。为此,他特意回去换了一套衣服,好好打扮了一番,还从六扇门借了一匹马。 他虽然见过无数女子,但对白无常感觉有些特别,如今再次重逢,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来到客栈,却没有见到她,伙计道,“您是范捕快吧,甲三号房的姑娘,给您留了个字条。” 范小刀接过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楷,“回龙观办事,不久回,等我。” 回龙观? 范小刀记起不久前与赵行混入回龙观调查乞财会之事,那里的人可不是善男信女,白无常去那边做什么?就算她身负武功,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心中有些担心,问道:“那姑娘什么时候离开的?” 伙计道:“大约两三个时辰了吧。” 从此处到回龙观,骑马来回约莫大半时辰,去了这么久,会不会有危险?他心中担心,出得城外,驰马向回龙观而去,小半时辰后,再次来到回龙观。 回龙观门外张灯结彩,似乎在搞什么庆祝仪式。 走到近前,看到横幅上的字,才明白,今日是什么财神爷诞辰。范小刀将马拴在观旁的树上,走进回龙观,看到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地上横七竖八十几个人,正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白无常腰悬宝剑,站在院正中,面前跪着几个人,正在磕头如捣米,其中一人范小刀认识,正是之前自己抓到的那个全大力,当初被驸马府的人救走之后,没想到又来这里招摇撞骗。 此外,还有一群百姓,表情各异,或惊惧,或怀疑,站在不远处。 白无常道:“乡亲们,这个乞财会,是邪门外道,口口声声说神药救人,但他们的这些药,实则一文不值,他们让你们加入,缴纳会费,高价买些无用的东西,又让你们拉人头,喊喊口号,就能财富自由,岂不是痴人说梦!” 一人喊道:“姑娘,我们加不加入乞财会,信与不信,是我们的权力,也是我们的自由,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对我们乞财会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又有人附和,“是啊,我们加入乞财会,交了不少朋友,也有人赚了不少钱。” 白无常冷笑,“你赚到钱了?” “我没有,但我相信,只要我坚持下去,拉更多人进来,就能钱生钱,年入百万不是梦!” 白无常道,“你们聚在一起,一不从事劳动,二不通过商品流通增加价值属性,单靠喊口号,就成百万富翁,做什么春秋大梦,要你们这样赚到钱,是对田间陇头辛勤耕作的百姓的侮辱,是对寒窗苦读的莘莘学子的侮辱,是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侮辱!” 那人问,“马克思什么鬼?” “洋鬼子吧!管她什么鬼,这娘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众人齐声道:“对,多管闲事!” 一时间冷嘲热讽,闲言碎语,如潮水一般向白无常攻来,白无常听得脸生愠怒,上前给了全大力一脚,“你,来说说看,亲口告诉他们!” 全大力跪在地上,已是被揍的鼻青脸肿,道:“是是是,乡亲们,兄弟们,我们是骗子,姑奶奶饶命!” “全舵主,你是我们人生中明灯,是我们追求财富路上的灯塔,我们本来是京城中万人嫌弃的乞丐,没有你,我们还在大街上看人脸色行事,睡在寒屋破窑之中,千万不能屈服于这小婆娘的淫威之下啊!” “对,我们给你撑腰,我们给你加油!” “贼婆娘,赶紧滚蛋,不要耽误我们赚钱!” 有了这些人支持,全大力似乎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挺直了腰板,正要开口,见白无常又握紧了拳头,想到刚才这婆娘对自己的手段,连高喊道,“不,我不是!明灯已经熄灭,灯塔已经倒塌,我,全大力,不是全能全知的神,也不是起死回生、妙手回春的圣人,我就是一个无赖混子,姑奶奶,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就饶了我吧!” “只要全舵主有一口气在,我们就全力支持你!就像你当初说的那样,我们是兄弟,我们是家人!” 全大力心中叫苦,今日不小心碰到扎手的点子了,算老子倒霉,可是你们跟着瞎起什么哄啊,这不是往死里逼我吗? 本来,今日去悦来客栈吃饭,碰到这女子,见她生得花容月貌,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便动了心思,主动给她结账,又跟她攀谈起来,时不时炫耀一下自己的财富,引起了女子的好奇心,于是略施心思,准备将她骗到回龙观内,给她茶水中下迷药,本来以为,会度过一个终生难忘的下午。 谁料,对方看穿了他的心思,确实也让他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下午。从小到大,这辈子他从没有挨过如此密集的胖揍,不光是他,整个回龙观内十几个乞财会弟子,没有一人是她对手。 白无常笑吟吟道,“没想到,你的拥趸挺多,我接下来,要给你十拳,你要不要让你们的兄弟家人们,来帮你挨几下?” 躲在远处的范小刀,见状不由觉得好笑。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还有侠义之心,想要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只是现场的这些人,早已被乞财会的人洗脑,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尤其是在形成一种价值认同之后,他们思想就在同一战线之中,要想他们改变观念,并非轻而易举之事。 全大力道:“女侠别拿我开玩笑了。” 白无常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她来到一处案几前,拿起一张纸,仔细端瞧了片刻,念道,“点石成金术?”她嗤笑一声,“难怪这些人对我恨之入骨,原来我是坏了他们好事啊。” 听到“点石成金”这四个字,众人眼睛冒光,满是期待之色。 白无常道:“好,给你一个机会,今日,你要能当着大家面儿,能表演这一出点石成金,我立刻放了你,不但如此,我也加入你们乞财会,如何?” 全大力闻言,道:“此话当真?” 白无常握紧拳头,道:“本女侠说话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你不信?” “我信,我信!” 全大力心说,等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他爬起身,来到案前,道:“今日,我表演的这点石成金术,可是失传已久的秘术,问我怎么得到的呢?说来也是一种缘分。几个月前,我与你们一样,甚至还不如你们,在街头流浪乞讨……” 这种暖场话术,在江湖上叫做圆粘,通过一些稀罕稀奇的故事,吸引人们注意力,从而让人进入状态,可是白无常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打断道:“少废话,直接给我变,变不出来,打断你腿!” 全大力估计被她打怕了,闻言也不敢反抗,从地上“随手”捡起来几块不起眼的石子儿,递给白无常,让她检查一下,白无常看了一眼,还给了他,他又将石子儿给其他几人看了,在对方验明之后,回到案前,取来一只海碗,将石子儿放进去,找一块红布盖上。 “我这点石成金术……” 白无常厉声道:“少说废话!” 全大力直接省略了一堆原本设计好的话术,以手指隔着红布,一一点了过去,片刻功夫后,他又倒入一碗清水,松了口气,道:“好了。” 红布揭开,原先的石子儿,竟变成了一粒粒的金豆子! 众人道:“神迹啊!” 范小刀虽也听胡三刀说过点石成金术,传得玄乎其玄,其实只是一种江湖骗术,要么施了障眼法,是那石子儿动了手脚,要是真能把石头变成金子,遍地金山,那金子的价值,也就跟铁差不多了。 全大力坦然的接受众人欢呼,浑然忘记自己鼻青脸肿的事实,对白无常道,“女侠,这下,你如何说?” 白无常笑道,“我无话可说,不过,既然你有这本事,不如……”她指了指院中的一座石像,“来,你帮我把这个也变了,我就当你的信徒!” 全大力脸色微变,“我法力还不足。” 白无常手中长剑出鞘,横在他脖颈之上,冷冷道:“给我点,你若点不出来,我把你手指斩断!” 第109章 勾魂使者 全大力哪里能变得出来,可是在白无常的淫威之下,又不敢反驳,这小娘皮可真打啊,大耳光子打在脸上跟不要钱似的,于是道:“姑娘,听我一言……” “啪!” “这石像少说也得千斤,我……” “啪!” “你怎么能乱打人?” “啪!” 一巴掌下去,便是一条血痕,痛得全大力呲牙咧嘴,他到底是血性之人,长得这么大,挨打虽是常事,但像被女子这般打,却是头一遭,他猛然道:“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你个婆娘,这般羞辱我,男子汉大丈夫……” 白无常冷冷望了他一眼,目光如电,瞬间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让我点,我就点给你看!” 他来到石像前,猛然喝道:“点石成金!” 一下,两下。 不见动静。 三下,四下。 没有反应。 两根手指已肿得通红。 全大力道:“姑奶奶,我们这点石成金术,有神灵庇护,需要心诚意至,沐浴更衣,尤其是向这么大的石像,不如我先去洗个澡,然后睡上一觉,再来给姑奶奶施展?” “啪!”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数十名江湖中人,在一黑衣男子带领下,来到了回龙观院子之中。全大力看到来了救兵,顿时来了精神,从地上爬起来,大声道,“庆三爷,就是雏儿,来找咱们乞财会的麻烦,幸亏我临危不乱,据理力争,与这小娘皮斗智斗勇,才能拖到你们到来啊!” 经此一事,院中许多信徒已明白了怎么回事,有些人已经清醒过来,道:“斗智斗勇,亏这家伙真能说出口,脸皮可真够厚的!” 又有人道:“可不是嘛,要不够厚,怎么能挨这么多巴掌还中气十足。” 被称作庆三爷的男子,个头不高,四十余岁,山羊胡子,三角眼,眯着的眼中,透着一丝怀疑,打量着白无常,心中也在嘀咕,乞财会在京城中,虽然名气不大,却是有贵人扶持,鬼楼、四合堂都已经打过招呼了,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敢一人孤身闯到这里砸场子,决定先盘道问问底子。 他沉声问:“小姑娘,哪条道上的?” “阳关大道!” 庆三爷见她不说实话,又道:“姑娘不愿意说也罢,我们乞财会可是哪里做错了,得罪了姑娘?” “并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要来我们乞财会闹事?莫非是受人指使?” 白无常微微一笑,“这天下能指使我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庆三爷心中暗中生火,虽然对方年轻,可看她气势、身上的剑意,都不是俗辈,也知对方是江湖中人,自己强忍怒火,一切按照江湖规矩,怎奈何这姑娘始终不按江湖套路出牌,也有些不耐烦。这次听说回龙观闹事,他带来二十余名高手,要留下此女子,并非难事,就怕她身后有势力背景,所以一忍再忍,毕竟是在江湖上混,求得是财,无端树敌,乃江湖大忌,可她这番话下来,确实有些过分。 庆三爷一挥手,腰间两把子母鸳鸯钺,来到了手中,道:“你可别怪在下得罪了。” 白无常看了他一眼,道,“庆三爷?你就是二十年前,横行太行山一带,号称夺命阎王的李庆?当年,你迷奸混沌门主之妻,事情败露之后,杀了混沌门三十七人,遭朝廷通缉,想不到如今竟加入了什么乞财会,看来,这乞财会名气不大,里面真是藏龙卧虎啊!” 庆三爷闻言大惊。 二十多年来,他隐姓埋名,躲避朝廷通缉,真实姓名早已不用,极少在江湖上公开露面,眼前女子岁数不大,只凭手中的兵刃,就能认出自己身份,看来这女子来头着实不小,不会是哪个江湖名宿的后人吧? 既然她不肯说,那就手底下见真章,过上几招,也就摸清底细了。 “那就得罪了!” 庆三爷双钺一挥,向白无常攻了过去。 白无常轻嗤一声,浑然不惧,长剑如虹,迎了上去。 十余招过后,庆三爷心中暗惊,这女子剑招精妙,又不是中原路数,要知道,他的鸳鸯钺,号称剑之克星,其招式专门用来锁剑,寻常的剑客,根本不敢跟他硬接,可女子剑路却独辟蹊径,每剑一出,攻其必守之处,让他十分难受,钺的优点,根本发挥不出来。 一直在暗中观战的范小刀,也不由惊奇。 他与白无常交过手,她的拳脚功夫稀松,可一剑在手,宛如换了人一般,他在黑风寨,有宋金刚、杨青等江湖高手陪练,也没有见过如此精妙的剑术,白无常剑法如此高明,那么春风夜雨楼的李觉非,号称剑法天下第一,看来绝非浪得虚名。 又攻了十余招,庆三爷连连后退,趁机卖了一个破绽,白无常见状,长剑递出,当啷一声,击飞了庆三爷手中一只钺,冷笑一声,“给我松手!” 庆三爷嘿嘿一笑,手中一扬。 一道绿雾从手中散出,将白无常笼罩其中,白无常呼入气体,连打喷嚏,向后撤了几步,退出战圈,道:“你,卑鄙,用毒!”说罢,浑身瘫软,坐在地上。 范小刀察觉之时,为时已晚。 他拔出长刀,准备救白无常,可是二十余名江湖高手,早已将她围在正中,若是贸然冲过去,怕是也无济于事,于是将刀藏起,混入人群中,试图接近白无常,伺机寻找机会,将她救出来。 庆三爷道:“这叫兵不厌诈。” 他哈哈一笑,“小姑娘,你武功诚然不错,可终究棋差一招,行走江湖,不是靠拳头说话,而是靠脑袋,你终究江湖经验尚浅啊!怎样,现在该说出你的来路了吧?” 白无常冷哼一声,不肯接话。 此刻,全大力也神气了起来,哼哼道,“你不是很牛嘛,敢打老子耳光,要你也尝尝!”说罢,抡起右手,一巴掌打了下去,在白无常脸颊上留下五个血印。 白无常气得咬牙切齿。 全大力道:“庆三爷,这娘们今日羞辱我,这个仇,我得报。” 庆三爷看了他一眼,“怎么报?” “你看她长得细皮嫩肉,若是宰了,真是可惜,三爷若是不要,不如送给在下?也不能暴殄天珍啊!” 庆三爷一脸嫌弃,“就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货色?此女子武功精妙,来路不明,你若动了她,不怕将来找上门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全大力心中腹诽,你当年不也是淫贼一个吗,此刻,还装起道貌岸然来了,嘿嘿一笑,道:“大不了先奸后杀,神不知鬼不觉。” 庆三爷冷笑:“管住你的下半身,兴许你能多活三年五载。”他道,“此处已经暴露,乞财会的活动,暂且停止,你带这女子回京,交给上面发落。” 白无常道:“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本姑娘叫你们生不如死,还有,让你们乞财会寸草不生。” 全大力哈哈道:“我好怕!” 全大力点中白无常穴道,将她扔在马上,自己翻身上马,带着五六人,准备出门。范小刀见状,早已藏在门口处,待全大力前一匹马刚踏过观门,范小刀心说,便是此刻,手中扣住的五六个石子儿,陡然射出。 噗噗噗! 这些石子蕴含内力,直取众人穴道,全大力哎哟一声,从马上跌落,范小刀抓住机会,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带着白无常夺门而出。 弹暗器,夺马,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 机会稍纵即逝,却被范小刀很好的把握住。 全大力见状,又抢过一匹马,紧紧跟在后面,“别让他跑了!” 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口哨声。 范小刀夺来的马,似乎经过训练,跑出十几丈后,听到哨声,径直前蹄抬起,原地停下,范小刀见状,心中后悔,他先前带来的马,还在回龙观,可此刻去取,怕是已来不及,向京城跑,又是通衢大路,情急之下,抱起白无常,向不远处密林跑去。 已是傍晚。 夕阳西下,密林中已有些昏暗。 来追之人,约莫十余人,全大力为首,若是范小刀只身一人,尚有一战之力,但此刻带着白无常,若是分神,怕她遇到危险,于是在树林中躲躲藏藏,专挑人迹罕至之处。 追兵在后,声音时远时近。 两人躲在一处灌木从中,不远处,有人举起了火把。 全大力道:“派兄弟守住出口,别让那两人跑出去!其余人,三人一组,继续搜查!” “全舵主,此间树林这么大,咱们人少,不如一把火,把这林子烧了,那样他们就算插翅也难飞了。” 范小刀闻言,心中一紧,如今是深秋,树叶掉落,满地杂草,若真放火烧林,两人怕是凶多吉少了,全大力却道,“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犯法的事儿,咱们可不干!” “咱们干得就是犯法的勾当啊!” “啪!” 全大力挨了不少耳光,如今打耳光也上瘾了,“混账东西,能混为一谈吗?” 那属下捂着红肿的脸,支吾不语。 “他们没有马,跑不太远,给我仔细的搜!” 声音渐渐远去。 范小刀解开白无常穴道,却见她满脸狡黠之意,不由愕然,“你没有中毒?” 白无常道:“没有。” “可是……” 白无常笑了笑,“我早就听说京中有个乞财会,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线索,跟了过去,才晓得回龙观不过是一个外围据点,所以才故意出手激怒对方,等后面的人出面,再假装失手被擒,想办法混进去,查个究竟,范捕快,你坏了我的好事哦!” 声音中带着一丝责怪之意。 范小刀赧然,“我是怕你出危险。” 白无常莞尔一笑,“你关心我?” 范小刀点点头。 白无常用手拢了拢额间长发,笑吟吟道,“你,不会喜欢我吧?” 范小刀脑袋嗡的一下,有些惊慌失措,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白无常见状噗嗤一笑,“坏了。” “怎么?” 白无常道:“来我家求亲之人,天天把我家门槛都要踩烂了,我就是不厌其烦,才偷偷跑了出来。其中不乏江湖名门之后,或达官显贵之子,你怕是机会不大啊。” 范小刀脸色一红。 范小刀不是没见过女人,但眼前女子,又与她见过的寻常女子不同,身上似乎有种说不出的魅力,时而风情万种,时而侠气逼人,确实让人心动,想到他又是春风夜雨楼的少主人,不由叹了口气。 白无常道:“你叹什么气?” 范小刀无语。 白无常似乎很享受他这种窘样,浑然忘了双方还在危险之中,道:“不错,你还有机会。至少,你跟其他那些人不同,我不讨厌你。” 范小刀讶道:“那其他人呢?” “一个个又能装,又太假,我不喜欢。至于你嘛,看你表现喽!” 夜色将晚。 一缕月光,透过茂密的树林,映了下来,照在白无常近乎完美无瑕的脸上,只是,方才挨了全大力一巴掌,她脸上有些红肿,范小刀心疼,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了一下白无常脸颊。 白无常浑身一震,猛然后退,脸上红晕翻飞。 范小刀直呼孟浪,连收回了手,道:“对不起。” 白无常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却是全大力带人去而复返,口中道,“这对狗男女,藏得真是严密,不会躲在哪里,行什么苟且之事了吧!早知道,便宜了那小子,还不如老子拿来享用!不过,刚才那一巴掌,那小娘皮脸倒是听软的,不知抱在怀中,会是什么感觉。” 白无常闻言,脸上带了怒火。 范小刀示意她稳住,透过树叶,看到对方只有三人,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藏身之处。听到他言语羞辱白无常,动了杀心,缓缓拔刀,握在手中。 待三人从他们身旁走过,范小刀猛然跃起,一个闪身,一刀劈出,光影一闪,两人来不及呼救,手中捂住喉咙,却止不住鲜血汩汩,支吾两声,仰面躺在了地上。 全大力见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认出了范小刀,“又是你……” 范小刀冷冷道:“上次在大牢,让你跑了,没想到又见面了。刚才,你说什么了?” 全大力道:“又是你。” “再往前一句。” “又是你。” “再往前两句。” 全大力道:“还是又是你啊。” 范小刀上前便是一巴掌,“你他娘的在这里给我卡bug呢。” 这一巴掌,用上了内力,打得全大力原地转了两圈,噗噗吐了两颗牙,他见状不妙,又想要斗智斗勇,扑腾下跪,“差爷饶命!” 范小刀目光看了一下他右手,“刚才你是用这只手打的人吧?” 全大力点头。 刀光一闪。 一声惨叫,全大力右手臂从齐齐断下,远处有人听到叫声,纷纷向这边赶来。 白无常拔剑,想要结果此人性命,却被范小刀拦住,“回去告诉姓余的,这个梁子,我们算是结下了,让他洗干净脖子,等我去取他性命!” 说罢,便要抱白无常。 白无常道,“我自己能走。” 两人出了树林,折回回龙观,取了马匹,共乘一骑,向京城方向奔去。 白无常问,“为何不杀他?” 范小刀道:“乞财会之事,我们六扇门也在调查,之前曾抓过这个全大力,后来被驸马府上的人救走了。只是,这个组织太过神秘,我们查了许久,也没找到真正的幕后之人,杀了他无济于事,所以留他一命,看会不会露出其他马脚。” 心中却想到,杨伟、宋天霸这关东二“侠”,混入乞财会那么久了,除了要钱时露个面,到现在也没有查个所以然出来,看来得找个机会敲打他一下了。 城门已关,若要回去,只能等到天亮,好在城门外有不少鸡毛舍,都是一些大通铺,住宿一晚不过二十余文,专门给那些夜间赶路的人提供一个歇脚的地方,也有些简单粗陋的食物。 范小刀道:“没想到,认识这么久,请你吃的第一顿饭,竟是这些。” 白无常道:“习武之人,不必在意这些细节,我年幼之时,在山中试炼,曾数日未进食,饿极了,什么仓鼠、蛇虫,也捉来充饥。” 范小刀觉得奇怪,你是春风夜雨楼的人,又是楼主李觉非的掌上明珠,不应该从小娇生惯养嘛,怎得还能吃得了这些苦,不过,他也没有往下追究。 “对了,我叫李轶,别再白无常,白无常的喊我了。” 范小刀笑道,“还是白无常听起来顺耳一些。” “你这一身黑,那就是黑无常了。” 范小刀道:“那咱们二人就是阎王殿中勾魂使者,专门晚上行动,看到不顺眼的人,把勾魂索往他们头,直接一套带走。” “黑无常!” “白无常!” 两人相视莞尔。 就在这时,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来到他们身前,道:“两位打扰,我家主人见二位气度不凡,心生结交之心,想请二位移步一叙。” 第110章 暗夜刺杀 范小刀见中年人衣衫华贵,态度诚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锦衣华服年轻公子哥,剑眉星目,相貌堂堂,独坐一张小方桌前,面前摆着几个精致的菜肴,一坛酒,向二人点头示意。 范小刀问白无常:“你朋友?” 白无常摇了摇头,“不认识。” 范小刀笑了笑,“出门在外,相逢便是有缘,不如过去一叙。”说罢,拉着白无常,走了过去,略微一抱拳,“在下范小刀,六扇门捕快,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年轻男子道:“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下离京数年,今日来迟,被拒之门外,不近笑这近乡情怯,仍无可避免,难免唏嘘几句,恰逢兄台伉俪二人,望饭兴叹,恰巧我这里有美酒佳肴,一人独饮无趣,所以自作主张,做个东,算是交个朋友。” 范小刀笑道:“我与李姑娘只是朋友,并非如你所想。” 年轻男子闻言一愣,旋即笑了笑,冲白无常一抱拳,“失礼了。” 白无常打量着男子,看到他身上衣衫,桌上的折扇,还有腰间明黄色玉佩,皆非凡物,问道,“不知公子是做什么的?” 年轻人道:“在下在金陵做点小买卖,手中有点闲钱而已。” 范小刀道,“单看阁下这身行头,价值不菲,门外那两个护卫,也是江湖一流高手,商贾之人在下也见过不少,如阁下这般的,绝无仅有,在下虽然贪杯,但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喝这糊涂酒,这顿饭吃着也没什么意思,多谢了。”说罢,便要离开。 年轻人连起身,拦住范小刀,抱拳施礼道:“兄台且慢,刚才是我唐突,在下姓朱,名延。” 范小刀闻言一震,“太子殿下?” 他不由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二十四五岁,眉宇间有股少年英气,额间略凸,通天纹,与白天见到的那位皇帝陛下,确实有几分神似。之前听赵行说过,当今陛下有个独子,由于皇帝笃信长生之术,对男女之事不怎么热心,皇家的生育问题和传宗接代之事成了老大难,由于听信道士谗言,说什么二王相克,被发配到留都,说是历练,实则是眼不见心不烦。 朱延道:“在下有结交之心,之前不便相告,是怕范兄得知在下身份之后,有所顾忌,所以撒了谎,还请原谅则个!” 范小刀哈哈一笑,对白无常道,“今晚太子请客,咱俩有口福了!” 三人坐下,若干护卫在门外守卫,只留下那中年人给三人斟酒,范小刀交朋友,不看对方出身,只看投不投脾气,得知他身份之后,倒也没有拘束,倒是白无常,神情有些奇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几杯酒下肚,范小刀问,“你是太子,就算关了城门,想要入城,也不是问题吧?” 朱延道,“不瞒范兄,我的车队,名义上还在济南府修整,要三两日之后才能抵京,我则与几个心腹,一路沿运河北上,微服私访,一来想了解一下民土风情,二来嘛,是想躲避仇敌追杀。” 范小刀愕然,“追杀?谁有这么大胆子?” 朱延道:“本……我毕竟身份特殊,这次回京,父皇对我另有委任,必然会触及有些人的利益,他们不愿意见我活着回京,所以在入京之前杀掉我,是最经济的方法。” 范小刀第一时间想到了太平公主,这位年纪轻轻却又手握重权的京城实权人物,从伦理上说,朱延应该称她一声小姑,只是他也是胡乱猜测,毕竟是他们老朱家内部之事,他也不便乱说。 自古以来,权力之争,没有亲情可言。 “所以刚才没有如实告知身份,实则有难言之隐。” 范小刀举杯,道:“明白,敬你一杯,先干为敬!” 朱延大笑一声,也一饮而尽。 “好酒!” 朱延道:“三十年的绍兴花雕,你若喜欢,让允才给你准备几坛。”允才,便是那随行的中年太监,太子殿下如此随口一提,他便记在了心中。 朱延又道:“在下没有别的本事,唯独对吃喝一道,颇为讲究,将来回京,范兄若是想打牙祭,尽管来找我,你身在六扇门,应该知道我的王府。” 范小刀道:“那以后免不得多叨扰了。” 白无常却迟迟没有动杯,范小刀道,“你怎么不喝?” 白无常道,“这几天不能喝酒。” 范小刀也不勉强,两人对饮起来,深谈之下,范小刀发现,这位太子殿下,他在金陵三年,几乎走遍了江浙沪所有的城镇,对退桑还耕、盐商课税、江南倭乱都颇有研判,胸有治世救国之情怀,果真不是寻常的吃喝玩乐的王爷,虽然朱延所说的他并不懂,但范小刀对他确是刮目相看。 话匣子一打开,两人畅所欲言起来。 范小刀讲追凶缉盗之事,京城中各种离奇的案件,朱延听得也津津有味,白无常见两人相谈甚欢,安静的坐着,并没有多言,只是那个叫允才的太监,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让她有些不舒服。 一坛酒落肚。 绍兴花雕入口甜润,但后劲极大,饶是范小刀酒量极好,也难免有些上头,朱延更是不胜酒力,面红耳赤,还好他自幼家教甚严,并没有失态。 范小刀有些尿意,便要出门。 朱延哈哈一笑,“同行。” 两人摇摇晃晃,来到院子,这种鸡毛店,茅厕在东南,寻常百姓又不怎么讲究卫生,味道极大,两人皱了皱眉,范小刀道,“真不讲究,看来到门外找个地方解决。” 朱延道,“若大家都遵守规矩,也就没这些问题,现在这样子,导致我们也做不了斯文之人。” 范小刀笑道:“内卷,害死人啊。” 两人解开腰带,范小刀仗着酒意,道,“堂堂大明皇子,未来的皇帝陛下,今夜在荒郊野外,与我这粗鄙江湖之人狗尿泥,若是传出去,岂不让世人笑话?” 朱延道:“本王又何必在乎世人的看法?” 范小刀道:“将来你不会杀人灭口吧?” 朱延道:“你把本王当作什么人了?纣桀杨广之流?对了,方才那位李姑娘,是你的红颜知己?” 范小刀脸色一红,“也不算吧。” 朱延笑道,“年轻人,喜欢就大胆去追求,免得将来后悔。” “说得你多老似的。” 朱延叹了口气,道:“我们身为朱家之人,打一出生,便与情爱无缘。” 这句话中,似乎透着一种沧桑。 范小刀明白,他身为皇家中人,婚姻之事,不是自己能做主的,想到此,觉得便是皇帝皇子也没什么好的,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得不到,当再大的官,又有何用? 就在这时,警兆忽现。 嗖嗖! 两支箭呼啸而至。 范小刀虽然饮酒,但识觉依旧灵敏,听到破空之声,顿时警觉起来,捕捉到了箭矢的去势,顺势一扑,将朱延扑倒在地。 叮叮! 两支箭擦着两人身体而过,没入墙中,只留了两支箭羽,露在外面。 好霸道的箭! 范小刀顿时清醒,酒意全无,他当机立断,拉起朱延,向门口奔去,后面又有破空声,范小刀抓住朱延,内力流转,猛然加速,冲过大门,顺手将大门关闭。 砰! 木门竟被箭射了个粉碎。 “有刺客!” 门口那六名护卫,听到呼救,纷纷向这边围拢。 嗖嗖嗖! 又是数箭射出,还未等靠拢过来,那六人纷纷中箭,登时倒地气绝身亡,范小刀看了一眼,众人胸口被穿透,有个碗口大的窟窿! 范小刀心中惊悸,知道遇到了强劲的对手,好在躲避及时,若是射中身体,哪怕擦到一点,还不被震成肉泥。杨青跟他说过,箭术最高明者,能将内力灌注箭体之中,中的之后内力涌出,威力巨大。 两人躲在南门旁的墙后。 从南门到房内,不过五六丈距离。 可这五六丈,就是他们与死神的距离。范小刀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刺客应该只有一人,但方才那六名护卫,几乎同时中箭,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范小刀也没有想明白。 允才、白无常听到求救,正要出门,被范小刀拦住。 范小刀搜肠刮肚,也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一位用箭的高手。正门南边有个高坡,从箭矢射来的角度,箭手应该就在高坡之上,一来站点极高,可以将院中情形尽收眼底,二来哪怕行动失败,也可以顺势逃走,不留痕迹。 两人不敢大意。 从刚才他所表现出来的箭法,哪怕露出一点空隙,都会被夺命之箭带走。 哪怕朱延经过大风大浪,但此刻也脸色也有些苍白。 箭手潜伏了许久,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将两人困在那里,就如戏弄到手的猎物一般,并没有出箭,这种静谧的气氛,让人觉得窒息。 没有一丝声音。 只有夜风习习。 允才在屋内,他关心朱延,喊道,“殿下!” 话音刚落,一箭射出,射向他开口之处,土房轰隆一声,射出一个大洞,箭势稍弱,允才以剑击箭,闷哼一声,连退了数步,似乎受了内伤。 两人见状,更不敢发声。 若是被箭手发现,以他的箭法,哪怕是有土墙阻隔,也有机会射杀二人。 生死边缘,度日如年。 对方并不着急,似乎在寻找最佳机会。 月色渐中,院中有个铜缸,缸内有水,将月亮映入其中。 范小刀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对方意图,对方是想用铜缸对月光反射,根据阴影明暗,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范小刀拉了一把朱延,才挪开几步,就听到轰隆一声,方才朱延站立之处,已被射穿。 鸡毛店掌柜听到动静,提着风灯走出来,才一露头,便去领了盒饭,成了一个无辜的亡魂。 这让范小刀怒火中烧。 加入六扇门之时,他们曾发誓,要誓死维护百姓平安,可是百姓无辜枉死,他却没有任何办法,不但如此,就连他们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由生出一种无力的感觉。 双方一动不动,再次陷入了僵持。 第111章 调包 对方迟迟不肯出箭。 虽然看不到箭手,但范小刀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识觉灵敏的他,早已感应到他们二人已经被箭手锁定,只要露出一点破绽,等待他们的将是致命一击。 这种生死存亡的感觉并不好受,更何况他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忽然,范小刀似乎想明白了原因。 先前射向二人的两箭,还有射碎正门的一箭,杀死六名护卫、掌柜,还有射中年太监,有用去了七箭,若是按一个箭壶十二支箭来看,他的手中只剩一支箭了。 像他这种级数的箭手,收发由心,而且目标只有一人,讲究得是一击必杀,根本不会带多余的箭矢。所以,对方一直在等,总不能这样永无止境的耗下去。 尤其是处于危险之中猎物始终会有一个本能,认为自己所在之处极其危险,而必然会寻找躲避的机会。当他们移动之时,便是两人被击杀之刻。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范小刀决定一搏。 他躲在墙后喊道:“我知道你身上只有一支箭,你想杀太子,却没有把握,不如我们打个赌,我来接你最后一箭,若能杀了我,太子的性命交给你发落,倘若侥幸接下这一箭,今夜你也没有机会了,我们放你离去,如何?” 没有任何答复。 范小刀手中握刀,喊道:“这么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长痛不如短痛,生死在此一搏,赶紧打完收功,还能赶上睡个囫囵觉,再说了,这箭少说也有百石,你一直引而不发,对胳膊不好时间久了,容易得关节炎。” 对方依旧没有反应。 “你若不回答,就当你是默认了,我要出来了!三……二……” 没等说一,一个窜身,向院中央的那一口铜缸冲了过去。 他们了解箭手的实力,连木门、土墙都能穿出个大洞,这物理穿透能力,堪比黑色切割者,躲在铜缸之后,才有更大的机会。 嗖! 弓弦声响而至。 长箭破空,却没有向奔向水缸的范小刀,带着凌厉的呼啸声,射向了南墙之后,朱延的藏身之地。那名刺客早已锁定了南墙之后的两人,却无法分辨究竟哪一个人是太子,当范小刀冲出去的一刹那,他瞬间锁定了另一人的位置。 作为一个职业刺客,他接过无数次任务,从未失手过,绝大部分都是一箭入魂,来如鬼魅,去如清风,从没像今日这般,身份暴露之后,还在等待机会。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箭,终于还是射出去了。 他松了口气。 正要收弓,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先前跑过去的那人,才是大明的太子,那墙后面的那一位…… 轰! 南墙之下,尘土飞扬。 范小刀手中握着刀鞘,晃晃悠悠走了出来。刚才那一箭,对方用尽了全部功力,射穿墙时虽然卸掉了一部分,但依旧威力巨大,范小刀几乎耗尽全部内力,以刀鞘接下了这致命一击。 他面色惨淡,眼神却无比坚定,向箭手站立方向望了过去。 “你上当了!” 刺客射出最后一箭,当得知没有机会,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停留,目光在范小刀身上停留了片刻,一言不发,消失在夜色之中。 对方中等身材,黑巾蒙面,看不到容貌,但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深深印到了他的脑海之中。就在刚才,这对眼睛的主人,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朱延惊魂未定。 范小刀与那箭手“对话”之时,脱下了他外套让朱延换上,在他犹豫未决之时,被范小刀推向了水缸方向,还好,这一次赌对了,箭手并没有向他发箭。 “若是那一箭射向我,怕是已交代在这里了。” 范小刀摇头道:“不会。” “肯定?” “肯定。”范小刀道,“他是职业杀手,自始至终,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杀死你。之前不敢贸然放箭,是因为无法断定哪个是你,而且丝毫没有受到我言语的影响,机会稍纵即逝,他只是没有把握住而已。” 允才和白无常从屋内走了出来。 允才见到主人遇险,连忙跪下道:“奴才有罪,没有保护好主子周全。”朱延摆摆手,“起来,是我一意孤行,要只身上路的,与你无关,再说,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允才再三请罪,直到朱延下了命令,才肯起身。他勘验尸体,拔出箭矢打量一番,道:“这些箭以纯钢锻造,箭杆与箭簇一体,没有留下锻造标记,不过,箭羽那处,倒像是神机营的绑法,不过也不排除是他们故布疑阵。” 要是刺杀成功,一朝太子被杀,朝廷必然会派人来追查,对方再傻也不会留下痕迹。不过,铁箭较寻常箭矢更重,分寸力度也不相同,以方才的威力,将内力灌注箭体之内,普天之下,有这种功力者,并不多见。 朱延道:“无论如何,今夜你救了我性命,范兄,这个人情,算是本王欠你的。” 范小刀笑道,“不必,本是萍水相逢,你又是好酒好菜的招待我,你我之间,便算扯平。” 允才看了他一眼,他生平阅人无数,其他人见到太子之后,巴不得抱紧这棵大树,范小刀今夜于太子有救命之恩,这本是结交太子的绝佳机会,范小刀却当做寻常小事一般,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种人,要么是城府极深之人,要么是坦荡率性之人。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非常之人。 朱延没料到他会如此说,愕然道:“你可知自己刚才拒绝了未来的大好前程?” 范小刀哈哈大笑,“攀附权贵,专权敛财,对别人来说或许有些吸引力,对我来说,身为六扇门捕快,能够追凶缉盗,守护一方百姓平安,便已足矣,钱财之事,够用便是。” 这番话,说得豪情万丈,说完之后,范小刀觉得自己很“赵行”。 以往这种装逼的话,都是出自赵行之口,认识他这么久,他觉得自己言语遣词,被他潜移默化的影响到了。 当然,范小刀也不是圣人,本来,有了朱延当靠山,要搬到钱驸马,会更容易一些,但是宋金刚之死,多少与皇室之间有些瓜葛,他早晚要离开京城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人已死绝。 在这鸡毛店过夜,不再安全。 朱延当机立断,即刻进京。虽然城门已关,但朱延身为太子,这点权力还是有的。他对范小刀道,“范兄,今夜我遭刺杀之事,切勿对任何人提起。” “为何?” “京城天下权力中心,其中形势错综复杂,明争暗斗,纠缠不休,尤其是今年,更胜往昔,父皇此时调我回京,是想让我作破局者和搅局者,他日若有机会,我与你详谈!” 允才牵马过来,给了白无常一匹护卫的马,四人四骑,来到城门处。守卫官兵听闻太子驾到,也不敢怠慢,勘验文书之后,打开城门放行,不多时,禁军副统率禁军前来迎接。 京城处有各方势力眼线,太子深夜驾临京城,没有带任何随从之事,很快传遍了各大要员的府邸,本来就暗流涌动的京城,又多出来一个搅局者。 自始至终,朱延对刺杀之事只字不提。不过,这种事瞒不了太久,但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好事有时候会变成坏事,坏事,若能加以利用,也可能变成好事。 范小刀与白无常骑马并肩行在长街上。 如今宵禁,京城之中,除了紧急军情、公务等,严禁骑马,不过,当官兵看到白无常的坐骑装备上的标记之后,也都没有阻拦。 范小刀道:“我觉得你似乎对太子有些敌意。” 白无常道,“我对任何人都有敌意,更何况是初次见面,尤其是那个死太监,一直在盯着人家看,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见到范小刀面露错愕之色,她微微一笑,“像我貌美如花的女子,若是不表现的高冷一些,那岂不天天被人烦死?也就像你这种榆木脑袋,有些不屑一顾罢了。不过……” 白无常顿了顿,“看到我留书,能及时找到我,你今夜表现也算是及格吧,只是下次在遇到那种事,别在傻乎乎替别人挡箭了,何必呢?” 范小刀脑袋一热,脱口而出,道:“若换作是你,我照样会替你挡箭的。” 白无常俏脸一红,“谁要你帮我挡箭了?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她略一沉吟,笑吟吟道,“刚才你说了,从今以后,也算是我的了。” 两人来到客栈门口。 范小刀想起前来之事,取来孙梦舞的密信,还有明本,交给了白无常,“孙梦舞死了这么久,我也没有破译这封信,其中情报,或许对寻找你师姐有帮助。” 白无常将信和明本收入怀中,莞尔一笑,“那就多谢你了!” 范小刀离开之后,白无常回到房间内,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水,倒入碗中,又将孙梦舞的那封信浸入其中,不多时,一行若隐若现的字,浮现出来,她取来孙梦舞那一本《会真记》,对应暗文,将书信内容编译出来,看着信中内容,白无常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她探出手指,将密信和译本,在烛台上点燃,投入了火盆之中。 顷刻间,两张纸化作了一团灰烬。 第112章 记得带刀 六扇门最近捷报连连。 先是破获北周副使萧义律被杀一案,又除掉了朝廷头号心腹大患李知行,擒获了北周谍目青虎,无论哪一个案子,都是妥妥的大功,可是一连几日,朝廷的嘉奖文书并没有下来,杨得水心急如焚,本来以为总捕头一职十拿九稳,结果却落得如此结果,问范小刀、赵行,两人也不知缘故。 唯一令人高兴的,便是户部考功司的人来了一趟,调取了五年来六扇门所有人员的俸禄卷宗,据说是要近期朝廷要给六扇门加俸禄,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衙门,本来,与五城兵马司相比,两个衙门承担的职能类似,但薪俸这一块,兵马司却远高于六扇门。 可是户部最后考功的结果,认为六扇门捕快的俸禄,在朝廷基层公务系统中的俸禄属于中等偏上,并没有必要调整。范小刀、赵行一听,就知道是太平公主在搞鬼。 户部左右两侍郎,都是攀附太平公主的关系才上位的,虽然两人颇有才能,在户部也尽职尽责,可是一旦遇到政见不合之人,出手是绝不留情。 据知情人透露,在户部闭门会议上,左侍郎刘询对此事坚决反对,给六扇门的人加俸禄,凭什么?他们维护京城治安辛苦,那兵马司的人不辛苦?神机营拱卫京城的人不辛苦?他们要不要加俸?如今,朝廷到处都要钱,驻守北疆士兵换棉服过冬要花钱,黄河水患治理要花钱,陛下修行炼丹也要花钱,更要命的是一旦收回凤凰岭,每年给北周的岁贡,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凭什么单独给六扇门加俸?有人提醒是陛下的意思,谁料刘侍郎更不领情,我们收到的中旨,是要考察一下六扇门的俸禄结构,并没看到陛下下令要给他们加俸,相反的,我们认为,六扇门外出办案的餐补、各种差旅津贴,远超过其他衙门,应当削减。 这件事传到范小刀、赵行耳中,两人气得不轻,要去找户部理论,却被杨得水拦下了,“你们去找他们也没用,难道要拉他们去与陛下对峙?这件事,不从源头上解决,根本无济于事。” 源头,自然是太平公主。 京郊外的那一场刺杀,尚且没有定论,但太子朱延重返京城,的确让太平公主察觉到了威胁,尤其是在入京之前,户部、吏部、兵部、工部等五品以下的官员,刚进行完清察,并拟定了一批职务调整清单,基本成了定论,而朱延离京之前,在朝中声望很高,可短短几年,物是人非,论起影响力,与太平公主无法相提并论。 六扇门加俸之事,成了空欢喜一场。 接连几日,范小刀、赵行一直待在六扇门,整理卷宗,在六扇门当差,除了日常巡街缉捕之外,寻常案牍工作繁忙,至于皇帝要求两人协助礼部谈判之事,礼部不来找他们,他们也不去招惹,图个清闲。 这日,两人才到衙门,跟杨得水汇报工作之时,就收到礼部传话,请范、赵二人前往礼部商讨事宜,范小刀不满道,“一月一两八钱的俸禄,让我们去与北周谈几千万两银子的问题,朝廷也太看得起咱们了吧?” 杨得水道:“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啊。” 范小刀道:“要不我跟赵尚书商量下,把你调过去谈?” 杨得水摆手道,“术业有专攻,我老实守好咱们六扇门,就不错了。” 两人来到礼部,赵焕已在署房内等候,范小刀与赵行上前行礼,赵行倒也自觉,道:“参见赵尚书。”两人虽是父子关系,但在官场之上,依旧按规矩来。 范小刀注意到,赵焕官职最大,却坐在了次席之上,落座之后,赵焕又去了内堂,不多时,一名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众人见状,纷纷起身,跪倒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朱延。 范小刀奇道,“这么巧!” 朱延冲范小刀点点头,示意众人落座,道:“我朝与北周谈判三月有余,如今陷入僵局,陛下给我们定下命令,无论多大代价,都要在一月之内,将凤凰岭收回。又命我来领衔此事,在座各位,任重而道远啊!” 朱延入京之日,恰逢北周使团上书,要求终止谈判。 甚至有人看到,使团内的人开始收拾东西,雇佣马车和车夫,这是做好了要撤离的准备。 凤凰岭被北周占领数十年,然而位置偏南,中间又隔着草原沼泽,北周在凤凰岭驻军,每年耗费大量的财力,此处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对大明朝廷来说,却是不得失去的战略要地。更何况,陛下当年登基之时,曾许下宏愿,要在六十之前收回凤凰岭,此事关系到将来他在史书上的评价,相比而言,大明更有迫切性。一旦谈判崩了,就算将来能收回凤凰岭,那意义也大不相同,所以朝廷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将使团的人留下。 才入京的朱延,被委派到此事之上。 当然,据说出自太平公主的游说,不得不佩服她的心机。 这件事,如果成了,收复失地之功,自然是皇帝陛下的,是陛下英明神武,但收复失地耗费了大量钱财、甚至签署不平等的条约,则需要一个人背锅,那自然是太子朱延;如果不成,那就是朱延办事不力,其心可诛。 礼部主事道:“北周使团来京三月,我们礼部又是请客、又是吃饭,又是送礼,前前后后几千两银子花出去了,可那群家伙,饭也吃了,酒也喝了,礼也收了,就不办人事儿,岁贡、互市、驻军、战俘四个条件,一个不肯退让,前不久萧副使一死,又将岁贡提了五百万两,说是安抚萧家家属,人是他们自己杀的,却找我们要银子,这算什么道理,这群家伙,就是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 当着太子的面,这位新晋的主事满腹牢骚,他半年前从翰林院调到礼部,便被安排了接待一事。这种外交事务,尚书、侍郎是朝廷重臣,出席官面上的活动,至于下面的吃喝玩乐,由这位主事全程陪同,他三月以来,几乎每天都觥筹交错,足足胖了二十斤,变着花样跟使团的人花钱,使团的人跟他称兄道弟,可到了正事儿上,一个个各种推辞,寸步不让,又怎能不让他生气? 赵焕道:“徐主事,注意言辞!我们礼部之人,时时与番邦打交道,代表的是朝廷颜面,说话用词得讲究分寸,以彰显我泱泱大国、礼仪之邦之风气。” 徐主事这才调整语气,简要介绍了与北周谈判三月的情况,岁贡、互市、驻军、战俘,作为归还凤凰岭的四个条件,是从一开始递交国书之时候就提出来的。 对于此事,朝廷早已定了基调,除了驻军一事坚决不能退让,其他的条件都可以谈,毕竟归还凤凰岭之后,北周却驻军此处,名义上是保护北周商人利益,还让大明出钱供养,这算哪门子事? 第二,开放北疆四城为商埠,名义上是为了促进边境贸易,但是所谓的关税最惠待遇,总体来说,还是对北周有利,这个条件,也可以答应,后面收回之后,可以通过调控来控制边贸,这个可以让步。 第三,岁贡一千二百万两白银,这就有些狮子大张口了,大明朝一年税收不过三千多万两,他一开口就要一千二,要去了全年国库收入的三分之一,相当于每三个大明人,就有一个人是为北周打工,如今国库空虚,到处都是花钱的地,又怎么可能答应,本来定下的基调,岁贡在二百万两以内,可以商榷,或者干脆第一年咬牙先答应,等收回凤凰岭,再来个赖账便是。 至于第四条,释放被抓的百名战俘,根本不在讨论的范围之内,不关大局,答应他们便是。 一行人商议了半天,到了正午饭点,也没有个主意。太子朱延道,“可否私下里约一下拓跋正使,我跟他见面谈一下?” 赵焕道:“殿下身份特殊,又是奉陛下之命,若是谈崩了,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范小刀见状,道:“要不然我跟赵行试试?” “你们?”范小刀笑道,“以非官方的行事,私下里约出来一下,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诉求,而且,我们不是礼部的人,又不是官场身份,有些话说起来可以随便一些,大不了到时候翻脸不认账便是。” 赵行闻言,眉头一皱,却也没有开口。 徐主事道,“范捕头,你与北周使馆的人有过节,这是众所周知之事,我怕若你去了,不但无益于破局,反而让形势更加扑朔迷离。” 朱延听到这番话,满是疑惑,有人三言两语,将范小刀与北周拓跋白比武之事跟他说了,朱延闻言,笑道,“还能比现在的形势更坏吗?既然如此,不如死马当活马医,那就有劳范兄……捕头了。” 这次私下会晤,主要是争取回到谈判桌上的机会,若有机会,甚至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线,朱延将二人喊到内堂,叮嘱了一番,又道,“我刚回京,就摊上这么一个事,看来有人看不得我清闲啊,若是办砸了,引得父皇怪罪,怕以后在京城的日子,不好混了。” 范小刀道:“你是太子,陛下唯一的儿子,无论如何,将来皇帝之位,还是轮到你头上,又怕他作甚?” 朱延道:“那也未必啊!” 要知道,当今圣上,原本只是兴献王,先帝落水后得病暴毙,又没有子嗣,才轮到他来当皇帝,若是哪天他犯个什么错误,废掉太子之位,以某些人的实力,想要杀掉他,轻而易举,谁又能保证,历史不会重演? 想到当个太子,还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范小刀不由同情起他来。 出得尚书府,赵行道:“你方才那一番话,颇有当政治家的潜力。” 范小刀笑骂,“你这是在变相的骂我不要脸吗?不过,我觉得,两国谈判与查案子差别还是挺大,他们天天算计来算计去,你看那个主事,年纪不大,大腹便便,头发都掉光了,没什么意思。” 赵行道:“你与太子殿下认识?按理说,他才回京城几日,你们又如何认识的?” 范小刀将那夜去回龙观,回来时与太子有一面之缘的经过说了一遍,不过,他答应过朱延,不向别人透露刺杀之事,便将这一部分略过,至于后来太子想要招募他之事,也没有提起。 赵行恍然道,“原来如此,只是太子本来在金陵躲得好好的,一下子被调到京城,怕不是什么好事。以当下京城的形势,连我爹都想退隐了。” 范小刀问道:“也没什么吧?” 赵行看了他一眼,摇头苦笑,“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京城还是那个京城,可对如今京城权力圈来说,现在京城如龙潭虎穴,各方势力互相角逐,公主、内监、内阁,各占一方,瓜分着有数的权力,如今太子也掺和进来,看来是陛下有意为之。” 范小刀一听这些就头大,“还是祭奠一下五脏庙吧。” 两人简单吃了些东西,才回到六扇门,就被告知,礼部的徐主事早已等候多时,临行之前,赵焕将约北周使团之事交给了徐主事,没想到,此人倒挺积极,才不过一个时辰,就有了回信。 赵行道:“真是一刻不得清闲啊!” 推门而入,范小刀保全道:“徐主事久等了!” 徐主事正在喝茶,见到二人前来,也不敢怠慢,他是礼部主事,专事与人打交道,未等开口,脸上先堆砌职业性微笑。“不碍事,方才从北周使馆出来,跟他们提出私下非正式会见之事,拓跋正使听说是你们来谈,答应的很是爽快,还说,这顿饭他们安排。” 范小刀哈哈一下,“那也好,有免费的白食,岂有不吃的道理?什么时候?” 徐主事道,“就今晚,地点就在北周使馆……还有……”只见他面露为难之色,几次欲言又止,范小刀见状,“都是同僚,有话直说便是,不必遮遮掩掩。” 徐主事道:“拓跋正使还说,今夜赴宴之时,记得带刀。” 第113章 你算哪根葱? 记得带刀。 你们大明不是来谈判嘛,那就带刀来谈,什么礼仪之邦,泱泱大国,咱们大周不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直接手底下见真章,别说我们不给你们机会,就看你范小刀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这哪里是谈判,这分明是鸿门宴。 徐主事道,“小范大人,您去还是不去,我等着给人回话呢。” 虽然范小刀没有官职,但徐主事依然喊他大人,不为别的,就因为太子殿下称了他一声范兄,他就得对范小刀高眼相看。 范小刀道:“去,当然要去,他们不是要请客嘛,告诉他们,摆下大席,荤菜素菜各准备三十个,海参鲍鱼、鱼翅燕窝、佛跳墙什么,多多益善,十斤的龙虾、帝王蟹,能有更好。对了,准备二百坛酒。” 徐主事愕然道:“大人这是去几个人?” “问那么多干嘛?” 徐主事嘿嘿一笑,“行,我这就去回信。” 范小刀喊住道,“等等。我去拜访拓跋正使,总不能空手而去吧,得给他们准备点礼物,这钱从六扇门出也不合适,不知礼部有没有专款?” “您要多少?” 范小刀算了算,道:“使团有二百多人,怎么也得五六百文吧?” 徐主事从怀中取出一堆碎银子,道:“我出门匆忙,没带多少钱,这十两银子,就当我私人赞助你。” 范小刀伸手取了一块碎银,道,“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我只要一两足矣,回头给你写个收据。” 徐主事走后,赵行道,“把你刀给我。” “怎得?” “我帮你磨刀。” 赵行取走了范小刀的刀,去后院的校武场去磨刀,每当有大战来临之时,他一般都用磨刀来释压,今晚拓跋一刀没安好心,他刚好借磨刀的机会,调整状态。 范小刀拿了银子,径直去了菜市场,买了一车大葱,一车大蒜,那菜农才出摊儿,就遇到这种生意,高兴的不得了,当听说要运到北周使馆时,还以为范小刀是北周的采办,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道:“兄弟若以后常照顾我生意,少不了有你一份。” 范小刀哈哈一笑,叮嘱他按时送到,又来到城南劳务市场,便有个瘦高个凑过来,“爷,用人?” “我要雇二十个人。” 瘦高个满脸堆笑,心说来活了,“那您可找对人了,我手底下的人,力气大,技术好,能耐足,什么活都能干。” “能吃吗?” 瘦子连连摆手,“别看他们干活都是好手,还真吃不了多少饭。一个窝头,能顶一天!” 范小刀犹豫道,“不能吃,那我可不用。” “您雇人干嘛?” “雇他们吃饭!不过,没钱。” 瘦子心说,老子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了,什么活儿没见过,就是修理皇宫,咱都进去过,但雇人吃饭,这是头一遭,这小子不会脑袋有病吧,顿时换了脸色,啐了一口,指了指远处,道:“要不您那边问问去?” 范小刀见他不肯接,也不勉强,又走了几步,看到一刀疤脸,怀里夹着个包袱,眼睛正在四处打量,范小刀心说,这不是赵老七嘛?就是他在后面撺掇的,看样子,上次事之后,他的江湖大业混不下去,改混这里了?于是上前,笑道,“赵七爷,不认识我了?” 赵老七这才认出范小刀,转头就跑,被范小刀喊住,“别跑,有活儿。” 赵老七道,“你就是个灾星,上次那件事,差点没把我坑死,我花了好些银子,又托人又找关系,才保住一条命,差爷你就饶了我吧。你的活儿,给多少钱,我也不接。” 范小刀道:“别担心,这活儿没钱。” “没钱,更不接了。” 范小刀道,“你若不接,我可要抓你去坐牢了。” 一听要坐牢,赵老七顿时老实了下来,范小刀道,“你,找二十个人,饭量大,能吃的,没钱,不用干活,晚上请他们吃席。” “有这等好事?” 范小刀道:“这事儿要办好了,有赏!” “算我一个!” 约好了时间,看时辰尚早,范小刀回到六扇门,找个值房,补了个觉。醒来之时,已是申末,赵行早已将刀磨得锃亮,又涂了油,范小刀笑道,“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艺。” 赵行道:“涂了油,杀人时顺手。” 范小刀道,“吃顿饭而已,你杀气怎么这么重?” “不知为何,今日我总觉得心神不宁,还是两手准备为妙。” 时辰差不多,范小刀、赵行两人乘马车出发,来到使馆所在的大街口,看到使馆大门紧闭,也不着急下车,赵行奇道,“等什么?” 范小刀道:“过会儿就知道了。” 不片刻,赵老七带着二十个人,来到了范小刀车前,范小刀见这些人,有棒棒,有乞丐,衣衫褴褛,个个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赞道,“办得不错。” 赵老七道:“您吩咐,我当然要尽心。” 范小刀下车,来到众人面前,讲道:“各位乡亲,今日,北周使馆的人,要请我们作客,想想北周的人,烧杀掳掠,作恶多端,我们能饶了他们?” 众人道:“不能!” “我们怎么对付他们?” “吃回来!” 范小刀大声道,“随我来!” 赵行低声问,“你这是闹什么?” 范小刀道:“北周请客,做那么多菜,咱们人少,岂不显得我们礼数不周?” 来到使馆正门,上前通报,早有门子前去禀告,不多时,侧门打开,拓跋一刀率六七人走了出来,见到这阵仗,也是惊了一跳,“什么情况?” 范小刀上前,略一抱拳,“拓跋正使,别来无恙?” 拓跋一刀道:“我们使团请你二人吃饭,商议国事,你们带这么多人,是什么意思?” 范小刀笑道,“给你个机会。” “什么机会?” “报恩的机会。” 拓跋一刀脸色不悦,“这话我听不明白。” 范小刀指了指身后这批人,道:“前不久,萧副使惨遭贼人杀害,我们六扇门人全力协助破案,人手不足,幸亏有这些兄弟们帮忙,才将凶手捉拿归案,今日听说你要请客,当然要给你面子了。当然,我们也不是空手而来,给您和您手下带来了一份薄礼。” 他指了指身后那一车送来的葱蒜,道:“这是章丘大葱和花官大蒜,我老家的特产,贵使团一共二百一十七人,我各带了二百一十九份,萧副使和拓跋白虽然已经不在,但也不能少了他们的,不然显得我们礼数不周了。” 一名副手操着不太熟练的中原话,怒道:“姓范的,使君请你,是给你面子,别不识抬举,想要来找事儿,你还嫩点。” 范小刀拿了一头蒜,又在大葱前面挑挑拣拣,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边找边喃喃自语,副手道,“你嘟囔什么呢?” 范小刀皱了皱眉,“我在寻思,你算哪根葱?” 那副手愤怒拔刀,被拓跋一刀拦住,冲他摇了摇头,“既然来了,我们若不招待,岂不显得我们北周不懂分寸?那就都请进来吧。”说罢,却不引人进门。 咯吱。 旁边的一个不足七尺高的小门打开,拓跋一刀道,“请!” 赵老七道:“这是狗洞,是给人过的嘛?” 副手冷笑道:“你们明人,身材矮小,又不是过不来,计较这么多作甚?” 赵行道:“我们大明有句话,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我们访得是北周,不是狗国,你让我们钻狗洞,莫非北周上下,举国皆犬?” 随行之人,虽是寻常百姓,但也听得懂这句话,轰然大笑,更有人道,“说是请客,不会跟你们一样,吃得都是狗食吧?” 拓跋一刀见状,脸色阴沉,“放他们进来。”又私下与那副手叮嘱了一番,那副手打开正门,将众人迎了进去,范小刀命那菜农,将葱蒜都推进使馆,付了银钱。 这次谈判,根本不是为了吃饭而来,北周这边自然也没准备这么多人的酒菜。赵老七吐槽道,“不是有酒肉大席嘛,范爷,这样子我没法跟他们交代啊。” 对方设下鸿门宴,又提醒他带刀,不知安得是什么心思。对范小刀来说,不来,那是认怂,来了,又摸不清对方套路。既然如此,干脆咱们也不按套路出牌,弄个胡搅蛮缠,破掉对方的局,如此一来,对方准备的一些套路,也无从下手。 至少,目前来看,比较管用。 范小刀掏出一块碎银子,大声道:“不是有葱有蒜嘛,去弄点馒头下酒菜,坐在院子里吃,北周不请,我请!” 拓跋一刀笑道:“这话有些见外了。”对属下道,“吩咐后厨,准备些酒菜。范捕头,里面请!” 范小刀见状,心中暗想,看来拓跋一刀并不想撕破脸皮,既然给他们安排饭局,看来对方还是想进行和谈,否则今晚这些举动如此无礼,对方早就把他们赶出去了,不过,这顿饭若真吃起来,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想到此,他心中稍定,与赵行并肩走入大堂。 第114章 拔出刀,算你赢 北周并非不想和谈。 先前终止谈判,又作出收拾家当准备撤退的样子,只是以退为进,给朝廷压力,否则,这次会面,他们完全可以不用搭理,更不用做出这么多准备。 他们只是想借此获得更多的谈判筹码,因为他们明白,在无力以武力回应的前提下,大明朝廷对收回凤凰岭的迫切性。所以无论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朝廷的态度都是可以商量,这就给了他们得寸进尺的机会,条件越谈越高。 赵焕他们代表朝廷,有自己的考虑,毕竟有圣上的旨意在摆着。但范小刀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一来他不是正式官员,却又有朝廷的授权,二来收不收回凤凰岭,关他鸟事,根本触及不到他的根本利益,所以太子才会派他来试探对方。 虽然没有身份,却也代表了太子。 朱延刚刚回京,就被委派了这个难啃的骨头。这是皇帝对他的考验,谈好了,陛下的功劳,谈不好,锅让他来背,其中用意,可想而知。 北周这边,没有完全把谈判的门堵死。 拓跋一刀带二人参观了北周使馆,使馆有二百多人,占地将近百亩,除了办公外,还有专门的接待、住宿的宅子,在番邦使馆之中,算是规格较高的,当初,两国关系和睦之时,北周请了江南名匠“小鲁班”仿拙政园修建,里面假山庭廊,应有尽有。 范小刀心想,没想到北周蛮夷,倒挺懂得审美。 拓跋一刀倒也耐心的给二人讲解,这让范小刀有些意外。上次在裕泰油坊,双方剑拔弩张,不欢而散,刚才在门口,又是极尽侮辱之事,给二人设下难题,可如今却又和颜悦色,不由赞叹,这些政治家的脸,真是说变就变。 来到中庭,听到有呼斥之声,近前一看,正是演武场。 一名武将,正带着数十人在操练刀剑,两人驻足观瞧,见到拓跋一刀前来,众人更是卖力,范小刀觉得奇怪,觉得这些招式,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一套操练下来,武将带众人来给拓跋一刀施礼。 拓跋一刀看了范小刀一眼,介绍道,“这位是范捕头,京城第一勇士,前不久小白将军,正是死在他手下。” 好家伙,拓跋一刀这是给范小刀拉仇恨啊。果然,那武将一听,目瞪欲眦,对着范小刀叽哩哇啦说了一通,范小刀听不懂北周话,望着拓跋一刀。 拓跋一刀对那人说了一通,又用中原道,“希尔顿,范捕头是朝廷特使,身份尊贵,又怎肯跟你一般见识?”又笑着对范小刀道,“属下人,不懂规矩,范捕头见谅。” 那叫希尔顿的将军满是不屑之色,以蹩脚的中原话道,“你,敢不敢跟我单挑?”说罢,拔刀割了一缕胡须,扔在范小刀面前,众人见状,纷纷起哄。 拓跋一刀又是一顿北周话,佯装斥责,两人交谈半晌后,对范小刀道,“在北周,割须挑战,意味着生死之局,是一个勇士用性命为赌注,为自己的荣耀而战,就连皇帝都不得阻拦。这位希尔顿将军,与拓跋白是莫逆之交,他向你发出挑战,恕在下也无法劝阻。” 范小刀心中冷笑,敢情在这里下了套,等着我钻呢,他笑道:“我倒是很想应战,但可惜我没有胡子,不如等我留起胡子,再来比试?或者,我看拓跋大人的胡子挺长的,不如割下来借我一些?” 拓跋脸色微变。 在北周,成年之后,皆会留长须,胡须长短,是一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范小刀说是无心,却将问题抛给了他,他自然不会去代为割须,对他来说,这是一种耻辱。 希尔顿见范小刀不敢接受挑战,向地上啐了口唾沫,“我本以为大明的武者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之辈,没想到一个个胆小如鼠,边军也是如缩头乌龟,只会闭门不战,就算把凤凰岭还给你们,我们大军一到,就会乖乖的跑掉,哈哈!” 众人跟着大笑,嘲讽之色满满。 范小刀脸皮够厚,对方让他们带刀前来,知道对方不怀好意,但面对挑衅,依旧不为所动,他来此处,是为了谈判,试探口风,逞口舌之能,无济于事,直接忽视掉了对方挑衅。 可对方不依不饶,言辞越发过分,甚至嘲讽起了朝廷和皇帝。 “大明天下,皆是懦夫,不敢接受挑战,哈哈!” 范小刀面露不悦,“拓跋使君,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这就是你们北周的待客之道?” 拓跋一刀摊了摊手,“我虽为朝廷使者,但这些人,都是天策阁的武将,只负责我们使团的安全,并不听我调遣,若有得罪之处,我也没有办法啊。” 这时,赵行却往前一步,手握刀柄,目光紧紧锁住希尔顿,冷冷道:“拔出刀,算你赢。” 希尔顿闻言,顿时大笑,“好狂放(妄)的家伙,报上命(名)来,在下不杀无命(名)之辈!” 赵行淡淡道:“没必要。” “为什么?” 赵行道:“将死之人,不配问。” 那人哈哈大笑,“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赵行捏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你有口臭。” 北周人生活在苦寒之地,又以肉食居多,难免口有异味,赵行天生鼻子敏感,受不了这味道,但在此时,说出这种话,无异于是一种侮辱。希尔顿气得哇哇大叫,来到演武场,对赵行道:“你下来,我来替你娘教训你一下,什么叫礼貌!” 赵行目中露出一丝杀机。 对他来说,母亲是最让他尊敬之人,谁也不能侮辱,希尔顿这句话,刺激到了他的逆鳞,他往前探出几步,右手握刀鞘,左手背负身后,挺胸而立,如渊亭岳峙,一股凌厉的气势,从他体内发出。 刀未出鞘,刀意却紧紧锁住了对方。 希尔顿感觉到了危机,但有众人在场,这里又是他的主场,又岂能示弱,他左右移动,伺机寻找机会,赵行一动不动,浑身上下,毫无破绽,根本无从下手。 众人给他打气,“乌力拉!” “弄死他!” 声音此起彼伏,可希尔顿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他虽不是天策阁弟子,但常年驻守天策阁,常与阁内高手过招,武功在北周也能排得上号,正因如此,朝廷才派他来保护使团的安危,眼前此人,看似年纪不大,却身上带着一股宗师气派,让他心生忌惮。 僵持了盏茶功夫。 范小刀忽道,“赵行,我饿了。” 赵行回头看了他一眼,希尔顿见状,机会来了,一个闪步,冲到他面前,正要拔刀,刀光一闪,赵行背负的左手,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拔刀而出。 希尔顿觉得惊奇,拔刀的手,却使不出任何的力气。 耳旁传来众人的惊呼声。 他觉得自己仿佛在云端,整个人漂浮在了半空之中,不对,身子呢?低头一看,身体还杵在原地,就在那一刹那间,他明白,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整个人生,如跑马灯在他眼前闪过,只是,还没等开始,便已经结束。 人头落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响声。 赵行头也没回,长刀已归鞘,笑着对范小刀道,“我知道了。”仿佛没事人一般,对拓跋一刀道:“拓跋大人,是不是可以开饭了?” 又瞅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我说过,拔出刀,算你赢。” 整个演武场,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皆不作声。 这个人明明背对着希尔顿,可却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如砍瓜切菜,将希尔顿的脑袋砍了下来,尤其是那拔刀的姿势和角度,更是匪夷所思,世间还有这等刀法? 拓跋一刀脸色微变,摆了摆手,有人上前,将地上尸体,还有不远处的首级拿走,范小刀喊道,“慢着!” 那些人停下,范小刀走到他们身前,从怀中取出二百文铜钱,“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在下深表惭愧,这二百文,就当是随个份子,聊表心意。” 杀了个人,场内情形瞬间改变。 先前那些准备看笑话,或者出言相讥之人,也不再开口,见识了这种刀法,他们自忖没人能接住这样的一刀。拓跋一刀抬手道,“请!” 众人入厅,大堂之内,早已摆好酒席。 一番较量下来,拓跋一刀收起轻视之心,分宾主落座,举杯道,“今夜,范、赵二位少年英雄,莅临敝馆,令敝馆蓬荜生辉,今日前来,我们把酒言欢,只谈风月,不谈公事。” 范小刀心中冷笑,不谈公事,那小爷尽管去找白无常小姐姐喝酒谈心,谁又有心思跟你在这里把酒言欢,不过,你既然不提,我们自然也不会多言,却不说破。 拓跋一刀介绍起桌上菜肴,都是北周名菜,什么红烧定北军、水煮关东、铁锅炖大同,一副恨不得要将大明军队和重要关塞生吞活剥一般。 范小刀只是听着,也不搭话。 一顿饭吃得寡然无味,拓跋一刀酒量极大,不住劝二人喝酒,他们带来的酒,又是北周烈酒,众人齐齐上阵,纷纷劝酒,二人留着精神,又以内力控酒,倒也没出什么问题。 很快酒席到尾声,拓跋一刀也沉得住气,始终没谈凤凰岭一事。 范小刀起身告辞,“多谢大人款待,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拓跋一刀哈哈一笑,拉住他道,“范捕头、赵捕头,二位不妨去我书房一谈,在下有几句话相赠。” 范小刀以手抚头,“今日有些醉了,不如明日再谈?” 拓跋一刀笑道,“在下特意准备了醒酒汤,还请移步。” 见他坚持,两人随他来到书房,推门而入,只见一道金光闪过,两人顿时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第115章 粉身碎骨 书房正中央的案几上,整整齐齐码着一块块的金条,堆成了一座小山,在烛光映射下,显得格外的刺眼。范小刀第一眼看上去,怎么也得上万两吧,跟那么多人打过交道,但这么多金子,尚且头次看见。 范小刀正色道:“这是什么意思?” 拓跋一刀笑道,“这是我们一点小小的心意。” 赵行道:“你想收买我们?” 拓跋一刀微微摇头,“要想收买你们,用不了十万两。这十万两黄金,是太子殿下准备的。他初来京城,想必用钱的地方颇多,我们不方便拜访,所以只有拜托二位,只要答应我们的条件,这些金子便都是殿下的。” 十万两! 范小刀寻思,一万两已是极限了,没想到这么一堆金子,足足有十万两之多,看来还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啊。 不过,对方肯出钱,而且是下血本,看来北周谈判的愿望,绝不低于大明,按理说,凤凰岭在他们掌控之中,他们完全有时间,也有本钱耗得起啊? 这又是为何? 范小刀想不明白,其中必然有问题,只是他不知道,他笑道:“我说呢,就我俩现在的水平,在杀手市场行情才一百两,拓跋使君一下子弄出这么多银子,把我们弄迷糊了,不过,给太子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拓跋一刀道:“太子殿下如今的处境,我们也都清楚,只要此事成行,就算我们双方建立盟友,将来若有需要,必要时,我们也可以出兵帮忙制造一些局势。” 说话之时,拓跋一刀自信满满,看上去是站在太子的角度来考虑,但最终还是为了把和谈之事谈成。 范小刀决定套一下对方的话,可是拓跋一刀是老手,说话办事滴水不漏,又怎么会上他当?“只是,我们帮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拓跋一刀一伸手,那名副手取来一份文书,递了过去,拓跋一刀道,“这是互市之后,我们北周的一些生意,到时候拿出两成干股来,让你们来代持,一年少说也十几万两银子吧。” 范小刀心中冷笑,互市?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就开始在这里画大饼,这是拿白纸上坟,糊弄鬼呢?不过,他也没有说破,问,“需要我们做什么?” 拓跋一刀伸出四根手指,“只要你们朝廷答应四个条件,我们一月之内,立即撤军!” 范小刀道,“谈判,谈判,是你来我往,互相让步,你们这样,不但不退让,还变本加厉,这哪里是谈判,这分明是敲诈勒索,这一点,不用说太子,就连我也恕难答应。” “那你们什么条件?” 范小刀道:“第一,不得驻军;第二,互市双方等同关税;第三,我们归还战俘;第四,岁贡可以一千二百万,不过,要把零头以回扣的方式,返还我们。” “二百万?” “不,一千万。” 那副将道:“真是狮子太开口,要知道太平公主……” 未等说完,拓跋一刀就咳嗽一声,他连忙住口,却被范、赵二听在心中,不过,范小刀又观察到,那副将说完之后,左边嘴角微上扬,也便猜到了端倪,他们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副将改口道,“你们朝廷给我们一千二百万,你张口要一千万,这岁贡是给你们上的,还是给我们上,忙活了半年,敢情赚了个寂寞啊。” 范小刀道:“呐,这可是你说的,等我回去就跟太子禀报。” 那副将恼羞成怒,指着范小刀道:“被得寸进尺,现在凤凰岭还在我们手上,你们若不拿出点诚意,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这时,门外有人禀道:“大人,有紧急军情。” 拓跋一刀道,“我先去忙一会儿,你们考虑一下。”说罢,带着副将离开,只留下两人待在书房中,范小刀对赵行道,“这趟没有白来。” 赵行也道:“看来,他们对和谈之事,十分迫切,否则也不会拿出这么多金子,又跟我们说那么多废话。” 范小刀讶道:“你也看出来了?” 赵行冷冷道,“我比你聪明。”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感觉他们比我们还要急呢?” 赵行笑了笑,“或许答案在这个书房中。”他指了指书案,上面有不少卷宗文书,赵行来到旁边,除了一些公文之外,还有个上锁的箱子,应该是装一些机密文件之用。 范小刀道:“这样不合适吧?” 赵行道:“若他们不想给我们看,就不会让我们两人单独在这,连个伺候茶水的人都不留。这不分明写在脸上,快来偷看吗?不过样子,还是要做一点的。” 范小刀看了一眼箱子,这种开锁的本领,是黑风寨必修技能,“这难不倒我!”他取来一根铁丝,插进去半晌,却没有丝毫动静,赵行取过来一看,轻轻一拉,锁开了,根本没锁。 打开箱子,里面有十几封书信,赵行道,“你去把门望风。” “为何不是你去?” 赵行道,“你也过目不忘?” 一句话把范小刀怼得无话可说,乖乖去门口守住,侧耳倾听,果然对方并没有在周围布置人手,约莫盏茶功夫,赵行锁上箱子,放回原处,低声道,“没想到,他们与太平公主还有勾结。” 范小刀道:“里面有什么?” “这几个月来,北周使团私下里跟朝中不少大臣有联络,甚至还有金钱来往,难怪我爹谈判进展不顺,尤其在朝堂之上,反对声音极多,甚至前不久,太平公主还构陷我们,想让我爹下台,原来,他们都有勾结。” 范小刀惊道:“这件事,若是朝廷知道了,那可是通敌之罪啊。只是,他们故意把这些东西透露给我们,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要知道,朝中重臣,与使团人会见,必须经过朝廷同意,像这些机密情报中的会晤,还有银钱往来,本应该极为隐秘,尤其是书房这种地方,别说他们,就是使馆内之人,也绝不会轻易进来。 赵行道:“若这些情报,全部或者一部分是假的呢?蒋干盗书,听过没?” 范小刀虽然不学无术,不过,却也在茶馆听过说书,对三国中这一情节也有些了解,想到此,点了点头,“反间计?故意离间朝中大臣,其心可诛啊!这件事,本来就有些蹊跷,就当我们没看到过。” 忽然,书案上一封书信,引起了范小刀注意,“十月初七,染风寒,槽食。” 这封信无头无尾,看上去并不起眼,不过,范小刀却注意到,这封信用的纸,与当初孙梦舞吞入腹中那封密文的纸,竟然一样,这种纸,韧性极好,泡入水中,字迹也不会模糊。 如今十月底,这封信发出才不过半月。 赵行也察觉到问题,“这是定北军传递军情的纸,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北周在京城的谍网虽然已经被各个击破,但他们在定北军中的谍子,却依然活跃,而且能拿到这种特殊的纸,身份也定然不低。想到此,范小刀将那封信偷偷藏入怀中。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两人连回到座位上,拓跋一刀显然心情不错,面带歉意,道:“刚才有点要事,怠慢了二位,刚才在下提议,不知二位考虑的如何了?” 范小刀抬头道,“什么提议?我刚喝酒有点多,现在记不起来了。” 副将道:“被装傻充楞!” 范小刀冷冷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拓跋大人,说到提议,我们倒是有一个。前不久,我们偶遇了一个叫青虎的人,把他请到了锦衣卫的诏狱之中,想必你对此人也应该有点印象吧?” 拓跋一刀面不改色,“并不认识。” “本来锦衣卫那边伙食不错,一道菜换着花样做,就怕他不小心吃多了,嘴巴一秃噜,就说出点什么不好听的话,既然不认识,那就算了。” 他也是在变相提醒对方,他们谍网两大头目之一的青虎,已被抓到,就算他收到严苛的训练,以锦衣卫的手段,从他口中撬出些机密情报,也不是没有可能。 拓跋一刀没说什么,但旁边的副将,目光中却露出不善之色。 范小刀假装没看到,“既然没什么可谈的,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 拓跋一刀忽然来了一句,“外面起风了,两位走路,要小心看路。” 来到前院,赵老七还在门口等着,见二人出来,连凑了过来。 “那些人呢?” “早就吃饱喝足,离开使馆了,临行之前,还叮嘱小的,要代他们向两位道谢。” 范小刀笑道:“看来,北周的伙食,还是不错啊。” 三人出门,赵老七略带谄媚道,“范捕头、赵捕头,上次之事,是我不对,被猪油蒙了心,现在已知道错了,如今在京城混不下去了,你们得提携一下小的啊,以后当牛做马,随意使唤!” 赵老七一身衣衫,满是补丁,十分狼狈,看得出来,他最近混得不好,之前堵门之事,是他一手张罗,时候肯定是被余师爷当了弃子,走投无路之下,去劳工市场当了工头,如今又有机会跟两人搭上关系,又岂能放过这个关系? 要知道,别得身份不说,有两个六扇门捕快罩着,以后在京城混帮派,无论四合堂还是鬼楼,都得给他个面子。范小刀略一思考,要在京城办事,手底下得有几个使唤的人,关东二侠算两个,加上赵老七,用来当做打探消息,跑腿的帮闲,也算不错。 “事儿可以商量,但提前说明,没钱。” 赵老七道,“能跟着二位爷混,我赵老七要是赚不到钱,那以后就别混了,您放心,以后该有的孝敬,一分也不会少。” 说白了,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就这么着吧!” 赵老七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头,伸手起誓道:“我叫赵辰,保定人,在家中排行第七,所以人称赵老七,从今日起,我这条贱命,便是范爷和赵爷你们的了,只要你们一句话,赵老七赴汤蹈火,便是刀山火海,也绝不畏惧,哪怕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范小刀道:“不必发这么大的毒誓,大家互相帮忙。” 嗖! 赵行忽道,“小心!” 一支箭破空而至,向赵老七疾驰而来,径直穿过了赵老七的胸口,没入石板街上。 箭矢上带着的强大内劲,将他前胸震碎,顿时血肉模糊。 赵老七应声倒地,气绝身亡。 凄红的鲜血,向四周散去。  第116章 借你人头一用 范小刀认识这支箭。 这支箭的主人,在几日前差点要了他和朱延的性命,以对方展示出来的能力和境界,要杀死范小刀、赵行中的任何一人,都轻而易举,可是偏偏取了赵老七的性命。 想想方才拓跋一刀的那番话,很明显有警告的意味。 在京城,被这样一个神出鬼没的箭手盯上,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可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箭手与北周使团究竟什么关系?之前刺杀朱延,也是北周的主意? 范小刀来不及多想。 他顺着箭来的方向望去,深夜之中,箭手早已不知踪影。 赵老七死了。 死在了北周使馆的门口。 他本来可以不用死,是范小刀临时起意,将他带来了使馆,而且就在刚才,双方刚建立了合作关系,可是就是如此,赵老七惨死在了范小刀眼前。 可以说,赵老七是因他而死,为他而死。 范小刀心中出离愤怒,双目几乎喷喉,怒视着不远处,站在门口瞧热闹的北周使馆中人,他缓缓来到大门口,“拓跋一刀呢?” 不多时,拓跋一刀走了出来,看到不远处赵老七的尸体,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范小刀冷冷道:“我倒要问你了。” 拓跋一刀打了个哈哈,“出了这院子,便是你们大明的地盘,贵朋友之死,我们也爱莫能助。耍嘴皮子,我们在行,但是查案的话,还要靠范捕头和赵捕头了,不过……”拓跋一刀顿了顿,“鉴于在使馆门口发生了这么恶劣的事件,我们对贵朝的治安状况深表担忧,可以代你们向贵朝发出一则声明,谴责这种暴力行径!” 拓跋一刀又道,“话又说回来,也算两位幸运,这箭要是稍微偏一点,恐怕死得就不是地上这位了。” 言语之中,不无威胁之意。 范小刀握刀的手不住颤抖,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拔刀杀了此人,赵行来到他身前,将此事拦了下来。 范小刀深吸一口气,在使馆门口看热闹的北周众人道,“各位也看到了,最近京城不太平,大家出门之时,一定要小心,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跟萧义律一样幸运,死后还能凑个全尸。” 说罢,又对赵行道,“帮忙安置一下赵辰的后事,在这里等我,我去去便回。” “去哪里?” “诏狱。” …… 北镇抚司最近比较热闹。 这个全京城最阴森、最令人谈之色变的地方,忽然来了三十多位客人,让向来冷冷清清的诏狱变得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皮鞭声、烙铁声、惨叫声,声声入耳,混杂着弥漫在空气之中屎尿味、熟肉味,充斥在这座黑色建筑的四周。 怕是深夜游荡的鬼魂,来到这里也会主动绕路。 范小刀深夜到来,出乎众人意料,今日当值的是慕容,他知道范小刀与薛大人的关系,讶道:“什么风把范小兄弟吹到这里了?” 范小刀道,“我找青虎,需要向薛大人请示嘛?” 慕容摇头道,“大人交代过,人是你抓来的,我们只是代为保管,怎么处置,一切听范捕头安排。”他见范小刀脸色不善,试探问,“你要夜审青虎?” 范小刀摇头,“虽同在公门,审讯这种事,我不如你们在行,只是来问几句话。” 这里不是范小刀第一次来,但重新回诏狱,依旧让他觉得有些心寒。青虎是北周谍子头目,关押在了最深处的三号石牢之中。 诏狱中的石牢,共有四个,专门为重要囚犯所铸,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石牢之中,装有机关暗器,若有人劫狱,只要外面的人触发机关,整个石牢便会塌陷,将囚犯压成肉泥。 不过,这种设计也是多此一举,因为关押进来的,大多数都是文官政治犯,这种石牢从建立之初,就从来没有用过。 通过小孔,范小刀看到里面布置的不错,至少比上次他们住的地方,要舒服很多,大约一丈见方,一张床,一张茶几,一凳子,收拾的干干净净,青虎就坐在里面,与刚抓到时相比,瘦了一些。 范小刀奇道:“都说你们诏狱的酷刑,天下闻名,如今青虎来了,竟然没有用?岂不显得我们朝廷有失待客之道?” 慕容道:“寻常谍子,没人能撑得住我们的严刑拷打,就算让他说他妈妈是男人,也都会承认,可是里面关得是青虎,北周最有名的两大谍子之一,受过专业训练,就算用刑,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此时,其他人的审讯依旧在进行中,“那些人呢,问到有用的消息了?” 慕容道:“这些人,多半是明人,吃里扒外的东西,有些是对朝廷不满,有些纯粹是为了钱财,在诏狱能撑过三天的,也不过两人而已,不过这些人身份低微,你若是能撬开青虎的嘴,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范小刀笑道:“慕容大哥莫要取笑在下,我若能撬开他的嘴,那大哥怕是饭碗不保了。” 牢门打开,范小刀与慕容走了进来。 青虎正坐在石凳之上发呆,看到范小刀,眼皮抬了一下,又垂下眼帘,低头看石桌。 面对将他抓进来的范小刀,并没有想象中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相反的,青虎似乎将他无视了。 慕容道,“这个房间一关,没有灯光,没有声音,与世隔绝,寻常人在这种地方,关上三日,便已经发疯,如今他关进来七天了,依旧如没事人一般,心境之坚,非常人所能及。” 范小刀道,“朋友,又见面了。这几日,不知在这里待得习不习惯。” 青虎闭上眼睛,也不说话,干脆来个拒不配合,他们这种身份特殊,自从被抓之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做了必死的准备,只是数日下来,没有审讯,也没有用刑,让他有些不解。 范小刀又问了几句,青虎这才冷冷道,“少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要杀便杀,要剐便剐。” 范小刀没有接话,从怀中取出来那封无头无尾的密信,放在青虎面前,青虎见状,脸色微变,旋即恢复平静,范小刀见他反应,便猜到这密信与他有关。 “你也知道这封信的来龙去脉,前不久,我们从北边抓了个人。” 见青虎耳朵微动,显然是这封信的出现,有些出乎意料,在等范小刀说下文。范小刀虽不知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从对方的反应来看,应该十分重要,于是跟他玩起了心理战术。这封信是定北军的专用纸所书,若真出问题,自然是在定北军那边,范小刀这句话有些含糊其词,故意让对方误会。 “我刚从拓跋一刀那边出来,谈判之事,应该用不了多久,便有定论。本来很简单的事,也多亏了你和你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让我们忙了这么久。” 青虎冷笑道:“既然如此,你来找我,不是多此一举?” “我来找你,一是有一事不明,二是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范小刀淡淡道,“我比较好奇,藏在使馆中的那一名箭手,究竟是什么身份?你们又是如何知道太子的行踪的?” 青虎没有回答,反道:“你姓范,名小刀,三个月之前来到京城,之前名不见经传,却接连攀附上了薛应雄、陈铨等人,我也比较好奇,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哪里来的这本事?” 范小刀笑道:“我运气比较好,至少,比你好。” 青虎道:“人各有命,只是凭运气二字,难以解释得通。你与拓跋白比武之时,我在现场,从你的武功路数来看,我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份。” 青虎不愧是谍网头目之一,自始至终,始终没让范小刀控制好节奏。不过,从青虎的反应来看,若顺这封信,应该能查到有用的消息,他来此,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要确定这件事。 他又道,“那两个消息,先听哪个?” 青虎道,“最近坏消息太多,先说好消息吧。” 范小刀道,“拓跋一刀把你的性命作为筹码,加入到谈判之中了,如果不出意外,朝廷应该会同意放了你。” 青虎闻言,浑身一动。 他被关进来之时,自然知道诏狱是什么地方,心中已存了以死殉国的打算,但是范小刀这句话,让他重新燃起了对生的渴望。 青虎哈哈大笑,“你们明狗也就这点本事了,从头到尾,始终被牵着鼻子走。这个消息,令人心情大悦,当浮一大白!” 范小刀对慕容道,“给他备些酒菜。” 慕容摆摆手,一人进来,领了命令之后,不多时,酒肉上来,青虎心情不错,大快朵颐起来,范小刀、慕容静静的看着,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来消化这个信息。 青虎酒足饭饱,擦了擦嘴,心情显然不错,问:“那,坏消息呢?” 范小刀道:“刚才,我一个朋友,在你们使馆门口被射杀了。” 青虎道:“对我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范小刀冷冷道:“所以,我来找你,借一样东西,算是跟拓跋一刀礼尚往来。” “什么东西?” 范小刀道:“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他眼神清冷,如死人一般,冷冷的盯着青虎。在绝望之中,给他希望,然后亲手毁掉这个希望,这种折磨,最是让人难熬,手中刀已出鞘,如盯着一个猎物一般,似乎下一秒,就将之扑杀。 慕容连道:“范兄,此人杀不得。” “你不是说人是我抓的,可以随便处置?” 慕容道:“你可以动刑,也可以切断他手脚,唯独不能杀他。” 青虎也被吓了一跳,这个家伙,刚才还满是笑意,翻脸比翻书都快,道,“你若杀了我,又如何跟使馆交代?收回凤凰岭,遥遥无期!” 范小刀道:“收不收回凤凰岭,关我屁事?”转身对慕容道,“慕容大哥,今日之事,与你无关,还请你回避一下,将来朝廷若是追查起来,尽管往我身上推便是。” 慕容见他心意已决,又想到薛应雄的叮嘱,摇了摇头,道:“我就说他试图越狱,触发了机关。”说罢,转身离开。 青虎先前听到那个消息,本以为出狱之日,指日可待,可看到范小刀的眼神之中,便知他起了杀心,心中忍不住慌乱起来。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 哪怕他被训练的心如磐石,可在生死面前,又如何能勘破? 更何况,他本来可以不用死? 见范小刀持刀向他走来,青虎连道,“若你不杀我,我用一个秘密,换我一条性命。” “什么秘密?” 青虎凑到范小刀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又退回来道,“如何?” 范小刀淡淡道:“这个秘密,换不回你的性命。” 收起,刀落。 人头落地。 …… 范小刀回到使馆门口时,赵行刚命人找来棺木,将赵老七尸身收敛起来,范小刀来到棺材前,看了一眼,道,“赵老哥,是我对不起你,你且放心安去,这个仇,我一定帮你报。” 赵行看范小刀身上满是鲜血,手中又拎了一个包裹,目光中满是杀意,他认识范小刀这么久,就连生死之际,也都是吊儿郎当的样子,像今日这种情况,确实首次。 范小刀是动了真怒。 他来到使馆门口,一脚踹去,将使馆大门,踹了个粉碎。 “让拓跋一刀滚出来见我!” 拓跋一刀还在府中议事,听到范小刀去而复返,来到门外,“范捕头,我本来要睡了,深夜去而复返,不知又有何事?” “怕是你今夜睡不着了。” 范小刀将手中包裹往他身前一扔。 青虎的人头,滚落在地上,头发散乱,沾满了鲜血,双目圆瞪,满是不甘,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拓跋一刀脸色微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范小刀道,“准备好国书,明日递交朝廷,一月之内,归还凤凰岭,奉上黄金十万两,否则,我朝将定北军营关押的一百战俘全部杀光,听说你们国君六十多岁,保佑他能再生个儿子出来吧!” 此言一出,拓跋一刀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第117章 会叫的狗不咬人 赵行听到这句话时,也差点没有惊掉下巴。 北周皇帝的独子,北周皇子,竟然被关押在了定北军的战俘营?范小刀不过离开了半个时辰,就带回了如此震惊的消息。 难怪,这些年来,北周一直占据着凤凰岭不肯退让,而且动辄派兵来骚扰北疆一带,弄得周围百姓苦不堪言。四个月前,定北军抓获了一支潜入境内的北周小队,俘获战俘百余人。不久后,北周就派来了使团,商讨归还凤凰岭之事,原来那批战俘中有北周皇子。 此事本是高度机密,就连使团之中,知道的人也不多。这段时间来,他们一边与明廷讨价还价,一边与北疆那边的情报网络保持密切联系。 几乎每隔几日,就有一封关于皇子下落的谍报发到京城,只是,这种消息,无头无尾,外人看了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而负责京城情报的青虎,自然知道这个秘密。 起初,范小刀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与岁贡、互市、驻军相比,第四个释放战俘的条件,看上去与前面三个格格不入,甚至有些突兀。 事过蹊跷必有妖。 赵老七被箭手射杀,范小刀心中憋着一股邪火,本想找青虎去算账,没料到略施小计,竟套出了如此重要的情报,足以改变时局的情报,也正因如此,拓跋一刀才会如此慌张。 他强忍着心中的惊恐,颤声道:“范捕头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范小刀冷笑道,“既然不明白,我回去就告诉太子。那么多战俘,又没名没姓,战俘营环境恶劣,保不准某些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医治无效猝死啊。”又道,“勿谓言之不预。”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正如先前拓跋一刀威胁范小刀一样,如今形势逆转。 拓跋一刀面色苍白,心知失去了谈判的最后筹码,底牌已经揭开,双方都处于明牌状态,还能怎么打?他缓缓起身,弹去身上的灰尘,道:“待我回去商议一下,明日给你们答复。” 范小刀道:“但愿你们能睡得着。” 拓跋一刀与众人回到使馆内,地上青虎的人头,还有碎成一地的大门,也没人理会。 青虎身份特殊,在谍报系统内地位极高,但死了的青虎,没有任何价值。 一阵风吹来,人头在地上乱滚。 几只野狗闻到血腥味,凑了过来,呜咽的看着范小刀众人,就像防备他们要抢夺自己食物一般。范小刀叹了口气,将赵老七的棺木抬到车上,离开了使馆。 无论如何,赵老七因他们而死。 范小刀心中愧疚,来到义庄,又给了看守义庄的一些银两,让他帮忙找个风水宝地厚葬赵老七后,这才回到家中。 次日一早,一个重磅消息,传遍了京城。 北周使团向朝廷献上国书,无条件归还凤凰岭。这个消息,很快引爆了京城。当然,北周皇子是战俘之事,也没有提及,毕竟这种是高度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太子朱延,初抵京城,不过十日,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了朝廷数月未决之事,这让他在朝野中很快树立了威望,甚至坊中有传言,如此年轻就有这样的能力,将来肯定是一位明君。 两人来到朱延府上。 按理说,太子在宫中有一座府邸,只是如今皇帝都不住皇宫,他身为太子,又怎敢住?很自觉住进景王府,一来离皇宫不远,有事可以随时出入,二来他也不必受到出入皇宫的各种约束。 两日后,朱延在府上设宴招待二人。 朱延道:“恭喜二位了。” 范小刀奇道,“何喜之有?” “你二人在这件事上立下大功,相信用不了多久,朝廷嘉奖文书就会下来,你二人当居首功!” 范小刀笑了笑,“这件事是太子功劳,我们不过是帮闲跑腿,又何来功劳?” 朱延见二人居功不自傲,对二人颇有好感,有心拉拢二人至麾下,笑道,“我不过是捡了个便宜,若不是你试探出了对方底牌,说不定到现在,我们还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范小刀道:“世人皆知,朝廷谈了三月未果,太子一回京,就将此事办成,功不可没。更何况,大丈夫立业,无外乎拜将封侯,开疆拓土,殿下立得可是不世奇功啊!” 三人落座,并无外人。 朱延却深深叹了口气。 赵行问:“此事本应高兴才对,如今殿下在民间声望极高,为何叹气?” 朱延摇了摇头,道:“是好事,也是坏事。我初回京城,便有这事,本来父皇也龙颜大悦,褒奖了一番,可是这几日,京中舆风忽变,将我吹得神乎其神,堪比唐宗宋祖,这事若传入父皇耳中,又会怎样看?” 原来如此。 范小刀恍然。 本来以为,朝野之中,无论是庙堂之上,还是茶馆之中,这两日谈得都是朱延收回凤凰岭之事,本来以为是民心所向,按朱延的说法,是有人故意在暗中煽风点火。 陛下都没办成的事,太子办成了。 名义上是替太子造势,实则是捧杀啊! 朱延道:“本来陛下想让我接管宗人府、翰林院、主管祭祀,这事一闹,我只能乖乖躲在府中,闭门谢客,生怕有人弹劾我结党营私。” “那我们?” 朱延道,“你二人没有官身,作为本王的私人朋友,不碍事。更何况,陛下对你二人还是颇为欣赏。只是……”朱延略一停顿,不无担忧道:“你们坏了北周的好事,拓跋一刀嫉恨在心,虽拿我们没有办法,但若对付你们,却不是问题,你二人最近几日,在京城之中要小心行事,实在不行,我让林大通派些兵马保护你们。” 范小刀摆了摆手,“不必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他们想对付我们,派再多的兵马也没有用。对了,箭手之事,殿下可派人查清了?” 朱延摇头道:“我让薛叔叔帮忙去查,暂时没有消息。” 北周使馆之内,藏着一个绝世箭手,箭法超然,若想在京城中搞些事出来,还真的很难阻止他,尤其是知道他还次杀过朱延,太子这段时间闭门不出,多少也与这名箭手有关。 “我在王府中,有高手保护,北周皇子还在我们手上,倒不怎么担心,就怕拓跋一刀会不顾撕破脸面,对付你们。” 杀了天策阁拓跋白,抓了李知行,捣毁了北周谍网,还破坏了北周的谈判,范小刀和赵行,可谓是拓跋一刀最欲除之而后快的两个人,这一点,范、赵二人也心知肚明。 范小刀又问,“这几日来,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太子回京,行踪乃绝密之事,又是谁透漏给了拓跋一刀?” 朱延面色沉重起来,“我真正的行踪,通过绝密途径报给父皇,知道之人,屈指可数,但这些人身份敏感,也不太方便追查,便先如此吧。” 范小刀听出他话中有话。 也猜到了,其中必然是皇室内部出了问题,可是太子初来京城,势单力薄,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若是擅自妄动,容易打草惊蛇,势必会引起对方的警惕和反噬。 他这番话,很明显就是不想追查此事。 在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一旦将事情捅破,事情发展的局势,很容易脱离他们的控制,倒不如隐忍不发,暂且默认了这件事,等他羽翼丰满,迟早要与那些人清算。 最大的嫌疑,便是那位太平公主。 这位皇帝的妹妹,太子的姑姑,年纪不大,但深谙权谋之术,在对对付起自己的侄子来,真是不遗余力。 朱延又道:“听说,你们跟驸马府上我那位姑父,有些矛盾?” “是有些问题。” 范小刀将孙梦舞之案、兵马司斗殴等事而与钱驸马结仇之事跟太子朱延简要说了一遍,朱延听罢,沉声道,“我那位姑姑对我如此,毕竟是父皇的亲妹妹,我拿她没办法,但那个窝囊废姑父,若有什么把柄,尽管对付他,后面有我在呢。” 太平公主想杀朱延,钱驸马想杀范小刀与赵行,虽然都未遂,但仇却已经结下。至少在这个问题上,太子殿下与二人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只是从徐御史自杀之后,钱驸马似乎老实了许多,并没有来找他们麻烦。 之前一直忙着萧义律的案子,两人并没有针对钱守道,如今有太子撑腰,两人也就没有什么忌讳了。朱延请二人吃饭,本有意想收二人到门下办事,两人再次拒绝,表示只想在六扇门安心做捕快,朱延也不再勉强。 …… 太平道观,别院。 一向深居简出的太平公主,身穿道服素衣,头上别了一支木簪,坐在一张黑檀椅上,正在抄写《太上感应篇》,这是她每月必抄的经书,已经坚持了数年,每抄一遍,都会亲自送到西苑的那位兄长,大明天下的掌舵之人手中,然后与他一起焚烧祭天。 余师爷推门而入,见公主潜心抄经,也不打扰,双手垂立,侍候一旁。 良久,太平公主搁下手中的笔,余师爷赶紧准备好毛巾,递了过去,恭声道:“今日,范小刀、赵行去了太子府,他们三人在凉亭中谈了一个时辰,我们的人,并没有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太平道:“我那位侄子,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 “一直都在府中,闭门谢客,也没有追查箭手之事,看来,是想忍气吞声了。” 太平公主笑了笑,“我那侄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记得七岁时,他犯了错事,被陛下责罚,宫中的一位老太监,言语中冒犯了他,他愣是想办法将那人关起来,活活饿死,从那时起,我就对他刮目相看了。” 她缓缓起身,道:“会叫的狗,不咬人。” 她坐到床榻边,将木簪摘下,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开来,笑吟吟的对余师爷道,“本宫抄经,有些乏了,你过来,给本宫按一下。” 余师爷抬头看了一眼,咽了下口水,垂首道:“属下不敢唐突。” 太平笑道:“这段时日,若没有你出谋划策,本宫的事也不会如此顺利,钱守道不过是个废物,你才是真正懂本宫的体己之人,再说了,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又害怕什么?” 女人的笑,催情的毒药。 余师爷上前两步,一把将太平公主搂在了怀中。 太平道观之内,春光旖旎。  第118章 铁箭传人 在与北周的谈判中占据了主动后,知道了他们底牌,北周也没有了筹码,双方重新回到了谈判桌上。在太子朱延、礼部尚书赵焕的努力下,经过数天谈判,双方终于达成了一致。 北周同意以凤凰岭交换包括北周皇子在内的百名战俘,互市也被保留了下来,只是北周不再享受关税最惠国待遇,至于岁贡与驻军,北周连提也没提,当然,范小刀口中的十万黄金的赎金,也没有成行。 十月初的一个上午,北周使团向大明朝廷正式递交了国书。 这是一个普天同庆的大喜事,收回凤凰岭,大明疆域北拓数十万公里,疆域重新回到了百年之前的版图,这是几个皇帝都没有做到的事,开疆拓土不世功,就连二十年不上朝的皇帝,破天荒在西苑接见了北周使团。 只是,那位箭手,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先前刺杀太子,后又威胁范小刀、赵行,这种事,性质很恶劣。 没有出现,不代表危险消除。 薛应雄的锦衣卫,纷纷出动,调查箭手之事,可十余日下来一无所获,而与北周交涉,北周始终不肯承认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有这样一个人,在暗中觊觎着你,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连续数日,赵行一直在江湖司,翻阅天下江湖各大门派的资料,尤其是用箭之人,甚至连饭都来不及吃,范小刀去找他,“有消息?” 赵行摇头。 “不用这么用功吧。” 赵行道,“那人箭法高超,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箭术用到如此出神入化,要是不解决此人,说不定那天在路上走着,冷不丁来一下,死在外面,那可不爽。” 他说的也对,他们又不是太子,出门在外,有专用马车,还有无数高手随行,只能靠自己。范小刀忽然道,“我想起来一个人。” …… 地牢。 范小刀拎了好酒好肉,来到了关押一枝花的天字一号房,“前辈,我带来了你最爱吃的烧鸡,还有美酒。” 一枝花头也不抬,“有什么喜庆的事?朱大葱死了?” 敢这么称呼当今圣上的,天下怕是只此一家了。可就算如此,圣上却依旧不肯杀他,除了限制他自由之外,几乎什么条件都满足他。 毕竟,他的长生大道,始终还在这个人身上。 范小刀道,“我们收回凤凰岭了。” “关我屁事?”一枝花抬起头,冷冷道,“二十年前,若不是他怂了,凤凰岭早就收回了,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范小刀正要开口,却被一枝花拦住,“别打算问我密信的内容,我也不会透露给你,我的嘴严着呢。”范小刀将酒肉放在桌子上,给一枝花倒了一杯酒,上前给他捶背,道:“前辈别生气,我是来请教一件事。” 一枝花端起酒,一饮而尽,“没事,你小子是不会来看我的。” 范小刀道,“前不久,我们遇到了一个箭手,他用的是一种铁箭,能够将内力灌注箭簇之上,可穿墙裂石,威力极大,我们查了无数资料,始终毫无收获,不知前辈有否赐教?” 一枝花闻言,“那箭带来了?” 范小刀从怀中取出铁箭,恭敬递了上去,一枝花仔细端详着这把剑,前后看了数遍,用力一折,铁箭断为两截,令范小刀奇怪的是,这拇指粗细铁箭,中间竟是空的。 一枝花神色凝重,“没想到,时隔百年,铁箭传人,重入中原。” “铁箭传人?” 一枝花道,“此人是北周不周山铁箭一脉,百余年前,江湖上有一位箭公子,以箭入天道,成为大宗师,她收了两名弟子,其中一人创立铁箭门,专行刺杀之道,此箭的主人,应该就是铁箭传人。只是,当年箭公子与中原渊源极深,因为欠了一个前辈的恩情,所以曾立下誓言,铁箭传人,不入中原。除非一件事……” “什么事?” 一枝花道:“极乐草,重现人间。” “什么极乐草?” 一枝花摇头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又是一段公案了。天道降临之后,天下大荒,饿殍遍野,有一位神秘道人,创立了极乐神教,以极乐草为诱,提出了人间净土计划,想要控制天下人的思想,为己所用,建立一个所谓的‘大同世界’,后来被三名侠客阻止,计划失败,其中一人,便是我们的理宗皇帝。” “理宗皇帝?” 理宗皇帝,一生可谓传奇。 自出生时便流落人间,从草莽英雄到西疆战神,又当上了隐阳王,在天道降临之后,掌握政权,利用短短二十年功夫,从废墟之中重新建了京城,开辟了一代盛世,可谓是一代明君,然而到了晚年,他疑心病重,宠幸一名妃子,杀了不少功臣,最终在一个雨夜,忽然暴毙,享年六十。 理宗皇帝武功几近天人,以他的功力,哪怕是活百年也不是问题,当初他的暴毙,造成了不小的轰动,有人说是被飞天而来的一柄剑夺去了性命。当然,这些只是坊间传闻,稗官野史,不足为信。 “那极乐草呢?” 一枝花道,“理宗登基之后,下令举国之下,消灭极乐草。从此,极乐草绝迹,不过,从药性来看,这种药草除了有致幻、控制人的思想之外,若加以提炼,有延年益寿、减缓衰老之效,然而,极乐草早已灭绝,朝廷也只保留了一些干枯的样本,药效不够,所以也一直无法炼制出真正的长生丹,朱大葱这么能折腾,相信这些下来,太平道观也没多少存货了。” 范小刀也是头一次听说此事。 原来当今圣上一直服用的丹药,里面竟然有极乐草。 “可是,极乐草,与铁箭传人又有什么关系?” 一枝花道:“当年,那几位跃出三境的大宗师,有感于个人力量的强大,若是无人掣肘,对人间威胁极大,所以在人间都没留下传人,而在天道降临之后的二十年,天地真元日渐稀薄,人们修行难度陡增,才不至于出现超凡的宗师人物,只有箭公子,有传人留下,他们遵循祖训,一生从不涉足中原,但一旦出现极乐草,将会倾尽全力予以剿灭。你刚才所说那人,极可能是铁箭门的人。” 范小刀道:“那你的意思是,极乐草又出现了?” 一枝花摇了摇头,“相传,只有定州,才有极乐草。可是定州城在百年前,凭空从大明疆域消失,普天之下,除了我,没人知道定州城的下落,这也是朱大葱一直没有杀我的原因。” “当年你们魔教倒行逆施,戕害江湖同道,天道难容,所以才有正邪之战,义父将你们生擒活捉。” 一枝花冷笑一声,“果然应了那句话,历史是由胜者书写。想不到,我关押此处二十年,最终竟落得了魔头称号,哈哈,也罢,当年追随我的兄弟,死的死,残的残,我还能残存于世,算是老天待我不薄了。” 范小刀心中称奇,莫非当年正邪之战,另有隐情? 他本想开口问,但见一枝花情绪低落,生怕他再一犯病,到时拿他无可奈何,于是忍了下来。不过,虽然知晓了对方身份,可被这样一个人盯着,心里总觉得提心吊胆,他试着问,“那怎样杀死铁箭门人?” 一枝花道:“铁箭门的人,神出鬼没,箭法超凡,且轻功极佳,不听命于北周朝廷,只认钱,一旦被他们盯上,必然是不死不休。” “那我们岂不没有活路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 “那你倒是说啊。” “用铁箭门的人,杀死铁箭门的人。” “还有这操作?” 一枝花道,“有什么稀奇的,铁箭门人,认钱不认人,只要你出得起价,便是同门,也绝不留情。不要用世俗的礼法去看他们。” “办法不错,但有难度,第一,去哪里找另一铁箭门的人,第二,去哪里找钱。” 一枝花道,“那还有个办法。” “什么?” “买口好点的棺材,等死。” …… “铁箭门?” 听完范小刀带回来的消息,赵行也觉得棘手,他去了一趟江湖司,从一堆尘封的卷宗中找到了关于铁箭门的记载,虽然是北周的门派,但当初建立江湖司之时,曾网罗天下门派,登记造册,由于铁箭门隶属北周,所以并没在江湖新政的推广范围之内,记载也不甚详细。 范小刀道,“如今,他已盯上我们,问题就算我们有钱,上哪里去找一个铁箭门的人?” 赵行翻阅着卷宗,道:“铁箭门弟子,都是单独修行,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这一点可以利用。”他道,“京城中没有第二个铁箭门传人,那我们就无中生有,弄一个铁箭门人出来,想办法让他相信有这么一个对手。” “就算他相信有,那又如何?” “让他们决斗啊!” “总不能让他跟空气决斗吧。” 赵行指了指范小刀,“不,跟你决斗,比箭。” “那你呢?” 赵行正色道:“当然是给你喊加油了。”他一本正经道,“箭手的高明之处,在于身份隐秘,藏身于暗处,出奇制胜,他们箭术超群,却有个致命弱点,那就是近身功夫不行,只要想办法能逼他露面,以你的刀法,取他性命,问题不大。”  第119章 引蛇出洞 范小刀道:“主意不错,不过可以改进一下。北周铁箭门号称箭术天下第一,但若有个中原箭神也恰巧出现在京城,若你是铁箭传人,会不会会一会中原箭神?” 赵行闻言一喜,“中原箭神,亏你想得出来,引蛇出洞,确实可以一试。如今的江湖名号都由我们六扇门江湖司管理,干脆一点,直接弄一个箭术大会,夺魁之人,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封一个‘天下第一箭’,压铁箭门一头。换作是我,也咽不下这口气。来这铁箭大会闹上一闹。” 范小刀担心道,“就怕他不闹,躲在暗处,偷偷来上一箭,到时候天下第一箭死在箭下,最后名声扫地的,还是咱们。” “咱们把比试地点控制好,明松暗紧,严控出入和参赛之人,只要他敢露面,就有机会让他有来无回。” 范小刀道,“只是这中原箭神,未来的天下第一箭,上哪里选呢?那箭手早已认识咱俩,咱们来冒充,怕是行不通。” 两人正在愁眉之时,牛大富刚买来午饭,从二人面前路过,范小刀喊道,“牛大富,你来六扇门有段时间了,天天干些文书卷宗的杂事儿,有意思吗?” 牛大富道,“这样挺好的,又不用跑外勤,到点回家,日子舒服着呢。” “有没有想过,一战天下闻名?” 牛大富摇摇头,“没这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我什么水平,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赵行笑道,“我们倒有个办法,如今铁箭传人正在京城,只要能引出他来,一箭射死他,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天下第一箭,当然了,动手的事,我们来,你只需出面冒充一下便是。” 牛大富道:“好主意,给我多少钱?” 范小刀见牛大富动心,道,“兄弟,谈钱,俗!这是什么,天下第一箭,只要抓到贼人,你就是名动江湖的大英雄,有了名气,还愁钱吗?你爹黄老爷,不也天天盼着你给家里争光吗?” 牛大富挠挠头,“有这等好事?” 范小刀道:“兄弟一场,还会坑你不成?” “保不齐,难说,这次行动,危险系数如何?” 范小刀道:“几乎为零。到时候,我们会布置下天罗地网,只要铁箭传人一现身,定让他插翅难飞。到时候,我们跟杨大人商量一下,在晓生江湖上给你鼓吹一番。”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正好下午没事,我去准备一下。” 范小刀道,“不用准备,甚至都不用你出面。” “什么意思?” “中原箭神是中原箭神,牛大富是牛大富,明面上你六扇门的小捕快,暗地里,你却是名动天下的箭神,这种隐藏身份,想想都刺激。” “敢情这玩意儿,还不能说啊。那岂不如锦衣夜行,索然无味?” 范小刀一本正经的劝道:“这才是侠义之当所为,你想想布鲁斯韦恩、你想想奥利弗乔纳斯,人家表面上跟你一样,都是有钱的富二代,但暗中却有另一种身份,保护着一个城市的安危,你再看看托尼斯塔克,一暴露身份,差点被搞死。所以,当大侠,当英雄,还是低调、神秘一点好。” 牛大富:“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除了你们二人,谁还知道我身份?” “没人。” “不是还有晓生江湖的专访吗?我不弄个大侠套装,好好打扮一番?” “完全没有必要。”范小刀道,“纯文字的,更有回味。” …… 三人去找杨得水,将计划汇报了一遍,虽然朝廷下令,开始满城搜捕刺杀太子朱延的箭手,但用这种方式引蛇出洞?傻瓜才会上当。 不过,最近范、赵二人立了大功,朝廷嘉奖即将下来,他也跟着沾了光,前两天去打探消息,听说陛下最近对六扇门的工作很是满意,准备将杨得水的代总捕头的“代”字去掉,如此一来,六扇门就算正式进入后诸葛贤余时代,对这两人虽不说是言听计从,但对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也没有阻拦。 一场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在京城开展的如火如荼。 晓生江湖、江湖八卦周刊等两个最大的江湖期刊,记载了中原箭神入京城,准备接受六扇门“天下第一箭”的封号,而且将在十月初十那一日,公开受封,届时还接受天下用箭高手的挑战。 在六扇门捕快、还有一些江湖帮闲的协助下,一时间,京城中的茶馆酒肆、勾栏瓦舍,都在传颂这位中原箭神的故事,三岁学箭,十岁引百石弓,十二岁闯荡江湖,一人一弓,平掉烈寇山十二悍匪,十五岁上阵,在南疆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南疆箭神。 他的箭术,动可开山裂石,静可穿针绣花; 他的箭术,八百里外,一箭射死鬼子; 总而言之,中原箭神,这个在江湖上凭空冒出来的人物,被吹得神乎其神,没用了几日,就已经京城传明,妇孺皆知,但却没有人见过。 这种国之重器,应以国士待之,身份神秘,也是应该的。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人就是冲着铁箭传人来的,而且,他们也相信,两人之间,必然会有一场决战。 只是,我们的牛大富,虽然背着中原箭神、未来的天下第一箭的名号,对这件事却没有丝毫的存在感和参与感,每日依旧案牍文书抄抄写写,被丁一训来训去。 唯一的乐趣,就是在闲暇之余,读一读关于他的传说和轶事了,天下还有比这种故事,更有代入感的嘛? 太子朱延听说之后,更是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要亲自出席册封仪式。 不是要杀我吗? 那本王就给你个机会,看你够不够胆来了。 范小刀、赵行觉得这个方案太冒险,但朱延却觉得这个值,京郊外的那一场刺杀,他的六名贴身护卫惨死,这口气没出,这个仇没报,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何不再加点筹码? 说到底,铁箭门终究是杀手组织。 杀手,收钱办事,仅此而已。 而且铁箭门极重信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平日太子深居简出,要想完成刺杀,根本没有机会,如今机会来了,就算知道是阴谋、陷阱,他怕是也要跳进来。 封赏地点,定在了定国寺。 这里空间宽敞,有一座佛塔,可以鸟瞰全寺,四周没有高树参天,寺内的一切人,一览无余,便于监视。有了太子参与,除了六扇门安排部署外,禁军的人也参与进来,提前踩点,安排人手,在关键点布防,并做好一旦箭手出现之后的应急预案。 …… “哗!” 铁匠铺内,一块一人高的铁板,从地面上弹起,立在了范小刀、赵行二人面前。这是为了应对意外情况,特意给朱延定制的挡板,提前预埋在台上,以弹簧绞力拽住,一旦出现情况,可以踩下机关,立在他面前,作为一个屏障。 范小刀道:“机簧力度不够,弹速略慢,得加大一些。” 铁箭传人箭的威力,他们见识过,箭身中灌注内力,要想挡住,铁板得有一寸厚,可如此一来,重量过大,弹速就跟不上,毕竟一旦箭手出现,留给他们的反应时间并不多。 铁匠刘道:“这已是极限了,除非再减少铁板的厚度,或减小尺寸。” 范小刀摇了摇头,虽然太子自愿出来当靶子,但他也不敢让朱延以身犯险,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赵行忽道:“如果在太子落脚的台下装一块铁板,挖个洞,弹出铁板的同时,让太子落到下面,箭手不就没有机会了吗?” 范小刀竖起拇指:“你的智商,快赶上我的一半了。对了,多准备一套,给牛大富。” 赵行冷冷道:“我脑袋若跟你一样蠢,怕是奈何桥都走了十来个来回了。” 范小刀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递给铁匠刘,“大叔,按这个造一副面具。” 赵行看面具也弄得跟盔甲一样,由五六块组成,外面只露着两只眼睛,“怎得,你这是要当钢铁侠啊?” 范小刀笑道,“这是牛大富自己设计的,好歹也是中原箭神嘛,既然不能露脸,造型总得要酷一些吧?其实,他设计了一整套箭神战甲,后来被杨大人给否了。” “为何?” “胖,太费铁。” 赵行:“……” 范小刀又取出一支铁箭,道,“你看这箭,能不能按这个弄一壶出来?” 刘铁匠看到铁箭,愕然道,“你们哪里弄来的?” “就说能不能打吧。” “这种箭,重七两七钱,以上等铁料,掺入金水、红铜,七淬七练,铸模,中间填冰,一夜方成。” 赵行道:“行啊,挺懂行。” 刘铁匠道,“倒也不是,前几日,有个客人拿来这种箭,让我打造一壶,将锻造方法告诉了我,那人出手阔绰,给了我一锭金子。” 两人闻言,问,“那人什么模样?” 刘铁匠道:“个子不高,穿着黑袍,带着面具,口音不是京城人,但有一点很奇怪。”  第120章 中原箭神见面会 “什么奇特之处?” 铁匠刘道,“这种箭打造费劲,当时我问他,这么重的箭,得用几百石的弓,你能拉得动嘛?他取出一个两个拳头大小的弓手,看上去很是精巧,一按机簧,向两侧弹出,成了半人多高的弓箭,我干了一辈子铁匠,从没见过如此精妙的弓箭,所以特别留意了一下。” 范、赵二人对视一眼,若铁匠刘说得是真的,那对方必是铁箭传人无疑了,于是追问,“可知那人住在哪里?” 铁匠刘摇头,“三日前他来铸箭,在铺子里守了一夜,做完之后,就离开了。他曾叮嘱我要保密,但你们二人的捕快,我把知道都告诉二位了。” 从刘铁匠还有一些情报中,可以推断出,这位铁箭传人应是中年人,使一张不大、拉力却极强的变形弓,如此一来,安防工作将变得更难了,不过有了这些情报,也更有助于他们防范。 刘铁匠道:“你要的东西,快得话,明日就可以完工,我得提前两日过去,将东西安装好。” …… 十月初十,天气大好。 定国寺。 这座寺庙,据说是理宗皇帝当政之时所建,为了纪念以前曾助他取天下的隐阳王妃所建,每年春暖花开之时,理宗皇帝都会来此祭奠,当年一度是皇家寺院。如今,当今陛下重道抑佛,定国寺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只是靠朝廷的拨款来维系。 “天下第一箭”册封仪式,将于今日在这里举行。 六扇门、禁军的人,早已将此处重重布防,尤其是那座王妃塔,高七层,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派了眼力高的人,盯着寺庙内的一举一动。 所有进入的观礼之人,都将接受严格抬搜身,还有一些便衣,混在前来人群之中。这些人,有好事的百姓,有慕名前来的江湖人,大多数都是前来看热闹的。 毕竟,这是今年六扇门第一次公开的册封,而受封之人,又是“大名鼎鼎”的中原箭神。半月之前,没有人知道中原箭神是谁,但只用了半个月,这个名字已是声名鹊起。 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所以好奇心的驱使,让定国寺内来了不少闲人。 范小刀、赵行早早来到寺内,登上王妃塔的顶层,注视着寺庙内的一切可疑之人。 对手的潜伏的敌人,一旦发生意外,可以第一时间示警,甚至出手相助。 他们也曾怀疑,那铁箭传人会不会出现,但自从得知他在铁匠刘那边定了铁箭之后,便已料定,对方一定会来,这是杀死朱延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就不在。 越是密不透风,就越能刺激到对方。 一个高明的刺客,一个超凡的箭手,有什么能比在众目睽睽之下,射杀目标而全身而退更令人激动的事呢? 前来观礼的人越来越多,安检工作也有条不紊的进行,在知道对方弓的特殊性后,六扇门的人搜查更仔细了,虽然引来了一些人的不满,看考虑到还能见到太子,大家也就忍了。 范小刀道:“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赵行望着下面的人群,道:“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他的弓和箭都那么扎眼,换作说我,绝不对将他们带在身上。而是会提前先进来,找个地方将弓箭藏好,然后趁机制造混乱,寻找致命一击的机会。” “林统领早就考虑到这一点,在地点一公布之后,就派兵封锁了此地,寺内里里外外每天搜好几遍,他根本没有机会。现在到处都是我们的人,想要浑水摸鱼,不是那么简单,我在考虑是不是该给他留个破绽,制造个机会给他?” 赵行冷笑道:“咱俩站在塔顶,就是扎眼的活靶子,要是他真恼羞成怒,给你我来上一箭,咱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临时搭建的场地上,一个三丈宽的横幅,挂在正中:“天下第一箭受封典礼暨箭友见面会”,两侧插着十八面彩旗,在风中飘荡,又有两名鼓手,时不时带带节奏,让现场活跃起来。 由于近日的鼓吹,中原箭神在京城有了不少拥趸,甚至还有不少脑残粉,连箭神的面都没见到,就拉着条幅,组织队伍起来应援。 一通鼓响。 一名晓生江湖的采风来到台正中,“欢迎各位来到天下第一箭的受封典礼,也是各位箭神拥趸的见面会,一直以来,中原箭神是一个传说,一个神话,守护着天下太平,如今,朝廷为鼓励更多的人挺身而出,学习箭神精神,建设和谐大明。所以,我们荣幸请到了一直低调而神秘的中原箭神,有请!” “哗啦哗啦!” 脚步声起,牛大富拖着臃肿的身材,身穿金光闪闪的铠甲,带着钢铁头盔,背负一柄金光闪闪的长弓,从正门缓缓走向台中。他走的很慢,每走几步,就停下来,大口的喘气。 众人惊愕的望着,“这就是中原箭神,原来是个胖子?就这体重,跟人比武,怎么可能赢?” “这叫一招鲜,吃遍天。人家是远程射手,根本不需要近身格斗,就算你要靠近,他也会风筝你,风筝,知道什么意思嘛,顶级刮痧师!” 前来应援的拥趸们,变得狂热起来,举起带着“中原箭神”的牌子,不住的摇旗呐喊。 “中原箭神,一发入魂!” “中原箭仙,法力无边!” 牛大富大口的喘着气,心中暗骂,该死的范小刀,让你弄个头盔,给我整二十多斤,弄得我头昏脑涨,还好,老子比较机智,每当累了,就停下来佯装朝拥趸挥手,表现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 不过十余丈,牛大富走得满头大汗。 这身行头,加起来得有百八十斤,就是寻常人穿着也累,何况一个胖子,最后三步台阶,实在没力气,一脚踩空,扑腾趴在台阶上,手脚并用,才爬上来。 有人道:“这死胖子这么虚,能拉得动神弓?” 也有人道:“不愧是中原箭神,故意摔倒,戏谑人间。” 江湖采风道:“距离典礼开始还有段时间,太子殿下的车队还未到,我们可以采访一下箭神,满足一下大家对箭神的好奇心,之后,还会有个小互动。请问箭神,您为何要带着面具出场?” 牛大富道:“皮囊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那您平时朋友多吗?” 牛大富道:“高手都是寂寞的,我是高手,我很寂寞。” “原来如此,那您寂寞了一般会去哪里?” 牛大富道:“百花楼。” 台下的人都乐呵起来,“同道中人,性情中人啊!” 采风满脸尴尬,“除了百花楼,还有别的爱好吗?” 牛大富点头,“有,群芳荟、天上人间、八号公馆,姐妹沐足、温州洗头房,我这人有个好处,不挑食。” 他从小肥胖,虽是富二代,但极少在人群面前表现自己,今日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兴奋之下,竟忘了预先准备好的词儿,说秃噜嘴了。 这位采风冲他挤眼睛,牛大富这才记起,他是有手稿的,连从怀中取出,看了一眼,道,“我是一个杀手,除了杀人,没有别得爱好。” 采风顺着道:“可以理解,像箭神这种国之重器,平日是极少抛头露面的,也不善言辞,不过,箭神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接下来,我们来个小互动,从各位中挑选一位幸运之子,来做做与箭相关的游戏。” 这时,人群中,一名男子大声道,“中原箭神,我要挑战你!”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年轻男子,站了出来,道:“我是横断山中的猎户,我姓刘,从小就以射箭为生,自诩箭法第二,天下没人敢称第一,有百步穿杨之能,就是一只公蚊子,从我眼前飞过,我一箭能阉了它!” 说罢,来到一个临时搭建的演武场,取过一柄弓,嗖嗖嗖,三箭连珠,箭箭中靶心。 “你不是箭神嘛,来比试一番?你若输了,天下第一箭的名号,让给我,敢不敢应战?” 牛大富一动不动,冷冷道:“我的箭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炫技的。我五岁杀人,十岁闯荡江湖,十八岁横扫天下,你确定要赌上自己的性命,来换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号?” 那猎户想了想,摇了摇头,退了回去。 牛大富沙哑着声音,用一副很忧郁的语调,淡淡道:“年轻气盛是好事,但真得用箭杀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王妃塔上,赵行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由对牛大富的表现目瞪口呆,“这小子进入状态挺快的嘛,还真把自己当做中原箭神了。嗯,有当演技派的潜质。” 范小刀一脸不屑,“就这么几句话,昨天晚上在院子里背了大半夜。” “我怎么不知道?” “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当然不知。还有,那些应援的拥趸,还有挑战的年轻人,都是他花钱雇来的,你真以为,老百姓们闲得没事儿,都来这里凑热闹呢?” 赵行愕然,“你怎么知道?” 范小刀道:“请这些人一共花了五两六钱银子,他说做戏做全套,找我签字,去找杨大人报销。” 赵行:“……” 这时,一个车队从远处缓缓走来,数十名禁军护卫之下,三辆一模一样的黑色马车,来到了定国寺外。 “太子殿下驾到!” 第121章 一场突如其来意料之中的刺杀 车身都经过加固,内有铁板,可以抵挡北周箭手的铁箭,并且有三辆马车,沿途又有重兵看守,在没有绝对把握的前提下,箭手不敢轻易出箭。 出箭,意味着暴露。 暴露,意味着死亡。 定国寺正门打开,马车进了寺庙之内。一身戎装的太子朱延,缓缓从其中一辆车上下来。太子乃国之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是皇室贵胄,可谓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寻常百姓、哪怕是江湖高手,平时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太子。 众人纷纷跪倒在地,“叩见太子殿下!” 朱延摆手,“起身!” 一众护卫护送他向正台走去,不片刻,禁军副统领刘琦,来到塔顶,与范小刀、赵行二人汇合,他三十余岁,年轻精干,负责太子的出行安全,对他来说,抓不抓得到箭手,他根本不在乎,太子安危才是他的前途所在,所以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在意。 三人早有过交涉,互相抱拳施礼之后,将目光放在了定国寺内。 本来按照计划,朱延此次出席,只需要走上台,在杨得水配合之下,将天下第一箭的委任,递给这位“中原箭神”,象征性的嘱托两句,便可以结束此行。 如果能引出铁箭传人,那是最好,如果引不出来,也没什么损失。 他一出现,晓生江湖那位采风很自觉的下台,将主持一职,让渡给了随行的杨得水,这位不过五品的官员,在太子面前也显得谨小慎微,本来,当得知太子要参加之时,他竭力反对,认为太子不该以身犯险,但朱延一再坚持,让他也无可奈何。 毕竟今日之事,凶险万分,一旦出什么差池,必然是六扇门的责任,他身为总捕头,官位丢了无所谓,命丢了,那就得不偿失了。此刻,站在太子身旁,杨得水有些紧张,后背冷汗淋漓。 他清了清嗓子,说了几句场面话,先是赞陛下圣明,又夸太子英明,旋即说了陛下推行江湖新政以来,江湖上取得的一些成绩,犯罪率下降,人民满意度提升等等,并道:“如今,新政二十年,六扇门将推进江湖升级,稳步推行新政2.0,进一步巩固取得的成果,其中,这一次,为了吸引广大江湖豪杰为朝廷效力,树立典型和榜样,今年将册封‘天下第一箭’,未来,朝廷还将根据江湖上各大门派对朝廷、对天下的贡献,推出‘天下第一剑’、‘天下第一刀’等一系列活动,一旦入选,将进入朝廷人才库,享受六扇门特殊江湖津贴,今日,很荣幸邀请到了太子殿下,来为天下第一箭颁发委任状,可见陛下和太子对此事的重视。也欢迎有志之士,能加入到朝廷之中,为百姓谋福祉!” 在场众人,纷纷喝彩。 从改革江湖门派,到新政2.0,朝廷这是越来越重视江湖人,并且愿意将江湖中人,纳入到体制之内,虽然没有官职和实权,但却享受荣誉,江湖人的地位,得到了实质性的飞跃。 “有请太子殿下!” 朱延在众人注视下,来到台上,他今日戎装铠甲,显得格外精神,他开口道:“我是朱延。昨日,陛下诏见我,让我接手江湖新政,怎么推进,怎么搞,陛下的新政,让江湖达到前所未有的团结,怎样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天下第一箭’的册封,为我们开了一个好头,树立了一个榜样,不过,这是远远不够的。” 太子朱延,在台下侃侃而谈。 塔顶上的范小刀等人傻了眼,不是说好,露一面就离开嘛,怎得还自由发挥起来了,看来这位太子,也是不喜欢按常理出牌之人啊。 刘琦从怀中取出两面旗,不断挥舞,打出不同的旗语,现场中,那些早已混入其中的禁军便衣,提高了警惕,更有一部分人,向正台那边靠拢,以防发生什么不测。 “我大明以文治国,以孝治国,却也不是软柿子,江湖新政,包括一系列的措施,包括推崇武道,增强百姓体魄,大丈夫当横刀立马,报效大明。我们将改革武林联盟,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体系。我初步打算,在江湖上推行江湖九品制,所有正规门派,在六扇门取得备案的宗门,都给予一定的江湖品秩,像少林武当这些名门大派,可封为三品门派,他们的掌门,方丈、享受三品待遇,副掌门、主持等,可享受从三品待遇,门派内的人员,由各大门派推选,朝廷任命。江湖门派中人,将与地方同级官员平起平坐,同时朝廷派驻监察御史,并定期派巡视组巡视,将江湖这一支力量,纳入朝廷管理,建立起江文官、武将、江湖三级制度。”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动容。 他们的感觉,只有两个字。 震撼! 不光他们,就连范小刀、赵行等人,也没有想到,太子朱延会宣布这种事,虽说江湖新政二十年,朝廷已将江湖各大门派收拾的服服帖帖,一直说新政2.0,却迟迟没有动静,谁料一出手,就是如此震撼性的消息。 一直以来,天下都是文官武将共管。 江湖? 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就如厕纸一般,用时来取,用完就扔,江湖人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从来没有想过会有朝一日,能够进入庙堂。 新政二十年,江湖早已没有了血性,成为了为朝廷输出武力人才的摇篮,如今竟摇身一变,进入了统治体系,纳入到了朝廷的管理范围之内,无论具体配套措施如何,必然会引起江湖的一场轰动。 这怕是在推行新政之出,就已定好的战略。 自古以来,侠以武犯禁。 江湖,一直都是天下的不安定因素。 既然如此,倒不如将它纳入进来,由朝廷亲自控制,进行朝廷化改革,有点类似将整个江湖招安,太平之时,可以为朝廷军方输送人才,动`乱之时,可以建立由江湖高手组成的突击军队。 这些飞檐走壁的高手,有可能成为扭转战局的力量,而且,通过定江湖品级,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更重要的是,只给他们职级,却不用动用国库供养,各大门派都有自己生意。 朱延又道:“天下,是朝廷的天下,是大明的天下,江湖,是朝廷的江湖,是朝廷的江湖。” 在场众人被说得热血沸腾,唯独一人,昏昏欲睡。 牛大富穿得一身大侠套装,脑子里嗡嗡的,又站了小半时辰,小身板有些吃不消,早知道,不接这个破活儿了。朱延话锋一转,又道:“今日,这位中原箭神,为朝廷杀敌,我们封他为‘天下第一箭’,是对他往日功绩的肯定,却不封他战神、箭神,为何?” 众人也都愕然。 是啊,既然封,干脆封个天下箭神,岂不更好? 朱延道:“哪里有什么神?只是人的心里寄托而已。世间,所有的神,都是人造出来的。战神,剑神,还有武神,不过是神化了的人。所谓神化,就是在立‘神’设,一旦形成神格,神与本尊便脱离了关系,虚无缥缈,不切实际。我们大明人,不信神,只信人,只有百姓,只有你们,才是大明真正的神!这种信仰,与天下共存,才是我们大明帝国盛世经久不衰的源泉,才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动力。”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 这位大明太子朱延,在应天府蛰伏了三年之后,回到京城,虽然办了几件漂亮事,但今日,在这定国寺,却是第一次发出了自己的政治声音。 掌声雷明。 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很有震撼力,具有煽动性。 就连范小刀,也觉得朱延这番话,代表了一种新势力、新方向。 赵行道:“如果不是做戏,太子这个主张,确实很吸引人。” 刘琦听到他语气对太子有些不敬,眉头微皱,却没有作声。 忽然,人群之中,有人喊道:“伪君子,打倒太子朱延!” 又有一人喊道:“卑鄙小人!你在金陵奸`淫妇女,欺行霸市,赶紧来个天雷,把你轰死!” 有人捣乱! 那两人刚开开口,就被混杂人群中的两名禁军给按到在地。 “放开我,我们有表达言论自由的权力。” “姓朱的,你敢跟我当面对质?” 发生这种意外,朱延也是满头雾水,他道,“我不认识二位,在应天府,虽经常出行,却也没做过你说的这等事,是何人指使?” “是良心指使,是天地正道指使!” 一名禁军见状,脱了袜子,塞入他口中。 朱延道,“带他上前,话不说不明,理不辩不清。”正要上前,却被杨得水拉住,“殿下,这两人之事,必有隐情,切勿以身犯险。” 要知道,朱延站立之处,藏有机关,而触发机关的踏板,就在杨得水脚下,为了防止意外,杨得水不顾身份,阻止了朱延,朱延警觉,道:“侮辱皇室之人,理应格杀,但本王今日给你们个机会,关入顺天府,他日公开受审!” 这两人没有凶器,用脚趾也能猜到,肯定是某些人故意来恶心朱延的。 那两人被带走之后,典礼继续,杨得水道,“有请殿下为中原箭……为天下第一箭颁发委任状。” 牛大富终于醒了过来,拖着肥胖且沉重的身躯,来到了太子身旁。 众人目光又回到了台上。 范小刀、赵行几乎同时发现,人群之中,有一名禁军,离开值守岗位,缓缓向院边的一处水缸走去,由于穿得是禁军的铠甲,所以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那人将手探入水缸,当取出来时,手中竟拿着一张弓。 变形弓。 铁箭传人? 原来,他早已混入人群之中,并且将弓藏入水缸之中,见那人不知从哪里取来一支铁箭,快速搭在弓弦之上。 两人大惊,几乎同时喊道:“有刺客!” 在场众人闻言,现场人头攒动,乱作一团。 刘琦挥旗指挥,可众人搭弓、拔刀,都持有兵刃,又在现场,视野受阻,并没有认出到底哪一人是刺客。 现场早已大乱,众人各跑各路,刘琦大声道,“大家都趴下!” 哪里有人肯听。 范小刀见状,拔刀跃起,凌空从七层塔顶之上,一跃而下。 这时,那人举箭,却没有瞄向太子,反而将弓对准了半空中的范小刀。 嗖! 一箭射出。 范小刀全身灌注,几乎使出了全部的力气,迎着铁箭劈了上去。 啪! 铁箭断为两截。 箭身之上,没有任何内力波动。 他不是铁箭传人! 上当了。 这时,不知从何处,又有一支箭,带着呼啸声,向太子朱延的方向射了过去。 范小刀当即喊道:“杨大人!” 此刻,朱延正准备给牛大富颁委任状,杨得水一脚踩下,护板弹射而起,挡在朱延身前。 轰! 铁箭穿透了铁板,径直冲向朱延。 杨得水脸都吓绿了,要是太子出个闪失,他还不被诛九族,想到此,人影一闪,拦在太子身前,铁箭穿透铁板之后,劲头大减,但威力依旧不容小觑。 叮! 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杨得水胸口被射中,轰然倒地,脸色苍白。 幸亏胸口加了铁板,不然,明年的今天,便是自己的周年祭啊。当得知为了提高护板速度,降低了厚度之后,贪生怕死的杨得水弄了块铁板烧,藏到了胸口,没想到,这一下,竟救了自己一命。 好在太子没事。 不过,问题是,刚才那一箭,是从哪里射出来的? 杨得水连找到第二个机关,按了下去。 台上一块挡板撤掉,朱延和牛大富立足之处,立即塌陷了下去,两人掉入了台下的洞中,暂时脱离了危险。 躲在暗处的箭手,见一箭未果,随手将弓箭扔掉,双手抱头,蹲下混入人群之中,忽然,抬头,见一名男子站在了他身前。 赵行冷冷道:“朋友,好箭法!” 那人见事情败露,转身要逃。 却被另外一人拦住,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之上。 范小刀道:“变形弓?差点被你骗了。故事编地不错,可以去纵横写书了。” “铁箭传人?不过如此!” 那人嘴角微翘,露出一丝不屑和挑衅,“areyousure?” “说人话!” 忽然,听到杨得水失魂落魄的喊道:“太子,太子不见了!”  第122章 密室·论道 幽闭的空间,潮湿的地面。 耳畔传来虫鸣声,在深秋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刺耳。 这是哪里? 牛大富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昏暗,依稀看到暗淡的光芒,他揉了揉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 他记得临昏迷之前,正在定国寺内,接受太子朱延颁发“天下第一箭”的委任状,然后有刺客行凶,场内大乱,旋即跌落在台下,失去了知觉。 他站起身,发现被关在一个两丈大小的密室之内,密室的另一头,似乎还有个人影,走到前查看,登时一个激灵,正是大明太子朱延。 “被绑架了?” 仿佛是做了一场梦。 无数个问号,在他脑海之中盘旋,去试探了一下朱延鼻息,见他呼吸沉稳,暂且没有生命危险,心中狐疑,是什么人把我们绑到这里? 脑袋昏沉,他这才记得,还穿着铠甲,带着头盔,旋即脱了下来。 朱延睁开了眼睛。 “太子殿下!” 朱延一脸怀疑的看着眼前这个胖子,“你是?” “我是牛大富!” “牛大富是谁?” “就是我啊!我爹是黄有才!” “不认识!” 牛大富指了指地上的头盔,“我,中原箭神,天下第一箭!” 朱延道:“也是六扇门的?” 牛大富点头,“正是!若没有猜错的话,我觉得我们应该是被绑架了。” 朱延心说怎么这家伙说话如此不着调,揉了揉昏沉的脑袋,问:“现在什么时辰?” 牛大富摸了摸肚子,道:“应该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 “我肚子告诉我的。” 作为一个胖子,牛大富知道挨饿的滋味,三五个时辰不吃东西和一天不吃东西,是绝对不同的感觉,而他现在腹中饥肠辘辘,没有一天一夜,是绝对不会有这个体会。 朱延打量着四周,回忆着在定国寺内发生的事。 范小刀、赵行告诉过他,那个台子下有机关,若有什么突发情况,会将二人送到下面,只是没想到,才落下去时,就有一股异味传来,须臾间便昏迷了过去。 不是刺杀吗? 怎么成了绑架? 定国寺四周防范的密不透风,能够从一千禁军和六扇门手中,突破层层包围,将二人绑架,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出定国寺,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是北周的人? 朝廷俘虏了北周皇子,而北周也派了使团来谈判,双方已经达成一致,以凤凰岭交换,按理说,应该不会铤而走险,若真惹怒了朝廷,将那一百战俘杀死,那后果绝对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何必又大费周章的来谈判? 是太平公主? 天子不理朝政,朝廷由太平、宦官、文官集团把持,朱延回到京城,对太平公主的势力有不小的影响,但她向来手段毒辣,雷厉风行,直接将他杀了,又何必大费周章,将他囚禁在此处? 朱延在考虑当下形势,看到牛大富在四周乱摸,心中一阵厌烦,“你在做什么?” 牛大富道,“我在找找,墙壁、地上或石床上,有什么武林秘籍之类的,什么吸星大法啊、乾坤大挪移啊,再不济,有个龙虎豹、玉蒲团也成啊。” 朱延皱眉道:“没事少看乱七八糟的书。要六扇门的人都如你这一般,我得考虑一下,将来还有没有必要保留六扇门了。” 牛大富道:“我的捕快身份,是花钱买来的,要真解散六扇门,记得把钱退给我。” 朱延语结,这小子脑子有毛病吧? 牛大富见他不说话,又开始在密室内四处敲打,大喊大叫,“有人吗?有活人吗?我爹是黄有才,京城大富豪,谁救我出去,我有银子!” 朱延道,“别白费功夫了!” 牛大富道:“等人救,不如自救,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机关之类,能打开大门。” 朱延道:“省省力气吧。既然他们绑我们进来,必会过来找我们谈条件,或者跟朝廷谈条件,否则早就杀了我们。” 朱延心中担忧地是,他身为太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掳走,这件事肯定会引起朝野震惊,对他的政敌来说,更是一个打击他的好机会,不由后悔当初不顾范小刀、赵行劝阻执意要引铁箭传人而亲自出马的决定了。 嘎吱一声。 密室门开了。 牛大富笑着道,“看来,之前的密室逃脱,没有白玩,关键时候,能救我们一命!” 朱延被声音吸引,“你怎么找到出口的?” “这里有个门把手,我轻轻一拉,就打开了。”说罢,做了个手势,“太子殿下,请!” 朱延跟在他身后,走出小门,映入眼中的是一个更大密室。与方才不同的是,密室之内,点了几盏烛台,光线稍微好一些,密室正中,有一个桌子,上面有酒有肉。 牛大富旋即坐下,撕了一根鸡腿,啃了起来。 一日没吃东西,任何食物,在他看来,都是珍馐美味,他对朱延道,“殿下怎么不吃?” 朱延没有胃口,道:“你不怕有毒?” 牛大富哈哈一笑,“肚子饿极,就算有毒也要吃。吃饱了毒死,总比当饿死鬼要强吧?再说,殿下不也说,要真要杀我们,又何必费这么大劲,直接一刀砍了便是。” “有道理。” 朱延心想这小子,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傻。 傻,可能是因为比较胖,才给人这种印象吧。 他坐在桌前,捡了些清淡的素食,尝了几口,又倒了一杯酒,慢慢品尝起来。 他在等。 既然已经醒来,刚才牛大富又在大喊大叫,必然会惊动对方,只需要安静等候便是。 一个声音,从暗处传来。 “临危不乱,谋定而动,难得老朱家能出个这样的人物。” 声音苍老而又沙哑,笼罩在密室之内,也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牛大富放下手中鸡腿,在身上擦了擦,四下打量一番,没有察觉到有人的存在,“你是谁?” 那声音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谁。” 牛大富又问,“你们是谁?” 苍老的声音又道,“你抬头看看屋顶之上。” 两人抬头,只见屋顶的石板之上,刻着一个骷髅头的标志,旁边是一个血红色的手印,牛大富整理江湖卷宗之时,见过这个印记,是在江湖上失踪百多年的一个门派。 “血手印?” 老者道,“你小子年纪不大,竟能认出血手印,还算有些见识。” 牛大富心中暗惊,血手印是江湖上一个神秘门派,确切说是一个松散的组织,里面的人身份不一,但却因为有着相同的江湖主张而聚在一起,当年的鬼樊楼、鬼王宗甚至朝中一些大臣,都暗中加入了这个组织,实力不容小觑,甚至能够影响朝政主张,直到百年前,被理宗皇帝定性为魔教,将血手印一举端掉,才逐渐在江湖中没落下来。 牛大富问:“你抓我们来做什么?” 老者道:“今日,老夫心情大好,想跟二位来论一论道。” “论道,什么道?” 老者道:“何谓大同世界?” 牛大富道,“我这辈子最远就去过保定,大同?没去过!” 一直端坐的朱延,忽道:“大同世界,和而不同。夫子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大道之世,人人有德,人人敬老,人人爱幼,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 老者又问,“何谓王霸之道?” 牛大富有些不耐烦了,“王八?我只知道,炖着吃、烤着吃、蒸着吃,至于有什么道道,不懂。” 一道暗影,在密室中划过一道光,向牛大富射来,落在他脸前的餐桌上。 轰! 他身前的石桌,碎为齑粉。 牛大富吓了一跳,蹦了起来,“不让吃,有本事别上啊!” 老者道,“你若在胡言乱语,刚才那一粒花生,打得可就不是石桌,而是你了。” 牛大富这才看到,地上有一颗花生,心中震惊,刚才击碎石桌的,就是这个玩意?就连范小刀、赵行,也没有这本事,这家伙,分明是个老妖怪啊。 有了他警告,牛大富连忙闭口不语。 他可不想像那石桌一样,变成一团肉泥。 “王霸之道,权谋之道,只是小术,并不能称得上为大道。” 朱延察觉到老者并没有恶意,反而在跟他谈论治国之道,于是侃侃而谈,道:“盛世施仁政,圣道怀柔致远,德也;乱世用重典,王道杀伐震慑,法也。德正本,法治标,德法皆仁,标本兼治,天下太平也。” 老者冷哼一声,“不过是书生迂腐之论。圣人之言,不过是书上写一套,手中做一套。哪里有什么大同?人的私心、欲望是本能本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指望用圣人教化之言,去根除人身上的劣性?你身为太子,就算有明君仁主之德,在对付政敌之时,也绝不会心慈手软。升斗小民,碌碌无为,一旦获得权力,尝到滋味,你觉得他会轻易放弃?人,终究是要站在相对高度之上,去压迫比他低的人的。” 朱延道,“那阁下以为如何?” 老者道:“说到底,这个世间,还是拳头说了算。” 牛大富道,“老同志,你这想法很危险啊,其实,我觉得天美也不错。” 轰! 牛大富肥胖的身躯飞了起来,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惨叫。 “我已警告过你一次,你若再开口胡言乱语,休怪我手下无情。” 牛大富揉着屁股,心中暗想,你这老家伙,已经够无情了,不过,鉴于方才那一摔,他也将这句话咽回了肚子。 朱延听罢,若有所思。 老者又道,“不过,要真想实现大同世界,确实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老者缓缓道,“无知即力量,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 朱延脸色骤变,“老大哥?” 第123章 这是你的锅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那老者道,“二百年前,天道降临,神州陆沉,天下惨遭涂炭,饿殍遍野,洪水猛兽横横行天下,十室九空,那是人间最灰暗的时代,也是英雄辈出的年代。有一位道人,横空出世,以神草重塑人间秩序,打造一个真正的人间净土,若是成功,那人间跨越好几个时代,进入一个新的纪元,可惜这个计划被人破坏,以失败告终。” 朱延问:“什么人?” 老者道,“其中一人,便是你们的先祖,当年的隐阳王赵拦江,也就是你们的理宗皇帝朱逸。他夺取复辟,重新夺回了天下,休养生息,十余年间,天下又恢复盛世,然而帝制的弊端也逐渐显露,外戚弄权,宦官专政,虽与西楚签订停战协议,但却深陷了北周泥沼之中,他反思自己所作所为,定体问,终于还是决定去妥协,想恢复净土计划,这神草本只在定州,他派大军压境,准备夺取神草,然而,定州城却在一夜之间,从人间消失,令他无功而返。半年之后,理宗暴毙,此事不了了之。但是血手印组织,还有当年理宗皇帝雄心勃勃的计划,却一直保留下来。” 朱延听了,不可置否,道:“若真如此,为何我从未听说过血手印?” 老者沙哑的笑声传来,“你没听过,不代表不存在。相反地,组织无处不在。只是,以另外的身份出现而已,有些是富绅,有些是文官,有些是武将,渗入到了人间的生活之中,你们没有注意到罢了。或许,他们连自己都不知道。” 朱延闻言心中大动。 天下还有这样的力量?这位老者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危言耸听,可听他语气,却又是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若果真如他所说,血手印组织应该是一项极为恐怖,甚至可以颠覆政权的力量。 老者又道,“本来,组织在人间选择了一个人统领全局,必要时,重启人间净土计划,而我们也一直以为,此人将会是最佳人选,只可惜,此人野心太大,手段又狠,脱离了控制。” 朱延问,“你说的人间净土计划,又是怎么回事?” 老者道:“以神草奴役天下,打造一支钢铁之师,建立真正的极权社会,让所有人失去欲望,成为恭顺温良的羊群,而掌权者,也将以神草获得长生,从而成为永远的神!届时,天下大同,没有伤病,没有战争,人间没有倾轧,只有和平,只有秩序。” 许久没有开口的牛大富,忽然道:“这不成了圈养的猪了嘛?” 老者冷笑,“你现在的生活,跟一头猪有什么区别?只是要你付出一点点牺牲,便能享受极乐,何乐不为?” 牛大富道,“那为何牺牲的不是你?” 轰! 他肥胖的身躯又飞了出去,牛大富挣扎着爬起来,愤然道,“说不过,就靠打吗?” “成大事者,当摈弃妇人之仁,行非常之手段。我是在教训你,用嘴巴讲道理,不如用拳头讲道理,这世道,拳头更好使一些!” 朱延陷入沉思之中,方才老者一番话,对他精神上的冲击极大,他与牛大富不同,他可是将来要掌握天下大权之人,老者的话,似乎给他打开了另一个思路,而他也有可能去实现,当年英明神武的理宗皇帝没有完成的梦想。 这也算是继承祖训了吧! 朱延问:“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来实现此事?” 老者叹了口气,“不,是我太无聊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囚室中,关了数十年,好不容易见到个能说话的,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懑而已。” 关押? 囚室? 敢情,这老家伙并不是将他们掳来之人,而是这里的一个囚徒? 牛大富道:“原来是个神经病。” 说完这句,连往后退了几步,出乎意料,那老者并没有出手,又是一声长叹,“也罢,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不如一代怂,定州城失踪之后,天下真元稀薄,江湖上怂瓜辈出,没有了当年胜境,更何况,你那个爹,这些年又用新政,将整个江湖弄成了一潭死水,估计这大同之世,永无天日了。” “那你又为何会关在这里?” 既然此人知道这么多事,其身份应该也俗,朱延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话。 老者道:“一个组织的存续,终究还是靠人,经过百年的发展,早已不似初创之时那般铁板一块,人都是有私欲的,欲望又是无止境的,当获得人间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后,人的想法也会发生变化。内部逐渐分化,在二十余年前,终于发生了内斗,而我正是那些失败者中的一员。” 牛大富口中嘲讽道,“一群有私欲的人,妄图建立一个无欲无求的大同世界,真是可笑。” 老者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败了便是败了,没什么可辩解的。” 朱延又问,“他们掳我们前来,又是何故?” “这问题,你应该问他们,而不是问我。” 轰隆声起。 密室的门缓缓打开。 …… 整个京城炸开了锅。 堂堂大明太子殿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失踪,上演了大变活人,而且还是在一千禁军和二百多名六扇门高手的护卫之下,纵是天下最出色魔术师,也绝对做不出来。 前后只有几息的时间。 两个男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事发之后,没有任何耽搁,禁军、六扇门立即封锁了定国寺以及周围的十余条街道,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查,甚至拆了许多可疑的民宅。 如果定国寺不是皇家寺院,怕是也难逃被拆的命运。 依旧一无所获。 总捕头杨得水吓得面无人色,一日一夜过去,依旧毫无所获,整个人恍恍惚惚吗,如失了魂魄一般。他的总捕头之职,还没焐热,就遇到这么一出事,真是流年不利。 现在他们的任务是寻找失踪的太子,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怕是要跟着一起陪葬。浑浑噩噩之余,甚至让他的助手去棺材铺打听最近有没有搞活动优惠了。 范小刀和赵行,一直在忙碌之中。 两人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 这个计划是他们的主意,出了事,自然是他们的责任。 现场搭建台子的工匠,都被他们审了一遍,都是京城内知根知底的本分人,没有什么突破。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铁箭传人,被关押在诏狱之中,享受着诏狱的一日豪华体验套餐,从慕容那边的反馈来看,那厮嘴硬的很,依旧没什么进展。 本来,搭建一个暗格,用来应付突发情况。 结果暗格还在,人却没有了。 两人仔细勘察过暗格,里面只有两人的脚印,而且暗格四面以铁板环绕,只有上面一个出口,下面是青石板,没有地道之类的东西,对方又是如何将两人绑走的呢? 这次绑架,他们做了严密的防备,依旧功亏一篑。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现场制造混乱和冲突的人,已经承认是收了银子,要在现场起哄闹事,而那个从水缸中拿出变形弓之人,早已招供,是受人指使,趁机吸引守卫们的注意力,从而给真正的箭手创造机会。 铁箭传人的一箭,虽然精妙,却被及时赶到的范小刀、赵行破坏,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可是谁又能料到,对方还是比他们多算了一步,从暗格中劫走太子? 也就是说,他们的计划,早已被对方知晓,并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可是这个计划,知道的人,除了二人和当事人之外,只有总捕头杨得水,而这与他的性命息息相关,他如此贪生怕死之人,又怎么会做掉脑袋的事? 赵行道:“我们还忽略了一个人。” “什么人?” “编故事的人。” 范小刀愕然道:“刘铁匠?” 赵行点头道,“打造铁箭,又编了个变形弓的故事,将我们带偏,引入歧途,给真正的箭手,制造机会,若说他不知道此事,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铁匠刘,是京城老字号。 赵行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铁匠店了。刘铁匠是老实人,平日里打造的也是百姓常用之物,榔头、?头、铁锅、菜刀等等,而且还擅长制作一些奇`淫巧技的物件儿,所以在京城小有名气。 由于京城对兵器实行管制,铺子在若干年前就在六扇门备案了兵器制造手续,也是京城内唯一有兵器铸造资格的铺子,并承担着六扇门、兵马司的兵器保养和维修,所以二人在铸造铁箭和暗格机关之时,第一时间找到了他。 二人来到铺子时,刘铁匠正在烧炉,炉子中融化了一锅铁水,两个学徒一个添木炭控制炉温,一个拉风箱,铺子内热气腾腾,虽是深秋,铁匠刘依旧光着膀子。 “是什么风把二位差爷吹过来了?” 赵行道:“变形弓、空心箭,老刘,你编得好故事!” 刘铁匠一头雾水,“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赵行道:“你铺子有些年头了吧?” “可不是,二十多年了,生意也就那样,有一口没一口的,还好,饿不死人。” 赵行沉声道,“若不是去顺天府调了你档案,我还不知道,二十年前,你曾是天师府中的炼炉的丹童,后来犯了事情,被逐出天师府了吧?” 天师府,就是太平道观。 皇帝陛下笃奉道教,二十年前,立道为国教,建立了太平道观,将观主太平道长封为天师,而太平公主,陛下妹妹,则在十岁时,拜太平道长为师,陛下也顺理成章的将她册封为太平公主。 刘铁匠叹了口气,“都是陈年往事,不值一提。” 赵行道:“这些年来,驸马府上照顾了你不少业务,你也赚了不少银子吧,但为了些许小利,出卖太子殿下的行踪和藏身机关,你可知是死罪?” 一个学徒道:“师父,炉烧好了。” 刘铁匠站起身,来到火炉前,看了一眼融化的铁水,点了点头,表扬徒弟道,“火候控制的不错。”他戴上厚手套,用铁钳夹住炉水,倒入了一个模具之中。 不多时,呈现了一口铁锅的雏形。 刘铁匠没有理会二人,抡起铁锤,敲敲打打。 两人也没有作声,静静地看着他。 不多时,一口铁锅成型,冷却之后,又涂上一层猪油,加了把手,左右观察了半晌,才缓缓递给了赵行,“年纪大了,手艺也不如以前了,两位差爷的话,我着实听不明白,来一趟,也不能让二位空手而归,这个给你了。” “这是你的锅。” 刘铁匠道:“不,是你的锅!”  第124章 大善人 三个人,从阴暗出走了出来。 密室内,光明大作。 朱延这才看清楚,这个密室足有数十丈之大,高三四丈,高屋穹顶之上,除了骷髅血手印之外,还有一粒粒夜明珠点缀成的漫天星辰。 为首是一名老者,身材矮小瘦弱,双手背负,目光锋利如刀,有一副不怒自威,令人臣服的神态。朱延见过无数人,有些人天生菩萨相,有些天生护法相,像此人自带气势之人,也就薛应雄可以一比。老者身后,跟着两名身材魁梧,足有九尺的男子,身穿黑衣铠甲,手持巨斧,面无表情,却自带凶神恶煞之相。 三人一进来,隔壁密室之中的那个沧哑的老者,很自觉闭上了嘴。 老者打量着朱延,朱延也不示弱,与之对目相视,良久才笑道,“跟你老子相比,你更像个男人。” 朱延听他对陛下似有不屑,心中不悦,道:“陛下如何,还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老者冷笑一声,“若天有人能对他指手画脚,那人便是我了。” “凭什么?” “从实力的地位出发。” 朱延闻言,心中微怒,“你没有资格从实力的地位出发,也没有资格来指手画脚。” 瘦弱老者哈哈笑了起来,声音中透出一股悲愤,“当年若不是他,我们组织也不会弄得四分五裂,当年若不是他沉迷于长生之道,我们的计划早已成行。之前有位前辈说过,你们姓朱的,脑有反骨,最不可信。” “你们组织,与我们朱家何关?” 老者阴声道,“说起来,我们与你们朱家,渊源还不浅呢。当年,圣教入中原,创立摩尼神教,后来几经发展,改为明教,你们太祖皇帝,便是我们其中一员。” 朱延闻言大惊。 摩尼神教?明教? 当年太祖开创百年基业,创立大明王朝,据说借助了江湖上的势力,他曾是明教中人,后来虽然极力抹除,但作为皇室成员,这一点,朱延从皇室秘史之中有所耳闻。只是,太祖登基之后,大肆屠杀有功之臣,铲除江湖势力,明教在江湖上便销声匿迹。 “我们组织,数百年来,起起伏伏,有过辉煌,也有过内斗,几度更名,光明神教、幽冥神教,这些名字,你想必听过吧?” 朱延摇头。 牛大富道,“一听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 “名门正派?”老者呵呵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当年你们太祖兑现承诺,我们明教便是名正言顺、根正苗红的名门正派,什么少林武当、峨眉崆峒,都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 朱延冷冷道:“你们的错误,便是卷入政权争斗。” 老者道:“不,是我们选错了人。不过,我们愿意再赌一次。” “赌什么?” “选你。” 朱延哈哈大笑,“你说过,我们姓朱的,都有反骨,不怕将来我若掌权,灭了你们?” “也不尽然。”老者道,“当年你们的理宗皇帝,也曾经是我们血手印的大掌柜,若非当年出了变故,忽然暴毙,我们计划也不至于等到现在,不过,他当时留下谶语,料定了二百年后,一位朱家少年,会重掌大旗。起初,我们以为那人是你父亲,后来发现,我们错了,他只是沉溺于长生与权力中的傀儡,烂泥扶不上墙。” “所以你们选择了我?” 老者摇头,“不,是你选择我们。” 朱延道:“我对你们的事,没有兴趣。” 老者道,“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识过我们的实力。” 说罢,老者双手合拢,一团球形光芒,从双掌之间升起,显得无比耀眼。朱延心中震惊,如今天地真元稀薄,这种凝聚真气的功法,早已失传多时,只见于典籍之中,可是眼前老者轻而易举的施展出来。 老者双手一送,那团光芒冲上穹顶,顷刻间,穹顶之上,光芒大作,日星隐曜,一副副波澜壮阔的大明江山图,呈现在众人面前。 崇山峻岭,万里波涛。 草原万里,雪山皎皎。 大漠孤烟黄沙,小桥流水人家。 金陵城外的烟雨如画,定北军中的千军万马。 一幅幅图景,如走马灯一般,在他们面前闪过,如一副鸟瞰图,最后定格在了京城的上空,雄伟瑰奇的紫禁城,在这幅江山图之中,也变得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 越来越近。 他看到了皇宫城头的守卫,看到了六部衙门,看到了熙攘的闹市,还有京城内在四处搜查的禁军。 最后,他看到了铁匠铺。 铁匠铺内,有范小刀、有赵行。 画面渐渐隐去。 朱延看得目瞪口呆,心中震惊,难以言表。 牛大富一旁叹道,“好家伙,这么清楚,是oled吧?” 老者收取功力,淡淡道:“论武力,我们有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上将,论财力,普天之下,那些能叫得上名字的老字号,都与我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论兵力,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建立一支以一挡百的威武之师,只要你肯合作,这一切,都将是你的。” 牛大富道:“这么好的条件,皇帝你都可以自己做了,还用得着我们?” 老者道,“我们缺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血脉!隐阳王赵拦江,理宗皇帝朱逸的血脉。” 朱延冷冷一笑,“这么说,你费尽心机,将我们绑来,只是给我们画大饼了?” “这只是合作的条件。” 今日遭遇,让牛大富忽然想起一个故事,一个小时候黄有才曾给他讲过的故事,那时他顽劣不堪,黄有才就用锁龙井中的那个恶龙故事来吓唬他。 牛大富道:“我知道,这是哪里了。” 老者笑问,“哪里?” 牛大富道:“这里是定国寺,也不是定国寺。” 朱延听得奇怪,牛大富说了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不过,听到这句话,那老者脸色却微微一变,“你是黄有才儿子?” 牛大富道,“正是本少!” 老者道,“你爹生得干瘦如柴,你娘当年也是国色天香,貌美如花,怎么生了你这个猪胎?” 牛大富道,“老子小时伙食好,再或是基因突变,关你屁事?” 老者笑道,“听说你娘当年生性风流,不会是跟那个人生的野种吧?” 牛大富闻言,登时暴怒,口中骂道,“我娘跟你爷爷生的我,这么论起来,我还是你爹呢,不孝儿,喊声爹来听听!” 轰! 牛大富又挨了一拳,这一拳,力道极大,打得他半天喘不过气来,他强忍剧痛,站直了身子,一脸嘲笑,道:“你们想方设法,把我们弄到这里来,又施展妖术,说了这么多事,其实,根本就是因为一个原因。” “嗯?” 牛大富一字一句道:“因为,你们,出不去!”老者终于色变。 …… 铁匠铺。 刘铁匠送走了范小刀、赵行。 那口铁锅,并没有带走。 他来到茶几前,擦拭着桌子,又泡了一壶茶,取来一只茶杯,正要倒茶,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对两个学徒道,“赵信,李青,今日到此为止,你们先回家吧。” 两名学徒拜别师父,离开铁匠铺。 临行前,还顺便把门关上。 刘铁匠摇了摇头,又取来了一只茶杯,倒满了茶,道:“茶刚泡上。” 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瘦弱老者从暗处现身,坐在了刘铁匠对面,盯着茶几上的茶杯。 刘铁匠道:“我们将近二十年没见了吧?” 来人道:“十九年零七个月。” 刘铁匠苦笑一声,“想不到你还记得这么清楚,虽都在京城,但你是名动四九城的大善人,又娶了貌美如花的娇妻,我不过是勉强糊口的一个老光棍铁匠,当然没有资格攀附您这种贵人了。” 来人道:“当年退出之后,我以为你不会再为组织效力了。” 刘铁匠道,“我欠了人家一个人情,而且对方给的条件又很丰厚,我无法拒绝。” 来人道:“你与他们之间的事,与老朱家的恩怨,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是你错就错在,不该把我儿子也牵连其中。” “他又不是你亲儿子!” 来人冷冷道:“他从小就是我一手带大,我给他换尿布,哄他睡觉,给他喂饭,教他读书识字,做人的道理,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大,对我来说,就是我亲生儿子。” “哈哈哈!” 刘铁匠大笑起来,“想不到当年纵横魔道,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如今竟成了在家相妻教子,宠儿子怕老婆的妻管严,真是世事无常啊!” “我也没有想到,当年义薄云天、豪气干云的大英雄,如今变成了别人的一条狗。” 刘铁匠目光渐渐清冷,“我不甘心。当年为了一个承诺,教主自甘困于囹圄,李知行被迫流落北周,我们本可以联手,开创一个盛世大明的,你忘了当年我们的誓言了吗?” 来人平静道:“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刘铁匠愤然道:“你有妻有子,有钱有名,还顶了个大善人的头衔,我有什么?我一无所有!” “你有什么,你没有什么,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我不管,但我说过,你把大富牵扯进来,便已犯下了弥天大错。这,是我唯一不能容忍的。” 声音很平淡,平淡之下,是愤怒。 刘铁匠知道,这是他杀人的前兆,“事已至此,需要我做什么?” 来人道:“大富的事,我自己解决,我来找你,是为了警告一些人,不要招惹我儿子!” 刘铁匠呼吸困难。 他知道,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本能的,他想要逃跑,离开京城,越远越好,什么酬金,什么条件,在此人面前,性命才是唯一要关心之事。可是,空气忽然凝固,他丝毫动弹不得。 来人端起茶杯,将茶一饮而尽,笑了笑,“不错,好茶。” 刘铁匠一动不动,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站起身,开门,离去。 在这里,他是二十年前的血手人魔。 出门外,他是京城名声在外的大善人,黄有才! ps:同学聚会,明天请假。 第125章 良心和底线 将近两日,范小刀、赵行依旧没有线索。 与此同时,禁军、锦衣卫满城都在搜查太子殿下下落,而唯一可能知道对方下落之人,正在诏狱中享受着体贴入微的照顾,范、赵二人来到诏狱,看到了被折磨的遍体鳞伤,不成人样的箭手。 慕容道:“在十八般酷刑之下,没有松口,这种人,许久没见到了。” 范小刀来到箭手面前,见他吊在半空中,满身血污,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显然是遭受了非人之罪,他道,“你并不是铁箭传人。” 那人微微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惊愕。 范小刀又道,“我们曾与铁箭传人交手过,那日你的箭法虽然高明,但与铁箭传人依旧有些差距。所以,我们推断是你们利用了这个身份,和这个故事,策划了一场对太子的刺杀。” “哼!” 箭手冷哼一声,带着一丝不屑。 赵行问:“值得吗?” 箭手道:“终究有一日,世人会铭记我的功绩,将我们的事迹传送,将来会在史书上大书特书,而你们,只是历史尘埃下的一粒灰尘,是朝廷门下的两条走狗!” 慕容神色清冷,将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的按在了他胸口之上。 一声惨叫,箭手昏迷过去。 囚牢之内,弥漫着一股烧焦的肉味。 范、赵二人虽出身公门,也在囚牢待过,但是审讯犯人这种事,却极少参与,见到箭手受此酷刑,也忍不住觉得触目惊心。 慕容道:“弄醒他。”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那箭手悠悠醒来。 “怎样,还有什么要交代?” 箭手低声道,“你凑过来,我告诉你。” 慕容向前两步,来到箭手面前,只见那箭手一口痰,混着血水吐在了慕容脸上,慕容恼羞成怒,挥起皮鞭,连抽了十余鞭,每一鞭下去,便带起一块血肉。 箭手哈哈大笑,“打吧,你越用力,我便越开心,你越愤怒,我就越开心。我身上的伤口,便是对你无能的嘲讽!” 范小刀道,“你知道,犯下这种罪行,你不过成了别人手中的一枚弃子,是活不成了,与其如此,为何不想一想自己家人,妻子,孩子,他们若是知道,你行刺太子,怕是也要遭到牵连。” 箭手哈哈大笑,兴许是牵扯到伤口,笑容有些扭曲,“少在我身上枉费功夫,既然要杀他,我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如今目的达成,用家人来威胁我?老子孑然一身,上无老,下无小,还怕你们不成?你们打错了算盘。” 范小刀见他说到妻儿之时,声音有些急促,很显然是在撒谎,于是对慕容道,“他是有家室的。” 慕容道,“从他行凶的弓箭来看,这张弓应是神机营的制式长弓,我已派人去请神机营的人来协助调查了,应该快到了吧。” 不多时,一名锦衣卫来报,这张弓确实是神机营中神武军中佩供,神机营鉴定之后,派了一名军曹前来认人,慕容旋即请了军曹过来,那军曹见到箭手,脸色微变,“怎么是他?” 慕容问,“可认识?” 军曹道,“回大人,此人姓匡,名正义,曾是神机营中首席弓箭手,为人桀骜,性格古怪,但因为箭法超群,所以一直留在军中,可三年前因为一个妓`女,与上司起了争执,被开除军籍,驱出神机营。” “可曾婚配?” “后来娶了一名妓`女,住在京郊一代,后来便不知道了。”军曹补充道,“后来,他的那个上司,在妓院之中被人一箭穿心,我们都怀疑是他动手,可是没有证据,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匡正义? 慕容旋即下令,去顺天府调取所有匡姓之人。 锦衣卫办事效率奇高,约莫半个时辰,来了消息,匡正义住在顺义县,家中有一妻一女,而且已将他的妻女带到了诏狱。 范小刀看到一个三十余岁的女子,带着一个幼女,面色苍白,吓得浑身发抖,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便明白对方要做什么,登时炸了,他对慕容道:“女人和孩子都是无辜的,为何将他们牵连进来?” 慕容冷冷道:“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那也不能用非法手段。” “我们办事,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只要能破案,问出太子下落,就算把整个顺义县的人都抓起来,我也没有意见。” 慕容一挥手,命人押着两人进了诏狱。 “匡正义,看看谁来看你了。” 奄奄一息的匡正义,抬头看到妻子女儿被抓了过来,整个人都崩溃了,“你们……杀了我吧!” 慕容冷笑一声,“若不交代出幕后主使之人,之前在你身上用过的刑法,你的妻子和女儿,也将体会一番,也让他们尝一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禽兽!”匡正义双目通红,声嘶力竭喊道,“你们这群禽兽,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慕容一摆手,两名锦衣卫,将那一对吓得哭叫不迭的母女,绑在了他面前,他拿起重新烧红的烙铁,面无表情的来到母女二人身前,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在昏暗的囚室之中,显得格外刺眼。 匡正义破口大骂,“禽兽,畜生,我操你`妈的!” 慕容不为所动,如恶魔一般,缓缓向二人靠近。 范小刀虽然出身草莽,也明白非常之时行非常手段的道理,但奉行的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殃及无辜,这件事是匡正义所为,无论锦衣卫怎样拷打他,他都不会有半点同情之心,可匡正义的妻女却是无辜的,若让她们来承受罪责,这件事,超出了他的底线。 他站出来,阻止道:“慕容大人,此事不妥!” 慕容停下脚步,回头注视范小刀,道:“范捕头,你不是第一次与我们锦衣卫打交道,我们锦衣卫的办事风格你是清楚的,朝廷将此人交给我们,而不是六扇门,便是对我们的肯定和信任,而我们也绝不会辜负这份信任,希望范捕头不要插手。” “没有别的手段了吗?” 慕容道:“既然有一种行之有效的手段,为何还需要别的手段?” 范小刀觉得有些愤怒,“用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换取所谓的消息,你们还是人吗?” 慕容冷冷道,“朝廷说我们是人,我们便是人,说我们是鬼,我们便做鬼。范捕头,薛大人不止一次在我们面前夸你,说你为人机警,能力出众,堪得大任,你今日所说的这番话,怕是要让薛大人失望了。” 范小刀有些惊愕的望着慕容。 他眼中满是阴鹜。 眼前这位,还是之前那位跟自己称兄道弟的慕容铁柱嘛?还是曾多次帮助他和六扇门,解决麻烦的慕容大哥嘛?他所行之事,分明与一个恶魔无异! 范小刀拦在了母女身前,“此二人为大明百姓,身为六扇门捕头,我有责任保护他们周全。” 慕容见他如此固执,叹了口气,“妇人之仁。” 旁边有锦衣卫嘲讽道,“这种人,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真是可笑!” 慕容闻言,怒视那人一眼,那锦衣卫见统领发火,连忙噤声,慕容道,“你们若觉得不适,可去隔壁茶室吃些点心,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吧。太子此时下落不明,每耽搁一刻,性命便多一分危险。” “太子的命是命。”范小刀指了指那母女,“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慕容道:“人与人的命是不一样的。” 一直以来,范小刀所奉行的信念,人与人命运虽不相同,但对于生的权利上,都是平等的,太子的命,固然重要,但寻常遵纪守法的百姓的性命,同样重要。 可是慕容铁柱为了逼问太子下落,牺牲无辜百姓的性命,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他辩解道:“都是大明百姓,都是天子的臣民,手心手背都是肉,有何不同?” 慕容道:“虽然都是肉,但是价值却不同,五花肉和精肉还不是一个价呢。”他看着范小刀,见他如此固执,道,“若是薛大人知道了,怕是会失望的。” 范小刀道,“我与他虽是忘年之交,但他失望与否,与我无关。”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慕容铁柱,道:“慕容统领,给我一夜时间,若我寻不到太子下落,你再动手,如何?” 慕容见范小刀一脸真诚的模样,不由想起自己初入京城之时,曾立下宏图远志,要做出一番事业,要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那些豪情壮志,依稀如当时年轻的自己。 想到此,他点了点头,“好,天亮之前,若没有消息,我再动手。” 匡正义听到范小刀之言,眼神中满是感激,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却又咽了下去,再看到早已吓傻了的妻子,还有不断哭泣的女儿,忍不住眼泪横流。 范小刀目光坚定,“一言为定!” 立下军令状,时间紧迫,两人也不逗留,出了诏狱。 慕容铁柱目送二人离开,心情许久不能平复,这两人,虽有满腔热血,但终究还是少了些手段,终究还是热血青年啊! 人世间,哪里有什么十全十美之事? 人活一世,若要获得一些东西,就要学会舍弃一些东西。 有些东西,或称之为:良心。 有些东西,或称之为:底线。 身为锦衣卫,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别离,良心也好,底线也罢,在他们眼中,终究只是妇人之仁的东西,若是太过于拘泥于此,迟早会将性命葬送在这里。 太子殿下生死未卜,时间紧迫,他哪里肯会对这些人动恻隐之心? 慕容看了一眼那对瑟瑟发抖的母女,对属下道,“动刑!” 第126章 眼见为虚 从锦衣卫出来,范小刀、赵行并肩在长街之上,情绪有些低落。 在诏狱中的一番对话,让范小刀很不舒服。虽然早就知道,锦衣卫做事不择手段,但当今夜慕容铁柱对那一对母女动手之时,范小刀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你为何不出言阻止?” 赵行道:“锦衣卫行事,向来如此。我们无权干预,也无法阻止。即便是阻止了这次,那以后呢?他们会因为你的话,改变自己的原则?” 范小刀心中压抑。 虽然加入六扇门,他有私心,但当初入门誓言,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几个月下来,办了不少案子,结识了不少人,他也一直恪守着“为沉冤得雪,为弱小仗剑”的格言,今日之所见,彻底颠覆了他的三观。 为朝廷办事? 可朝廷里的这些人,又是怎样一副嘴脸?慕容铁柱跟他们还算是关系不错的,甚至可以称兄道弟,可真正到了正事上,对方也绝对不会讲情面。 范小刀道:“我选择成为一名捕快,是想寻着义父的步伐,做些有意义的事,为沉冤者得雪,为弱小者仗剑,绝不能成为一个空洞的口号。” 赵行看着一脸正经的范小刀,肃然起敬,“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范小刀笑骂,“那你得先去一趟泰国,我对男人没兴趣的。” “滚!” 范小刀忽然道,“这件事,我们犯了个大错。本来,我们想利用中原箭神的名号,引出铁箭传人,在京中制造了不小的声势,没想到却被人利用,将计就计,策划绑架了太子,而且这股势力,并不比北周那些人弱。” “何以见得?” “我瞧那匡正义的眼神,带着一点癫狂,很明显是认为自己在做一项名留青史的事,这是被人洗脑了的征兆。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他们绑架太子,目的是为什么?索要赎金?政治诉求?都没有!” 赵行道:“洗脑?” 范小刀疑道:“对太子洗脑?那得是国师级的对手。” 不过,当着慕容夸下海口,要在一天之内找到太子,并非容易之事,尤其是,忙了数日,两人直到现在,依然没有丝毫头绪,已经是傍晚,两人才发觉,又是一日米粒未进,为了这件事,连吃饭都变得不规律了。 找了个露天的面摊,要了两碗面,那老板看到两人穿捕快衣服,说什么也不肯收钱。 正在吃着,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敲锣卖艺,引来不少人围观。 “走过路过,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只要你眼够尖,一两银子白赚!”一个身穿补丁道袍的老汉儿,扯开嗓子招徕客人他,“我这个叫三仙归洞,一个球,三个碗!” 范小刀道:“这不是神算子嘛,怎得几日不见,又改行了?” 只见他将白球放在一个碗中,双手迅速变换碗的位置,让路人去猜白球最后在哪个碗中,猜对了赢一两银子,猜错了交五十文,有几个人跃跃欲试,一连猜了三四把,明明亲眼盯着那个碗,却一把也没有猜对。 范小刀听杨青说过,这种三仙归洞的戏法,其实就是一个江湖骗局。 江湖八门,金皮彩挂,评团调柳。变戏法,便是其中的彩,又称为彩立子。 像这种三仙归洞,其实就是一个障眼法。 眼见为虚。 正是利用人的侥幸心理,想用五十文博一两银子,以三分之一的概率,去博二十倍的回报,所以不断有人去上当。左右没有思路,范小刀问,“要不要赢一两银子?” 赵行道,“骗局而已,怎么赢?” 范小刀哈哈一笑,“神算子!” 神算子看到范、赵二人,本能就要逃跑,被范小刀拦下,“怎得,看到我们生意也不做了?”说罢,取出五十文钱,放在桌上,“我来试试!” 八门有规矩,不与官斗法,范、赵二人是捕快,虽不是官,但却是管着他们这种江湖人,所以神算子很不甘情愿,道:“差爷,您还差这点钱嘛?” 范小刀道,“怎得,照顾你生意,还不欢迎嘛?你这一两银子,我赢定了!” 神算子心说既然如此,就让你们二人买个教训,于是道,“请。” 众人围在二人身边,目光紧紧盯住桌子,还有神算子的那一双手。神算子双指将白球捏起,朝众人亮了一下,然后“放”入其中一个碗中,对二人道,“差爷,看好了!” 他双手开始移动桌上的碗,如蝴蝶插花一般,越来越快。 众人目光一动不动,生怕错过某一步变化。 范小刀却抬起头,望着天空中变幻无常的云彩,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啪! 神算子停下了手中动作,一敲桌沿,道:“好了!” 绝大部分人指着一个碗道:“在中间这个碗里!” 也有一小部分人指着另外的碗,一脸笃信道:“刚才他手虚晃了一下,应该是左边这碗!” 众人争执不下。 神算子道,“不急,待我吹口仙气,用个仙法,让他们挪挪地儿!”说罢,引了一口“仙气”儿,对着三个碗吹了一口,对范小刀道,“差爷,若您能猜对,这一两银子,归您了!” 范小刀目光落在最右边的碗上,神算子嘴角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范小刀道:“不是这个!” 神算子微微一愕,问,“那是哪个?” 范小刀道,“还没想好,但绝不是这个!” 说罢,掀开了碗,碗中空无一物。 众人又道,“中间这个!” “差爷,信我!左边这个!您刚才没看桌面,我可是一直盯着,我眼睛贼好使的!” 神算子道,“那您挑一个吧!” 范小刀笑了笑,指了指中间的碗。 神算子一脸戏谑,反问,“您确定?” 范小刀道:“也不在这个碗中!” 神算子道,“那就是在左边的碗中了?那我可要开左边的了?” 范小刀摇头,“我没说在左边,我只是说不在中间。” “有什么区别?” 赵行哪里等得及,上前,掀开中间那个碗,里面依旧空空如也! 范小刀笑了笑,“剩下那个碗,应该不用开了吧?不好意思,一两银子!” 神算子冷汗淋漓。 这三仙归洞,门道他是知道的,在合上碗的瞬间,白球就已经转到了手中,所以无论对方开哪个,都不会猜中,可是范小刀反其道而行,只开了两个空碗,那剩下的那个,按正常理解,自然是有白球的碗。 没有,也得是有。 否则,岂不明摆着告诉大家,这是骗人的把戏? 还不被刚才那几个人给群殴了? 赵行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范小刀笑道:“别忘了我以前是干嘛的。” 黑风寨小寨主,统领二百多号人,这些人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伎俩没玩过?刚才范小刀已是给了神算子面子,没有拆穿他。他 神算子拍了拍脑袋,“好,果然好眼力!我神算子玩了这么多年,算是认栽了!” 他不敢情愿的转过身,作势取钱,忽然,猛然一声,指着众人身后,“那是什么?” 众人连忙转头,神算子拔腿就跑,连摊子都不要了! 范赵二人连追了上去,神算子终究年事已高,跑了不多时,累得气喘吁吁,停了下来,不停摆手,道:“别追了!不跑了!” 范小刀道,“你跑什么?” 神算子道,“我遇到你俩,就没好事儿!” 范小刀道,“你怎得又改行了?” 神算子哼哼道,“算卦,卦摊被人砸了,去六扇门堵门,又被抓了,京都居,大不易,总得有个饭辙吧?我一把年纪了,让我去劳务市场搬砖也干不了啊!” “你还会变戏法?” 神算子道,“你瞧不起谁呢?老子当年也是老九门的门主,别说三仙归洞,就是大变活人,我也能给你玩得转!” 大变活人? 范小刀猛然一惊,“我来问你,怎样才能让一个人,不,两个人原地凭空消失?” 神算子一伸手,“一千两。” “怎得?” 神算子道,“咨询费。” “还要钱?” “你耽误我做生意,还来打探我们门中的秘密,这种东西,可是我们吃饭的家伙,轻易告诉了你,这可是江湖大忌,不过,看在你们是公差的份上,收你一千两,不过分吧?” 范小刀从腰间解下手镣,“认识这个?” 神算子连连后退,“你想干嘛?” “你蹲过兵马司大牢,六扇门的大牢,应该还没去过吧?咱们相识一场,好歹也让我们做个东道,否则传出去,人家还说我们六扇门不懂礼节,招待不周。” 神算子的脸上,写满了无奈的愤怒,“你们这是仗势欺人!” “职责所在。”范小刀嘿嘿一笑,“不过,你若将其中秘密告诉我们,我们可以看在朋友份上,适当给你一些银两。” “此言当真?” “不当真。不过,你还有得选吗?” 神算子虽然有些生气,在范小刀威逼利诱之下,也无可奈何,道:“我们这一行,讲究眼见为虚,你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相。” 眼见为虚? 这四个字,如同夜空中的一道白光,让范小刀猛然惊醒,他对赵行道,“我知道太子在哪里了,走!” “去哪儿?” 范小刀道:“定国寺!”  第127章 漂浮于人间之外的水滴 范小刀边走边道:“我们一发现太子和牛大富不见,立即封锁了现场,下意识的以为有人掳走了他们,但有没有想过,就如三仙归洞一般,其实只是一个障眼法。他们当时,根本就没有离开定国寺!” 赵行深以为然。 神算子在身后追问,“范捕头,我的钱,怎么算?” 范小刀道,“你什么都没说,收什么钱,真想要,就去六扇门大牢去找李北海!” 两人重新来到定国寺。 由于是事发之地,这里已被禁军接管,寺内守卫森严,严禁任何人出入,好在对方认识二人,将两人放行,来到院中,之前的台子,仍然保持原样,没有拆除。 两人跃上台子,来到两人掉下后失踪的台下中空的铁板围成的洞中,仔细地查探。忽然,赵行看到四面铁板中,有一块似乎有松动的痕迹,他猛然用力一推,铁板竟然动了。 铁板之后,竟然藏有一扇暗格! 这个发现,让两人大为振奋。 推开暗格,是一个一丈见方的空间,就在先前设计的挡板旁边,仅隔着一个铁板。可是,如今暗格内,并没有朱延和牛大富的身影。 地上,有一壶铁箭,还有一张弓。 正是牛大富先前背着的道具。 范小刀分析道,“在仪式开始之前,便有人藏匿于其中,待两人落下之后,用药物迷晕二人,等我们发现之时,两人都被藏到了暗格之中,可我们却以为有人掳走他们,封锁了四周街道,搜查定国寺,唯独没有想到,查探这台下有什么机关!能想出此计之人,果然非同凡响。” 赵行有些疑惑,“之后,定国寺及周围全部封锁,到处都是禁军守卫,两个人三百多斤,他们又是怎么运出去的?” 范小刀摇了摇头,“这正是令我困惑之处。禁军早已将这里围得密不透风,就算是有同谋,也决计不可能将他们带走。” 忽然发现,铁板之上,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有些像是道士画得鬼画符,又有些像蚯蚓文,两人盯着看了片刻,顿时觉得体内真气受到牵引,几乎控制不住,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赵行大惊,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好在他是佛门俗家弟子,连收摄心神,一声断喝,“摄!” 范小刀猛然惊醒,却再也不看去看那些符号,心有余悸,道:“这是什么东西,竟如此厉害?” 赵行道,“应该是某种阵法。看来,太子和大富失踪,应与这些鬼画符有关了。我们只有一夜时间,又去哪里找答案去?” 校尉刘琦听说二人回到定国寺,也赶了过来,两人见他走路一瘸一拐,范小刀问,“刘校尉,这是怎么了?” 刘琦摆了摆手,道,“挨了三十板,不碍事。怎么,有发现?” 刘琦是禁军校尉,负责太子出行的安保工作,这次出了这么大事故,责罚肯定是免不了,能够活命已是侥幸,若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他怕是也要跟着陪葬。 范小刀指了指暗格,又说了铁板上的怪异符号。 刘琦是武将,但练得是外家功夫,盯着那些符号看了半晌,道:“有些像顽童的涂鸦,又似乎是被人用内力刻在上面,看似无序,却又有些诡异。” 范小刀道:“这些东西是铁匠刘的铺子打造,今日去找他碰了个钉子,如今有这些发现,若说他没有参与其中,我断然不信。” 刘琦连命人前往铁匠铺,去抓刘铁匠来问个明白。 事关太子,没人敢怠慢。 很快,便有属下来禀,“大人,铁匠刘死了。” 才有了一点线索,涉事之人竟死了?刘琦心中大急,“怎么死的?” 那人支支吾吾,神色慌张,道:“我们也不知道。就坐在铺子之中,死了。同行的人查验过尸体,才一碰到,整个尸体就瘫成一坨,浑身骨头尽碎,五脏六腑,也都碎了,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一点外伤。” “这怎么可能?” “我们问了铁匠的学徒,他们说下午之时,刘铁匠提前给他们下工,那时没什么异样。” 范小刀问,“现场还在吗?” 那属下点头,“死状过于奇特,我们没敢乱动。” “我们去一趟!”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不必去了,人是我杀的。” 三人顺声望去,黄有才满脸凝重,就站在院子之中。 刘琦大惊,定国寺上下早已派重兵把守,眼前这个看似瘦弱的富家翁,是如何混进来的?不由手握住腰刀,满脸警惕,道:“你是何人?” “黄老爷!” 看到刘琦就要拔刀,范小刀解释道,“这位是牛捕快的爹!”又对黄有才道,“您怎么来了?” 黄有才道:“我儿子被人绑了,我就不能来了?” 由于牛大富的关系,范小刀与黄有才见过几次面,以前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老头模样,今日身上却带着一股杀气,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刘琦道:“你杀了铁匠刘?” 黄有才道:“不错。” 刘琦身为禁军校尉,在京城不大不小,也算个官,看到黄有才一介布衣,说话的语气如此不敬,面露愠色,道:“你可知,此人是破案的关键,你杀了他,可是坏了我们大事?” 黄有才道:“凭你们?就算再等上十年,也破不了案。” 他缓缓来到暗格前面,双眼微眯,注视着暗格上的那些符文,良久,冷笑一声,“二十年了,手段一点都没有长进。” 范小刀问,“黄老爷可认识这鬼符?” 黄有才道:“我当然认识,不但认识,还认识这玩意的主人。” 刘琦见状,急问,“那你知道,太子现在哪里?” 黄有才指了指定国寺,“就在这里!” 刘琦脸色一沉,“我们的人定国寺上上下下搜了十几遍,就连地上的蚂蚁窟窿,都恨不得挖出来瞧瞧,别说太子,就连太子的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你莫要在这里信口开河。” 黄有才没理他,问范小刀,“大富和太子,是不是凭空失踪的?” 范小刀点头。 黄有才道,“那就是了。” 刘琦道,“定是用了什么障眼法,一个大活人,又怎么会凭空失踪?” 黄有才冷冷道:“当年定州城,不也是一夜之间,凭空失踪了?” 刘琦语结。 定州失踪之事,并不是什么秘闻,虽然没有记在正史之中,但一些稗官野史、笔记小品、坊间传闻,都曾流传下来,这也成了当时一个难解之谜。 范小刀问,“黄老爷,您就别卖关子了。” 黄有才这才道:“大富在此处,也不在此处。” 他看到旁边有个放火用的水缸,拿起一块石头,扔了进去,顿时溅起一团水花,“世间,就如这一缸水,绝大数人,都是处在这些水中的尘埃,我们眼中的世界,也只局限于这水缸之中。然而,世间有一种力量,就像这个石块,它溅起的水滴,能够暂时脱离水缸,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大富和太子,正是去到了这样一个空间。” 赵行闻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问,“锁龙井的传说,是真的存在?” 黄有才点点头,“虽有杜撰成分,确有其事。” 相传,二百年前,天道降临之后,理宗皇帝重建京城,当时世道崩坏,有一恶龙为祸人间,传播瘟疫,整个天下乱作一团,当时的理宗皇帝,以一把横断刀,对抗恶龙,最后将恶龙制服,镇压在锁龙井中,后来又在上面建了定国寺,锁龙井的故事,便流传下来。 故事是故事,传说是传说。 不过史书记载,当年京城确实有一场大瘟疫,夺取了十数万的人的性命。 黄有才又道,“二十年前,我曾立下誓言,此生不再入江湖,安心做个富家翁,平平淡淡过完此生,可是有人总是不安分,非得整出些幺蛾子,那倒也无妨,只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把大富也牵扯其中。” 范小刀心中暗惊,这位黄老爷,看上去人畜无害,听他口气,还有方才所说的一番话,似乎以前也是江湖中人?听上去,似乎段位还不低? 他口中的“你们”,又是何人? 范小刀环顾四周,除了远处的禁军,并没有别人。 黄有才又道,“当年,神教内乱,光明教徒和幽冥教徒水火不容,势不两立,最后被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趁火打劫,弄得神教四分五裂,我身为护法,没能及时阻止,是有我的责任,但你们实力不济,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如今你们心有不甘,又死灰复燃,卷土重来,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也没兴趣知道,只要将大富还回来,我便不与你们计较。你们那些破事,我也不管。” 声音不大,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给别人听。 刘琦慑于黄有才身上的气势,低声问范小刀,“这人怕是个疯子吧?” 范小刀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就在黄有才说话之时,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天地之间的真元,似乎变得浓郁起来。 要知道,如今天地真元稀薄,寻常武者很难感应到,就算他自幼师从宋金刚,也仅是能感应到微量的真元存在,可是黄有才说话之间,无数真元,凝聚在了他的身体周围。 能操控天地真元,这种境界,武功已不在当年的宋金刚之下。 难道,牛大富的爹,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 说完这些,黄有才闭口不语。 四周一片静寂。 夜风吹过。 黄有才迟迟等不到恢复,神色一凛,“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他来到暗格之中,双手微拢。 一道光芒,从合拢的双手射了出来。 黄有才缓缓将真气送入暗格之中。 那些古怪而又混乱的符号,在注入天地真元之后,似乎有了生命一般,生出了一道道光芒,并沿着铁板上的纹理,缓缓流动。 待所有符号全部亮起之后,怪异的事发生了。  第128章 我的很大,你忍一下 “你们根本出不去!”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在老者耳边响起。 人在五行之中,身陷囹圄之内。正是他们如今凄惨的写照。 明教、摩尼教、光明神教、幽冥神教、血手印,这些当年在江湖上曾显赫一时的名字,最终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黄有才曾是神教护法,所以会将当年的一些往事,经过一些演义,讲给牛大富听,这锁龙井便是其中一个。当年,理宗皇帝修定国寺,名义上是怀念当年隐阳王妃,实则是为了镇压一些恶人。在当时的人间,修行者突破天道轮回,轻松活上几百岁,甚至还会有移魂夺魄这些本领。虽然现在的江湖,早已不复昔日盛景,但那时的传说、遗迹却保留了下来。 比如那一把惊世骇俗的惊鸿剑,比如能让人长生不老的极乐草,比如眼前这一个锁龙井。 锁龙井,并不是井,而是一个阵法。 在当时,有隐阳大阵、定州大阵,还有惊神阵这种绝世大阵,锁龙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阵法,为了修建定国寺,当年理宗皇帝将皇宫废墟中的那些惊神阵的碎石都搬到了这里。 他们确实被困在了这里。 只是有先有后,先前隔壁石室内未曾谋面的老者,是后来之人。在这里,也不过才二十年而已。 面对老者抛出来的条件,朱延毫不动摇。 瘦弱老者道:“那不要紧,你若不答应,便永远困在这里,一日不答应,便困一日,一年不答应,便困上一年,若是十年不答应,想必你们的皇帝早已改弦易张,你也没有出去的必要了。” 朱延道:“你不怕,我佯装答应,等出去之后出尔反尔?” 老者哈哈大笑,“这种力量,就如罂粟一般,一旦拥有了,便难以拒绝。我相信,你会改变主意的。” “变得不人不鬼?” 听到这句话,老者变得十分阴沉。这句话,如鲠在喉,令他十分恼火。 牛大富道:“要不,我试试?” 朱延道:“与魔鬼`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老者打量着牛大富,身材臃肿,大腹便便,圆脸长耳,道:“有人天生护法相,杀伐决断,有人天生菩萨相,慈悲为怀。你爹曾是教内护法,杀戮太多,没想到生出了儿子,却是天生菩萨。” 牛大富笑道,“菩萨不菩萨的,我不关心,你武功这么高,传我个一甲子功力,将来能装逼,能扮猪吃虎,能把到妹子,那就完美了,最好是别太辛苦,当然,辛苦一点点,我也能忍。” 老者道:“你的人生,真是肤浅。” 牛大富道:“世界很大,活在裆下嘛!” 老者道,“那也容易,我传你百年功力,再教你一套绝世武功,足以让你笑傲天下。” 牛大富笑道,“那敢情好,来呗,还等什么?” “把裤子脱了!” 牛大富惊愕,道:“什么?” 老者道,“我们神教的传功方式,与众不同。你也说过,world很大,你忍一下!” 牛大富满是狐疑,“就一下?” “就一下!” 牛大富心中盘算,既然免不了,就当是人生中的一场特殊旅行吧,有付出才有回报嘛。旋即,去解腰带。老者取出了一把刀,缓缓来到他身边,这让牛大富吓坏了,“你想干嘛?” 老者道,“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牛大富连忙捂住裤裆,连连后退,一个踉跄,跌了个狗啃屎,“算了,我还年轻,这件宝贝,还有大用,要不在等个三五八十年,咱们再说这事儿?”“你怎能出尔反尔?” 牛大富道:“这件事吧,我做不了主,得回去跟老黄商量一下。” “怕是由不得你。” 老者冷笑一声,一挥手,身后那两个铠甲武士,瞬间来到牛大富身前,一左一右,将他架住,牛大富使劲挣扎,可二百多斤的体重,在两人手中如玩物一般,将他拎到了一处石桌之上。 牛大富破口大骂,“放开老子,你要真阉了老子,老子一把火把你们这里烧成灰烬!” 裤子脱下。 老者摇了摇头,“真是鸡肋!看来,选你是选对了。” 长刀挥出。 这时,外面传来阵阵轰鸣声。 老者闻声,停了下来,不多时,有人来报,“有人闯神殿。” …… 定国寺。 空气仿佛凝固,旋即变得扭曲起来。 空气也不断拉扯挤压,渐渐呈现出一个三尺见宽的洞口。 望向其中,深不见底,漆黑一片,似乎有台阶,一路延伸到黑暗的尽头。 黄有才对刘琦道:“你在此看守,不得让任何人靠近。”又对范赵二人道,“随我来。” 三人迈入洞口之中。 范小刀惊奇道,“这就是你说的水缸外的水滴?” 黄有才并未回答,边走边道:“这是独立于世间规则之外的法则空间,是创立之人意志的体现,不由人间的物理法则控制,你要小心。” 四周漆黑一片。 范小刀道,“乌漆墨黑的,这怎么走?” 黄有才道:“要有光!” 于是,这里便有了光。 半空之中,无数夜明珠亮起,将四周照亮。 范小刀大惊,“你是上帝?” 黄有才摇头,“不,声控的。” 范小刀向四周打量,登时吓了一跳。 三人行走在一个狭窄而长的台阶之上,这些台阶,漂浮在半空中,四周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如同天堑上一根细绳,若稍有不慎,跌落下去,怕是粉身碎骨。 这早已超出了他的认知,“这,不科学啊。” “我说过,此处是人的意志的折射。当年理宗皇帝,一生经历,便如千军万马之中走这独木桥吧。” 忽然,赵行停住了脚步,他望着远处石壁之上,坑坑洼洼,如刀削斧劈一般,心中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他盯着石壁,陷入沉思。 “怎么?” 赵行道,“很熟悉。” “来过?” “没有。” 黄有才厉声道,“里面东西,有蛊惑心智的能力,你莫要乱看。” 赵行连忙收摄心神,可是先前石壁上的那些痕迹,却如烙印一般,刻在了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三人小心翼翼,行走在“天阶”之上。 行至中途,忽然传来一声怪叫。 远处,一团黑影向这边疾驰而来,发出凌厉的怪叫声。 黄有才满是警惕,一身锦服,无风自涨,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黑影。 范小刀和赵行也纷纷拔刀。 全神戒备。 黑影越来越近。 顷刻间,已来到十丈之外。 范小刀这才看清来者,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什么怪物?生得人形,肋间生翼,手指如利爪,手面目狰狞可憎,目露凶光,獠牙利齿,整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这是什么?” 黄有才道:“历史遗留问题。” “嗷!” 那人形怪来到天阶之上,在上空盘旋,却不攻击,不断发出嗷嗷鸣声。 黄有才脸色微变,“不好,它在召集同伴,速走!” 三人连加快步法,向对面冲了过去。 那人形怪物见状,嘶叫一声,向三人扑了过来,利爪抓向为首的黄有才。 黄有才一声暴喝,双拳挥出,一团气劲薄然而出。 轰! 一声哀鸣。 那人形怪被击中,顿时魂飞魄散,化成了一团黑雾。 范小刀道,“也不过如此嘛!” 黄有才却神色凝重,“这些不过是招魂幡内的亡魂,没什么杀伤力,若是引来冥将,怕是要够我们喝一壶,赶紧行路,免得惹是生非。” 才行了几步,又有三只人形怪物滑翔过来。 范小刀抢先道,“我来!” 一刀劈出。 那怪物指如利刃,抓了上去。 当啷! 范小刀虎口一酸,长刀断裂,登时吃了一惊。 他武功虽然不是一流,但也能入江湖好手之列,这一刀下去,足以斩断碗口粗的巨石,结果遇到这怪物,竟将长刀折断,这利爪,比精钢还要硬! 黄有才又是一拳,解决了这个怪物,三人疾驰而行,一路上,时不时有零星的人形怪来骚扰,都被黄有才一一抵下,他道:“快走!” 赵行道:“怕是走不了了。” 范小刀抬头,只见,远处,数百只人形怪物,如蝙蝠一般,向三人所在的天阶之上,扑了过来。 乌压压一片。 如黑云压天。 黄有才脸色阴沉,神色十分难堪,“二十年前,只有十几个,这二十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有如此多鬼兵苏醒过来?” 他回头看了范赵二人,陷入矛盾之中。 以他的武功,要想抽身轻而易举,可这两小子,怕是要遭殃了。他们是牛大富的朋友,又是为了救大富而来,若将二人抛弃,将来若是被牛大富知道了,又如何面对? 若二十年前,他早就一走了之。 可如今,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杀戮成性的护法,而是京城首善,是一个父亲。 好在,他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很快作出了抉择。 “跟在我身后,不要太远。” 转眼间,先前抵达的那三只人形怪物,冲了过来,被黄有才三拳打得魂飞魄散,可他们虽有物理攻击,终究不是实体,黄有才的内力,却是实打实的损耗。 就算一路杀戮,撑死也只能再毁掉百余。 可眼前那一片,少说有数百只。 又如何应对? 黄有才脱下了那一套华丽的锦服,取过范小刀断刀,在手心划了一刀。 鲜血从掌心涌出。 黄有才口中念念有词,内力运转,原本瘦弱的身体之内,散发出一种怪异的力量,这是教内秘法,可在短时间内获得超过数倍的力量,然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身体的反噬,也十分大。 可为了这两人,为了救儿子,他已顾不得这么多。 就在众多人形怪物扑上来之时,黄有才双手一挥,手中鲜血,化作一团血雾,将三人笼罩其中。 轰!轰轰! 前面冲上来的怪物,撞上这团血雾,魂飞魄散。 然而,这只是开始。 迎接三人的,是一场恶战。 ps:明天去济南,陪老爷子检查,请假一天。 第129章 小山 这些怪物,是两百年前招魂幡内留下的孤魂野鬼,本就不是人间之物,所以用人间的武功,根本对付不了他们,两人武功,在江湖上也算一流行列,遇上这个怪物,勉强还能对付一个,但他们都是成群结队行动,根本毫无胜算。 好在黄有才以自己鲜血,损耗自己真元,以魔教咒誓而成的雾盾,延缓了这些怪物的攻击。魔教咒誓,以鲜血为引,蕴含黑暗之力,人形怪物似乎十分忌惮,将三人围住,却不敢上前。 黄有才脸色煞白,他也没有料到,才短短二十年,这里竟聚集了如此多的怪物。可是,为了救牛大富,哪怕耗尽全部精血,他也无所畏惧。 远处传来一阵嘶吼声。 这些怪物听到嘶吼,变得惊恐起来,不断在三人上方盘旋,当嘶吼越来越近,众怪也不顾性命,如飞蛾扑火一般向雾盾撞了过来。 轰,轰,轰! 顷刻间,为首的十几只人形怪物撞到雾盾之上,化作一团黑雾,却不散去,盘旋在上空。原本光亮的穹顶,如黑云蔽日,乌压压一片,笼在他们头顶。 很快的,黄有才身前的雾盾,撞开了一丝裂缝。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就连范小刀、赵行也看得出来,黄有才这是不惜折寿,在为他们杀出一条血路。就算他浑身是血,又能支撑得了多久,眼见数百只怪物向他们扑来。 有一只趁机钻入雾盾之中。 范小刀、赵行运起全身功力,一左一右,当头劈下,那怪物身坚如铁,发出一声金戈之声,身形只是一顿,调整姿势,张开利爪,向黄有才头顶抓了过去。 黄有才在催动血雾之阵,无暇顾及。 加之天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黄有才在前,赵行居中,范小刀在最后,人形怪这一攻,绕过二人,径取黄有才。 范小刀见状,喊道:“赵行!” 凌空跃起,从赵行头顶掠过。赵行心领神会,长刀一送,范小刀双足点在长刀之上,借力又是一跃,凌空跃起两丈多,空中以一记侧手刀,劈中了那怪物头颅。 噗! 那怪物竟没有化作黑雾,而是坠入了悬崖之下。 范小刀落地,立足未稳,脚下一空,幸亏赵行及时伸手,将他拉了上来。 有惊无险。 范小刀、赵行保护着黄有才,三人强行往前走去。 百余丈就到尽头。 可这百丈,就如天堑鸿沟,行得十分缓慢。 稍有不慎,性命就要交代在此处。 更糟糕的是,黄有才身前的雾盾,渐渐稀薄下来。 本来就营养不良,干瘦如柴,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支撑到天阶尽头。范、赵二人也察觉到不对,要这么下去,不等被怪物摧残,黄有才就已失血过多而死。 将来又如何面对牛大富? 三人情况危险。 范小刀道,“与其坐以待毙,被活生生耗死,不如杀个痛快!” 赵行也被激起了血性,“连人都不怕,还怕这些玩意儿?若将来能活着出去,老子带你去百花楼!黄老爹,把阵法撤去,我们杀出去!” 黄有才脸色苍白,咳嗽一声,面露苦笑,“去百花楼,带我一个。” 范小刀道:“牙签搅水缸,您身子骨还吃得消吗?” 黄有才哈哈一笑,“想当年老子也是夜御七女,人送外号七次郎!”说罢,撤去了雾盾。 那些怪物,却停止了攻击。 又是一声嘶吼。 远处,一个身高两丈有余的庞然大物,坐在一个步辇之上,由十八名怪物驮着,缓缓向这边靠拢。 黄有才脸色骤变,“是冥将!” 招魂幡曾是上古法器,二百年前祸乱人间,里面曾困守了数万名冥将鬼兵,差点将放出人间之外,由于无法摧毁,所以被理宗皇帝将惊神阵残阵加以改造,镇压在定国寺之下。 这些怪物,凶猛残暴,等级森严,曾分十八冥将,统御数万恶鬼。若论武功,堪比当代大宗师,就连当初宋金刚、一枝花等江湖高手联手,也不是他们对手。 想不到,他们运气如此之差,今夜竟遇到了冥将! 如果说那些人形怪物只是没有意识,只有本能驱动的行尸走肉,冥将则是更高层次,具有独立意识的怪物首领。众怪物看到首领前来,纷纷后撤,围在了冥将周围。 那冥将身穿破烂的铠甲,身上有三四个窟窿,似乎是曾被长刀贯穿过,他口中含混不清,发出呜呜的声音。三人不解,那冥将又重复了几遍。 范小刀问赵行,“他在说什么?” 赵行哂然道,“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过了长江,我都听不懂他们的话,何况跟这些鸟人?” 范小刀道,“那我来试试!” 黄有才盘膝而坐。 他本已退隐江湖,数十年不动武功,方才那一番恶战,他耗费了许多精血,若非有魔功护体,怕早已失血过多而亡,想到牛大富还在殿内,说不得还有一番恶战,片刻也不得耽误,趁机恢复体力。 范小刀大声道,“你想谈判?” 那冥将点了点头。 范小刀道:“可以,不如先放我们过去,等我们去找个传译,如何?” 冥将摇头。 “那就有些麻烦了,不如说说你的条件?” 冥将口中呜呜说了几句,除了“神殿”、“主人”几个字外,范小刀根本听不懂,一来,这些家伙都是百年前的怪物,说得都是古音,二来,这里数百年没有人来,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不过,范小刀依旧点点头,“好的,我都明白了。不过,你的要求,我们没法立即给你答复,毕竟我们也只是打工人,打工人,干饭魂,打工都是人下人,待我们回去后,跟大老板商量一下。” 范小刀话锋一转,“不过,我们也有条件。第一,保证我们的安全;第二,我们朋友困在里面,不得干预我们救人;第三,既然是谈判,你们也得有诚意,这里有什么金银珠宝,弄个十万八万两,拿出来分分,当做酬金!” 冥将面露喜色,忙不迭点头。 赵行低声问,“他们提什么条件?”范小刀窃窃道,“你听不懂,我就能听懂了?不过,猜也能猜到,被困这里,肯定是想出去。你看那厮,浑身上下都是窟窿,四处漏风,估计脑子也不好使,稳住他们,想办法先糊弄过去。” 那冥将虽然口齿不清,但耳朵却异常敏锐,闻言勃然大怒,发出一声咆哮。 顷刻间,先前空气中的那一团团黑雾,纷纷向冥将体内汇集而去,冥将体型迅速大了一倍多,目如铜铃,如凶神恶煞一般,注视着三人。 范小刀见状,心知不妙,联想到先前的几个词,他似乎想通了什么,指着尽头的神殿,道:“你们主人,被困在了神殿之中,你们进不去,要我们帮你,是也不是?” 冥将一愣,点了点头。 范小刀脑袋急转,看来,神殿之内,有他们忌惮的东西,而且也应有一伙人,跟这些怪物,并不是一伙的。极有可能,是他们劫持了这些怪物的主人,从而驱役他们。 黄有才缓缓收功,道:“鬼兵、冥将,没有独立意识,依附于冥王而生,百余年前,理宗皇帝在此处囚禁了几位厉害人物,本想要他们遭受万鬼噬心之罪,却没料到,这些人反客为主,擒获了冥王,这些怪物,反而成了他们的奴役,供他们驱使。” 范小刀问,“那为何不推出新的冥王?” 黄有才道,“这些本就是孤魂野鬼,当年被打入阿鼻地狱,层层签订契约,除非冥王死了,契约永不解除。” 赵行惊道:“蜂巢?” 黄有才点了点头,“正是。” 范小刀大体明白其中意思了。这些怪物,就如蜂一般,以蜂王为尊,等级森严,分工严密,穴居与这处空间之内。只是,今日经历之事,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只有在话本传奇之中,才能见到或听到。 “黄老爹,早知此行如此凶险,我们就不进来了。” 黄有才道,“之前不是说,为兄弟两肋插刀吗?怎么,害怕了?” 范小刀道,“我什么时候怕过?”他对冥将道,“你所说之事,我们只能尽力,但前提是你们不得阻拦!” 那冥将听懂了这句话,双手在胸前交叉,似乎在行礼,也似达成某种交易,他呜呜两声,众怪物纷纷散去。范小刀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关算是过了。 可是,天阶尽头,还有个黑耸耸的大殿,也正是他们口中神殿,如一座沉睡的怪兽,匍匐在黑暗之中。没有了怪物的干扰,百丈的天阶,很快来到尽头。 一座黑色的宫殿,耸立在他们眼前。 由于是拾级而下,远处看,并没什么感觉,当来到门口之时,范小刀惊叹于这座建筑的宏伟瑰奇。 大殿高十丈,以巨石砌成,比皇宫中任何一座宫殿都要高出许多。 宫殿由黑色的巨石建成,墙面如刀削一般,光滑平整,范小刀奇道,“这么多石头,是怎么堆砌成的?怎么找不到一块拼缝?” 黄有才道:“哪里有拼缝,这本就是一块石头。” 范小刀惊道:“一块石头?” “不,确切地说,是一座小山!” 第130章 横断刀 以一山建一殿。 整个“神殿”由一块数十丈的山石雕凿而成,尤其是外面的门岩、飞檐斗拱,甚至上面的神兽,都刻得惟妙惟肖。光滑的石壁,折射着微弱的光,让整座大殿笼罩了一层神秘的氛围。 然而,石壁并非完全光滑。 有一块半丈见方的地方,上面雕凿着纵横交错、深近半尺的雕痕,似乎有人用利刃刻上,经过百年时间的腐蚀,上面爬满了青苔,所以格外的显眼。 赵行只觉得一阵熟悉感。 就如先前看到的墙上的雕痕,不知为何,烙入神识之中,竟让他体内真气翻滚,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三人来到殿门前。 黄有才双手按在石门之上,未等运功,石门缓缓打开。 范小刀、赵行看到了正在殿内坐着的朱延和牛大富,他们身边那一身黑袍的清癯老者,以及浑身铠甲的两名武士,看到两人安然无恙,范小刀松了口气。 牛大富愕然道:“爹,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大抵是世间父子相见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了吧。 黄有才道:“再来迟些,我怕你就不认我这个爹了。” 黑袍老者看到黄有才,并不意外,如今世间,有能力寻到这里之人,并不多,黄有才是其中之一。他淡淡道,“身为圣教左护法,你背叛圣教,黄贤,你还有脸回来?” 黄贤? 范小刀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生,然而一旁的赵行,听到这个名字,却微微一楞。这个名字,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可是能止婴儿夜啼之名,也是正邪之战中,仅次于魔教教主一枝花的存在。 自从黄有才今夜现身表现出不俗的实力之后,赵行一直在猜测对方的身份,只是没想到,这个和蔼可亲的瘦弱老者,自己同僚的父亲,竟然是当年魔教左护法黄贤。 黄有才道:“你将我儿子绑到这里来,就已猜到我会找上门来。我来的目的,是要带走他。” 黑袍老者伸出手,作了个邀请的手势,“先打一架再谈。” 黄有才笑道,“我不是你对手,明知不敌而逞勇,是为愚。” “既然打不过,我又为何要听你的?” 黄有才道:“一命换一命。”他指了指牛大富,道:“我留下,他出去!” 这句话有些出乎黑袍老者意外,“你确定?” 要知道,当年他们之所以会失败,除了那些所谓正派人士的追剿之外,神教内部的四分五裂,也是罪魁,尤其是黄有才,正是他的变节,让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要破除二百年的咒誓,非黄有才不可。 所以当黄有才提出要留下换牛大富之时,黑袍老者想也不想答应了这个条件。牛大富闻言,喊道,“爹,你不能答应他们!” 黄有才看牛大富满脸关切的模样,心中宽慰。 这个儿子,虽然经常调皮捣蛋,气得他七窍冒烟,但也正是因为他,难得享受了二十年的平静生活,远离江湖厮杀,过着富家翁的日子,其乐融融。 一切如梦如幻。 他知道,这一切终究会是结束。 他笑了笑,“你爹当年是魔教中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本就属于这里,如今身份已败露,必会给你跟你娘带来无尽烦恼。这二十年,看你从不足四斤的瘦猴子,变成两百多斤的胖子,你爹我骄傲啊!” 牛大富道:“我不管你是谁,以前做过什么,我只知道,你是我爹!” 黄有才哈哈笑道,“傻小子,他们把你抓来,就是为了逼我现身。我是答应留下,又不是永不出去,快则一年,慢则三年,我必会彻底解决与圣教的瓜葛,回去告诉你娘,守好家业,你小子也别不务正业,别等我出去,家产被你败光,到时把我给气死!” 他来到范赵二人身前,“你们是大富朋友,我把大富拜托给你二人。我不求他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业,在六扇门当个差人,有一份正经的营生,便已足矣,有什么事,烦请两位照应一下。” 两人连应是。 他又对范小刀低声道,“两年前,你义父来京城,曾与我见过一面。” 范小刀惊道:“什么?” 黄有才道:“那时他已中了毒,遭到不明高手追杀,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我调查了两年,这件事,与太平道观脱不了干系。” 太平道观,也正是天师府,这些年,陛下服用的长生丹,正是出自这里,所以在天下之中,是一种超然的存在。朝廷可以垮掉,但太平道观却决不能倒。 范小刀暗中将这四个字记在心中。 当年义父来京城,遭人暗算,总算有了一点线索。 薛应雄说得含糊其辞,想必是碍于身份,他身为锦衣卫,与太平道观都是服务于皇帝,一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 黄有才道:“你们走吧!” “等一等!” 黑袍老者道,“一命换一命,你儿子可以离开,但他们却不行。” 范小刀道:“你这是想打架吗?” 黑袍老者冷笑一声,“凭你?一个无关紧要之人,根本没有资格进来。”他指了指门外,“既然来了,就去门外当一只供人驱役的小鬼吧。” 侮辱! 赤裸裸的侮辱! 范小刀骂了一句“我尼玛”,连人带刀,浑然一体,人刀合一,向那老者劈了过去。长刀从那老者身体劈过,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对方却依然完好无损。 范小刀满头雾水,“遇见鬼了?” 黄有才道:“这只是他们的影,他们本尊,困在神殿之中。” “那鸟他们干嘛,赶紧走呗!” 黑袍老者一挥手,一道浑厚内力,向范小刀袭来,范小刀横刀格挡,整个人如遭到雷击,飞出三四丈,撞到了石壁之上,喉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赵行横刀于胸,挡在范小刀身前,“没死吧?” 范小刀啐了一口,“能喘气。” 黑袍老者道,“想走,可以,只要三招之后,能活下来。” 范小刀道,“三招?为什么不是两招,不是四招、五招,偏偏是三招?”那老者一愣,显然从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范小刀与赵行趁他愣神功夫,同时出刀,竟满身内力,灌入刀身之上。 噗噗! 如刺入布帛声。 那黑袍老者,虽然只是影身,不惧刀之锋利,但遇到真气攻击,也是多少有些影响,两人注意到,一阵猛攻下来,黑袍老者竟有些虚化起来。 黄有才看了直摇头。 一脸十几刀之后,两人忽然后退。 范小刀道,“别说三招,现在十几招也有了吧,我们活得好好的,你可要说话算话。” “我说接我三招!” 范小刀道,“刚才你只说三招,没说谁接谁的,你们魔教中人,说话当放屁的?” 黑袍老者冷笑一声,“本来,放你走也无妨,不过,看到你刚才的刀法,应该是故人之后,我改变主意了。”他话锋一转,阴森森道,“当年宋金刚坏我教中好事,我要将你留下,把你炼化成我的奴役,供我驱使,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凌空一抓。 范小刀只觉得整个人似乎被某种神秘力量包裹,浑身动弹不得,身边如有一张网,在不断的收缩,每缩小一寸,那力量就会数倍增加。 痛入骨髓! 范小刀一声闷哼,拼命以内力抵抗,可以他的修为,哪怕对方只是个影身,依旧不是他对手,不片刻,便已涨得浑身发紫,呼吸困难。 牛大富急得满头大汗,道:“爹,你倒是救救他!” 黄有才双手微举,手心中升起一道亮光。 黑袍老者道,“他是我圣教的敌人,你若管闲事,你儿子也休想出去。” 他看了一眼牛大富,迟迟没有动手,“摄魂术一旦发动,无路可退。” 范小刀使劲吃奶的力气,艰难的举刀,可是手才抬起,便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铺天盖地碾压而来。赵行满脸凝重,见范小刀受困,他毫不犹豫的倾注十成功力,劈向黑袍老者的影身。 范小刀强行支撑,豆大汗珠,顺着额头躺下,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痛苦。这段时间来,两人同生共死,不是亲生兄弟,却胜似兄弟,虽经历过无数次险境,却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无能为力。 赵行几乎发疯一般,长刀挥舞,不断砍向影身。 一刀不行,那就两刀; 一百刀不行,那就两百刀! 虽然不能阻止,但至少可以延缓对方的速度。 他心中满是怒火,可又无能为力,他毕竟是凡人之躯,又是在别人的法则空间之内,人间的力量,根本伤不到对方分毫,可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就这样死去。 范小刀承受不住那种束缚之力,以刀撑地,用强大意志力,在对抗这种力量。 咔嚓! 长刀断裂。 赵行的刀越来越快!他的身影,几乎快如闪电,根本不敢停下来,不断重复着砍杀的动作,真气即将耗尽。黑袍老者浑不在意,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 毕竟是肉体凡胎,又如何与规则之力对抗? 想到此,他放缓了速度。 我倒是想要看看,你一介武夫,到底能砍出多少刀来。 三百刀! 五百刀! 九百刀! 九百九十刀! 赵行已是在机械的重复,体内真元耗尽,长刀对影身的攻击,几乎忽略不计,黑袍老者道,“再给你十刀的机会!十刀之后,我便抽离他魂魄!” 赵行的刀,越来越慢,体内真元已耗尽,整个人如被掏空了身体,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停下来,仅靠着一股顽强的信念,在支撑着他! 若是没有能救下范小刀,那他将自责一生。 就在这时,识海之中,似乎生出了一股力量。 先前那股烙入神识之中的刀意碎片,忽然变得活跃起来。正是他先前的那九百刀,几乎耗尽了全部内力,将自己逼到了一个绝境之中,从而触发了一个新的契机。 不破不立! 赵行陷入一种奇妙的状态之中。 他似乎看到了这些碎片,幻化成无数把刀,悬浮在识海之中,每把刀,都在演示着凌厉无比招式,或劈或砍,或挑或刺,赵行虽习刀多年,在藏经阁也好,在江湖司也罢,几乎阅尽天下刀谱,却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招式。 他似乎窥见了刀中奥秘。 莫非这些刀招之中,蕴藏着能够破解影身的法门? 可是这么多招式,又如何能甄别? 不对! 赵行心念一转,整个人仿佛悟到了什么,识海之中,哪些碎片尽数消失,只剩下横亘在长空之中的两个招式。 这些幻像,看似漫长,只是在电光火石之间。 赵行双眼变得无比清明。 黑袍老者道,“还剩下两刀。” 赵行道,“我只出两刀!” 横一刀。 竖一刀。 是为横断刀。 第131章 断刀 一刀两断,两刀四断。 一声惨叫从传来,似乎在隔壁,似乎又是在另外一个空间。 黑袍老者的影身,被赵行的刀硬生生劈成四段。无数黑雾,从他体内涌出,似乎要修复断裂的躯壳,可是每当愈合之时,便有一股力量将他们阻止。 影身逐渐虚弱,变得若隐若现。 老者的目光之中,透着震惊、愤怒,然后就是恐惧。 震惊地是,眼前这个人,又怎么会使出失传将近二百年的刀法?而他看着又如此年轻。愤怒地是他的刀明明普通的很,却能破掉他修行百余年的功法,而恐惧地是,当年将他们困住的那个人,在世间仍有传人! 当年将这群人困在神殿中的理宗皇帝,在封印他们之后,曾说过此生此世,他们将无法重现人间,不过,说完这话没多久,他自己便被人取了性命,这让他们心中有了盼头,在这个神殿之中,最不缺的便是时间,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破去此处的功法,这些年来,甚至能将世间之人,蛊惑进来,灌输他们的理念,给予他们权力、财富还有力量,而且有了不小的势力,可是眼前这个男子出现,让他们彻底心寒。 “你是何人?怎么会这横断刀法?” 赵行道,“横断刀?这个名字,我不喜欢。不过,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忽然就会了,你说气不气人?” 忽然就会了! 黑袍老者扭曲而狰狞的脸,生出一种无比悲凉。他一点都不生气,而是心如死灰。在黑暗之中,期待了百余年,最后是这个结果?那种感觉,就像是攀登高峰距离终点还有一步,一下子坠入山崖,就像是在百花楼点了最靓的姑娘,却硬不起来。 人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此。 赵行道:“怎样,现在我们有没有资格,把太子带走?” 黑袍老者没有回答。 残缺的影身忽然爆裂,幻作一团黑雾,渗入了地下。 另外两名铠甲护卫见状,拔腿就跑,向大殿深处的石墙撞去,倏地一下,没了身影。 范小刀道,“刚才那两刀,犹如神来之笔。” 黄有才听到横断刀之名,神色凝重,目光一直在打量着赵行,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其中,最欢喜的莫过于牛大富,他拉着黄有才的手,“爹,你不用留下了,跟我们出去。”黄有才沉默不语,良久才道,“你们先走,我要留下来。” “为什么?” 黄有才道:“当年,我身为神教护法,本应守护此处,可我临阵逃脱,算是白捡了二十年,如今,这些人又蠢蠢欲动,我不能坐视不理,而且,这座神殿之中的秘密,还要等我去解开。” 范小刀奇道:“你们不是一伙的?” 黄有才摇了摇头,“也是,也不是。” 这个回答,让他们一头雾水,黄有才解释道,“当年理宗创立此处,来困守天道降临之后人间的十恶不赦之徒,我们神教则是镇守之人,这些人能力超凡,又善于蛊惑,百余年下来,有些人便被他们拉拢,教内也分成了两派,在二十年前,因为分歧发生了一场内战,也就是江湖上说的正邪之战。” 二十年前的正邪之战,直到现在,仍为江湖中人津津乐道。六扇门总捕头宋金刚,率江湖十大门派,讨伐魔教,大战三月,最终荡平魔教,活捉一枝花,创立武林联盟,之后又推行江湖新政,成立江湖司管理江湖各大门派。 对于这段历史,黄有才似乎不愿意多讲,含混几句之后,又道,“此战之后,教主一枝花甘愿落狱,圣教四分五裂,元气大伤,有些人选择退隐,也有人心有不甘,投靠神殿,伺机而动。”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黄有才道:“当年理宗建此神殿,共有七层,我们所在之处,才是地上第一层,方才那黑袍影身,是关在第二层中,我的职责,本是守护此处,禁止他们出去作乱,可如今禁制多已失修,所以我才要留下。” 范小刀道:“你若修复,可随时进来,又何必留下?” “你以为这里是你们六扇门大牢,想来就来,说走就走?要知道,打开此处禁制,我已经几乎耗尽了全部功力。以前一直想做,却没有勇气,如今好不容易打开,又岂能轻易离去?”他想了想,对牛大富道:“你也知道,我在家中没什么地位,趁机在这里清净一些,等事情做完,我会回家。” 牛大富道:“你是想躲我娘吧?她虽然跋扈了一点,泼辣了一点,爱花钱了一点,不讲道理了一点,但还是有不少优点的。” “比如?” 牛大富语结,“算了,我回去跟我娘好好说说。” 众人将走,牛大富忽然记起之前被关在隔壁的那个老者,他来到那处囚室门前,拿过范小刀的断刀,准备劈开锁具,可是劈了几下,锁纹丝不动。 范小刀问,“这里面有什么?” 牛大富道:“也关着一个人,好歹也算狱友一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范小刀取来一根铁丝,拨弄几下,吧嗒一声,铁锁打开,牛大富道,“前辈,我来救你了。”一推门,看到牢房内之人,登时愣在原地。 “前……你……你是谁?” 哪里有什么前辈。 牢房之内,分明是一个红衣少女。 少女十七八岁年纪,柳叶眉,桃花眼,生得明眸皓齿,唇红齿白,一举一动,顾盼生姿,眉间一颗美人痣,嘴角向左侧微翘,带着一丝俏皮神色。 “你找谁?” 牛大富见到少女,登时脑门一热,呼吸急促,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先……先前那位说话的前辈呢?” 少女格格一笑,“哦,你找他啊?”她扭过头去,佯装跟身后道:“前辈,有人找你!”紧接着,又压低嗓音,以一种苍老而沙哑的男声道:“谁在找我?”又看了一眼牛大富和跟上来的朱延,“原来是你们两个小子,怎得,有人来救你们了?” 众人来到房门前,看到少女竟以老者口吻说话,觉得惊奇,原来她能模仿不同人的声音。 赵行道,“这天下能将口技运用如此炉火纯青者,你怕是第一人了。” 少女拍了拍手,“你们都知道了,就不好玩了。”她望着牛大富,问,“怎么了大胖子,你是来救我出去?” 牛大富看着对方美艳无双的容貌,不争气的咽了下口水,使劲点点头,“嗯!” 黄有才双手抱拳施礼,“不知前辈到此,晚辈冒犯,还请恕罪。” 少女皱眉头道,“什么前辈、晚辈,人家看上去很老嘛?该打!”手一挥,听啪得一声,黄有才脸上竟多了一个掌印,可他满脸恭敬之色,没有任何抱怨。 范小刀、赵行却是大惊。 刚才那女子出手太快,快到甚至没看到她动,能将功法修行到这个层级,就算是宋金刚,也未必能做到。 牛大富喊道:“不许打我爹!” “打都打了,你若不服气,来找我报仇啊?”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朱延,忽然问,“敢问姑娘,之前你所说的那些,可是事实?” 本来,他以为这里面关押着一个老者,说起来许多皇室中的秘闻,有些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尤其是说起血脉之事,更让他心中存疑,对此人也颇为好奇,可是当看到眼前之人是个少女之时,也免不得有些怀疑。 少女从怀中掏出一根鸡腿,边吃边道:“信,便是事实,不信,那就当我胡说。”待吃完之后,她伸了伸拦腰,打了个哈欠,“行了,本姑娘累了,要睡美容觉了,你们没事的话,赶紧走吧,别打扰我睡觉。” 牛大富道:“我们带你离开此处!” 少女道:“我又不是不认识路,还用你来带?” 她看了一眼在最后面的赵行,眼睛一亮,笑吟吟道,“刚才那两刀,还算不错,本姑娘有些喜欢你了。” 赵行刚悟出那两刀,自己也十分满意,听到少女之言,道:“只是不错?” 黄有才却明白对方身份特殊,来自江湖上三大神秘不可知之处,甚至超脱世俗之外的琅琊阁,能被她评价一个“不错”,那已是很给面子了。 少女道,“怎得,你不服?” 她站起身,抹了抹嘴,又擦了擦手,向赵行勾了勾手指,“拔出刀,算你赢!” 范小刀道,“赵行,她抢你台词了。” 要知道,赵行本是自负之人,这句“拔出刀,算你赢”,早已被他运用地炉火纯青,实乃十大装逼名言之首,没想到竟被眼前少女抢先说出,不由气结。 少女道:“你叫赵行?” 牛大富道:“对,他叫赵行,我叫牛大富!” 少女冲他挤了挤眼,牛大富顿时心里乐开了花,比吃上十斤蜜饯都甜。 少女道:“怎么不敢出手?” 赵行临时想了一句,“在下,不与女人动手。”当无论从气势上,还是攻击性上,比“拔出刀,算你赢”弱了许多。 少女压低嗓音,以一副苍老的声音道:“小行儿,你那一横一竖的刀,练得如何了?为师来考校一下你的武功。”又模仿赵行的声音道:“师父,徒儿还不得法门,还请指教!”又道:“虽说刀出七分,力留三分,但横断刀法,贵在一往无前,无死无生,若有保留,怕是不得刀法精髓。” 她不断切换口气,自问自答,弄得赵行满是尴尬。 “戏精上身!”赵行猛然欺身,道:“看刀!” 手扣刀簧,才要拔刀,少女忽然出招,手指在她手腕上弹了一下,赵行手腕一软,登时卸掉力气,一个转身,又要去拔刀,下一刻,少女手拍在他虎口之上,当啷一下,长刀落地。 “徒弟,还要好好练练啊。” 赵行满脸通红。 他生性高傲,尤其方才两刀斩断黑袍老者的影身,悟出了新的刀法,本是十分自得,可在眼前少女身前,一连两招,都无法拔刀,锐气受挫,这口气,又如何忍得? 他捡起刀,左手持刀,放在背后。 范小刀知道,这是义父宋金刚自创的拔刀术,他也曾见他数次用此招杀敌,这一招十分毒辣,杀意太盛,除非有世仇或生命相搏,一旦使出,无法控制,于是劝道,“算了,不必跟女人一般见识。” 少女怒瞪了他一眼,“一般见识,你又算几般?” 被呛了一句,范小刀对赵行道,“狠狠教训一下这个丫头!” 黄有才闻言,摇了摇头,也没作声。 赵行双目冰冷,锁在了少女身上,不断催动内力,将随时使出当年令群凶闻风丧胆的那一招拔刀术,少女则好整以暇,笑吟吟的看着他,又一次道:“拔出刀,算你赢!” 赵行变得无比平静。 这是他的刀道,越是愤怒,越容易给对方以可乘之机,唯独平常心,才有大作为。 忽然,赵行口中缓缓道:“拔刀术!” 右手如闪电,整个人气势磅礴,将全部内力灌注刀柄之上。 刀出鞘,既杀招! 这是拔刀术的精髓,也是宋金刚极少用此招的原因。 刀簧声响。 赵行右手拔刀,正要使出天崩地裂的那一记杀招,却忽然愣住了。 不但赵行,其余人也都愣住了。 刀柄在手中,可是刀呢? 赵行低头一看,只见那一把六扇门的制式佩刀,早已从根部断裂,刀身留在了刀鞘之中。 拔刀术,成了拔刀柄术。 在场众人,除了黄有才,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纵是黄有才,也仅是勉强看到方才少女拍打赵行虎口之时,尾指轻轻叩了一下赵行的刀鞘。 就是这轻轻一叩,便已震断赵行的长刀。 而且,赵行本人还浑然不觉。 不由对少女的武功重新判断,忽然,黄有才想到了一个可能,问道,“你是东海琅琊阁传人?” 少女微微一愣,倒是大方的承认了,“你说,那便是咯!” 她又对赵行道,“徒儿,你还年轻,武功虽然不错,但进步的空间还很大,这次弄断了你的刀,是师父的不对,不过你也别伤心,等有机会,为师再替你寻一把刀,绝对超值!” 第132章 无能为力 赵行脸上有些不好看。 眼前少女,确实是他出师以来遇到的最厉害的对手,别地且不说,单是在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震断佩刀,这份功力和眼力,放眼江湖,能做到的一只手数的过来,就连他师父,少林寺四大金刚之一的玄妙大师,也未必能做到。更何况,眼前这女子看上去才十七八岁。 东海琅琊阁。 赵行曾在江湖野史中听过这个名字,在数百年的历史长河之中,曾经盛极一时的江湖门派,早已退出了江湖这个舞台,琅琊阁、天机阁、鬼王宗,以及百余年前的金陵李家,都是在江湖上响当当的门派。他也没有料到,如今琅琊阁竟还有弟子行走世间。 少女见他尴尬模样,笑吟吟道:“你也不要气馁,你这么年轻,老实说在江湖年轻一代中勉强算个高手,我刚才震断你长刀,也有投机取巧的成分,要是真刀实枪的交手,兴许你能在我手底下走个三五八招。” 这少女对高手的定义,就是在她手底下走个三五八招? 虾仁猪心了! 范小刀道,“凡尔赛本赛。” 牛大富道:“姑娘武功盖世,说三五八招,您太谦虚了,依我看,能走上一招已算不错了。” 赵行脸色阴沉。 这才认识多久,牛大富的马屁就已经拍得叮当乱响。 赵行对范小刀道:“我就不该来救他。” 范小刀摇摇头,道:“牛大富骨骼清奇、天资聪明,很有当舔狗的天赋!” “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牛大富道:“我愿意你管着嘛,敢问姑娘芳名?仙居何处?老北京人了,要是姑娘缺个向导,找我就对了。” 少女道:“记住了,我叫钟小仙。” 范小刀道,“好接地气……不,好有仙气的名字。” 钟小仙冷哼一声,“言不由衷,虚伪!” 初次见面,范小刀就被扣上了虚伪的帽子,不由尴尬笑了笑。 黄有才看儿子有些魔怔,这是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啊,上前低声道,“大富啊,你与琅琊阁的人要保持距离,敬而远之就行了,千万别犯傻。” 钟小仙杏眉一瞪,“你这几个意思?” 黄有才连解释道:“我是说姑娘是高高在上的仙子,我家大富肉体凡胎,高攀不起。与其让他伤心,不如趁早死了这条心。” 钟小仙道:“我就偏偏找他玩,你管得着吗?再说,我还没去过京城呢!” 范小刀道:“你这不就是在京城吗?” 转念一想,确切说这里算不上是京城,尤其是独立于世间之外的独立法则空间,琅琊阁又是奇门,说不得是从哪里进入此处的。 朱延见他们三人斗嘴,没个正形,道:“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撤。” 除了黄有才留下,一行五人从神殿内走了出来。 只见天阶之外,数百冥将鬼兵在外面等候。 牛大富看到这副画面,倒吸一口冷气,“妈呀,这些是什么?”本能的想要逃,可想到钟小仙就在旁边,于是拦在她身前,“钟姑娘不怕,有我在,这些魑魅魍魉休想伤害你。”他大声道:“你们听着,要想伤害钟姑娘,先从我牛大富身上踏过去!” 钟小仙噗嗤一笑,“你是觉得你肉多,他们吃不下嘛?” 范小刀、赵行全神戒备,来之前他们糊弄过去,说是要帮他们救出被困在此处的冥王,如今没能做到,心中早已做好一场恶战的准备,谁料这些冥将鬼兵看到众人,并没有靠拢过来,而是列成了两排,远远注视他们。 范小刀奇道:“奇怪,怎么他们不过来了?” 钟小仙道:“有我在,他们敢嘛?” “怎么,你还自带这个属性?” 赵行想了想道,“东海琅琊阁的人,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刚好克制这些东西。” 众人有惊无险的通过,回到了定国寺。 待最后一人出来后,那道扭曲的空间,逐渐消失。 众人知道,是黄有才撤去了阵法,他们安然逃出生天,黄有才却一人独自留在了神殿。 眼见天色将破晓,一直等候在院内的刘琦,早已打起了瞌睡,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太子朱延出现在众人面前,又惊又喜,扑腾跪下,一把保住朱延大腿,“太子殿下!” 朱延看到一身是伤的刘琦,皱眉道:“这是作甚?” 范小刀道:“若再找不回太子,刘校尉的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刘琦道:“是是是,殿下失踪之后,我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天天烧香拜佛,祈求老天保佑,没想到太子吉人天相,我这条命也算是捡回来了!” “谁给你打成这样,林统领?” 刘琦道:“不不不,这件事,林统领也挨了板子。”他支支吾吾,不肯言语。 朱延道,“说!” “是太平公主。”刘琦道:“太子失踪,公主那边责问禁军办事不利,向陛下进言,要撤掉林统领的职,又让我们戴罪立功,三日之内,寻不到殿下,统统格杀勿论。” 朱延闻言,脸色阴沉,“看来我那个姑姑,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这个女人精通权谋,善于算计,寻常一件小事,被她借题发挥,变成打击政敌的手段,更何况太子失踪这事?这次事件,她有没有参与其中,还说不准呢。 朱延道:“从今往后,你别在禁军了,去东宫做事吧。” 刘琦闻言大喜,“奴才叩谢太子殿下。” 朱延咳嗽一声,“先把手松开!” 刘琦这才意识到,从见面到现在,还一直抱着朱延大腿不放,范小刀笑道,“刘校尉,可以啊,抱上大腿了!”刘琦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朱延对众人道:“今夜之事,太过于离奇,许多事尚且不明,你们切莫对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大富!” 想到在神殿之中,那黑袍老者说出的那个神秘组织以及在人间所拥有过的世俗力量,就连他也觉得头皮发麻,若是所说都是真的吧,那么这个组织,血手印也好,神教也罢,可以说是渗透进了社会中的方方面面,更令人惊世骇俗的是,如此势力庞大的组织,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有一点不明白,既然他们被困在了神殿中,又是如何跟人间的联络呢?扶持的代理人?傀儡?他想不明白,却又不得不引起警觉。 朱延认为有必要将这件事查清,可是刚回京城,又没有亲信的势力,朱延迫切需要培养自己的队伍,而范小刀、赵行二人,年轻能力又强,关键对自己还讲义气,可是邀请他们加入东宫之时,他们却又拒绝,还好,陛下已同意让他牵头江湖新政改革,如此一来,就有机会将二人拉拢到自己阵营。 太子朱延失踪一日一夜之后,又重新出现在了人们面前。 皇族之人在大庭广众眼下失踪,本来是十分轰动之事,而且最近在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才失踪没多久,朝中就有个不起眼的御史,上奏要陛下另立储君。 这位御史姓孙,本来得罪了上司,又不懂逢迎,在朝中受到排挤,年近五十依旧只是御史台一个最低级的职务,平日里也就是写些不关痛痒的弹劾奏折,比如礼部尚书赵焕不讲礼仪,在公署衣冠不整、满口脏话等等,谁也没想到,竟然上了一封奏折,要求改立太子,由于陛下只有一个子嗣,他甚至建议从几个藩王世子之中挑选储君,这种奏折,不无投机取巧的成分,但却也反应了一部分人的心理。 当然,他求锤得锤,当夜就被锦衣卫关进了诏狱。 好在,这位御史年纪虽大,但向来身体极佳,在监狱中带了两天,竟然没死。太子朱延闻言之后,竟没有生气,而是将他放了出来,不过经此一闹,他在御史台中的地位便是水涨船高了,甚至京中有文人称他为“风骨”之臣,前来拜谒者络绎不绝,这是外话,暂且不提。 太子失踪之事,很快平息了下去。 对外的说法,是太子并没有失踪,而是在遭到刺杀之后,与六扇门做局,故意散播失踪的消息,引凶手入彀,并将凶手绳之以法,如此一来,太子舍生取义的作法,在京中广为传播,此事一传开,京城的百姓,对这位新回京的太子,有了新的看法,他的声望,在百姓之中也急速攀升。 但很快的,又有不同声音传来,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太子以身犯险,往小了说是求名心切,往大了说,就是不顾江山社稷、君臣大义,辜负圣上的养育之恩,弹劾奏折如雪片一样传来。 同一件事,有两种不同的声音。 不用说,这背后肯定有人在推波助澜,也牵扯到了身后的政治势力的博弈,无论是太平,还是文官集团,他们笃信一点,谁占据了舆论高地,谁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无招创招,见招拆招。 政治家的斗争,向来是借势用势,就势论势。 这些事,范小刀、赵行亲身经历,也懒得去解释,他们只是六扇门捕快,能够行得正、立得端,则无愧于心,至于那些阴谋家、政治家的一套,他们看不惯,也学不来,更不会去学。 太子回来后第二天,范小刀与赵行就来到了锦衣卫。 慕容早已知道二人昨夜将太子救回,一见面就道喜,“恭喜两位老弟,可是立下了大功一件啊。听说,今天早上,内阁议事,陛下跟他们商议,准备给二位赏赐呢。” 他满脸笑意,浑然忘却了昨夜的不快。 范小刀道:“太子已救出,我们来这里,是请慕容大人能放了匡正义妻女。” 慕容闻言,犹豫了一下,道:“这事儿,怕是不好办。” “怎么?”范小刀问,“咱们昨夜不是说好了,只要能找到太子,大人便放掉二人嘛?” 慕容道,“话虽这么说,但是昨夜你们走后,牢中发生了点变故。匡正义自知罪孽深重,犯下了重罪,昨夜在牢房之中,将他妻女勒死,又撞墙自杀了。” “什么?” 范小刀满脸震惊,从匡正义昨夜的反应来看,虽心有死志,但要杀死妻女,这种事不像是他的风格,相反地,当慕容说这些话时,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这说明他在撒谎。 鼻子中海绵体,人在撒谎时,容易充血,会无意识的去摸。 范小刀心中愤怒,道:“怕不是他们没有经受住你们的手段,不堪羞辱,自杀的吧?” 慕容道:“范捕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范小刀道:“既然你说他们死于自杀,不知能否让我们看一下现场?” 慕容脸色不悦,“你是在怀疑本官?” 赵行见两人闹僵,连圆场道:“大家见识过锦衣卫的手段,两个无辜百姓,死在诏狱之中,传出去,怕是名声不好,我们也算是公门中人,将来能堵得住悠悠众口。” 慕容冷哼一声,“名声?我们锦衣卫做事,什么时候考虑过名声?”他淡淡道,“我们锦衣卫,要世人怕,要世人怕,心存畏惧,至于名声,我们都不在乎,还关心他们怎么看?倒是你们二人,若替那刺杀太子之人求情,将来传了出去,怕是要招惹一身是非。” 最后这句话,已有些威胁的成分。 若不是薛统领与范小刀有些交情,以慕容的身份,根本不会去理会两人。 两人一脸愤懑的走出了锦衣卫。 范小刀道:“就这样算了?” 赵行反问,“那你还想怎着?大闹锦衣卫?咱们六扇门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范小刀喟然而叹,一直以来,他行事做人,讲究无愧,可是在面对匡正义妻子及女儿之事时,头一次生出了无能为力的感觉,心中坚守的那份信念,也逐渐变得有些动摇。 他加入六扇门为的是什么? 除了要解开义父之死的私心之外,是想用借助这个平台,能够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可现实的世界,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非黑即白,非错即对。 站在慕容的角度来看,他们的目的就是服务于皇帝,无事朝廷法度,超然律法之外。范小刀能够明白这个道理,可心中却过不去这个坎儿。 回到六扇门,范小刀便将自己关在了屋中。 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放弃这一切,找到六扇门的秘道,然后取出义父留给自己的东西,然后一走了之? 赵行见他闷闷不乐,推门而入,道:“走!” “去哪?” 赵行道,“还记得昨夜我们约好了,若大难不死,我请你去百花楼。” 第133章 好久不见,还没死呢? 皇城,西苑园林。 大明皇帝朱聪心情不错,带着几个太监在园林中散步,几个月前湖南巡抚谢得胜送来奏折,说辖内发现了两头白鹿,乃是天降祥瑞,如今两头白鹿已在草地上啃食,虽是深秋,园林中百花争艳,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宛如人间仙境。 这是他修行的地方,也是他思考事情的地方。 太监赵铨来到园中,看到皇帝一人走在前面,后面服侍的太监远远跟在后面,也不敢上前打扰,直到皇帝看到他,才问,“赵铨,有何事?” 赵铨道:“太平公主前来送丹,正在养心殿侯驾!” 皇帝笑道,“都是自家人,让她过来,陪朕说会儿话!” 不片刻,太平公主身穿灰色道服,款款而来,她今日穿了一身灰色道服,薄施脂粉,穿木履,一根木钗将长长的秀发拢住,这身装扮,配上她倾国倾城的容貌,就宛如谪仙一般。 太平缓缓施礼,“见过皇兄!” 太平公主并不是兴献皇帝,也就是他父亲所生,而是他母亲明德太后之女,虽是同母异父,但他却很是喜欢这位听话、乖巧又忠心的妹妹,见他到来,笑道:“没有外人,又不在朝堂之上,不必多礼。” 两人来到凉亭,赵铨连上前以袖擦拭石凳上的灰尘,虽然这里一天不知擦多少次,但赵铨依旧坚持如此做,这也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侍候人的习惯。 只有侍候好了人,才能被人侍候。 这是一份殊荣,也是陛下的信任,而其他的小太监,只有远远候着的份儿。两人落座后,赵铨垂手弯腰,侍立一侧。 皇帝与太平话了一阵家常,又聊起了最近修行的心得体会,还有送来丹药等等,太平公主从小就学会察言观色,嘴巴又甜,既懂逢迎,又懂分寸,很快逗的皇帝哈哈大笑。 聊到中途,皇帝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太平,凤凰岭一事,朱延还有下面那些人办得不错,内阁多次递折子上来,替他们请赏,都被我留中了,不过,这件事,终究还是要赏的。我们修道之人,无欲无求,讲究人心一个清静,但治国还得靠法制,赏罚分明,所以朕打算赏赐他们,只是要如何赏,不如你替朕拿个章程?” 太平闻言,连站起身来,垂首道:“陛下,太平一介女流,能在道观内为陛下炼丹,已是万分荣幸,又如何敢妄议朝政?” 皇帝道:“就当家事聊聊,不必拘束。” 太平想了片刻,笑着道:“太子在应天府三年,将小六部管理的井井有条,每日处理政务到深夜,据说还亲自去陇间地头,带领丈量土地、兴修农桑,成长得极快。回京之后,在陛下指导下,收回凤凰岭之事,当数得上是头功一件,此乃有谋;不久前又不惜犯险,一举擒获北周的箭手,此属有勇。才回来一个月,就已在百姓之中获得了不小的声望,如此有勇有谋,实则我大明之福,堪当大用,陛下怎么赏赐,都不足为过!” 太平公主一番话,将太子朱延夸到天上,满是赞溢之词,句句发自肺腑,似乎浑然忘记了不久前,还想要取他性命之事。 赵铨听在耳中,却是另一种感受。 这番话,看似赞美,但实则步步杀机,句句陷阱。在应天府,搞小团体,收回凤凰岭,占据“头功”,这将陛下置于何地?太子如此年轻,能力就这么强,以后若是有了权力,那还了得? 赵铨伺候皇帝多年,深知陛下脾气,虽看似不理朝政,但对手中的权力却是攥得紧紧地,又是把握权衡之术的个中高手,之所以让太子回来,就是因为太平公主在京城之中的影响力太大,连文官集团都无法与之抗衡。 按理说,太子回京之后,太平的权力被削减,必会心生忌恨,可是她却偏偏夸赞朱延,这让向来多疑的陛下,产生一种错觉,两人是不是暗中有所勾结,要将他这个“修道”皇帝架空? 这一招,不愧为高明之举。 果然,皇帝闻言,陷入沉思之中,良久才道:“朕本来考虑,将治河一事交于他去做,不过,最近他似乎对江湖之事感兴趣,前不久他呈上来的关于江湖新政之事,甚合朕意,不如将六扇门给他,让他总领江湖新政吧。” 太平笑道:“陛下圣明!” 要知道,在京城,办事得花钱,收买人心得花钱,要维系自己的权力,更要花钱,她贵为公主,深知金钱的能力,所以将她手下的人拧在一块,又让马儿跑得快,更要马儿有草吃。 水政与河道治理,朝廷一年拨款数百万两银,本是工部负责,工部尚书本就是太平公主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如此大的一块肥缺,又岂能拱手让给朱延? 至于江湖新政,给他就给他,一群江湖草莽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 不过,依旧不忘恶心朱延一下,她道,“说起江湖新政,太子那日在定国寺一番话,确实鼓舞人心,不过,有句话,却是有些过分了。” 皇帝问,“什么话?” 太平公主道:“那天,太子说了一句,天下,是朝廷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百姓,才是大明的神。我觉得不妥。” 她本想借机发挥一下,要知道,陛下修道,还将自己封为“凌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在他的潜意识中,他才是真正的神,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才是大明的神!可是,后来一想,这么说太过于着相,旋即压下了这个念头。 政治之道,在于点到为止。 赵铨一听,冷汗直冒。 这哪里是不妥啊,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啊,前面捧得老高,后面忽然来这么一下,这可不是点眼药,这是在眼里点爆仗啊! 皇帝道,“年轻人嘛,意气用事的话,听听也就罢了。” 两人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过了片刻,太平起身告辞。 她走之后,皇帝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对赵铨道:“去把太子那日在定国寺讲话的誊稿拿一份过来。” …… 范、赵二人换了便服,才出门,与在外面游玩了半天的牛大富、钟小仙碰了个正着,牛大富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范小刀道,“去百花楼喝酒,赵行请客,走,一起去!” 牛大富一脸不屑,道:“像我这种斯文之人,又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赵行道,“平日里每次去百花楼,喊得最凶,叫得最欢的人便是你了,怎么今儿改了性子了?”看了一眼旁边满头雾水的钟小仙,旋即做出了个恍然的神色。 钟小仙好奇问:“百花楼是什么地方?好不好玩?” 牛大富道,“那种烟花风月之地,有什么好玩的?我就从来没去过!” 钟小仙道:“我也没去过,不如一起去见识一下!” 三人面面相觑,这种地方,又怎么能带女人去呢?于是给她普及,什么风月场所,有碍教化等等,可是钟小仙常年生活在那种虚无缥缈的地方,根本没有人间烟火气,初涉江湖,又怎么懂得这些,越是描述,反而越是勾起了她的兴致。 钟小仙道:“你们若不带我,你们也休想去成!”说罢,亮了亮拳头。 三人都知她武功高强,若真是惹恼了她,怕谁也没好日子过,范小刀、赵行商议一番,胳膊拗不过大腿,那就带上她,反正也只是喝素酒。 对于即将见识的新事物,钟小仙满是问题,牛大富则一问三不知,一再强调,“我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你问我也没法回答你。” 范小刀、赵行两人心中暗笑。 来到百花楼,伙计一眼就认出了牛大富,笑吟吟迎了上来,“牛爷,好久没来了,翠花、小梅还老惦记您呢。” 牛大富满脸尴尬,“你认错人了吧?” 伙计道:“咱们八大胡同、四九城的姑娘,谁人不知道一掷千金、挥金如土的牛爷呢?只是,最近几个月,没怎么见到您,听说您去衙门当差了?” 牛大富不耐烦道,“老子……我们是来喝酒消遣的,你在这里反而查起户口来了?怎得,来这里花钱,还要报上姓名籍贯和身份不成?” 伙计本想打个招呼,献上殷勤,结果讨了个没趣,心生烦闷,四人正要进去,被他拦住,指着钟小仙,道:“对不住,女眷不能进去,本店只接待男宾。” “现在吃饭还能自带酒水呢,为什么不能带女人进去?” 伙计又指了指远处,那边站着三四个女人,道:“咱们这里开店做生意,赚得是财,求得是平安,之前发生过一件事,有位夫人,因为丈夫来百花楼潇洒,她来百花楼闹事,差点闹出人命来,所以之后便有了这个规矩。就算闹事,那也得出了百花楼再闹!不过……”伙计低声道,“像这种人,一般都偷偷从后门离开。” 范小刀道:“别说些没用的,就问你能不能进吧。” 伙计道:“不能!” 赵行不悦道,“做生意,不是讲究察言观色吗?你去把李才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们百花楼是不是这么做生意的!”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不用叫了,是我不让你们进去的。” 四人顺声望去,看到李才跟在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身后,缓缓向他们走了过来,正是太平公主的夫君,钱驸马。 “钱守道?” 钱守道手持摇扇,一步三摇,走到众人面前,“三位捕快,好久不见。” 范小刀道:“好久不见,你还没死呢?”  第134章 阴差阳错 听到赵行的话,钱驸马倒也不恼怒,乐呵呵道,“托你的福,肯定不会死在你前面。” 赵行冷冷道:“那可未必。上次的账,咱们还没有算清呢。怎得,你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准备再挨一顿,好解解闷?这次我可不像上次那样好说话了。” 钱驸马道:“你身为朝廷公职人员,经常性出入烟花之地,若是传出去,怕是对你仕途有些影响吧。” 赵行哈哈大笑,“你身为皇室驸马爷,经营皮肉生意,这才叫恬不知耻。” 钱驸马道:“这话欠妥,我们百花楼是生意场,如今是法治社会,我们依法成立,合规经营,照章纳税,赚得是辛苦钱,又怎么能称为恬不知耻?不劳而获,尸位素餐,那才叫恬不知耻。” 范小刀心说,这几月不见,这家伙怎得变得伶牙俐齿了,感情这段时间在家里等cd憋大招呢,还跟他们讲起了道理,他道:“怎得,既然是做生意,广迎天下客,又为何将我们拒之门外?” 钱驸马道:“正所谓,金枪一杆时时入,红莲两瓣日日开,我们百花楼欢迎恩主客人前来,不论身份,不论美丑,只要有钱,来这里就是大爷,有帝王般的享受,但是,六扇门的人除外。” “理由?” “有钱难买我乐意。”钱驸马忽然看到牛大富身旁的钟小仙,眼睛一亮,心说京城中还有这等钟灵神秀的女子,笑吟吟道,“这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钟小仙见此人神色虚浮,目露色光,有些不悦,“我叫什么与你何干?” 钱驸马嘿嘿一笑,“在下钱守道,是这百花楼的东家,有心结识一下姑娘,想请姑娘到楼上喝茶,听听曲,楼子里还有不少珍馐美味。” 钟小仙听到有美食,眼睛冒光,问:“有什么?”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只要你能叫得出名字,我们就能给姑娘做出来!” 钟小仙问,“哈根达斯有没有?” “什么?” “卡布奇诺有没有?” “这又是何物?” 钟小仙又问,“也没有?那金拱门总该有吧?” 钱驸马:“……” 钟小仙哼哼道,“这也没有,那也没有,还好意思吹牛。赵行哥哥,这里没什么意思,咱们不去了!” 众人闻言,心说有这钱驸马这个令人恶心的家伙在,就算进去了,也没什么好心情,不如找个小酒馆小酌几杯,权当逃出生天,大难不死后的压惊酒吧。 被钟小仙呛了一顿,钱驸马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这样的女子,玩起来才有意思,看着众人离开,钱驸马示意那个伙计,“跟着他们,看看那姑娘在哪里落脚,找机会盘盘她的底细。” 伙计问,“爷,包在小的身上,只要您看中的女人,我一定想办法把她给你弄到手。不过,这小娘皮,有点刺儿啊。” 钱驸马笑道,“有刺儿,吃起来,才刺激。” …… 众人来到松鹤楼,点了一桌饭菜。 席间,牛大富有些局促,似乎有事,欲言又止,不断的搓着手,对赵行道,“赵行,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说。” “有些难以启齿。” 赵行端起酒,一饮而尽,“那就不要说了。” 牛大富闷闷不乐,坐立不安,过了片刻,鼓起勇气,道:“我还是说吧。钟姑娘来京城也有几日了,这几天一直住在客栈,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人在外面,挺危险的。” 赵行道:“她的武功,你又不是没见过,她若是有危险,那这个江湖上还有谁是安全的?” 牛大富挠头道,“话虽如此,就算钟姑娘武功高,可毕竟年轻,涉世未深,如今江湖险恶,人心隔肚皮,坏人奸人防不胜防,你看,不如让她先住在咱们家?” 范小刀看出他的小心思,笑道,“住在咱们家,那才真叫防不胜防呢!再说,院子一共就四个房间,没有多余的地方了。” 牛大富道,“我就委屈一下,跟你挤一个屋。” 范小刀连连摆手,“得了吧,你那呼噜声,岂止如雷,上次半夜醒了,我衣服没穿就往外面跑,以为是地震了呢!” “那我跟青牛一个屋!” “李青牛日子过得精细,别得不说,他能受得了你脚气?” 牛大富有些恼火,“不是有个空闲得牛棚嘛,我住哪里总行了吧?” 钟小仙道,“不用啊,在客栈住着挺舒服的。” “不是费钱吗?” 钟小仙道,“住客栈,还要给钱吗?” 牛大富心说废话,你住得还是套间,一天八百多文,有丫头伙计伺候着你,合计你以为都是白给的啊?自从黄有才断了他的月钱,光靠六扇门一月一两多的银子,还不够喝西北风的呢,口中却道:“住在外面,终究还是不方便。” “没想到你挺会心疼人的。” 赵行补刀道:“他这是心疼钱呢!” 牛大富道,“这么说没意思了哈!” 说归说,闹归闹,最终还是同意了让钟小仙临时搬到家中住。牛大富一句话,起了关键作用,毕竟四个大男人,家里没个女人,外人说不得还以为他们四个是那啥呢。 当天下午,钟小仙搬到了赵行院中。 牛大富本想把他的房间让出来,可是他屋中实在没法看,而且味道极大,在与李青牛商议之后,最终以五两银子的价格,让李青牛把房间让出来,搬到牛大富屋中,当然,牛大富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先交一两定金,其余分期还清。 牛大富没有地方,只得腾出了一间平时放杂货的柴房内。牛大富又陪钟小仙去杂货铺,买了一些日用之物,又花了小二两银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多个女人,家里竟要买这么多东西。 不过,对牛大富来说,这种日子,是痛并快乐着。 到了晚上,众人又聚了一顿,日子倒也快活 到了夜晚,柴房潮湿阴冷,又没有窗户,弄得牛大富很是难受,心中琢磨,等天亮后,在出点钱,找个瓦匠,把柴房收拾一下,今夜先凑合一夜。 可是,柴房内蚊虫甚多,牛大富根本没法入眠,忽然想到,同来客栈钟小仙的房间闲着,当初他一口气交了十天的钱,今日一忙,忘了退房,既然如此,不如先去客栈住一晚,顺便把其余房钱退出来。 想到此,牛大富不由有些小得意。 客栈并不远,来到客栈,跟伙计取了钥匙,住了进来。牛大富为了讨好钟小仙,要了个套间,外面是客厅,里面是卧房,还有浴桶,能够洗澡,为了泡妞,牛大富可是花了血本。 洗了个澡,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第一眼看到钟小仙,牛大富就觉得此生非她不娶,而且钟小仙也没有嫌弃他的意思,两人一起逛街游玩,相处地十分开心,不过,身材臃肿的他,到底有些自卑,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减肥,等瘦成闪电,就向钟小仙表白。 每个胖子,都是一个潜力股。 他如此安慰自己。 忽然,房间内有一股怪怪的味道,他觉得头晕目眩,心说不妙,是迷香!他想要挣扎起身,可是浑身乏力,很快就晕了过去。 一柄钢刀从门缝伸进来,拨开了房栓。 两个人走进了房间。 其中一人,看了一眼在床上的牛大富,道,“大哥,就这货?是不是抓错人了?” 另一人看了看门外的房号,满是肯定道,“孙乌龟说是甲三号套房中的人,这可是一个大人物点名要的人,而且探得真切,应该没有错。” “以前,咱们拐卖得可都是女人,模样俏丽,就算是男哥儿,也个个风华绝代,这家伙肥头大耳,满身肥肉,那位大人物,口味挺重的。” “口味重不重,咱不知道,光这二百多斤肉,人倒是挺重!” “对,跟孙乌龟说,这一单得加钱!” 两人本来拿了个麻袋,可面对如此庞然大物,麻袋肯定装不下,就算装得下,两人也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将牛大富运出去,也是难办,不过这两人也是惯犯,这种事倒也难不倒他们。 两人一左一右,将牛大富架起来,搀扶着下楼,路过门口时,看到伙计满脸异样的目光,口中还道,“都喝成这样子了,还要喝酒,真是拿你没办法!” 出得客栈,找了个大号麻袋,将牛大富装进去,扔在车上,去找孙乌龟交差。 孙乌龟,正是百花楼找来的人口贩子,他们平日在京城附近的郊县闲逛,看到年轻貌美而又没什么势力的姑娘,便用尽各种伎俩,将他们拐卖到京城,卖给窑子,遇到不配合的,干脆就直接下迷药晕倒。 本来,钱驸马看上了钟小仙,百花楼便让人贩子去办事,查清楚钟小仙的落脚之地,让孙乌龟去动手,孙乌龟又将此事安排给两个泼皮,交货之时,孙乌龟喝了酒,听说得手之后,也没有验人,付钱之后,让两人直接将牛大富送到百花楼。 也就是说,阴差阳错的,牛大富又?叒被绑架了。 第135章 一起度过一个让彼此难忘的夜晚 牛大富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装在一个麻袋中,周围一片漆黑,口中塞着一块布块,四周一片静寂,他支呜了两声,也没有人来,心中懊恼,才被救出来,怎得又被绑架了? 算上这次,大概是三到四次了吧,莫非被绑架是天生的被动技能?转念一想,今夜他住在了钟小仙的房间,若不是恰巧换了地方,那么今天被绑架的,怕是钟小仙了?想到此,不由心中一惊。 她来京城才几日,应该没有树敌,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钟小仙算是躲过一劫,可如今他却困在这里,得想办法自救才是,他试着挪动身子,可身上被五花大绑,连后面的扣子都解不开,更别说解开麻袋了。 噗通! 一个不稳,蜷坐的他,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倒在了地上,麻袋空间狭小,无论如何,都翻不过身来,这姿势十分难受,不片刻,全身酸麻。 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来了! 门外传来钱驸马的声音:“我要的人呢?” 一人道:“爷,在里面了。天黑,我给您掌灯!” 钱驸马道:“不必了,黑灯瞎火,才更刺激。这事儿办得不错,妥帖,这银子拿去跟兄弟们喝酒!” 那人道:“谢爷赏,只要是驸马爷看上的人,上到七老八十,下到十二三岁,只要能喘气,叫得上名字,能喘气,咱们兄弟就能帮您弄到手!” “你是畜生嘛?”钱驸马道,“年纪这么小,是犯法,你懂不懂?” 那人连连道,“我错了,小的意思是,只要驸马爷看上,就算是皇宫里的公主,我们也给你弄到手!” 啪! 钱驸马一个巴掌打在了那人脸上,“怎么说话呢?公主,就一个,那是我老婆!我见了她,躲都来不及,你给我弄过来,干嘛,弄死我嘛?赶紧给我滚蛋!” “是是是!” 那人连匆匆离开。 又对另两个守卫道,“你两个在外面守着,无论里面发生什么动静,都不要进来!” 两人应是。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钱驸马一身酒气,走了进来,对着麻袋道,“小美人儿,我们又见面了!” 听到这番话,牛大富一阵恶寒,想要挣扎,却被困在麻袋中,在地上不断翻滚,钱驸马嘿嘿一笑道,“别反抗了,你越反抗,我越兴奋,没想到吧,白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我可是对你喜欢得紧啊,连夜就把你请了过来。” “呜呜!” 钱驸马色眯眯笑道,“你放心,今夜,咱们一定能过一个让彼此终身难忘的夜晚!”说罢,从怀中他掏出一个瓷瓶,倒出来一粒红色丹药,放入口中,又倒了杯酒,吞了下去。 这种红丸,号称能让烈女变荡妇的春药,是他花高价从太平道观买来的。 太平道观给陛下炼丹,里面各种稀缺药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就有些道士,利用职务之便,炼制一些红丸,拿到市场上兜售,而所需的药材,就以炼丹失败,废丹的损耗折算,太平道长和太平公主也知道此事,但也对这件事睁只眼、闭只眼。据说一粒能卖到十多两银子,在京城达官贵人圈子里很是流行,像钱驸马这种风流成性之人,更是必备之物。 很快,药效起了功效。钱守道浑身燥热,满脸通红,拖着肥胖的身躯,来到牛大富的麻袋前,道:“美人儿,咱们到床上!”说着,就要去搬麻袋,才一使劲,没想到竟两百多斤,钱驸马愕然道,“怎么这么重,莫非还绑一送一,弄了两个不成?也罢,那就来个齐人之乐!” 他急不可耐,解开麻袋。 咕咚一声,牛大富从麻袋中滚了出来,钱驸马看到一个庞然大物站在面前,顿时惊了一跳,连忙点灯,看到了同样肥头大耳的牛大富,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是你?” 牛大富站起身,滚动了许久,身上绳索松动,猛然用力,挣开绳索,摘下口中布条,伸手就给了钱驸马一巴掌,“你是畜生吗?” 钱驸马此时已是醉酒,这一巴掌,将他酒意打飞,看到牛大富满脸怒气,来者不善,连对外喊道,“来人!” 外面那两个守卫听到了里面有动静,正要进去,一守卫道,“驸马爷先前吩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进去,咱们这么贸然进去,惹恼了爷,怕没好果子吃。” 另一人道:“他不是喊我们了吗?” “也许是故意试探咱们呢?”那人道,“他一直强调执行力,上次铁五也是担心他,冲进了房间,结果看到驸马爷把那女人给勒死了,结果把铁五给开除,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啊。” “有道理!” 两人找了个地儿,蹲在角落抽起了旱烟。 房间内,钱驸马早已被牛大富揍成了猪头,“你个禽兽,嚯嚯了多少家女子,今日,小爷就要替天行道!”他虽然不会武功,但最近几个月,在六扇门当差,每日跟着赵行范小刀晨练,体能比整日酒色财气的钱驸马好了多少倍,两个胖子,在房间内扭打起来。 钱驸马不断求救,声音传遍了百花楼的别院。 可是他有过交代,只有他出去,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能进来,任何情况,包括求救求饶。钱驸马想要夺门而出,可牛大富一口气窝在心中,哪里给他机会,不消片刻,钱驸马鼻青脸肿,浑身淤青,最后没办法,只得低声求饶,“小爷,饶了我吧!” “怎样,今夜,咱们过了一个让彼此难忘的夜晚吧?”牛大富打了半天,拍了拍手,“小爷累了,给小爷倒水!” 钱驸马拖着身子,倒了杯热茶,“爷,你喝水!”说罢,猛然往牛大富身上一泼,牛大富吃痛,钱驸马顺势推开门,跑了出去,对两个正在抽旱烟的守卫喊道,“你们两个废物,听不到我求救嘛?” 守卫道:“爷,你说没您允许,谁也不能进啊!” 钱驸马气不打一处来,“废物!先把那人给我抓了!” 牛大富追了出来,看到钱驸马身边有个两个彪形大汉,自知不是对手,砰的一声,又把门关上,将自己反锁在里面。钱驸马道,“你小子出来,看老子今晚怎么炮制你!” 牛大富喊道:“有本事你进来!” 不片刻,百花楼中数十个壮汉打手,冲了进来,将别院重重包围,闻讯而至的李才,也赶了过来,“爷,发生什么事了?” 钱驸马没有理他,道,“他若不出来,一把火把这里烧了!” 李才一听,“爷,这可是咱们自家的楼子。” 钱驸马道,“若不弄死他,这口气,我出不来!”李才吩咐道:“把门撞开,把人给我抓起来!” 钱驸马冷冷道,“怎么,翅膀硬了?我说烧了,你他妈的跟我说撞门,这百花楼是你的,还是我的?我说话不好使了是不是?” 李才闻言,冷汗淋漓,大声道,“去准备火油!” 不片刻,有人抬了两桶火油,还有几垛生火用的干柴,堆在房间外,钱驸马道,“点了!” 牛大富见他们来真的,连喊道,“慢着!我出来!”说罢,打开门栓,推门而出,众人立即上前将他围住,有个属下一拳上去,打在他肋骨上,痛得牛大富呼吸困难,弯下了腰,久久不能抬头。 钱驸马冷笑道,“今日,本来想找点乐子,既然找不成,那就从你身上弄点乐子出来,我说过,要让你度过一个让彼此难忘的夜晚!来人,给我吊起来!” 有人拿来绳索,套在牛大富身上,将他吊在了树上。 钱驸马拿来皮鞭,扬鞭正要打,咔嚓一声,牛大富体重太大,那树枝经不住他体重断裂,一鞭子落空,饶是如此,牛大富这一下摔得也不轻。 “给我架住了!” 两个属下一左一右,将牛大富架住。 钱驸马抡起拳头,一拳打了下去,钱驸马体胖气虚,打在皮糙肉厚的牛大富身上,如挠痒痒一般,牛大富啐了一口,“怎么,晚上没吃饭?” “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力气!跟个女人似得!” 当着属下的面,钱驸马被如此羞辱,又岂能甘心,拿过皮鞭,抡起便打,皮鞭已蘸水,一鞭下去,牛大富吃痛,可先前放出话去,强忍着痛,也不叫喊,嘲讽道:“大点力!” 钱驸马受到刺激,一连十几鞭下去,将牛大富打得皮开肉绽,牛大富咬牙强撑。十几鞭过后,钱驸马停下了手,“怎么不打了?” 钱驸马道,“老子累了,今日先到此。” 牛大富道:“今日之痛,他日必十倍百倍奉还!” 钱驸马早已动了火气,冷笑道,“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百花楼?来人,把这小子给我关起来,给他治伤,别让他撕掉,老子明天再来打!” 牛大富道:“我是六扇门捕快,你敢杀我?” 钱驸马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被关在这里?就算你死在这里,也决计没人知道!” 牛大富见他目中有凶光,知他心中动了杀意,目光略及,看到了掌柜李才,百花楼是青楼,虽是驸马爷的产业,但从管理上,还是归六扇门江湖司管,之前李才前往六扇门跑手续,牛大富曾帮过他忙,喊道:“李才,私抓朝廷公差,朝廷拿钱驸马没办法,但你一无背景,二无势力,若是被查到,你知道下场如何。” 李才道:“怪只怪你,惹错了人。” 牛大富道:“老子是被你们绑来的,谁闲得没事,招惹你们?” 李才摇了摇头,没有理他。 牛大富见一计不成,又喊道:“我姓牛名大富,乃六扇门捕快,家父京城四大富豪之一的黄有才,若谁能将我之事传出去,我承诺许以黄金百两!” 钱驸马冷笑,“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少费力气了!给我押下去!”又对李才道,“找几个姑娘,送到我房间来。” 第136章 私牢 余师爷听说钱驸马抓了牛大富,连夜赶到了百花楼。 别的人,比如要对付范小刀、赵行,余师爷管也不管,但他知道牛大富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他老子黄有才也不是好相与的主儿,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别说百花楼,就连太平公主那边都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在钱驸马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之前,前来阻止。 “驸马爷呢?” 一名属下道:“在别院里,已经换了七个姑娘了。” 余师爷冷笑一声,“胃口倒是不小。” 那属下嘿嘿一笑,“师爷,还没硬呢。” 余师爷心知他必然是吃了壮阳药一类的东西,可是这胖子身体极虚,天天靠药来维持,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暗自冷笑,迟早一日,这家伙会死在女人肚皮上,上前敲门,正要开口,听到胖子满是邪火道,“李才怎么做事的,什么死鱼烂虾都往我这里送,滚出去!” “啪啪!” “谁在外面,老子忙着呢。” 余师爷道,“是我,余人。” 钱驸马听到余师爷前来,光着膀子前来开门,“进来吧!”余师爷进屋,看到一女子衣衫不整,鬓发大乱,心中摇了摇头,钱驸马道,“滚,没用的东西!” 那女子忽然道:“是你没用!” 啪! 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还敢顶嘴?”钱驸马上前,伸手掐住了那女子脖子,那女子使劲挣扎,双目圆瞪,眼见就要断气,余师爷走到钱驸马身前,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一下,钱驸马手腕吃痛,松开了女子。 “为何要拦我?” 余师爷道:“她们是百花楼的人,不是驸马爷用来泄私欲的工具。” 钱驸马闻言,脸色不悦,“你在教训我?” 余师爷垂手道:“不敢,只是公主吩咐,要在适当时候,给驸马爷一些合适的建议。” 不提太平公主还则罢了,一提太平,钱驸马立即火大,怒道:“怎么,余人,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要不是我收留你,当年你还在路边摆摊儿卖字画呢!” 余师爷默然不语。 这段经历是他永远不愿提及的伤疤,钱驸马对他有知遇之恩,这些年来,也提他出谋划策,也算是一种报答,可他动辄拿当年的事来敲打自己,这让他很不爽,可他知道,现在只有忍耐。 见他不回答,钱驸马火气更大,“我找你来当师爷,看中的不是你的能力,我要的是忠诚,有能力的人,多的是,花钱就能买到,忠诚呢?余人,你还有没有?” 余师爷知道,此时不是反目的时候,跪倒在地,脸上作出一副羞愧之色,道:“我对驸马的忠心,苍天可鉴!”见他一副痛哭流涕模样,钱驸马心中一软,“算了,找我有什么事?” 余师爷道:“听说驸马把牛大富抓了?” “不错。”钱驸马道,“恶心到我了。怎么?” “驸马准备怎么处理?” 钱驸马道,“反正没人知道,也查不到我这里来,既然如此,找个时间,把他咔嚓了。”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余师爷连劝道,“万万不可。” “怎么了?” 余师爷道:“这个牛大富,本身倒没什么,可是他有个极厉害的爹。我怀疑城东铁匠刘,就是死在他手上。” “一个铁匠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余师爷道:“此人可不是一般铁匠,二十年前,他曾是血手印的右护法,武功比之宋金刚不遑多让。可就是如此之人,在黄有才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钱驸马皱了皱眉,“还有这等事,你又是如何知道?” 余师爷道:“小人在京城中有些朋友,曾是血手印中的人,所以对这个组织有些了解。” 这句话,余师爷撒谎了,不过,当年他们一群人,曾发下重誓,绝不跟外人提起自己身份,更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师爷,当年也曾是魔教中的风云人物。 “他如此羞辱我,又怎能轻易放了他?” 余师爷道:“人虽不能杀,但留着或许有别的用处,他不是六扇门的捕快吗?”说着,他凑到钱驸马耳边,耳语了一番,钱驸马闻言,“可,就这么办!” …… 牛大富被打得鼻青脸肿,昏死过去,被人丢在百花楼的私牢中。醒来之时,隐约听到有女人议论的声音,睁开眼一看,看到私牢中,关押得尽是十三四的少女,这些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满脸警觉的看着他。 他摸了摸头,“这是哪里?你们又是何人?” 一女子怯生生道,“这是百花楼的私牢。我们都是被百花楼的人拐来的,也有些是被熟人骗到京城,说是给我们介绍工作,到大户人家家中作佣人,谁料却被卖到了这种腌臜的地方。他们让我们去接客,我们不从,就被关在这里,不给饭吃。” 牛大富看到这些人都是未成年,没想到,百花楼竟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以前他也没少逛青楼,找当红的姐儿陪吃陪喝,却从没想到,这些人在进来之前,竟有这种非人的遭遇,他开始为之前年少轻狂后悔。 众女子见眼前男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于是纷纷跟他吐露不幸遭遇,听得牛大富义愤填膺,他大声道,“诸位不要惊慌,我是六扇门的捕快,这件事,我一定会管!” 先前那女子道,“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怎么管得了?” 牛大富一愣,心说也对,自己被这群混蛋关起来,还没想好怎么通知范小刀他们呢,不过,口中却不能认怂,道:“我这是深入虎穴,智取虎子,来百花楼就是为了找到他们违法证据,到时有你们作证,就不信扳不倒这群畜生们!你们放心,我叫牛大富,一定将你们带出苦海!” 众女子纷纷感激。 牛大富又道,“不过,谁能给我点吃的先?” 关了这么久,他腹中饥肠辘辘,那瘦弱女子从怀中取出一块干饼,递给他道,“牛捕头,你先吃点这个。”牛大富接过来,狼吞虎咽起来,其余几个女子,看得不住咽口水。“你们多久没吃东西了?” 瘦弱女子道,“我们不接客,他们就饿我们,每天给点清水,三天给一块饼,我吃的少,所以剩下一些,牛捕头,你全吃了吧,吃完才有力气救我们出去!” 牛大富旋即又后悔了。 他这二百多斤的体重,整日吃香喝辣的,又怎么能跟这些苦命女子夺食呢?“等出去,我请你们去吃京城最好吃酒楼!” 可是,问题来了,他要怎样才能出去呢? …… 次日一早,范小刀还在睡梦中,就听到钟小仙来砸门,他惺忪着眼,开门道,“钟姑娘,有什么事?” 钟小仙满脸焦急,“牛大富,他不见了!” 范小刀道,“那家伙整日神出鬼没的,平日里三五日不着家也是寻常,有什么大惊小怪?” 钟小仙道,“不一样,他昨日当我面,说好要带我去吃胡同里的豆汁儿油条,可是今天一早,人却不见了,这没有道理的呀!” 范小刀看了看柴房,见房间内东西整齐,道:“兴许是嫌弃这里蚊子太多,去外面住了呢。” 李青牛、赵行也被吵醒,来到院中,赵行道,“也许去六扇门了呢?” 李青牛道,“平日里他都磨洋工,太阳不晒到屁股不起床,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众人一想也对,这几日,牛大富就像是狗皮膏药一般,整日跟在钟小仙身后,断然不会连声招呼不打,就不辞而别的。范小刀、赵行去六扇门,发现牛大富并未来上工,又去黄家庄问了,也没有收获,“奇怪了,难道出事了?” 李青牛道:“昨晚好像听他嘟囔,说去客栈来着。” 对头,他在客栈的钱还没有退! 众人一起来到客栈,问伙计昨夜有没有个胖子来住店,伙计点头道,“倒是有个,可是好像是喝多了,下半夜时,被几个朋友喊走了。” 他们来到牛大富住的套房,见他的长衫不见,但地上的靴子还在,这明显不合常理,赵行在房间内搜查,他嗅觉灵敏,闻到了房间内有没有散尽的迷香味道,目光忽然落在窗纸上,有个拇指大的窟窿,道:“有情况!” 范小刀也注意到此处,“有人迷倒掳走了他。” 钟小仙满是关切,道:“谁胆子这么大,连我的朋友都敢掳?若让本姑娘找到,把他们场子给挑了!”觉得气势不够,又补充道,“说到做到!” 范小刀、赵行开始抽丝剥茧,这些人掳走牛大富又是为何?很快就联想到,这里原本是钟小仙的住处,赵行道,“怕他们的目标是钟姑娘,而不是牛大富。” 钟小仙巴不得对方掳走的是她,以她武功,还真不怵任何人。 范小刀道,“可是,钟姑娘才京城没多久,这几日也一直跟牛大富一起,没有什么仇家,对方是何人,为何要对付她?” “仇家?”钟小仙忽然想起钱驸马那一副令人厌恶的眼神,道,“我知道是谁了!” 第137章 你恶心到我了 “是那个姓钱的胖子!” 钟小仙有十成的把握笃信是此人绑架了牛大富,虽然她涉世未深,但昨日钱守道看她的眼神,一副色中恶鬼模样,令她心生厌恶,“我们去找他要人!” 范小刀道:“若是他矢口否认呢?” 钟小仙以一副十足老道的口吻道,“那得看是谁去要,他不承认,那就打到他承认!” 范小刀和赵行丝毫不怀疑她有这个能力,从琅琊阁出来的人,有说这句话的实力,就连向来自负的赵行,也自愧不是钟小仙对手,觉得眼前这个小丫头,除了有些古灵精怪之外,又多了几分霸气。 琅琊阁? 作为三大武林圣地,在江湖上有着超然而又神秘的地位,就连范小刀心中也对之充满了好奇。 钟小仙道:“你们若不方便,只需负责带路。” 三人来到百花楼,钟小仙俏目含霜,对范、赵二人道,“你们先回避一下。” 虽然范、赵与钱驸马有仇,但百花楼毕竟是在江湖司备案的产业,若是衙门的人公然出面,闹出是非来也不好交代,但钟小仙不同,她是江湖中人,有这层身份,就算出事,也是江湖恩怨。 两人苦笑一声,趁钟小仙走向百花楼,两人来到一处僻静处,翻身跃入百花楼院中。若是牛大富果真被他们绑架了,此时正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钟小仙来到百花楼门口,她四处打量着街楼子,昨日那伙计上前,道:“姑娘有何贵干?” 钟小仙道:“让钱守道给我滚出来!” 那伙计道,“这里是百花楼,我们不认识什么钱驸……守道。” 钟小仙道,“不认识?那今日就让你们好好认识一下!”她毫不理会伙计阻拦,只身往百花楼中走去,伙计喊道,“拦住她!” 砰砰! 两名拦在她身前的伙计,人还未靠近,便已飞出了老远。 来到大厅之内,里面有不少恩客,正在喝酒听曲,听到动静,纷纷投以注视的目光,钟小仙来到正中央,她环顾四周,看到了那些熟悉而令人作呕的目光,道:“今日百花楼停业整顿,各位该干嘛干嘛,都散了吧!” 一客人嘴欠,道:“我们花钱找乐子,你说停业就停业,怎么,这么多客人,你一个人能陪得过来吗?” 啪! 一个耳光过去,那人没等看清,脸上便挨了一巴掌,整个人头晕目眩,扑倒在地,昏死过去。 百花楼内一众打手,纷纷出来,这些人许多本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隐匿于此,享受着百花楼供奉,为得就是防止有人来招惹是非,今日钟小仙来捣乱,平日里他们养尊处优,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替百花楼卖命,众人将钟小仙围在正中。 钟小仙浑然不惧,看着十几个人,问,“还有人吗?” 伙计问,“什么意思?” 钟小仙傲然道,“这么点人,不够我一次出手的,多喊几个人,省得姑奶奶还要再出手一次。” 一恶汉道,“小女娃,想当年,爷爷我在江湖上杀人如草芥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现在的年轻人啊,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钟小仙问:“你要脸吗?” 恶汉道:“多少钱一张?” 钟小仙来到他身前,虽然个头不如对方,但身上的气势,却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她抬手,伸出了五根手指。恶汉问,“五百两?” 啪! 钟小仙一巴掌抡了下去,那恶汉原地转了三圈,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这一巴掌,直接将那恶汉打懵,那恶汉晃晃悠悠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噗通一下,躺在地上,倒地不起。 那么大个头的一个魁梧汉子,看上去应该还有点功夫,被眼前小姑娘一巴掌打晕,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这是哪里来的女魔头?” “看样子百花楼这次要倒霉了。” “也未必,百花楼人多势众,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胜之不武!” 钟小仙将这些听在耳中,“说够了没有?散了!” 众人本来是来消遣,既然有架要打,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和有热闹不看王八蛋的态度,纷纷向四周散去,却不肯离开。 一众打手道,“上去,把这丫头给拿下!” 钟小仙双目一瞪,“你们还敢反抗?”她双手一挥,两道浑厚的内力,从拳中轰出,一声闷雷声,众打手纷纷向四周散去,倒地一大片! 那伙计见状,正要离开,忽然人影一闪,被钟小仙拦在脸前,“怎得,认不认识钱守道了?” 伙计摇头,“不认识!” 钟小仙冷哼一声,双拳不断挥出,每一拳下去,或有家具碎裂,或倒下房柱,顷刻间,百花楼大堂之内,一片狼藉,钟小仙一个人,凭一己之力,几乎将这个百花楼大堂拆了。 众人一看,照这个速度下去,怕是不用半个时辰,这百花楼就得变成一片废墟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纷纷蜂拥而去。 过了片刻,钟小仙停下手,“给你们一炷香功夫,若再见不到钱守道,这座楼,就没必要存在了。” …… 钱驸马昨夜一夜荒唐,还在睡梦之中,被属下喊醒,“有个姑娘,在前院楼子里闹事,指名道姓要见驸马爷!” 钱守道闻言,“什么姑娘?” “长得倒是挺好看,就是脾气有些大。” 钱守道心中暗忖,莫非又是哪个女人,被我抛弃后想不开,来闹事?这些女人,要么看中了我身上这点钱,要么看中我的驸马爷身份,一旦沾惹上,一哭二闹三上吊,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真是烦人,于是道:“不会把她轰出去?” 属下犹豫道:“怕是……有点麻烦。” “给点银子,让她滚蛋。” “不是钱的事儿。” 钱守道见这属下说话吞吞吐吐,不由恼火,一巴掌下去,打得他团团乱转,道:“有屁快放!” 属下捂着脸,心中暗自窝火,却不敢顶嘴,道:“她快把百花楼给拆了。” 钱守道疑道,“怎么,拆迁队的?我们百花楼没有违建啊,就算有,有本驸马在这里罩着,谁敢乱来?六扇门,还是五城兵马司?” 百花楼掌柜李才,匆忙赶了过来,道:“驸马爷,不妙,百花楼被拆了!” 钱守道听到李才所说,那还了得,如今北境贸易被停,百花楼目前是他的重要财源之一,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还了得,换了一身衣服,连忙赶到了大堂。 等看清对方,正是昨夜她朝思暮想的那个女子,怒气顿时消了一半,换了一副笑脸,“不知我们百花楼怎么得罪了姑娘,把姑娘气成这样?” 钟小仙看到钱守道,走到他脸前,用手指着他鼻子问,“你们是不是绑了牛大富?” 钱守道故意装傻,“牛大富,什么人,在下并没听过。” 钟小仙道:“跟你差不多的一个胖子。” 钱守道哈哈大笑,“都是胖子,又都差不多,与其找他,不如找我。” 钟小仙冷笑道,“你成功的恶心到我了。” 钱守道道,“我不知姑娘为何生气,但既然姑娘气难消,不如打我一顿,何必跟这楼子过不去呢?”说罢,他凑上身前,笑嘻嘻的把脸送了过去。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钟小仙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心中暗忖,怎得天下有如此不要脸之人?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若是不打,岂不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 于是抡手上前,便是一巴掌! 砰! 钱守道整个人退了三四步。 先前被打得那属下,看到此情此景,又摸了摸自己依旧火辣的脸,心中暗道,“打得好!” 这一招,他曾经用来对付无数女子,对付看在的身份尊贵或权势的份上,从没有人真打过,可眼前女子,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捂着通红的脸,道:“你还真打啊?” “你自找的!” 钱守道心思急转,眼睛一转,道:“我虽然不认识牛大富,但既然姑娘如此关心他,正所谓不打不相识,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在下答应你,三日之内,必帮你将那朋友寻到。不过,在下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只要姑娘留下来,给在下一个机会,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钱守道乃花丛老手,对付女孩子,有一套本事,一是软磨硬泡,二是舍得花钱,只要她肯答应下来,给他三天功夫,在她身上花些钱,再弄点氛围,这种套路屡试不爽。 钟小仙道,“我说错话了。” “什么意思?” “我不应该问,是什么条件,而是该说,就你这副尊容,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有什么资格跟本姑娘讲条件?” 钱守道本就脾气不好,可是对钟小仙,色心大起,本来想要连人带心一起收了,见她软硬不吃的模样,眼珠一转,心中又生一计,道:“我忽然想起来了,我虽然不知道牛大富在哪里,但有个人,兴许会知道。” “什么人?” 钱守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姑娘,请随我来!” 说罢,朝属下使了个眼色,属下心领神会,立即转身离去。 ps:不出意外的话,晚上还有一章。  第138章 见鬼了 百花楼太大了。 范小刀、赵行在百花楼寻摸了半晌,也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于是决定找个人来问问。 问事,有各种方法。 可以旁敲侧击,可以欲擒故纵,可以迂回绕行,但两人决定选择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那就是找个人来揍一顿,但选人也是有讲究的。 在门口迎宾的伙计,级别太低,很多私密之事接触不到,像是执事堂或掌柜的人,级别太高,容易打草惊蛇,他们得找个既知道内情,又不怎么惹人注意的人。 比如,不远处在内堂巡逻的一个刀疤脸。 此人一脸横肉,光头,一看就是练家子,应该是百花楼请来的打手,对于百花楼内的阴私之事有所了解,二来,他一脸凶相,贼眉鼠眼,看上去也不像是有骨气,讲义气之人,三来,两人选择他纯粹是看他不顺眼。 两人略作商议,赵行隐匿了身形。 范小刀低头,从他身边路过,正要往内院走去,刀疤脸喊道,“慢着。里面是私人宅邸,客人要想找乐子,请到前庭!” 范小刀笑嘻嘻道:“大哥,跟你打听个事儿。” 刀疤脸一脸戒备,“这里的事儿,是你随便能打听的吗?” 范小刀取出一锭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刀疤脸看到银子,语气和悦了许多,“什么事?”范小刀指了指一处僻静处,“借一步说话。” 刀疤脸跟他走了几步,正要接银子,赵行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拳将之打晕,拖到了一块假山之后,又用冷水泼醒,刀疤脸正要大喊,脖子上就架了一把刀。 刀疤脸连住口。 小命要紧。 范小刀问,“这里的事儿,我能不能随便打听?” 刀疤脸连连点头,道:“小的林七,是这里护院,家住城南甲字胡同,有老婆孩子,还养着一个外室……” “我问你这个了吗?” 林七道:“我在这里一个月五两银子,跟家里说是三两,存二两私房钱。” 啪! 赵行上去就是一巴掌,“你不老实。” 林七一脸无辜,道,“我知无不言啊!” 啪! 又是一巴掌。 “说重点!” 林七苦着脸道:“我不知道你们要问什么啊。” 赵行哦了一声,“对不住,那两巴掌,打得有些鲁莽,草率了。” 林七捂着肿得老高的左脸,“过分了,这我怎么见人?” 赵行看了一眼,点头道,“确实有点过分。不过,可以补救。” “怎么补救?” 啪啪! 赵行连续两巴掌,打在了右脸上,瞬间右边脸颊也充血,赵行满意的点点头,“这样顺眼多了。”又道,“我来问你,你们百花楼,昨夜有没有抓来一个人。” 林七道:“我们这里天天有新人过来,不知两位爷指得是哪一位?” “胖子,男的!” 林七摇摇头,“这个还真没有,我们百花楼,暂时还没开辟这个业务。不过,两位爷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帮你们留意一下。” 范小刀伸手要打,林七连捂住脸,“别打了,我说得都是实话。” “你们一般抓人过来,都会关在哪里?” 林七正要开口,忽然有两个护院来到假山一侧解手,看到三人蹲在这里,奇道,“林老七,你在这里干嘛呢?”林七正要求救,忽然察觉赵行已将刀抵在他腰窝,于是笑道,“没事,来了两个朋友,在赌骰子呢!” “你脸怎么肿了?” “赌输了,打耳光呗!” 那两人看了他,又看了看林七,道,“老七,你今天手气不行啊。别偷懒,今天有人闯院,在前面闹事,要是被管事知道了,小心有你瞧得!” 林七道,“好嘞!” 两人离去,范小刀道,“看你还算机灵,说吧,私牢在哪里?” 林七指了指后院,道:“进了后院,往东走,看见四五条大黄狗,新来的姑娘,一般都关在那边。不过,里面有不少人,其中不乏高手,我知道两位爷艺高人胆大,但也不要鲁莽行事。” 赵行道:“多嘴。” 范小刀取出一串百文铜钱,扔他身上,道:“这件事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林七道,“我不是傻子,要是他们知道了,我肯定活不成啊。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 范小刀问:“杀人?” 林七连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 别院。 钱守道带钟小仙来到一处精致的别院,别院内有个花圃,虽是深秋,里面百花争艳,万紫千红,以菊为主,又有山茶花、紫罗兰等名贵品种,可见花了不少功夫。 别院有两个房间,一间正房给主人居住,里面布置的十分精致,古香古色,有琴瑟古筝,还有茶道台,最显眼得,是一张金丝楠木的大床,足足占据了一半的空间,可以供七八人同时躺下。 这所别院,不属于任何一个花魁,而是供钱守道淫乐的专用房间,他称之为花房。 钟小仙第一眼就注意到这张床,钱守道拍了拍床沿,道,“床帷以蜀锦配金线缝制,床被是江南的刺绣,这张床,是我花了一万两银子买来,十分软和,姑娘若是乏了,可以躺下歇息片刻。” “一万两?挺会享受的!” 钱守道解释道:“我们这一生,短短数十载,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若不在这上面多花些银子,赚再多的钱,又有何用?” 钟小仙笑道,“床虽然大,但却不结实。” “此床以金丝楠木打造,刀枪不入,姑娘言重了!” 钟小仙奇道,“是吗?你先试试?” 钱守道一屁股坐下,轰隆一声,床塌了。这一下摔得不轻,等从床上爬起来,还在嘀咕,怎么会塌了呢?不过,眼见肉已到嘴边,煮熟的鸭子,还能让她飞了不成?先稳住她道,“可能知道你朋友下落的人,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先坐下喝杯热茶!” 说罢,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了钟小仙。 钟小仙接过茶,拿在手中,却不饮下,方才倒茶瞬间,他在茶中动了手脚,虽然手法极为高明,但又怎么能瞒得过她的眼睛,她嗅了嗅,道:“清香四溢,好茶!” 钱守道笑道,“这是极品的鹤顶红,不,大红袍,入口`唇齿生津,平日里都舍不得拿出来,今日与姑娘有缘,特意为姑娘准备的。” 钟小仙将茶杯放在了嘴边。 钱守道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她饮下这口茶,那后面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钟小仙忽然问,“不会有毒吧?” “姑娘真会说笑。” “要不你先尝尝?” 钱守道一脸紧张,“我不太会喝茶!” 钟小仙道,“这茶是好茶,只是里面多了点东西,五味散,无色无味,却是烈性迷药,只要一点,就能迷倒一头大象,服用之后,两个时辰内意识全无,我说得对不对?” “你是怎么知道的?” 钟小仙冷笑一声,“五味散,终究是下三滥的迷药,若说天下毒药,我们家若说第二,怕是没人敢说第一。”她走到钱守道面前,“来,尝一口!刚开始,可能有些不习惯,慢慢就没事了。” 打,打不过,下药,被识破。 钱守道第一反应就是要逃,才跑到门口,推门而出,穿门而过,却发现又回到了屋内,熟悉的房间,熟悉的茶台,还有端坐的钟小仙。 就如陷入了循环之中,如此往复三四次。 钱守道心中大惊,这是什么情况?鬼打墙?可明明是白天啊? 钟小仙坐在桌前,也没有阻拦,只是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渐渐阴冷起来,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钱守道看到那股眼神,心中咯噔一声,那种感觉,如坠入万丈深渊之中,他看到了死亡的气息。钟小仙,还是那个钟小仙,依旧动人,依旧美丽,但在钱守道眼中,却成了一个恶魔。 他噗通跪倒在地:“姑奶奶,我知道错了。” “怎么,不跑了?” “不跑了!” 钟小仙道,“那我要找的人?” “马上送到!” 禁锢撤去。 钱守道发疯似的跑了出去。 他明白,虽然他在京城之中权势熏天,但眼前这个女子,是他招惹不起的人。 不,她未必是人! …… 范小刀、赵行找到了林七说地私牢所在,一处石房,一半建在地上,一半建在地下,四周都是杂草,漆黑的大门,看起来毫不起眼。 门外没人看守,但门口却有几只恶犬。 靠近大门,并不难,可是要想不惊动恶犬,就有些麻烦了,而且,这座私牢,看似平平无奇,可是林七说过,里面有不少人看守,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怕是有些麻烦。 要强行搜查,得有六扇门搜查令。 他们来时,根本没有带任何手续。 赵行道,“你身上不是一直带迷药的吗?把那两头狗迷倒。” 范小刀道:“我身为六扇门捕快,怎么会带那种下三滥的东西,上次缺钱,我把那些迷药都卖了!” “那怎么办?” 范小刀抓起两块石子儿,递给赵行,道:“你们少林点穴功夫好,就靠你了。” 赵行道,“我那学得是给人隔空打穴,给狗?没学过!” “人和狗,大差不差!” 赵行道,“我试试!” 接过石子儿,瞄准两只狗,暗中运起内力,嗖嗖两声,将石子打了出去。 汪汪! 两条狗吃痛,嗷嗷叫了起来。 范小刀和赵行一看,这怕是要暴露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提刀上前,两刀劈出,了结了那两条狗的性命,“既然软的不行,那就硬闯吧!” 正要破门,吱呀一声,门开了。  第139章 我害怕极了 迎面走出的是牛大富。 百花楼掌柜李才与几个伙计跟在他身后。 牛大富问,“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范小刀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又如何会在这里?” 李才陪笑道,“范捕头、赵捕头,昨夜牛兄弟喝多了,在百花楼留宿一宿,真没想到会让二位亲自上门,早知道该派个伙计去知会二位一声,省得二位担心。” 牛大富道,“别听他瞎说,他们百花楼拐卖未成年女子,就藏在此处。” 李才道:“两位莫要误会,牛捕头酒还没醒,在说醉话哩!” 范小刀、赵行微微皱眉,像百花楼这种娱乐产业,朝廷并未明令禁止,但一切基于自愿和合规的基础之上,若是真如牛大富所说,百花楼暗中拐卖妇女,那可是重罪,两人与百花楼、钱驸马结怨,正愁没有突破口,没想到竟送上门来。 “真有此事?” 牛大富道:“有或没有,一查便知!” 范小刀道:“李掌柜,刚认识你时,还只是个端茶倒水的伙计,想不到竟成了堂堂的一楼之主,看来除了告密,你别得本事也不小。” 李才呵呵一笑,“范捕头笑话了,李某只是比较会拍我们东家的马屁而已。至于牛捕头的所说嘛,我们百花楼向来合法经营,依法纳税,而且您也知道,这里有皇室背景,又怎么会做拐卖妇女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正因为有皇室背景,所以才无视律法。 这种事情,他们做得出来。 但是前提是要有证据。 范小刀道:“正如牛捕头所说,有与没有,我们进去一查便知。” 李才道,“百花楼是私人产业,没有搜捕令,你们无权擅闯。” 赵行冷笑,“怎得,心虚了?是怕我们查出什么来?” “哈哈哈!”钱驸马一边大笑,一边走了出来,“赵捕头,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们来这里寻一夜风流,我们欢迎得紧,但是若是来寻衅滋事,那得问我答不答应!” 范小刀看着他脸上有淤青,若没猜错应该被钟小仙修理了一顿,钟小仙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倒是不怎么替她担心,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出现在这里,于是问,“那你答不答应?” 钱驸马道:“我们百花楼开业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就连顺天府尹来这里,都是毕恭毕敬,你们几个小小捕快,跑到这里来撒野,还有没有将我们皇家放在眼中?” 赵行冷冷道:“只是一个外戚,就如此嚣张了。” “外戚怎么了?外戚就不是皇上的亲戚了?”钱驸马道,“你们如此诬陷百花楼,今日咱们就说个明白,若是你能找出我们枉法的证据,我们百花楼随便你们处置,但若找不出来,那又如何?” 范小刀、赵行看了一眼牛大富。 牛大富道:“我亲眼所见,亲而所闻。” 范小刀问,“你划下个道儿!” 钱驸马道,“你们身为朝廷公差,罗织罪名,构陷我们百花楼,若是传出去,怕是对你们六扇门不利,这么着吧,若是查不到,你们三人就跪着爬出百花楼!” 牛大富道:“若是查出呢?” 钱驸马道,“该查得查,该封得封,我钱某没有半句怨言!” 两人看着牛大富,牛大富一脸笃定,大声道:“一言为定!” 钱驸马道:“李才,还不请三位捕头进去?”说着,使了个眼色。 李才微微躬身,“请!” 范小刀、赵行提刀进了大门,牛大富在前面带路,李才则跟在后面,钱驸马则令人搬了一张椅子,好整以暇的坐下饮茶。 下面中潮湿阴暗,牛大富点了烛台,顺着走了下来,看到有五六间密室,看上去倒像是私牢,李才吩咐道,“把所有房门打开!” 有属下打开门。 三人一一查探,有些堆放着杂物,有些放着备用的酒水,唯独没有牛大富所说的被拐来的少女。李才道,“这是我们的库房,用来堆放一些不常用的物件,既然牛捕头说有拐来的女人,不如帮我们找一下?” 牛大富一头雾水。 昨夜到今日上午,他被关在了这里,明明有十几个被拐来女子,怎得才出去片刻,这些女人就消失不见了?赵行又仔细寻了一圈,没有隐形的密室,也没有暗格,对范小刀摇了摇头。 牛大富喊道:“昨夜,我明明与她们关在一起的!” 李才笑道,“都说您喝多了!昨夜,您点了我们四个姑娘,还吃了一粒红丸,要不,我把她们喊来,帮您回忆回忆?” 范小刀脸色十分难看,他摆摆手,“不必了。” 既然对方敢让他们查,那必然是有所准备,他相信牛大富,可是那些女子,又怎么会凭空消失呢?对方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们转移走的? 片刻之后,三人走了出来。 钱驸马笑道,“怎么样,三位捕头,可有什么收获?” 牛大富摇了摇头,“你们把她们转移走了!” 钱驸马道,“里外里,话都被你们说尽了。反倒成了我们不是了?”他脸色一沉,厉声道:“你们滥用职权,真当我们百花楼是吃素的?” 有人附和道:“六扇门的差人,真不是东西!” 李才笑吟吟道,“刚才三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拍着胸脯说我们百花楼违法,如今什么也没查到,是不是该兑现先前的承诺了?” 三人脸色铁青。 牛大富道,“我们是公差,你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 钱驸马道:“过分?还有更过分的呢!上次顺天府的人喝多了闹事,老子打断了他们一条腿,孙府尹还亲自上门来道歉,你们如今有两个选择,第一,跪着爬出去;第二,那就留下,让你们杨总捕头亲自来捞人!” 三人心中纠结,若是跪着出去,以后传出去,他们六扇门的威严何在?以后怕是在京城抬不起头了,可是眼下这情况,他们先前又答应了,该如何是好? 钱驸马见三人不语,问众人,“你们说该如何选?” 众人纷纷起哄,“爬出去!” 钱驸马冷笑,“再嚣张点!” “跪下,像狗一样爬出去!” 牛大富满脸通红,怕两人为难,道:“事是我惹得,要跪也是我跪,要爬也是我爬,跟他们没有关系!”说着,便要下跪,范小刀和赵行一把拦住了他。 范小刀道:“不能跪。” “可我……”范小刀道:“我们男子汉大丈夫,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唯独不对猪狗下跪!” 一随从怒道:“你敢骂我们驸马爷是猪?” 范小刀笑道,“我说不对猪或狗下跪,没想到你倒是帮你们驸马爷选了一样。” 钱驸马脸色铁青,一脸阴郁,看着三人。 当啷! 范小刀抽出了长刀,对钱驸马道,“我们三人,现在就要走出去,我倒要看看,谁敢阻拦?” 说罢,与赵行、牛大富缓缓向外走去。 众家丁见钱驸马不言语,也不敢轻举妄动,一边作势要动手,一边后退。 来到门口,范小刀目光如刀,一字一句对钱驸马道:“好个百花楼,我盯上你们了!” 钱驸马哈哈一笑,“我害怕极了。” 三人转身离去。 钱驸马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对李才道,“你怎会把姓牛的跟那些瘦马关在一起?” 李才脸色大变,跪倒在地,请罪道:“爷,是我没做好!” 钱驸马冷笑,“八娘走后,你的表现很不尽如意啊,要知道,不会咬人的狗,只会浪费粮食!”要知道,不久前,在太平道观,太平公主也是如此评价他的。 李才冷汗淋漓。 这句话,听在他耳中,无异于一声晴天霹雳。 他连道:“要不,找人把他们给做了?” 啪! 钱驸马伸手便是一巴掌,“那三个人,一个我们惹不起,一个是礼部尚书的儿子,还有一个在陛下那里挂了号,你以为是寻常小老百姓嘛,说杀就杀,李才,以后说话,要过脑子!” 不过,确实该做点准备了。 这三个人可以死,也必须死,不过不是死在他手上,也不是死在百花楼,最好是死于一场意外。想到方才那个令人心生畏惧的女子,钱驸马心中一紧。 “这件事肯定没完,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这几日,你们先把屁股擦干净了。” 李才道:“爷,我最近便秘,不用擦。” 钱驸马破口大骂,“你猪脑子吗?这几个人,虽然人品极差,但办事情,还是有些能力的,还有那些账目,千万不要出问题。” “那这些女子?” “该处理要处理,免得被他们抓住什么把柄。”钱驸马道:“我别院中的花圃,最近长得不怎样,该施施肥了。” 李才目露凶光,“明白!” …… “我没有说谎!” 出得百花楼,牛大富着急辩解,“我跟她们呆了几个时辰,连名字都记得,一个叫秦香莲,一个叫苏小小,还有李师师,柳如是。” 赵行道,“行啊,都是名角呢,你确定没喝醉?是不是还有个叫陈圆圆?” “你们怎么就不信我呢?” “你让我们怎么信你?” “那么多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就消失了呢?” 范小刀道,“百花楼,肯定有问题,可是没有证据和线索,又如何能扳倒他们?更何况是钱驸马的产业,以总捕头那谨小慎微的德行,肯定不会立案。” 赵行道:“要找线索,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第140章 总捕头驾到! 东四十胡同的角落中,有一所小院。 院子不大,门口种着一棵枣树,已是深秋,过了结枣的时节,树叶将落未落,有些枯黄。范小刀、赵行来到小院时,李八娘身穿粗布麻衣,正在门口打扫地上的落叶,看到二人,连将二人迎到了院中。 当初,李八娘以孙梦舞的秘密,换取了自由。以范、赵二人钦差身份,从顺天府捞个人,只是顺手的事,更何况,现在的她,没人关心她的生死,出来之后,李八娘并没有离开京城,而是在之前购买的小院子中住了下来。 在孙梦舞案中,她成了百花楼的弃子。如今只是小院中的半老徐娘。 这么多年来经营百花楼,必然知道楼子中的一些龌龊事,范小刀、赵行救她出来,也是对她有恩,所以这次下决心对付百花楼,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她。 当说明来意,李八娘并不是很情愿。 “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当年也攒够了银钱,如今只想平平安安的度过余生。”李八娘道,“并非我不想帮你们,而是不敢,钱驸马还有身后的那些人,不是我们招惹得起的。” 范小刀道:“八娘,他们杀死孙梦舞,嫁祸于你,难道不想报仇?” “想!做梦都想,可是我们不过是平民百姓,又能拿他们怎样?” 范小刀道:“只要有百花楼违法证据,我们就能将他们绳之以法。” “法?”李八娘笑道,“他们眼中早已目无法纪,要知道,律法是由他们定的,我们对抗他们,无异于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作为百花楼的核心成员,李八娘在钱驸马身边那么多年,对他的实力有着清醒的认识,所以无论范小刀、赵行如何游说,她始终无动于衷。 范小刀见她如此,只得退而求其次,“我们暗中做过调查,除了拐卖妇女之外,百花楼还涉嫌非法聚资,卖官鬻爵等,既然你不肯出面,可否给我们提供一些证据?” 李八娘问:“你真想扳倒他们?” 范小刀神色凛然,目光中透出一股坚毅,“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京城,在大明这片土地上,只要他们为非作歹,鱼肉百姓,我们身为一名捕快,就有责任、有义务,将他绳之以法!” “京城中到处都是他们眼线,只要你们有所行动,必然为他们所察觉,相信我,就算是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也未必是他们对手,你们六扇门,捉些江洋大盗,寻常百姓,还算拿手,对付他们,还是差了些。” 赵行忽道:“前不久,徐御史之死,也是他们做的吧?” 李八娘略一沉吟,想了片刻,道:“那时我在牢中,并不知情。”不过,赵行从她眼神中察觉,此事内情,他们必然知晓,李八娘这么多年,在百花楼肯定有些消息灵通的心腹,否则也绝不会稳坐百花楼头把交椅这些年。 “他们的罪行令人发指,拐卖妇女,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而已。” 李八娘端来开水,为二人泡茶,每人一杯高碎,范小刀忽然问,“八娘,这段时间,住得还算习惯不?” 此话一出,李八娘神色顿时黯淡下来,当年她在百花楼呼风唤雨,如今躲在京城中,蝇营狗苟,就算有再多的金银,也只是偷偷摸摸,唯恐引起他们的注意,惹来无妄之灾。 “就算不习惯,能有什么办法?能够活着,已是幸运。” “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本以为你会看淡生死,帮我们将那些恶棍一网打尽。” 李八娘叹了口气,“正因为看淡生死,所以格外惜命。” 范小刀却不这么以为,他道:“以你的身价,完全可以远离京城,有多远走多远,足够让你下半生衣食无忧,可八娘却选择留下,若你说真放下仇恨,我断然不信的。” 李八娘打量着范小刀,她不是第一次跟范小刀打交道,刚认识他时,他还显得有些青涩,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已如一个老手,有一种能洞悉人心思的能力,不由觉得惊奇。 她放下手中的茶壶,口气变得有些激动,“是,没错。我李八娘这些年,替他们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到头来他们却卸磨杀驴,这口气,我咽不下!” 范小刀正色道:“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李八娘摇了摇头,“以你们二人,怕是对付不了他们,李八娘虽一介女流,却也懂得趋吉避凶的道理。” 言外之意,是对手太强大,你们二人终究太嫩,不是他们对手。 一个钱驸马,只是上不得台面的马仔而已,真正的对手,是皇室中那位公主,是太平道观中的那位国师,而他们的实力,这么多年,李八娘深有体会。 范小刀、赵行又如何听不出她的意思? 范小刀道,“苟以国家生死以,岂以祸福避驱之?我们若置若罔闻,任由他们胡作非为,那这个朝廷,这个天下,就要完了,总是要有人站出来的!” “你们,终究还是年轻啊。” 李八娘苦笑一声。 任凭两人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李八娘始终不为所动,两人无奈之下,只得告辞,李八娘将他们送了出来,临出门外,李八娘忽然道,“你们若真想对付他,可以先从那个余师爷下手。” “余师爷?” 李八娘道:“公主和驸马关系并不太好,这些年很多事都是余师爷在办。钱驸马终究是个好色之徒,那个余人,却不简单,这么多年,我从未看透过他。” 李八娘身在青楼,阅人无数,可谓是人间老手,连她都说看不透余师爷,那此人,必然有过人之处。 范赵与余师爷打过交道,此人看似平平无奇,但无论行事还是出手都十分阴损,徐御史之死,他们本来查到了线索,可查到王伯高那里,就被他硬生生掐断。 当着二人的面,将王伯高杀死。 虽有偷袭的成分,但是他所展露出来的武功,也是极为高明的剑法,两人甚至曾讨论过,在当时那种情况,他们有没有能力做到一剑封喉。 李八娘又道,“这些年,他行踪十分低调,深居简出,不喜欢银钱,以杀人、算计人为乐,钱驸马不足为虑,但此人切莫大意了。” 拐卖少女、走私军火、通敌叛国、刺杀太子,这些罪名,每一样足以让对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都是捕风捉影的东西,根本定不了他们的罪! 两人谢过李八娘,离开了小院。 范小刀道,“说到底,她还是不信任我们。” 赵行道,“放在半年前,若有人让我去跟太平公主、跟驸马爷斗法,打死我也不相信,自从认识你之后,行事愈发胆大妄为了。” 可谁又知道,本来只是负责京城治安,寻常凶杀的他,这几月以来,与范小刀联手,破获孙梦舞案,使馆命案,捉拿北周间谍,与北周谈判夺回凤凰岭,任何一件,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在范小刀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下,他们竟做到了。 范小刀笑道,“不,应该是拨开云雾见青天,我就像一道曙光,照亮你人生的方向。” 赵行道:“你这是在拍自己马屁吗?” 回到六扇门,门房宋飞神秘兮兮道,“听说没有,六扇门要来新总捕头了。” 范小刀道,“不是说好,杨总捕头前面的‘代’字去掉嘛,怎么又派新人来?” 宋飞也是捕风捉影,一问三不知。两人进门,看到杨得水正在唱着小调,指挥着牛大富等捕头在帮他腾挪公署,“轻点,这可是汝窑的瓷器!不要乱碰,这个就留在这里。” 杨得水虽然做人有些小问题,但大方向和原则,还算不错,对范小刀、赵行有苛责,也有支持,几月下来,合作还算愉快,只是没想到,诸葛贤余一走,杨得水总捕头之职才做了俩月,屁股还没焐热,又要挪地方了。 范小刀上前安慰:“节哀顺变。” 杨得水一头雾水,“什么?” 赵行道:“我们会缅怀杨大人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是节哀,又是缅怀,我还没死呢。”杨得水道。 本来以为,杨得水这个官迷,好不容易升到了总捕头,如今一下子被人鹊巢鸠占,会伤心难过,可他却一点愁眉苦展的样子,相反的,倒是有些高兴。 范小刀对赵行道,“大人这是悲极生乐啊,遭逢大难,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实乃我辈楷模。杨大人,你也别太伤心,就算不当那劳什子总捕头,但是您能力在摆着,是金子总会发光,是屎总会串味儿,无论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 杨得水道:“我,杨得水,现在是六扇门常务副总捕头了。多亏了你们两个啊!这几个月,没有你们屡破奇案,也没有我的今天啊,这是好事,值得庆祝!” 范小刀道,“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赵行道,“您不是降职了吗,怎么听得好像封侯拜相了?” 杨得水笑道,“降职,不假,那得看是谁来当总捕头了。” “谁?” 门外传来车马声,有人通禀,新任六扇门总捕头来履新,杨得水喜出望外,吩咐众人停下手中工作,将六扇门内所有人聚集起来,又命人打开正门,鱼贯而出,前去迎接。 范小刀在新任总捕头的黑色马车旁,看到了一个熟人,东宫太子府上的大太监允才,登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也明白为何杨得水对让出总捕头一职如此高兴。 “总捕头驾到!” 众人齐齐下跪。 大明太子朱延,缓缓走下马车。 六扇门迎来了自成立以来,重量级最高的一位总捕头。  第141章 公义私仇 难怪杨得水从代理总捕头降为副总捕头还这么高兴,原来新任的总捕头竟是太子朱延。由太子兼任六扇门总捕头,这在大明史上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六扇门隶属于刑部,从四品的编制。这个衙门说大不大,在京城有锦衣卫、东厂这种机构,六扇门没有太大实质性的权力,说小也不小,毕竟负责京城治安,江湖各大门派管理,尤其是最近要推行新政2.0,在朝廷之中是各大门派的管理机构。 之前,朱延提过要重整六扇门,对主要职能进行改革,本来以为是喊喊口号,捞一些政治资本,给自己增加声望,没想到他竟直接出任总捕头。 范小刀低声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牛大富道,“那以后咱们六扇门在京城,岂不是要横着走了?” 毕竟是太子殿下回京之后掌舵的第一个衙门。太子是谁,未来的储君,只要跟上形势,站好队不犯原则性错误,那以后可就是自己班底衙门。 杨得水咳嗽两声,道:“六扇门副总捕头杨得水,率六扇门全体同僚,向总捕头叩头!” 朱延身穿绯红色的总捕头制服,这套衣服是尚衣监特别定制,与以前总捕头服装相比,袖口多了两条四爪金龙,衣衫上的针线都是用金丝缝制,剪裁得体,既显得威严,又不失雍容,一下将其与之前总捕头区别开来。 朱延道:“起来吧。” 杨得水捧上六扇门名录,道:“禀总捕头,六扇门在京城共四百一十三人,外埠两京十三道分理衙门六百三十人,这是名录,请您过目。” 新总捕头履新,第一件事就是点卯,当初杨得水刚代理总捕头时,点卯仪式弄得相当隆重,可朱延并不以为然,环顾四周,缓缓道:“奉陛下钦旨,自即日起,本宫兼任六扇门总捕头,统领大小事宜,那本宫就免不得说两句。” 众人屏息凝神,双耳竖起,静静等候太子训话。 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是烧你就烧我。正常来说,掺沙子、拜码头、买账本,这三把火一烧,基本上也就立住脚跟,但对太子来说,他的身份在摆着,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谁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一来六扇门,这火要烧到谁的身上,也都不敢言语。 朱延道:“第一,自即日起,六扇门脱离刑部,由本宫亲率亲管,大小事宜,不必向刑部报告,当然,业务上的往来,该按程序按程序。” “第二,所有人员,即刻起,全部解除职务,依旧按先前职责暂履职务,待本宫与诸位一一谈话之后,再重新定岗定薪定编,选贤人、去庸人、远小人。杨大人,你拟定个名单给我。” 杨得水连连称是,这可是一个绝佳机会,如今六扇门重新洗牌,配合太子约谈,可以趁机将一些不怎么听话的人排挤出去,比如那个提牢司的李北海,仗着资历老,经常在门内跟自己唱反调,无论如何,也得把他安排到第一个约谈。 “第三,也是我比较关注的两个地方,缉盗司和江湖司,这两个衙门,一个维系到京城的治安,此事关乎百姓的幸福指数,不得大意,至于江湖司,之前我在定国寺讲得那些话,相信在座也都听过,便以此作为江湖新政改革的提挈纲领。” 朱延又道:“别的话多说无益,以后相处的机会多的是,跟本宫相处,只要肯用心做事,一定不会亏待诸位!” 杨得水连忙表态,太子殿下的话高瞻远瞩、高屋建瓴,如高山流水,给六扇门带来新活力、新动力,这种片汤话洋洋洒洒讲了一堆,又主动表示,六扇门一定要“抢抓机遇,迎头赶上,把六扇门办成皇上放心、太子安心的衙门。” 讲到一半,朱延直接打断,“行了,杨大人安排一下,半个时辰后,开始谈话。” 众人纷纷散去,准备即将到来的可能关乎以后生涯的这次约谈。 缉盗司,范小刀和赵行、牛大富聚在一起闲聊,红衣捕头丁一则坐在公署内,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范小刀道:“没想到,他一转头成了我们顶头上司。” 牛大富道,“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咱可是跟太子殿下共患难过的,等会儿谈话时,要不要提提旧情?” 赵行道:“公是公,私是私,要是他知道你的差事是跟杨大人买来的,估计会把你革职。” 牛大富一听,连连咋舌,“算了,还是不提了。”他拿起笔,准备写一份工作汇报,想来想去,入职几个月,整日与案牍文书为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案子,绞尽脑汁,也写不出个三言两语。 赵行问范小刀,“你想好说什么了吗?” 范小刀正色道,“我想查百花楼。” 赵行一愣,“我以为你俩有些交情,可以提一下解决红衣捕头的编制,毕竟上次凤凰岭之事后,你就应该提红衣了。” “怎得这事儿你比我还急?” 赵行道:“我也好找个借口,给你涨涨房租。” “不过,六扇门这么多人,今天未必能轮到咱们。” 六扇门副总捕头两名,八个提司,二十多个红衣捕头,杨得水很快就整理出名录,递到朱延手中,毕竟对他来说,伺候好太子殿下,比破十个案子都要管用。 朱延也是务实派,拿着名单,翻了几页,又用笔将十来个名字勾出来。第一个要见的人是财税提司,负责六扇门内外的大小开支,要想了解一个部门,先从账目看起。 朱延问得十分仔细,六扇门的开支结构、户部拨付费用、使用流程等等,甚至一些细节,连杨得水也不甚清楚,谈话持续了小半时辰。 杨得水深深佩服,本以为太子只是蜻蜓点水的过一遍人,说些务虚的空话,没想到竟如此务实。要知道,当年太子在金陵城,可是亲下田间地头,与老农聊庄稼收成,这套工作方法,早已渗入他的骨子里。 转眼到了正午饭点,朱延谈完了一人,杨得水道,“殿下,要不咱们先吃点东西?” 朱延道:“在衙门里,叫我总捕头便是。”他揉了揉太阳穴,一上午谈了十来人,也是有些累了,道:“不必麻烦,我时间有限,让后厨弄碗素面,端到这里吃便是。”想了想,又道:“多准备一碗,把范小刀叫过来,我先跟他谈谈。” 范小刀看了名单,估计轮到他得下午或晚上,正要出门吃东西,听到朱延有请,对赵行、牛大富摊了摊手,道:“你们等我片刻,真不是时候啊。” 来到总捕头公署,未等行礼,朱延笑着摆摆手,道,“小刀,过来坐,请你吃面。”又对杨得水道,“去弄两头生蒜。” 范小刀只得坐下。 杨得水心中嘀咕,这个范小刀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跟太子殿下坐一起吃饭,老子堂堂副总捕头,连喝完汤的资格都没有,不过,腹诽归腹诽,脸上依旧陪着笑,“这就去办。” 朱延道:“我看了下你的档案,俸禄不高啊。” 范小刀大咧咧坐下,也不客气,边吃边道:“吃面还是吃得起的。” 朱延笑道:“我让你来太子府帮忙,你不肯来,我只好亲自来六扇门了,怎样,没想到吧?” 范小刀道:“看来,想躲都没地方躲了。” “怎样,如今我统领六扇门,咱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有什么想法和建议,尽管提。” 范小刀道:“我想查百花楼。” 百花楼? 朱延当然知道百花楼,这是她姑姑太平公主的产业。 这次回京,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虽说太子不干政,但按照皇室传统,会在适当时机,给太子一个衙门,让他锻炼实务能力,最佳的去处,莫过于翰林院、吏部、国子监、礼部这些衙门,这些是跟人打交道的,也可以为将来执政积累人脉,可陛下偏偏将他弄来了六扇门,变相地削弱了他的权力。 要说其中没有太平公主在暗中发力,他是断然不信的。而且,不久前,还经历过一场来历不明的刺杀,虽然没有实锤的证据,但太平公主一番势力也脱不了干系。 百花楼是青楼妓院,上不得台面,却又是太平的钱袋子,而且借助这个,许多官场交易,也都私底下在这里进行,范小刀要动他们,势必要触及他们的利益,相信阻力必然不小。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 回来一月,大小险情已有三四次,朱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既然六扇门在手中,那就开始反击吧,至少,得让太平感觉到疼,而且又不至于引起她的反扑。 毕竟,单论实力,与太平在京城中经营多年相比,朱延还是弱了一些。 “可以查,但要适可而止,你有什么思路?” 范小刀道:“咱们要推行江湖新政,那就有个新政的模样,先从整顿青楼赌场这种娱乐场所开始,出个政策,我们对京城所有的声色场所进行突击检查,像是百花楼这种行业龙头,总得给个表率吧?” 朱延问:“经得住查?” 范小刀道:“天底下哪里有干干净净的生意,更何况这种声色犬马之地。本来,就算太子不来,我们也要想办法对付百花楼了。” 朱延道:“我原则上支持,只是你追查此事,希望你是出自公义,而非私仇。” 范小刀一脸肃然,“公义要有,私仇也要算。”  第142章 投石问路 与太子谈完话,整个六扇门的人看范小刀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同。 人们在闲来无事之时,不由感慨这小子的运气,刚来京城不到半年,就结识了锦衣卫、司礼监的高官,如今又成了太子殿下的朋友,要知道,许多人在京城混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认识其中的一人,可他偏偏全都占了。 太子朱延雄心满满,决心要用六扇门这个平台做出一番事业,范小刀刚巧成了其核心力量的一员,虽然还不是红衣捕快,可他在六扇门中的地位和人气,比红衣还要红。 范小刀和赵行在草拟一份文件,要推行新政,先从整顿青楼赌场行业乱象开始,虽然说这件事有很明确的指向性,就是为了收拾百花楼,但是要在官面上说得过去,不被人诟病,还得做到有法可依,那么第一件事,就是要做出方案。 从编制上看,两人属于缉盗司,整顿青楼赌场,跟两人的职责八竿子打不着,但这只是纸面文章,难不倒他们,很快,六扇门就成立江湖新政办,朱延牵头,将范、赵、牛、丁等缉盗司骨干与其他几个专业人员抽调过去,同样一批人,赋予了不同的权力。 在几次会晤之后,江湖司制定了《关于整顿娱乐行业市场乱象工作方案》的草稿,针对京城及各地的青楼、赌场等场所存在的乱象进行整治,尤其是拐卖妇女、暴力催债、偷税漏税,利用娱乐行业进行利益输送等工作,整个方案分为三步走,一是自查自纠、二是专项稽查、三是特案特办。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这件事是要针对太平公主下面的产业动手,可六扇门一切都是按大明律办事。然而,这份奏表到了内阁之后,便没有了下文。 杨得水去催促了几次,不过,他一个从四品小官,人微言轻,再加上缺乏丰富的政治`斗争经验,进了文渊阁,被几个小太监云里雾里忽悠一番,懵懵懂懂就回来了。 第一次投书,说是流程不对,也不告诉你哪里不对,就被退了回来,找了个明眼人给掌掌眼,原来少了礼部的签批,说什么世俗风化之事,礼部要负责,到了礼部,礼部又说他们职责中没有这项,踢了几次皮球,又花了银子,才勉强递进去,可没等到内阁大学士桌前,又发现了有错别字,又被打回来,最后又是送礼、又是请客,最终把奏表送了进去,等了三四天,却没有了下文。 银子花了不少,事儿却没办成。 杨得水终于体会到那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感觉,以前干副总捕头,吃喝玩乐,有事情就推到总捕头那边,可如今总捕头是太子,若连这点小事都麻烦他,他这副总捕头怕是当到头了。 方案报上去,内阁不批,那就没法执行。 范小刀也看不下去了,“没了张屠夫,还吃不了带毛的猪不成?这件事总归要办,若批不下来,那就用别的法子。” 赵行皱眉道,“我觉得玄。内阁中几个大学士跟太平公主走得颇近,尤其是次辅张大人,听说每日都要去太平道观请安,很多经手的票拟,在递上去之前,先要送公主那边过目。我们这奏折,明摆着就是冲她去的,若能批下来,倒是反常。” “那还往上报?” “试探!” 范小刀奇道:“试探?” 赵行点头,“太子殿下看似冲动,但心思确实缜密,他刚来京城,对官场的那些势力了解不够透彻,用这一招投石问路,看看朝中众臣的反应,哪个是阎王、哪个是小鬼,谁在支持,谁在阻挠,可以摸得一清二楚,又是那些隐藏极深的牛鬼蛇神,兴许也能诈出一两个来。” 范小刀一听到官场这些事儿,就觉得头大,不过赵行说得在理,佩服道,“你倒是看得透。” 赵行道:“我也是听我爹说的。据说这份奏折,在朝中引起了不小风波,几个大学士也意见不一,就连礼部也被内阁喊过去议事。” 范小刀笑道:“没想到,我们写得这东西,还能搅动朝堂。” 赵行哂然道:“别把自己想得多厉害,朝廷吵架,那是常态,别说咱们要对权贵利益动手,就连平日里买把扫帚,买点宣纸,都能吵成一片,每个人都搬出各种各样的道理、圣人之言。” “这些人吃饱了没事儿闲的?”范小刀道,“要我,把他们全部拉出去搬砖!” 赵行道:“但凡形成一个决议,那都是经过互相的妥协、利益交换,比如你买个厕纸,就得经过工部、户部审批,审批就得求人,求人,就得有利益瓜葛,或金钱,或权力,或某个知县的缺儿,什么圣人之言,什么道德仁爱,到头来都他妈的是合作愉快!” 范小刀道:“你这愤世嫉俗的样子,有当御史的潜力。” 赵行摆摆手,“这只是其一,更严重的是朝中官员结党营私,朋党朋党,以朋为党,做事不问是非,只关站队。正因为不愿意掺和这些破事儿,所以我才没有踏入仕途,选择当一名捕快。” 范小刀问:“那百花楼的事?” 赵行道:“等。” “等?” “只要想做事,只要一个机会、一个时机。”赵行道,“我们需要一个借口。” “什么借口?” 赵行想了想,道:“就比如萨拉热窝事件、比如波士顿倾茶事件。” “我不懂。” 赵行道,“像百花楼那种地方,又不是纯洁的道德圣地,迟早会有事发生,只要我们进去了,那事情以后怎么走,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范小刀点头,“你懂得真多。” 赵行哈哈一笑,“我也是读书多一些,有个叫三观的,他的书多看看,你会明白很多。” 门外传来敲门声,“范捕头?” 顺声看去,看到门房宋飞站在门口,侧进半个身子,手中拎着一个食盒,似乎有事。范小刀连起身,将他让了进来,他将食盒往桌上一放,“这是隆兴的桂花糕,您来尝尝。” 赵行道:“看来小刀你如今地位水涨船高啊,我先回避一下。” 范小刀拦住,“一起吃。宋老哥,您这客气了。有什么事?” 宋飞不住的搓手,看了看赵行,欲言又止,赵行笑道,“我还是走吧。”说罢,拿了一块桂花糕,走了出去。宋飞这才道,“咱俩认识这么久,也算有些交情了。想当初,刚入职时,还是我给你办得手续哩!” 宋飞是六扇门门房,刚入职时,作为门内老手,帮了范小刀不少忙,两人平日里打交道不多,但也算是合得来,“宋老哥,有事儿直说。” 宋飞道:“前不久,太子殿下约谈,说要清理掉一批人。” 范小刀点头,“好像有这么回事。” 宋飞叹了口气,“前两日,接到内务司通知,说要清退我,这都什么事儿啊,我一老头子,五十多了,马上就要退了,没想到会轮到我头上。” 宋飞好像是之前一个副总捕头的亲戚,如今那位总捕头已退休,没有人替他说话,也被列入清退对象。他问,“太子殿下找你谈过?” 宋飞道:“我哪里能轮得到跟他见面,不过是杨大人看我不顺眼,公报私仇而已。” 当年诸葛贤余在时,宋飞跟杨得水不怎么对付,他年纪大,脾气又倔,经常忤逆杨大人,如今杨得水上位,而门房又是六扇门油水颇多的地方,又怎么能让他待着? “那宋老哥找我是?” “我这把年纪,要被辞退,要再就业怕也没人要我,总不能让我孤苦伶仃,全家睡大街吧?我寻思了半天,想来找你,帮我拿个主意。” “宋老哥太高看我了。” 宋飞却道:“在六扇门,谁敢小看您?您可是跟太子殿下一起吃饭的交情,只要在他面前捎句话,老哥我一定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说着,噗通跪倒在地上。 范小刀连搀扶起,“这可使不得。” 宋飞老泪纵横,道:“我也是被逼上绝路了。” 范小刀想了想,“这件事直接找太子不合适,我还是找个机会,跟杨大人提一下,看看能不能留下你。” 宋飞道:“我去杨大人家中拜访过了,他一副阴阳怪气,说我一年在门房这里捞多少银子,我也不过是贪点小便宜,赚点养家糊口的钱,你说这么大一官,跟我们这升斗小民过不去干嘛?” 范小刀觉得其中必没那么简单。 “就这些?” 宋飞愤然道:“他开口说要留下可以,一千两银子。这不公然索贿吗?再说,我哪里有那么多钱?” 范小刀心想,这很杨得水。 当初黄有才把牛大富弄进来,貌似也花了不少银子,杨得水贪墨爱财,这事儿并不稀奇,当初诸葛贤余在的时,他尚且如此,如今诸葛贤余离开京城,他必然变本加厉。 虽然没有要到范小刀头上,但也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道:“等找个机会,我跟杨大人提一声吧。” 宋飞见范小刀答应下来,千恩万谢,刚将他送出门,就看到牛大富跑了过来,“百花楼,出事了。” 第143章 春药也算毒药? “出事?” 真是刚下雨有人送伞,想睡觉有人送枕头。范小刀笑道,“出事好啊!什么事?” 牛大富道:“过去看吧!” 范小刀、赵行来到百花楼,好家伙,真热闹,百花楼本就在闹市,原本车水如龙的长街空无一人。百花楼门口、房顶、路边,密密麻麻挤满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足有百余号人,见他们手捧破碗,或持打狗棒,三五个一群,将百花楼围得水泄不通。 这阵仗,比当初围堵六扇门架势还要大。 范小刀道,“嚯!整个京城丐帮都出动了,百花楼这是要做慈善,还是要改行?” 掌柜李才满脸铁青,本来出事之后,他们向顺天府报案,可顺天府说人手不够,只能派三五个人维系秩序,确保不会出乱子,于是向五城兵马司求救,可兵马司的人没来,六扇门的人却先到了,脸色顿时挂不住。 范小刀问:“出什么事了?” 李才道,“丐帮的刁民来闹事。” “百花楼和丐帮,一个做服务行业,一个搞慈善的,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闹成这样?” 一名乞丐喊道:“官府的差人来了,百花楼图财害命,草菅人命,求差爷给我们主持公道!” 李才道:“这一带治安,归五城兵马司管辖,六扇门只是缉盗,没有发生命案,也没人报案,范捕头就不必问了吧。” 果不然,五城兵马司的人很快就到了,来了足足几十号人,身穿铠甲,为首的正是刘统领,他厉声道,“光天化日,寻衅滋事,成何体统,赶紧散了,不然去号子吃牢饭!” 那乞丐是混不吝,道:“也行啊,反正也是讨饭,去号子里管饱不?有四菜一汤不?” 刘统领上前就是一鞭子,还没等打到身上,就听那乞丐当场倒地,在街上翻滚,“官差杀人了!” 范小刀趁机问牛大富,“到底发生什么事?” 牛大富道:“前两天,有个人来百花楼消遣,吃了他们的药,一个没忍住,猝死在女人肚皮上,那人的老婆带人来讨公道,要个说法,结果被百花楼的人给打死了,谁料到,这女人正是京城丐帮卫帮主的女儿,卫帮主气愤不过,一怒之下,率人包围了百花楼。当然,这只是一面的说辞。” 现场乱作一团,刘统领气得将鞭子扔在地上,“你们谁管事?” “管事的没来!” 刘统领吩咐众人,道:“都给我带回去!” 赵行这时阻止道:“慢着!” 刘统领望着赵行,脸色不善,“怎得,这种事不归你们六扇门管。” 赵行道:“治安一事不归我们管,但江湖帮派纷争,却是六扇门的职责。京城丐帮,是依法成立的江湖组织,在六扇门备案,接受六扇门监督管理,你说这事儿归不归我们管?” 范小刀也道:“更何况,无风不起浪,听说这次纠纷,是源自一场命案,也归六扇门管吧。” 六扇门既然决定要查百花楼,好不容易出了机会,岂能拱手让人,先将管辖权抢过来再说。刘统领顿时语结,本来他接到指示,说有一群乞丐在百花楼聚众闹事,要将他们赶走,没想到被六扇门的人捷足先登。 刘统领道:“命案?我怎么没听过?”他对众乞丐道,“你们之中,可有人报案?” 先前乞丐道:“百花楼跟官府勾结,报案有屁用?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百花楼杀了我们帮主女儿,我们就用江湖手段来解决!” 刘统领笑着对二人道,“听听,没人报案,两位请回吧。” “且慢!” 人群中,一中年男子缓缓走了出来,他衣衫褴褛,手持翠绿色打狗棒,身上挂着六个麻袋,正是丐帮京城分舵舵主,六袋长老卫保国,此人身材瘦弱,看上去弱不禁风,满是疲惫之色,眼神中却带着一股恨意。 卫保国来到二人身前,从怀中取出一张诉状,“在下卫保国,状告百花楼草菅人命,杀害我女婿和女儿二人,请大人为草民做主,主持公道。” 有人递过来枕头,范小刀也不顾程序,当场就接下了。“好!” 掌柜李才道:“不见得吧。你女婿是个痨病鬼,来百花楼消费,猝死在女人身上,是他身体不行,若是寻常走路死在路上,难道还连路一起告了?至于你女儿,她见自己老公做出如此之事,羞愧难当,自己跳井自杀,百花楼十几个人亲眼所见,要告也得去告井,与百花楼何干?” 李才厉声道,“范捕头,赵捕头,我们百花楼也要状告他们!” “所告何事?” 李才道:“本来卫帮主家中出事,本着人道主义,我们将尸体送还丐帮,还送上了纹银百两,可他们却狮子大张口,赖上我们,敲诈勒索白银一万两。这年头,好人难当!” 卫保国怒道:“血口喷人!我女婿分明是中毒而死,我女儿全身骨折,分明是你们活活将他们打死!” “中毒?”李才冷笑,“春药也算毒?我们楼子里卖了那么多药给客人,别人吃了没事,偏偏你女婿死了,这也算中毒?” 范小刀道:“案子已接下,至于真相如何,一切等调查后交给官府定夺。此事关乎两条人命,即日起,百花楼暂停营业,配合调查,待此案水落石出之后,再行复业。” 李才道:“不可!” 范小刀神色一凛,“你若有问题,可以去六扇门交涉。” 百花楼是钱驸马的摇钱树,每日流水源源不断,要是因此停业,其损失必然不小,李才道:“我们可以配合调查,所有人也可供你们审讯,但百花楼的生意不能停。” 赵行冷冷道:“停与不停,不是你说了算。” 李才反问,“那你说了算?” 赵行道:“大明律说了算。按大明律规定,官府有权对嫌疑人、作案场地采取必要措施,以保全证据。” 由于钱驸马几次三番要陷害范、赵二人,甚至还动了杀机,如今被他们抓到机会,又怎会放过,李才想了想,问,“你们这是准备要跟百花楼硬刚了?” 范小刀道:“不行嘛?” “你们可考虑到,查封百花楼带来的后果?” 范小刀笑道,“我做事,只看结果,不计后果。”忽然,他话锋一转,“倒是你,当初孙梦舞的案子,婢女小红的尸体,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要不要我翻翻旧案?” 当初,李才告密,正是以小红被杀为由,将二人引入歧途,后来他们也曾查过,并未找到小红下落,怕是已遭到毒手,而李八娘虽没有明说,却也曾暗示,小红的死,与如今的李才脱不了干系。 听到小红名字,李才脸色变得蜡黄,牙关打颤,说不出话来。 范小刀看在眼中,更加笃信自己的判断。 范小刀道:“卫帮主,此事交给我们六扇门处理,你让你的人散掉,不然兵马司的人要抓你们,你们也不好收场,若你闺女女婿是被人害死,我们一定会给你个公道。” 卫帮主将信将疑,“我为何要相信你们?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将我们打发了,然后去毁尸灭迹,跟他们同流合污?” 范小刀道:“你只能相信我们。” 赵行将他带到一旁,低声耳语了几句,卫帮主听罢,摆了摆手,“都散了吧!” 范小刀吩咐道,“三组的兄弟,操起家伙,贴封条!赶紧的,忙完我请兄弟们喝茶!” 众人纷纷将人群驱散,又取来浆糊,忙了起来。 百花楼被查封了! 李才亲眼见到百花楼最后一块门板被贴了封条,心知大事不妙,便去后院去找钱驸马,谁料他昨夜宿醉,至今未醒,半途被余师爷拦了下来。 前院发生的事,余人早已听说,这件事可大可小,就看怎么处理。 听完李才的话,余人问道,“那一批药处理掉了?” 李才道,“都处理掉了,就只卖掉一瓶。”他神色慌张,道:“余师爷,这批药是您弄来的,我也没想到,竟是穿肠的毒药啊!” 余人啪的拍了他一下,“什么毒药?分明是补药,狗吃了都没事,他吃了会死,那是他的事!” 李才心中后怕,当初弄来这些药,听说药效极好,他还使小心眼,给自己留了一瓶,幸亏那段时间太忙,也没派上用场,否则在地上躺尸的就是自己了。 这件事,本来是余人和自己想要弄点小钱,钱驸马并不知情,如今出事了,得赶紧跟驸马爷交代。余人却叮嘱道,“这件事,不得跟任何人说起,就一口咬定,是他自己的问题。” “钱驸马呢?” 余人摇头,“这是咱俩的事,要是让钱驸马或公主知道,你觉得还能在百花楼混下去吗?” 李才想了想,也对,背着上司暗中搞钱,还惹出这么大麻烦,若被追究下来,那自己这个掌柜之职,怕是保不住了,于是连连点头,“一切听您吩咐。” “先回去吧!” 余人站在钱驸马门口,听得里面鼾声如雷,心说这件事跟钱驸马这草包说,也没什么用,也许只会惹出更多麻烦,尤其是范小刀、赵行二人的介入,将百花楼查封,影响到了他们的生意,势必不会轻易罢休。 得有后手! 如今是敏感时期,千万别惹出什么麻烦。 余人思索再三,离开了百花楼,径直向太平道观走去。 第144章 釜底抽薪 范小刀回到六扇门,就被杨得水叫了过去。 “听说你把百花楼给查封了?” 范小刀道,“是啊,临时查封,这不正准备材料向您这里走程序吗。” 按照六扇门办事章程,要查封某处,得要经过总捕头批准,如果涉及到相关部衙,还得让他们出具意见,范小刀这一套操作下来,是先斩后奏,所以杨得水才有此一说。 杨得水道,“你可知百花楼是谁的产业?” “驸马钱守道和太平公主。” “知道,你还查?这不是给太平公主上眼药吗?”杨得水有些不满道,“你一查倒好,户部和大理寺的大佬都递过来条`子,问怎么回事,又说你小子办事不按规矩,弄得我很难做人啊。” 范小刀道,“那六扇门归谁管?” “太子殿下。” 范小刀笑道,“我们若不查,那不是给太子殿下上眼药了嘛?太子和公主,两人向来不对付,我们对付的是百花楼,也不是她的其他产业,已经是给他们面子了。” 杨得水愕然道,“他们不是亲戚吗?” “亲兄弟还明算账,何况是姑侄?这些年,殿下被太平公主排挤,在金陵委屈了几年,如今回来,又屡次遭到算计,形势很被动,若这么下去,他们会得寸进尺,对百花楼出手,是反击,也是警告。” 杨得水皱着眉头,“我怎么不明白,小范捕头给我说道说道。” 范小刀道:“太子和公主之争,说到底还是权和钱之争,有权好办事,有钱能办事,钱权结合,才能天下无敌。杨大人做官若是只会拍马屁,那只能做弄臣,又会拍,又能办事,才能做权臣。” 杨得水笑道,“没想到你才来几个月,就已深谙官场精髓,说起来比我这官场老油子都懂,实在佩服,以后可要多提点一下本官啊。” 范小刀忽然醒悟,“不对,你这是反向套路我啊,杨大人在京城这些年,又岂会不懂,你故意让我说,是为了要给我戴高帽子吧?” 杨得水哈哈大笑,竖起了大拇指。 “本官宦海浮沉,不,宦海沉沉,一沉到底二十多年,对这些事还是略懂一二,如今你是太子身边的红人,也算是亲信,说到底,我终究是个外人,本来想悄无声息的拍你马屁,没想到被你识破了。高,实在是高!” 范小刀无语,道:“又来了!” 杨得水道,“那些兴师问罪的条`子,我都挡下来了,百花楼,你要查就要查个底掉儿,办成铁案!” 范小刀道,“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回绝他们的?” 杨得水道:“百花楼有命案,涉嫌贩卖违禁品,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还好,没有推到太子殿下那边。” 杨得水道:“混迹官场,我缺的是机会,又不是脑子。” 两人哈哈大笑,范小刀忽然想起宋飞的事,今日相谈甚欢,趁机问,“咱们六扇门的门房宋飞的事儿,大人有听过吧。” 杨得水一愣,“怎么,他找你了?” 范小刀将两人的交情简单说了一下,初来京城之时,作为老人,宋飞帮了他不少忙,如今年纪大了,又是孤苦伶仃,要是将他辞退,于心不忍,所以替他求情。 杨得水道:“老弟这点面子,我还是要给的。不过,那老家伙不太老实,外面有人投帖,他竟根据对方给他的车马费和个人喜好来决定要不要递上来,要见谁,要给谁办事,他一个门房说了算,比我这副总捕头都要威风。” 这一点,范小刀深有体会。 不光是宋飞,在京城,几乎所有衙门、大臣的门房和马夫,都有不小的权力。宰相门前四品官,说得就是这群人,而且,听说还有人写了一套致富经,专门来教门房车夫各种索要钱财的套路。 杨得水又道,“你得敲打一下那家伙,一来要让他记住你的恩情,二来也要他心存敬畏,恩威并施,才能御下。” 范小刀道:“那一千两银子的事?” “在京城,无论皇亲贵族,还是贩夫走卒,没有银子,办不成事。就算是太子殿下,虽然衣食无忧,但要在京城办事,也要花钱收买人心,不然谁替他卖命?那一千银子,该收还是得收,不过,是你收,不是我收。” “我收?” “人情我给你了,银子我也不要了,老弟你怎么说怎么做,你自己琢磨。” 范小刀苦笑,“你这人情,可真值钱。” 杨得水道,“对了,上次谈话之后,太子殿下说你和赵行俸禄太低,收入配不上你们的能力,让你俩享受提司的待遇。好歹也是太子的人,总不能到现在还租房子,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替太子卖命?” 六扇门共八个提司,年俸禄在二百两左右,也就是说,范小刀才干了几月,就能享受百两年俸,杨得水道,“你小子不错,老哥我也是干了十年,才有了这待遇。” “不是说咱们六扇门涨薪的事搁浅了吗?” 杨得水道:“这钱,不是户部出,是太子自己掏腰包给你们。你们六扇门,该怎么领还怎么领,另外太子那边会有人定期给你们送银子。” 范小刀笑道,“这么多钱,我且花呢。说实话,咱们六扇门伙食、待遇不错,我平日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杨得水道,“这些钱,是你的活动费用,你在京城这么久,总得养几个帮闲吧?在京城总得安插点眼线吧,没钱谁给你办事,据我所知,你收留的那个关东二侠,似乎也没怎么给你出力吧?” 范小刀心说杨大人这消息还挺灵通的。不过一想,确实如此,那两个家伙,只要见面,就想办法从他手中要钱,事儿都没办几个,听杨得水一分析,顿时明白了,那是钱没给到位啊。 才回到班房,宋飞就跟了上来。 “怎样,跟杨大人说了没有?” 范小刀道,“我才回来没多久,热茶还没喝一口呢。” 宋飞连忙跑去打来开水,给范小刀泡茶,凑过来陪笑道,“老弟,你刚从杨大人公署出来,不会没提我的事儿吧?” 恩威并施。 范小刀想到杨得水那番话,故意犹豫了一下,迟疑道,“事情有些难办啊。” 宋飞一听,顿时慌了,连小范捕头都没有搞定,看来自己这差事怕是要保不住了,范小刀见状,端起茶,用茶盖轻磨茶杯,据说这种动作,容易给人一种压迫感。 他缓缓道:“事情,可以通融,但是那一千两银子嘛,我好说歹说,他始终不肯让步。” 宋飞哭丧着脸,“一两百两,我卖了房子,挤挤还能凑出来,一千两,你就算抽我筋、扒我皮我也凑不出来啊。” 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范小刀心说这一招还挺管用,“行了,也不是没个缓,杨大人同意给你些时间,又让我作保,让你把这份差事留下,不过,有些事,你该收敛还得收敛。知道这次为什么要裁你嘛?是平日里你手伸得太长了,该拿的,不该拿的,你都拿了,大人心里都门清着呢!” 听到事有转机,宋飞立即换了个脸色,跪倒在地,“范捕头,范大人,多亏了您,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再造爹娘啊!” “我有那么老吗?” “从今日起,我宋飞早晚两炷香,日夜三叩首,一定好吃好喝的供着您,在门内,只要有什么吩咐,我一定会照办,这份恩情,我永世难忘!” 这马屁拍得,范小刀觉得瘆人,摆摆手,表示还有事,让他赶紧离开。 火候拿捏的还是不到位啊。 范小刀心说。 查封百花楼手续办完,又把查百花楼的方案递到了太子朱延手中,朱延看了一遍,写了一个字,退回到缉盗司。 牛大富拿到批文,皱眉头道:“拖?” 范小刀和赵行看到太子这批复,道:“妙啊!” “什么意思?”牛大富搞不明白,同意就干,不同意就算,写个拖字,又有几个意思? 赵行解释道:“百花楼是钱驸马的重要产业之一,那可是日进斗金的生意,一年将近百万余两银子的收入,查封之后,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自然会急。” 范小刀道,“一急,他们就会有后手,我们就好整以暇,静观其变。” “这已不叫投石问路,而是釜底抽薪。”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日,百花楼李才来六扇门递送材料,要求尽快审理百花楼的案子,还百花楼一个清白,范小刀、赵行听说他要来,直接找了个借口,躲了出去。 牛大富则负责虚与委蛇,说两个捕头最近案子特别多,什么李寡妇家遭贼,贞操被偷了啊,王大妈家的猫不见了啊之类,李才在门房坐了一整天,也没有等到两人回来。 一连三日,李才早来晚归,始终见不到范、赵二人的影子。 百花楼一日不开业,他一日心急如焚,到了第五日,李才也不来六扇门了,到了晚上,带着两名手下,拉了一车银子,去敲赵行的门。 第145章 穷追猛打 “李掌柜?” 范小刀看到李才身后那辆马车,心中暗笑,道:“您太客气了,我们六扇门刚换了上司,三令五申,禁止吃拿卡要,今年过节不收礼,更何况现在不年不节的。” 李才道,“范捕头误会了,这马车里装的,可不是礼品,而是我们百花楼自营业以来,所有的规章制度、消防安保演练、各种巡视记录,完全依照大明娱乐行业规范来经营,前几日去拜访两位,不巧你们都不在,我只好送上门来了。” 范小刀哈哈大笑,“原来不是送礼啊,那我就不请你们进来了。有什么事,明天到衙门再说。”说着就要关门,李才连抢先一步,拦在门口,道:“是这样子,我来跟范捕头汇报一下百花楼命案的事。” 范小刀脸色一沉,“不是说明日到衙门说吗?” 李才道:“我们是让两位有所准备,这几天,我们趁着停业,也作出了深刻反省,同时也跟卫帮主做了大量的工作,日前卫帮主已跟我们达成了谅解,明日便送谅解备忘书到衙门,这案子,卫帮主撤案了!” “什么?” 范小刀满脸惊愕,好不容易抓到个机会,趁机好好查一下百花楼,没想到还没等开始,卫保国就撤案了?不用说,以百花楼在京城的实力,要一个小小丐帮屈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其中必有隐情。 范小刀道,“毕竟是两起命案,人命关天。更何况此案已交给六扇门,撤不撤案,怕不是你们说了算。” 李才也没有反驳,“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程序我们还是懂得。卫公子本来身体虚弱,又吃了虎狼药,这一点,卫帮主和他的家人可以证实,人有生老病死、旦夕祸福,只是卫公子恰巧出现在我们百花楼而已。” “那卫家媳妇呢?” “她患有癔病,也是常年服药,本来精神就有些不正常,不过也是命苦之人,看到夫君猝死,一时间想不开,就跳井自杀了,我们百花楼没有能及时阻拦,也有过失,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们也会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 范小刀心中烦闷,这是双方串通好了,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啊?要真这样子,六扇门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他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们是故意来膈应我的吧?” 李才笑道,“范捕头言重了,我们可没这个意思,这是这几日,我们东家看兄弟们太辛苦,所以特意让我来表示感谢。”说着,从怀中抽出一张装裱精致的牌子,“这是我们百花楼的贵宾卡,里面有一万两银子,范捕头和兄弟们办案辛苦,累了倦了,可以去楼子里放松一下。” 贵宾卡? 范小刀无语,亏你们想得出来,真要送,怎么不折现呢?他拒绝道:“一万两,就算我答应,怕我们得腰也不答应啊,好意心领了。” 啪! 大门关闭。 李才望着黑漆漆的大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这一切,都是余师爷的主意,只用了三天,就化解了这次危机。要知道,北周的生意受挫,他们资金链出现了严重问题,这几个月来,全靠着百花楼的现金流水,来维系流动性。 …… “撤案?” 赵行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最近几次交手,我们被他弄得很是憋屈,好不容易抓住个反击机会,怎么可能给他们撤案?” 范小刀将李才的那番话又转述了一遍。 赵行听罢,颓然道,“若真如此,怕也只是这样的结果了。不过,百花楼在太平公主的产业中,微不足道,按理说,我们查到了百花楼,他们应该忙不迭跟百花楼撇清关系才对,就算关停几个月,等风头一过,该怎么来还怎么来,可又是向杨大人施压,又是想办法和解,这其中必有蹊跷。”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牛大富推门而入,来到赵行身前,“赵行,借点银子花花。” 赵行皱眉,“你一个富二代,找我借银子,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牛大富道,“别提了,我爹那事儿,我被我娘骂了整整三天,怪他无情,又怪我不拦着他,不但不给钱,还把我原本五十两月供给断了,说银子是我爹给的,要钱跟我爹要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多,就借五十两。” 赵行道,“我大半年俸禄呢,没钱。” 范小刀问,“你银子呢?” 牛大富道,“最近不是天天跟钟姑娘混在一起嘛,那姑娘花钱太猛,又大手大脚,看都好看、好玩的、好吃的,都想要,她又对钱没概念,就算我坐拥金山银山,没有进项,也终有坐吃山空的那一天啊。” 赵行道:“找范小刀,太子刚给他涨了俸禄。” “还有此事?”牛大富八卦之心顿时起来,“太不公平了吧,好歹我们也是共患难的,怎么只给你涨不给我涨?小刀,你说来听听,这事儿究竟怎么办成的?” 范小刀摊了摊手,“我没提,都没经过我同意,殿下主动给我涨的。” 牛大富道,“那你同意吗?” 范小刀道:“我勉强同意吧!” 牛大富见在这里借不到钱,牢骚道:“没想到泡个妞这么费钱。” “你可以不泡啊?” 牛大富道:“都投资这么多了,现在撤出,那之前的投入岂不打了水漂?” “要学会及时止损。”赵行预防性的警告他道,“钟姑娘的身份,跟你有天渊之别,武功更是有云泥之别,至于相貌嘛,咳咳,我要是你,绝不会打这个念头。人家到底图你什么呢?” 牛大富却陷入爱情之中无法自拔,道:“也许,是我比较有才吧?” “那你拉她小手了嘛?” 牛大富满脸通红,“快了,快了。”说罢,夺门而出。 赵行道:“我觉得那个钟小仙,有问题。” 范小刀愕然,“你也有这种感觉?” 赵行分析道:“只是直觉而已,无论是身份、相貌还是武功,放眼江湖都是绝顶的存在,又怎么会对牛大富这种烂大街的俗人感兴趣?别忘了,她可是从锁龙井中出来的女人。” 一个能与太子讨论大同世界、王霸之道的人,出身如此非凡,又怎么对自己的感情如此草率?这不止是令人想不通,而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行边回忆边道,“从神殿出来之时,那些怪物没有了先前的狂暴,眼中满是敬畏,起初以为是因为我领悟了能够克制他们的剑法,后来仔细一想,极有可能是因为她。” 未等范小刀回答,赵行一拍大腿,“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钱!”赵行道,“他们千方百计要保住百花楼,是因为钱,他们没钱了!” 范小刀还在考虑钟小仙的事,赵行却说起了百花楼,感慨道,“你这思维,真是跳跃。” 赵行道,“还记得乞财会吗?当初我们追查到一半,就半途而废,里面就有驸马府的势力,还有后来钱驸马利用太平公主的关系,近期一直在卖官鬻爵,按理说,身为皇室成员,想要捞钱,方法多的是,可他们却如此不择手段,连乞财会这种偏门的钱也要捞,可见他们是十分缺钱。” 赵行又道,“百花楼算是烟花之地,一年下来也有百八十万两,对我们来说是日进斗金的生意,但对他们来说,只是九牛之一毛,连这点毛都不肯放过,那么肯定是‘牛’出问题了。” 范小刀道:“你这么一分析,确实有几分道理。既然如此,我们也明白下一步怎么做了。” “哦?” “我的想法是,既然在钱上有个窟窿,我们更要穷追猛打,紧咬不放,把这口子给撕开,我倒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这么缺钱。” 赵行点头,“先从卫保国开始吧。” 李才送来了消息,他们已经达成协议,明日就来六扇门撤案,他们连夜要去找卫帮主,得看看到底他们达成了什么条件,范小刀道,“看来,今夜又不用睡觉了。” 两人按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卫保国的住所,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家中有管家,还有门房,丫鬟,看上去哪里像是丐帮长老的家,京城中的五六品的官员,未必有这么大的宅子。 家丁去通禀,两人在门房内等候。 范小刀满是惊讶。 赵行却见怪不怪,“好歹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有这么一处宅子,有什么稀奇的?” “问题是他是丐帮啊!” “丐帮怎么了?不要小瞧丐帮,他们一月讨饭收入,未必不如你,更何况还是整个丐帮的头目?人的职业有不同,但没有贵贱之分,哪怕是做乞丐,做到精致了,那也是极了不起的。” 不多时,家仆将两人引入书房,看到卫保国面色红润,额头上见汗,对二人道,“不知二位捕快深夜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恕罪!” 赵行鼻子皱了皱,道:“我们深夜到访,怕是坏了卫帮主的雅兴吧?” 卫保国身上有女人身上的脂粉味,而且是百花楼中特有的脂粉,一见面,赵行就闻到了,看他红光满面的模样,哪里像是刚经历过丧子之痛的人? 卫保国老脸一红,道:“哪有的事。” 赵行道,“看来百花楼给你的条件不错,照这样下去,不用个三五年,又是子孙满堂了。”  第146章 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卫帮主心可真够大的。 儿子、儿媳才死了没几天,尸体还在义庄放着,连伤心的时间都欠奉,就开始直接培养下一代,真是时不我待,寸秒必争啊。 范小刀道:“你儿子、儿媳死在百花楼,尸骨未寒,前几日叫嚣着报仇的人是你,这才几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卫保国道,“我儿子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偏生好色风流,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死在女人肚皮上,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果然与李才的话一样。 “可据我所知,你儿子自幼习武,又有个卫蛮牛的外号,你说他身子虚,难道你心不虚吗?卫帮主,这可是你亲生儿子,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了?” 卫帮主面色一紧,连连摆手,“没有,一切都很好。” “那为何要跟百花楼和解?”范小刀厉声质问,“这几日来,我们六扇门为了你儿子、儿媳的案子通宵达旦,你却在这里饮酒作乐,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卫保国面露羞愧之色,冲家仆摆了摆手,家仆出去之后,卫保国忽然换了个人一般,先前强作欢颜的模样断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与愤懑,“我儿子的仇,我一刻都不能忘,但我要怎么做,你能让我怎么做?” 赵行见其中另有隐情,“发生什么事了?” 卫保国道,“昨日,百花楼的人把我请到了一个地方,像是一个私牢,他们给了我两条路。”卫保国回忆着昨夜的情形,道:“第一条路,收下百花楼三个姑娘,还有一万两银子,这件事算是和解,让我去六扇门撤案。” “第二条呢?” “他们当着我的面,亲手将一个欠高利贷不还的人的眼睛、舌头挖了出来,还警告我说,若我一意孤行,跟他们死磕,他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两位捕头,换作是你,你会选择哪个?” 趋吉避凶,人之本能。 “那你儿子岂不是白死了?” 卫保国道,“他们告诉我,用这三个姑娘和一万两,封住我的嘴,趁我宝刀未老,还能给老卫家传宗接代,还派了个人来监视我,范捕头、赵捕头,你们得体谅一下我,我只是个平民百姓,在京城,论权势、财富、地位,跟他们没法比,论贵人扶持、运气,我没法跟你们比,我又没有主角光环,遇事能化险为夷,若不向他们妥协,恐怕都活不过第147章,所以你们还是放过我吧。” 赵行道:“你出戏了!” 卫保国道,“别说出戏,为了活命,出柜我都肯!请两位高抬贵手,放过我吧,跟权贵斗,是你们的事儿,你听我这名字,起得这么随意,就是一个打酱油的。明日一早,我就去撤案。” 范小刀无语,没想到他一个小小的丐帮分舵主,看问题竟如此透彻,不过,人都有想要活命的权力,两人也不便过多苛责,只是道,“能不能拖延一日?” “为什么?” “我们想找机会给你儿子验尸,只要证明他是死于中毒,这件事我们六扇门直接介入,不用你来管了。” 卫保国想了片刻,道:“我不太清楚,我回去先把自己灌醉,至少明天上午起不来,若他们真要来催,我也没辙。”他又道,“我听说,我儿出事那天晚上,不光是他,还有两个人,死在了百花楼,不过,这些事太丢人,百花楼又花钱摆平,都不敢出来声张。” “可知道是哪些人?” 卫保国摇头,表示也只是听说,并不知道详情。 两人离开卫宅,没有回家,径直回到六扇门,找到了杨得水,跟他说明了情况。 杨得水听闻要撤案,道,“今日都察院也来了人,说起了这案子,已经列入他们的督察之中,要我们秉公执法,不要节外生枝,我当初还觉得奇怪,原来是他们早有这一招后手。” “看来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杨得水道,“今晚,让老孙头辛苦一下,连夜过来验尸,查清楚死因,若真是中毒,我们便以私售假药,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对百花楼发起调查。至于,另外两个与此案相关的受害人,你们务必在撤案之前,找到他们!” 从六扇门出来时,与孙仵作和他的两个学徒碰面,听得他两个学徒正在发牢骚,说大半夜给人验尸,阴气太重,太晦气,气得孙仵作破口大骂,“当这份差,吃这口饭,一年才忙活多久,你看两位捕头,大半夜没休息,哪里跟你们似的,偷奸耍滑?” 范、赵二人冲他拱了拱手,“老孙,辛苦了,过几天找你喝酒!” 孙仵作呵呵一笑,“小滑头,不肯出工,发牢骚呢,他们要有你们一半努力,我也不用这么操心了。” 两人打了个照面,相互告辞。 深更半夜,去找另外两个可能存在的受害者,让范小刀有些头大。百花楼偌大一个青楼,在被查封之前,每天客人多如牛毛,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活人都不容易,要找两个死人,根本悟出下手。 赵行却道:“活人可能不好找,找死人,容易得很!” 范小刀奇道,“怎得,你还有通灵的本领?少林寺还有这功课呢?” 赵行没好气道,“对,我不但能通灵,还能摄魂,你要不要试试?” 玩笑归玩笑,赵行还是有了思路。 百花楼在城东,整个城东,一共只有两家棺材寿衣铺,有人死在百花楼,家属必然会去认尸,操办后事,而且这些人又都是年轻人,一般家中不会提前置办棺材寿衣,有没有符合徵兆之人,一问便知。 两人来到其中一家,名字起得挺有意思,“惠民棺材铺”,门口竖着两张丈高的大棺材,取“发财”之谐音,图个吉利,门口各有一对联,上联是:唯恐生意太好;下联是:但愿主顾莫来。横批:太平盛世。 已是深夜,棺材铺没有熄灯,里面传来敲打声,范小刀上前敲门,对方问,“谁啊?” 范小刀道:“官差!” “等一下。”不片刻,棺材铺老板前来开门,看到两人,满是愕然,道:“两位爷有什么差事?” “有死人吗?” 老板闻言,脸色一惊,连连道,“差爷,别开玩笑,我们铺子里只卖棺材,不卖死人。” 范小刀道:“我看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来问你,这两天有死过人吗?” 老板听得浑身发抖,牙关大颤,冷汗顺着额头哗哗往下趟,两人见老板神情有异样,将他往旁边一推,迈步走了进来,看到他正在做一口棺材,道:“生意不错嘛!” 老板道,“客人定的,明日要来取,我连夜赶工。” 赵行来到棺材前,看着棺材比寻常棺材要大一号,觉得奇怪,问:“谁定的?” 老板道:“城东李员外的老太爷,他今儿白天没了,李员外是好面子的人,别看老太爷只有五尺,他非要做个一丈的棺材,说是要讲究排场,要我明天一早送过去。” 赵行道:“这么大号棺材,装一个人有些浪费,怕是要装两个人吧!” 老板听到此话,脸色大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喃喃道,“破案了,我招,我招!” 两人一看,这是有事儿啊!于是故意绷着脸,“你也知道错了?” 老板点头,垂头丧气,“本以为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两位捕快料事如神,竟有察觉。可见我命不该活啊!”说着,打开了棺材,里面空空如也。 “怎么?” 老板凑上去,按了下机关,只见里面那棺材板顺势滑落,在棺材板下面,还躺着两具裸尸,一男一女,看上去死去没多久,男子是头部凹陷应是被重物砸死,女子脖子上有淤青,是被勒死的。 “哟呵,还是双层滑盖棺材。”范小刀冷冷道,“交代吧,这是谁?” 老板这才道:“这是李翠,我老婆,这个杀千刀的,背着我在外面偷汉子,被我捉奸在床,一怒之下,将奸夫淫妇杀了,正在处理尸体时,李员外来定特大号棺材,我心生邪念,准备将这两人藏在棺材之中,这样一来,神不知鬼不觉将两人运出去,对外说就是奸夫淫妇私奔跑路。” “人才啊!” 老板道,“没想到两位捕快料事如神,竟这么快找上门来。” 赵行道,“我们来找你,本来是想跟你打听点别的事来着。没想到会遇到这件事,真是惭愧,你演技要稍微高明一些,没准就躲过这一劫了。” 老板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虽然是为了百花楼的案子,但此处发生命案,又在六扇门的管辖范围之内,两人不能坐视不理,将棺材铺老板带回衙门,老板此刻已是颓然之势,问他这几日生意,他说已经半月没接到活儿了,于是与轮值的捕快交接,连夜去了第二家棺材铺。 不过这棺材铺看上去破破烂烂,上了板的门上贴着“清仓甩卖”、“买一赠一” 第147章 验毒 敲了半天门,一个伙计穿着拖鞋,打着哈欠,一脸不耐烦的开门。 “大半夜的敲什么敲,着急奔丧啊?” 一阵酒气扑面而来,这家伙看来喝了不少酒。 看到两人穿六扇门衣服,眉头紧皱,将两人让了进来,指着店内的棺材道,“左边的那些一口二两,右边那些清仓打折,买一赠一,你们是准备零买还是批发?货要得多的话,我还能给你优惠。” “我们是捕快。” “看到了,捕快嘛,是自己家人办事,还是替衙门采办?只要价格合适,我给你们回扣。” 两人一看,这伙计是不是缺根筋,不知道店老板怎么招进来的,道,“我们来查案。” “查案?不买棺材?”伙计道,“那没什么好说的,我牛二行得正坐得端,才能半夜不怕鬼敲门,这里没你们查的东西,赶紧走吧。” 赵行见状,“怎得,吃枪药了?” “你怎么说话呢?” 赵行一瞪眼,“你怎么说话呢?官府办案,你再耍贫嘴,先把你弄大牢里吃两天小灶。” “官府的人了不起啊?官府的人就不用棺材了吗?我这么说有问题吗?”伙计牛二一脸愤然,“老子这几天够倒霉了,工钱发不下来,清仓没人买,半夜还被官府的人威胁!” 范小刀见他说话不着调,把话题转移过来,“这几日,有没有人来买棺材?” “没有!” “再想想?” 牛二道,“想想也没有,怎么,没有你非得让我胡编乱造说有,你们官府都是这么办案的?” 赵行上前,伸手便是一巴掌,那牛二痛得原地转了三圈,赵行来到他身前,恶狠狠道,“像你这种刁民,我赵某人一年抓个三五十个,少跟我耍滑头,从现在开始,我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其他废话,不要说,懂吗?” 牛二道,“像你这种捕快,我牛二一年……” 啪! 又是一巴掌,牛二登时被打得酒也醒了,噗通一声跪倒,“您问什么,我就说什么。” 赵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早这样不就省事了嘛,非得闹妖。最近有没有人来买棺材。” 牛二道:“真没有!” “胡说!”赵行指了指旁边一片空处,“你们店中棺材堆得满满的,唯独这里空着,看地上痕迹,原来应该也摆着棺材,那些棺材呢?” 牛二道:“真没有卖,我们自己用了。” “自己用?” 牛二道,“对,几天前,我们老板,还有几个朋友,把这些棺材用了。” “我听过有人请客吃饭的,没听说过送棺材的,你们老板呢?” “死了!”牛二道,“死了几天了,这不店没了,工钱没发,我们几个伙计寻思着,把这店里的棺材清仓甩卖,来抵工钱。” “怎么死的?” 牛二道,“他从老家来了几个朋友,请他们去百花楼喝花酒,听说是死在女人身上,具体如何,我就不清楚了。他们的尸体,现在还在家中放着呢。” “他家里还有旁人?” “老板娘?带着孩子回保定老家了。要不,我们怎么敢这么折腾这店?”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有问题。 老板才死了几天,没出头七,没有出殡下葬,老婆孩子就跑了,若说没问题,那肯定是假的。两人将牛二搀起,“带路,去你老板家。” 两人在牛二带领下,来到不远处棺材铺老板的宅子。 “就在里面!” 推门而入,看到了院子中摆着的三口棺材。 卫帮主女婿李蛮牛、棺材铺老板及他朋友,都死死在百花楼,只要把尸体带回去进行查验,证明他们是中毒而死,就有理由对百花楼立案调查,两人来到院中,命牛二打开棺材。 棺材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牛二愕然道:“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下午尸体还在呢。” 有人抢先一步,提前转移了尸体!看来,对手之中,有人考虑到了这点,范小刀对牛二道,“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两人离开宅子。 赵行道,“我们来查尸体之事,也是今夜临时起意,对方却依旧比我们快了一步,一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可是除了消息源卫保国外,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副总捕头杨得水。 若是杨得水故意将此事泄露出去,那么事情怕是要远超出他们的控制范围。 范小刀道,“你怀疑是杨大人?” 赵行摇摇头,“像杨得水那种懂得趋吉避凶之人,又怎么会拿自己仕途去冒险?背叛太子,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我倒是希望对手考虑问题更周全,事事快我们一步,而且卫保国也说了,他家中有百花楼的人盯着。” 两人先回衙门。 孙仵作的验尸结果已经出来了,只是见他一副愁眉苦展的样子。 范小刀问,“有问题吗?” 孙仵作道,“我不知道。” 范小刀讶道:“不知道?” 孙仵作道,“老夫当了这么多年仵作,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从病理上看,此人肝脾肿大,眼睛、鼻孔、耳朵有血块,像是中毒而死,可对他胃肠中东西作毒理分析,并没有发现有中毒的痕迹。”他指了指李蛮牛心口,道:“苦主的死因,当时血管破裂,梗塞而死,又不像中毒。” 杨得水问,“结论呢?” “像中毒又不像中毒。” 杨得水道,“什么像或不像,我们总不能用这样一个结果去立案调查百花楼吧?再过几个时辰,他们就要来撤案了。” 范小刀想了想,“我先去问个人。” 拿了尸单,范小刀又来到天字一号牢房,来找一枝花。 从锁龙井出来之后,范小刀便没来找过他,甚至连送饭的事,也交给了别人。一枝花并没有入睡,躺在床上读一本太宗实录,看到范小刀,也没有客套,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直说吧。”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 “没事,你会来看我?”一枝花道,“这次连酒肉都没准备,看来事情挺急。” 范小刀也不含糊,直接将尸单递了过去,说遇到了个棘手的案子,让他帮忙看一眼,一枝花看了孙仵作的验尸单,道,“你想问什么?” “他是怎么死的。” 一枝花冷冷道,“中毒。” “可是毒理检测并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一枝花道,“并非所有的毒都能被检测出来,看尸单描述,死者生前应该是服用一种叫‘欢喜丹’的烈性春药,这种药有致幻效用,少量服用,可以增加闺房之乐,但配制方法却极复杂,用量稍微不慎,春药便能变成夺人性命的毒药,中毒之人,心肝脾肿大,银针也探不出来,若能及时治疗,尚能救治,但最怕就是服用之后,又行床事,极易发生猝死。” “那如何证明是毒药?” 一枝花道:“切开颅骨,一看便知。” 范小刀闻言,匆忙告辞,一枝花忽然问,“你们皇帝还没死?” “什么意思?” 一枝花觉得有些意外,摆了摆手,“没事,你走吧。” 想到定国寺发生的事,范小刀道,“城东铁匠刘死了,黄有才留在了定国寺。” 听到这番话,一枝花浑身一颤,那卷太宗实录从手中滑落,良久才道:“终究还是去了啊!”这句话,话中有话,可范小刀心有旁事,也没来得及细问,就要告辞。 一枝花道:“两年前,宋金刚来京之时,我们见了一面。” 范小刀闻言,停了下来,正要开口询问,听一枝花道,“等你忙完,找个时间,咱爷俩好好摆摆龙门。” …… 颅骨切开。 李蛮牛的头颅之内,是一团黑色血块,由于时间太久,散发出一股恶臭味。孙仵作用银针试了一下,依旧显示没有毒,孙仵作道,“看来得用三蒸法来验毒了。” “什么三蒸法?” 孙仵作解释道,“将这些血块用水泡开,过滤掉血渣,然后倒入油脂,若有毒素,这些毒素将融于油脂之中,然后过滤出油脂,采用蒸馏法,如此三遍,或能提取出毒素。” 现在最关心的是时间,天亮之后,卫保国便来撤案,若是撤案之后,以对方的手段,再想立案,那就难了,不但如此,都察院也介入此事,针对六扇门查封百花楼之事有没有存在司法滥用之事进行调查,若到时拿不出真凭实据,不但要撤案,而且还要追究六扇门的责任。 杨得水问,“要用多久?” “此法程序极繁琐,快则一日,慢则三日。” 杨得水道,“给你半天时间!” 远处传来鸡鸣声。 东方渐白,已是辰时。 众人忙了一夜,最终结果如何,依旧不得而知,杨得水也是双眼红肿,有了黑眼圈,他打了个哈欠,对范赵二人道,“天亮了,你们二人先去休息一会儿,天亮之后,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 范赵二人并没有回去,而是在值房内和衣而卧。 百花楼之事,扑朔迷离,且不说对付他们,就连立个案,都如此一波三折。除了两个办案之人,就连杨得水,也面临着上面的压力,这件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难以承受的后果。 这不但影响到他们的职业前途,由于太子朱延的介入,这件事早已不是一个简单的案子,而且还关系到了京城两大势力的明争暗斗,关系到未来京城的权力格局。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牛大富推开门,摇醒了二人,“快出去看看,好大的阵仗!” 第148章 督导 范小刀、赵行出得门外,看到七八个人正在院内,他们身穿不同颜色、不同品秩的官服,与副总捕头杨得水正在交谈,范小刀认出,这些人中有的来自都察院、有的来自大理寺,其中,大理寺为首之人,还是他们的老熟人,大理寺少卿杜进良。 之前,六扇门与兵马司斗殴之案,也是大理寺审理的,大理寺相对来说比较独立,范小刀对那杜进良那和稀泥的本事也挺佩服,没想到今日又来到了六扇门。与大理寺相比,都察院就没那么纯粹了,这些御史们就是一群狗,主人指到哪里,他们就咬到哪里。 一个百花楼的普通命案,没想到竟牵扯进这么多衙门,而且是提前介入,确实阵仗不小。 杨得水就有些难做了。 这些人中,要么是品秩比他要高,要么是来自监督的衙门,他一个六扇门副总捕头,还是要听候他们的调遣,只得满脸陪笑,道:“都察院、大理寺各位大人莅临六扇门,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杜进良笑道,“朝廷三令五申,严禁迎送之事,杨大人不必客气。我们今日前来,也是例行公事,朝廷如今推行简政放权,我们大理寺和都察院组成联合巡视组,恰巧今日巡到你们衙门,你们正常办公就可,我们只是调取一些卷宗,观摩贵门的行政效率。” 牛大富低声对范、赵二人嘀咕道,“不是为了百花楼之事?” 赵行解释道,“官场说话,三分真,七分假,他们的话,挑着听即可。” “什么意思?” “百花楼的案子,无论规格还是建制,都太小,六扇门可以管,顺天府可以管,唯独大理寺、都察院管不到,可是若真想管,自然找别地由头,将真实目的掩盖于表面文章之下。今日,卫保国来撤案,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对过程进行‘监督’,从而干涉我们的正常办案。” 牛大富问,“我们按规矩来就是,谅他们也查不出什么来。” 赵行道:“要一切都按规矩来,我们六扇门恐怕整日陷入文山会海,哪里还能做事?他们要真想查,总能挑出什么毛病来,所以杨大人得小心应对。” 虽说只是过程督导,不干涉衙门正常办公,但真执行起来,这些人分散于各司,各司其职,有些是调阅规章制度健全情况,有些是看防火防盗演练资料,他们来找事,就不可能找不出事来,果然,用不了两个时辰,就挑了十几个纰漏,比如卷宗装订不规范、印章使用不健全等等。 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小里说,那是内控不健全,存在疏忽,往大里说,上纲上线,无事朝廷法度,蔑视朝廷律法,严重渎职。 查到问题,就可以当做筹码,来向六扇门施压了。 虽然说太子是总捕头,但他在公署办公的时间并不多,平日里还是杨得水来主持常务工作,若真有问题,朝廷的板子也不会打在太子身上,但杨得水怕没那么轻松了。 进入督导问话环节,杨得水让范、赵二人进公署相陪,以防应对不善。一进屋,亲自给杜进良,还有一位同行的薛御史泡茶,薛御史看了看茶,“茶汤赤红,看上去不错啊。”杨得水道:“这是今年新出的鹤顶红,请两位大人品鉴。” “鹤顶红?” 杨得水过于紧张,一时口误,连拍了一下脑袋,“您瞧我这张嘴,这是今年刚上的大红袍。” 薛御史笑道,“幸亏你说清楚,不然,我们还以为你对我们督察组心怀怨念,想要谋害于我们呢。” 杨得水冷汗淋漓,“哪里敢。” 薛御史道,“说笑归说笑,但我们来可不是说笑的。”他脸色忽然一变,提高了嗓门道,“杨大人,经过半天的调查,你们六扇门存在严重的管理问题,我记得,以前诸葛大人在的时候,不是这样子呀?” 杨得水道:“薛大人教训的极是,下官履职时间较短,管理上存在些许疏忽之处,还好没有铸成大错,多谢杨大人能够及时指出问题,我们六扇门接下来将认真反省,严格整改。” “疏忽?”薛御史道,“这可不是用疏忽两个字就能遮掩过去的,这是严重渎职!朝廷一再提倡简政放权、推行限时办结制,提高办事效率,可我看了一下,你们的办事流程远超过了朝廷规定的时效。杨大人,朝廷每年拨付你们六扇门十万多银子,你们拿了朝廷俸禄,理应替朝廷办事,替百姓谋福祉,你这样当官,怕是不能让百姓满意啊。” 果然是来找茬的!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无懈可击。 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六扇门的管理进行降维打击,这已让他们立于不败之地。 杨得水陪笑道:“今后一定注意!” “今后?”薛御史不经意的拿起一本卷宗,道,“比如这个案子,朝廷规定,六扇门查封证据、证物,应在五日之内提出公诉,我大体翻看了一下,这百花楼是本月十八查封,如今已过了七日,还在查封之中,怎么回事?” 绕来绕去,终于还是绕到百花楼一案上。 杨得水语结。 范小刀道,“大人,这案子还在侦办之中。” 薛御史怒道,“一个侦办之中,就能当做借口了?朝廷赋予你们权力,是为了更好的为百姓办事,可不是为了让你们滥用私权,当做打击报复的工具。”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奏疏,道:“这是有人向大理寺举报你们滥用职权的奏疏,你们自己看吧。” 杨得水接过奏疏,果然是百花楼的辩诉书,大意是百花楼如何合法经营,依法纳税,可六扇门违规滥用手中权力超时扣押查封,严重破坏了京城的娱乐生态,无法满足百姓日益增长的娱乐需求,恳请都察院能严查。 杜进良也道,“实不相瞒,今日我们前来,除了督导之事,也确实接到了举报,说你们六扇门违规之事,没想到不查不打紧,一查问题太多。我们也有些难办啊。” 范小刀上前一步,朗声道:“杜大人,我们查封百花楼,一切依照大明律和六扇门的办事章程,并无僭越之处。” “哦?” 杜进良眉头微皱,他与范小刀打过交道,知道他与锦衣卫薛大人,还有司礼监赵公公关系密切,如今又是太子身边的红人,也不愿意过多苛责。可是薛御史听到这番话,顿时脸色沉了下来,“你们没有违规,那是我们违规咯?” 杜进良看御史薛冰跳了出来,心说正合我意,身体微微往后一倾,靠在太师椅上,默不作声。本来这件事,是上峰让大理寺和都察院来办,这位薛冰御史,年轻气盛,生得白头粉面,据说是太平公主的面首之一,听到有人动百花楼,主动承担起调查之责,杜进良见状,正好做个顺水人情,将自己摘身事外。 范小刀道:“十八日,我们接到报案,有人在百花楼闹事,按照章程,我们封锁了百花楼配合调查,在调查中,我们又发现了百花楼牵涉到一起贩卖毒药使人致死的命案,于是又以此查封此楼五日,两案合并,共查封十日,此事已在三日前向刑部备案,一应手续也在卷宗之中,还请大人查阅。” 薛御史根本没有翻阅卷宗,听到范小刀此话,打开卷宗翻看了一下,果然有两份查封扣押单,而且还有刑部的签押。查封之事,太子虽有命令要拖延,可怎么拖,如何拖,六扇门可是下了功夫的,一方面要做到合法合规,另一方面又达到查封的目的。 果然,薛冰看完,气呼呼道,“都是一些纸面文章。” 范小刀又道,“说起纸面文章,恐怕没人比都察院玩得溜吧?我刚才抽空翻阅了一下督导书,朝廷让你们来查合规经营及应急预案,貌似没有查办事效率之事,大人说得这些东西,怕是没有得到授权吧?” 薛冰听到,气得浑身发抖,他看了一眼范小刀,只是一个寻常捕快,竟敢当众顶撞都察院的御史,真是岂有此理,怒冲冲道,“你是何人,敢对我们都察院指手画脚,哪里来的底气?” 范小刀哈哈一笑,指了指杨得水身后书架上的一排书,道:“我们的底气,来自这里!” 薛冰回头一看,书架上一排大明律,还有六扇门的规章制度,薛冰冷笑一声,“巧言令色。杨大人,你们六扇门都是这样目无尊卑,没大没小的吗?” 这时,门外传来一句话:“范捕头的话,就是本宫的话,你若有什么问题,就冲本宫来问便是!” “太子殿下到!” 话音刚落,太子朱延来到六扇门议事堂之内,脸色十分不善。 杜、薛二人见状,不敢有丝毫怠慢,连从椅子上起来,来到堂内,向太子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朱延道,“大理寺、都察院来六扇门督导,是好事,我们欢迎,也愿意配合,但若趁机夹杂私货,那就别怪本宫翻脸不认人!” 杜、薛二人见状,哪里敢反驳半句,伏身不起。 朱延又道,“起来吧!” 他来到正位坐下,道:“本宫新接手六扇门不久,对门内业务也不甚熟悉,你们要督导,那本宫也与你们一起督导,正好顺便整治一下这股懒散不作为的不正之风!” 这句话明着是说给六扇门听的,但在座之人都知道,这句话是冲都察院、大理寺而去。那两人见太子过问,哪里敢胡言乱语,连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门外有人道:“杨总捕头,丐帮分舵主卫保国来撤案了!” 第149章 二封百花楼 听到卫保国来撤案,薛冰顿时来了精神,道:“刚好我们这次有督导效能之责,就以此为例,本官也顺道一起学习一下六扇门是如何做事的。” 众人鱼贯而出。 太子朱延将范小刀留下,问,“毒检结果如何?” 范小刀摇头,“刚去孙仵作那边看过,还要一段时间。” 太子道:“外面的事,我不出面了,一切按规矩办事。” 他虽身为太子,但对都察院的那些乱咬的御史,也颇为头痛。这些御史,说好听点是为了发挥鲶鱼效应,说难听点就是京城官场的搅屎棍,他身为皇族,总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去打压御史言官,反而落得一个不好的骂名。 来到外衙,范小刀看到了卫保国和百花楼的众人,卫保国露出一丝羞愧之色,本来答应要拖延一日,可是百花楼逼得紧,才过了半日,就把威逼利诱,来六扇门撤案。 李才道:“范捕头,赵捕头,前几日,我们百花楼与丐帮卫舵主之间产生了一点小误会,导致百花楼被查封数日,如今误会已经澄清,我们之间已达成调解协议,所以特意前来撤案。” 这个案子,经办之人是范小刀、赵行,撤案自然也得通过二人之手。 薛御史在旁边故意问:“什么案子,闹得如此动静?” 范小刀没有理他。 赵行取过调解协议,看到上面写着,丐帮卫保国女婿李蛮牛,维年月日,在百花楼消费之时,因为患心病猝死,其妻卫春花思念亡夫,一同殉情,导致百花楼被查封,给百花楼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经过双方调解,此事与百花楼无关,纯属于意外和巧合。同时,百花楼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赞助卫保国纹银五千两,来办理卫家后事,双方纠纷到此为止,不再因此事向对方主张任何权利。 薛冰道,“两条命案,双方就此解决,真是海晏河清,太平盛世啊。若大明朝的百姓,都如诸位这般通情达理,依我看,六扇门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范小刀道:“薛大人口中的太平盛世,怕是鸵鸟把头埋在沙里的盛世,自欺欺人吧。” 薛冰冷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范小刀道,“没什么意思,有感而发。” “我看你是指桑骂槐,信不信回去后,我参你们六扇门办事拖沓,阴阳怪气,故意难为百姓?” 范小刀道,“听薛大人的口气,阴阳怪气的人怕是阁下吧,若没看错,阁下可是老阴阳师了。” 薛冰怒道:“你办还是不办?” 范小刀讶然道,“我没说不办,看大人这么着急,莫非这百花楼之中,还有大人的干股不成?别的衙门犯错,都察院来弹劾,就是不知道若御史大人犯错,又有谁来管呢?” “一派胡言!” 范小刀看了一眼李才,道:“手续准备的倒是挺全,看来没少下功夫啊。” 李才笑道,“范捕头过奖,跟您打交道,不做好万全之策,断然不敢轻易前来打扰。” 范小刀和赵行翻阅了撤案的材料,并没有发现什么纰漏,不但格式规范,各项手续也齐全,甚至可以直接归档那种,看来,百花楼之中也有内行人指点啊。 范小刀道:“好,我们受理了,三日后来取解封文书。” “三日?”薛冰闻言,叫道,“既然手续齐全,为何要等三日,六扇门的人都这么齐,需要什么签押,不能现在就办?” 临来之前,他曾经在公主面前夸下海口,无论如何,也要让百花楼今日能够营业,听到六扇门要三日后才办,又如何不恼羞成怒? 范小刀本来就不甘心就此给他们解封,听到薛御史的话,范小刀脸色一沉,不悦道,“六扇门有六扇门的规章,薛御史的手,伸得有点长了。” 薛冰一听,顿时炸毛,怎么着,连这个面子都不给,也不顾太子就在内衙,吩咐手下道,“下午你们也别歇了,给我查六扇门半年来的账目!用心查!” 都察院负有监督百官衙门之责,查账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都是京城当官,哪里有衙门的账目是清楚明了的,一般查也是走走形式,指出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你好我好大家好,顺便让都察院的清水衙门还能打打秋风。 查账也分为三个等级:查一下,好好查,用心查。 查一下,就是走过场,好好查就是按规矩来,用心查,性质最重,只有个别要抄家的大臣,才会用上“用心查。” 杨得水一听慌了,连道:“薛大人消消气,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薛冰道,“我说了,可你们听吗?” 杨得水道,“我来解决。” 他将范小刀、赵行两人喊道公署,道,“既然没什么问题,那就给他们办了,咱们六扇门一团乱账,经不起折腾啊。” 范小刀戏谑道,“杨大人不会中饱私囊了吧?” 杨得水急得直跳脚,“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开玩笑。我的问题,不是问题,就怕拖累了太子殿下。” 范小刀奇道,“太子殿下,在六扇门的账目还有问题?” 杨得水直叹气。 果不然,不消半个时辰,薛御史就抓到了把柄,“十一月初四,太子朱延任六扇门总捕头,当夜,六扇门宴请花费二十两,接待规格严重超标。杨大人,这怎么解释?” “这个……”薛冰道:“户部拨付的银两,是朝廷的钱,是百姓的钱,是让你们来办案的,不是让你们请客吃饭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所以陛下一再叮嘱我们,要厉行节俭,要防微杜渐,你们六扇门却顶风作案,性质十分恶劣,给社会带来的严重影响,这件事,本官要弹劾。” 杨得水道,“别介,大人,这事是我的错,太子殿下并不知情。” “一句不知情,就可以糊弄过去?”薛冰道,“那在六扇门,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太子说了算?” 既然决定撕破脸,薛冰也决定不留情面,他是太平公主的人,如今与太子这边闹得关系极僵,作为一个政客,选择了一边站队,那就要有死磕到底的觉悟。 一个政治家族,两边站队,和稀泥,那叫战略眼光。 而一个政客,和稀泥,当墙头草,要么会被淘汰,要么会沦为平庸。 薛冰出身贫寒,能走到这一步,靠得是太平公主的势力和帮衬,所以在与太子斗争的关键时刻,他也选择撕破脸,冲锋在第一线,就算弹劾失败,那也落得个清名,将来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也是冒险一搏。 范小刀也异常生气,他抽出了长刀。 薛冰往后退了一步,“怎得,你想谋害朝廷命官不成?” 范小刀有气无处撒,将刀用力砍向了院中的一口水缸。 当啷一声,水缸纹丝不动。 范小刀道,“你这是要硬缸啊!” 太子听说外面发生的事,冷冷一笑,“跳梁小丑。” 可是就算是小丑,也能恶心到你,弄得一身黄泥。 范小刀道,“他们不过是以此为要挟,让我们给百花楼放行,不如先答应他们,不必为此玷辱了太子的名声。” 朱延道,“名声,没了,可以挣回来。士气,没了,就一无所有。堂堂大明朝的太子,被一个御史弄得下不来台,将来传出去,还有何等颜面?” 范小刀劝慰道,“殿下何必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再说,咱们大明朝的御史,向来头铁,喜欢挑位高权重的人硬刚,你若动他,反而中了他的计谋。” 朱延道:“你看着办吧!” 范小刀出来后,语气稍微缓和,对薛冰道,“薛大人,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薛冰傲然道,“怎么,知道怕了?” 范小刀道:“人吃五谷杂粮,都会犯错误,餐费超标的事,是我们不对,还请薛大人能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次。” 薛冰冷笑,“刚才还嚣张的要动刀子,怎得现在如霜打的茄子,蔫了?我告诉你,这件事,就算闹到陛下那里,你们也不占理,不过,都是同朝为官,我们也不想闹这么僵。你知道该怎么做。” 范小刀道,“百花楼解封文书,今天就能拿到。” 薛冰呵呵一笑,“孺子可教。” 盏茶功夫,百花楼拿到了解封文书。 薛冰一行人达到目的,带着得意的笑容,离开了六扇门。 杨得水直呼:“窝囊!” 赵行道,“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出来了!” 孙仵作匆忙来到前院,道,“杨大人,李蛮牛尸检结果出来,确实是中毒而死!” 杨得水闻言,精神一震,对范小刀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 华灯初上。 关门数日的百花楼,大红灯笼高高挂,鞭炮齐鸣。 门口水牌上写着:百花楼重新开业大酬宾,酒水一律五折,价格打折,服务不打折。另一水牌上写着:百花楼新进百名姑娘,百花仙子,百花争艳。 这两个动作,不到半日,传遍了京城,原本门可罗雀的百花楼,又变得摩肩擦踵,车水马龙。酒水打折,还有新来的百花仙子,吸引了无数慕名而来的客人。 论招徕客户,百花楼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二楼雅座。 余师爷、薛御史,在几个姑娘陪伴下,觥筹交错,举杯欢饮。掌柜李才则在旁边端茶倒水,小心的伺候着。 “多亏了薛大人,我们百花楼才能如此顺利营业。” 薛冰一边抚摸着身边的歌姬,一边得意道,“可惜余兄不在场,你可没见过今天六扇门那群人多么狼狈,跟个孙子似的。” 李才也道,“薛大人出马,必是马到成功。我可全程都看到了!” 薛冰道,“哼哼,太子又怎么了?皇宫里,谁不知道,陛下排第一,公主排第二,出了皇宫,公主排第一,至于太子,事事不让陛下放心,还能保留个名分,已是不错了。” 余师爷道:“若不是最近府上银钱短缺,周转不过来,公主也不想劳烦大人出马,待我回去,必会如实禀明公主,给薛大人记上一记头功!” 薛冰端起酒杯,道:“好说,好说。”他摈退了几名歌姬,道,“余兄,听说最近常州府江阴县有个缺,兄弟我在京城也十余载,资历也够了,要想更进一步,总是少点主政一方的履历啊,不知余兄可否在公主面前,替在下美言几句?” 余师爷微微一愣,这薛冰也不是省油的灯。先前江阴知县调任杭州府尹,这件事也是几日前才定下来,没想到薛冰消息倒也灵通。 一个七品知县,官职不高,但常州乃富庶之地,江阴又是富中之富,能当个江阴知县,捞到得好处不必在穷山恶水当个知府要强上百倍。 可是,之前调动之时,江浙巡抚已上了折子,有推荐的人选,而且也送来了十万两银子,正是这十万两,暂时解决了财政上的燃眉之急。你一个御史,替公主办了这点小事,就要携功自傲,有些不开眼了吧? 余师爷有些为难,“就怕我人微言轻,公主她……” 薛冰道,“京城之中,谁人不知余兄大名,零品吏部尚书,朝中五品以下官职任免,都要经过余兄的手啊。” 余师爷道,“这话言重了!我也是替公主殿下办事,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那我拜托您的事儿?” 余师爷道,“我会跟公主提一提,若是不能办成,薛大人可不能怪我。” 薛冰哈哈一笑,“办不成,那也是公主另有打算,实在不行,退而求其次,听说毕节知府年事已高……” 余师爷心中冷笑,狐狸尾巴终究还是露出来了,他明知有人盯着江阴知县的位子,故意来说,其实为得是毕节的知府,毕节那边穷山恶水,又都是蛮夷,没什么油水,可知府好歹也是五品大员,从一个御史直接升为知府,那可是两连跳。 余人道,“薛大人,好算计!” 薛冰道,“到时候,少不得余大人的功劳,我会铭记于心的。” 余人也不答应,也不拒绝,道:“此事日后再说,今夜我们百花楼重新开业,弄了个百花仙子的噱头,不如大人今夜就在这里玩个尽兴,百朵金花,任你挑选!” 薛冰哈哈大笑,“那我不搅了余兄雅兴,那就来个狗尾巴花吧!” 百花仙子,百花争艳。 牡丹、芍药、菊花、莲花,什么花都有,可唯独没有狗尾巴花。 余人道:“狗尾巴花?大人好清新脱俗的口味!” 薛冰道,“百花有百花的好,百官有百官的妙儿。不过,这些百花仙子,都是余兄弟用来赚钱的,唯独狗尾巴花,没人惦记,但好歹也算一朵花,兄弟我也不贪,没人惦记,才好开口要啊,不然成了白嫖了?” 余师爷心中冷笑,看来还是放心不下那个毕节知府呢。 “好,狗尾巴花,就狗尾巴花。就算没有,我也给你硬造出一朵花来。” 薛冰仗着酒意,带着一名姑娘去了后院。 余人喊来一名属下,问:“毕节知府是谁?” 那人也翻阅了一下卷宗,道:“姓吴,叫吴官运,五十岁中进士,历任教谕、学政、通判,年近七十,混上了个毕节知府,才履新不久。” “还有别的缺儿嘛?” 属下道:“两京十三道,大小三百一十七名知府,暂时都没缺了。” 余人想了想,道:“那姓薛的就是一条疯狗,若不把他那张嘴堵上,指不定会咬出什么东西来。没缺,那就想办法弄个缺出来。毕节吴知府年近七十了,也该寿终正寝了吧?” 属下道:“小人明白。” 说罢,消失在夜色之中。 余人走到前院,看到重新开业的百花楼生意兴隆,又重现了昔日的繁华,甚至更有过之。 掌柜李才来到他身前,喜笑颜开,道:“余爷,现在才二更天,今夜营业额已万两。尤其是新弄来的那一批雏儿,更是被拍出了天价。照这样下去,打烊之后,今日营业额能到三万两!” “三万两?” 余人想了想,怕还是不够啊。 北周那一批货,价值两百万两,当初是借了高利贷,要是寻常高利贷也就罢了,偏偏有许多达官显贵也都入了股,说好的三分利,马上就到月底,还有将近二十万的缺口,要是到时候拿不出分红,那怕是要出大事。 本来,按照先前的计划,北周与大明和谈,赔款一千万,到时候北周在返还五百万两,不但能填补这巨大的资金缺口,还能净赚百余万,可这一切,都被范小刀和赵行那两个小兔崽子给搅黄了,不但钱没有赚到,还欠了一屁股高利贷。 那些人,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他们不敢对太平公主如何,可对付起他余人,那可是拿捏的死死的。就算仗着武功,能够顺利逃脱,可没有了权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才见他愁眉苦展,趁机道,“余爷,那百花仙子的榜眼芍药,现在还待价而沽,要不,我送到您房间里来?” 余人问,“牡丹呢?” 李才道,“驸马爷听说此事,先把牡丹叫了过去。” 余人气不打一处来,这钱驸马,办事办不成,玩女人倒是抢头汤,难怪公主说他是废物一个,他摆了摆手,“不必了,赚钱要紧。” 门外传来嘈杂声。 余人看向李才,李才也是一头雾水,道:“我下去看看。” 莺莺燕燕,热闹非凡的百花楼,在重新营业的第一晚,又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为首的正是范小刀、赵行,率领一众捕快,携带兵刃,冲了进来,一捕快喊道:“百花楼,涉嫌违规,按朝廷律令,予以查封!” “不是解封了吗?” 那捕快举着一张查封单,“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其他人都散了!” 众人一听,后悔不已,纷纷到柜台处,“我充了钱的,退钱!” 余师爷见状,心说真是阴魂不散,见众捕快正在驱赶客人,从楼上一跃而下,厉声道:“住手!” 第150章 祖安状元薛御史 范小刀看到余人这一招燕子三抄水,从楼上一跃而下,显露出极为高明的轻功,不由赞道:“余师爷好俊的功夫!” 余人道,“武功只是雕虫小技,我们立于京城,靠得是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而不是恃强凌弱,以武压人。” 范小刀皱眉道,“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怎么感觉这么别扭。” 余人道,“百花楼解封的文书,由你们颁发,怎得如此朝令夕改,若是传出去,你们六扇门还如何立足于京城?” 范小刀冷笑一声,“能不能立足,由不得你说了算。卫保国纠纷一案,确实已了结,不过,在我们对李蛮牛尸首勘验之时,发现其体内含有致命毒素,而他之前服用过你们的欢喜丸,我们怀疑他的死,与你们售卖的药有关。” “证据?” “不仅是李蛮牛,事发当日,死在百花楼的还有三人,分别是上天堂棺材铺的掌柜和他们朋友,我们在他们尸体之上,也发现了同样的毒素。” 这句话范小刀用了点小计策。 余人道,“尸体?你找到他们尸体了?” 范小刀讶然道,“余师爷何出此言?莫非,棺材铺掌柜尸体失窃,也是你们一手所为?是不是怕我们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查到你们百花楼身上?” 余师爷见说漏嘴,摇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范小刀道,“我们去棺材铺,确实发现三人尸体不翼而飞,不过,却从棺材中的毛发中,提炼出了与害死李蛮牛同样的毒素,四个人猝死当夜,都在你们百花楼喝花酒,都服用了你们的欢喜丸,你可有话要说?” “巧合而已。”余师爷道,“他们四人在百花楼喝花酒,然后服用欢喜丸,中毒死了,所以说是我们百花楼毒死了他们,那百花楼一晚上卖出数十粒欢喜丸,为何单单死了他们四人?一起在百花楼喝酒,所以将罪名落在我们百花楼头上,那他们四人当天早上还在茅坑里拉屎,为何不将罪名归结到茅坑头上?” 范小刀道:“是与不是,查过以后便知。” 余师爷道,“我们百花楼的欢喜丸,是经过朝廷备案的保健品,具有滋阴壮阳之功效。不但对外售卖,我们自己也经常服用。”吩咐李才,“将药堂中的补品,全部拿出来,让诸位官爷尽管查!” 范小刀阻止道,“不必了,我们自己动手。” 牛大富拿着一堆封条,一桶浆糊,带着数名捕快,去百花楼挨家挨户、挨个别院贴封条,道:“上次太匆忙,这次浆糊管够!” 上次查封百花楼,只是封了门,只封没查,这次不同,他们带了搜查令,要对百花楼进行地毯式搜查,说是查违规药物,但若发现其他违法之处,一起并案调查。 余人见对方来势汹汹,低声道:“快去通知钱驸马。” 李才道:“钱驸马听说又来封楼,从后门离开了。” 余人心中一阵鄙夷,遇顺事儿先装逼,遇坏事先开溜,真是个没用的家伙。不过,转念又想,若他真有用了,那自己岂不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虽有权有势,但还没有到与朝廷执法部门对抗的地步。 想到此,他一言不发,眼睁睁看着六扇门的众捕快将百花楼的所有房间、别院一一贴上了封条,又把百花楼的客人一一驱散,有几个客人却不肯离开,道:“我们刚充了卡,得把这笔钱退回来。” 一捕快喝道:“这些钱都已当赃款查封,你若想讨回,可以啊,带上全家的户牒,父母或配偶的知情书,并提供当地保甲的同意书,若是朝廷公职人员,还要所属衙门出具知情文书,审查合格之后,可以退还。” 众人一听,连连摆手,“也没几个钱,不用退了!” 来百花楼喝个花酒而已,这一闹,整个家族和乡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不偿失,只得自认倒霉,赶紧跑了出去。牛大富带了两百多张封条,大约一个时辰,将整个百花楼全部贴满。 “范捕头,都贴完了。” “贴完了?” “还有富裕呢!” 余人道,“你们干脆连我一起贴了得了。” 牛大富道,“这可是你说的!”说罢,伸手往他身上贴封条,余人哪里肯让他得逞,顺手一抓,扣住牛大富手腕,牛大富哎哟一声,被掀翻在地。 当啷! 众人抽出兵刃。 范小刀道,“偷袭六扇门公差,可是重罪,余师爷莫非也怀念牢饭了?我们六扇门大牢中的伙食虽然不能跟百花楼相比,但也还算不错。” 余人呵呵干笑两声,连上前将牛大富扶起,满口歉意,“对不住,差爷,刚才是本能反应,还请原谅则个!”他对众人道,“既然六扇门是奉命来查案,我们百花楼为京城的生意,自有配合朝廷查案的义务,李才,吩咐所有人,近期都不得出门,随时听候差爷的调查!” 说罢,他走出门,低声吩咐李才,“备马,去太平道观!” 整体查封工作将近收尾,忽然听到有人叫嚷,“放手,老子是都察院的,你若碰我一下,信不信老子把你们全家都办了!” 范小刀觉得声音有些耳熟,道:“这谁啊?” 赵行道,“听声音好像是薛御史。” 两人来到后院,果然看到赤裸着上半身的薛冰,穿着一条短裤,面红耳赤,脸上青筋暴露,暴跳如雷,虽已是深秋,全身满是大汗。 薛冰看到二人,“你们来的正好,这是怎么回事?” 赵行故意装作不认识,“你是?” 薛御史道:“看清楚了,老子是薛冰!” 赵行一拍脑门,“哎呀呀,脱了官服,真得认不出来了,失礼失礼,恕罪,恕罪!”回头喝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来‘拜见’督察院的御史薛冰薛大人!” 众捕快听到,轰然大笑,前来拜(围)见(观)薛大人,声音此起彼伏。 “参见薛大人!” “见过薛大人!” “薛大人老当益壮!” “薛大人口味有些刁钻,这个女人,论年龄应该能给他当妈了吧。” 薛冰听到众捕快闲言碎语,心中懊恼,这不暴露身份还好,一说出名姓,被赵行这么一闹,不用半天,整个京城都知道堂堂的御史大人,深更半夜到百花楼宿妓,花名远播啊。 薛冰摆手,“都散了,散了!百花楼不是解封了嘛,你们来干嘛?” 范小刀上来道,“百花楼牵扯到另一案子,我们奉命前来查封,薛大人深夜到此,不知是为了体验民情,还是为弹劾太子寻找灵感?” 薛冰绷着脸,胡诌道:“本官身为都察院御史,负有监督百官之责,今日微服私访,潜入百花楼,来调查有无朝廷命官违反朝廷禁令的作风问题。” “不知私访的成果如何?” 薛冰冷着脸,道,“还没开始,就被你们抓了,你说呢?” 范小刀心说这家伙脸皮可真厚,装作难为情道,“薛大人,有件事,我得说明一下,今夜查封百花楼,是奉了上面的命令,对于出入百花楼的嫖客,可都是要登记在册的,上报朝廷的。” 薛冰一听,顿时慌了。 若将此事传到上面,自己的御史之职,怕是要保不住了,连一把将范小刀、赵行叫到一旁,“都是给朝廷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位小弟,通融一下,以后常来常往。” 赵行道,“薛大人,我俩都好说,只是这里这么多兄弟,可都看见了。若真的放过你,传到上峰耳中,我们也不好做人啊!” 薛冰心中暗骂,要不是你小子喊出老子名字,让众人都来查看,会弄得人尽皆知,可如今有求于二人,只得低声下气道,“我懂,就当我欠你个人情。再说了,你们登记的是嫖客,什么是嫖客,花钱买女人,我一没花钱,二还没进去,所以,不算。” 范小刀道,“对,大人是白嫖,我们懂。可兄弟们不懂啊!让他们睁只眼、闭着眼,装作看不见,我总得用点东西,封住他们的嘴吧?” 薛冰暗骂,这是要讹钱啊,偏偏不接茬,道,“明天我送你一百斤棉花,够不够,不够再加!” 范小刀道,“那我只能试试,但若是他们出去乱说,或者捅到上面,我只能如实报告了。” 薛冰怒了,“要多少钱,你说个数。” 范小刀道,“薛大人,您误会了,我们怎么能要您的钱呢?” “那你们要什么?” “得看会什么。” 薛御史想了想,“我会吃喝嫖赌。” 范小刀摇头。 “我会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为虎作伥、欺男霸女。” 牛大富道,“薛大人可真是多才多艺,可没一样人做的事儿啊。” 范小刀依旧摇头。 薛冰急了,“范捕头,范大人,范兄弟,咱也别那么多弯弯绕,您有话直说。” “您是干嘛的?” “我是御史言官。” “对啊,御史言官是干嘛的?” 薛冰道:“职业喷子。” 范小刀道,“对喽,听说您是祖安状元,去年弹劾李尚书的那片骂表,堪称经典,要真收了你们钱,还不被您变着法子来骂啊,况且,您那点收入,一月的俸禄,也不够这百余号兄弟吃顿饭的,倒不如拿你最擅长的东西,来做个人情。” “什么东西?” “写文章骂人。” “骂谁?” 范小刀指了指百花楼,又指了指身后,“钱驸马。” 薛冰打了个激灵,他是太平公主一派的人,要是让他写奏折骂钱驸马,以后还怎么混?更何况,今日帮了百花楼这个忙,还指望攀上高枝,想找机会外放出个缺呢。可是,如今有把柄抓在他们手中,若不依,这件事捅了出去,那就是私德有损,连御史都没得做了。 “我看还是花钱解决吧。” 范小刀哈哈一笑,“要是钱能解决,那就不叫事了。” 说罢,转身而去。 薛冰站在原地,想了半天,跟了上去,道:“我答应你!怎么骂?” 范小刀道:“我们都是粗人,凡事能动手绝不动口,骂人这行,你比我们专业,您看着办,只要骂得满意,我会跟太子求情的。” 范小刀命他写下保证书,吹干了墨迹,一式两份,递给他一份,“我们恭候您的大作!” 从百花楼出来,薛冰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 二十多岁中进士,进了御史台,开启了弹劾之路,作为职业喷子,他上骂内阁大学士,下骂地方官员,可是喷得不得要领,始终无法融入官场,直到一年前,才有机会站队到太平公主一派。 作为一个投机者,本想靠太平公主之力,获得认可,所以今日下午在六扇门,不惜得罪太子殿下,为百花楼争取到解封文书。谁料,当晚就现世报,被六扇门的人抓个现行。 他在权衡利弊。 若那封骂人的奏折,真的递到了朝廷,那他就彻底与太平公主一派划清了界限。在朝廷中,不站队,无帮无派,就如无根之水,飘零的浮萍,势单力薄,风平浪静,勉强还能凑合,一旦起风,他将是第一批被清洗之人。若借着这个机会,投靠太子一派呢? …… 六扇门绕过江湖新政,二次查封百花楼,李蛮牛一案正式立案,在大理寺报备后,六扇门进驻百花楼,对其开展为期一月的专案调查。 朝中议论纷纷。 虽然说是一座青楼,但这所京城最大的青楼,日进斗金,又是太平公主麾下的重要产业之一。这是太子殿下入京以来,执掌六扇门之后,对太平公主势力发起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舆论四起。 有人拍手称快。这些钱虽是城中富商的钱,但这富商的钱,也都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整治高消费娱乐场所,有利于消除贫富差距,而且皮肉生意自古以来就是有违伦理道德,六扇门此番作为,乃立了一大功劳。 不过,很快,就有了不同的声音,说六扇门仗势欺人,由于眼馋百花楼的巨额利润,想要在其中分一杯羹,索要巨额金钱,被拒绝之后趁机打击报复,破坏市场秩序。这种阴谋论,很有市场。经过坊间八卦的流传与发酵,被说得有模有样,有板有眼,让六扇门一下子陷入了风口浪尖。 与此同时,六扇门的侦查工作又陷入困境。 之前的封而不查,影响了百花楼生意,断了公主一派的重要经济来源,却也给他们敲响了警钟,让他们提前做好功课,该销毁的账目、该处理的违禁药物,趁着被查封的当空儿,全部“自查自纠”了一遍,等范小刀、赵行的专案小组进入后,有些老虎啃天,无从下嘴的感觉。 从合规经营和偷税漏税方面入手查了两日,百花楼的营业账做的天衣无缝,唯一不合规的地方,就是什么防火制度建设不健全、青楼歌姬人员没有定期进行身体检查等等,这些问题,都只是小问题,可以整改,根本抓不到他们要害。对库存的春药、食品检查,也没有发现有毒品或禁药。 范小刀、赵行在院中愁眉苦展。 “再完美的账目,再齐整的卷宗,都会留下蛛丝马迹,除非没有问题。”赵行道,“这百花楼的问题,就在于一切做的太完美,反而就像假的一样。” 范小刀道,“问题在于,怎样找到那突破口。” 牛大富想了想,“要不从贩卖人口入手?” 赵行冷笑:“秦香莲?苏小小?柳如是?李师师?牛胖子,你是不是话本小说看多了?” 牛大富听到赵行取笑他,愤然道,“当初我被关入私牢,那些人明明就在里面,前后不过一炷香功夫,就都消失不见,可见百花楼中肯定还有其他密室暗道,让他们及时转移。” “也有可能是你的幻觉。” 牛大富道,“真假,我还是能分辨得出的。给我分几个人,我要对百花楼来一次彻底调查。” 范小刀道,“查不如审,百花楼那些伙计,羁押起来,让丁一帮忙审一下。” 丁一并不在专案组,最近在顺义县城调查一个江湖凶杀案,不过,跟杨得水打个招呼,把他借调过来,应该问题不大,而且他常年与江湖人打交道,对付这种人最有办法。 李才全程在百花楼配合,倒也老实,余师爷交代过,他们想查就让他们查,只要他不乱说,谅他们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来,又过了两日,依旧没有进展,而都察院的御史们,开始疯狂的弹劾六扇门滥用私权,若非太子朱延强行顶着,怕是专案小组早已无功而返。 杨得水就没那么幸运了。三天两头,就被朝中的大佬喊过去问话,旁敲侧击,给了他不小的压力,弄得他回来后对范小刀、赵行大发脾气,“再给你们三天时间,查不出什么东西,给我收队!” 两人商议一下,照这样下去,别说三天,再查半年,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时,百花楼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看清来人之时,一直表现的无比平静的李才,也变得面目惨白。 李八娘来了。  第151章 百花楼的反击 百花楼查封后,有不少姑娘无家可归,依旧留了下来。 当看到李八娘时,也都露出诧异的神色。 李八娘,作为百花楼曾经的掌舵人,曾是钱驸马手下的得力助手,经营百花楼十余年,经历了无数风雨,也对百花楼内部的暗箱操作及见不得人的手段一清二楚,她的到来,无疑是撕开百花楼破绽的一把尖刀。 掌柜李才额头已经见汗,他太清楚,李八娘的到来,对百花楼意味着什么,颤声道,“八娘,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李八娘淡淡一笑,“对某些人来说,没有了利用价值,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看来我是真没用了,你们连我的死活,都不曾过问一下。” 她缓缓环顾四周,看看四周装饰,原先是古香古色,走文艺路线,如今金碧辉煌,走土豪路线,不由摇头,道:“这几个月,百花楼被你搞得不伦不类。” 李八娘缓缓来到范小刀、赵行面前,款款施礼道:“罪民李八娘,见过范捕头、赵捕头。” 范小刀喜出望外,“八娘请起!” 之前他和赵行找过李八娘,希望她能出来指证百花楼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可被她言辞拒绝,今日李八娘的到来,就如黑暗中的一道曙光,令人意想不到。 李八娘心中,也是经历了一番斗争。 虽然隐居巷陌之中,看似不问世事,可李八娘对京城动态比谁都要关注。之前,查封百花楼,李八娘没有出来,是因为她对公主的实力有着清醒的认识,果不然,没用了多久,百花楼就解封重新营业了,可是没想到,不到一天,范、赵二人在又一次查封了百花楼,而且封得更加彻底。 尤其是太子朱延入驻六扇门,担任总捕头,这让李八娘嗅到了一丝不同的气息。 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百花楼是她苦心经营的地方,可当出事之时,驸马爷毫不犹豫的将她当弃子抛弃,这让她怀恨在心,正因如此,她才决定要站出来。 她已经死过一回了,这条命是捡来的。 若不能报仇,她始终过不去心中这道坎。 李八娘道:“罪民揭举百花楼拐卖人口、洗钱、偷税漏税、买凶`杀人,还有,对朝廷官员实施性贿赂。”她从怀中取出一叠厚厚的材料,“这份检举信中,详细记录了里面的不法行为,请两位大人明察!” 李才闻言,双膝一软,几乎站立不稳,喝道,“李八娘,你莫要血口喷人!” 范小刀接过材料,粗略翻阅一下,确实如李八娘所说,这些年来百花楼做的各种恶行,都记录在案,而且,有些材料似乎有些年份,看来,李八娘之前在百花楼之时,已经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有了这份材料,再查百花楼,就不会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打乱撞。 范小刀道:“李才,你身为百花楼掌柜,之前一直是配合调查,但根据现在掌握的材料,决定对你实行羁押,来人,将他扣下!”两名捕快闻言,上前一把将李才抓住。 李才挣扎道,“我要见钱驸马。” 范小刀道,“你还是先交代问题吧。” “我要见我的讼师,我有这个权利!” “港片看多了吧,想要这权利,再等二百年吧!” …… 有了李八娘的检举材料,百花楼一案侦办有了突破口,变得轻松了许多。这才材料中,有百花楼历年来的账目原始记录,与现在修改后的账目一核对,竟查出这些年来百花楼偷税漏税将近三十万两!这可是一笔庞大的金额,足以让百花楼及幕后的股东坐牢。 在拐卖人口一事上,他们理顺了账目之后,一个灰色产业链逐渐浮出水面。百花楼与一些帮派勾结,从外地以介绍工作为由,骗了不少少女来京城,然后对他们关押实行非人道的待遇,强迫她们从事卖`淫工作,有些年老色衰或得了病的女子,也不会救治,直接杀死,弃尸于郊外的乱坟岗。 那些被拐来的女子,正是扣押在当初关押牛大富的那座私牢,可是对方十分狡诈,在搜查了数遍之后,始终抓不到任何证据。 孤证不立。 李八娘的口供,可以作为重要线索,但却没法作为定罪的证据,除非找到别的佐证,或者李才能够认罪,可是李才被关押之后,估计是得到了某些人的指示,一直闭口不言。 要想办成零口供,难度较大。 更何况,他们查封百花楼,为得是对付驸马钱守道,只抓一个李才,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由于专案专查,范小刀赵行等一众人,直接住在了百花楼。 入夜后,范小刀在整理材料,赵行拖着一脸倦意,走了进来,道:“我们连续审了三个时辰,百花楼明面上是正经生意,至于其他的事情,那些人都一问三不知,唯一知道内情的,是他们的账房,可是此人在半月之前,以家中有事为由,离开了京城。” “李才呢?” “一口咬定,自己才当上掌柜没多久,对这些事并不知情。” 范小刀想了想,“那些拐卖的女子,总有人与他们打交道吧?” 赵行苦笑道,“听说那些人都是江洋大盗,第一次查封百花楼时,就已作鸟兽散,我已经问出了几个名字,命人发出海捕文书,前去捉拿。这个案子,比我们想象的要难。” 范小刀点头,“兵贵神速,杨大人只给了我们三日时间,百花楼是钱守道的重要财路,他们也绝不会坐视不理,必然会进行反击。最近,京城的舆论,对我们六扇门有些不利。对了,李八娘呢?” 赵行道,“你放心,这是此案的关键证人,我已派了四名捕快保护,还有一名稳婆作陪,此案结案之前,寸步不离。” 范小刀道,“男捕头看管,颇有不便,看来咱们六扇门,有必要引进一些女捕头,上次,那个对你颇有意识的林姑娘,我看就不错。” 林巧巧? 一个月前的李姨娘的生日宴上,她曾说过要加入六扇门,可是之后,却没有了下文。赵行对林巧巧有些头疼,巴不得她不来搅和,见范小刀提起她,也反击道,“最近怎么没见你的李姑娘?” 范小刀苦笑,“你看我整日忙得团团乱转,哪里有时间去跟人家花前月下?” 上一次见白无常,似乎是十日前,两人在松鹤楼吃了顿饭,还没等吃完,就被牛大富喊走去查案了。再说,这位白无常,虽说住在京城,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捉摸不定,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赵行叹道:“当捕快,没有爱情。” 他看范小刀依旧笔耕不辍,“你在写什么?” 范小刀道,“今日有了突破性进展,我整理一下思路,明日一早,去见一下太子,你跟我一起去?” 赵行摆了摆手,“不去。太子殿下看重的是你,这份功劳,让给你了。” 范小刀没好气道,“什么让不让的,见外话!” 赵行叹了口气,“我一直看不透太子殿下,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对你我好的很,可是我爹却警告我,与他保持距离。” “赵尚书?” 赵行点头,“他在官场这些年,看似粗狂,实则粗中有细,看事情也比我们透彻。”说着,他拿过那些材料,看到李八娘的那份对朝中官员实施性贿赂的名录,不由道,“这可是个大瓜!” 范小刀道,“这哪里是瓜,这分明是炸雷。这份名单要是流露出去,京城中怕是有很多官员睡不安稳了。这也正是我要与太子面谈的原因,此事事关重大,还是交给他来定夺。偷税漏税之事已查清,如今之重,是要找到拐卖人口和杀人灭口的证据。” 赵行道:“大家都知道,百花楼是钱守道的产业,可是如何才能将这些证据,与他本人联系到一起,否则查了半天,他来一个矢口否认,死无罪证!” “所以更不要轻举妄动,一定把证据查实、做牢!” “救命!” 门外传来求救声,范、赵二人闻言,连忙来到院中,看到一名女子衣衫半裸,披头散发,发疯似的在院中狂奔,引得其他楼内的姑娘纷纷打开门,出来围观。 不远处,牛大富,还有另一名叫白奇的捕快,满脸通红,站在门口。 “什么事!” 那女子见到众人,扑腾一下,跪倒在地,指着牛大富、白奇,对范、赵二人道,“这两个人非礼我,想要强暴于我,请两位大人替民女做主!” 范小刀皱了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子道,“奴家唤作百合,今夜,这两位捕头,说是要提审民女,要民女配合,民女听从之后,跟他们来到审讯室,可是才问了没几句,他们就上前,脱民女衣服,要对行不轨之事,民女不从,他们就打我。呜呜!” 范小刀望向牛大富,牛大富一脸委屈,“这小娘皮诬陷我们!” 百合指着身上的抓痕,哭咧咧道,“大人,这是他们动手弄的!” 就在这时,余师爷带着两名书生打扮之人,从暗中走了出来,“没想到,六扇门的公差,竟行如此禽兽之事,两位兄台,这件事,可要好好写写。” 一瘦弱书生道:“确实没想到,朝廷的公职人员,干出如此龌龊行径,令人痛心疾首。这件事,必会出现在明日晓生江湖的头版头条!” 另一高个书生道:“百合姑娘,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两个捕快意图强暴于你,你可以告发他们!我们二人,一定会为你作证!” 范小刀认出这两人,一个叫冯京,一个叫马凉,是京城晓生江湖的采风,脸色一沉。他明白,今夜之事,绝非巧合,而是授意为之,百花楼的反击,已经开始了。 他沉声问:“百花楼已经查封,你二人又是如何在这里的?”  第152章 我欠你个人情 冯京、马凉是晓生江湖的采风,对于江湖时政、热点有着近乎敏锐的洞察力,当然对六扇门的质问也避重就轻,冯京道:“我们如何来这里的并不重要,这是大明律赋予我们的神圣权力,你们六扇门的人管不好自己的裤裆,这才是重点。” 马凉也道:“我们是采风,百花楼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们自然也会长期在盯梢,为晓生江湖寻找素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余师爷来到百合身前,安抚道:“百合姑娘,你不要害怕,这两个衣冠禽兽,对你行不轨之事,不管他是公差也好,是寻常百姓也罢,我们百花楼一定会替你讨回个公道!六扇门不管,我们就去顺天府去告,顺天府不管,我们就去刑部、去大理寺,他们不管,我们就去皇宫告御状!我就不信,天底下没有一个主持公道的衙门!” 赵行打量了百合一眼,“你这身上的抓痕,左深右浅,入肉一分,而且两道抓痕之间的距离,与你手指相似,怎么看都像你自残所为。” 百合哭道:“不是!” 赵行冷笑,“是与不是,让稳婆一查便知。” 之前保护李八娘的稳婆就在百花楼,听到召唤,来到院中,仔细上前检查了百合身体,得出了与赵行一致的结论,百合身上的伤口,无论是角度还是间距,极大可能是自残,而且在百合的指缝之中,也发现了血迹。 “你还怎么说?” 余师爷道,“稳婆是你们的人,用你们的人查你们的案子,当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何来的公正公平?” “那你想如何?” “报官!” 范小刀明白,在这种时候,他们的策略是尽量拖延六扇门的调查进度,能恶心一下算一下,甚至连晓生江湖的人都请来了,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这时,门外有人来报:“范捕头,顺天府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看到一名衙役带着一队人走了进来,领头之人正是捕头刘兴,范小刀之前曾见过他,是府尹孙兆海的得力属下,范小刀问,“刘捕快,你来有何事?” 刘兴面露尴尬之色,道:“刚才带队在附近巡逻,听到有人来报案,说百花楼发生强暴民女之事,职责所在,前来一探究竟,没想到竟会遇到范捕头。” 赵行对顺天府这些人很是看不惯,冷哼一声,“刘捕头,前脚出事,你们后脚就来,不知是你们有未卜先知之能,还是配合默契?” 刘兴混迹京城多年,对赵行的名声很是忌惮,听到他出言嘲讽,道:“要我说是巧合,赵捕头信吗?” “当然信,无巧不成书嘛!”赵行道,“这件事,是我们六扇门的案子,你们顺天府要想管,可要好好考虑清楚。” 刘兴指着牛大富、白奇道:“人,我要带走,职责所在,还请理解。” 范小刀道,“这里这么多人,你们刚进来,还没等调查,又是如何知道,犯事之人是牛大富和白奇?” 这一下把刘兴彻底问住了。 之前光顾着想办法把两人弄到顺天府,也没想那么多,可是来了前后不到盏茶功夫,就从众人之中一口认定了这两人,若说没有串通好,鬼都不信。 可是上面有命令,刘兴硬着头皮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只是奉命行事,这两人,还有受害的苦主,我都要带走,有什么事,明日到顺天府去说吧。” 范小刀又抓住破绽,“奉命?奉谁的命?你们不是恰巧路过吗?” 刘兴已经无话可说,吩咐属下抓人。 赵行往牛、白二人身前一站,道:“我看你们谁敢动手,顺天府的人要抓六扇门的人,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双方僵持不下。 这时,牛大富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里是六扇门办案之地,不是你们胡来的地方,我们跟你走一趟便是,我问心无愧,你们还能屈打成招不成?” 白奇上前,拉了拉牛大富的手,低声道:“牛哥,要是去了顺天府,怕是有皮肉之苦。” 牛大富道,“我皮糙肉厚,怕什么怕?倒是你细皮嫩肉,得要吃些苦了。” 在这种时候,范小刀和赵行却绝不可能让二人前去顺天府,都是一个系统的人,一旦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可牛大富却不想因为这件事给六扇门和专案组带来麻烦,坚持要去,自证清白。 两人无法阻拦,只得放行。 赵行吩咐人找来秤砣,让二人过秤,牛大富不解,“这是作甚?”不过,依旧上去撑了体重。 赵行道,“牛大富二百一十斤,白奇一百二十斤,这两人在顺天府若是掉一斤肉,我就从孙兆海身上割下来补!” …… 次日一早,范小刀去太子府上,跟朱延汇报了百花楼案的进展,并把昨夜牛大富、白奇被百花楼的人构陷之事一并讲清楚,朱延闻言,自责道:“是我的疏忽,没有跟你们强调清楚,没想到他们竟出如此无耻的应策。” 范小刀道,“不管高明还是无耻,管用就是好对策。至少,这件事给我们继续调查带来了困扰。” 问清楚人被关在顺天府后,朱延道,“我去一趟顺天府,找孙兆海要人!” 范小刀连阻止,“万万不可。” 朱延奇道:“为何?” “现在京城中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殿下,巴不得你出点差错,扣牛大富是先手,但处理不当,没准还有什么事等着你。您虽贵为太子,但去找顺天府,一来有违程序,二来又有干涉司法独立之嫌,若被有心人利用了,说不准又惹出什么是非。所以,当下之策,殿下应该按兵不动。” 朱延考虑一番,点了点头,“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范小刀道,“我是吃了太多的亏。” 京城之中,暗流涌动,他明白,自从朱延进入六扇门之后,他们就不可避免的卷入到了这场关于权力争夺的政治`斗争之中,不再跟以前一样,做一个只为了查案的捕头。政治`斗争,诡谲万变,拙劣的政治家,见招拆招,高明的政治家,都是顺势而为,把握住形势,从而占据主动。 朱延的一动不动,便是主动。 若稍有什么失体之事,以太平公主控制的都察院的形势,肯定会是铺天盖地的弹劾,虽然太子是陛下的亲生儿子,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量变形成质变,说不得那天就改变了陛下对太子的看法。 所以,他们可以犯错,但是太子不可以。 回到六扇门,赵行就递给了他一份期刊,正是最新一期的晓生江湖,而头版头条,以醒目的大字写着:《丧尽天良,六扇门捕头监守自盗、强暴涉案姑娘》,讲述的正是昨夜牛大富与白奇,利用职务之便,强迫青楼女子为他们服务,里面的措辞不堪入目,那两名采风,甚至把双方的对话添枝加叶、添油加醋的渲染一番,最后,还针对这种行为发出了灵魂拷问。 范小刀皱眉道:“晓生江湖,也归江湖司管吧?” 赵行点头。 范小刀有些气愤,指了指其中一段,读道:“只见牛大富对百合道,我的很大,你忍一下。百合见推脱不掉,便虚与委蛇,寻找脱身之法,可牛大富体型魁梧,百合哪里是她对手,才要出口,胸前两块柔软已被牛大富抓在手中……他们这篇文章,还配上了插图,打着江湖时政的幌子,可当淫`秽读物来卖了。” 赵行道:“我看你读的津津有味的。” “昨晚上发生的事,今天一早就见刊了,要说没人指使,打死我都不信。”范小刀分析道,“看来我们这一步走对了,百花楼一案,碰到他们的痛点了,只要我们步步紧逼,他们迟早有露出破绽的一天。”说罢,他将这一期晓生江湖揣入怀中。 赵行无语:“你还要收藏?这有点过分了。” 杨得水气呼呼走了进来,手中拿着的正是晓生江湖,他昨夜去应酬,一觉睡到现在,一到衙门,就看到了这份期刊,打听才知是今天一早,有人将几十份期刊扔在了六扇门门口。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 杨得水有些不满,“你们两个怎么做事的?身为常务副总捕头,发生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还是从外人的期刊上看到的。” 两人一听,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而且今天一早,他去找太子汇报,并没有知会杨得水,虽然太子也赋予了他这种权力,但程序上是有僭越的举动,也难怪杨得水会发火。 范小刀、赵行二人连忙道歉,表示忽略了杨大人的感受,是他们有错在先,以后有事,一定要逐级上报,这才让杨得水霁色稍去。 这件事也怪不得杨得水,本来是六扇门总捕头,一下子成了副总捕头,虽说是太子的嫡系,但心理上还是有些别扭,毕竟品秩在摆着,当一个衙门的二把手,权力再大,也终究不如一把手。 范小刀、赵行二人虽有能力不假,但却也不怎么守规矩,有些事情越过杨得水直接向太子报告,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次发火,三分是真、七分是假,也是想借这个机会,敲打他们二人一下,当然也不能太过火,看到二人服软,也就借坡下驴,问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两人吃了一堑,也学乖了,“一切听大人吩咐!” “呃呃……” 百花楼的案子,太子越过他,直接交代给范、赵,除了部分知情权,至于怎么调查,如何处理,他也没有个思路,见两人将皮球踢了回来,不过,他也是官场老油子,并难不倒他。 杨得水清了清嗓子,道:“这个案子十分重要,太子殿下十分重视,所以我们从思想上一定深化认识,不但要办,而且要办好,给百姓一个交代,给百花楼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让太子满意。我们要分两步走,一是思想上不能放松,二是工作上不能倦怠,我说明白了吗?” 范小刀、赵行恭维道:“再清楚不过了,杨大人英明!” “来,说说你们的工作思路。” 范小刀将昨夜整理给太子的材料和方案,又呈给了杨得水一份,杨得水指出了几个用词不妥和错别字之后,道:“就这么办!” 杨得水走后,范小刀问,“他是怎么爬上去的?” 赵行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别看他查案子不行,在迎来送往、拍马屁这种事情上,功力深厚,整个六扇门能与他媲美的,怕是只有丁一了。” 范小刀道,“好歹,丁捕头也有查案的能力。” “也就那么回事。” 范小刀笑道,“你倒是无论何时,都不忘踩他一脚。”他又道,“晓生江湖那边,得麻烦你跑一趟了,他们捅出的篓子,总得有人要负责。” “你呢?” 范小刀道:“我去趟顺天府,抓了我们的人,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 杨得水回到公署,丁一便拿着晓生江湖走了进来,“大人,这个您看了吗?听说,顺天府把牛大富和白奇抓了。晓生江湖写了篇文章,如今已在京城闹得风风雨雨了。” 杨得水正为此事头疼,这件事一闹出来,无论结果如何,都会给六扇门带来负面影响,势必要影响六扇门的清察考功,听到丁一的话,眉头一皱,“就差贴城门口告示了,我能不知道吗?” “大人准备怎么做?” “范小刀、赵行正在处理。” 丁一哦了一声,来到杨得水身前,帮他泡好茶,道:“大人,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得水道,“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丁一迟疑一下,犹豫道,“最近范捕头、赵捕头,仗着有太子宠信,做事有些出格了。” 杨得水的气才顺了下来,听到丁一一开口,才顺下去的气蹭的又上来了,“你也这么觉得?” 丁一道:“不光是我觉得,是咱们整个六扇门都在说,咱们六扇门,太子是总捕头,还有两个副总捕头,一个姓赵、一个姓范。” “岂有此理!” 丁一又道,“不光如此,范小刀、赵行他们两个,还假借太子名义,越过杨大人,直接向其他提司下命令。” “还有此事?” “当然了。这不,昨夜他们给我下命令,让我去提审百花楼中的几个涉案人员,我忙活了一夜,不过,再把结果给他们之前,我得先跟杨大人汇报一下。”说着,把一份口供给了杨得水,“大人,属下还是懂得分寸的。” 杨得水粗略看了一遍,“这份口供,就先放我这里吧。”转念一想,“你小子,最是滑头,不会想在里面挑事儿吧?” 丁一举着手道,“天地良心!我只是为了咱们六扇门着想。这两人不按规矩办事,是好事,也不是好事。无规矩不以成方圆嘛。况且,太子兼任总捕头,终究是权宜之计,将来还是要走的,可六扇门却不会走。” 杨得水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 太子在时,仗着他的威严,确实可以越权办理很多事,可是一旦他走,六扇门终究又会被打回原形,现在得罪人,人家敢怒不敢言,可将来呢? “这个……” 丁一又接着道:“百花楼的案子,这几天,来找大人说项的,托人情的也不少,大人都推辞掉了,可是将来太子一走,最后遭殃得还不是咱们?” 杨得水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我知道了。” …… 范小刀来到顺天府,径直投贴求见孙兆海。 孙府尹听说太子的红人范小刀到来,也不敢怠慢,到中堂迎接,“范捕头,真是稀客,听说最近接了个大案子,应该很忙吧,也不见来找老哥喝酒了。” 两人一番寒暄。 范小刀还有一堆事要处理,直接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孙兆海闻言,一脸惊讶道,“竟有此事?早上我倒是听师爷说,今日有个淫贼的案子要过堂,不过却没想到,竟是六扇门的人,范老弟放心,都是自家人,是不是淫贼,只要过堂一审,就都明白了。老哥我为官数十载,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姑息一个坏人!” 范小刀心说跟我打官腔呢,孙兆海号称京城头号万金油,消息灵通的很,他属下抓了人,他岂会有不知道的道理?这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他道:“孙大人,这个案子不能过堂。” “为何?” 范小刀道:“昨夜之事,我们都在百花楼,这两人决计不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来。” 孙兆海语重心长道,“老弟,并非人人都如你这般实在,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范小刀道:“实不相瞒,在下正在查百花楼,这两人又是此案的得力干将,无论两人是否被构陷,一旦过堂,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请大人能够帮个小忙。” 孙兆海拍了拍胸脯,“既然兄弟开口,这个忙,我当大哥的又怎能不帮?你稍等我一下。” 他又命人换了茶水,进二堂跟师爷议事,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他面露为难之色,道,“范老弟,这件事,怕是有些难度。哥哥前脚才拍下胸脯,转过头来就啪啪打脸,实在过意不去。” 态度极为诚恳,脸上始终挂着职业性微笑。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若是孙兆海跟薛冰那样也罢,大不了翻脸,可人家说话客客气气,而且还是从四品的要员,又是香茗又是点心,漂亮话说着,就是不办事,这让范小刀有些哭笑不得。 “孙大人可否有什么难处?” 孙兆海道,“按理说,一个青楼女子,被两个审讯的捕头非礼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都是出来卖的,被谁玩不是玩,这话糙理不糙,你说对吧,可偏偏……” “等等!” 范小刀打断道,“我相信我兄弟牛大富的为人,还有那白奇,据我所知,他好像并不喜欢女人,说谁强暴我都表示怀疑,可说他们二人,我是不信的。” 孙兆海道,“我也不信。只是今天一早,朝廷派了督导组,都察院的薛大人带队来过问,要我们严查此事,若有隐匿于公职人员中的蛀虫,绝不姑息,这事儿我也有些难办啊。” “薛冰?” “正是。” 看来前两日的敲打还不够啊,“他人呢?” “在前院喝茶。” “我去见他。” 来到前院,薛冰看到看范小刀,整个人都变得不自在了,“范捕头,您怎么在这里?” “怎么,薛大人来得,我就来不得了?”范小刀来到他身前,低声道,“那天给你的作业,你做完了吗?”薛冰连道,“快了,快了。” “怎得,你督察上瘾了不是?” 薛冰道,“范大人、范捕头,我也是听人差遣,说来顺天府督导一下案子,要是知道是六扇门的案子,打死我也不来啊。这就告辞,这就告辞!” 与孙兆海交代了两句,起身告辞。 范小刀对孙兆海道,“孙大人,薛大人这边没事了,您看?” 孙兆海见推辞不过,“案子已经立了,若是不过堂,于情于理,我们怕是没法跟上面交代啊。” 范小刀见他如此推三阻四,心中烦闷,心想既然你这样,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于是摈退了其他人,清了清嗓子,道:“孙大人,在下奉命调查百花楼一案,你也是知道的。本来,在未有定论之前,我们的一切行动都要求保密,可是有件事,跟孙大人息息相关,就是不知道孙大人愿不愿意听了。” 孙兆海问,“范老弟指得是?” 范小刀低声道,“据百花楼的人交代,朝廷中有不少要员,经常受邀赴约参加楼子里举行的什么海天盛筵,我在整理卷宗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卷宗上有大人的名字,你也知道的,这种事,上面要求保密,可谁让咱俩交情好呢?” 孙兆海闻言,脸色一变,伸手阻止道:“行了,范捕头,什么都别说了,我懂,我都懂。人,你带走,我绝不过问!剩下的事,我来想办法!” “早这么干脆,不就得了吗?不过,怎么说,我还是欠你个人情。” “不不不,是我欠你人情。” …… “就知道,你会救我的。”牛大富一边揉着肩膀,一边道,“昨晚,刘兴那家伙跟我说,他也是被逼无奈,被人拿当枪使。” 范小刀道:“你若有本事,就别被抓。” 说着,他把那一份晓生江湖扔给了牛大富,“如今你们的事早已闹得满城风雨,这下子,你们可算是出名了。” 牛大富仔细的看了看那晓生江湖的报导,气呼呼道,“岂有此理,老子有这么丑吗?我可要告他们诽谤,侵犯我的个人肖像权,还有,你看看,这阴间滤镜给我加的,知道的是我在非礼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强暴女鬼呢!”  第153章 晓生江湖座谈会 东郊民巷内,有个三进的院子。 院子四周绿柏环绕,青砖灰瓦,看上去有些年份了。 这里便是晓生江湖的大本营,晓生传媒的所在。作为大明天下最大的江湖期刊,晓生江湖在大明建立了七个分站,每年发行量高达百万份。晓生江湖由江湖百晓生创立,起初是统计江湖排行榜、武器榜,渐渐的以此为支撑,逐渐打造成报导江湖时政,江湖热点的大型期刊。 本来,晓生江湖是由六扇门直接管理,在宋金刚时代,曾作为推行江湖新政的喉舌和阵地,后来逐渐独立出去,并改名为晓生传媒,成为了独立运营、自负盈亏的商业组织。 在新一代百晓生的领导下,江湖上各大武林门派都纷纷加入成为会员单位,每年缴纳不菲的费用,自然而然的垄断了江湖热点。 一个江湖人物,要想出名,除了要有真本事,还要有人给你鼓吹,而要鼓吹,就得花钱,穷光蛋不配有名声,除非你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比如在公开场合击败少林、武当掌门等,当然,这种事也不可能发生,人在出名之后,会爱惜羽毛,不会轻易动手,更不会给你击败他的机会。 可是有钱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只要肯花钱,找人打上两场表演赛,然后让晓生江湖的采风给你写文章鼓吹,发表在头版头条,用不了一年半载,你就会成为江湖上逐渐崛起的年轻武林俊彦,出席各种江湖论坛、比武大会,打两场不痛不痒的比赛,甚至雇佣枪手发表新创立的武功招式,发布那些莫须有的行侠仗义事迹,从而快速出名,捞一波红利,旋即被大浪淘沙,有本事的留下,没本事的死在沙滩上,成为江湖史上的一粒尘埃。 有人粗略统计过,要想进入天下闻名的年轻高手,没有万儿八千两很难拿下,要想维系这份热度,更需要海量的金银,所以,近些年江湖上涌出的一些青年才俊,要么是武林世家的子弟,要么是名门正派的嫡传弟子,就算如此,这些世家、门派,资源也是有限,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登上晓生江湖。 这给晓生江湖带来了巨额的利润。晓生传媒的运营,都是通过“百晓生”来主持。百晓生,并不是一个人,而是类似于掌柜的一个职务,晓生江湖的幕后东家,十分神秘,股权也极其分散,没有人知道他幕后的真正老板是谁。 冯京和马凉,是晓生江湖京城站的当红采风。 曾经,他们的文章言辞犀利、观点新颖,深受读者的好评,在江湖上也拥有大量的拥趸。五年前,两人曾经出版过一本江湖传记《误把冯京当马凉》,讲述了各大门派的恩怨情仇,成为江湖上最受欢迎的采风之一。 可自从那之后,两人文风忽变,故意变得哗众取宠,有人说他们是江郎才尽,有人说他们作品媚俗,可是不妨碍两人赚得盆满钵满,尤其是那本《武林盟主回家,看到情人被卖青楼,一怒之下,天下十万豪杰前来怒冲业绩》,更为二人吸粉无数。 学而优则仕,钱多则逐权。他们没有机会步入仕途,但不妨碍他们靠着积攒的名声,攀附权贵,成为了驸马府上的常客。所以,才有了这一期晓生江湖的那篇文章。 如今只是在京城站发行,在过半月,母版送到七大站,以晓生江湖的体量,给六扇门带来的杀伤力那是惊人的,就算事后道歉,也无济于事。 人们总是更倾向于相信和传播谣言,至于过后的澄清、道歉,人们根本提不起任何兴趣。 赵行来晓生江湖,是来纠正错误的。 对于这篇不负责任的报导,他决定要跟晓生江湖好好谈一谈。 好在这里的人,都是书生出身,比较通情达理,赵行谈得也格外轻松,从一进谈到了三进,如入无人之境。冯京、马凉二人听说赵行来了,吓得躲进茅房,不敢出来。 后来,总采风看不下去,走了出来,喊道:“住手!” 赵行果然住手,谈了这么久,手确实有点累,看了一眼躺满了一地的人,赵行道:“要不是我要拆了你们的雕版室,你怕是也不肯出来吧?” 总采风一脸愤然道:“赵捕头,你是官府中人,却做出这种恶行,不怕我们向朝廷告你?” 赵行道,“怕。但你们不会。” “为什么?” 赵行冷冷道:“那样我会继续跟你们谈,一直到谈妥为止。” “谈什么?” 赵行道,“你知道我来的目的,我也不跟你废话,三个条件,销毁母版、公开道歉、赔偿损失。” 那总采风兀自嘴硬,“凭什么,言论自由,是大明律赋予我们的权利!” 赵行啐了一口,道:“拿言论自由当幌子,造谣生事,罪加一等,莫要忘了,晓生江湖虽说是独立运营,但还是要受六扇门监管的,除非你们不想开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若论耍嘴皮子,十个赵行也不是这些职业人的对手,赵行道,“算了,我赶时间,咱们还是换个方式谈吧。” 嘴再硬,也是肉长的,跟赵行的拳头相比,还是缺了点硬度。赵行一顿暴打,将那总采风打成了猪头。见过不讲理的,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你以为你打我们,我们就能屈服于你的淫威嘛?我们的读书人,读书人都是硬骨头!” “赵行,你今日之恶行,必将会大书特书,你就等着在江湖史上遗臭万年吧!” 这时,门外匆忙走来一中年男子,四十岁年纪,山羊胡子,来到院中,众人见状,纷纷行礼,“大当家来了!”那山羊胡来到赵行身前,道:“赵捕头,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你是?” “在下是这一届的百晓生,晓生传媒的大当家,去年底在江湖司的新年茶话会上,我们见过面的。” 赵行觉得此人有些脸熟,听他如此介绍,也就有了些印象。 百晓生道:“今日在外面应酬,听说院子里出了点事,匆忙赶了过来,没想遇到赵捕头,不知我们晓生江湖做错了什么事,惹赵捕头这么大怒火!” 赵行将一份晓生江湖扔在他面前,“你自己看吧!” 百晓生捡起来,粗略扫了一眼,脸色变得很是难堪,他问总采风道:“这个……是谁同意发出去的?” 总采风心中嘀咕,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咱们晓生江湖的每一期,可都是要经过你签字的,不过,百晓生如此问,自然也不敢说实话,道:“昨夜您喝多了,今日又赶稿子,没来得及让您审。” “胡闹!” 百晓生训斥道,“你们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什么事都敢写,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大当家放在眼里?”他对赵行道,“赵捕头,您消气,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妥善处理,给您,给六扇门,还有那两位被冤枉的兄弟一个交代。” “怎么交代?” 百晓生道,“今日之事,是在下管理疏忽,给六扇门带来了困扰。我们会采取补救措施,销毁这一期的母版,撤回尚未出售的期刊,并在下一期刊登道歉,此外,我们还会与那两位被侵犯名誉权的捕快协商,给予一定经济补偿。” 赵行听他处理的颇为老道,心中火气稍去。 本来,他是想要找他们好好谈的,可是一来对付跟他扯皮,二来他又没什么时间,于是采取了最直接的方式,连打带砸,行为有些鲁莽,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 “只有这些?” 百晓生道:“我们也会追究责任。冯京、马凉那两个采风,本来就不是在编人员,只是临时工,我们决定把二人警告、降薪,调离京城,前往武当山分站。当然,这件事虽只是偶然事件,却也反应了我们管理中存在的问题,从现在起,我们将加强思想学习,一切紧跟六扇门的政策,把晓生江湖办成百姓安心、江湖满意的刊物。” 一番话,义正辞严,态度诚恳。 赵行挑不出任何毛病。 百晓生将赵行迎入客厅,泡上香茗,又道:“之前在定国寺,太子殿下的江湖新政主张,我们晓生江湖听了之后,表示坚决拥护,如今殿下入主六扇门,想必要推行他的新政政策吧?” “是又如何?” 百晓生道:“晓生江湖是江湖上最大的期刊,这些年来也一直为朝廷在江湖上的喉舌,今日这次乌龙事件,实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以后若是有什么消息,可要仰仗赵捕头了。” 赵行道,“据我所知,最近几年,你们晓生江湖一直跟江湖司在唱反调,怎么看到风头不对,又要改换门庭了?前几日,殿下还说要准备跟八卦周刊合作来着。” 百晓生道:“八卦周刊,都是花边小报,无论是销售量还是影响力,跟晓生江湖根本没法比,这一点,赵捕头请放心,只要我们拿到独家权,一定少不了您那一份的。” 赵行心中冷笑,没有当场表态,眼见目的达到,少坐片刻,便起身告辞。 百晓生一路送到门外,躲在茅厕里的冯京、马凉听说这杀神离开了,终于松了口气。忽然,赵行道,“百晓生,你们院中茅厕在哪里?我要解个手,方便一下。” 百晓生指了指东南方向。 赵行来到茅厕,才一推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惊叫声,赵行看到二人,道:“好啊,原来你们两个躲在这里!” 冯京、马凉早已吓怕,连连后退,“君子动口不动手哈,不要打人!” 赵行往前一步,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决然的神情,“跳!” 噗噗! 两人跃入茅坑。 “赵捕头,都这样了,别脏了您的手!” 赵行捂着鼻子,强行把尿意憋了回去,退了出来。 百晓生目送赵行离开,总采风凑了过来,“大当家,他打了我们的人,就这样算了?” 百晓生道,“你还想怎么着?” 总采风道,“只要大当家一声令下,我们能让他在江湖上臭名远扬。” 百晓生脸色一沉,“现在的六扇门,不是以前,连百花楼他们说封就封,你觉得我们比百花楼如何?如今京城的风向变了,几个东家刚找我开完会,以后免不得还要指望他们。” “咱们又换主子了?” 百晓生砰的弹了总采风脑袋一下,“我们的主子,一直没有变过,那就是银子。只要能赚银子,我们这一行可以不要底线!从今后起,晓生江湖每一期都要留一个专版给六扇门,报到江湖新政,另外,冯京和马凉那两个家伙,弄到外地去,再招个机灵点、觉悟高的采风,晓生江湖以后,就靠这个了。” 江湖新政,各大门派推行改制,由江湖自治变成朝廷共管,如果能够跟上这一股东风,晓生江湖兴许会摇头一变,成为官办,有了朝廷背书,以后搞什么武功排行榜、名剑榜,更有权威性。 几日后,新一期的晓生江湖,头版头条,赫然是:六扇门领导赵行莅临晓生江湖指导工作,摘要如下: 十月二十五日,赵行捕头参观了晓生江湖的工作场所,并与各位采风进行了亲切的交流,倾听了他们的工作成果,并对晓生江湖今后工作,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 赵行指出,晓生江湖作为江湖上发行量最大的期刊,一直秉着公正、客观的态度报到江湖事件,评论江湖热点,点评江湖各大排行榜,对维护江湖秩序、推动江湖稳定作出了重要贡献。 赵行强调,在今后的工作中,在朝廷江湖新政的前提下,紧跟朝廷政策,发挥晓生江湖的舆论导向作用,弘扬正能量,践行真善美。 晓生传媒负责人百晓生表示,一定坚决拥护的新政策,加强自身修养,提高江湖事件的采编和加工能力,为江湖新政贡献应有的力量。晓生江湖总采风、专栏采风冯京、马凉等有关人员也出席本次座谈会。 第154章 讨债 牛大富的风波一过,案子又重回正轨。范小刀等人日夜不休,该调查的调查,该审讯的审讯,随着时间的推移,传唤的人越多,有些人顶不住压力,开始招供,百花楼的一些恶行,也逐渐浮出了水面。在李八娘口供的佐证下,六扇门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能够让百花楼停业关门。 但是,太子朱延和范小刀并不满足于仅仅是关门停业,开弓没有回头箭,两边既然撕破脸,那势必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有句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已经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六扇门这边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从十月二十五到三十,这五天内,光是弹劾六扇门的奏折足有三十多道,既有虚报账目、违规发放福利,又有暗箱操作,吃拿卡要等,更有甚者,还有人弹劾杨得水在老家广西的宅基地僭越,以及兼并土地等等,导致杨得水不是在被叫去问话,就是在问话的路上,就连正常的运营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太子朱延那边也不好过。 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对太平公主的产业动手,已经做好了要对付反扑的准备。果不然,在再次查封百花楼的第二日,就一名金陵商贾来京城告状,说太子在金陵之时,强抢民女,致使他的女儿怀孕。 这种小弹劾,多如牛毛,起初,朱延觉得清者自清,并没有理会,然而过了没几日,又有一封密报送入宫中,说太子朱延在金陵之时,曾秘密让当地的一家丝商为其缝制了一套龙袍。 这一下子,让朱延坐不住了。 这封密报的杀伤力,远比都察院那些御史们的奏折要高出一百倍。要知道,私自做龙袍,那与谋反无异,何况你是太子,大明皇位的第一继承人,这个行为,更让人怀疑其动机。当今陛下,身体康健,而且日夜修行,距长生大道仅有一步之遥,你一个太子,却偷偷做龙袍,究竟想要做什么? 其他的弹表,皇帝可以不理,但这一封密报,也让皇帝龙颜大怒,命令锦衣卫薛应雄严查,朱延忙于配合,对六扇门的案子也没那么上心了。 …… 进入十一月,天气渐冷。 今年的冬天,来得有些早,京中的百姓,开始穿上了冬衣。有些富贵之家,早早烧起了地龙,条件稍差些,也备了木炭,在早晚天气冷时,烧来取暖,至于寻常百姓,做饭时能烧热炕,已算是不错。 驸马府。 余师爷穿着一件厚厚的棉袄,坐在围炉旁,脸色有些难看。房间内,还有十余人,也都衣衫华贵,但余师爷看向他们的目光,却充满着厌恶。 这些人,是京城中许多朝中大员的管家、家臣,他们今日前来,目的只有一个:要钱。 从政治上说,他们是太平公主的同党一脉,但在经济上,他们都是太平公主的债主,这一切,都是因为在北周的那一单大宗贸易,本来,将江南、内地的丝绸、茶叶、盐铁等运到北周,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而且往年也是如此操作的,今年也举债了将近千万两,可是谁料却出了问题,那些货物被北周扣住,迟迟没有放行。 而这些钱,都是余师爷以公主的名义,向京城中的一些大佬们借来的,货物被扣,利息却一分不能少。本来,一月几十万两,有百花楼的流水,倒也勉强能维系,可如今百花楼被查,他们的现金流遇到了严重危机,而今日,又到了发息的日子,这些人便是来讨债的。 余师爷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有人坐不住了,“余师爷,今日能不能领到钱,您得给个准话。我们家大人,可是把全部家当都放在您这里了,眼瞅着就要过冬,一家几十口子人,就指望这笔钱了,你瞧,我们连件棉衣都没买不起了。” 也有人道:“可不是,不知怎的,今年京城物价死贵,比如去年,一斤炭才二十文,今年竟到了五十文,直接翻了一倍,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喝西北风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余师爷听得不耐烦,打断道:“够了。” 众人见他发火,纷纷不语。 余师爷道:“钱,是会有的。但是需要时间。北周的那批货出了点问题,钱上面是有些紧张,百花楼那边又出了点问题,你们回去跟大人回报,等宽限几日,会找到钱的。”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二十万两银票,道:“这些是一部分,你们分一分,其余的等下月再说。” “下月,那是下月的钱了。”一名穿蓝绸棉袄的管事道,“这月底,我家大少爷要成亲,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老爷临来之前说过,无论如何,也要把钱要回来,实在不行,北周那笔生意,我们不做了,把本金退还给我们就成。” 余师爷脸色铁青,沉声道:“丁管事,当初是谁舔着脸,抱着银子来求我的?齐大人是工部侍郎,今年河道清淤的银子,户部七月份就划拨下去了,你们齐大人可没少捞好处吧?” 那丁管事道:“这个……我们当下人的,也不是很清楚。” 余师爷道,“你也知道是当下人的?三年前,你们齐大人不过是翰林院的一个穷酸书生,要不是公主看中他有些才能,在张次辅面前帮他说项,这工部侍郎一职,怎么也轮不到他吧?怎么了,如今公主这边有难处,你们一个个都过河拆桥,跑到这里来落井下石来了?” 他声音有些严厉,“这月只有二十万两,同意的,就签字领钱,其余的先欠着,不同意的,一分钱都领不到,至于下月什么时候领,领多少,到时候再通知你们!” 丁管事不依不饶,“余师爷,您这么做,可有点不守信用了。” 余师爷心中愠怒,问:“丁管事,这月应给你们多少两?” 丁管事道,“我们一共放了五十万两,按三分利,这月应该是一万五千两。刚才那二十万两,我们应该能分到六千两,还有九千两的缺口。” 余师爷道:“你等着。” 说罢,走了出去。 其余人纷纷道,“丁管事,咱们每月要钱,都小心翼翼的,您胆子可真不小。” 丁管事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是公主的人怎么了,欠债就可以不用还了吗?怎么搞得他们欠钱的,反而一个都成了大爷?” 另一人笑道:“依我看,这叫会叫的孩子有奶吃。” “余师爷虽然不喜欢我,可他也不是什么花魁,咱们之间,只是生意往来,至于官场的事,让大人们去处理就是,我们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丁管事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他可是公主的人,公主什么人?大明的皇族,整个天下都是大明朝的,还会缺这么点钱不成?依我看,他们有钱,只是不肯拿出来而已。” “你怎么知道?” 丁管事笑道,“我也是这么对付别人的。” 众人纷纷赞道,“高,实在是高!” “你们等着,若我能要到钱,你们可以有样学样,照葫芦画瓢,也来这么一出逼宫,看他怎么处理。” 不片刻,余师爷回到屋中。 丁管事问,“余师爷,有下文了?” 余师爷道,“我刚才不过去如了个厕,你要什么下文?” “钱的事?” 余师爷哦了一声,来到围炉边,取过来旱烟,又装了一锅烟丝,用铁钳夹了一块木炭,点着了烟丝,使劲抽了几口,缓缓道,“云南巡抚送来的烟丝,劲头有点冲。” 他吐出一口烟,道:“这个烟袋,乃当初秦始皇的奶奶用过的,当初我花了一万两银子,托人从始皇陵中倒斗弄来的,如今怎么也值个三四万两。” 丁管事道,“东西,是个好物件儿,可是不那么容易出手啊。” 余师爷道:“你误会了。” 他使劲吸了几口烟,烟丝将旱烟头烧得通红,他对丁管事道,“你过来瞧瞧。”丁管事凑了过来,“上面还有祖母绿,是块好东西。” “你再瞧瞧!” 丁管事又上前两步。 “瞧仔细了。这可是你最后一眼了。” 啊! 一声惨叫,传遍驸马府。 丁管事捂着双眼,痛得在地上打滚,没多久,痛得昏死过去。 其余人见丁管事这副惨状,没有想到看似书生模样的余师爷,出手竟如此狠毒,硬生生将滚烫的烟锅,塞入了丁管事的双目之中,吓得纷纷起身,噤若寒蝉。 余师爷站起身,其他人纷纷后退。 “怎么,你们之中,谁还对数额有异议?” 众人纷纷摆手,一边后退一边道:“没有,没有!” 余师爷神色稍缓,道:“这两月,公主这边的银子,遇到了点难处,回去跟你们大人好好解释一下,等过两个月,缓过来之后,这些钱,连本带息,一分不少的换给你们。” 众人领钱,纷纷离去。 余师爷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丁管事,对属下道,“把人送到齐大人府上。” 众人才离开没多久,钱驸马回到了府中,看到余人,道,“余师爷,你来的刚好,我在潘家园看中了一个烟壶,从账房给我支一万两银子。” 余师爷道:“驸马爷,咱们账上没钱了。” 钱守道闻言,勃然大怒道,“没钱,偌大一个产业,交给你打理,你跟我说没钱了?” 余师爷解释道,“驸马,您也知道,公主在北周的那一批货,一千多万两银子,到现在还被扣押着,加上百花楼被查封,最近经济上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钱守道道:“不是跟北周的人谈妥了吗?” 余师爷道,“当初谈妥了是不假,可是后来太子回京,与北周重新谈判,没有达到人家的预期,答应的两百万回扣没有给,而且那批货,对方也是狮子大开口,要分走五成的利润,才肯放行。” “那我们忙了半天,这不替他们打工了吗?那些北方蛮子,果然都靠不住。”可是,钱驸马对那鼻烟壶情有独钟,对于想得到的东西,不拿到手誓不罢休,又道,“那卖官的事呢?” 余师爷道,“最近能卖的,都已经卖完了,朝廷也没那么多缺儿啊!” 钱驸马摆了摆手,“我不管这些。没有钱,你就想办法给我弄。余人,我雇你当师爷,可不是让你来跟我说‘不’字的,搞清楚你的身份!别忘了,当初若不是我收留你,你还在街头摆地摊卖字画呢!” 余师爷脸色铁青。 每隔一段时间,钱守道就会用这种话来敲打他一下,让他记清楚自己的身份。在他的眼中,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做成多少大事,都是应该的,在他的眼中,自己不过是他手底下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余师爷躬身道:“驸马爷之恩,余人永生难忘!” 钱驸马怒骂了一通,道,“知道就好。那个鼻烟壶,我不管你是偷也好,抢也罢,明天我就要见到!”说罢,气呼呼走了。 余人叫来一名属下,吩咐了几句,那属下点头称是,离开了驸马府。 如今,李才被抓,焦头烂额的事一大堆,就连公主也为此心急,可这位驸马爷,却依然我行我素,声色犬马,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做派,真是令人头疼。 二十万两银的缺口,终究不是一个小数目,百花楼被查封,断了金银流水,得赶紧想办法弄钱才是正道儿。 乞财会那边,由于六扇门搞乱,他们已经停了一段时间,看来,还得想办法盘活这一块业务,另外,唯一能快速变现的,也就是“人”了。 “余师爷,四合堂的崔帮主在客厅恭候多时了。” 四合堂堂主崔问天,在京城的江湖中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之前,他们曾多次托人找关系,想与太平公主这边建立联系,可是以余人的身份,根本看不上这种小帮派,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他得需要解决金钱上的问题,而京中的那些官员大佬,因为牵扯到权力风暴之中,都在观望,能够指望得上的,便是这些江湖上的边缘人物。 而他们,恰好有他最缺的东西,钱! 余人开门见山道,“崔帮主,今日找你前来,是想找你借钱。” 作为京城两大帮会组织的头目,崔问天对京中的风吹草动,也十分精通,他知道如今公主这边遇到了麻烦,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若能抓住机会,攀附上这条线,说不准能更上一层楼,到时候没准能跟武林盟主李觉非掰掰手腕了。 “多少钱?” “二十万。” “什么?二十万?”崔问天顿时目瞪口呆,他知道当今行情,二十万两,都能买个知府告身了,四合堂虽然赚钱,但花钱的地方也不少,一时间,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余师爷,我们四合堂,怕是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若是平常,有人这么跟余人说话,余人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跟你要钱,是看得起你们,你不知道门外多少人排着队想往这里面送钱呢,可现在情形不同了,他道:“能有多少?” 崔问天道:“满打满算,汇总一下几个产业的钱,能凑个五万两。” 五万两,根本解决不了燃眉之急。 余师爷道,“没有钱,也没关系,其实,我请你前来,主要是想请你帮个忙。” “余师爷尽管开口,若能帮得上忙,我崔问天绝不皱眉。” 余师爷道,“我这里有一批姑娘,这些姑娘,都是百花楼这些年从天下网罗的美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皆精,个个都是国色天香,而且还都是雏儿。本来嘛,是想等过段时间,在百花楼举行一场百花盛筵,可现在情况不允许,所以我想通过你们的手,帮我们卖出去。” 崔问天有些犹豫,“我们是做赌坊生意的,这人肉生意嘛……” 余师爷沉声道,“怎么,不愿意?那我只好找鬼楼的人谈谈了。” 四合堂和鬼楼,是京城最大的两个帮派,向来不和睦,两个帮派之间,时常有冲突,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谁也无法在京城中取得绝对优势。 若是余师爷将这项业务,交给鬼楼去办,说不定,对方可以顺势借坡下驴,找到靠山,到时候再对付他们可就难办了。所以,崔问天当机立断,道:“没问题!我这就回去联系买家,您要什么时候办?” 余人道:“越快越好!”他又叮嘱道,“记住,这些姑娘,是你们四合堂买来的,跟百花楼没有任何关系,决不允许透露与我们的任何关系!” 崔问题打了个手势,“明白!” 几日后,京城中流传出来一个消息。 四合堂要在天海山庄,举办一个天海盛筵,前来参加的个个都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而且这个盛筵实行邀请制,只有资产或者身份达到一定规模的人,才有资格被邀请。 这个消息,很快就吸引了无数乡绅、富商的兴趣,天海山庄一票难求,据说光是请帖,都被人炒到了二百两一张的价格,当然,这些请帖,除了极个别有身份的人,也都是四合堂炒作起来的产物,且不说买卖姑娘,光是入山庄的请帖收入,就将近有两万多两。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对手。 鬼楼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们觉得奇怪,四合堂向来不做皮肉生意,怎么百花楼才一查封,就开始涉足青楼产业了?这可是令人眼馋的一块肥肉,以前有驸马府在经营,他们不敢涉足,可现在情况大不相同。 几经打听之后,他们隐约才查到,这些姑娘,还有什么天海盛筵,与百花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六扇门不是正在查百花楼嘛? 对,那就举报他们! 第155章 死亡指标 天海山庄? 天海盛筵? 范小刀、赵行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第一直觉便是这件事与百花楼有关。 牛大富道:“我敢肯定,他们弄得什么名媛,才女,就是上次我在百花楼中遇到的那些女子。不然,从不做皮肉生意的四合堂,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姑娘?只要能救出她们,就能彻底将百花楼的罪名坐实!” 天海山庄是四合堂的产业,在京郊外,属于私人财产,没有正当理由,就算是官府,也无法擅自闯入,而且这个天海盛筵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仅限于富商豪绅之间,又实行邀请名单,想要混进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牛大富道:“这个好办,那些女子我见过,到时候我假装成买家,只要见到他们,定然能认出他们,你们率人埋伏在天海山庄周围,到时候我只要发出信号,你们冲进来抓人!” “那邀请函?” 牛大富道,“除了特制的邀请函外,市面上也有些黄牛在倒卖天海盛筵的请帖,买一张便是。就是价格有点贵,二百两。” 赵行冷言道:“你觉得,杨大人会批给你这笔钱?” 自从杨得水主持工作之后,六扇门的财务状况吃紧,办案经费也大打折扣,调查百花楼,已经耗费了大量的钱财,现在光买个请帖,就要花掉二百两?这种话要跟杨得水说,还不被他骂出来? 牛大富道:“那总不至于让我自掏腰包吧?再说,我现在,兜比脸干净,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范小刀道,“我来想办法。” 他们商议了行动计划,将这件事与杨得水汇报,杨得水听说要二百两预算,登时就翻脸了,二百两,什么概念?本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这个数,你们的行动方案,我原则同意,钱嘛,免谈。 范小刀悻然而出,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太子。本来,他有一笔活动经费,可是最近太子疲于应付太平公主那边的弹劾案,现在也不方便去打扰他们。 就在这时,关东二侠找上门来。 范小刀每次见到他们,不是来要钱,就是来讨赏,这两个人完全没有当线人的觉悟。 “你们来又有何事?” 宋天霸道,“范捕头,上次您让我们二人调查的乞财会,最近又有新动作了。这几日,那位庆三爷找到了我们,让我们组织点人头,又要讲那一套骗钱的理论。” 上次在回龙观,范小刀、白无常以身犯险,揭穿了他们的骗局,砍断了全大力一只胳膊,乞财会在京城中消失了一段时间,后来再派人去追查,回龙观内早已人去楼空,没想到,这次他们又出来招摇撞骗了。 “具体说说?” 杨伟道,“他们如今改头换面,有了个新名字,不叫乞财会,改名为共赢会,说是在江南一带有个新项目,背后的大佬是皇室中人,说什么看到百姓过苦日子,于心不忍,于是决定带大家一起赚钱,最终实现共同富裕,对,好像是一个什么驸马,到时候宣讲会,他还会亲自出席!” 偌大京城,只有一个公主,也只有一个驸马爷。 “钱守道?”赵行愕道,“连这种钱,他们都要赚,看来我们查百花楼,是真抓到他们七寸了。” 宋天霸道,“好像是吧,这几日,我们负责给他们拉人头,每拉一个人入伙,到时候赚到的银子,就分我们两成!宣讲会就在三日后,好像是在天海山庄。” 天海山庄? 三日后? 那岂不与那天海盛筵是同时举行? “你们可听过天海盛筵?” 关东二侠道:“这正是我要给您的第二个情报,不过,上一个情报免费,这个情报,怎么也给点线人费吧?” 范小刀道,“钱,好说。不过,你们得想办法弄到个天海盛筵的邀请函。” 宋天霸从怀中取出两张鎏金请帖,道:“范捕头,您看,这是什么?” 范小刀取过来一看,正是四合堂天海盛筵的请帖,邀请的客人,正是关东二侠。 关东二侠,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他们来京城之后,被范小刀教训了一番,替他做事,但他们行走江湖的身份,依旧是“恶贯满盈”的关东二侠,四合堂本就是江湖门派,与他们也算有些交情,所以两人也拿到了请帖。 “问题是,你们两个又没什么钱,他们为何邀请你们?” 宋天霸道,“当初我们兄弟在关东‘犯事’,被官府诬陷劫了朝廷的银库,其实,是那几个狗官监守自盗,把罪名强行安在我们头上,都写在了海捕文书上,江湖上的人都知道。” “原来如此。”范小刀哈哈一笑,“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谢了!” 关东二侠道,“我们就是显摆一下,上面写着我们名字呢。” “不,现在开始,关东二侠这名号,归我们了。”范小刀道,“当然,这次你们立了功,也不会亏待你们,等这个案子查完,发下来的奖金,我分你们一半!” “少来,别跟我们画大饼,我们要现钱!” 范小刀从怀中取出十两银子,递给二人,“先拿去花!”这些银子,是允才从太子府费用中拨付给他的,本来也有一部分是用作线人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到时候,赵行率人埋伏,范小刀和牛大富扮作关东二侠,有了这两张请帖,混入海天山庄应该不算什么问题。若是在现场,能将那些女子认出,六扇门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牛大富道,“问题是那些姑娘会不会都在那里,一共有多少,关在哪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若是能提前找到他们,岂不更好?” 范小刀问,“李才开口了吗?” 赵行摇摇头,“嘴巴严实的,跟石头一样。” “那就连夜提审他!” …… 大牢。 李才在大牢中关押了数日,精神有些疲倦,面对范小刀和赵行,目光十分坚定,打定主意,无论对方怎么问,他就是闭口不语。被羁押后,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但是,他却明白,嘴巴一定要严,这样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就算朝廷不能给他定罪,以余师爷的手段,也绝不会让他见到明天的太阳。范小刀道:“你现在坐的地方,四个月之前,李八娘也坐过。”他站起身,双目如炬,冷冷的注视着他,“她的下场,便是你明天的下场,钱守道是什么样子的人,你比我们清楚。” 李才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范小刀道,“我们来只是告诉你,百花楼的案子,马上就要结案了。钱守道、余人现在已是自身难保,你不用对他怀有任何希望了。” 李才笑了,“看来,你们也是没什么头绪,我明白你们的办事流程,否则你们也不会大半夜不睡觉,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范小刀道,“看在当年你曾帮过我们的份上,我们只是想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当初,孙梦舞的案子,李才向他们告发李八娘,将二人引入歧途,差点让他们破不了案,但两人事后,也没有揭穿他,还特意找过他,关照他的生意,但这一切,都已成了往事。 李才反问,“怎么将功补过?揭发钱守道?怕是明天一早,你们会发现我死在大牢之中。” 赵行忽然大笑起来。 在阴森的大牢中,这笑声显得有些突兀。 李才也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赵行道:“几个月前,你不过是百花楼的一个伙计,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泼皮无赖一个,没想到,当了几个月掌柜,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李才道:“承蒙赵捕头夸奖,只是坐在这个位子上,见识的人多了,知道的事多了,心境难免会发生些变化。” 赵行点了点头,“不如我再告诉你一些事,兴许你心境还会发生变化。” “洗耳恭听。” 赵行道:“六扇门的大牢,环境恶劣,关押犯人的地方,又冷又潮,还有瘟疫,所以每年都是有些非正常死亡指标的,我们扣押你,想要给你定罪,早已足够,但你不是我们的终极目标,我们要对付的是钱驸马,反正今年的指标还没用完,既然你没有用处,我不介意给你开个后门,留个指标给你。” “你在威胁我?” 赵行道,“不,我在照顾你。从今往后,吃饭、喝水、走路、睡觉,李掌柜可要小心一些,谁也不能保证,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 范小刀皱眉道:“这样不合规矩。” “若事事都合规矩,咱们怕是什么事都做不成。”赵行站起身,对范小刀道:“走吧,百花楼那批姑娘,还等着我们解救呢!”又吩咐看守的狱卒,“不要对他用刑。” 两人走出大牢。 范小刀问,“你这一招,给他不小的压力。” 赵行道,“人都怕死,我就不信,他会是例外。” “会管用吗?” “那得看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果不其然,自从赵行向他发出死亡威胁之后,李才变得疑神疑鬼,送来的牢饭,先拿一部分喂牢中的耗子,见没有毒之后,才敢服用,半夜睡觉,有一点动静,就会吓得惊醒,整个人也变得恍惚起来,口中经常喃喃自语。 出乎两人意料,两天后,李才疯了。 第156章 我有内幕 海天山庄。 这处山庄位于京郊西斋堂口,依山而建,高低错落,最高处达十余丈,三条大道纵横交错,由数十座建筑而成,形成了形散而神聚的古村落群。 山庄风景极幽,与江南水乡园林婉约不同,处处显得粗狂而雄伟,站在山顶处,若是天气晴朗,可以隐约看到数十里外的京城烟火,整个山庄状如葫芦,取聚宝生财之意。 海天山庄原本是明军驻军关口,守护京西门户,天道降临之后,关口逐渐荒废下来,后来被崔氏高价买来,又几经修葺,建立了海天山庄。后来,崔家兄弟在京城中创立四合堂,这里便成了四合堂的发源地,直到现在,四合堂每年都要在海天山庄举行祭祖仪式。 山庄通过一线天与外界相连,是一处极窄的峡谷,沿途有烽火台、警钟等以前废旧的军事旧址,易守难攻,寻常三四十人,便可以轻松抵御数百人的进攻。 范小刀、赵行在踩点之后,不由头大。 按原计划,若在山庄内发现有百花楼的女子,他们就示警,从而快速包围山庄,可是见到此处地形,唯一出入口有岗哨关卡,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将百余捕快混进去,绝非易事。而亮明身份,必然会打草惊蛇,只要对方稍微一拖延,对方就有机会将那些女子藏匿或转移。 看来,他们将地点选在这里,也是老谋深算了。 赵行道:“一切依计划行事。” “你们怎么进来?” 赵行道,“山人自有妙计。” 三日后。 关东二侠一胖一瘦,范小刀、牛大富二人体型倒也能对得上,他们与四合堂打交道不多,估计被认出来的可能性不大,可是如果那边还有百花楼的人,或者余师爷、钱驸马也出席的话,怕是有些麻烦,所以两人决定易容一番。 换了一套江湖人打扮的衣服,又找孙仵作帮忙,在脸上做了个假的刀疤,沾了络腮胡,孙仵作平日里与尸体打交道,做这些事也算是大材小用,很快两人换了一副容貌,与关东二侠,倒也有七分神似。 牛大富手持宝刀,对着铜镜自恋道,“怎样,有没有一代大侠的风范?” 赵行泼冷水道,“脚步虚浮,气息不稳,不知道的,还以为关东二侠浪得虚名呢!” 范小刀道,“从现在开始,我叫宋天霸,你叫杨伟。” 牛大富道,“能不能换一下,杨伟这个名字,不太适合我。” 范小刀不悦道,“什么时候了,还挑三拣四,让你用就用,再说,那个名字,也不适合我。” 到了下午,众人从东直门离开京城,对外声称,六扇门的捕快要进行野外拉练,才一出门,立即调转方向,绕了京城,向西郊而去。 抵达时,已是傍晚。 范、牛二人与赵行等人分别,两人骑马,向海天山庄而去。 来到山庄,范小刀心中生出一种亲切感,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青州府落草为寇的日子。才到门口,便有人拦住二人,两人表明身份,“在下宋天霸、这是我兄弟杨伟,受邀前来赴约。” 说罢,递上了请帖。 为首头目检查了一下请帖,满脸疑惑道,“你们是关东二侠?” “怎么,不像?” 口中虽反问,心中却打起了鼓,莫非已经穿帮了? 头目道,“可我听你们口音,不像是关东一带,反而像山东一带的。” 范小刀打了个哈哈,“不错,在下虽是关东二侠,但父母当年都是闯关东过去的,所以从小家教影响,口音中难免带点山东口音,不知兄台哪疙瘩的?” 头目将信将疑,打量着他,令二人不自在。 牛大富不高兴了,双目与之对视,带着一丝愠怒,头目一瞪眼,“你瞅啥?” 牛大富道:“瞅你咋地?” 头目哈哈一笑,“是关东二侠无疑了!我们收到情报,今日六扇门的人会有行动,所以难免谨慎了些,两位大侠勿怪,里面请,您呢!”说着,带着二人往山庄迎了进去。 范小刀跟在后面,与那头目攀谈,与他套近乎,他递过去几块碎银子,那头目微微一愣,“宋大侠,这是什么意思?” “一点小意思,韩兄弟请收下。” 从聊天得知,此头目姓韩,名如龙,是四合堂的一个香主,平日里打理山庄之事,极少在京城活动。 韩如龙道,“无功不受禄。” 范小刀笑道:“你看我们兄弟也一把年纪了,到现在仍是光棍两条,听说今晚有美女拍卖,到现在也不懂个行情,俗话说,内部有人好办事,恳请韩兄弟能透露一二,别到时候我们当了冤大头、花了冤枉钱。” 韩如龙露出个了然的神情,嘿嘿一笑,“我懂。宋大侠、杨大侠请放心,那些姑娘,我是都见过的,都是万里挑一的姑娘,就算是皇帝选妃子,也未必有如此绝色,两位大侠可算是有福,唉,只可惜,我身上没有银子,不然,我也买一个!” 范小刀道,“韩兄弟太谦虚了,你们自己的人,还没个内部价?” 韩如龙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环顾四周,看左右无人,才低声道,“实不相瞒,这些女子,并不是我们四合堂的,我们海天山庄只不过是做个白手套,替人张罗这件事,拿个抽成而已。” 范小刀闻言,故作怀疑之色,忧心忡忡道,“莫非这些女子来历不明?那我们花了钱,岂不还有风险?” 韩如龙收了银子,也不藏着掖着,笑道,“两位大侠放一百个心,这些姑娘身后的人,能量很大,只要你们交了钱,卖身契,还有户牒一并给你们。” “这么厉害?什么人?” 韩如龙摇了摇头,“这件事,恕我无法告知。” 范小刀又掏出一块银子,收了一次,韩如龙也不在乎第二次,接过银子,道,“你们听说过百花楼?” 范小刀道,“兄弟,别忘了我们可是在京城混,百花楼不是出事儿了吗,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莫非这些姑娘,与百花楼有关?” “正是!”韩如龙道,“这些姑娘,都是百花楼的人,这不出事儿了吗,百花楼如今缺钱,就找到我们崔帮主,让我们帮忙出手这些姑娘,说实话,我们四合堂干得是江湖买卖,像这种龌龊事,我们也都看不上眼,可是没办法,谁让帮主同意了呢?” 牛大富脸色铁青,“敢情给我们发请帖,又花大价钱,买回家的是青楼女子?哼,大哥,这劳什子海天盛筵,咱们还是别去了。” 范小刀道,“老二,既然来了,看看再说也不妨。” 韩如龙道,“杨大侠稍安勿躁,这些女子,虽说是青楼女子,可又不是寻常的青楼女子。” 牛大富道,“怎得,莫非他们还三头六臂不成?我是来讨老婆的,可不想买个怪物回家。” 韩如龙道,“这些女子,是百花楼精挑细选出来的姑娘,在百花楼调教了多年,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而且还都是雏儿,试问哪个男人不心动?” 咚咚咚! 三声鼓响。 “来得正好,马上就开始了!”韩如龙带二人来到一处偏房,进去与人交代了几句,拿出了两张面具,递给二人,范小刀奇道,“这是作甚?假面舞会吗?” “当然是蒙上面了。”韩如龙解释道,“今日来的客人,非富即贵,在京中也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我们得要保护客人的隐私。” 范小刀本来还担心,若是被人认出,岂不穿帮了?如果戴上面具,反而对他们的行动更加有利,不由赞道:“如此,甚好!” 牛大富道,“也对,买卖女人这种不要脸的事,当然不能露脸了。” 咳咳! 范小刀提醒他不要乱说,好在韩如龙也没有听进去,看到二人戴上面具后,又给了每人一个号牌,牛大富问,“这是做什么的?”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沿着石阶上行,穿过一处松柏林,绕了许久,才来到最高处的一处院子。范小刀一边走,一边记下路线,推开院门,韩如龙道,“就送你们到此。” 两名身穿蓝衣的蒙面男子上前,核对号牌之后,将二人迎了进去。 来到院中,两人一看,四周早已满是宾客,有些是江湖豪侠装束,也有富商乡绅打扮,都如他们一般戴了面具,这些人各占据一处,也不交谈,搞得气氛有些神秘。 牛大富有些不适应,低声道:“搞得紧张兮兮的,知道的是天海盛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出殡呢!” 旁边一人道:“兄台说得太对了!” 两人瞧了过去,只见对方锦衣华服,也戴着面具,看不出年纪,但听声音,应该二十来岁样子,腰间的号牌,写着天字二号,这些号牌,按天地玄黄排序,像关东二侠,已是玄字号牌了,此人拿到二号,足见应该身份不俗。 牛大富本来觉得无聊,听到对方接话,于是附和道,“可不是,还天海盛筵呢,都一个个跟木桩似的,杵在这里,连盘瓜子都舍不得上!” “哈哈!”男子笑道,“兄台也是吃货中人,真是相见恨晚,在下……”男子一犹豫,“就叫我天二吧,两位也是来买姑娘的?” 牛大富道,“跑了几十里地,不为姑娘,难道来奔丧吗?” “有趣,有趣!”天二男子低声道,“既然相识,便是有缘,等会盛筵开始,你们可要沉住气,不要轻易出价。” “为何?” 男子低声道,“我有内幕!” 第157章 何方神圣 “内幕?” 天二男子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试问天下的事,还有什么没有暗箱操作的事嘛?” 牛大富对此颇有兴致,问:“理是这么个理,但这种事情,向来是价高者得之,又有什么内幕,说来听听。” 天二男子低声道:“今日来天海山庄的客人,有七八十人,可是真正邀请的人只有三四十人,也就是说,剩下地那一半,都是天海山庄请来的托儿,专门负责抬价的,你们若是不明所以,可要花冤枉钱了。” “那怎么办?” 天二男子道:“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佳丽,都要抬价,他们也要留出一部分来,不然,这不是砸自己招牌嘛,我刚好内部有熟人,到时候你们跟着我,保证让你们省钱。” 牛大富问,“阁下是有备而来啊?” 天二男子笑道,“在下就是干这一行的,今夜准备了五万两银子,准备抱几个美人归呢。” “几个?”牛大富竖起大拇指,“兄弟,好身体!” 天二男子嘿嘿一笑,摆了摆手,“两位兄弟误会了,这些女子买来,可不是我自己用的。” “那是?” “送人!”天二男子道,“在下家族生意颇大,当然免不得有求人办事的时候,接触的都是非富即贵,你想想,找那些人办事,送个三五千两,人家根本看不在眼中,可要是送个美女,就不一样了。这叫花小钱,办大事!” 牛大富道:“高,实在是高。不知阁下是做什么生意?” 天二男子呵呵一笑,“兄弟,这话问多了,就没意思了。” 这时,大厅内忽然传来一阵琴声。 琴声悠扬,如行云流水,淌入众人耳中。众人纷纷驻足,虽然看不清面目,却都脚步都不肯移,沉浸在这美妙的琴声之中。就在此时,又有萧声起,如山谷中空灵的溪水,清澈无比,琴萧合奏,将众人心思也都吸引住,不由望向大堂,只见大堂之中,珠帘高悬,珠帘后的两名女子,身材窈窕,惹人遐思。 琴萧忽止。 众人长舒一口气,对即将到来的天海盛筵,更是满怀期待。 且不说二十四位佳丽,但是珠帘后的这两名女子,若能花些银钱,请入家中,岂不如神仙眷侣? 一位极不和谐的声音,出现在院中,“各位宾客,欢迎来到天海盛宴。在下黄书郎,黄是炎黄的黄,书是琴棋书画的书,郎是郎情妾意的郎。” 众人闻言,一阵哄笑。 黄书郎道,“今日,黄某人受四合堂崔帮主之托,主持这个天海盛筵,实乃三生有幸。实不相瞒,黄某人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阅女无数,但见过的美女加起来,也不如今日遇到的多。各位,可真算是来着了!说实话,黄某人都想到台下,也拍个美女过来,只可惜囊中羞涩,唉!” 先前那一段琴萧合奏,又加上黄书郎的一番话,众人也都心痒难耐,“我们跑这么大老远,来可不是听你废话的,赶紧的,进入正题!” 天二男子低声道,“看到没,有人已经急了,越是如此,他们越是托节奏,提高众人的心理期待感,从而拉高价格,这位黄鼠狼子,深谙生意之道啊!” “莫急,莫急。俗话说的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吃奶还得解开怀呢!”黄书郎笑吟吟道,“容我先为各位介绍一番,各位里面请!” 众人跟着黄鼠狼,来到大厅之内。 牛大富看里面都是一排排的作为,按照天地玄黄分了四个区,不由抱怨,“不是天海盛筵嘛,连酒席都不准备?”本来寻思着,今晚行动之前,先在这里大吃一顿,可是一点食物都没有,早知道先吃两个包子垫垫啊! 黄书郎道:“各位面前,都有一把折扇,此为美人扇,乃是当代多情公子唐伯猫所画。” 唐伯猫? 众人顿时来了精神,这位可是当代名家画匠,一生风流成性,天海山庄竟请了唐伯猫为众佳丽画像,连忙不迭打开了折扇,折扇之上,二十四名美女,环肥燕瘦,顾盼生姿,分别对应着二十四节气。 黄书郎道,“江南有金陵十二钗,我们有京城二十四美图,不相伯仲!”他又道,“各位椅下,还有一本图册,分别记载了二十四美,在正式开始之前,可以先了解一下这二十四美。” 范小刀这才注意到那本精美图册,上面写着《天海女子图鉴:人类高质量女性`图》,打开一看,共有二十副画像,分别介绍了今夜的二十四位美女,年龄、特长、喜好、心情等等,令他注意的是,每个页面下,还标注着不同的段位。 黑铁、青铜、白银、黄金、钻石、王者。 “这二十四位美女,经过唐伯猫大师亲自鉴定,给出不同的段位,刚才那两位,实乃双生姐妹花,分别是黑铁段位的立春、雨水,当然,这些只是代号,他们还有花名,至于将来各位拍回家中,叫什么名字,那就看各位了。” 唐伯猫的鉴定? 风流才子唐伯猫,乃是江湖上一等一高手,也是有名的花丛老手,号称万花丛中过,寸草不生,但凡他能看得上眼,还能给出评价的女子,那必然是人间尤物。 有了唐大师的背书,众人对这次天海盛筵的,更是满怀期待。 范小刀低声问牛大富,“怎样,有没有你之前遇到的人?” 牛大富翻看着女子图鉴,有些拿不定主意,“当时是晚上,又在地牢,光线太暗看不清楚,而且,当时她们也不是这模样啊,这画有虚假的成分!” 范小刀道:“那就等等看,等拍卖会开始,若认出那些人,立即通知赵行,让他们率队攻上来,抓个现行!哼哼,拐卖妇女,这罪名够他们喝一壶的。” “只可惜,余人、钱守道没有现身。” “抓了崔问天,还怕他不招供?他又不是李才,没必要为了这件事,搭上整个四合堂,要知道,鬼楼的人,可是觊觎着他们的地盘呢!” 当! 一声锣响。 黄书郎道,“各位,天海盛筵正式开始,各位佳丽都有个起拍价,每次举牌,加价五百两,不过在开始之前,需要各位先缴一千两的保证金,拍卖之后会退还各位,若是乱出价,或者拍后不交钱,那就恕不退还了。”又补充道,“既然邀请了各位,我们不怀疑各位的实力,却能防止一些人哄抬价格。” 两人傻眼了。 一人一千两? 他们哪里来的这些钱?可是若不交钱,那岂不就露馅了? 牛大富道,“你看我作甚?我比你都穷。” “先等等!” 果然,有些人没有缴纳保证金,他们的号牌,也被收了回去,不过处于礼貌,山庄的人并没有将他们赶出去,不过却失去了拍卖的资格。 范小刀、牛大富自然也没有资格。 天二男子见状,“怎么,两位不准备跟进了?” 范小刀嘿嘿一笑,“不瞒兄台,我俩最近手头有些紧。” 天二男子道,“多大点事儿,这些钱,我帮你们出了。” “萍水相逢,又怎么好意思?” 天二男子道,“谁让你我投缘呢?在下没别的本事,就是钱多,一会儿若有你们相中的姑娘,给我个暗示,我帮你们拍下来!” 啧啧! 这么豪横? 两人不由对这天二男子刮目相看,此人到底什么身份,竟敢说出这等话来? 天二男子笑道,“反正你们也只是看热闹。” “此话怎讲?”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黄书郎道,“盛筵正式开始,今夜第一拍,正是刚才那两位立春、雨水两位姑娘,此二人是双生姐妹,虽是黑铁段位,但刚才各位也都见了,生得艳若桃花,又是琴萧佳人,两位姐妹有个心愿,便是一起叫价,底价五千两!每次加价,五百两!” “五千两!” “五千两,多乎哉?不多矣!双生姐妹花,只要五千两,就能带回家!” 有人喊道:“五千五百两!” “六千两!” 在座众人,虽然身份不明,但却都是当地有名望的富豪,从他们的号牌之中,就能看得出端倪,天地玄黄四中邀请函,能拿到天字号的,已经花费了不少银两。 一些家底殷实,有些钱财,又无力抗衡那些大佬的,想趁机浑水摸鱼,花个几千两,买个佳丽回家,倒也划算,越是往后,那些高段位的女子,价格肯定不是他们能出得起的,所以才一开始,玄字牌、黄字牌的宾客,就已开始出价。 众人喊来喊去,天二男子忽然道:“二万两!”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第一拍一般都是预热,弄个彩头,皆大欢喜,可是这小子竟然一口气叫价到两万两,一下子超出了众人的心理预期,纷纷暗骂这小子不懂规矩,他这一闹,黑铁段位的女子,已经到了万两的级别,让后面的人怎么玩? “二万两第一次!” “二万两第二次!” “二万两第三次,成交!” 接着,有人送上了立春、雨水的牌子,等盛筵结束后,他们凭这两个牌子,将两位姑娘领回家。众人虽心有不甘,但也无奈接受现实。 “接下来的佳丽是惊蛰姑娘!”黄书郎道,“惊蛰姑娘多才多艺,红袖善舞,又作得一手好诗,可谓是红粉佳人!”一位身穿红衣的女子,款款来到众人面前,盈盈一礼。 众人一看,此女容貌,比先前那二人更胜一筹,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 “起拍三千两!” 有人开始加价,“三千五百两!” “四千两!” 若是能花个五六千两,夺得此女子,也不失一宗美事。 “一万两!” 耳旁又传来了天二男子的声音。 黄书郎连喊三声,一敲锣响,“成交!” 接下来,春分、清明、谷雨、立夏等姑娘纷纷出场,都被天二男子以一万两的价格拍了下来,天二男子一鼓作气,一连以一万两的价格,连拍了十二位女子。范小刀、牛大富也明白了,刚才天二男子那句“你们也只是看热闹”这句话的含义。 这不由引来了众人的不满,“你小子什么意思?俗话说,有钱一起赚,有女人一起分,你这是想吃独食儿啊?” “就是,就是。我们大老远来,可不是来看你装逼的!” 人群中又有人道:“阿弥……我看你小子是来砸场子吧?” 范小刀顺声看去,只见那人是个光头,头顶有受戒的痕迹,心中暗笑,没想到,连和尚也来凑热闹了,这是动了凡心了啊。 天二男子傲然道:“大家都凭本事抢人,拿得都是真金白银,你们若是有钱,嘴长在你们身上,我又没有拦着,你们尽管开价便是!” 那些人自知理亏,闭口不语。 先前那十二人,都被天二男子以高价抢走,剩下出场的女子,一个更胜一个,眼见到了白金、钻石段位的女子,那些玄、黄号牌的人有自知之明,干脆放弃了喊价。 接下来又六人,被天二男子以二万两的价格拍下。 截止现在,天二男子,已经花了二十四万两! 众人不由觉得奇怪,纷纷猜测这天二号的神秘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转眼,到了最后六名佳丽,王者段位,起拍价一万两。先前那些没有喊价、稳如泰山的天字号牌的宾客,也开始坐不住了。 等到立冬姑娘出场之时,他们终于坐不住了! 第158章 托中王者 天字三号男子率先喊出了高价,二万两! 紧跟着,天子三号男子不甘示弱,直接加价五千两,喊到二万五千两,这场对“冬雨”的争夺,正式拉开了帷幕。 令牛大富奇怪的是,前面连夺十八人的天二男子,却忽然收兵,不再出价,不由好奇,问:“你怎么不喊了,我以为你今夜要准备集奇二十四美呢!” 天二男子笑道,“别急,让他们先飘一会儿!” 今夜之事,让牛大富彻底开了眼界,本来他老子黄有才,在京城也算是土财主,家里趁几十万两银子,总觉得自己好歹也算个富二代,可是今夜见到的这些人,成千上万两银子花出去,就跟打水漂一样,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正应了那句老话,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范小刀道:“兄台不是只带了五万两吗?” 天二男子道,“天海山庄根本不怕我拿不出钱。” “为何?” 他傲然一笑,“我这个名字,怎么也值个百八十万两吧。” 好大的口气。 一个名字值百八十万两? 牛大富笑道,“这么厉害,不知阁下怎么称呼,要不我也去改改名字。” “你不行。” “为什么?” “我这名字之所以值钱,是因为我后面有个有钱的爹。” “我也……”牛大富忽然住口,他本来想说他老子也算是个有钱人,可是今晚的遭遇,让他心中对“有钱”二字,有了新的认识。 很快,王者冬雨姑娘,已被天字三号、四号的男子喊价到了五万两。 现场众人,都已经屏住了呼吸,似乎从一次次的喊价之中,听到了金戈铁马的味道,三号、四号二人,谁也不肯相让,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这边才一出价,不等黄书郎确认,另一方马上加价。 牛大富也倒吸一口冷气,咋舌道:“为了个女人,五万两,疯了吗,不是朝廷号召,理性消费嘛?” 天二男子笑道,“对那两位阔少来说,没喊到十万两,已是很理性了。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不是身份保密吗?” 天二男子哂然道,“保密,也得看对谁,像我们天字号牌的人,只要我们想,是有权知道后面的对手的。那天字三号,姓陈,江南漕帮帮主的公子,天字四号,姓谢,江南最大的丝商天蚕会谢天南的之子。可都是有钱的主儿!” 原来如此。 漕帮是干嘛的?名义上是货运生意,其实暗地里是贩卖私盐的。天蚕会,更是丝绸行业领导品牌,号称天下每十匹丝,有七匹出自天蚕会,每年生产的丝绸,能够绕地球四圈。 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天字三、四号,正是江南最有钱的两家势力的公子,是江南最大的两个纨绔子弟,并称江南双杰,到底是不是杰出青年,很难说,但论败家的能力,应该占据了前两位。 牛大富道,“跟兄弟比,算是小巫见大巫了吧?” 天二男子道,“我跟他们不同,他们花钱买姑娘,是娱乐,是消遣,我花银子买姑娘,是投资,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性质有着本质的区别。” 立冬姑娘的争夺,到了白热化。 两人似乎卯上劲了,可又不像天二男子那样,一口加到让对方无法承受的价格,每次加价,都是五百两,而且还要等黄书郎第三次鸣锣之前出价,这一场下来,用的时间比之前天二男子那十八人都要久。 每次喊价,都会引来一阵惊呼。 两人似乎沉溺于其中。 很快到了八万两。 牛大富道,“都疯了!” 天二男子笑道,“兄弟此言差矣。陈谢二人,虽是纨绔,却也不是傻子。一来,这立冬姑娘确实漂亮,值得令人争夺,二来,她还有着天下十大名`器之一的春水玉壶,三来嘛,他们争得不是女人,也不是一口气,而是名利!” “名利?” “不错!”天二男子解释道:“他们二人,在江南之时,就有争风吃醋的先例,曾经为了秦淮四艳,一掷千金。今日为了一个女人,挥金如土。可是你们知道嘛,斗法的前提,是有强大的经济基础,本质上,就是漕帮、天蚕会江南第一帮的龙头之争。” “龙头之争?” “花几万两银子,争个女人,此事一经晓生江湖报导,发酵,其引起的热度、话题度,可比花同样的钱,在晓生江湖全国版上做个专访,要划算的多。至少,有他们二人在,众人都知道了漕帮、天蚕会是江南武林唯二的帮派,而像是江南会、极乐帮,论实力,他们并不比这两个帮派弱,可是论名气,却差之甚远。说白了,就是广告效应!这两个人,也很识趣,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牛大富恍然道:“我明白了,难怪首富之子,动不动三五个月就换个姘头,上个晓生头条,也是一样的道理,原来,炫富和装逼,都是艺术!” 天二男子道:“只可惜,遇到了我。” “可不是,你这包圆了前面十八人,论头条,怎么也轮不到他们。” 天二男子道:“你误会了。” “八万两第一次,八万两第二次!”黄书郎道,“如果没有异议,来自漕帮的陈公子,将要抱得美人归了!” “九万两!” 一直没有出价的天二男子,再次出手,而且一开口,就径直加了一万两。 这让杀红了眼的陈、谢二人很是不爽,敢情,我俩你争我夺了半天,好不容易达成一致,一人让对方一次,这样,大家也不用多花钱,人也到手了,逼也装了,结果你又来这么一出,最后,都成了陪你玩了? 谢公子看了陈公子一眼,两人很快达成了一致,若真让你抢到,以后我们如何在江湖上混?再看你天字二号,号牌比我们还要靠前,你再有钱,能比我们卖盐、卖丝的有钱不成? 不蒸馒头争口气! 这立冬姑娘,我们抢定了! 谢公子喊道:“九万一千两!” 天二男子道:“十万两!” 一名女子,拍到十万两,众人议论纷纷,这家伙,家里是开钱庄的吗? 也有人道:“天字三号、四号两位公子,每次都只加一千两,可是天二男子却直接加到万两,啧啧,论格局,这两位公子,还是差点火候啊!” “是啊,听这二位口音,应该是江南人,若没有猜错,应是江南漕帮的陈天华和天蚕会的谢晓峰吧?听说这两位,在江南可是一等一的纨绔,只可惜,遇到了天字二号的神秘客人,接着看吧,怕是要栽跟头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落入陈、谢二人耳中。 这让二人更是火冒三丈。 本来带着面具,身份保密,大不了认栽便是,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认识谁,如今被喊出名字,他们二人若是再退缩,这些年花钱如流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岂不毁于一旦? 想到此,两人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摘下了面具。 “真是陈公子和谢公子哩!” 有个操着江南口音的客人道,“两位公子,您可要给我们江南武林,争口气啊!” 两人来到天二男子面前,“你确定要跟我们争?” 天二男子道:“各凭本事,十万二十万两银子,在下还是拿得出来的!” 陈公子道:“十一万!” 那江南人喊道:“陈公子威武!” 天二男子犹豫了一下,迟迟不肯出价,但是看到陈公子一副挑衅的脸色,咬了咬牙,道:“十一万一千两!” 咦? 一次只加一千两了? 这家伙前面花钱太多,看来也是没钱了啊,既然如此,趁你病,要你命,直接喊出一个你不敢接受的价格,“十二万!” “十二万一千两!” “十三万!” 天二男子身体开始颤抖,牛大富见状,也知他没钱了,上前劝阻道:“为了个女子,花十几万两银子,不值得,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天二男子冷汗已经下来了,一言不发。 陈公子见他不再出价,满是嘲讽道,“你不是很牛吗,怎么不喊了?” 天二男子双拳一握,“十五万!” 在这个基础上,直接加了二万两。要知道,前面那十八人,一共才花了二十四万两,如今为了争夺这一个姑娘,他已经砸出去了十五万,那是将近四十万两的银子啊,仿佛这些钱,对他来说,就只是数字而已。 这一声喊,让陈公子心中迟疑了。 本来,这次来天海盛筵,他身上也就带了十五万两银子,家族给他的指示是,花个三五万两,弄点动静出来,然后制造点话题,可是谁料,今晚的风头,都让眼前此人抢了过去。 这是让他无法接受的。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开口的谢公子,忽然道:“十六万!” 陈公子道:“老谢,你这什么意思?” 谢公子道,“刚才是我让着你,不过见你这么困难,还是我来吧,还好,我手里还有些零花钱!” 那江南客人道:“还是谢公子牛逼!” “这就没意思了昂!越是这时候,咱们不应该一致对外嘛,你这不是要拆我台嘛?” “也对!”谢公子道,“要不,你来?” 陈公子道:“我一共就带了十五万的银票,你都特么喊到十六万了!” 谢公子笑道,“我借给你啊!我就不信,咱们漕帮和天蚕会,两家之力,还斗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连面目都不肯示人的家伙!” 陈公子道:“借,我看就算了,要不咱俩拼刀刀,夺过来的姑娘,一人一半,单月归你,双月归我,如何?” 谢公子道:“你这共享经济的思维,用在这里可不行,马上到年底了,还有闰腊月,我这不明显吃亏嘛!再说了,我有这十几万两银子,买个青楼都够了。” 陈公子怒道,“那咱们江南双杰的面子,可就要丢尽了!面子,还不如一个青楼吗?”他猛然抬头,看到了大厅边上,挂着一个“天海金融”的牌子,问道,“你们这里可以借钱不?” 黄书郎道,“借,是可以借,但利息有点高。” “我不过今日没带够钱,还差你那点利息吗?借我五万两!” 黄书郎说了句“好嘞”,旋即命人制作文书,很快签字画押,拿到了银票,他已看出,天二男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根本没有力量跟他喊价,他决定孤注一掷,“二十万两!” 天二男子叹了口气,道:“你赢了!” 黄书郎连喊三声,“恭喜陈公子,喜提立冬姑娘!” 陈公子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大口的喘着气,他知道,这面子虽然保住了,但是身上十五万两银子花光了,而且还欠了天海山庄五万两高利贷,若是被他老子知道,怕是少不了挨骂。 不过,他也想好了对此,这立冬花了我这么多银子,大不了等我玩腻了,送给老爷子,反正他也好这一口,虽说二手的,不过,老年人嘛,不都是用儿女用剩的二手货吗? 再说了,这么点银子,对他们漕帮家的产业来说,不过是九牛之一毛,大不了,再让老娘求求情,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谁让他们就自己一个儿子呢,赚那么多钱,不就是给自己花的吗? 如此一来,他也就释然了。 看到手中写着“立冬”的牌子,心说这女子终于是他的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一刻也不想等了,直接去了后台,交了钱,领了立冬,退场而去。 天海盛筵继续。 少了那个愣头小子,天二男子却也不乱出价了,剩下的那几名女子,起拍一万两,多则五万,少则二万,被其余宾客都拍走了,后面的女子,若论姿色、论才能,都比立冬要强数倍,可是花的钱,却只有五分之一不到,让参加盛筵的宾客,也觉得心满意足。 牛大富问道,“后面的女子,显然更不错,你为何不拍了?” 天二男子道:“做人不能太贪心,总得给别人留点机会,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当然,主要原因,是我没钱。” “没钱?”牛大富一头雾水,“你身上不是还有十几万两吗?” 天二男子嘿嘿一笑,“在下身上,不名一文!” “那你先前这些……” 范小刀冷冷道:“他不是说过嘛,在场的八十多位宾客中,有一多半都是托儿,而这位公子,怕是托儿中的王者了吧?一场天海盛筵,只用了几个女子,就赚了二十多万两,弄到最后,银子归你们,这些女子还在,真是好算计啊!” 第159章 计中计 “托中的王者?” 天二男子哈哈大笑,“这个称号比较有趣,在盛筵开始前,我曾经说过,商人,就是花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当然,这只是前半句。” 牛大富问:“那后半句呢?” “花最小的代价,赚最多的钱!”天二男子看了一眼场内众人,道:“如今银子赚到了,大部分女人还在我们手中,这不就是最好的生意吗?算了,说了你们也听不懂。” 范小刀道,“那天蚕会的谢公子,也是你们找来的托吧?” 天二男子道,“不错。本来,漕帮与我们四合堂是战略联盟,他们的商船,向来都是由我们承包,可是最近,他们却背信弃义,从鬼楼那边接生意,今夜之事,只是给漕帮一个教训,他欠下的五万两银子,怕是要还上一段时间了。” 言语中,似乎漕帮那边不来赎人,他们就要将陈公子扣下来。天二公子对二人道,“你们二人先休息片刻,我去办一下交接,一会儿,还有好戏看。” 说罢,大笑而去。 范小刀问,“方才那些女子,有你认识之人?” 牛大富点了点头,“刚才那小子在一侧,我没法开口。不过,天海山庄防卫森严,不知赵行他们怎样混进来。” 范小刀道:“可以到外面发讯号了!” 就在这时,黄书郎又来到大厅之内, 他来到众人身边,对众人道,“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今夜天海盛筵之事情,不知谁走漏的风声,被六扇门的人知道了,各位都是有身份的人,若是这件事泄露出去,后果可想而知。” 众皆哗然。 什么,六扇门? 虽然说是天海盛筵,但本质上就是买卖来路不明的女子,要是传了出去,以后可就要摊上麻烦了。 范小刀、牛大富闻言,心中也暗惊,连提高警惕,他们做得如此隐秘,对方又是如何知道的?想到此,两人渐渐向门口退去,牛大富更是握紧了响箭,若是动手,好赶紧通知赵行他们攻打山庄。 谁料,黄书郎却道,“不过各位不用担心,事情我们已经解决了。”回头厉声道:“带上来!” 有三位四合堂之人,押着一名戴面具的宾客走了上来,此人被打得遍体鳞伤,胸前号牌写得是“黄字七号”,黄书郎道,“此人正是六扇门的捕快,被我们抓住之时,正在内堂抄写各位的身份名录,幸亏我们发现及时,不然怕是后果难料!” 众人松了口气。 范小刀、牛大富望着被扣押的人,虽然戴着面具,但看体型、着装,并不认识,难道是顺天府六扇门的人?黄书郎又道,“不过,我们四合堂虽是江湖中人,却也是做合法生意的,这位捕快,怎么处理,还得听一下大家的意见。” 有人喊道:“听什么听,宰了便是!” 黄书郎点头,“这位客人说得有道理。”他抽出一把刀,递到他身边,“那就劳驾您来动手吧。” 那人犹豫道:“这是你们的庄子,我们的身份安全由你们负责,凭什么让我来动手?” 黄书郎道,“我说过,我们四合堂,不杀差人。既然如此,那就放了吧!” 众人一听,要是真把官府的人放了,若这件事东窗事发,那他们岂不都受到牵连,齐声劝阻道,“不能放!” “杀也杀不得,放也放不得,这就让我有些难办了!”黄书郎道,“不如听一下这位捕快的意见?”说罢,来到那人身前,揭开面具,露出一张英俊的脸,二十来岁,眉宇之间颇有英气。 范小刀望向牛大富,牛大富摇头,表示不认识此人。 那捕快厉声道:“你们四合堂拐卖妇女,罪不可恕,我劝你们趁早把我放了,念在你们态度诚恳的份上,没准老爷断案时会网开一面,否则,你们四合堂必将遭受灭顶之灾!还有你们!”他恶狠狠冲众人道,“我已知道你们身份,有种就将我杀了,否则将来谁也逃不掉!” 范小刀心说,这小子是个愣头青啊! 黄书郎冷冷道,“你在恐吓我们?” 上前便是一拳,登时间,那捕快鼻子流血,满脸血污。 “他哪里是恐吓,简直就是威胁!黄先生,事情是由你们而起,此人还是你们处理吧!” 众人齐齐附和。 捕快冷哼一身,啐了一口血水,道:“如今,山庄外面,到处都是我们六扇门的人,半个时辰后,我若是回不去,或者不给他们信号,他们就会攻打山庄,到时候,你们都有份!” 黄书郎猛然一惊,“什么?” “不错,六扇门早已将天海山庄包围!” 黄书郎连忙回头吩咐,“通知帮主,启动撤离方案!” 一时间,山庄之内,响起了警戒声。 院外火把四起,到处都是人群走动的声音。 黄书郎转身就走,却被众人拦了下来,“这次盛筵是四合堂组织的,你们逃了,不能撇下我们不管啊?” 黄书郎道,“我们倒是有条秘道,可以迅速撤离山庄,不过,只要那些姑娘转移走,他们六扇门就抓不到证据,我们可以对外声称我们只是正常的聚会交流!” “那也不行!既然有秘道,那就带我们一起离开这鬼地方!” 黄书郎道,“那秘道只能用一次,当年修建之时,也花了不少银子。帮主交代,你们若是想使用秘道,需要交钱!” “黄先生,你们这是趁火打劫!” 黄书郎苦笑一声,“我也是奉命行事。不过,也不贵,每人五千两银子!五千两虽然不是小数,但是对各位来说,也就是去青楼喝顿花酒的钱,换一个平安,划算得很!” 门外有人来报,“黄先生,不好了,六扇门开始攻山了!” 黄书郎道,“怕是他们等不及了!” 众人一听慌了,若是真被六扇门抓去,涉嫌买卖妇女,这可是重罪,不死也得脱层皮,而且,他们有些在江湖上颇有身份,有些还是出家之人,若是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他们纷纷懊恼,没事来凑什么热闹。 可是事已至此,抱怨不是解决问题之道,赶紧想办法撤离,才是正途。 一人忍不住道:“我交钱!” 说罢,掏出五千两银票,递了上去,黄书郎倒也痛快,吩咐属下道,“带他离开。”又道,“黄帮主,您放心,你们的身份资料,我们会处理妥善的。” “说到做到,否则,就是与我们黄……”那黄帮主说到一半,忽然住口,差点说秃噜了嘴,本来众人戴着面具,没人认识他,要真说出去,岂不是人人皆知。 “我们晓得!” 有人开头,陆续有不少客人开始交钱,一人五千两,交钱后被领着从秘道逃生。范小刀、牛大富并不着急,他们得在现场盯着,一会儿赵行他们攻进来,刚好里应外合,况且,还有一名同僚在他们手中,虽然不认识,但也不能让他出事。 不片刻,将近三十人交了银票,匆忙离去。 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绝不会为了五千两银子,丢了面子。 黄书郎见人走得差不多,数了数银票,又有十万两入账,来到那捕快面前,伸手将他扶起,笑了笑,“这位兄弟,刚才下手有点重,你辛苦了!” 那人嘿嘿一笑,摸了摸脸上的血,站起身来。 假捕快? 范小刀、牛大富看得目瞪口呆! 还有这等操作? 这四合堂,为了赚钱,可真是不择手段,演了一出好戏,这不就是升级版的仙人跳吗?没想到,那些人英明一世,却也被四合堂算计了。 黄书郎又对剩下众人道,“这里没外人了,兄弟们也都辛苦了!” 众人纷纷道:“黄先生英明!” 黄书郎道,“哪里是我英明,是帮主英明,是后面有高人指点!帮主说了,今日之事,各位都格外卖力,帮主很是满意,特意拿出五十两银子,请各位喝酒!” 众人齐声道:“帮主英明!” 也有人问,“黄先生,若是他们发现上了当,会不会找我们麻烦?” 黄书郎露出得意的笑容,“你太不了解他们了,他们这些人,死要面子,就算发现之后被骗了,也只会打下牙往肚子里咽,绝不声张,不但如此,如今他们有把柄在我们手中,将来免不得还要去敲他们一笔竹杠,哈哈!” 范小刀暗呼高明。 能想出这等妙招的,绝不是一般人啊! 不过,待在这里久等无异,得先去弄到那份身份登记名录,还有那些姑娘,刚才那些宾客,走得匆忙,哪里还管什么绝世佳丽,如今他们留在山庄,得赶紧找到他们! 两人正要离开,却被数名壮汉拦住了去路。 范小刀喝道,“闪开!” 那些人纹丝不动。 黄书郎道,“两位差爷,你们既然辛辛苦苦混进来,想要离开,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话音刚落,门外有陆续进来数十人,将范、牛二人围在了正中央,为首之人,正是刚来山庄接待之时,接待二人的韩如龙,他笑道,“没想到吧?” 暴露了! 两人见状,看来一场恶战,难以避免,摘下了面具,摆开架势,准备拼命。 “你怎么察觉的?” 韩如龙道:“你二人初来山庄,拿着关东二侠的请帖之时,我就起了疑心,刚巧,山庄内有位兄弟,曾经闯过关东,与那关东二侠有些交情,所以去取号牌之时,让那兄弟看了一眼,当时就识破了你们身份,只是帮主交代,不要打草惊蛇而已!”  第160章 谍中谍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的活动就在对方眼皮底下,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得通透,可是两人还不自知。如今身份暴露,他们处境危险了。 范小刀、牛大富抽出了兵刃。 一把鬼头刀,一把断头剑,这两把兵器本来关东二侠所有,在伪装身份时,干脆连对方的兵刃也都拿了过来,鬼头刀重量要比六扇门制式大刀要重一些,招式也偏重攻,用起来并不顺手。 四合堂在江湖上虽然是大帮派,但里面的人鱼龙混杂,真正的高手不多,以范小刀的武功,要想逃出去,轻而易举,可是牛大富本身不会武功,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关键是二百多斤,就算施展轻功,他也无计可施。 “我劝你们还是乖乖投降吧!” 牛大富道,“投降?你们四合堂与百花楼做这等勾当,天理不容,你以为今日来这天海山庄,就只有我们两人?也太小瞧我们了,山庄外面,有二百六扇门捕快,只要我们一声号令,他们就会冲进来,将你们杀得片甲不留!” “哈哈哈!” 黄书郎大笑三声,凛然道,“你说得不会是埋伏在山庄外凹沟里的那些人吧?” “知道就好。” “那个地方,确实是藏人的好地方,只是可惜,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在那边埋下了两千斤火药,要对付他们,只要一个火把,就能把他们送去见阎王爷!” 两人吓得寒毛都倒立起来。 凹沟?火药? 若真的如此,那么赵行那群人,怕是危险了。两人额头直冒冷汗,怎么办?怎样才能将这个消息通知赵行他们?范小刀不由觉得,闯入天海山庄这个计划,有些草率了。 虽然计划周密,也进行过推演,可是没有料到,四合堂不过是一江湖组织,又怎么如此胆大包天,敢公然与朝廷为敌?他们以后是不准备在江湖上混了吗? 范小刀冷冷望着黄书郎,道,“你们敢杀朝廷官差,是要造反吗?” 黄书郎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整个朝廷都知道,今日你们六扇门出城东去进行野外拉练,如今你们死在城西,到时候,我们只需将你们尸体往城东一拉,然后放一把火,或弄个山洪爆发,谁又能怀疑到我们头上?”他顿了一顿,凛然道:“今日这天海盛筵,正是为你们六扇门准备的,请君入瓮之局!” 牛大富看了范小刀一眼,“没想到他们智商在线,这就要了亲命了。小刀,等会若是动手,你不用管我,自己杀出去,到时候带人来给我们讨个公道。” 范小刀道,“那你怎么办?” 牛大富道,“我就不信,他们敢动我一根寒毛。”说罢,他身体往前两步,挺胸昂头,道:“你们听好了,我叫牛大富,我爹是黄家庄的黄有才!” 黄书郎道,“原来是黄老爷的公子,巧了,我也姓黄,算起来咱们还算是本家呢。听说你们黄家庄家财万贯,我们四合堂觊觎很久了,若不是有人拦着,怕是早已血洗了十回八次了!” 牛大富道:“我爹,黄有才,魔教长老!” 黄书郎道,“你爹就是李刚,也照样救不了你!兄弟们,给我上,谁能取这两人首级,赏银十两!” 围着二人那些大汉,纷纷向他们靠拢过去。这些都是四合堂的苦哈哈,平日里做个泼皮,欺行霸市,又没有固定收入,靠四合堂的单子来讨生活,出去打群架,出场一次五百文加一顿饭,砍人也不过几两银子,一下子十两银子,这可是他们一年的收入,眼睛不由放光。 “慢着!”牛大富喊道,“才十两?老子乃堂堂的富二代,二百多斤的头颅,才值个十两?这年头就算是猪肉,也没这么便宜吧?” 他伸手一指黄书郎,“杀了他,我出一百两!你们也知道我是黄家庄的公子,我家里多有钱,你们应该心里有数。” 众人停住脚步,望向黄书郎。 黄书郎道,“你们都是四合堂的预备役,只要杀了他们,就成为四合堂的骨干,每月领二两的份子钱,只要动一次手,以后就有了铁饭碗,下半辈子生活有保障,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牛大富道,“可是你们杀官差,背上了人命,以后就只有落草为寇一条路,想要在京城立足,怕是难比登天。再说一次,杀了他,我出五百两!” 一下子翻了五倍!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听到牛大富出了如此巨资,众人也都纷纷掉头,向黄书郎看了过去。黄书郎一看,这是要反水啊,赶紧道,“咱们都是四合堂的人,都在关二爷面前歃血为盟,立过誓的,身为江湖人,义字当先!” 众人哪里肯听,提刀向黄书郎走去。 黄书郎大急,道,“我出六百两!” 众人闻言,又向牛大富走了过去。 牛大富哈哈一笑,道,“比家底,你还是差了些。我出五千两!” 此言一出,黄书郎面如死灰,他不过是四合堂的一个香主,花钱又大手大脚,浑身上下,能掏出一千两家底,已是极限,可牛大富却一口喊出五千两,这不是要他命吗? “五千两第一次!” “五千两第二次!” 牛大富学着黄书郎刚才主持盛筵时的模样,喊道,“还有人加价嘛?” 当啷! 一声锣响。 黄书郎见状,冷汗淋漓,“我也只是打工人,大家何必难为自己人?大家别动手,大不了,这事儿,我不干了!爱走走,爱留留,我不管了!” 牛大富道:“护送我们出去,承诺依旧有效!” 范小刀见牛大富轻易化解了危机,竖起拇指,“厉害!” 牛大富笑道,“这就是我的钞能力啊!” “放肆!” 一声暴喝,响彻大堂。 怒喝声中,四合堂帮主崔问天信步来到大堂之内,他的出现,让现场局势顿时有了改观,黄书郎看到崔问天,像是见了救命稻草,连哈着腰来到他面前,“崔帮主,您可算出来了,若稍迟一步,我怕是见不到您了。” 众大汉看到崔问天,顿时没有了气势。 要知道,崔问天是帮内第一高手,在晓生江湖的排行榜上,也是名列前一百的人物,使得一手神鞭,去年还上了奇功绝艺榜,虽然没见他出过手,但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已让人惧怕三分。 黄书郎道,“帮主,这群人,吃里扒外!” 今日之事,崔问天一直躲在暗处,本不想出面,到时就算出事,也可以推脱出去,可是眼见场面失控,自知不出面怕是难以收拾局面,才极不情愿走了出来。 他冷哼一声,“我知道了,废物!” “对,他们都是废物!” 崔问天道,“我说地是你!” 黄书郎连连抽自己耳光,“对,帮主教训的是,我是废物,给四合堂丢脸了。” 崔问天缓缓往前走,每走一步,众大汉都后退一步,他厉声道,“滚出去!” 先前那些冲进来的汉子,一哄而散! 范小刀见状,心说恶战难免,要想扭转颓势,唯有擒贼先擒王,他大声道,“崔帮主,在下范小刀,乃青州府黑风寨寨主,今日以江湖身份,向四合堂发出挑战!” “黑风寨?没听过,你不是捕头吗?” 范小刀道,“捕头,只是我的兼职而已,我的主业,还是寨主。” 崔问天笑道,“我,不接受你的挑战!” “莫非你害怕了?” 黄书郎道,“我们帮主乃晓生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你在江湖上又没什么名气,若是赢了,传出去,未免说是以大欺小,胜之不武,若是输了,那岂不更是丢人?” 啪! 一道鞭影闪过,黄书郎脸上挨了一记鞭子。 顷刻间,他脸上一道血红的印子,整个脸肿了起来。 黄书郎捂着脸,不敢说话。 崔问天对范小刀道,“凭你,也配挑战本帮主?” 范小刀又重复一遍:“莫非你害怕了?” “凭你,也配?” “莫非你害怕了?” 一连三问,弄得崔问天无名火起,“你他娘的卡bug呢?” “莫非你害怕了?” 崔问天正要动手,忽然脑子一转,又将腰间的神鞭放下,“你们二人,还有外面那些捕头,终究是要死的,与其被乱刀砍死,不如自己动手,留个全尸,也算是体面一回!” 范小刀依旧道,“莫非你害怕了?” 他一连串的重复,目的就是要激怒对方,让他与自己一打一,否则,对方人多,要是群殴,根本没有机会取胜!可是,崔问天却明白了他的意图,根本不给他机会。 崔问天道,“给老子炸!” 轰隆隆! 山庄外传来一声巨响。 整个山庄,地动山摇,房顶上的瓦片,纷纷震碎,落在地上。 大堂之上,尘土飞扬! 范小刀、牛大富大惊失色,“坏事了!” 那两千斤火药的威力,足以将整个天海山庄炸平,若真如此,赵行他们,怕是危险了! 崔问天道,“你们的朋友,已经先你一步上路了,接下来,轮到你们了!”他冲着大堂之内,那些先前参加盛筵,戴着面具的托儿,喊道,“杀了他们!” 那些人却纹丝不动! 崔问天厉声道,“杀了他们,你们听不见吗?” 门外有人匆忙冲了进来,“不好了,六扇门和鬼楼的人,攻上山了!” 要知道,一线天易守难攻,天海山庄在那边埋伏了将近百人,又有炸药,这些人根本攻不上来,可是,他们又是如何攻上来的? 这时,那些戴面具的“托”中,有一人道,“崔三爷,早就有人跟我说,四合堂的人待遇低,薪水差,环境又不好,起初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我算是彻底信了。” “你是?” 面具摘下,露出一张清癯的脸。 “徐九爷?” 此人,正是鬼楼的主人,徐九爷。 其余那些人,也都纷纷摘下了面具。 范小刀、牛大富见状,不由喜出望外,这些戴面具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赵行,还有六扇门的一众捕头。 第161章 苍天无情 原本一脸淡定的崔问天,坐不住了。 这是一场针对六扇门的局,却被他们轻松化解了。四合堂这些年发展遇到瓶颈,与京城的鬼楼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本来通过百花楼的事,与驸马府攀附关系,背靠大树好乘凉,从让他们更胜一层楼。 对付六扇门,就是四合堂向他们纳的投名状。 从开始,到套路漕帮公子,再到讹这些乡绅权贵,最后拆穿范小刀、牛大富身份,一切都如预期一般顺利,可惜地是,他们猜中了开始,却没有猜到结局。 赵行道:“崔帮主,今夜你给我们带来这么多惊喜,是时候我们该还你一个惊喜了。刚才那声巨响,是鬼楼的自制的土炮,将你们山庄炸了,接下来,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负隅顽抗,悉听尊便了。” 京城之中,对火药管制甚是严格,但天海山庄在京城外,而鬼楼又是专门做这些地下生意的,弄来一些火药土炮,自然不在话下。 牛大富来到赵行等人身边,“你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你这么聪明,怎么不猜一猜呢?” 牛大富道,“也是用了钞能力?” 赵行笑道,“我们可不如牛公子那么有钱,老子是黄有才,杀个人都有几千两银子。” 不但牛大富想不通,崔问天也是满脸疑窦,他沉着脸道,“我这里守卫森严,又有一线天天堑,易守难攻,你们又是如何在盛筵开始前,就混入场内的?” 赵行道:“再易守难攻的天堑,也是要人来守的,只要是人,就有可以操作的空间,巧了,你们今日负责迎宾的人中,刚好有徐九爷的人。” 这就解释得通了。 这次天海盛筵的消息,是鬼楼看不惯四合堂染指新业务,主动向六扇门举报的,要知道这个消息,自然有内应在四合堂之内。作为京城两大帮派,鬼楼和四合堂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却都觊觎对方的地盘,不敢有任何实质性动作,维系着一种微妙平衡。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两大帮派之间,势必有一场大的火拼。 恰巧这时,百花楼牵扯进来,这让鬼楼有了一种危机,一旦他们依附上驸马府的势力,最直接的受害者,自然是鬼楼了。 所以,赵行去找了徐九爷,跟他陈诉厉害。徐九爷号称京城地下皇帝,对当今形势的判断远超常人,两人一拍即合,制定了攻打山庄的计划。而为此,徐九爷甚至启用了一个安插在四合堂许多年的钉子,有了内应里应外合,对天海盛筵的细节,还有他们埋伏六扇门的部署了解的一清二楚。 在赵行他们混进来之后,又有一拨人早已把哨岗的那些人给拔掉了。 一线天是天堑,易守难攻。但真正难守的,是人心。 牛大富道:“有这种打算,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们?” 赵行道:“我也是在你们出发之后,与徐九爷商量的,没想到,徐九爷早有应对之策。”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崔问天,你在京城组织具有黑恶势力兴致的团伙四合堂,违规开设赌场,涉嫌拐卖妇女,罪证确凿,依大明律,现对你进行羁押受审!” 崔问天哈哈大笑,“赵捕头,你说得什么,我不明白。今夜,我不过是邀请了几位江湖上的朋友,一起聚了个餐,并没有什么开设赌场,更没有拐卖妇女,你怕是误会了!” 赵行道,“今夜的盛筵,我们都全程见证了,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崔问天道,“那些宾客,临走之前,带走女人了吗?没有,这只是宴会上的一个小游戏而已,是赵捕头反应过激了吧?而且,你们身为朝廷执法衙门,未经许可,与鬼楼攻打山庄,严重侵犯个人隐私权,违背了强调个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大明律,我不去告你们,你们反而来抓人?” 赵行冷笑,“料到你会如此说,到时候不知道那些被当货物一样卖来卖去的姑娘,会不会帮你作证?” “姑娘?”崔问天一头雾水,“哪里来的姑娘?一晚上我都在这里,怎么没看到?” 赵行道:“省省力气,这些话,留着去公堂上说吧!” 旋即吩咐众捕快,对天海山庄进行封锁,将人证、物证全部带走。崔问天见状,想要逃跑,范小刀早有准备,一个跨步,一刀劈在他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崔问天暴喝一声,长鞭挥出。 啪! 鬼头刀将长鞭劈断,又顺势送出了一拳。 崔问天整个人向后退了数十步,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范小刀笑道,“晓生江湖榜名列前茅的高手?也不过如此吗!” 一旁的韩如龙道,“崔问天他根本就不会武功,他的那个排名,是花钱买来的!” “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儿,是我亲手经办的!” 先前那些捕快,本来还忌惮崔问天武功,担心他以暴抗捕,等赵行、范小刀几个武功高的先上,今儿一听这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积极,连忙上去,用绳索将崔问天捆了个五花大绑。 又有几人向韩如龙走去,韩如龙道,“各位大哥,误会,误会!我是徐九爷的人!” 众人看向徐九爷,徐九爷微微愕然,见韩如龙走到他面前,在他耳旁低声言语几句,徐九爷道,“不错,他是我在四合堂的内应。” “黄书郎跑了!” 众人一看,大堂内果然没有了黄书郎的踪影。原来,在赵行等人一表明身份之时,黄书郎见形势不对,趁众人没有注意,顺着墙根从后门溜了出去。 崔问天眼色血红,“吃里扒外的畜生!” “先去救出那些受害的女子!” 韩如龙道,“我知道他们藏在哪里,跟我来!” 牛大富喊了几个捕头,跟着韩如龙去救人。徐九爷也想带人过去,却被赵行拦住,“九爷,事情还没有定论,吃相不要太难看!” 徐九爷呵呵一笑,旋即命人原地等候。 天海山庄,乱作一团。 尤其是那些喽啰,本来一团和气,又是宴会,又是美女的,怎么忽然就来了一群官差?听说大当家崔问天被官府的人抓了,他们如作鸟兽散,回去收拾了金银细软,四处逃窜。可是,一线天出口,早已被官兵接手,只得全部束手就擒。 韩如龙带着牛大富及众捕快,来到一处空旷的练武场,停下脚步。 牛大富问,“人呢?” 韩如龙指了指场中的一块石磨,牛大富道,“怎得,你这是让我们磨豆子呢?” 韩如龙道,“她们就藏在这里。推满一百零八圈,就会打开机关。” 牛大富上前就是一拳,“你小子在逗我玩是吧?别以为徐九爷罩着你,就跟我这里打马虎眼,你刚才跟他说的话,我可全都听见了。” 韩如龙脸色一红,道:“牛捕头,那咱们商量一下,那二十多位姑娘,个个都是人间绝色,放走了挺可惜的,能不能留下几个?这也是徐九爷的意思,当然了,自然少不了牛捕头那一份!” 砰! 牛大富一脚踹了过去,满脸鄙夷道,“看你小子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心里如此卑鄙,老子长这么大,从没有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你若是再磨叽,就算徐九爷保你,我也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韩如龙一瘸一拐,口中喃喃道,“可惜了了,可惜了了!” 他来到角落中,用力搬动门口一座石狮,听到咔嚓一声,一阵机关声响,不远处,露出一座地牢。众人来到地牢门口,牛大富道,“你们几个,跟我下来!” 想到当初在百花楼,这些姑娘也是被关在地牢之中,如今就要将他们就出来了。 下了几个台阶,就听到有女子惊呼声。 牛大富道,“是我,你们牛大哥!” 先前一瘦弱女子喊道,“牛大哥,你不要过来!快跑!” 牛大富没等反应过来,就听到轰隆一声,一声爆炸,整个地牢火光冲天,一股气浪,从地牢伸出猛然向外喷射而出,牛大富心中大惊,就要往里冲去。 几名捕快见状,一把将他拽住。 “牛捕头!” 地牢之中,生起了熊熊烈火,火光滔天,几乎瞬间,将整个地牢吞没进去。 轰隆! 整个地牢塌落! 牛大富眼中几乎喷出火焰,“苏姑娘,柳妹妹!” 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大喊,祈求她们平安无事,可是大火无情,又如何能听到他的祈祷?火光之中,传出来丝绸焦灼的味道,旋即又是人肉烧焦的味道。 “啊!” 牛大富心中生出一股怜悯,倒不是因为男女之情,而是一种对女性的不公,让他心生愤懑。 他曾经承诺,要救她们脱离苦海。 可是在即将兑现承诺之时,一场大火,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在一个时辰之前,这些女子,一个个生龙活虎,就站在他的面前,如货物一般,被人挑选,曾经有那么一瞬间,牛大富几乎就要冲上去,可是为了任务,他忍住了。 无助,懊恼,悔恨! 然后,是愤怒。 牛大富整个人跪倒在地上,“贼老天,为何这么绝情?” 第162章 只恨意难平 牛大富恨老天,更恨自己。 他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这些正值豆蔻年华的姑娘,半月之前,他曾经亲口答应众人,要将她们救出苦海,那时的他,被这些姑娘们当成了救星、英雄,可是就在片刻之前,她们就在他的眼前香消玉殒。 哪怕再早一炷香功夫,都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只恨意难平。 牛大富眼中充血,脸色阴沉的可怕,此刻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为这些人报仇。 “牛捕头,抓到一个形迹可疑之人!” 几名捕快押着一个年轻男子来到他面前,正是不久前主持天海盛筵的黄书郎,牛大富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见到此人,怒气冲冲来到他面前,大声质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人?” 黄书郎头一歪,“这位差爷怕是误会了,我只是主持了一场盛筵,而且你也参与了,我并没有杀人。” 韩如龙道:“牛捕头,我可以作证,崔帮主曾叮嘱过,若是盛筵有个三长两短,就命令他去杀了那些姑娘,来个死无对证!” 黄书郎一听,“韩如龙,你休要血口喷人!” 一名捕快道,“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火石,还有他脚下的靴子上有火药。” 黄书郎听到此话,顿时气馁,可依旧嘴硬,道:“就算是我杀的,你们有什么证据?” “你自己都承认了!” “我说的是就算,一个假设而已,我还说过,就算我当皇帝呢,难道我就是皇帝吗?” 牛大富哪里肯听他胡言乱语,提刀来到他身前,缓缓举了起来,却被同伙拉住,“牛捕头,切勿意气用事。” 黄书郎见他也不敢动手,喊道,“你是朝廷官差,未经审判,私自杀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牛大富冷冷道:“那又如何?” 黄书郎道:“只可惜,你是捕快,不是官老爷,我有罪或者无罪,你说了不算!” 牛大富哈哈大笑,笑声中有些凄凉。 他笑自己是官差,笑自己连几个女人都保护不住,那这个官差当得还有什么意思,此时此刻,他宁肯当一个江湖中人,几个官差见他杀意正浓,连抱紧了他,道:“牛捕头,谅他也蹦跶不了几天,到时候等官府判下来,终归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牛大富厉声道,“说法,有了说法,那些姑娘就能活过来了吗?有谁给过他们说法?” 一刀劈下。 当啷! 范小刀及时赶到,用鬼头刀拦住了他的长刀,“不要冲动。” 牛大富双目通红,“那些姑娘,被他害死了!” 范小刀在院中已听说此事,更知道牛大富对于救出这些人的执念,如今案情有了进展,生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犯傻的事,范小刀道:“我们是捕快,捕快的职责是抓人,不是杀人。他犯下杀孽,天道轮回,总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就算万死,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黄书郎见范小刀阻止牛大富,顿时有了底气,“对嘛,我们是守法公民,谅你也不敢拿我如何!” “啊!” 刀影闪过。 范小刀手中长刀已劈出,黄书郎挥臂格挡,听得咔嚓一声,整个右臂齐齐砍断,顿时鲜血淋漓。范小刀道,“今日攻打天海山庄,此人拒捕又公然袭击朝廷公差,与我们交手中,被砍断一只手臂。” 黄书郎强忍剧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 可见到范小刀出手毫不留情,心中也存有一丝畏惧。 范小刀道:“给他止血,将他关起来,等候发落。” 黄书郎被五花大绑,关进了一个房间。他打量一番,看守他的捕快就在门外,而房间中恰巧有一把尖刀,他挣扎着,用剪刀剪断了绳索,从窗户外翻出,绕过层层守卫,翻墙而出,也不顾身上伤势,拖着身体就往前冲去。 才跑出没几步,就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牛大富手持钢刀,立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黄书郎心中咯噔一下,心知上了他们的当,原来他们是故意让他逃窜的,他喊道:“我投降!” 牛大富冷冷道:“拒绝投降。” “你们这是钓鱼执法,快来人啊,我是逃犯,快来抓我,将我带回去!” 可是山庄内虽乱作一团,但此处却是静悄悄。 牛大富缓缓走到他身前,“我再问你一遍,为何要杀人?” 黄书郎慌了,道:“是崔问天,他那个老王八蛋,见你们亮出身份,吩咐我动手的。牛捕头,我只是个帮凶,从犯,罪不至死啊!” 牛大富冷笑,“对不起,我们身为捕快,只管人间的事,阴间的事,你去问阎王判官去吧!” 一刀劈出。 人头落地。 几个捕快过来,道:“牛捕头,要不要处理一下现场。” 牛大富将他尸体一脚踢下了悬崖,“处理什么,丢下去喂狼去吧。” 很快的,六扇门的捕快控制了天海山庄,等到天亮之后,将崔问天等一行一百余人,全部抓回了京城。 由于与百花楼一案相关联,六扇门将两个案子并案处理。 在鬼楼的帮助下,六扇门很快掌握了其违法证据。一直以来,四合堂作为京城中的两大帮派之一,经营赌场、放高利贷,弄得京中不少人家破人亡,如今又涉嫌拐卖与残杀妇女,其罪行更是罄竹难书,这一行动,京城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此次行动,作为江湖新政之一的扫黑除恶专项行动,也被六扇门记录在案,并在晓生江湖发布通告,京城四合堂崔问天为首的黑恶势力,在扫黑专项行动中被六扇门一举清除。 崔问天也没有想到,本来想借助驸马府的势力,向上爬一步,却招惹来了六扇门的人,在赵行、范小刀审讯之下,崔问天终于承认,这些女子都是来自百花楼,是得到了驸马府的余人师爷授意。 拿下四合堂之后,百花楼的案子也有了进展。 这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 起初,大家都十分忌惮太平公主的势力,对太子辖下的六扇门与百花楼一事持观望态度。可是,六扇门先是两次查封百花楼,又以扫黑除恶为由荡平了四合堂,这让众人看到了六扇门对于整顿京城江湖秩序的决心和魄力,也看到了六扇门能打硬仗、啃硬骨头的实力。 相反的,驸马府那边,自从查封百花楼,断了财路之后,原本在京中咄咄逼人的他们,忽然变得隐忍退让,没有任何的反应,人们都议论纷纷,公主始终是陛下的妹妹,而将来大明王朝真正的掌舵人,迟早是太子殿下,跟太子斗肯定没有好下场,将来若坐上大宝之后,肯定会被算旧账,倒不如示弱。 这件事闹得动静这么大,余人为此事也焦头烂额,可是钱驸马依旧我行我素,眠花宿柳,斗鸡遛狗,太平公主依旧深居简出,抄经炼丹,或者入宫去给陛下送丹,讨论长生大道,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连大明皇帝知道这件事,也趁机问太平公主,“朱延那小子最近有些过分了,对你的手下这么咄咄逼人,你来了这么多次了,怎么没听过你诉苦?” 太平公主只是淡淡回了一句,“这些都是下面的人,为了几两碎银子的利益争个头破血流的小事,与陛下的长生大道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简单一句话,一来将自己置身事外,二来又暗讽太子吃相太过难看,三来又向陛下诉委屈,为了陛下的长生之道,她太平公主在京城可是受尽了委屈。 这句话让皇帝龙心大慰,直呼朕虽然坐拥天下,有几千臣子,可能真正懂朕之心者,唯太平一人。 伺候一侧的司礼监大太监抬陈铨,听到太平公主说这句话时,也不由暗呼高明,若论治国经世之道,太平公主虽未必能比得过太子朱延,但在揣摩天子心思一途,十个朱延也未必是太平公主的对手。 …… 六扇门。 范小刀、赵行向朱延汇报了四合堂案的进展,四合堂帮主崔问天,被指控为有组织的恶势力团伙,并涉嫌谋杀、放高利贷、拐卖妇女等罪名,数罪并罚,判斩立决,其余帮内主要成员,也都获刑,四合堂在六扇门江湖司正式注销。 百密一疏,办案过程中却出现了个问题。 那就是天海盛筵之后,那些富商、江湖中人用来购买女子,还有逃生费用的银票,大约三十多万两,不翼而飞,范小刀等人追查了许久,这些钱财本来由四合堂的账房欧阳白保管,可是盛筵之后,六扇门的人攻入山庄,欧阳白就不知下落。 不过,崔问天已招供,四合堂的这些女子,都来自百花楼,而且亲笔画押,指认了的钱驸马的余师爷是百花楼真正的幕后老板。 “百花楼的案子查得差不多了,有了崔问天这份口供,足以证明钱驸马就是百花楼的保护`伞,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抓人了。” 太子朱延却忧心忡忡,倒不是因为范小刀他们不作为,而是他们太能干,他道:“我们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最近,姑姑去西苑的次数,明显比以前频繁了。” 整个大明朝,只有太平公主和太平道长,可以不经宣诏,直接去西苑,就算是太子朱延,也没有这份资格。 赵行道,“太平公主如此对待殿下,如今到了收网之时,殿下却犹豫了?” 朱延道,“倒不是犹豫,而是觉得事情有些反常。毕竟,我恩师曾评价过,在京城之中,若论权谋之术,我姑姑那可是独一档,像她这等反应,我反而觉得有些不妙。”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百花楼的掌柜李才,要见范、赵两位捕头,说是要招供!” 第163章 拓跋叮当 范小刀、赵行来到大牢,牛牢头一听二人来了,连忙起身迎接,道,“范捕头,赵捕头,您二位来了!” 范小刀见他身上有酒气,嘴角没有擦干净,笑问,“怎么,又整上了?” 牛牢头嘿嘿一笑,“你知道我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整两口,今夜当值,杨大人、李提司都回去了,这么长的夜,不喝两盅,实在难熬啊。要不你们也来点?” 范小刀苦笑摇了摇头。 他也当过狱卒,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每晚看守囚犯,没有别得消遣,除了喝酒,就是赌钱了。这种事虽然不合规矩,但上面的人也知道他们辛苦,对这种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人呢?” “在提审房候着呢,不过这小子最近有些疯疯癫癫的,前几天说要吃鸡爪,硬生生把自己手指给咬断了。” 众人来到提审房,李才神色有些憔悴,左手小拇指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外面还渗着血迹,表情萎靡,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看到范、赵二人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范小刀道,“听说你找我们?” 李才抬起头,整理了一下衣衫,道:“我要作证。” “怎么改变主意了?” 李才慢吞吞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百花楼之前确实做过许多违法的勾当,但那些都是李八娘还有余师爷他们的恶行,我当掌柜才几个月,又没有行恶,最多是个从犯,没有必要替他们遮掩。” 赵行冷冷道:“你这些话,太假了。” 李才叹了口气,“昨夜我一个小弟来探监,告诉了我外面的情况,本来我寻思,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在里面守口如瓶,余师爷和驸马爷就会想办法把我捞出来,可是表弟却告诉我,人家根本就没这个想法。” 范小刀道:“如今他们自己都惹了一身麻烦,自身难保,又怎么会分出精力来管你这个弃子?当初他们是怎么对付李八娘的,你比谁都清楚。” 李才从怀中取出一封文书,放在他们面前,“这两天,我把最近几年我在百花楼所见所闻的一些不法之事,都记录了下来,其中人证、物证也都在其中,到时候你们按图索骥,应该对你们有用。” 牛牢头道,“你小子不是疯了吗?疯子的证词,是不符合法理的!” 一听这话,李才登时情绪激动,“我哪里疯了?你才是疯子!” “你不是疯子,前几日,他们让你吃自己的大便,我看毫不犹豫的吃了下去!” 李才听到这番话,暴跳如雷,“你们让那些狱卒百般折磨我,我不装疯卖傻,怕是早已被你们折磨死了,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赵行闻言,叹道:“当年越王勾践,装疯吃粪,终于灭吴;孙膑陷入牢中,装疯吃屎,大仇得报,如今有兄台,可见你是做大事的人啊!” 范小刀看向牛牢头,牛牢头又用眼睛瞄了瞄赵行,赵行道,“我是让你们好好关照他,并没有让你们虐待他。” 牛牢头道,“我们确实好好关照他了。” 李才道,“落魄之后,方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认罪之后,不求苟活,唯独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死之后,将我火化,骨灰撒入安河桥下。”范小刀奇道,“为何?” “还记得当初孙梦舞的奴婢小青嘛?” 两人点点头。 李才缓缓道,“当初我跟你二人举报是真,但却是受了余师爷的指使。当初我落魄京城,是小青姐收留了我,在百花楼当伙计,我与小青姐也是两情相悦,孙梦舞案发之后,余师爷当着我的面,亲手掐死了小青,事后又许给我掌柜之职,让我处理掉小青尸体。” 他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要知道,当时我跟小青姐已经私定终身,本来寻思着,等那蓝公子为孙梦舞赎身之后,她就用这年攒下的钱买个清白身,我们一起离开百花楼,可是却……”他低下头,声音变得哽咽,“我把小青姐尸体火化之后,抛入了安河桥下。之后,我如愿当上了百花楼的掌柜,日日笑脸迎客,可是每天夜里,都会梦到小青姐,梦到她来找我,问我为何见死不救。直到昨晚,昨晚她又来梦里,让我替她报仇!”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范小刀听了这个故事,心中暗叹。 没想到,看似油滑的李才,骨子里却是个多情的种子。 赵行自然没有听他的话,简要的翻了一下那篇供词,道:“这些供词有用,但不足以证明,百花楼的幕后主使,就是余师爷和钱驸马。” 李才思索片刻,缓缓道:“账本!” “什么账本?” 李才道,“百花楼每月的账目,还有赚来的银子,都是要送到驸马府上的。余师爷手中有个账本,里面记录着百花楼的每一笔账目,上面还有我与余师爷的交接签字,钱驸马信不过余师爷,每月也要查账,上面也有他的签字。” “知道也没用,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们又如何能拿到?” 李才道,“账本平日就藏在余师爷卧房之内,中堂之内,挂着一张唐伯猫的万里江山图,图后面有个暗格,之前我去送账之时,见余师爷取出来过。” 又问了片刻,见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两人起身离开。 李才追问,“我的请求,能答应吗?” 范小刀道,“鉴于你的罪行,还有你的供词,究竟是死罪,还是活罪,我们说了不算,等案子结了之后,看朝廷怎么判你吧。” …… “驸马府?” 范、赵二人将李才的口供,还有账本的事跟太子朱延汇报,并提出想要搜查驸马府的想法。 朱延眉头紧皱,道:“驸马府不是百花楼,说查封就能查封的,那里是皇家财产,且不说我们六扇门没有权限,就算是有,你们知道,一旦搜查驸马府,那意味着什么嘛?” 两人当然知道。 若说太平公主和太子殿下之间有明争暗斗,但仅限于台面之下,在台面上,两人依旧是姑侄关系,虽然斗得不可开交,但面子上依旧亲密如一家人。 一旦搜查驸马府,那就是正式撕破脸,而且毫无周转的余地。 范小刀道,“既然决定要开战了,还需什么畏首畏尾?所以,我跟赵行商议了下,想办法混入驸马府,去将那个账本偷出来!” 朱延考虑再三,拒绝了这个提议。 且不说行动的可行性,两人闯入皇室田产,若被抓住,那可是重罪,更何况两人又是六扇门捕快的身份,就算朱延想保住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继续查,从别的地方找突破。” 范小刀忽然问,“殿下,百花楼的案子,您想让我们查到哪一步?” 这是范小刀对朱延的试探,因为他的态度,直接决定他们查案的底线,若往浅里查,以现在手中的证据,足以让百花楼关门停业,太平公主那边将失去一个重要经济来源,若往深层里查,余师爷、钱驸马似乎都脱离不了干系,就连太平公主,身子底下未必是干净的。 朱延乃绝顶聪明之人,又如何猜不透他们的心思? 若是寻常人,他必会敷衍一下,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故弄玄虚,然后让手下的人猜测,这就是所谓的“权谋心术”,可朱延是何人?他是储君,是太子,将来要执掌大宝之人,他将二人视为自己的朋友,得力心腹,自然不会有所隐瞒。 太平公主为了阻止朱延回京,在路上派箭手刺杀他,而且在朝中的势力,也是斗得你死我活,以朱延的性格,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他沉吟片刻,终于道:“百花楼之事,其罪滔天,无论是余人,还是钱守道,给我往死里查,就算查到我姑姑身上,只要有足够的证据,我去找父皇!” 有了这句保证,两人决定放手一搏。 于公,百花楼和驸马府坏事做绝,所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将他们一网打尽,是朝廷推行的法治社会的必然,也是为了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于私,驸马府的人几次三番构陷二人,将他们逼入死地,若非运气好,怕是早已跟阎王判官凑一桌打麻将去了,干掉他们,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两人离开太子府时,已是深夜。 回家路上,范小刀思索再三,对赵行道,“明眼人都知道,百花楼是钱守道和余人的幕后势力,可是他们账目做得太精明,根本查不出任何端倪,要想将他们拖下水,我觉得,还得去一趟驸马府,把那账本偷过来!” 赵行笑道,“你也这么想?” “你呢?” “正有此意!” 范小刀也是一副热血心肠,见赵行也有这个想法,干脆道,“说干就干!” 赵行摇摇头,“此事事关重大,而且我们身份敏感,一旦暴露,怕是要惹出是非来,给太子殿下添麻烦,咱们先回家,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两人走到胡同尽头,耳旁忽然传来了叮当的铃声。 一阵冷风吹来,两人身上觉得一股凉意。 冷风透骨。 已是冬月,立冬之后,京城还没有下雪,但大多数人都已穿上了棉衣,两人虽有内力护体,却依旧感觉到了冷意。 那股冷意,并非来自初冬。 而是那铃声的主人。 一个中年男子,披头散发,发梢之上,系这两个铃铛,刚才的铃声,正是从他身上发出。 中年男子望着二人,“谁是范小刀,谁是赵行?” 两人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杀意。 杀意正浓。 “你是?” “老夫拓跋叮当。” 拓跋叮当! 北周天策阁主人,几个月前,被范小刀杀死的拓跋白的师父,来到了京城。 该来的,终究要来的。 第164章 答不答应? 很多年前,北周苦寒之地,有个牧羊少年。少年自幼失去了双亲,与妹妹相依为命,孤苦伶仃,靠给牧场主放羊,赚取微薄的薪水,养活兄妹二人。日子虽苦,但兄妹感情甚好,倒也能过得下去。 北周的草原上,马贼猖獗,隔三叉五,就会洗劫牧场,其中以恶鬼巴塔木所率领的血狼一脉,最为凶残。别的马贼打劫,往往抢七留三,走可持续性发展路线,能够让牧民生存下来,以便明年继续,可是巴塔木的血狼一党,却不管这些,所抢劫的牧场,寸草不生,除了血洗牧民之外,还会一把火将牧场烧毁。 有一日,血狼抢劫了少年所在的牧场,匪首巴塔木看到少年的妹妹颇有姿色,将她掳掠,带回了营地。少年回来之后,发现妹妹被抢走,血性上头,在那个夜晚,少年拿着一把柴刀,摸进了血狼的营地,在睡梦之中,将巴塔木割喉,并割下了他的头皮。他在营地中疯狂的寻找妹妹,最终却发现妹妹已惨遭毒手,赤身裸体,浑身伤痕,死在了马贼的凌辱之下。 少年陷入绝望之中,胸中有一团怒火熊熊燃烧,望着数十倍自己的马贼,少年心怀死志,如一头发疯的饿狼,左右搏杀,杀出了一条血路。 可是对方人数众多,不多时,他就精疲力竭,可是他心中有恨,这种仇恨,支撑着他的意志,在绝境之中,少年悟出了十死无生的刀法,刀刀搏命,以命换命,众人虽人多,哪里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可少年却杀红了眼,最终挨了三十六刀,杀死了四十七人。 在奄奄一息之际,有个率军剿匪的领主,将少年救了下来。要知道,这些马贼个个凶残,当知道少年孤身一人,从深夜杀到天亮,几乎一人之力,将血狼屠杀殆尽之时,这位领主肃然起敬,命令手下将他悉心照顾。 这位少年最终保住了一命,可是从醒来之时,却始终呆若木鸡,一言不发。直到一日,那位领主将他妹妹手腕上的两个铃铛交到了他的手上。 少年看到铃铛之时,失声痛哭,许久之后,他将那铃铛系在了自己的头发末梢。 领主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叮当!” “姓什么?” “我没有姓。” 领主大笑,“从现在起,你叫拓跋叮当,是我拓跋一成的义子!” 之后的几十年,少年跟随领主南征北战,立下了不世之功,而领主拓跋一成,终于击败了其他部落,夺回了拓跋一脉丢掉的权杖,坐上了北周的王座,而拓跋叮当则在拓跋一成的支持下,创立了天策阁,成为北周国第一高手,他手中的那把柴刀,便成了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死刀”,而他则称为北周武神。 北周无敌之后,拓跋叮当向往中原武学,于是率弟子南下中原。在武当,刀挑武当十八剑阵,在少林,以一敌四,与四大金刚战成了平手,之后留下了个“中原武林,不过如此”的狂妄之言,潇洒离去。 由于妹妹之死,拓跋叮当性格变得古怪,对弟子极为护短,不久前,拓跋白与范小刀比武惨遭横死,这让拓跋叮当怒火中烧,外人只知道,拓跋白是他的关门弟子,可是知情人却晓得,这位公子哥,其实是拓跋叮当的私生子,自幼便对其极为宠溺,本来这次出使,是拓跋白第一次远行,本想让他出门长长见识,谁料见识没有涨到,惨死在范小刀手中。 在拓跋白尸体送回去的那日,拓跋叮当守着他的尸体,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他取出了早已封存已久的柴刀,踏上了南下之路。 …… 当得知眼前之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北周武神之时,范小刀、赵行整个人不淡定了。两人下意识去拔刀,可是却发现,对方的气机,将两人锁得死死的,只要两人稍有动作,迎接他们的将是毁灭。 拓跋叮当要杀的人,还没有人能活得下来。 他的话,就如阎王爷的索命符。 两人决定要逃,可是心念一动,对方便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股凌厉的杀机,提前锁死了两人逃跑的路线。眼见逃无可逃,范小刀挎刀,向前一步,道:“我便是范小刀,拓跋白之事,与赵行无关,让他离开,有什么事,冲我来便是!” 赵行闻言,心中动容。 他与范小刀相识将近半年,几乎日夜都在一起,两人如兄弟一般,范小刀为人虽然有些贫,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却从来没有含糊过。 这让他更加认定了这个兄弟。 真的兄弟,是可以为彼此挡刀,而不是在背后捅刀。 这是范小刀与丁一的区别。 他也往前一步,与范小刀并肩而立,“他的事,便是我的事,你若想杀他,便连我一起杀了!” 拓跋叮当冷冷道,“好一对难兄难弟,我儿……徒拓跋白,是死在你手上?” 与拓跋白比武的经过,早已详细记录在案,传到了拓跋叮当的耳中,而且当时围观者甚多,想不认账也没办法,范小刀道,“也算,也不算。” “什么叫也算也不算?” 范小刀道:“我与拓跋白比武投掷飞刀,双方都蒙着眼,向对方发了一刀,只不过,拓跋白运气不好,用身体接住了飞刀,确切说,那场比武,是他赢了。” 拓跋叮当道,“终究还是死在你的飞刀之下。” 范小刀道,“老前辈你若这么说,我也没法反驳。但是,我与拓跋白的比武,是中原武林与北周武学在交流中发生的一点小意外,比武也是依法在六扇门备案,双方签了生死状,约定无论输赢,一方都不可以向另一方寻仇,整个过称合法合规,一切依足了江湖规矩。” 拓跋叮当冷冷道,“正是依照江湖规矩,你们两人才活到现在,否则,你们早已死透了。”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了两把飞刀。 范小刀认识那两把飞刀,是比武当日两人所使用的飞刀,长约三寸,细若弯月,尾部有一段红绸。其中有一把上,红绸之上,带着一丝殷红的血迹,正是当日范小刀飞刀刺入拓跋白心脏之时留下的血迹。 拓跋叮当轻轻一挥手,那把没有血迹的飞刀,如一道鬼魅般,激射而出,向着范小刀面门而来,范小刀大骇,正要拔刀去砍,谁料那飞刀来到他面前忽然转了方向。 完蛋! 范小刀心想,可下一刻,他却发现,飞刀卸掉了所有力气,落入了他怀中。 两人吓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功夫? 要说灌注内力,以飞刀裂石,两人都可以做到,可是飞刀在飞行过程中改变方向,又卸掉内力,准确无误的落入范小刀怀中,这份功力,火候拿捏,还有对内力的控制,足以看出,拓跋叮当的武功已是登峰造极,早已超脱了武学的范畴! “前辈,你这是?” 拓跋叮当道:“范小刀,依照江湖规矩,我向你正式发起挑战!三日之后,在百花楼,我与你比武,就比飞刀,以你跟我徒弟决斗的方式!” 范小刀心说,乖乖个隆冬,就凭你刚才露的那一手,十个我也不是你对手啊,若跟你决斗,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他摆了摆手,断然道:“前辈,这不合适!” “为何?” 范小刀语重心长的解释道:“第一,你是江湖上成名许久的大宗师,武林泰斗,我只是江湖小透明,咱俩身份和江湖地位,有着天渊之别,若真传出去,人家也会说你是以大欺小。” “第二,按照江湖惯例,比武一般都是晚辈向前辈发起挑战,武功相对弱势的向强势一方提出挑战,你这是以上犯下,有违江湖常理。” “第三,你所说决战之地百花楼,因为犯了事,现在已被六扇门查封,闲人根本进不去,所以就算我答应,场地上也不合适。” “这第四嘛,依照江湖规矩,决斗需要双方一致同意,才能进行,不能使用强迫方式或单方面的要约,否则坏了江湖规矩就会引起武林公愤,到时候,您也不想面对中原武林的围追堵截逃回北周吧?而我对你的决斗挑战,正式表示:不答应!” 拓跋叮当闻言,冷冷一笑,“好一个伶牙俐齿,油嘴滑舌的家伙。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理由。百花楼关了,那就给我打开!” 赵行闻言一愣,道:“重开百花楼?是余师爷,还是钱驸马让你这么做的?” 拓跋叮当道,“我不认识什么余师爷,还有什么钱驸马。我来中原,是我的个人行为,与朝廷无关,与北周无关,更对你们太子党和太平党的争斗没兴趣,我所要做的,不是为报仇,只是想替我徒弟讨回一个公道!” “公道?”赵行反问道,“比武决斗,死伤在所难免,徒弟死了,师父出马,算什么公道?” 砰! 赵行胸口如遭雷击,整个人一闷,被一道拳劲震飞了出去,拓跋叮当道,“在老夫面前,没有你小子说话的份儿!”他往前一步,气势继续锁定范小刀,“我挑战你,你答不答应?” 范小刀强忍难受,一咬牙,道:“不答应!” 拓跋叮当道,“不答应,我今夜便了结了你,取下你头颅,带回北周,悬在我徒弟的坟头之前。到时候,就算是查,也查不到我头上,就算查到,以你们的能力,能抓得住我?再问你一次,答不答应?” 那股强大的内力,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锁住了范小刀咽喉,让他呼吸困难,又如身上背负着万钧大山,将他压得直不起腰来,可他依旧道:“不答应!” 拓跋叮当往前一步,那股力量更胜。 范小刀目眦欲裂,眼角、耳朵中开始渗出鲜血。 赵行见状,生怕他出事,替他喊道,“答应,他答应了!不过,有个条件!” 第165章 借钱买口棺材 拓跋叮当道,“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赵行缓缓道,“前辈您是你们皇帝的义兄,乃他身边最仰仗之人,可又有个身份是武学大宗师,我们大明朝对北周使团的人虽然礼遇有加,但对江湖人却没什么顾忌,前辈当年在中原武林树敌颇多,如今又是只身一人,若是消息传了出去,必然会遭到大明江湖的追杀。” 拓跋叮当冷笑,“宋金刚已死,一枝花被囚,中原武林中又有什么人,有资格作我对手?” 赵行笑道,“若论单打独斗,自然不是您对手,可是您是中原武林共同的敌人,前辈可曾听过群狼战术?若是江湖中人联合起来,对你进行不眠不休的追杀,你吃饭有人下毒,你睡觉有人下迷香,你赶路,有人偷袭,等前辈耗得精疲力尽,又有江湖高手追杀你,这种日子,怕是前辈也不想过吧?” “你威胁我?” 赵行道,“我不过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拓跋叮当年大闹中原,死在他手底下的人不计其数,若是真被他们的后人缠上,怕是惹出一身麻烦,略加思索,于是道:“条件是?” 赵行微微一笑,淡然道,“我们如今推行江湖新政2.0,严禁民间、江湖私自决斗,所有决斗都必须在六扇门江湖司备案,前辈与小刀的比武,也可以通过这一方式。如此一来,前辈来中原,就是促进两国之间武术交流的武学泰斗,属于受到朝廷保护的,有了这层身份,前辈自然不必担心那些对手了。” 拓跋叮当大笑,“好,我依你们,明日,我就去备案,三日后,我要求与范小刀公开决斗!” 赵行故作迟疑道,“我们朝廷的决斗备案是七天,三日怕是难以成行。” “可!七日,就七日!” 说罢,飘然而去。 范小刀觉得喉间一松,呼吸瞬间通畅了许多,大口的吸着气,许久才缓过神来,“你为何要答应他?” 赵行道:“你看他那个架势,若不答应,咱俩怕是活不过今夜。” 范小刀不以为然,“我还得感谢你,给我争取了七日的活命时间。” 赵行哈哈大笑,“哪里是七日,这是给你的保命符。六扇门对比武决斗要求提前七日备案,可是能不能备案,给不给备案,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到时候,随便给他挑几个毛病,让他回去修改,又一个七日,七日复七日,七日何其多?” “若是他发现被骗,还不是找上门?” 赵行道,“总比现在死了就好,他的出现,太过于突然,如今有七天时间准备,我们也可以从长计议。明日,我便给我师门飞鸽传书,告诉他们此事。当年,我师父曾败在他手上。” 范小刀知道他师父是少林寺四大金刚之首,连他也不是拓跋叮当的对手,不由愕然,“还有此事?” “当时,我师父与其他三位师叔,以四敌一,勉强打了个平手,师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曾说过,若是单打独斗,就连他也不是拓跋叮当的对手。” 刚才的经历让范小刀头都大了,如今得知这消息,范小刀想死的心都有,他道:“赵行,借我三十两银子。” “干嘛?” “上次咱俩去惠民棺材铺,我看到一口楠木棺材,正在搞活动,只要三十两,还赠十八相送和两室一厅的墓地。”“未言战,先言败,这可不是我认识的范小刀。” 范小刀道,“若换作拓跋叮当挑战的是你,又会如何?” 赵行想了想,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五十两银票,“也罢,都给你吧。多出来的二十两,该吃吃,该喝喝,可惜得是,百花楼封了,不然还可以去找个姑娘。不过你放心,将来若要合适的姑娘没了,我给你说门阴亲,就给你合葬在你那两室一厅里!” …… 范小刀一夜未眠。 本来活得好好的,跟钱守道一派斗得正酣,谁料半路杀出个拓跋叮当指名道姓与范小刀决斗,更要命的是对方还是北周武神,曾打败若干中原武林高手的大宗师,换作是谁,也睡不好觉。 一大早,牛大富与钟小仙回来,道:“小仙没有吃过京城的豆汁儿油条,我带她去尝了尝,你们还没吃饭吧,也给你们捎了一些!” 钟小仙撇嘴,“难喝死了!” 范小刀无精打采,“头一次喝,味道确实不咋地,不过习惯了,也算不错。” 牛大富奇道,“你昨夜没睡好?怎么顶着个熊猫眼?” 范小刀叹了口气。 赵行将昨夜遇到拓跋叮当和比武决斗的事简要说了一番,牛大富闻言,道,“行啊小刀,先杀徒弟,在杀师父,你这是要把天策阁灭门啊?” “你怕是不知道拓跋叮当多厉害吧?” 牛大富道,“能有多厉害?再厉害,能比我家小仙厉害吗?” 钟小仙脸色一红,呸呸道,“谁是你家小仙,咱俩关系很熟嘛?” 牛大富连连道,“你看我这张嘴,饥不择食……” “你说什么?” 他佯装打了自己一巴掌,“错了,是慌不择言,小仙,你说过,琅琊阁乃天下武学之宗,天策阁应该不是你们对手吧?” 是啊! 琅琊阁! 眼前就有琅琊阁的一只大腿,范小刀似乎看到一丝希望,可钟小仙的一番话,又将这点希望活生生扼死在摇篮之中,“若论天下武学,我琅琊阁武功确实独一档,我爹曾说过,中原有少林、武当,北周有天策阁,都是世俗武学的天花板,我的武功虽然不错,但若是遇到他们中的高手,要记得退避三舍。要打败拓跋叮当,除非我们阁主出马。” 范小刀道,“要不,我拜你为师?” 钟小仙道,“只有七天,就算你拜阁主为师,怕也不是他对手。” 范小刀道:“虽然不是对手,但好歹也是琅琊阁的人,拓跋叮当再怎么豪横,动手之前,也得看一下咱师门的面子不是?” 牛大富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要加入琅琊阁,也得是我加啊,况且,我没有武功底子,在武学上是一张白纸,更容易出成果!” 赵行泼冷水道,“你那身板,还有自律能力,天生就不是习武的材料!” 牛大富被赵行打击,平日也就罢了,如今当着钟小仙的面儿,又怎肯输了嘴官司,当即反驳道,“就你是练武奇才,要不,你替范小刀去决斗算了!” “怎么,你是惦记我这套祖宅了?” “小爷我差你那点钱吗?” 范小刀忍无可忍,喊道,“行了。咱们在讨论正事儿呢,能严肃点吗?” “对对对,说正事儿,中午吃啥?” 李青牛打着哈欠,来到他们身边,“大清早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牛大富道,“你家小刀,要跟人决斗!” 李青牛闻言,毫无波澜道,“我家小寨……刀,从小跟隔壁山头的土匪决斗,就从来没输过!” “这次不一样,对方是武学大宗师,拓跋叮当!就连少林武当的高手,都曾败在他手下那种!” 李青牛哦了一声,转身回房,不过多时,背着一个包裹,就往外走。 牛大富道:“你干嘛去?” 李青牛道:“既然打不过,我当然是回青州府老家了。” 范小刀道,“怎么,你这就抛弃我了?好歹我也是你大当家!” “也对。”李青牛放下包裹,又来了一句,“那就多住几天,怎么也得给你收尸吧,对了,棺材买好了没有?” 范小刀气呼呼道,“刚跟赵行借了五十两,看上一口不错的棺材。”又补充道,“金丝楠木的!” “那不行!”李青牛道,“楠木的太沉,运回青州老费劲了,为啥不火化,带骨灰回去,方便一些!” 范小刀差点没被气死。 赵行道,“既然如此,今日就别去当值了,账本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回头我帮你跟杨大人和太子殿下告个假!你在家,好好补补觉!” “你觉得我还能睡得着?” “也对,决斗之后,有得是机会睡!怕是叫都叫不醒那种!” 闲谈之时,门外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来人竟是杨得水,还有锦衣卫指挥使薛应雄,众人见状,连忙行礼,薛应雄摆了摆手,“我来看看你!” “看我?” 杨得水一脸无奈的望着范小刀,“今日一大早,拓跋叮当就托北周使团送来文书,要与你决斗,晓生江湖也报导了,如今你们之间的这场恩怨,闹得满京城皆知呢!薛大人一得到消息,就来六扇门找你,我带他过来了。” 满城皆知?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下倒好,就算想要避战,也躲不掉了。 这几月一直在忙案子,范小刀去靖国公府上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况且因为慕容的事,范小刀对锦衣卫心中有了隔阂,故意与薛应雄保持了距离。 “贤侄,可有信心?” 范小刀摇摇头,“没有半点胜算!” 薛应雄道,“那也未必。” “薛大人可有妙计?” 薛应雄摇了摇头,“妙计倒是没有。不过,既然你们要决斗,我已经命人通知少林武当等各大门派,让他们派高手前来助阵。” “你们决定要对拓跋叮当动手?” “不是。这件事由北周使团提出,走得是正式程序,我们也无权干涉,不过却可以保证,一切都按江湖规矩来,在比武之前,他不敢对你动手,否则将招致中原武林的报复。在此期间,你可以安心备战!” 范小刀道,“那就是说,比武之时,还是死路一条了!” 薛应雄道,“这是我来找你的第二个目的。拓跋叮当武功虽高,却也败在一个人手下,你可以找他帮忙。” “谁?” “一枝花。” 第166章 情况有变 北周武神南下中原,在中原武林大杀四方,闹得江湖皆风雨,留下了“中原武林,不过如此”的狂妄之言,确实是他人生之中最高光的时刻。 不过,拓跋叮当却也曾败过。北归之时,在北境凤凰岭,遇到了当时正风化正茂、专治各种不服的一枝花,两人交手三天三夜,最终以一招败北。 这一招,差点要了拓跋叮当的老命。 回北周之后,拓跋叮当曾闭关修行二年,对外说是参悟武学真谛,其实就是在闭门养伤,虽然这一消息极为隐秘,然而对薛应雄这种情报专业户来说,只是小菜一碟。正是那段时间,趁拓跋叮当无法外出,大明收复了凤凰岭以南的三座城池,并形成了南北对峙之局。 范小刀道:“一枝花?找他作甚?他被关在地牢中,你们肯将他放出来,替我决斗?” 薛应雄摇了摇头,“抓他是宋金刚所为,不过,关押却是陛下的旨意,没有他老人家的首肯,又有谁敢冒大不韪?” “那岂不白说?总不能把拓跋叮当弄到地牢去决斗吧?” 薛应雄笑道,“至少,你可以去找他帮忙,寻找取胜之道!” …… “取胜之道?” 一枝花打量着范小刀,满脸戏谑道,“以你现在的修为?” 范小刀虚心问道:“我现在好歹也得了我义父真传,以你来看,我俩武功差距,到底有多大?” 一枝花捡起正在读地一本书,是一本《万国海舆图志》,据说是当年一位叫封万里的前辈所撰,里面记载了他出海远行以来遇到过的各种怪闻怪物。 “你与他之间的差距,正如这张图上所记。” 他打开正在读得一页,上面正是十余艘小舢船,在围剿一个战船,战船之上,有红衣大炮,将近百人,而那些小舢板上的人只有火铳,在红衣大炮的威力之下,小舢板显得无能为力。 范小刀看了一眼,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与他之战,就如小舢板与大战船之战?” “不,你是战船。” “不会吧,拓跋叮当还不如小舢板?” 一枝花摇了摇头,“不,他是那汪洋大海!” 若是小舢板对大战船,虽然实力相差悬殊,但至少还有一战之力,大不了不要命同归于尽,可是若对方是汪洋大海,那这次对抗岂不只有思路一条? 一枝花继续道:“当年我与他交手,虽然他惜败一招,但我也是用了计谋的,那家伙悟出了死刀之意,不畏生死,刀刀搏命,我被打得无法招架,寻常泼皮发狠,且让人惧怕,更何况是武学宗师?” 范小刀垂头丧气,道:“前辈,我是来找你支招的,不是来找打击的。要这样,我可把那些鸡鸭鱼肉都拿回去了哈!” “真要我的建议?” 范小刀道,“按图索骥,总比摸着石头过河要强吧。” 一枝花道:“我的建议,是买一口好的棺材,再选一块好的风水宝地,这样将来没准能投个好胎。” 范小刀收回了那些酒肴,转身要走,一枝花哈哈大笑,“不过,拓跋叮当也不是没有弱点,此人极好面子,就算要胜,也要胜得漂亮,我当初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引着他跳入一条臭水沟,才反败为胜的。” “你真能干得出来!” 一枝花道,“世人皆称我们为魔教,岂不知那是最大的偏见。高手相争,就要无所不用其极,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要善用一切之势,将之化为取胜的要素,才是胜负之争的本质。” 范小刀道:“我还以为,你会良心发现,传我个百八十年功力,好让我替你再扬眉吐气呢!” 一枝花一脸不屑,道:“传功这种子虚之说,也作得真?” “为何不能?当年虚竹收了逍遥三老的内力,从而成为一代宗师,我又为何不可?” 一枝花正色道:“天下武学,各门各派,功法或有不同,但皆来自勤学苦修,我们圣门武学,就稍走了一些捷径,被正统武学视为妖孽。武道之说,经脉为皿,真元为水。若是将我的修为注入你体内,就如汪洋大海注入一清水塘,等待你的只有一个结局,走火入魔,经脉爆体,成为废人一个!就算不会走火,我十成的修为,能被你纳为己有的,也不过三四分而已,所以传功之说,纯属子虚乌有!” 本来范小刀满怀期冀,希望能从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可是一通打击之下,他彻底放弃了念头。要不,给青州府写封信,让杨叔叔和包叔叔他们来京城助阵?转念又想,他们虽然武功不错,但比起一枝花来还是差了不少,就连一枝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他们过来,岂不自讨没趣? 不过,在听了范小刀说的比武方式之时,一枝花哈哈大笑,“你个傻小子,你赢定了!” “为何?” “你们两个比试飞刀,又不是武功对决,只要你不怕输!” “我不怕输,但是怕死。” “他那一飞刀,若是杀你,必败无疑!而你,则成为名垂武林的高手,天下唯二能胜过拓跋叮当之人,以拓跋叮当的秉性,他会能容忍得了这个?就看你了,是想当名扬天下的死了的高手,还是想当输给北周武神的无名之辈!” 范小刀一想,也对,当初胜了拓跋白,不名义上也是拓跋白赢了吗,怎么自己之前没有想到?看来,生命受到威胁之下,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想到此,心情果然轻松了许多。 离开之后,一枝花望着牢门,自言自语,道:“还忘了告诉你,他是个疯子。” …… 回到六扇门,范小刀道:“我们去偷账本!” 赵行脸色十分凝重,“告诉你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范小刀笑道:“当然是好消息,我想到了一个必胜之法,加上你这个好消息,那更是双喜临门了。” 赵行道:“太子殿下拒绝了你跟拓跋叮当的比武。” 这大出范小刀意外,奇道:“为何?” 赵行道:“殿下得知拓跋叮当要与你决斗之后,把北周使馆的人喊去,训斥了一番,并告诫他们,你是他的人,若要比武,那就再加赛一场,殿下向北周的皇子提出决斗请求。” 朱延不会武功,但就算如此,北周的人也不敢答应。 无论谁胜谁负,必将影响两国的正常交往,甚至影响国运。 “坏消息呢?”赵行道:“既然不能公开决斗,拓跋叮当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想尽一切办法,除之而后快!” 范小刀脸色一惊,“这种人要杀我,那可是防不胜防啊!” “为了防止拓跋叮当再生事端,殿下命令拓跋叮当三日之内离开京城,派了三十名大内高手紧盯北周使馆,并让江湖司发出了八百里加急,召集少林、武当等各大高手来京,只要他敢露面,格杀勿论!” 范小刀苦笑一声,“我该是感到高兴,还是悲伤?殿下可真是看重我啊!” 赵行道,“殿下还说,你只要安心查案,其他的事,交给他来处理。若是连自己人都护不周全,他这个太子当来还有什么意思?” “我有些担心,以拓跋叮当的武功,想要出使馆,轻而易举。” “所以殿下想让你最近一段时间,先搬入太子府中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他若敢去太子府,那无异于要挑起两国争端,拓跋叮当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这么做。” 一直以来,范小刀对朱延的态度,是敬而远之,因为身份地位的缘故,始终无法像跟赵行、牛大富那样当做是朋友相处,太子朱延能为范小刀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些举动,让范小刀颇为感动。 范小刀道,“太子好意我心领了,若是如此,我与被囚禁的犯人有何区别?” 赵行揶揄道,“别得了便宜卖乖,是谁昨夜还想着,收拾行李,有多远就逃多远的?” 范小刀哈哈大笑,“难得硬气一回!若真如此,那拓跋叮当来了京城,岂不成了瓮中之鳖了?哈哈,那以后就教他拓跋乌龟吧!太子殿下待我不薄,我们想办法,将那账簿偷过来,就当是报答吧!” 赵行道:“你还想着去偷账簿?” “不然呢?总不能坐在这里,领着俸禄,整日提心吊胆,担心拓跋叮当什么时候杀上门取走我人头吧?再说了,不是还有大内高手看着他嘛!” 赵行想了想也对,“不过有个麻烦,那余师爷武功,你我是见识过的,当初他杀王伯高那一剑,怕是你我二人联手,未必是他对手。而且,听黄有才说,他还曾经是魔教的军师。” “所以,我们只能智取!” “你有计划了?” 范小刀道:“我们查封百花楼,驸马府搞了个天海盛筵,那么大动静,无非是为了一个字:钱。既然如此,我们就投其所好,给他送钱!” 赵行摸了摸范小刀脑袋,“你脑子没毛病吧?” 范小刀笑道,“当然,送钱只是一个幌子,他不是还卖官吗,我们就用这个由头,想办法混入驸马府。” “这么蠢的计划,你也能想出来?” 范小刀道,“当然不是我们,还记得那个薛御史嘛?而且既然选择了背叛,那就干脆彻底一点,我们手上有他的把柄,谅他也不敢拒绝。” 这时,杨得水神色匆匆走了进来,“情况有变!” “怎么了?” 杨得水道,“据太子府那边传来消息,拓跋叮当打伤打死了几名使馆看守,逃出了使馆,你要危险了!” 第167章 万一 拓跋叮当逃出北周使馆? 这可是一件不小的事,他身份特殊,若是一直住在使馆之内,那就是当今北周皇帝的义兄,是大明朝的贵宾,但若杀人逃出使馆,那他的身份就是天策阁阁主,整个中原武林的敌人。 虽然敌人有些强大,但以江湖司的能力,可以调动整个江湖资源,合力剿杀于他。 杨得水道:“殿下下令,已经命他府上的三十名大内高手派到六扇门,保护你的安危,让你从现在起,在未解决拓跋叮当事情之前,不得离开六扇门。” 一个发誓要为徒弟报仇的拓跋叮当,一个随时出手杀人的武学宗师,被他盯上的人,绝对不是一件高兴地事,可是听说不能离开六扇门,范小刀眉头紧皱,“若是被困在六扇门不能出去,跟一个囚犯有什么分别?更何况,我们手中还有案子要查!” “案子的事,你可以放一放,我可以派丁一来协助赵行。” 赵行明言拒绝,“这件事,用不到丁一来帮,我自己搞定。” 杨得水道,“我知道你们二人当年有过节,可如今过去多年了,都是同僚,不必记仇!” 赵行冷哼一声,依然拒绝,“这案子若是他来查,我退出。” 范小刀怎么都觉得不痛快,“我管他什么拓跋叮当、北周武神,我偏偏不信这个邪,想要杀我,有什么本事,尽管冲我来便是,我还偏偏要出去!” 说罢,来到大门外。 门外,传来叮当铃声。 六扇门外,拓跋叮当怀中抱刀而坐,双目如电,冷冷的盯着范小刀,范小刀心中猛然一激灵,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在雪地里饿了数日的饿狼盯上一般。 砰! 大门关上。 好险! 他忽然响起那句话,道:“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我怕是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赵行道:“以他的宗师修为,他的眼神,的确能杀人。” 范小刀问道,“那三十名高手,什么时候到?” 杨得水道:“今夜。我也没有料到,拓跋叮当会公然在六扇门门口挑衅,不过,你也放心,他不会进来的,若是公然硬闯朝廷衙门,那无异于相当于北周与大明宣战。” 看来在援兵抵达之前,他是不敢出门了,想到此,范小刀道,“我看天字二号房也闲着,实在不行,我就去那边先住几天,正好跟一枝花做个伴,若真有事,他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薛应雄说过,一枝花是皇帝派人关押的,没有他的旨意,没有人敢把他放出来。但是若能想办法把拓跋叮当引入地牢,让两人打上一场,没准能来个两败俱伤呢? 范小刀抱着铺盖,来到了天字二号牢房。 一枝花见状,“咦,能关到此处的,非富即贵,你待遇不低啊?” 范小刀道:“前辈,拓跋叮当就堵在门外,他可是你当年的手下败将,你们没什么想法么?” “我有什么想法?” 范小刀道:“听说,这些年,他勤加修行,武学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已自称天下第一,就连你也不放在眼中,这种话,你能忍?” 一枝花哈哈大笑,“天下第一?一个虚名而已。你小子就别打那小算盘了,我与他之间,只有切磋,没有恩怨。更何况,我出不去。” “你说过,只要你愿意,这地方根本困不住你。” “我跟某人承诺过,往后余生,绝不离开此处。” 范小刀的武功,只算是江湖高手,距离江湖上的顶尖高手,尚且有一段距离,至于像北周武神这种武道宗师,修为上更是有天渊之别,既然挑拨未遂,范小刀也就断了这个念头。 入夜之后,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雪花。 这是今年京城中的头一场雪。 初雪。 拓跋叮当保持着抱刀而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座雕塑。 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很快将他吞没。冷风刺骨,可是这种温度,对于在北周苦寒之地长大的拓跋叮当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当年,为了杀一名领主,他曾在雪中潜伏三日三夜,最终在那领主经过之时,破雪而出,一刀封喉。 寒风凛冽。 两名黑衣剑客,如鬼魅一般,呼啸而至。 剑出如龙。 如两道闪电,撕开黑暗的夜色。 空气在这一瞬间冻结。 时间也似乎冻结。 两柄剑携带着剑气,形成钳形之势,刺向了拓跋叮当。 拓跋叮当感应到剑意,在那两名剑客即将抵达身前之时,忽然睁开了眼睛。 叮铃!叮铃! 两道铃声响起。 那两柄剑即将刺中他喉咙的瞬间,忽然改变了方向,从拓跋叮当身边略过。 而那两名剑客,又向前冲出了三四丈之后,忽然卸去了力气,一声不吭,躺在了地上。 鲜血,从喉间喷薄而出。 将满是白雪的地面,染成了一抹殷红。 就如两朵在雪地里盛开着的海棠花儿。 很快,大雪将那两具尸体吞没,大地又变成了一片雪白。 这两名剑客,是太子府中武功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是在拓跋叮当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 太平道观。 静心堂内,香气绕梁。 外面虽是凛冽寒冬,但这里却温暖如春。 太平公主站在窗外,欣赏着窗外院中的雪景,百花凋零,墙角的树枝梅花,却开得现眼。余人坐在茶台之前,望着公主背影,眼神之中满是敬意。 他见过太多的女人,却从没有遇到过像太平公主这种女人。 在皇帝眼中,她是乖巧听话的妹妹,在政敌眼中,她就如一条五步之内取人性命的毒蛇,在百姓眼中,她又是享有极高威望的“观音大士”下凡。娇艳、妩媚、理智、聪明、冷静、放荡、狠毒,这些词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融为一体,造就了她独特的魅力。 余人知道,他只是太平公主的一枚棋子,可是他却又甘愿充当棋子。 哪怕他曾经阅女无数,哪怕他曾是叱咤风云的魔教军师,在她面前,唯有臣服的份儿。 太平望着梅花发呆,良久才道,“拓跋叮当这一步棋,走得极妙。一个月来,范小刀他们如疯狗一般紧咬我们不松口,如今而也让他尝一尝,被疯狗盯上的滋味。只是,代价,怕是不小吧?” 余师爷恭敬道:“也倒不是,他本来就要杀范小刀,咱们那批货在北周押了将近半年,我答应若能卖出,将利润的三成让渡与他,他也可以借用自己的关系,帮我们解封,顺便解决咱们钱荒的燃眉之急,倒也是一举两得之事。” 太平公主哦了一声,便不再过问。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相信余人的能力,既然让他亲自出面与拓跋叮当谈判,便全部授权于他,她只关心结果。至于钱财,对她来说,就如美色、官位、丹药、抄写的经书一样,都是用来拉拢人、凝聚权力的一种工具,只是实现她的抱负的一种手段。 如此而已。 她又缓缓道,“我书案上有一封密信,你自己看。” 余人拿起密信,信得开头赫然写着薛冰的名字,信得内容是薛冰最近筹谋写一封弹劾的奏章,而里面都是一些太平公主的无中生有之事,读完之后,又轻轻折上,放回了远处,就连摆放的位置、折痕,都与先前一致。 “你怎么看?” 余人道:“群众里出了叛徒,我亲自去处理。” 太平却道:“怎么处理?杀了他?” 余人点头。 太平公主回过头,淡淡道:“做人做事,格局要大。人,都会又犯错一时糊涂的时候,薛冰是我们的人,在都察院磨炼了几年,也曾投贴拜会过我,他还年轻,也有能力,是一把好刀,我故意没有理他,晾了他两年,据我所知,他是有把柄落在范小刀他们手中,被迫而为之,若能善加利用,可堪大用。” 善加利用,可堪大用。 这是太平公主定下的基调。 如何利用,可堪何用? 这是余人要做的事。 太平公主脸色一紧,提高了声音道,“更何况,为了给他挪地方,你还把毕节知府给杀了?据我所知,他的缺当初也是你安排的吧?” 声音中带着一丝愠怒,她生气的,并不是余人杀了毕节知府,而是杀人之前,并没有跟她请禀。 余师爷道:“毕节知府一上任,一上任,就鱼肉乡里,变着法子搂钱。本来买`官卖官,都是生意,能搂到钱,也算你本事,可是他搂钱的时候,却打着公主的旗号,这就不对了。而且,一年多来,弄得几个富户家破人亡,都跑到京城来告御状,所以几个山贼深夜闯入他家中,将他家财洗劫一空,顺手杀了他,这件事在当地百姓心中,可是大快人心。本来我想着公主要务繁忙,不想因为这等小事,劳烦公主。” 太平公主闻言,眉头紧皱。 这是她最忌讳之事,你买`官,我卖官,本就是一锤子买卖,是生意。你打着我的旗号收钱,那就是你的不对了,果然,太平公主不再计较,道:“杀就杀了。” 这种小事,就如过眼云烟,散去便算过去。 当务之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那便是眼下朱延对她紧盯不放之事,忽然,她又问,“你说,我那侄子对范小刀如此看重,若是拓跋叮当万一不小心,我只是说万一啊,把他也顺手宰了呢?” 余人心中咯噔一紧。 他知道,接下来,又要忙了。 第168章 千古奇文 两日后,赵行来到了薛御史家中。 拓跋叮当在堵了两日,范小刀也在六扇门中住了两日,闷出个鸟来,本来想跟赵行一起出来,可是由于忌惮拓跋叮当,被人劝说拦下,最后杨得水不得不用绳子将他捆成粽子。 御史薛冰这几日寝食难安,茶饭不思,为了这封弹劾奏疏,他殚精竭虑,耗尽了脑汁。 赵行开门见山道,“听说薛御史写了一片千古奇文啊!” 薛御史道,“奏折我写好了,还没呈交上去,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行道,“您的那一封《论妖女祸国疏》,早已刊印成册,在京城广为传播,不少人花重金难求,一时间洛阳纸贵啊!当年有海青天的《论治安疏》,今有你的祸国疏,这两封奏折,怕是要流芳百世啊!” “竟有此事?” “巧了,我今儿还带来了一份!” 薛御史接过那一篇疏文,看完之后,不禁冷汗直流,这里面列举了太平公主十大罪状,其中有卖官鬻爵、贪赃枉法、杀人越货、拐卖人口、强暴妇女、意图造反等罪行,痛陈太平公主罪行,并将之称为妖女,并在最后愤笔道:“此女不除,天理难容!此人不杀,人神共愤!” 薛御史牙关打颤,“这……这不是我写的!” 可是文章的落款,却是薛冰。 本来他要反水,要弹劾太平公主、钱驸马,也是写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东西,比如检举对方私德,不注重着装礼仪、口无遮拦等事,可没等发出去,却有了这篇《论妖女祸国疏》在外面流传,关键还写着他的名字! 赵行道:“天下百姓苦太平久矣,如今薛御史仗义执言,京城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薛御史您就不必谦虚了!” 一股暗流,向他头顶袭来。 薛御史只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完蛋了! 他又仔细精读了那一封奏折,觉得用笔、遣词有些熟悉,颇有都察院御史秦尽的文风。 只是,自从徐御史遭到刺杀之后,那位秦御史接了一份公差,在中途遇到土匪被杀了,据说死相极惨,殡礼之上,他还亲自去吊唁并随了十两的份子钱。 怎么他的文章,安在了自己头上? 赵行没有纠结这些,他来找薛御史,是为了混进驸马府的事,道:“那篇奏折,先不要往上交了,我来找你有件事,你要外放出缺了!” 薛冰闻言,又惊又喜,太子殿下这么快就给自己安排了差事,“去哪里?” 赵行摇了摇头,“不知道,得你去求人。” “求谁?” “钱驸马。” 薛冰心想,弹劾的事还没有着落呢,要他去驸马府,岂不被他们生吞活剥了,道:“本官不求人,更不求官。” 赵行道,“你不求官,还隔三差五往驸马府那边跑?怎么,出事了,就不敢去了?别忘了,薛大人还有把柄在我们手中,只要我们把那些东西往朝廷一交,薛大人的官位怕是不保啊。” 薛冰还是忍不住他的威胁,道:“怎么求?” 赵行道:“当然是花银子了,到时,我会扮作你随从,跟你一起去,你要想办法到余人的书房,剩下的就交给我。” 薛冰道:“我明白了,太子殿下是想让我继续当卧底。殿下真舍得花钱!” 赵行嘿嘿一笑,“错了,钱,得你自己出。” “凭什么?” 赵行道,“你自己要买缺当官,钱却让我们出,天底下哪里有这等好事。一个外放知府,少说也得十万两银子打底。” 薛御史撇嘴道,“我手下没那么多钱。” 赵行安慰道,“只是让你去探探路,又不一定真花钱,不过若是事办成了,殿下会考虑你的升迁。” 回到六扇门,赵行道:“妥了!薛冰一早就送了拜帖过去,明日便去找余人,解释奏疏的问题,顺便打探一下,花钱买缺的流程,到时候,我跟着一起混进去,见机行事。你在做什么?” 范小刀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木匠工具,在摆弄一些器具,听到赵兴问,道:“我在造一个弩炮,把弓弩改装一下,装上十斤黑`火药,趁拓跋老贼打盹的时,一炮把他送上天!” 赵行哂然道,“省省力气吧,他是武学宗师,别说弩炮,就算你把红衣大炮搬过来,也未必能伤得他分毫。” 范小刀不满道,“那家伙跟吊死鬼一样,天天堵在门口,一日不解决他,我一日出不了门!” “在坚持几日,等各大门派的高手抵京之后,自然会有人对付他!” 范小刀转念一想,明日赵行要随薛冰去驸马府,既然大家都知道拓跋叮当将他堵在六扇门内,何不来个金蝉脱壳,易容化妆出去,一起前去探路? 赵行表示拒绝,“太危险了。拓跋叮当杀你之心不死,若被察觉你偷偷出六扇门,保不齐会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次日,赵行前去与薛冰汇合,才一出六扇门,就被人喊住,抬头看,却见范小刀换了一身小厮装束,束发戴冠,“你怎么出来了?” 范小刀道,“在不出来透透气,只怕不等拓跋叮当杀我,我自己先撞墙死了。” “可是殿下让你……” “既然出来了,你总不能让我回去吧?” 赵行无奈,来到薛冰府中,两人稍作易容,化作两个贴身随从,来到驸马府,薛冰递了投贴,又使了二两银子,三人来到偏房等候。 薛冰正襟危坐,对即将面对的事有些紧张,毕竟外面有人顶着他的名义,发文章攻击太平公主,若是惹恼了公主,就算太子保他,也怕性命不保。 不多时,家丁道,“余师爷在书房等你。” 三人来到书房,看到余人端坐书案前,正在津津有味的看着一份奏折,看到薛冰来请安,连忙起身,皮笑肉不笑,道,“薛御史写了一片千古奇文啊!” 薛冰一看,余人在读的,正是那篇假冒的《论妖女祸国疏》,登时冷汗直流。 余人淡淡道:“我在等你上门解释此事,没想到,你拖到现在才来!” 薛冰颤颤巍巍道,“余师爷、余先生,这篇奏疏,不是我写的,我是被人冤枉的!” 余人反问,“不是你写的,难道是我写的不成?上次你说了那事之后,亏我还特意帮你留意最近的出缺,没想到啊,你竟然闹出这么一出来!” 薛冰吓得牙关打颤。 余人见目的达到,道:“不过,若说起这篇文章,写得是文采飞扬,骂人不带脏字,不愧是都察院出身,就连太平公主她老人家,看完之后,也是赞不绝口!” “她……她老人家,也看过了?” 薛冰只觉得五雷轰顶,一阵尿骚`味传来,觉得天旋地转,晕死过去。 余人冷哼:“没用!”又对范、赵二人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把他弄醒,把这里清理干净!”说罢,捏着鼻子,离开了这里。 两人打量着书房,看到了中堂上挂着的那一副《万里江山图》,互望一眼,“机会来了!”正要上前,余人又去而复返,道,“罢了,这里机要文件太多,待会儿让奴才们收拾便是。” 两人上前,又掐人中,又拍后胸,不片刻,薛冰悠悠醒来,“我还活着?” 范小刀道:“大人,您活得好好的!” 余人道,“也就是公主大度,有惜才爱才之心,没有跟你计较,反而要记你一功!” “记功?” 余人缓缓道,“你也知道,最近六扇门和太子正在查百花楼,公主在朝中形势有些被动,你这一篇文章一出,将她骂成妖魔,反而帮了她一个忙。你骂她越凶,反而对她越有利。” 薛冰道:“下官不解。” “有些事,你不必了解。” 范小刀却把握到其中关键,御史弹劾公主,那得要多大的勇气,以陛下多疑的性格,若是说后面没人指使,断然是不可能,反而让陛下觉得外表柔弱娇媚的太平公主,才是那个可怜人儿。 在某一瞬间,范小刀甚至觉得,这篇骂人的文章,极有可能是公主一派主动放出来,以博取皇帝同情的苦肉计。 余人道,“所以,公主决定,要褒奖你!” 幸福来得太突然,薛冰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余人来到中堂那副画前,将手放在一个花瓶之上,正要转动,忽然对二人道,“你们二人,去门外等候!”两人只得依言退到门外,只见余人转动两个花瓶,万里江山图缓缓升了上去,露出一个暗格,他上前触动机关,将暗格打开,从若干册子中取出一本,递给了薛冰。 “这是最近朝廷空出来的缺,想要什么,自己挑吧!”余人又道,“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个毕节知府,最近辖区内闹匪寇,被人所杀,也空了出来。” 两人虽在门外,将里面对话听得真切,果然如李才所说,这副中堂之后,另有玄机,接下来,就要想办法,把里面账簿弄到手,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多时,薛冰满心欢喜,走了出来,对二人道:“走吧!” 离开驸马府,赵行道,“怎么,薛御史得了新缺,是准备要反水嘛?” 薛冰红着脖子,“我是那样的人吗?依我看,那毕节知府也是他们派人杀的吧,在这种人手底下当差,就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说不定哪天就掉了。” 薛冰离开后,赵行问,“怎样,今晚动手?” 范小刀道,“事不宜迟,免得节外生枝。” 两人这是第二次来驸马府,刚才特意记下了余人书房的位置,以及府中的守卫、暗哨,虽然有不少好手,但在知道目标的前提下,神不知鬼不觉混进去,把账簿偷到手,问题不大。 两人回到家中,换上了夜行衣。 毕竟两人身份特殊,若是被抓住,哪怕是被认出来,怕是会给太子带来极恶劣的影响,在李青牛的帮助下,两人又易容成两个江洋大盗,赵行是一个刀疤脸,范小刀则成了虬髯汉。 为防万一,两人连兵刃也都换了。 赵行的刀被钟小仙砍断后,找来一把朴刀,而范小刀来不及置办兵刃,忽想起房间内挂着一柄惊鸿剑,那是李知行临死之前赠给他的礼物,于是也带了前去。 两人早早来到驸马府外,提前踩点。 前两日大雪,屋顶、树上积雪未曾化去,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皎洁。两人匍匐在一处屋顶之上,有内力护体,倒也不怎么觉得冷,为了防止口中哈出的热气被察觉,两人以一种极慢的方式,缓缓呼吸,仿佛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前后忙活了将近一月,一切成败就在今夜! 来到深夜。 一阵冷风吹过,天空中有飘来乌云。 夜色变得漆黑一片。 驸马府中,声籁俱寂。 只有府中悬挂着的气死风灯,点缀出几处亮光。 天空中又飘起了大雪。 这种雪夜行动,对二人极为不利,一来道路湿滑,二来容易留下痕迹。不过,既然已经作了决定,已来不及更改计划。 后院是钱驸马的私宅,里面酒肉笙歌,余人的书房内,依旧灯火阑珊,从烛影来看,似乎在伏案写着什么。几个守卫,在巡视一周之后,也都躲进了守备房,躲避这该死的风雪。 三更天。 远处传来打更声。 余人抬了抬头,望了一眼外面,吹灭了烛火,缓缓起身,回到隔壁的卧房。 范小刀低声道,“今夜右眼皮一直在跳,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有问题。” 赵行道:“不会,是个陷阱吧?”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 赵行分析道,“无巧不成书嘛,你不觉得,今日的行动,咱们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一切都很顺利?”两人觉得诧异,“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分析来分析去,既然已经来了,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煮熟的鸭子,还能让他们飞了不成?管他呢,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干就完了! 趁着雪色,两人一跃而下。 躲过了几个靠着墙根打瞌睡的守卫,两人来到余人书房外,范小刀小心翼翼拨开门栓,推门而入,那副万里江山图就在眼前。 赵行低声道,“我记得是左边花瓶转三圈,右边花瓶转两圈半。” 范小刀转动花瓶,没有任何反应。 “那左边两圈半,右边三圈。” 依然没有反应。 赵行道,“不对啊,下午明明瞧见的。” 范小刀心说管不了这么多,上前一把将那幅画扯了下来,画后面,露出一个暗格,“这不得了?” 不过,凑上前一瞧,上面有个锁孔,镶嵌在墙体之内,没有钥匙,要想打开暗格,又不惊动外面的人,确实有些难办,而那钥匙,就在余人的身上。 隔壁传来余人的鼾声。 怎么办? 赵行低声问,“你带迷药没有?” 范小刀嘿嘿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包迷药,“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不带点迷药防身,那怎么行?这可是我从青州府自带的烈性迷药,连我义父都能迷倒,保证能让他沉睡如死猪!” 来到余人卧房外,范小刀用手指蘸唾沫,在窗纸上捅了个窟窿,又取出迷管,一切轻车熟路,刚打开迷药,忽然,一阵冷风吹来,一整包迷药,被风吹到范小刀脸上。  第169章 我请大家吃苹果 “阿嚏!” 这一包迷药,范小刀吸进了一多半。 赵行黑着脸,望着这家伙,直挺挺的躺了下去。这下倒好,本来是来迷人偷东西,结果关键时刻掉链子,现在的他孤军奋战不说,还多了个累赘。 解药呢? 这种迷药,都是经过特殊配方,一般解药和迷药都是一般炒制,他从范小刀身上找了几个瓶子,也不知是什么药,一样拿了两包,塞入他口中,又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在他脸上揉搓,不片刻,范小刀才又悠然醒转。 “我们……” 赵行一把捂住他嘴巴,指了指房内,好在余人依旧睡如死猪。一串钥匙,就挂在床头。没有迷药,那就兵行险招,两人配合把门栓拨开,范小刀把风,赵行蹑手蹑脚来到房内。 就在取钥匙之时,余人忽然翻身,坐了起来。 赵行连将刀握紧,两眼紧紧盯着他,微光之下,余人闭着眼,眉头紧皱,口中喃喃自语,仔细一听,好像说什么凤栖阁、极乐丹几个词,旋即又躺了下去。 原来是梦呓! 赵行轻轻拿起钥匙,倒退着走出书房,将门带上。 “得手了?” 赵行举了举钥匙,轻轻晃了晃。 赶紧行动,免得夜长梦多。 两人回到书房,试着去墙上暗格的锁,可是这几把钥匙,试了几次,都打不开,胜利就在眼前,可是可望不可及,两人急得满头大汗,莫非偷错了? 忽然,身后有人道:“黑灯瞎火的,点个灯,方便一些!” 范小刀道,“是啊,怎么没想到呢?咦?” 两人猛然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余人正站在他们身后,笑吟吟望着二人。“深更半夜,范捕头、赵捕头,你二人夜闯驸马府,意欲何为?” 范小刀见行踪败露,不过依旧嘴硬,“什么捕头、芋头,老子见这里高门大院,定有不少值钱的东西,进来找点银子花花。” 四周传来脚步声。 不片刻,房间外面围满了人。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两人二话不说,准备直接动手,反正易容化妆了,逃出驸马府,来个死不认账,谅他们也没辙。余人却是从容不迫,并没有让外面的人进来,淡淡道:“本以为你们会提前几日,没想到还能等到今日,挺有耐心的。不用装了,昨日,薛冰带你们来时,已经把你们出卖了!” 什么? 两人心中暗惊,昨日两人一直陪同,而且就算在门外时,谈话内容也一清二楚,没有发觉异样啊。余人将书案前的一张纸竖在二人面前,“随从系范小刀、赵行。” 这厮够狡猾。 怕二人听到,直接将二人身份出卖给余人! 余人道:“人性,在利益面前,根本经不住检验。” 眼见身份败露,两人不再装下去,大不了杀出一条血路。就算要战死,也决不能死在驸马府,到时候会给太子留下把柄,余人却不急着动手,淡淡道:“其实,我早就料定,你们要来偷账簿。” 他从怀中有又取出一把钥匙,将暗格打开,取出那个账簿,所以做了一个局,故意放出消息,请君入瓮。 范小刀明白,这是被人算计了。 他忽道:“李才招供,也是你指使的吧?” 余人点头,道:“那家伙虽然没多大本事,但是一些愚忠,还是有的,而且,你能给他的,我也能给,你们给不了他的,我照样能给。数日前,我命人捎去消息,告诉你们账簿之事,就是引你们来偷。你们抓不到我们把柄,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忍不住,所以这几日,我一直在等你们!” 赵行虚握朴刀,“你以为,凭你还有那些人,能够拦得住我们?” 余人曾是魔教军师不假,但军师是智力活儿,能有多少战斗力?两人若是放手一搏,未必不能逃出去。外面有不少护卫,赵行向范小刀做了个手势,示意从房顶逃脱。 范小刀眼疾手快,长剑脱鞘,向余人攻了过去。 赵行顺势跃起,五尺长的朴刀,劈向了房顶。 轰隆! 屋顶破了个大洞。 一阵冷风吹来,飘落进片片雪花,吹灭了烛台。 范小刀那一剑是虚招,攻到一半,凌空跃起,与赵行一前一后,上了房顶。 余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自始至终,一动未动。 两人来到房顶,才一站定,警兆忽生。 一道磅礴的刀意,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向范小刀、赵行二人当面袭来,两人运功挥兵刃硬生生接了这一刀,整个人如遭雷击,双双掉落院中。 余人已来到了院中。 “我怕你们二人太过于寂寞,所以特意找了个帮手。” 屋顶上,传来风铃声。 拓跋叮当抱刀而立,双目如电,冷冷的望着二人。 两人心中咯噔一下,怎得,他竟也来了?这时,不应该还在六扇门口堵着嘛?看来,自始至终,对方将他们的每一步都算计的死死的。 两人心中生出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本来以为能抓到驸马府的把柄,从而给百花楼的案子盖棺定论,谁料却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余人这厮,心机够深。 是死是活,拼死一搏。 可是余人似乎并不急于动手,好整以暇道,“你们放心,我不会杀你们,等明日天亮,是送到大理寺,还是太子殿下来捞你们,就看你们二人在殿下心中的分量了。” 攻心为上。 两人才发现,自己不只是大意,而且是鲁莽了。 若是太子来捞人,必然会被公主一党抓住把柄,发动一切攻势,来弹劾太子,栽赃家伙驸马府,给他在朝中造成极恶劣的影响。 若是太子放弃他们,那二人私闯驸马府,可是重罪,送到大理寺,怕是要处以极刑,而且经此一事,必然会大大打击太子一派的人心。 无论做出那种选择,都让太子陷入两难之地。 拓跋叮当忽道:“余人,范小刀与我有杀子之仇,我答应你帮你的前提就是,要杀二人。” 余人想了想,道:“范小刀可以杀,六扇门的人,留下一个足够。” 范小刀望着拓跋一刀,没想到,躲来躲去,终究还是落在他手中。他才是驸马府中最大的威胁,只是如今的拓跋一刀,早已失去北周使馆的庇护,就连朝廷也杀了必杀令,没想到他们竟与驸马府的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想到此,范小刀一声冷笑。 余人问:“好笑吗?” 范小刀道,“我笑你们只顾着杀人,却忘了拓跋一刀的身份,他是北周人,又是天策阁主人,还是北周皇帝的座上宾,若是陛下知道,你们与北周的人走得如此近,会是什么感想?” 余人笑道:“我不说,他不说,你们两个又是死人了,谁会知道?” “人在做,天再看,你们倒行逆施,纸是保不住火的,迟早有败露的一天!” 余人道,“你是毒鸡汤喝多了吧?今夜,我就要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一手遮天!哈哈!” 范小刀低声对赵行道:“一会儿我缠住那老贼,你想办法突围,不用管我。”未等赵行明白怎么回事,范小刀向前一步,挺剑道,“拓跋叮当,你不是要报杀徒之仇嘛?我接受你的挑战!” 我接受你的挑战! 懂者皆懂,范小刀说出这句话,需要何等的勇气。 数日前,拓跋叮当向范小刀发起了挑战要约,可那是他心生怯意,百般不甘,甚至躲在六扇门中不敢出门,那种日子,无比难熬,与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还可以给赵行逃脱创造一线生机。 拓跋叮当道:“有种!” 一跃而下,来到他身前。 余人道,“拓跋兄,莫要中了他的奸计!” 拓跋叮当自负道,“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拓跋叮当有实力说这种话,余人知他脾气不妙,也不愿意忤逆,至少今夜之事,在他掌控之中,也不阻拦。拓跋叮当道,“余兄,借两个苹果一用!” 余人一愣,“你也是果粉?要苹果几?” 拓跋叮当冷着脸,“我说的是吃的苹果。” 余人连吩咐人去取,虽是冬季,驸马府中这种水果还是存了不少,不片刻,两个拳头大的苹果,拿到了拓跋叮当面前,拓跋叮当取过那两把飞刀,道:“当日,小白正是死在这飞刀之下,今夜,我要用杀他的飞刀,亲自取你性命。两个苹果,你挑一个!” 范小刀挑了个大个的。 拓跋叮当向后退了三丈,又道,“我给你两个选择,蒙着眼,或者不蒙眼?你他娘的,怎么吃上了?” 范小刀一边用飞刀削皮儿,又切了一半递给赵行,边吃边道,“这个季节,苹果应该不便宜吧?还是钱驸马懂得享受,一般人还真享受不起。”见拓跋叮当火冒三丈,不以为然道:“不就吃个苹果嘛,用得着大惊小怪的?我听着呢!余师爷,麻烦再拿一个来!” 余人吩咐道:“去搬一筐!” 范小刀哈哈大笑,对众人道,“我请大家吃苹果!” 院子中,充满着活泼的空气。  第170章 好戏才开场 余人道:“死到临头,还不忘了吃!” 范小刀倒也坦然,“民以食为天,不吃饱,怎么有力气跟他决斗?再说,阎王不收饿死鬼,我吃饱了,也是为了好上路,怎得余师爷,吃你两个苹果心疼了?最近驸马府这么缺钱的吗?” 余人冷哼一声,不再作声。 范小刀不依不饶,对拓跋叮当道,“既然要决斗,不如加个彩头。” “什么彩头?” 范小刀指了指余人手中的账簿,道:“你我之间是江湖局,就以江湖规矩来办,若我赢了,他手中那册子,归我!” “你输了呢?” “自然是搭上我的性命。” 拓跋叮当道:“你已是必死之人,加这个彩头,没有意义!” 范小刀道,“既然是必死之人,也算给我点求生的欲望,怎么,拓跋老贼对自己武功没有信心?” 拓跋叮当冷冷道,“我答应你。” 余人道,“拓跋兄,此人阴险狡猾,诡计多端,切勿听他蛊惑。” 范小刀哈哈一笑,“我这叫足智多谋,若说阴险,整个京城怕是无人出你右了,怎得你害怕了?” 两把飞刀,两个苹果。 就如当日与拓跋白决斗一样,双方顶在头上,射中者为赢家。 拓跋叮当却不同意,“不如换个位置。” 说着,将拴住的苹果放在心口之上。 范小刀一看,这老家伙竟没有上当,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有样学样,道:“只一刀?” 拓跋叮当傲然道:“一刀足矣!” 言下之意,要杀范小刀,只需一刀。以他的实力,的确有资格说这句话。 “你这一刀若打不中,或者杀不死我,又怎么能保证,我们能安全离开?” 拓跋叮当冷笑道,“我要杀的人,只有我能杀。” 赵行往前一步,来到范小刀身前,“这一刀,我来接!” 范小刀一把将他扯了回来,以手在他背后写了个“撤”字,示意他稍安勿躁,站定之后,道:“我准备好了!” 院子内,刹那间安静下来。 只有窸窣的雪片飘落声。 众人都双目注视着二人,一个是少年捕头,一个是武学宗师,两人实力之差,犹如云泥,似乎这一场决斗,尚未开始,就已注定了结果。 少年捕头,手握飞刀,昂头挺胸,一副浑不怕死的气质。 中年宗师,驻足而立,双目如电,在等待出手的机会。 一少一老,如此僵持了许久,就如冰雕一般,不止二人,就连围观众人,也都大气不敢出一声,双目紧盯二人。高手对决,胜负就在一念之间,生怕一个大意,错过了这一场决斗。 夜更深。 雪更浓。 范小刀陷入一种识海清明的境界之中,心有死志,脑海中没有一丝杂念。 他在等机会。 对方也在等机会。 他目光落在远处,大片的雪花,从天空飘落,堆在了院中的树枝上,越来越厚,将树枝压得越来越弯,终于,最后一片雪花落下,不堪重负的树枝,忽然折断,一团雪花,从天而降,落在二人中央。 就是此时! 范小刀出手了,飞刀如一把流星,蕴含着千钧之力,向着拓跋叮当胸口的苹果而去。 先手,先机。 拓跋叮当微微眯着的双眼猛然睁开,手指一弹,飞刀从一个奇怪的角度,直奔范小刀那一柄飞刀而去。 轰! 一声巨响。 两把飞刀撞击声,如平地惊雷。 范小刀的飞刀,竟被震成碎片,而拓跋叮当的飞刀,穿过碎片,穿过凌乱飘落的雪花,速度不减反增,如一道闪电,径直奔向范小刀。 飞刀刺穿苹果,没入范小刀胸口! 砰! 范小刀只觉得五脏六腑,如同翻江倒海,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院墙之上。 轰隆隆! 院墙塌落,将范小刀埋入碎烁之中。 众人目瞪口呆! 一把三寸的飞刀,竟有如此大的威力,能将整个院墙震碎,不愧是北周第一高手。 且不说范小刀,换作在场的任何一人,自忖都接不下他的这一刀。 不必看也知道,范小刀死定了! 赵行发出一声怒喝,整个人冲向了碎石之中,双手发疯似的去扒开压在范小刀身上的石块,口中叫着范小刀名字,就在万念俱灰之际,从碎石中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赵行的手腕。 “别叫了,叫魂呢!” 声音有些虚弱,却是范小刀的声音。 赵行心中猛然一喜,将他从碎石中拉了出来,只见他口角是血,脸色苍白,气若游丝,胸口一片殷红,飞刀只余下一个红色的尾簇。 范小刀显然已受了重伤。 拓跋叮当“咦”了一声,他有些惊讶,范小刀的武功境界,他早有了解,方才那一刀,用出了他五成的功力,就算他有内功护体,这一刀携带的内力,也足以震碎他的五脏六腑,令他当场身亡。 不过,这一刀刺入范小刀心口,就算现在不死,拔出刀之际,便是他气绝之时。 范小刀示意赵行搀他起来,缓缓道:“前辈,我们可以走了吗?” 拓跋叮当默然不语。 他虽然为人狠毒,脾气古怪,但却是守信之人,他说过一刀,自然是一刀,那一刀没有杀死他,他也没有出第二刀的理由。 良久,拓跋叮当才道:“我观你脉象,还有三日之命,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又对余人道,“人,我已经杀了,记住,我们之间的约定。” 说罢,人影一闪,消失在夜色之中。 拓跋叮当走了。 京城是他的伤心地,估计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正要离开,余人却拦在他们面前。 赵行见此人如此无赖,怒道:“无耻之徒,莫非你要食言不成?” 余人呵呵一笑,“你们好不容易才来,他说放你们走,我可没有答应。” 赵行握紧刀鞘,随时准备出手,就在这时,内院门开,闯进来一人,怒道:“余人,老子的苹果呢?” 来者正是钱守道,本来他在后院喝酒,想弄几个苹果来吃,可是仆人却告诉他,苹果被余师爷都搬走了,钱守道一听之下勃然大怒,打听之下,得知余人正在前院,于是气冲冲的来兴师问罪。 赵行眼疾手快,抢在众人之前,一个擒拿手,将钱守道扣住,朴刀出鞘,横在了他颈间,“钱驸马,又见面了。” 钱守道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就被扣住作了人质,“又是你们?” “可不是,你来的真巧。”他将刀口一紧,钱守道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声,“别杀我,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有条件尽管提!” “让他们把兵刃都放下!” 众人见驸马爷被抓,投鼠忌器,也不知该如何,瞧向了余师爷,“余师爷?” 钱守道道,“怎么,我说话不顶用了吗?你们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本来只要抓住二人,便是胜券在握,可是钱守道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的出现,将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机会,给浪费掉了,他道:“驸马爷,这可是个翻盘的好机会。” 钱守道怒道,“老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翻盘有何用?怎么,你来当驸马不成?” 余人摇头,摆了摆手,众人放下了兵刃。 钱守道又道,“赵捕头,都是在京城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放人,我放你,就这么定了。” 赵行砰的一拳,在他脑袋上打起了一个大包,刀一横,“把人给我背出去,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放你回去。” 钱守道哪里敢忤逆,二百多斤的体格,背起了范小刀,“这刀,能不能挪开点,这家伙,看着挺瘦,怎么这么沉?” 赵行冷冷道,“少废话,别碰到伤口,他若是出什么事,你第一个陪葬!”又对余人道,“若你们追出来,别怪我手下无情。” “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自会放人,你们若跟上来,我便宰了他。” 余人道:“谁信?” 赵行道,“我是赵行,不是你余人!” 众目睽睽之下,钱驸马背着范小刀,冒着风雪,离开了驸马府。赵行回头观瞧,那些人果然没有追出来。 出了驸马府,就算追上,也无济于事,余人觉得可惜,可是钱守道在他们手上,也只得作罢。 钱守道胖子一个,体格虚弱,身体又冷,才走了两个街口,便已气喘吁吁,道,“差不多得了,我背不动了。” 赵行本想趁这个机会,将之拷问一番,逼他承认百花楼的事,可如今范小刀身负重伤,急需救治,于是将他腰带解开,将他捆了起来,又蒙上眼睛,吓得钱驸马连连求饶,“不要杀我。” 赵行道,“钱守道,你穷凶极恶,所犯罪行,罄竹难书,今夜,我要替天行道,为那些那些冤死的亡魂讨个公道!” “不要,不要!” 钱驸马以为赵行要杀人,吓得鬼哭狼嚎,屎尿齐流,求饶声不绝于耳,喊了半天,发现没有了动静,又试探了两句,仍旧没有赵行的声音,于是大声求救。 大雪飘落。 一股寒意透彻心底,若是这么下去,不等人来救,自己怕是要冻死在这里。 忽然,眼罩被解开。 钱守道以为赵行去而复返,“不要杀我!” “驸马爷,是我,旺财!” 原来家丁循着脚印,找到了这里。 “快给爷解开。” 旺财给钱驸马松绑,钱驸马捡回来一条命,恶狠狠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先回家换条裤子!” …… 赵行背着范小刀,才走出几个路口,忽然听范小刀道,“行了,放我下来。” 声音中气十足,哪里像身负重伤的样子? 赵行愕然望着他,摸了摸他额头,“这是回光返照了?” 范小刀笑骂道,“去你娘的回光返照!老子根本没事,刚才那是装的!”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钢板,只见那飞刀早已将钢板穿透,仍然刺透了范小刀胸口寸许,不过,这些都只是皮外之伤,“幸亏老子聪明,早就准备好了这东西。” 原来,前几日在六扇门,他让孙仵作量了尺寸,定做了一套寸许的护心钢板,为防万一,出门前挂在了胸口之上。因为拓跋白是心口中刀而死,所以拓跋叮当必然会用这种方法为他报仇。 果不其然。 拓跋叮当的飞刀射向了心口。 不过以拓跋叮当的修为,飞刀之上蕴含大量的内力,在飞刀触体之时,伴着那股内力,他顺势后退,不断泄劲,最终撞到墙上,将那道真气,转移到了墙上,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至于心脉紊乱,是范小刀故意错乱运功,将内力大乱,给拓跋叮当造成的假象。 所以,这一切,将拓跋叮当骗了。 赵行道,“真有你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害我白担心一场。” “我是怕你知道了,演不好这场戏。”范小刀哈哈一笑,“这场戏的上半场已经结束,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下半场吧!” “什么下半场?” 范小刀神秘一笑,“既然看到那账簿了,再放在余人手中,那多不合适?” “你想要回去,再偷一次?” 范小刀摇头道,“不是偷,是抢!”  第171章 来,给爷笑一个 “抢?” 范小刀道,“今日的行动,从一开始就落入别人算计,受够了那厮的鸟气,若不是运气好,小命差点交代了。这口气若不出,我怕是寝食难安。” 的确,能骗过拓跋叮当,运气占有很大成分。 与老谋深算的余人相比,二人还是年轻了一些。不过,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火气,既然算计不过他,那就干脆来硬的。范小刀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准备一番。” …… 驸马府。 钱守道在府内大发雷霆,冲着余人破口大骂,“老子请你们来,是让你们维系老子周全,结果呢?驸马府成了公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件事,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驸马爷,六扇门夜闯驸马府,绑架您之事,是坏事,也能变成好事,只要我们善加利用,在京城中造势,引导舆论,到时候,可以给太子一党以沉重一击。” “我呸!造势,舆论?还嫌老子丢人不够吗?怎么,找晓生江湖说,我被赵行绑架,拉尿了一裤子吗?”钱守道脸色阴沉,“此事,绝对不可外传。” 这时,有人来禀报,“六扇门捕头赵行在门外,指名要见余师爷。” 一听赵行之名,钱守道怒火更大,“还愣着干嘛,给我冲出去,把那家伙宰了!” 下人又道,“他……他……” 钱守道上前就是一巴掌,“你他娘的不会说话了?” “他带来了一口棺材。” 余人被骂了半个时辰,强忍心中怒火,道,“驸马爷息怒,待属下前去查探一番。” 余人来到府外,看到赵行赶着一辆牛车,停在了驸马府门口,脸上满是悲恸之色,他问道,“什么风把赵捕头又吹了过来?你的好兄弟范小刀呢?” 赵行指了指棺材,“他已经死了。” 余人呵呵一笑,“死了?死了好啊,人间多烦恼,一死事百了。一个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范捕头今日之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什么时候出殡,到时候我去随个份儿。” 赵行冷冷道:“余人,你莫要太过分了。” 余人冷冷道,“你抬个棺材,来到驸马府找事,就不过分吗?” 赵行道,“我来,是跟你们做个交易。” “交易?”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余人的兴趣,“说来听听。” “让他们都退下!” 余人倒也配合,命护卫回到院中,并将院门带上,“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出来!” 赵行缓缓道,“查百花楼,对付驸马爷,并非我们本意,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余人道,“我知道。” “论手段,朱延不是你们对手,今日,我兄弟已死,我与太子殿下也无瓜葛,你们百花楼的案子,我决定放手。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兄弟范小刀,在青州府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我要一笔钱,然后告诉你们想要的一切。” 要钱? 余人微微一笑,早就该这样了,当初给你们送钱,你们故作清高,如今人已死了,才知道钱的妙用,早干嘛来着?他问,“要多少?” 赵行指了指棺材,“现银,不要银票,装满,我明日一早出城,送我兄弟落叶归根。” 余人看了一眼,这家伙胃口不小啊,要装满这口棺材,少说也要十几万两,不过,若是百花楼的事情能妥善解决,还能顺道打击太子党一脉,十几万两银子,倒也划算。 不过,北周货物被扣,百花楼被查封,现在驸马府上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我若不答应呢?” 赵行道:“明日,整个京城都会知晓,驸马府的余师爷,太平公主身边红人余人,其真实身份,是当年臭名昭著的魔教军师!” 余人大惊。 正邪之战后,魔教教主一枝花被抓,内部四分五裂,分崩离析,许多人更是脱离了魔教,有人隐居海外,有人隐姓埋名,可是朝廷和江湖,对魔教的剿杀,二十年来从未松懈,那些残存的魔教余孽,基本没什么好下场。 他是魔教军师的身份,极为隐秘,这家伙又是如何得知的?这个消息,若是真传出去,怕是不等太平公主动手,太平道观的那个老家伙,就先出手宰了自己。 想到此,他决定稳住赵行,“可以,但需要时间。” 赵行道,“我没有时间了,明日一早,我便出城!” 超过五万两银子的支出,余人没有权限,得需要向太平公主请示,但是这个机会难得,赵行这家伙,办事能力颇强,若是能拉拢他过来,作为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眼线,这点钱,并不算多,他决定先稳住赵行。 “府上现在只有二万两,其余的,十日内给你凑齐。” 赵行道,“可以,但是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兄弟是被你算计而死,就算替你们办事,这笔恩怨,迟早要跟你算清楚。” 余人心中冷笑,若不是你还用处,放在往常,就冲你这句话,怕早已身首异处,他道:“随时恭候!” “还有件事!”赵行一拍,棺材盖滑开,露出了范小刀苍白的脸庞,“我要你跟我兄弟,当面道歉!” 余人听到这个要求,脸色一沉,“赵捕头,这要求未免过分了吧?再说,看时辰,你兄弟现在已经过了黄泉路,怕是到了奈何桥了吧?就算我现在出发,快马加鞭,怕是也赶不上了!” 赵行跳上了牛车,“既然这样,咱们公堂上见!” 余人一听,这是谈判不成的节奏,连阻拦道,“慢着!”他稍加思索,道,“我答应你!” 说罢,来到棺材前,看着范小刀的脸,想到就是这小子,自从来到京城之后,给他们带来了无穷尽的麻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不得不说,这小子可真能折腾,想到此,他发自肺腑道:“范捕头,我代表驸马府,向你道歉!” 忽然,范小刀睁开了眼睛,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余人猛然一惊,诈尸了? 就在一分神间,范小刀藏在棺材中的剑,猛然出鞘,向余人胸口刺了过去,余人大惊,连要后退,这时,背后刀风阵阵,赵行的朴刀,以横扫千军之势劈了过来。 一前一后,来的突然。 中暗算了! 范小刀受制于横卧,剑势不足,真正的杀招,是赵行的那一刀。他拼着胸口中剑,长袖中灌注内力,扫向赵行,挡住了那一刀,同时扭转身体,躲开了要害。 噗! 范小刀的惊鸿剑,刺入了他的左肋。 余人大惊,也不恋战,连忙向后撤去,只要躲回驸马府,谅二人也不敢闯进来。赵行哪里跟给他机会,趁你病,要你命,朴刀以连绵之势,将余人困住。 余人虽身负重伤,但终究是魔教军师,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遭到两人暗算,头脑也无比冷静,他身上没有兵刃,也不再掩饰其一身魔功,只见他发须皆涨,一团黑色雾气,从体内散发出来,封住周身经脉,凭借蛮横的内力,与赵行周旋,一步步向门口退去。 好不容易重伤于他,赵行又怎肯轻易放过他? 自从锁龙井中,悟出了理宗皇帝的横断刀法之后,他的武功突飞猛进,而且,这横断刀法,乃刚猛奇正之力,正好克制余人的一身魔功。 赵行拼死一搏。 余人却想尽快撤退。 气势上输了三分。 越是如此,两人越是缠斗起来。 院内的护卫,看到了余人与赵行的打斗,可是余人先前吩咐,没他允许,不得开门,他在驸马府中的地位,说一不二,没有他开口,谁也不敢开门,议论纷纷。 “余师爷,貌似负伤了!” 另一护卫道,“余师爷智谋无双、运筹帷幄,诡计多端,他行事,岂是你我能猜度?以他的心机,看似负伤,实际上是故意为之,就是为了麻痹敌人!” “可是地上那一滩血?” “你小子又不是新来的,余师爷最喜欢的就是鸡血、鸭血等动物的血,你瞧好吧,余师爷文成武德,天下无双,又怎么会败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这些话隔着门,落入余人耳中,真是又气又急。 气得是这些家伙嚼舌根子,急得是他现在被缠住,全靠一口魔劲支撑,根本没有多余之力喊人支援,若是被赵行这样死缠烂打下去,怕是没等战死,已先失血过多而死。 被逼上绝路,余人也不再遮掩,猛然一声暴喝,口中念念有词,运起了魔功,拼着身受重伤,修为倒退十年,也要解决这个心头大患。 一团血雾散开,空间变得扭曲起来。 一种压迫感,从四面八方环绕而至。 原本书生模样的余人,满脸赤红,头发皆力,漂浮在半空之中。 余人施展魔功,与那夜在锁龙井中遇到那样,有扭曲空间之力,却没有创造法则空间之力。不过就算如此,在当今江湖,以内力扭曲空间,造成敌人视线受阻,位置感错乱,能做到的人,屈指可数。 赵行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视力受阻,却看不到余人的身影,但这一切,却被战圈外的范小刀看在眼中。他看到赵行有危险,忽然冲余人道,“余老怪,看这里!” 余人闻言,目光被吸引过来。 只见范小刀手中拿着一样似弩非弩、似炮非炮的东西,冲着半空中的自己。 范小刀道,“来,给爷笑一个!” 余人虽然不知是什么,却感觉到了危险。 范小刀道,“你不笑,那爷给你笑一个!” 他手中正是这几日改装的弩炮,里面装了三十斤黑`火药,本来要对付拓跋叮当,没想到今夜用在了余人身上。 引信燃尽。 范小刀扣动了弩簧。 嗖! 一个火球,前面是箭簇,带着呼啸声,刺入了余人空中漂浮的法身,在抵达他身体之时,轰然炸开。 赵行眼前,红雾尽去。 先前余人站立之处,变成了一团血泥。  第172章 添一把火 余人的身躯被炸成了十几块,七零八落的散落在雪地之上,将驸马府门前染成了一片血色。 赵行摇头,“可惜,没给你留个全尸。” 那本藏于怀中的账簿,沾满了血迹,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两人明白当下的处境,不敢有任何逗留,捡起账簿,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 深夜。 那本带着血迹的账簿,出现在了太子朱延的案头。 今夜这一行动,杀了余人,拿到了账簿,而且那位大宗师也俏然离开京城,虽然过程有些凶险,但从付出与收获上,还算划算,范小刀心情不错,道:“有了这账簿,就可以给驸马府定罪了。” 朱延神色凝重,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喜悦,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也在权衡利弊,账簿中,详细记载了这些年来,百花楼的收入开支以及金钱流向,上面也都有余人和钱守道的签字,甚至勾结匪寇,残杀朝廷命官的钱财,也有记录,只是记载的比较隐晦,比如最近一笔开支,是通过他们控制下岭南的一家贸易行给到一拨匪寇,若是深挖下去,怕是有不小的内幕。而天海山庄行动当夜,丢失的十几万两银子,也在这上面找到了端倪。 宜将剩勇追穷寇? 还是穷寇莫追? 若是追查下去,查到什么地步?若是放弃,又能换回什么政治资本? 朱延没有打定主意,范小刀、赵行是猛将,不是谋士,没有经过政治`斗争的洗礼,终究无法替他做出这种判断,他现在无比怀念当初在金陵时的幕僚李向晚,那时遇到事情还可以咨询他,可是回京之时,那位谋士却拒绝了他的盛情邀请,甘心在江南做一个私塾先生。 就在这时,朱延的大伴允才前来通禀:“太平公主深夜到访,要求见太子。”又补充了一句,“骑马来的。” 这句话,信息量十足,在京城太平公主有一座辇,是陛下特赐的代步马车,上面雕着九只凤凰,六驾,所以称作九凤辇,平日出宫,前簇后拥,又有禁军开道,派头十足,所有大小官员的车轿都回避,今夜她却骑马而来,可知来的十分仓促。 朱延闻言,率范、赵二人迎了出去。 朱延深鞠一躬,“小侄见过姑姑!” 范、赵二人行半跪礼,“参见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穿了一件大红色冬衣,平日慵懒的木钗道髻也换作坠马,身上披着一件纯白的貂绒披风,看上去万种风情,可见今夜来此,也是刻意打扮了一番。 她往前两步,笑着拉起他的手,道,“宝哥儿回京也几个月了,姑姑一直忙,没来得及看你,没想到几年不见,你都长得这么俊朗了。” 宝哥儿,是朱延的乳名。 今日太平公主前来,为得是公事,开口却称乳名,令朱延大有警觉。 朱延手被握住,有些尴尬,连作势抽回,作了个里面请的手势,“外面天寒,又是大雪,咱们去里屋谈。”又使了个眼色,“大半夜,丫鬟都休息了,你们两个帮忙伺候着吧!” 意思很明显,让他们两个也跟着进房,他可不想独自面对这位让人头疼的姑姑。 茶水泡好,范小刀端了上来,本要放在桌前,太平公主却做了个去接的手势,接茶杯之时,手指轻轻一勾,有意无意间从范小刀手上划过,弄得范小刀满是尴尬,差点将茶杯掉在地上。 朱延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范小刀却大呼惊险,这女人也太…… 朱延道,“姑姑深夜到访,不知所谓何事?” 太平公主道:“你们这两位得力手下干了那么大的事,我若再不来登门谢罪,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当寡妇了。” 朱延知道她是为账簿而来,那东西如今落在他的手上,若真深究下去,可能钱驸马犯下的这些事,是要掉脑袋的,不过,她与钱驸马关系淡薄,归根究底,这东西,对她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装作一头雾水,“姑姑莫要说笑,侄儿听不明白。” 太平公主抬起头,温柔的望着朱延,道:“记得宝哥儿小时,最是喜欢粘着姑姑了。那时候,姑姑带着你偷偷出宫,去前门买糖葫芦、吹糖人,那时你还是这么高的小娃,现在都已高出姑姑一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朱延也笑着说,“就算时光如梭,姑姑依旧那样容颜永驻。” 太平道,“就你嘴甜,会哄姑姑了。后来姑姑去道观,你也成年,这些年来除了三节两寿,走动少了,关系也淡泊起来了,唉……” 太平长长叹了口气,又开始抹起了眼泪来。 女人的眼泪,是最厉害的武器。 方才还谈笑风生,现在又开始伤感起来。 范小刀暗忖,就这演技,这表情控制,不拿个小金人,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朱延坐立不安,忙不迭道,“姑姑,莫要伤心,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谈。” 女人道:“哪里有什么事,只是想起当年的事,有些伤感罢了。如今,你回来了,咱们又可以多多走动,以后没事,也去观里多瞧一瞧姑姑!” 朱延道:“那是一定的,以后必定常去给姑姑请安。” 女人破涕为笑。 顿时拨云见月。 房间内空气一下活泛了许多。 太平公主打量着他的客厅,由于准备的匆忙,里面除了一副山水画,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看着很是简朴,她是丹青行家,一眼就看出这副画的主人,志趣高雅。 “高山流水,景行仰止,有鸿鹄之志,又肯偏安一隅,这幅画,妙极!看留白、看泼墨皴法,应是当代的哪位大家,可是这位李半斋,我却怎么没听过?” 李半斋,正是太子朱延曾经的幕僚兼好友李向晚。 朱延道,“这是侄儿在江南认识的一位兴趣相投的朋友所赠。” 太平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若有机会,当见一见这位妙人了!” 两人又话了一会儿家常里短,说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看来皇室宗亲,话起家长里短来,与寻常百姓也并无二致。 范小刀、赵行听着尴尬,想要退下,可是太子有命,令二人在此作陪,也只能干等。当日在赵行府上,他们曾经见过一面,可自始至终,太平未曾与二人说过半句话。 过了片刻,太平才道,“今日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姑姑尽管吩咐,小侄能做到的,定在所不辞!” 太平看了二人一眼,太子道,“都是自己人。” 太平却冷冷道,“我与太子有话要谈,你们二人,去外厅等候。” 太子见状,朝二人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才一关门,太平公主盈盈给朱延跪了下去,朱延大惊,“姑姑,这可使不得!” …… 外厅。 范小刀道,“我没想到,太平公主竟连夜来访,就不知她与殿下会达成什么协议。” 赵行哂然道,“刚才公主勾了勾手指,你的三魂七魄就丢了一半。” 范小刀赧然道,“哪里有,不过这老娘们,确实是个人间尤物。” 赵行哑然道,“老娘们,亏你想得出,若是传入她耳中,你小子的人头,怕是不保了。” 范小刀哈哈一笑,又道,“咱们可是拼了老命才拿到了的账簿,只要顺藤摸瓜,必然给他们以沉重一击,你说,这么几句家常话,殿下不会改变想法吧?” “你也太小觑殿下了。”赵行正色道,“别看他们谈笑风生,当初太子来京之时,九死一生,性命差点交代了,又怎会因为几句片儿汤话,轻易改变主意?更何况,这不是太子一个人的事,还有你,还有我,还有那些追随太子的百官,若是他这么肯轻易屈服,又怎么跟他们交代?” 说话间,太平公主与太子挽手走了出来。 朱延取下貂绒披风,替公主披上,又将她送到了门外,双手合揖,送公主上马。 临行前,太平公主对范、赵道,“你们二人,若是得空,去道观找我说话。”又对范小刀道,“这几月,你头疼病犯得厉害不?” 范小刀道,“有劳公主操心,还死不了。” 太平公主道,“我恩师太平道长,乃天下第一医道圣手,若有机会,我带你去找把把脉。” “多谢公主!” 太平公主在随从个护卫下,策马而去。 三人回到府中。 太子朱延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手掌重重拍在了茶桌上,“岂有此理!” 范小刀问怎么回事。 朱延沉声道,“今夜她来,为得就是那账簿,说百花楼的事,她虽然也听说,但没怎么过问,一切都推到了死去的余人身上。还警告我说,若是账簿泄露出去,将有损皇室的颜面,让我将这账簿交还给她。作为回报,她可以让都察院的那些人闭上嘴巴,不再阻拦我们推行江湖新政。” 赵行问:“就这些?” “就这些!” 这种事,可大可小,但总算是驸马府上的把柄,太平公主就算要来讲和,那也得拿出诚意来,至少让渡出一部分权力,只是不阻挠推行江湖新政,这又算什么? 这哪里是来谈判,这分明是来挑衅! “您答应了?” 朱延道,“这是你们用性命换回来的,若这么就答应,岂不便宜了他们?明日起,百花楼的案子,顺着账簿,给我严查!” …… 太平公主离开太子府,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账簿落在他们手上,就怕太子临阵退缩,不肯追查下去,所以今夜前去,特意给他添一把火,这火若是烧起来,看看到时究竟是你难堪,还是我难堪。 一名骑兵来到她面前,“殿下,都准备好了。” 太平公主道,“夜了,乏了,回观吧。” 几条街外,浓烟四起。 一场大火,将百花楼吞没入其中。  第173章 红衣捕头 天亮之后,范小刀、赵行、牛大富站在百花楼前。 几个月前,熙熙攘攘,日进斗金的百花楼,如今变成了一片废墟,烧得干净彻底,就连昨夜那么大一场雪,都没有能阻止这场大火。 所幸地是,由于抢救及时,并没有殃及周围的百姓和商铺,也没有人员伤亡。大家都知道,这是太平公主在毁灭证据,用的方式简单粗暴,却有效。 牛大富道,“他们是害怕了?” 赵行摇了摇头,“不,他们是在宣战。” 有人来报,昨天夜里,李才在得知百花楼被烧之后,在牢中畏罪自杀了。他的结局,怕是早已注定,范小刀不明白,为何明明给了他机会,他却依旧帮余人算计他们,引诱他们去驸马府,若非运气好,怕是性命交代在那里了。 范小刀道:“别悲春伤秋了,干活!” 有了驸马府中的账簿,就算百花楼被毁,他们也有足够的证据,将太平一党犯下到罪行查个水落石出。利用百花楼拐卖妇女,洗钱,卖官鬻爵,而银钱统统流向了驸马府,太平公主很难用一句不知情来敷衍过去。 可是,六扇门只有侦办权,并没有判案的权力,当人证、物证都准备妥当之后,无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甚至有管辖权的顺天府,却都不敢接这个案子。 京城中,唯一有这个权力的,只剩下锦衣卫。 由于涉及太平公主,这种皇室宗亲,没有陛下的旨意,锦衣卫也不敢擅自行动。 明明罪证确凿,有罪之人,却得不到相应的审判,这让范小刀很是愤怒。 太子朱延去了一趟西苑,回来后脸色阴沉,将自己关在书房内,过了许久,才出来道,“百花楼的案子,可以结案了。” 范小刀惊道:“为什么?” 朱延沉声道,“我今日去跟陛下禀事,还没等提百花楼的案子,就被申饬了一顿。” “怎得,犯法的人没事,我们查案的反而做错了?” 朱延道:“百花楼赚来的那些银子,有相当一大部分,流入了太平道观。” 范小刀的心,瞬间沉了下来。 太平道观,也正是大明朝的天师府,专门给陛下修行炼丹所用,若真是如此,这个案子,的确没办法查下去了。用百花楼的钱,给陛下炼丹,查来查去,最后查到陛下身上。 难怪太平公主有恃无恐。 原来他们早有准备。 如今百花楼已被毁,更是死无对证,京城中的各大衙门,纷纷对此事表示缄默,也就说得通了。 朱延又道,“还有件事,太平公主昨日进宫,跟陛下禀报,说六扇门江湖司发出召集令,让江湖上各大门派武林高手齐齐赴京之事,本来是为对付拓跋叮当,如今拓跋已离京,陛下今日问我,我只得说是为了推行江湖新政,将他们召集前来,召开一个江湖新政政策宣导会,顺便举办一届武林职业技能大赛。宋提司被我派到了岭南查案,你们二人暂时调到江湖司,来组织这件事吧。” “武林职业技能大赛?不就是武林大会?” 朱延道:“可以这么说。这些年来,江湖上门派林立,虽然名义上归江湖司管理,但江湖司对他们的实际控制力,却一直跟不上,他们跟江湖司也是虚与委蛇,貌合神离,我想趁各大门派来京的机会,拉拢这些江湖门派,若是能顺便推行品秩制,那是更好不过。” 江湖司的提司是宋达,为人极是低调,也很少出面参加六扇门的各种活动。江湖司负责江湖上各大门派的监督管理,调停武林纠纷,相对来说,人、财、物比较独立,直接向总捕头负责。 朱延调任总捕头之后,要提高政绩,为自己建立政治声望,江湖司负责的新政,是重中之重,所以格外关注,几次想调整两人到江湖司,如今找机会把宋提司派出去,让二人临时负责江湖司,也正是给他们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 两人走出太子府。 虽说安排了新的任务,心里依旧不舒服。 范小刀道:“前后折腾了几个月,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好不容易撕开一道口子,死了一个余人,烧了个百花楼,就这样结束了?” 赵行道:“那你想如何?杀了太平公主?” 范小刀道,“至少不能这么轻松放过钱守道。” 赵行道:“钱守道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而已,如今余人已死,百花楼已烧,相当于断了钱守道的双臂,对太平公主来说,他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他若是识趣他,懂得低调做人,兴许还能多活几年,若不懂进退,就算我们不出手,太平公主也不会放过她。行了,先回去吧,兴许有什么好事呢!” 回到六扇门,杨得水、李北海,还有其他几个提司,与一众捕快都在院中,看到二人,众人纷纷安静下来,注视着范小刀。 范小刀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得水一摆手,牛大富捧着个托盘,来到范小刀面前。 上面是一件衣服。 六扇门红衣捕头制服。 杨得水道,“鉴于你加入六扇门以来的突出表现,我与总捕头申请,已经破格提拔你为红衣捕头,现在对你进行授衣仪式!” 红衣捕头? 范小刀心中又喜又惊,按照六扇门的制度,刚入六扇门是灰衣捕快,干满一年后提为青衣捕快,再干满三年,才有资格提拔红衣捕头,这也仅是资格而已,除非有重大立功表现,否则从灰衣捕快到红衣捕头,许多人需要五年甚至十年,范小刀来六扇门还不到半年,就被提拔为红衣捕头,出乎他的意料。 李北海笑着道,“杨大人,好歹也是我们提牢司出去的人,从他进提牢司的那一日起,我就看出来,范老弟不是一般人,今日能提为红衣捕头,也是实至名归!” 难怪赵行说没准有什么好事,看来他已是提前知道了。 赵行笑道,“还愣着干嘛,换衣服!” 牛大富招呼几个捕快上前,将他身上的灰衣脱掉,换上了红衣捕头服,黑色展脚幞头,当然这一套是正式的服饰,只有参加重要活动才会用得上。 红衣捕头,象征着一种身份,平日里查案、办案可以随意着装,而不用向灰衣、青衣那样,必须随时都要穿制服。而且,这一套制服,虽然没有品秩,但出门办事,尤其是到地方办事,能享受到六品官员的待遇。 人靠衣裳马靠鞍。范小刀换了衣服,无论形象,还是气质,果然大不相同。 赵行第一个走到他身前,绕着他打量了一番,笑了笑,然后“呸”的一声,啐了一口唾沫。 “你这是干嘛?” 赵行笑道,“这是咱们六扇门的传统,所有新任的红衣捕头,都要经过这个授衣仪式,从今往后你责任愈大,啐你一口,表示以后你要能屈能伸,忍辱负重,才能不辜负身上这套衣服!” 这么新的衣服被啐一口,范小刀本来挺生气,可听他一说,也就释然。丁一第二个过来,绕了一圈后,也啐了一口,拍了拍他肩膀,“恭喜!” 牛大富更直接,他最近感冒,直接擤鼻涕在他身上。 其余捕快也都面面相觑,不过赵、丁二位捕头带头,也都纷纷上前,依着葫芦画瓢。待所有捕头来了一遍,范小刀身上味道极重,捏着鼻子,道:“这传统应该有不少年头了吧?” 赵行道,“哦,你是头一个!” “赵行你特么……” 众人大笑,一哄而散! …… 越来越多的江湖中人来到京城。 本来是为了对付拓跋叮当,可如今拓跋叮当已离京北上,太子朱延将之改成了江湖新政政策宣导大会,并在大会期间举办第一届武林职业技能大赛,将告示广发出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本来只是在江湖中各大门派中推行,谁料除了少林、武当、峨眉、青城这种大派派人抵京,就连一些中小门派,也都齐聚京城,一时间,京城中江湖人骤增起来。 毕竟,大家都不傻。 太子朱延统领六扇门,要推行江湖新政,对江湖门派进行改革,推行九品制,说是为了方便服务江湖,但说白了就是对江湖各大门派进行大洗牌,谁能抓住机会,就能在这次大会上脱颖而出。 长久以来,江湖之上,北少林、南武当,加上四大世家,成为江湖上第一流的门派,此外,还有一个春风夜雨楼,虽然名气不如前者,但是楼主李觉非却是武林联合理事会会长,也就是大家名义上的武林盟主。 江湖司虽隶属于六扇门,但拥有独立的衙门,正门与六扇门有一墙之隔,内部也有几处与六扇门相同,范小刀与赵行调任江湖司之后,虽然不用查案,但却更忙了。 应付各大门派派来的人,还有准备武林大会事宜,让两人忙得团团乱转,按朱延的意思,既然各大门派都派来了人,那就依次跟他们谈话,对各大门派的情况进行摸底,结合之前在六扇门备案的记录,进行调整和更新,一商议之下,又把牛大富调过来帮忙。 这一日,难得清闲,终于在定更之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两人商议着,找个小酒馆喝上两杯,才一出门,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浓眉大眼,十八九岁,已是冬日,身上衣衫有些单薄,身上背着个麻袋,看到二人,连上前问,“二位可是江湖司的赵大人?范大人?” 范小刀凝视对方,“你是?” 年轻人道:“在下姓章名飍字三疯,这是我的名剌。” 范小刀接过一看:武当山大极门职业技术学院掌门人章飍。 第174章 武当大极 武当大极门? 范小刀一脸疑惑,据他所知,武当山只有武当派,全称是武当派太极门,乃南方武林的牛首,什么时候冒出来个大极门? 章飍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两位捕头,我们这大极门,与太极门一衣带水,有半山之阁,位于武当老君庙,从我们习武场可以纵览武当全景,风光无限好。除此之外,大极门还是半武半艺的门派,我们大极门弟子,除了修行武学之外,每人还要学习一门手艺,厨师、理发、美容、种菜等各科齐全。” 赵行笑问,“有挖掘机吗?” “啊?”章飍疑惑道,“那倒没有,不过您说了,我们想办法也得上。”他兴致勃勃解释道,“武当派的口号是惩恶扬善、匡扶正义,我们大极门比较务实,响应朝廷职业化门派号召,口号是一技傍身,月薪万文。” 这位大极掌门滔滔不绝的说起了他的办学理念,让二人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门派还可以这样办! 这位年轻人,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成了一派之主,据说已收了几十名徒弟,规模倒也不小。 范小刀打断了他的话,道:“不知章门主,找我二人何事?” 章飍道,“在下前来有一事相求。” 他将那个麻袋放下,道:“这是我们门派自己种的小米、绿豆,落花生,都是绿色无公害食品,特意给二位带来尝尝,若是喜欢,等我回去,再给您寄!” 范小刀摆手,“心意领了,还是说事儿吧。” 章飍这才道,“这不月底有个武林大会嘛,我们大极门虽然成立不久,但也是手续齐全、正规的门派,想要参加武林大会,可是在报名时,却遇到了麻烦,没法报上去。” 这次武林大会,本来是召集了四大世家、八大门派的江湖高手围剿北周武神,可是临时起意,改成了江湖新政推导会,并没有限制门派,一些中小门派也都纷纷报名,他们寻思为了推广新政,倒也没有进行限制。 赵行奇道:“这次武林大会,只要是在六扇门备案的门派,都可以参加啊?” 章飍道,“话虽如此,可咱们大极门才成立不久,又被武当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故意挤兑我们,跟江湖司的人招呼,不让给我们报名。” “还有此事?” “可不是嘛!他们武当派招徒,跟我们大极门完全不同,我们之间也没有业务竞争关系,可不知为何,从成立以来,他们始终找我们麻烦,都是江湖儿女,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赵行看了一眼他的名剌,武当山大极门,连门派的徽标也是一个横着的八卦图,若是眼神不好的,人家还真以为是武当派呢,抄袭的如此赤裸`裸,说不定打着武当派的名义招徒,武当派不搞你才怪呢! 范小刀道:“你的意见,我们知道了,等明日核实一下,再给你答复。” 章飍道,“你们也核实,官府这一套,我们也领教了不少,核实来核实去,还不是不了了之!也对,谁会为了我们这小门小派,冒险去得罪武当这种名门大派呢?哼哼,再说了,武当派千方百计阻挠我们,说白了还是害怕,这次武林大会,我们抢了他们风头!” “口气还不小!” 章飍豪气道,“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不如打个赌,我们较量两招,若是在下能侥幸赢得个一招半式,就算给我们通过了,如何?” 赵行哈哈大笑,觉得这小子有趣。 他身为少林寺四大金刚的弟子,武功水平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水准,除非那些有名的武道宗师,寻常中小门派的掌门,极少有他的对手,听章飍口气这么大,倒没把他放在眼中。 “好,你若能在我手下撑过三招,我就让你们参加武林大会!” “一言未定!” 说罢,章飍双脚微开,不丁不八,摆开了架势。 赵行见他迟迟未进攻,奇道:“怎么不出招?” 章飍道,“我们大极门武功,讲究以武止戈,绝不率先出手。更何况,在下乃一派掌门,又岂能轻易出手,若是传到江湖上,岂不惹人笑话?” 赵行道,“那看拳!” 一拳轰出。 这一拳,赵行仅用了五成功力,一来他对章飍不了解,二来觉得此人年轻,也没有使出全力。 拳向章飍面门攻去,只见章飍一动不动,在拳势将至时,猛然摆头,身体如泥鳅一般,从他身边钻过去,顺手按在了他胸口神藏穴之上。 砰! 赵行猛然一个趔趄,向前滑了两步。 没想到,这小子竟有两下子,大笑一声,“好招!”于是也不藏私,一双拳头虎虎生风,如疾风骤雨一般向章飍攻了过去,章飍也浑然不惧,仗着怪异的步法,不断走位,竟与赵行斗了个平手。 范小刀一旁看的出神。 倒不是章飍武功多么高明,而是他那一套步法,每一步踏出,看似杂乱无章,却暗含八卦之理,只是极寻常的招式,就能连连抓住赵行的漏洞。 赵行也暗暗吃惊。 明明此人招式很是寻常,内力也一般,但不知为何,接连以少林擒拿手、罗汉拳等招式,都奈何不了他。他早已忘记了三招之约,两人一口气斗了十几招,始终分不出胜负。 “停!” 章飍一个闪身,退出了战圈。 “三招已过,刚才的话,是否作数?” 由于职业关系,赵行经常与人动手,但大多都是以命相搏,像这种交手切磋,少之又少,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对手,又怎么肯放过,况且,他身为少林弟子,心气高傲,见到少年高手,血性也上来了,斗得正酣之时候忽然住手,忍不住痒痒,道:“再来!” 未等出手,范小刀已拦在了二人中间。 “我替他答应了!” 章飍松了口气,道:“范捕头果然言而有信,不像某些人!” 赵行一瞪眼,“你!” 范小刀拦住了他,对章飍道:“明日一早,你们去报名便是,我跟江湖司的人交代一声。” 章飍闻言,忍不住惊呼一声,冲身后一处比划了个手势,“搞定!” 两人才注意到,胡同角落中,有三四个少年,也都是十几岁年纪,探出半个脑袋,目光注视着这边,看到章飍打出手势,也都纷纷叫好。 章飍道,“你们都出来吧!” 三男一女,来到两人身前,这四人年纪不大,衣衫寒酸,有些棉袄上打着补丁。那名少女,穿着碎花小袄,扎着麻花辫,脸上带着羞涩,看章飍的眼神,满是崇拜之色,但当目光落在范、赵二人身上之时,顿时脸色通红,目光躲闪。 章飍介绍道,“这四人,是我徒弟,都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两位捕头,还请海涵!还愣着干嘛,还不见过两位捕头?” 四人齐声道,“大人好!” 范小刀问,“你们都练得什么武功?” 一矮壮光头少年瓮声道,“在下秦牛,练得是铁头功,辅修理发。” 范小刀见他光头油光锃亮,点头道,“不错!” “在下宋双岭,主修铁砂掌,辅修磨豆腐。” “学以致用,厉害!” 一莽撞少年道,“在下王平,人送外号修罗王,练得是无敌鸳鸯腿,兼修足疗。” “原来是脚艺人,失敬,失敬!” 少女道,“俺叫马琳,练睡罗汉功,辅修厨艺。” 范小刀道,“章门主,贵派弟子个个前途光明啊!” 章飍道,“这正是我们办学宗旨。我这些弟子,都是穷苦人家孩子,学习武功,强身健体,学习手艺,维系生计,我可不想将来我的弟子,到了江湖上,恃强凌弱,干些强盗勾当。” 范小刀闻言,肃然起敬。 这位年轻的门主,一言说到了点子上。 许多门派的学徒,出师之后,除了留任本派的外,一般都会再就业,好点的去投军立军功,或进入官府当差,差些得去当保镖达官,那些找不到工作,又眼高手低不肯务农的,仗着一身本领,落草为寇,当起剪径小贼,最终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或加入某些帮派,最终街头斗殴,横尸街头。 这些正是江湖混乱的源头。 可是章飍的大极门,除了传授武艺之外,还传授手艺,不正是江湖新政要树立的典型吗? 想到此,范小刀道:“章门主的办学理念,若有机会,写篇文章,我们帮你联系一下晓生江湖,值得在江湖上推广!” 一说晓生江湖,章飍倒吸一口冷气,“我们可没钱。我们门派刚成立,就有两个江湖采风,忽悠了我们二十两,说是要在晓生江湖上给我们发个特刊,介绍我们门派,帮我们扩大知名度,结果,等文章出来才知道,那二十两是润笔费,要想发表,还要另交五十两,我们门派弟子,又不收学费,平日里靠剃头、种菜、卖豆腐维系生计,哪里经得起这种折腾?” 看来晓生江湖的口碑,在江湖上不怎样啊。 “还有此事?” 章飍道,“那两个采风,一个叫冯京,一个叫马凉,是京城特派到武当山办事处的,据说这次武林大会,还跟来出席呢!” 范小刀冷哼一声,“又是这两个小子,看来上次的教训,作用不大,看来是时候好好敲打他们一番了。你尽管去写,发表的事,交给我们便是!” 第175章 各大门派茶话会 进入腊月,天气骤寒。 接连几场大雪,将整个京城冻得里三层、外三层。据说,今年的冬天是三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人们蜷缩在家中不愿意出门,就连上个茅厕,回来都冻出冰渣子。时下里,京城中最流行的问候语,从“吃了嘛你呢”,变成了“这鬼天气”、“今年天气哈哈哈”。 不仅如此,号称最勤劳的盗贼,也宁肯窝在家中,条件稍差的,钻进被窝,不肯出来。 不过,也有例外,据说有个小偷跑到了张次辅的宅中,躲在房顶准备大干一票,谁料这么冷的天气,张次辅从掌灯时分,一直忙到三更天,那小偷趴在房顶,浑身动弹不得,最后无奈之下,只有从房顶上滚落下来,惊动了府中护卫,好在张次辅并没有计较,让人用生雪帮他擦拭身体,又灌了不少姜汤,才保住了性命。 张次辅见盗贼可怜,又送了他一件棉衣,十两银子,一时间在京城中也传为美谈,纷纷说他宅心仁厚,可是这位张次辅从来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主儿,在对付起政敌来,丝毫不手软,也有人说他是沽名钓誉,不过,对于这些传言,张次辅只是一笑了之。 在这鬼天气下,六扇门的捕快们,本应该上街巡逻,也都纷纷躲进了值房之内。出门撒泡尿都结冰的鬼天气,又有谁会兴风作浪呢? 唯一忙得不开开交的,便是江湖司了。 各大门派齐聚京城,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又都是江湖儿女,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城内斗殴事件,忽然多了起来,虽然没有出什么人命,但却也够负责京城治安的顺天府、兵马司喝一壶了。 顺天府尹找到江湖司,联合发布了一则告示,严禁在京城内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否则将有权力实施抓捕,同时,江湖司也在城中重要地方张贴了“响应江湖新政,严禁非法比武”等口号。 虽然都是江湖中人,打架之事很平常,但这些人比武,一是喜欢在人多的地方,二是喜欢砸东西,当告示一下,明确了打砸东西要赔偿之后,这些江湖中人安分了许多。 那些名门大派,也都纷纷约束弟子,严禁闹事。毕竟武林大会在即,朝廷又要推行江湖新政,有传言说要推行门派等级制,在这种关节口,谁也不想惹事生非,给江湖造成不好的印象。 来京城之时,还是初秋,没带冬衣,好在六扇门福利还不错,四季有衣。范小刀厚着脸皮,找杨得水多要了一套,名义上是平时打斗太多,耗损太大,实则是给李青牛用了。这个李青牛,来到京城之后,懒得出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前不久家里没了炭,范、赵二人又忙着武林大会之事,忘了买,要不是牛大富拦着,李青牛差点把门板拆下来烤火。 武林大会定在了腊月十五。 一来是太子想着年底事务繁忙,下半月各种走动太多,他也抽不出时间来,二来最近这些江湖人在京城中惹出了不少是非,赶紧把这些人送出去,以免节外生枝。 不过,在大会之前,有大量的准备工作。 尤其是对各大门派的摸底、清查工作,由于江湖新政初推行,朝廷批准了实行门派九品制,不过名额却有限,像从四品待遇的双一流门派,朝廷只给了十个名额,少林、武当这种武林牛首,自然不用担心,但同时处于一流水准的四大世家、峨眉、青城、昆仑、崆峒、点苍、全真等,实力都差不多,谁上谁下,就有些拿不准了,另外,华山、泰山等五岳剑派,也要合并搞个联盟,搞出个五岳剑派,也要争取双一流。至于从五品的重点门派,基本上也从八帮十会中产生,至于那些小型门派,最多给个从七品的品秩。 各大门派之间实力不遑多让,武功高低虽是重要考虑因素,影响力、号召力、门派规模,生源多少,也都要综合考虑,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对朝廷的贡献度。 与此同时,还有个春风夜雨楼和武林盟主李觉非,也要在考虑之中。 综合各大门派之间的势力,编制却给的有限,这是太子朱延定下的调子,而且这个等级也是三年一调整,根据各大门派三年来的表现调整等级,这样一来,各大门派要想更进一步,就必须对朝廷言听计从,从而将这些人牢牢掌握在手中,这才是他们的政治目的。 这些都要在武林大会之前定下,而腊月十五的大会,只是走个形式和过场而已,不重要的事,在大会上说,大事都是小会说,腊月初十,江湖司组织各大门派的人在江湖司召开了一次茶话会,来确定第一批门派名单,也就是朝廷认证的双一流门派。 这才是决定怎样切蛋糕的会议。 少林寺派出了四大金刚,武当则由副掌教当归子带队,峨眉、昆仑等门派,几乎全部是由掌门出席,四大世家也都是派出家族中的重要人物参加。 少林、武当长期以来领袖江湖,而且这年来与朝廷走的密切,占据两个名额,没有任何异议。峨眉、青城也都是传世几百年的名门,也占据了两个名额。 至于四大武林世家,虽然与当年的金陵李家无法相提并论,但也都是百年望族,不但在江湖上影响力非凡,而且在朝中也有不少从政,论规模、财力、声望,也分到了四个名额。 如此一来,只剩下点苍、全真教、崆峒、昆仑要争剩下的两个名额。 范小刀介绍完之后,道:“朝廷给了十个名额,大体就是这么分配,接下来,我们来定一下,最后两个名额,到底分给谁家。各位有什么看法?” 少林武当乃既得利益者,这种会议连主持掌教都没来,更不会轻易表态,维持着超然的地位,“我们服从朝廷安排。” 其余几个世家、门派,也都如愿以偿,不过就算是双一流门派,可是要扩大江湖影响力,在江湖上有话语权,就要将朋友搞得多多的,将敌人搞的少少的,才能对抗少林、武当的地位。 全真掌教圣虚子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占一个名额。” 全真教也有百年历史,在江湖上地位尊崇,只是行事低调,并不怎么参与世俗纷争,所以存在感极低,圣虚子一开口,立即遭到了点苍掌门余大地的反对,“凭什么?” 圣虚道长道,“我们给陛下进丹。”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才意识到,当今国师,也就是太平道观的太平道长,便是终南山全真教出身。大明天下的国师,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他所在的门派,若不是双一流,这件事传入陛下耳中,又会如何作想? 范小刀问,“你们怎么看?” 武当当归子道,“有理。” 青城掌门无欲道长道:“有据。” 四大世家也纷纷表态:“我们支持。” 在场门派,武当、青城是道家门派,少林、峨眉是佛家门派,佛、道各占两席,若能将全真教也拉进来,道家门派将占据三个席位,将来在武林议事中,也容易达成一致。 少林对一切超然事外,没有表态。 峨眉掌门流连师太虽然想反对,但看到少林没有开口,也只得放弃想法。 “既然如此,那还剩下一个名额,从三大派中选出。”范小刀道,“当然,这只是第一批,双一流门派也不是固定的,三年一评比,实行末两位淘汰制,如此一来,保持各大门派的上下通道,打破门派等级制,也是有利于江湖发展。” 点苍、昆仑、崆峒。 三个门派,三种特色。 点苍派位于云南大理苍山,这些年来余大地不敢偏安一隅,一心想往中原发展势力,竭力拉拢岭南一带的中小门派,形成了规模不小的团体,论人数规模,点苍最多。 昆仑派位于仙山昆仑,这一门派,人丁稀少,但是剑法超绝,凡是走出昆仑的弟子,个个在江湖上名声非凡,更有当年剑神卓昭凌曾率领七名弟子将中原武林搅得天翻地覆,“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黄河又黄”,论武功,昆仑独秀,可是名声也是最差。 崆峒派在八大门派中存在感最低,其创始人飞虹子飞升之后,将其武功也一并带走了,虽属于名门,但走得是辛辣奇险之路,门内弟子也以奇兵为主,扇子、拂尘、铁耙、双钩,不拘一格。 余大地道,“我们点苍派,弟子众多,以少数名族居多,我们加入双一流门派,有利于实现各族民族的大团结,于情于理,都应该算我们一个!” 昆仑掌门白千万道:“若人多就能加入,那五岳剑派岂不比你们更有资格?况且,你们武功不行,天下闻名的,除了一招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貌似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武功。” “怎么,白掌门不服?” 白千万道,“就算我服,我手中的剑,怕是不服啊。在昆仑派,追求胜者为王,谁的剑快,谁说了算。” 白千万四十有余,身材魁梧,又是美男子,性格狂傲,号称昆仑第一剑,不过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出手,但是他的三个弟子,剑蛊伍六一,剑罡陆八一、剑芒齐八九,号称昆仑三剑,在江湖上名声极响,败在他们手下的高手不计其数,在晓生江湖排行榜前三十的席位中,占据了三席,昆仑武学,可见一斑。 可以说,若论单兵作战能力,昆仑能排进前三。 一个人多,一个武功高,谁也不肯相让。 范小刀问,“崆峒派刘掌门,你们什么看法?” 崆峒掌门刘崇义,看上去脸膛发红,皮肤黢黑,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半天憋不出屁一个,自从进来之后,一言不发,只是低头不断的擦拭他的兵刃,一把铁耙,听到范小刀问话,他用一口方言憨声道,“鹅觉得,大家伙商量也商量不出甚来,不如腊月十五,打上一架,以武定胜负。” “你们觉得如何?”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然都不肯相让,也只有如此了。” 范小刀见如此,只得道,“好,那就一战定胜负!” 门外有人道:“我不同意!” 言语间,一名中年人不顾门外众人阻拦,连伤数人,闯了进来。 众人看到来人,不由脸色大惊。 第176章 争与不争 在座众人,都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自然认得来人是谁。 峨眉掌门道:“李楼主?” 来者正是李觉非,春风夜雨楼楼主,他冲流连师太微抱拳,道:“当年峨眉山顶一别,五年不见,师太风采不减当年!” 倒是昆仑掌门冷冷道,“你来作甚?” 李觉非笑道,“白掌门来的,我就来不得了?和尚、尼姑来得,我就来不得了?” 听到这番话,四大金刚,还有流连师太眉头紧皱,显然十分不悦。 春风夜雨楼,是近二十年来江湖上冒出来的一个的新门派,说是门派,倒不如说是一个松散的江湖组织,一来他们没有在六扇门备案,二来也从不招收弟子。加入春风夜雨楼的人,很多都是已成名的江湖侠客。 春风夜雨楼共有七层,每一层楼中都是江湖上的能人异士,楼主李觉非建此楼,大有将天下有志之士网罗其中之意,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实力,也没有人知道夜雨楼共有多少人,只是知道,单单是一层楼随便出来一人,武功可以与八帮十会中的高手过招而不落败。 当然,夜雨楼招人,也不仅仅局限于武功。比如二层楼,则是聚集了天下能工巧匠,制造奇`淫巧技之物,三层楼中精研奇门遁甲,四楼精通情报,五层楼则是兵法谋略,六层楼则是天下顶尖的刺客,至于第七层楼,到现在依旧是谜。 春风夜雨楼涉猎极广。 搞暗杀,夜雨楼有天下最顶尖的刺客。 搞情报,据说夜雨楼建立的情报系统,不比锦衣卫逊色。 至于武功高手嘛,除了李觉非,夜雨楼的副楼主安木野,当年曾是江湖上与一枝花、宋金刚齐名的剑客,后来加入夜雨楼后才隐姓埋名。 可以说,春风夜雨楼在江湖上是忽然崛起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门不派的夜雨楼,却在江湖上搞出来极大的动静。据说,夜雨楼的崛起,是因为李觉非攀附上了京城中的某一位贵人,靠着这层关系,李觉非的财富如滚雪球一般增长,而他又用这些财富,招徕了江湖上的有志之士,成了江湖上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夜雨楼对将江湖中人待遇极好,除了管吃管住,楼里有无数的武学秘籍、各种稀奇的图纸,可以供其楼内弟子翻阅,若有特殊癖好,夜雨楼也会想方设法满足你。 江湖侠客,也要吃喝拉撒,只要加入夜雨楼,每月都会领到一笔可观的收入,而且还不图你任何回报。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加入夜雨楼,只有在江湖上有一定名声,认可夜雨楼文化,还要志同道合的人,才有机会收到邀请。 在李觉非领导下,一些中小型门派,也都纷纷像夜雨楼靠拢,毕竟四大世家、八大门派,这些人十分排外,但夜雨楼却是相对包容的组织,遇到江湖中的门派纷争,也都愿意找李觉非出面调停。 李觉非还成立了个武林联盟,虽然没有得到几个大门派的认可,却在中小门派中颇受欢迎,李觉非以盟主身份自居,有争议,也有支持,不过李觉非并不在乎这些。 哪个门派遇到困难,他会出手相助。 哪个门派资金紧张,他会慷慨解囊。 而且不图任何回报,没有人知道他是为什么,这些事迹,让他在江湖上口碑极佳,所以这几年,夜雨楼的声望甚至超过了八帮十会,甚至比四大世家、八大门派也不遑多让。 范小刀没有见过李觉非,但是第一眼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这种气质,在一枝花身上没见过,在宋金刚身上也没见过,能感受到,却又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就像圣人。 这次武林大会,春风夜雨楼并不在受邀之列。 因为从本质上说,夜雨楼并不算一个门派,而且据说他们与太平公主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有传言说,太平公主的主要财源是百花楼,而主要武力仰仗,则是夜雨楼。 更关键的是,李觉非是白无常的父亲。 范小刀与李轶之间,有过几次交情,隐约之间也有些情愫的成分,但是更多的是互相欣赏。这位白无常虽在京城,却是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让他觉得有些缥缈。 赵行满脸警惕的望着来人。 李觉非看了一眼范小刀,道,“你就是范小刀吧,听轶儿说起过你。” 范小刀道,“我与令媛是有些交情,不过,今日是江湖司的座谈会,咱们还是说正事儿,不知李楼主前来,有何指教?” 昆仑白掌门道,“莫非,你也要来争一争这最后一个名额?” 李觉非摇头,“不争。” 白千万的心松了下来,虽是一派掌门,但李觉非这几年在江湖上名声极响,要他真要争夺,自己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于是道,“既然不争,那又来凑什么热闹?” 李觉非道,“不争,是因为这个模式,不可取!” 不可取? 一句话将太子的江湖新政改革给否定了。 点苍余大地久居南疆,虽听过李觉非之名,却也没将他放在眼中,道,“好大的口气,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你又算什么东西?” 李觉非淡淡道,“弹丸之地的夜郎,也有资格跟本楼主说话?” 砰! 话音刚落,余大地整个人如大雁一般,向后略去,屁股撞在了房梁之山,喷出了一口鲜血,李觉非道,“这就是你们点苍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了?” 余大地心中大骇,也未见他出手,自己整个人就不受控制,气息紊乱,虽然没有造成重伤,但给他造成的心理震慑,让他心生畏惧。 好歹也是八大门派之一的掌门人,在夜雨楼主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其余各派掌门,也暗自心惊,虽然自忖对付八大掌门中武功最弱的余大地不在话下,但如他这般轻描淡写,也未必能做得到。 范小刀道,“那李楼主的意思是?” 李觉非负手而立,道:“陛下提出的江湖新政,利国利民,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事,但被无用之人去落地,实在可惜。” 他继续道,“江湖新政,是为了加强对江湖的管理,从而打造一个和谐稳定的江湖。十大双一流门派,峨眉、青城、唐门,武当,都在巴蜀荆楚一带,江南占据两席,中原占据三席,还有一席尚未落定,偌大一个江湖,陇西、漠北、关东、岭南却没有一个一流门派,如此一来,不利于朝廷对江湖的管理,相反过多一流门派在一个地方扎堆,反而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众人心中默然。 若抛开自己门派利益不谈,确实存在这样的问题,比如唐门、峨眉、青城,都隶属于成都府,而若是推行品秩制,三派掌门都是从四品,身份与成都知府、守备平起平坐,尤其是涉及到相关利益分配、生意往来,最后的结局是谁也不服谁,最后导致越来越乱,甚至各大门派的关系,也闹得僵化。 这些门派,有些隶属佛道、有些是世俗世家,有些是朝廷赏赐了不菲的田产,有些则是门下做着各种生意,一旦分出了三六九等,将来遇到金钱上的纠纷,必然会导致更大矛盾。 武当当归道长问,“那李楼主的有何高见?” “江湖新政,在于分管,按区划分,分片管理!”李觉非朗声道,“当今江湖,纷乱不休的原因,终究还是实力不平衡,比拳头、比手段、比背景、比后台,大门派倾轧中小门派,产生纠纷,以武力来定胜负,这是根源所在。” “要解决这一问题,既要保证大门派的合法利益,又要保证中小门派的生存空间,唯有成立武林联盟,将天下江湖划分为七大片区,江南武林、巴蜀武林、中原武林、关外武林、华东武林、岭南武林、西北武林七大片区为小联盟,每个片区设一个小盟主,盟主可从各片区门派中选出,中小门派则依据本部所在归属不同武林联盟管理,共同参与商讨江湖之事,调停江湖纠纷。” 崆峒掌门问,“十个名额,才用七个,剩下三个呢?” 李觉非道,“剩余三个,则设在武林大联盟,一个给武林盟主,另两个给副盟主。如此一来,一管七,七管天下,分层管理,才是正途。” 余大地冷嘲道,“依李楼主的意思,那武林盟主一位,非你莫属了?” 李觉非哈哈一笑,“李觉非何德何能,又怎敢觊觎盟主之位,这武林盟主自然是非太子殿下莫属!当然,殿下公务繁忙,可担任名誉盟主,下设一个常务副盟主、一个副盟主,也都由六扇门中人担任,七位小盟主、三位盟主共十人,组成武林联盟理事会,共同担任管理江湖之职。” 不得不说,在不考虑李觉非的身份及私心的前提下,这个方案确实精彩绝伦,比范小刀、赵行他们的计划要高明许多, 一旦推行江湖新政,若有江湖纠纷,也有个主心骨,否则在蜀中出了问题,唐门、青城、峨眉都有权管辖,如何处理,能不能处理好,全靠与三派之间的关系,只会引起更大的纠纷。 此外,像关东、漠北一带,地域广袤,若有问题,难道还要跑到关内来解决? 余大地道,“那这么分来分去,没有你李楼主什么事了。” 李觉非笑道,“在下不才,愿意与武当、青城、唐门、峨眉,争一争这巴蜀武林盟主之位!”  第177章 告状 在场众人脸骤变。 春风夜雨楼的生意遍及天下,但本部却在涪陵,从地理上来算,正属于巴蜀之地。在这一片区,有武当、峨眉、青城、唐门,四大世家、八大门派中占据了四个,是名副其实的死亡小组。 李觉非敢说出这种话,以一楼之力,单挑四大门派,可谓是狂妄至极。且不说其余三个,单是武当一派,自创立以来,历经百年,乃南武林之翘楚,更曾在太祖创业之初有拥立之功,无论是武功、名望,还是产业,都是南方武林之最。 春风夜雨楼再厉害,有当年的魔教厉害? “狂妄!” 本来,峨眉、青城、唐门三大门派,属于既得利益者,若真按这一方法划片,只要有武当在,根本没有他们三家出头之日,如今李觉非一掺和进来,反而让他们与武当同仇敌忾。 唐门家主唐风道,“春风夜雨楼,建楼不过二十载,有什么资格,跟武当比?江湖不是过家家,而是讲究名声,论资排辈,在场的门派,哪个不比你们夜雨楼强?” 李觉非笑道,“既然不是过家家,那自然是手底下见真章。武林盟主一职,应为能者居之,若是一切都论资排辈,那我一百岁的奶奶,岂不应该当盟主?” 唐风道,“何谓能者,所谓能者,当为德高望重,末学后辈无不敬重,公正严明,江湖侠客无不称赞,这是什么年代了,还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一套吗?” 李觉非拍手称赞,道:“没想到,一个搞暗器、偷袭出身的门主,竟能说出如此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什么叫做德高望重?不过是倚老卖老,以大欺小,可曾考虑中小门派的感受?据我所知,年初你们唐门抢了铁剑山庄一笔生意,靠得可不是德高望重吧?” 唐风冷哼道,“夏虫不语冰,多说无益。” 李觉非凝视着唐风,威胁道:“去年你们在西疆与西楚国做了一笔生意,咱们要不要细聊一下?” 唐风大惊失色,脸色煞白,心中暗惊。 去年冬天,西楚国找到唐门,定制了一批兵器,价值高达十万两,本来这种事乃朝廷严禁之事,可是架不住对方开价高,所以暗中将这笔买卖做了。 这件事,做得十分隐秘,夜雨楼又是如何知道的? 好在李觉非并没有将话挑明,否则等待唐门的将是覆灭之灾,他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李觉非也没有继续揭穿他,朗声道,“当然,我知道,作为巴蜀盟主,在座的有些人不服气,不过,有件事我得声明,陛下虽然开恩,给了我们编制,但各位也知道,户部吃紧,国库空虚,武林联盟要调停江湖纷争,少不得要花钱,总不能好处让大家拿,花钱的时装聋作哑吧?若李某人当上盟主,每年拿出三十万两白银,作为武林联盟的活动经费。”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惊叹。 武林联盟,要维系运营,得要花钱。 在座各大门派,虽然都有产业,也有生意,但是花得钱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根本拿不出太多的银两。朝廷虽然批了江湖新政的奏折,但对于银钱之事,却要江湖司自行解决,这本是后话,可李觉非提出来,当场抛给众人一个难题。 流连师太道:“当归道长,您倒是给个意见?” 武当副掌教当归道长心中暗暗算计,武当山下的田产、生意,再加上香火钱,一年下来也不过五十六万两,要维系门派运营,门内弟子开支,银钱十分紧张,就连他这副掌教,也都被掌门乾坤子派去给人算卦,一卦一两到十两不止,就按十两来算,也要不吃不喝十几年啊! 再说了,他只是副掌教,年纪又比乾坤子大,就算拿了名额,好事也落不到他们头上,想到此,他挥了挥拂尘,使出武当绝学太极嘴,道:“南无……无量寿佛,在下听江湖司几位大人的。” 一下子把问题抛给了范小刀、赵行。 众人望向两人。 范小刀对李觉非的提议颇感兴趣,但江湖新政,不是儿戏,更不是拍脑门子决定的,要进行全面深入的论证,听取各大门派的意见,否则若改革后,江湖上乱作一团,那还改什么改? 他道:“各位掌门的意见,我都听了。李楼主的提议,我们散会后会向殿下进行详细汇报,今日议事,先到此,待两日后,我们再行商议,一定要在腊月十五之前,拿出解决方案来。” 会议结束。 众人都散去,武当当归子却留了下来。 范小刀以为他对今日李觉非的提议有什么想法,询道,“当归道长可还有事指教?” “指教不敢当。”当归子道,“有这么一件事,武当山有个叫章飍的小子,报名了腊月十五的武林职业技能大赛。我来告个状!” 范小刀点头,“有这么回事,有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当归子道,“这个小子,本来是武当派弟子,此人意图戕害同门弟子未遂,我们掌门看在他尚且年幼的份上,免他死罪,将他逐出了师门,谁料他死性不改,竟在山下纠集了几个混混,创建了劳什子大极门,打着我们太极门的名义,招摇撞骗,行为极其严重,性质极为恶劣,弄得太极镇的百姓苦不堪言,叫苦不迭。没想到,如今又跑到了京城,我怕范捕头被他骗了,所以提醒一下。” 从那日的短暂接触来看,范小刀觉得章飍性格爽朗,那几个弟子也憨厚淳朴,所以就答应下来,如今听当归子如此说,不由好奇,“如今成立门派不比当初,他们是如何过审的?” 当归子道:“还不是少林寺那帮老秃……”他自知失言,干咳两声,掩饰尴尬,道:“不久前,少林寺玄妙大师父率武僧团到武当交流,不知那小子为何跟玄妙大师攀上了关系,替大极门做了担保。” 二十年前的江湖改革,要求所有门派都要接受六扇门管理,新门派的成立,也要在六扇门备案,还要有两个资深的武林人士做担保,实行连带责任制,玄妙大师是少林寺四大金刚之一,有他做担保,足矣。 江湖上有北少林、南武当之说,但少林寺作为千年门派,流传久远,一直以来都压过武当一头,两个门派虽是世外门派,但在江湖地位上也是明争暗斗。 当初,在嵩山成立了个小林寺,武当掌教曾经正式出访过,还留下墨宝,没想到,如今武当山下成立了个大极门,少林寺也来撑腰。 其中奥秘,难以琢磨。 范小刀道,“此事我会查明,若真如道长所说,我会秉公处理!” 当归子连连点头称谢,又道,“范捕头,我们从武当山过来,也没什么好带的,给您带了一些门派自己种的小米、绿豆、落花生,都是绿色无公害食品,特意带来给二位尝尝,若是喜欢,等回头再寄。” 范小刀心说,怎么你们武当山产这个吗,跟那章飍一模一样的说辞。 说罢,他摆了摆手,“慧凡!” 一名弟子背着麻袋走了过来。 “这就不必了,好意心领了!” 当归子道,“这是掌门特意交代的,请务必手下。”又命慧凡道,“打开!” 麻袋打开。 众人都傻了眼。 哪里还有什么小米绿豆落花生,麻袋里装得都是沙子,还有些树枝。 范小刀道,“这种好东西,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我还有事,先告辞一步!” 出得门外,当归子脸色苍白,进入社死状态,“慧凡,不是一直让你背着吗,这怎么回事?” 慧凡道:“师父,自从离开武当山,这麻袋就与我形影不离,从没有打开过,就是上茅厕,我都没曾放下,至于怎么变成了沙子,弟子也不知道啊!”他忽然想起什么,道,“我记起来了,刚出武当山那日,我们与大极门打了一架,是那姓章的……” 敢情他一路上,背了一袋沙子啊! 当归子骂道,“好你个章三疯,还真是个疯子!你等着,此仇不报非君子!” …… 范小刀离开六扇门,前往松鹤楼与赵行汇合。 赵行在松鹤楼定了房间,要宴请少林寺四大金刚还有同门师兄,虽然他们来京城已有几日,赵行也只是问候了几次,一直忙于江湖新政之事,直到今日,才抽出时间来请客。 只是,京城之中,有那么多素斋,为何偏偏选择了松鹤楼? 换了身衣服,来到松鹤楼,伙计迎上来到,“您一位?” 范小刀道:“我朋友先来了,请一些大师父用餐,劳烦小哥带路。” 伙计哦了一声,笑道,“后院!” 来到后院,还未等进门,就听到房间内赵行喊道,“三星照啊,五魁首啊,六啊六啊,师叔你输了,喝!” 门打开。 只见房间内分为两桌。 一桌上是十余个沙弥,守着一盆白菜,一盆豆腐,几个馒头,低头吃饭,一边吃,一边偷偷瞄隔壁桌,忍不住咽口水。 另外一桌坐得是赵行和少林寺四大金刚,桌前山珍海味云中雁,燕窝翅子鸡鸭鱼,赵行与几位高僧正在划拳行酒令,看到范小刀进来,喊道,“小刀,你来迟了,赶紧来自罚三杯!” 第178章 四杯酒 “这个……” 范小刀愣在门口,望着赵行和几位高僧。下午在六扇门,这四位大师个个慈眉善目,虽然话不多,却都是得道高僧的模样,眼前的这四人,个个面红耳赤,酒兴正酣。 赵行笑道,“小刀,给你介绍一下,我师父玄妙大师,下午你已经认识了,另外三位都是我师叔,奥妙、立白、汰渍三位大师。” 他心情不错,毕竟是师门来人,赵行出师之后,师徒二人多年不见,也算是一叙旧情。 范小刀道,“少林寺可以喝酒的吗?” 立白大师哈哈大笑,道,“少林寺可以念经说佛,也要守清规戒律,不过,四大金刚除外。” “为何?” 赵行道,“立白师叔,修行的少林寺的醉拳,喝酒才能修行,修行就是喝酒。” 立白道,“善哉,佛祖有云,不想喝酒的和尚不是好和尚。” “那吃肉呢?” 立白道,“哪里有肉?” “这一桌子都是肉。” 立白大师道,“在你眼中是肉,在老衲眼中是养活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的菩萨。敬佛的最高境界,是将他们与自己融为一体,那些口口声声守着清规戒律,满脑子却是歪门心思之人,才是对佛祖最大的亵渎。” 范小刀无话可说。 赵行笑道,“少林寺四大金刚,是全寺无需守清规戒律之人。佛门有菩萨,也有金刚,金刚护法,降妖除魔,不持三戒,不忌杀生,方能修得正果。” 立白大师又道,“范施主,你只看到事物的表象,所以对我们四大金刚有所误解。有位姓马的施主曾说,事物是辩证对立的,凡事都有两面性,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你看隔壁桌那些徒子徒孙,他们倒是想,但是修为不够,年纪太轻,容易把持不住。” 隔壁桌众沙弥齐声道:“阿弥陀佛!” 赵行道,“这些是我是师兄师侄,少林寺十八铜人阵。” 范小刀见众僧衣衫单薄,个个目光坚毅,太阳穴高凸,显然是练习外门功夫,心中盘算,自己若是对上十八铜人阵,能有几分胜算? 范小刀举杯,先敬玄妙大师,又敬了其他三位师父。 立白大师道,“范小施主,赵行是我亲眼看大的,能在世俗之中摸爬滚打,取得如此成绩,作为师叔,也是欣慰啊!” 这次江湖新政,无论以哪种方式,少林寺都是当之无愧的双一流,更何况六扇门还有赵行在,说什么也不会亏待同门之人,听到他的夸赞,范小刀也附和道,“我与赵行,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可谓是难兄难弟一路走来……” 未等说完,忽然听闻一声:“看拳!” 立白大师隔着半张桌子,一拳轰了过来,范小刀见状,连忙使出金刚拳,去扣他腕门,立白似乎未卜先知,临阵变招,令范小刀一抓扑空,眼见拳头击到范小刀左肋,范小刀猛然提气降肘,也不防守,沉肩准备硬吃他一拳,双拳如精钢,一上一下,朝立白前胸和面门而去。 立白大师在四大金刚中排名第三,以醉拳天下闻名,对天下拳法了如指掌,见范小刀拳法精妙,喝了一声,“好拳”,整个人如醉汉一般,歪歪扭扭,以一种极不可思议的角度避过了两拳。 范小刀只觉得肩头一震,酸软酥麻。 立白一触即为退,显然是留了分寸,四大金刚,内力超凡,若对阵寻常对手,范小刀拼着吃上一拳,那两拳之中必中一拳,对方也不好受,可对手是立白,若他用上内力,说不得此刻,他的整个左肩都已经碎裂。 立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好武功,不愧是宋金刚的徒弟。” 范小刀惊道,“你认识我义父?” 立白大师道,“方才那一招,二十年前我与宋施主交手时用过,只是他的内力、速度以及变化,要远胜于你,所以那一次,是老衲小败。不过,你也莫要气馁,以你现在年纪,能有如今修为,已是难得。” 隔壁桌众僧齐声道,“阿弥陀佛!” “酒来了!” 一名少妇推门而入,莲步款迈,抱着一坛黄酒走了进来,此女子三十余岁,虽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眉目眼梢间,满是含情,十八铜人阵的众僧,反应各不相同,有人如老僧入定,眼观鼻、鼻观心,有人则双目直勾勾盯着她曼妙的腰肢,口水都流了下来。 这些少林寺的和尚,平日在寺庙清修,除了香火部,其余人一年四季也见不到个女人,这次来京城,看到京城女子又会打扮,皮肤又白,热情奔放,定力稍差的,忍不住心猿意马,连口中默念阿弥陀佛经。 少妇对众僧道,“各位小师父,来到松鹤楼,连酒都不喝,多没乐趣,不如让小女子陪各位喝上一杯,畅谈人生苦乐之事?” 范小刀、赵行却是满脸警惕。 以他们武功,就算饮酒之时,也时刻保持警惕,此女子来到房门外,竟没有丝毫动静,见她看似万种风情,无论走路还是气质,都似是习武之人。 立白大师看到来人,道:“阿弥陀佛,春三十娘的酒,除了老衲,怕是没人敢喝吧?” 春三十娘? 众僧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春三十娘是苗疆五毒教掌门,号称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毒,年轻时美艳无双,曾钟情于一书生,后来书生抛弃了她,另娶他人,春三十娘心怀嫉恨,将那书生全家毒死,自此后性情大变,常在外面扮作无家可归的弱女子引诱男子,若男子心有歹念,便以最残忍的方式将他折磨致死。所以,江湖上有个传说,天下下有两个女子不能碰,其中之一便是春三十娘。 许多江湖同道,深受其害,这引起了众怒。江湖侠客,行走江湖,露水姻缘,算得了什么,凭什么让你一个女子来断人生死?于是联手各大门派,追杀于她,春三十娘被逼无奈,加入了春风夜雨楼三层楼,成为李觉非的得力干将。 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 春三十娘娇声笑道:“还是大师父懂我,小女子为大师父斟酒!” 玄妙大师对众僧道,“酒足饭饱,你们先回去歇息吧。” 众僧连忙双手合十,施礼退去。 此女子擅长用毒,也不知其来此的目的,这十八罗汉,若是真刀实枪的打,未必惧怕,可她浑身上下是毒,令人防不胜防,玄妙大师让他们退去,也是为了保护他们。 先前那眼睛在她身上乱瞄的两名僧人刚起身,就捂着肚子喊疼。 春三十娘道,“这是对你们不老实的行为,小施惩戒。” “你个妖女,拿解药出来!” 春三十娘笑道,“哪里有什么解药,去趟茅厕,全都解决了。” 众沙弥退去。 春三十娘望着他们,“咱们有七个人,只有六个座位,这可如何是好?” 立白大师大腿一拍,“坐这里!” 赵行迟疑道,“这样不妥吧。” 玄妙大师却道,“立白师弟心胸坦荡,何来不妥?” 春三十娘格格笑道,“还是大师父懂我!”又对赵行道,“赵捕头生得好俊,三十娘都忍不住心动了,若再年轻十岁,我都忍不住要追你了。” 赵行脸上没来由一红。 他虽然早已入世,干得是刀口舔血的营生,对男女之情比较淡泊,但遇到春三十娘这种女人,还是稚嫩了一些。 春三十娘将一坛酒放在桌上,坐在了立白大师的腿上,“大师父,我身上香嘛?” 范小刀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这味道极具诱惑力,令人遐思,才一晃神,就见玄妙将手按在他肩头,一道浑厚的内力传来,那种魅惑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连呼好险,险些着了她的道儿,于是屏息凝神,收摄心神。 春三十娘冲范小刀白了一眼,道:“你是范捕头吧,李楼主今日回去,可没少夸你。不过,不过我就纳闷了,论相貌,你比赵捕头差了许多,我那侄女又是如何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范小刀吃过暗亏,哪里肯正面答她,哈哈一笑,“可能是我有特长吧。” 春三十娘听他话中有话,啐了一声,“流氓!”又倒了一碗酒,端给了立白,“大师,我敬你!” 玄妙大师问,“不知春掌门今夜来访,有何贵干?” 春三十娘道:“也没什么事,见见老朋友,来喝一杯酒。” 立白大师端起酒,一饮而尽,将杯放下,只见他双目紧闭,不片刻,只见他取来一根针,刺破手指,一滴浓黑的血,滴落在桌子上,将长桌烧出一个洞。 他口宣佛号,道:“金钱草、夺命蛊,配了三钱马蹄青,味道不错。” 范小刀、赵行看得目瞪口呆,原本以为只是寻常喝酒,却没想到,春三十娘在酒中下毒,而立白大师饮酒解毒,看似谈笑风生,却是在生死较量。 而其他三位大师,满脸悲悯的看着春三十娘。 春三十娘笑道,“果然厉害,这杯酒有个名字,叫天若有情天亦老。” 立白大师闻言一愣,旋即默然。 春三十娘又道,“为了见大师父,奴家特意配制了四杯,除了刚才那一杯,还有三杯!” 第179章 今天君死 名字倒是挺有诗意,但春三十娘的酒,就如她的人一样,无一处不是毒。可是立白大师为何要喝下那杯毒酒,而且不仅是一杯,还有三杯? 赵行道:“师叔!” 立白大师口宣佛号,道:“这四杯酒是春施主费尽苦心亲自调制,若是不喝下去,岂不辜负了人家一片好心?” 春三十娘闻言,脸色忽变,道:“你不怕死?” 立白大师道:“世间万物,皆为幻象,喜怒哀乐,生死寂灭,舍去的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又有什么好怕的?” 春三十娘咬牙道,“好,那我成全你。”又倒了一杯,道,“这杯酒叫今朝有酒今朝醉。”、 立白大师道,“好!” “什么好?” 立白道:“名字取得好,酒好,人更好!” 春三十娘脸色一红,若换作其他人说这种话,她早就动了杀心,可是从立白口中说出来,没有任何轻薄的口气,仿佛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立白端起酒,只见黄酒之中,隐约之中有一道红线漂浮,就像是一道血丝。玄妙大师也注意到此,道:“绝情蛊?师弟要小心些了。” 立白苦笑一声,“出家之人,早已看淡情欲,何来多情绝情一说?”端起酒杯,将满杯黄酒一饮而尽。 落肚之后,只见立白大师眉头紧皱,额头、眉间泛红,上下牙齿紧颤,似乎在忍受着无法描述的痛苦,饶是如此,立白大师依旧一声不吭,盘膝而坐,运功逼毒。 这第二杯酒之毒性,比先前那杯更是猛烈,立白没有了先前的轻松。 绝情蛊不似毒药,而是一种比毒药还毒的活物,炼制方式极为繁琐,将五步蛇、五花蜈蚣、杀人蝎、双尾壁虎、血蟾蜍五种毒物混养,任其自生自灭,最后活下来的那一种,聚合了这五种毒,然后以线蛊寄生其中,以养蛊人的血饲养,长至发丝大小,浑身透红,才能所成。 毒药在体内,可以内力逼迫出体外。可是,一个活物在体内,细如发丝,渗入血液,要想逼毒,难度增加了数十倍,好在立白大师常年修行,内功身后,不再逼毒,而是反其道而行,以内力引导至,让那绝情蛊顺着来到左手少商穴。 就在这时,只见立白右手猛挥,搓指成刀,硬生生将左手小拇指掰了下来。 众人大惊。 等再看那绝情蛊,不过是片刻功夫,吸了立白精血,原本细弱发丝,如今已长成蚯蚓一般,离开人体,遇风而死。 赵行怒道:“好歹毒的女人!” 春三十娘道,“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种下的绝情蛊,竟如此被他轻易破解。 立白大师脸色苍白,念了一声佛号,“春施主的酒,果然不俗!” 春三十娘见他仍然嘴硬,心中恼怒,望向他眼神,似乎有无穷的怨恨,就连范小刀这种局外之人,都觉得令人恐怖,只是奇怪的是,明明知道她的酒有毒,为何立白大师还要喝呢? 其他几位高僧,也没有阻拦。 春三十娘又倒了第三杯酒,道:“这一杯,叫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这个名字,起得有些暧昧啊,要是不知情,还以为是情诗呢,谁能想到如此含情脉脉的诗句之下,竟是一杯杀人的毒药? 立白大师点点头,“老衲明白了。” 酒水泛红,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毒药。 但是看到之前那两杯酒,谁也不敢大意。 同样一坛酒,每次倒出来的酒都不一样,这一点令范小刀有些好奇。赵行提示道,“酒都一样,毒是在倒出之时下的。” 玄妙大师见师弟断了一指,气色虚弱,道,“春施主,这杯酒,让老衲来替师弟喝吧?” 春三十娘冷哼一声,“这是我亲自替他准备的,你也配?” 赵行见有人辱骂师父,登时大怒,“你怎么说话呢?” 春三十娘道,“老娘一直如此说话!”说着,一甩手,一包毒药甩在赵行身前,“你若想喝,这里有一包,管死!” 赵行忍无可忍,正要出手,却被立白按住。 立白道,“老衲喝了便是!” 他端起酒杯,也未端详,仰头便喝,放下酒杯,咂了咂舌,道:“有些苦味。” 春三十娘见他果然喝了那杯酒,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感触,柔声道:“是我的眼泪。” 立白闻言,浑身一震。 毒性发作,整个人脸色泛紫,一道浓郁的黑气,肉眼可见,缠绕在他身上,立白连连运功,奈何这毒性太强,而先前的毒药早已耗尽了他的内力,竟无法控制其毒。 众人满是关切,望着立白。 玄妙见势不妙,就要帮忙运功,却被立白阻止。 只见他猛然站起,拿过一坛酒,仰头倒入口中,烈酒入喉,浑身一暖,借着酒意,在房间内是使出了一套醉拳,双拳虎虎生风,无比刚猛,拳风所过,竟带着一股腥味。 轰! 一拳击在地上,地板上的青石,凹陷下去数寸。 这一套拳,打了足足有半炷香功夫。 体内的毒素,竟凭一坛酒,一套醉拳,硬生生逼出了体外。 一套拳打完,立白整个人虚脱,脸色蜡黄,面如白纸,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又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只见他眼中满是血丝,显然身体已经弱到了极限。 他语气虚弱道:“还有一杯!” 春三十娘见他如此模样,依旧想喝最后一杯,眼角微红,道:“你可知道,这杯酒喝了,你性命就没了。” 立白大师道,“我知道。” “那你还一心寻死?” 立白道:“春姑娘,你这是何苦来由?” 从春施主,换成了春姑娘。 只这么一句话,瞬间击破春三十娘的心理防线,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道:“陈苦生,你一直都是那样,这么多年来,无论我如何苦苦哀求,你都对我爱答不理,我究竟哪点不如那个贱人!” 三位高僧口念佛号,“善哉,善哉。”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而且关系貌似不一般! 范小刀恍然大悟。 赵行也是一头雾水,以前立白大师跟自己关系要好,只知道他以前是个书生,还曾考中了进士,后来看破红尘,半路出家,在少林寺做了个沙弥,不过十几年,成了少林寺的四大金刚之一。 立白脸色一黯,道:“都已是往事,又何必再提?” 春三十娘道,“若不说明白,我死不瞑目!你个负心汉,你个骗子!” 立白想到了之前种种,那时他还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在山中遇到歹人,被还是懵懂少女的春三十娘相救,两人日久生情,春三十娘对他献出了毫不保留的柔情,可是这种柔情,仅限于他一人,春三十娘做事只凭喜好,杀心极重,终于在劝说无果之后,他离开了她。 五年后,他赴京赶考,中了进士,外放松江知县,娶了个当地富家小姐,生了个女娃,仕途正是得意。 春三十娘,在他无声离开之后,如发疯一般,踏遍天下,找了他整整五年,最终在松江府的一条长街上,与他相遇,而同时相遇的,还有他的娘子,还有两岁的女儿。 一夜之后,松江府知县妻女被毒死,而这位松江知县,不知所踪。 半年之后,少林寺中多了一个出家的和尚。 那是立白大师不堪回手的往事。 以前不想提,现在也不想。 春三十娘哭声渐止,只见她双目满是怨恨,道,“既然如此,那我成全你!” 她倒出了最后一杯酒,“这杯酒,叫死去方知万事空!” 说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敬你!” 范赵二人见状,这是要同归于尽的节奏啊,若春三十娘也抱有死心,那这杯酒的毒性,可想而知,连呼不可,立白大师一翻手腕,将她手中酒夺了下来。 “当年是我负你,你也害死我的妻女,这两杯酒,我饮之后,你我二人,一别两宽,两不相欠。” 春三十娘喃喃道,“好一个一别两宽,好一个两不相欠,姓陈的,你真是个铁石心肠。” 立白大师道,“阿弥陀佛!” 他脚步虚浮,站起身,来到玄妙大师身前,未曾言语,冲他施了一礼,又向其余三位师兄深深鞠躬,三位大师见状,也不回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这位年纪最小的师弟,还是没有勘破情关。 如今在向三人作最后的诀别。 范小刀、赵行两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想要劝阻,可是在场几位大师父都没有劝阻,两人又如何能阻止得了他?只见他来到春三十娘身前,缓缓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今朝有酒今朝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死去方知万事空。春施主,请了!” 左右手各持一杯,不疾不徐,倒入口中。 须臾之后。 立白大师依旧无恙。 入口的两杯,只是普通的黄酒而已。 春三十娘狂笑不已,她近乎怨恨的口气道,“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今后余生,我要你一辈子都在悔恨和纠缠之中,记住,这辈子,你欠我的,下辈子,你还欠我!” 又对众僧道:“不知他欠我,你们少林寺,都欠我的!” 说罢,破窗而去。 一阵风波,如浮水中的一道涟漪,渐渐淡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 “天若有情天亦老。”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死去方知万事空。” 四杯酒,四句诗,首字连起来,正是一句:“今天君死。” 不对啊! 莫非是春三十娘良心发现,没有在第四杯酒中下毒? 再看立白大师,脸色发黑,整个人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似乎昏死了过去,赵行大声道,“四师叔!” 第180章 阳谋 立白大师还是中毒了。 玄妙大师见状,吩咐奥妙大师取出少林寺还魂丹,又弄来烈酒,喂送到立白口中。解毒之法,一是对症下药,二是靠内力逼毒,可是立白三杯毒酒落肚,早已耗尽了内力,还魂丹虽无解毒之功效,却可以护住五脏六腑,免受毒素侵扰。 片刻,立白大师醒转过来,满是歉意,对玄妙道:“师兄,还是着了她的道儿。” 玄妙问,“什么毒,这么厉害?” 立白道:“先前运功逼毒之时,察觉酒中有些不明之物,因为没有毒性,所以并未将之逼到体外,可如今想来,三杯酒中,除了三种毒外,多出来的那一剂,单独拿出来,并非毒药,可是三者合在一起,变成了剧毒之药,当年这种用毒之法,还是我想到的,想不到竟用在我身上,惭愧。” 玄妙大师道,“你内力已空,师兄来帮你运功逼毒。” 立白摇头,“那如何使得。” 玄妙大师看了其余二人一眼,两人心领神会,也不顾立白反对,当即盘膝而坐,三人准备以自身内力,注入立白体内,以帮忙逼毒。 范小刀、赵行道:“我们也来助一臂之力。” 玄妙大师阻止道,“四大金刚武功同出一脉,可事半功倍,范施主内力非我少林嫡系,赵行的武功虽出少林,但与四师弟同宗非同源,你二人为我们护法即可。” 四大金刚联手,三道内力,注入立白大师体内。立白大师真气本已羸弱,遇到同源真气,顿时有了底气,引导其余三道真气,游走于经脉之间。 四位大师,老僧入定。 范小刀见四人一动不动,整个房间内,真气鼓荡,四人脸色也是忽明忽暗,不片刻,立白大师头顶云蒸雾绕,脸上黑云渐去,面色略微有些红润,可是其余三位,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 赵行却是大惊,“不好,中计了!” 范小刀奇问,“怎么回事?” 赵行神色凝重,运起内力,反向拍向了立白大师背上。 轰! 一声响后,四人分开。 先前立白脸上的黑气,均匀的分散在四大金刚的身上。 赵行道,“师父,你们都中毒了!” 玄妙大师一阵咳嗽,道,“那女子,好歹毒的计策。” 对立白下毒是假,春三十娘真正想对付的,是少林寺四大金刚,她先以毒酒耗尽立白真气,又用混毒之法,让立白中了最后一毒,立白大师无法逼毒,四大金刚武功同源,必会出手相救,而那毒素又随经脉逆行,让四人都中了毒。 赵行道:“我去请御医。” 玄妙摇头道:“不必,这毒并非致命,却能抑制我们内力,看来,春三十娘下毒,并不是为了杀我们,而是让我们暂时无法动武,若没猜错,应是夜雨楼李楼主,另有所图。” 不费吹灰之力,让少林寺四大金刚失去了战斗力。 联想到即将到来的武林大会,那个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赵行根本无心去想武林大会,师父与师叔们的安危,才是他最关心的,“那我送师父师叔回去歇息。” 玄妙道,“今夜聚会,本来想趁机跟你们说一下,江湖上最近遇到猫妖之事,可如今师父与你师叔中了毒,也无暇细说,你们腾出功夫,去问一下武当山大极门章门主,此事他也知情,其余之事,待我们四人静养两日,再细谈。” “猫妖?” 玄妙问,“你还记得当年在藏经阁,偷看的那本《武林密录》?” 赵行点头。 当年在少林学艺,赵行动辄经常潜入藏经阁,倒不是为了学武,而是其中有不少记载江湖历史,传闻,还有一些奇闻异事,其中就记载着猫妖一事。 《武林密录》中记载,猫妖,状如猫,体大如牛犊,浑身腐烂,四爪如刀,可破金戈,体内携剧毒,所噬之人,若未能扑杀,不过三两日,亦会变得全身腐烂,极具攻击性。据说,这种猫妖,是吞噬了当年江湖上禁止的极乐草变异而成。二百年前,天道降临,极乐草肆虐天下,几乎毁掉整个人间,后来朝廷将极乐草全部销毁,从此避免了一场祸事。谁又能想到,如今猫妖又现世? 若果真如此,也就是说,当年极乐草,并没有灭绝! 玄妙道,“三个月前,武当派百年庆典,我率少林武僧团去武当山访问交流,遇到了章飍章门主,两人一见如故,遂成忘年之交,那夜在武当山下一个小店留宿,碰到猫妖杀人,我与章门主合力扑杀,可惜还是让它逃脱,章门主跟了上去,据说碰到了威武将军,那猫妖为他所擒获,送到了京城。” 威武将军邱怀仁,乃京城三大营的总兵,统领神机营、三千营、五军营,负责拱卫京畿之责,他虽出身江湖,但与江湖断了关系,曾在大同一战中立下战功,深谙兵法之道,一身武功又是登峰造极,是陛下最亲信的武将之一,他出身武当派,是当今武当掌教乾坤子的师弟。 此人深居简出,极少露面,赵行听过此人,却从未见过。 赵行道:“师父,此事可稍后再说,我先送你们回去歇息。” 四大金刚、少林武僧住在城南红螺寺,由于都是出家人,又有度牒,僧侣在各寺庙中住店,都无需花钱,而且红螺寺主持大师,几年前曾在少林寺挂单,研习经法,所以四大金刚来京城,他自然要尽地主之谊。 待安顿下四人后,赵行本想也要一间厢房陪下,玄妙大师道:“你公务繁忙,无需理会为师,这几日,安心准备武林大会之事,我们也在寺中闭关驱毒,有什么事等过后再说。” 赵行道,“我怕师父出事。” 玄妙道,“少林寺十八铜人在此,你还担心什么?” 出得红螺寺,赵行满是愤怒,道:“我要找李觉非讨个公道!” 范小刀劝阻道:“且不说你我未必是李觉非对手,毒是春三十娘下的,他只要矢口否认,我们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况且,立白大师明知有毒,却偏偏要去饮。” 这分明是个阳谋啊! 赵行道:“那也不能这么算了。” 范小刀道,“还有几日便是武林大会,若真是李觉非所作,他这才来京城必有所图,到时候如何处置,我们再作打算。” 次日一早,两人来到太子府,跟他汇报了昨日各大门派茶话会的结果,又把李觉非提出的江湖划片而治的想法,一并说给了朱延。 朱延道,“他这办法,确实不错,不过,让我当武林盟主,这分明是准备把我架在火炉上烤啊!” 一直以来,文官、武将乃朝中之仰仗,唯独江湖,有利于社会法度之外,这次江湖新政,就是想整顿江湖,将各大门派收入囊中,为朝廷所用,所以陛下才答应了这个新政,可若真让太子朱延当了武林盟主,有号令天下群雄的能力,这是要跟朝廷分庭抗礼、三分天下的局面。 陛下绝不会同意。 就算同意,以朱延目前的实力,还有能力,也不敢去当这个武林盟主。 朱延道:“江湖人,管江湖之事,我们六扇门只有监督之则,若很参与到江湖纷争之中,只会引来更大的社会动荡,这违背了朝廷本意。” 范小刀道:“李觉非倒是有角逐武林盟主的野心。” 朱延想了想,道:“春风夜雨楼在江湖上风评不错,他虽是我姑姑那边的人,却也非是不明事理之人,若能晓以利害,看能不能将他争取过来。而且,在北周那次行动,深合陛下心意。” 朱延口中北周的那次行动,是指半年前,春风夜雨楼六层楼、暗影组织的刺客,也正是白无常的师姐,在北周平康王府,将拓跋野种刺成重伤一事。当时,北周在凤凰岭一带囤积十万大军,蠢蠢欲动,正是这次主帅的刺杀,让北周无力南下,再加之北周小皇子被俘,才有了北周使团来和谈之事。 可以说,在收复凤凰岭一事上,春风夜雨楼立下了大功。不过,朝廷并不承认这次刺杀与大明有关。 正是那次行动,白无常的师姐,也在传出一封密报之后,至今下落不明。 一名女子,深入敌后,冒死刺杀北周战神,无论是胆识,还是手段,都令人折服,虽素未谋面,范小刀在心底也是十分佩服的。 朱延又道:“最近几日,朝中众臣在等着看我们笑话。说我们试图将一些未经开化的流寇匪徒,纳入到朝廷体系之内,无异于痴心妄想,所以武林大会之事,势在必行。这几日,辛苦你们一下了。” “那是应当的。” 两人出门,准备回六扇门找杨得水,重新商议武林联盟及武林大会之事,若依照李觉非的思路,这个江湖是不是在管理起来更方便一些?太子已经明确表示,不会掺和其中,那江湖武林的以后的势力划分,全在他们二人身上。 两人顿时感觉,责任重大。 若有不慎,必会导致江湖大乱,所以要慎之以重。 还未到门口,就碰到江湖司的孙捕快拦住二人,“赵捕头、范捕头,终于找打你们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 “点苍派掌门余大地,昨夜被杀了!” 第181章 点苍命案 乱葬岗。 本是东城外的一个土山岗,这些年来,许多客死他乡或染了瘟疫的人,死后都被扔在了这里,加上许多穷苦人家,买不起墓地,死后也埋在此处,久而久之,这个小土岗就有了乱葬岗的名字。山岗内,有不少野狗、秃鹫等腐食动物,常年在这里徘徊,就算是白天,也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此刻,乱葬岗外,早已被官兵包围。 负责这个案子的本来是顺天府,当得知受害人身份是点苍派掌门人时,将案子转给了六扇门。两人来到时,顺天府捕快房的宋捕快道,“两位大人,终于来了。” “先看一下现场。” 宋捕快递过来两块白色手帕,范小刀奇道,“这是作甚?” “可能有些不适,两位忍耐一下。” 范小刀哈哈笑道:“我们六扇门当差,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不必大惊小怪!”来到一小土包下,看到了余大地的尸体,忍不住“哇”的吐了起来。 这哪里是余大地,这分明是“人一木大土也”! 整个点苍派掌门,似乎被某种利器大卸八块,若不是顺天府早已拼凑起这些尸块,根本看不出是一个人来。现场内脏洒落的满地都是,血迹横溅,周围几株树木、碎石上,都有剑痕。 赵行来到场内,查探了地上脚印,只是现场早已被人破坏,不过余大地个矮脚小,又有血迹,还是很容易分辨出来,赵行指着一处道:“余掌门是在这里遇袭的。” 又勘验了树木、石上剑痕,还有散乱的脚步,分析道,“对方来势极快,余掌门匆忙拔剑,所以此处脚步有些凌乱,树、石上的剑痕,跟他手中长剑吻合,可见他也还手了。” 余大地乃点苍掌门,武功虽然不比少林、少林等,但也是一流的江湖名宿,能在正面与之对战,而且还能杀死他,可见凶手的武功,绝不弱于他,而如今四大世家、八大门派高手齐聚京城,能打过他的人,屈指可数。 赵行又前行几步,指着余大地断臂,道:“在这里,余掌门左臂中剑,被齐生生切断,所以鲜血洒落在石上,而且落地后的溅痕,也有一两毫。”又指着地上拖动的血痕,“在这里,他小腿中剑,在地上拖着残躯爬了三四丈,最后靠在这块石头上,被凶手分尸。” 宋捕快道:“究竟有多大的仇恨,对方才使出这等残忍的手段!” 范小刀道,“奇怪,怎么现场只有他一人脚印,没见到凶手的脚印?” 宋捕快道,“也许是凶手将脚印抹掉了。” 赵信摇头,否定了这个看法,“就算是抹掉,也会留下痕迹,而且是在夜间,又怎么能做的如此干净利落?” 不远处,有五六名点苍派弟子,坐在石头上,更有一人嚎啕大哭,神情悲切,还有一人,表情木讷,如丢了魂魄一般。范小刀走了过去,众人看到他,目光之中,却满是不信任。 范小刀问道,“余掌门遭遇,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一弟子道,“怎么调查,调查什么?我们都是江湖中人,讲究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血债血偿,用不到你们来管闲事!” 另一年长老成的弟子道,“小顾,不得跟差爷这么说话!”又冲范小刀道,“师门惨遭不幸,我师弟年幼,无法控制秉性,还望捕头见谅,在下白杰,点苍派大弟子,若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很是得体。 范小刀道:“令师为何出现在此处?” 白杰道:“为了方便参加武林大会,我们点苍派住在城东的悦来客栈,昨夜三更时分,我在院中练剑,师父出房门,说晚上睡不着,要出去走走,我们也没有多想,谁料这一走,便是天人两隔。” 悦来客栈在城内,距离乱葬岗不远,不过却是在城内。京城入夜之后城门关闭,余大地一个人跑到城外来,又是什么原因,要见人?还是其他的?这一说辞,不由令人疑惑。 宋捕快道,“我派人去悦来客栈查过了,昨夜三更时分,伙计确实看到余掌门一人离开,手中带着剑。房间内也仔细搜查过,一切摆放整齐,没什么异常。” “宋捕快考虑真周全。” 宋捕快道,“老刑名了,都是一些基本操作,不值一提。” 范小刀问道,“白大侠,你们点苍派在京城,可有什么仇家?” 白杰摇了摇头,“我们生意主要在岭南一带,也有些在江南,家师从小训导我们,行走江湖,以和为贵,凡事退避三分,才能保得平安,在京城连熟人都没几个,又哪来的仇家?” 先前那弟子道:“师兄,别忘了,武当山大极门那个家伙!” 范小刀问,“你说章飍?” “正是他,在来京城的路上,那个姓章的,跟我们掌门打了一架,被我们掌门给揍了一顿,说不定是他怀恨在心,故意偷袭我们掌门!” 白杰训斥道,“无凭无据,休得胡说!”又对范小刀等人道,“当时,章门主听说我们是点苍派来京城参加武林大会,他们也要来参加,于是提议与掌门比试一番,不过是寻常江湖中的以武会友,双方之间并没有龃龉。不过,昨晚吃饭时,我见掌门闷闷不乐,我多嘴问了一句,他说昆仑派白掌门欺人太甚之类的话。” 昨日座谈会,点苍和昆仑为了争最后一个名额,的确发生了争吵,但白千万也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至于散会之后,两人有没有交流,那就另说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哭声。 “余掌门,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啊?”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崆峒掌门刘崇义满是哭腔,目中含泪,踉踉跄跄向这边走了过来,几名弟子跟在身后,面面相觑。 刘崇义道,“昨日,咱们还商量着,点苍、崆峒同仇敌忾,一并联手斗昆仑之事,想不到才一夜功夫,唉,连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啊。哇……” 当看到余大地尸体时,刘崇义忍不住吐了出来。 范小刀问,“昨日散会后你们又见过面?” 刘崇义道:“不错,昨天下午,余掌门说,我们点苍、崆峒,位于八大门派末席,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所以准备联手与昆仑争那一个名额,余掌门还说,在比武场上找到杀死白掌门的办法。” “什么办法杀死他?” “那他没说。” 远处,又传来一道声音,“恶心死我。” 话音刚落,几个身影来到乱葬岗,为首之人,正是昆仑派掌门白千万,此外,青城、峨眉、武当等门派的掌门、副掌门,除了少林寺,其余都来到了这里。 七大门派,齐聚乱葬岗。 点苍派那名顾姓弟子道,“姓白的,肯定是你耍阴招,害死我们掌门!” 白千万冷笑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其余人看到余大地尸体,也忍不住蹙眉。 “那你来干嘛,是看热闹吗?” 昆仑掌门道:“昆仑、点苍虽相隔万里,但好歹都是八大门派,作为江湖同道,听说余掌门出了事,我们来探望一下,难道有罪吗?” “哼,假惺惺!” 白千万道:“若不是看在你们师门罹难,就冲你这句话,拔了你的舌头!” 白杰上前施礼道,“白掌门,师尊遇难,凶手仍旧逍遥法外,我师弟有些莽撞,还请见谅。” 白千万打量了白杰一番,道:“没想到,余老怪那一副臭脾气,倒是调教了一个如此知书达理的徒弟,既然你也姓白,咱们也算是本家,不如加入昆仑派,做我关门弟子,如何?”旋即又道,“还是算了,余老怪一死,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点苍掌门了,好歹也是八大门派掌门,来昆仑有些屈才了。” 这位昆仑掌门,虽然是江湖名宿,武功高强,但是说话为人,有些尖酸刻薄,令人极不舒服。若是让他成了西北武林盟主,以他的秉性,不将武林搞得天翻地覆才怪。 峨眉流连师太道:“点苍掌门惨遭毒手,令几日后的武林大会蒙上了阴影,实在是人间悲剧。” 当归道长道,“两位捕头,发生这等大事,武林大会,还能不能如期召开?” 武林大会,是太子履新后第一次正式的江湖活动,早已提上日程,容不得更改,若是因为死了一个点苍派掌门而梗概,岂不让朝中诸位大臣,看了他的笑话? 他承诺道:“此事与武林大会无关,武林大会照旧举行。不但如此,我们六扇门还承诺,一定要在武林大会之前,捉到杀害余掌门的凶手!不过,有件事,请各位前辈帮忙。” “只要我们能帮得上,范大人尽管开口!” 范小刀道,“余掌门死状离奇,让我们毫无头绪,各位前辈都是江湖上的名宿,见多识广,还请移步现场,看能不能看出什么端倪!” 众人纷纷称是。 来到小土包下,几位掌门、副掌门来到了余大地被害现场,流连师太看到死状凄惨,忍不住道,“阿弥陀佛。”旋即退了出去。 武当派当归道长,看得异常仔细,甚至还取过了他手中的剑,仔细端详了半晌,他问点苍弟子,道:“余掌门来乱葬岗,你们是知道的吧?” 点苍派众弟子有的摇头,有的点头。 见众人反应不一,赵行立即喝道,“怎么回事?” 白杰脸色有些难看,不过既然对方已经看出来,也只得承认,“我们知道。” “什么事?” 白杰犹豫片刻,才吐露实情:“掌门来乱葬岗,是为了练苦阴剑法。” 第182章 猫妖作祟 苦阴剑法? 众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这苦阴剑法乃二百年前一位江湖前辈所创,招式诡辣,修炼过程极为凶险,需要从新死之人的尸体中吸取阴气,所以余大地才会来乱葬岗这种地方。由于武功过于毒辣,趋之者甚多,甚至有人为了修行,滥杀无辜,因此被江湖上列为十大禁忌武学之一,只是这一剑法失传已久,余大地又怎会找到剑诀? 白杰道:“三年前,师父从一群倒斗的人手中找到了一本无名剑谱,见里面剑招高深,于是开始修行,剑诀里面说明,要以新死之人的尸体来修行,起初师父不肯,但经不住剑诀的诱惑,终于还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昨日,师父说我们点苍派可能拿不到双一流门派的名额,唯一的机会,就是五日后的武林大会,所以半夜时分,他就来乱葬岗练剑,没想到……哎!” 原来如此。 难怪他们会选择离城东乱葬岗这么近的一家客栈。 当归道长叹了口气,道:“日前见到余掌门时,见他印堂发黑、双眼有血色,本以为是身体抱恙,可今日见他剑体通黑,便猜到他应该是修行什么邪门功法。” 昆仑白千万冷笑道:“难怪昨日跟他动手,他故意输给我,我寻思以点苍派武学,不至于如此不济,原来是故意放烟雾弹,憋大招,准备在武林大会上给我一击啊。” 范小刀问,“你们昨天动手了?” 白千万道,“小小切磋了一下而已。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不走正途,终究还是自取其辱。” 顾姓弟子怒道,“姓白的,你莫要侮辱我师父!” 白千万冷冷道,“怎么了,敢做还不敢说了?” 顾姓弟子拔剑,道:“侮辱先师,我跟你拼了!” 白杰连忙山前一拍,将他长剑卸下,又还剑入鞘,“顾师弟,你冷静点!”又对白千万道,“家师新亡,小师弟一时冲动,还望见谅!” 这短短功夫,白杰已好几次道歉了。 他又道,“如今点苍派群龙无首,在座的都是江湖前辈,恳请各位能为师门做主。” 白千万道:“怎么做主?要不,你点苍并入我昆仑门下?一个在西北,一个在岭南,遥遥相望,遥控整个武林,哈哈!” 范小刀道:“如今事发突然,这件事我们六扇门会为你们讨个公道,争取早日破案!” 顾姓弟子道:“破案?我们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我们要报仇,不要破案!” 范小刀也觉得这家伙有些鲁莽,道:“好,要报仇,找谁报?” 顾姓弟子一愣,说不出话来。 范小刀问:“谁先发现了尸体?” 白杰道,“是我。平日,师父练功都是深夜出去,佛晓便归,今日一早我见他没有回来,城门一开,就来乱葬岗找他,看到了满地鲜血,断肢横飞,便知道不妙,于是向顺天府报了案。” 赵行打量着白杰,见他衣衫上有不少血块,“你动过尸体?” 白杰道,“我先看到了师父的断臂断剑,便猜到不妙,又走了十来步,看到了师父的残躯,心痛之余,帮他把身体凑到了一起。”赵行点了点头。 天气寒冷,地上鲜血、余大地的尸块已经冻住,从尸体状态分析,余大地之死应该是昨夜五更时分,这个时间,城门已关,寻常百姓根本不可能出没,只有江湖中人,才有随意翻阅城墙的本事。 这个案子,应该是江湖仇杀。 能够杀死余大地的,若没有猜错,应该是四大世家,八大门派之人。也就是说,在场的这些人都有嫌疑。想到此,他皱了皱鼻子,一股腐肉的味道传入鼻中,按理说,余大地死后,天气严寒,不应该这么快腐烂。 他环顾四周,终于在余大地握紧的手中,发现了一块腐肉。 臭! 恶臭! 众人忍不住掩鼻,定力稍差些的,又忍不住呕吐起来。 一来就觉得此处臭气熏天,本以为是乱葬岗独有的味道,原来这臭味的源头,正是他手中的这块腐肉。腐肉之上,有些许毛发,看上去并不是人类所有。 “这是?” 一个少年声音传来,“这是猫妖!” 话音方落,一名少年来到众人眼前,正是武当山大极门的章飍,他朝众人拱手道,“各位前辈好!当归副掌教,好!” 武当当归子冷哼一声,故意转过头去,不理他。 除了武当派众人,其余人都不认识这个少年,心中嘀咕,这少年是何方神圣?范小刀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武当山大极门门主章飍章三疯。” 昆仑白千万道,“我只听过武当山开山祖师叫张三丰,没想到又多了个章三疯,妙啊!” 赵行想起玄妙大师昨夜的话,问,“章门主何出此言?” 章飍向前两步,指了指那块腐肉,道:“这块腐肉,正是猫妖身上所出,三个月前,我曾与玄妙大师在武当山遇到过一只,与它斗了一夜,被它逃脱,但是它身上的味道,我是不会忘掉的。” 崆峒刘掌门道,“你的意思是说,杀死余掌门的,是一只猫妖?” 昆仑掌门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哪里有什么猫妖?” 当归道长道:“说起猫妖,我们武当典籍中有记载,二百年前,极乐草盛行,有种狸猫,吞服极乐草后,会变得全身腐烂,利爪如刃,力大无穷,可断金戈。” “极乐草?不是已经灭绝了吗?” 天道降临之后,天下大荒,极乐草繁殖快,又能让人忘却烦恼,所以天下许多地方,都用极乐草充荒,然而,久而久之,其副作用也逐渐体现出来,那就是容易让人失去心智,变得如野兽一般。理宗皇帝继位之后,发布诏令,全天下灭绝极乐草,如今早已成了一种传说。 如今有猫妖现世,岂不说明,极乐草也尚在人间? 顾姓弟子道,“我管他猫妖还是人妖,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范小刀没有理他,问章飍道:“那猫妖下落可知?” 章飍道:“我只知道被威武将军擒获,送到了京城。” 顾姓弟子道,“既然知道凶手,那就去找他要人!不,要猫!” 众人纷纷不语。 威武将军何许人也?乃三大营总兵,统管京畿兵马,位高权重,一介江湖武夫,又有什么资格跟他要人? 范小刀见在此也问不出所以然,既然知道余大地之死,与猫妖有关,那自然得去找威武将军问个清楚,又让点苍弟子将余大地尸体收敛,让各大门派的人回去等消息。 众人离去后,范小刀道:“你不会真以为是猫妖杀人吧?” 赵行神色肃然,道:“我师父、武当当归道长,还有那位章老弟,都说与猫妖打过交道,看来是假不了,不过,我仔细观察过众人对余掌门尸体的反应,像崆峒、昆仑掌门,倒有些幸灾乐祸,不知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问题。” “少了个竞争对手,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接下来做什么?” 赵行道:“去三大营,找威武将军。” “你认识他?” 赵行道:“邱将军是武当掌教乾坤子的师弟,当年与我爹有些交情,算是我的一个长辈,我去探望一下他,应该没有问题。” 两人来到威武将军府。 邱怀仁四十余岁,身材魁梧,紫堂脸,生得一副美髯,所以又称为美髯将军,两人求见之时,他正在院中练剑,见到赵行道,“赵行,你差不多三四年没来我府上了吧?” 赵行道:“邱叔叔,我在六扇门当差,您常年在外行军打仗,又怎么好叨扰!” “说这话就有些见外了。”他看了一眼范小刀,“这位是?” “这是我同僚,范小刀!” 邱怀仁闻言,忍不住上下打量他,虽然不问政事,邱怀仁对京城中这位新晋崛起的少年也有所耳闻,见他生得眉清目秀,双目炯炯,赞道:“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范小刀正要客气,邱怀仁却打断,道,“我一会儿还有事,都是习武之人,也不必客套,直接说吧,来找薛叔叔有何事?” 赵行道:“我们最近在筹备武林大会,可昨夜在乱葬岗发生一起命案,点苍掌门余大地遇害,我们调查得知,犯案的凶手,极有可能是猫妖,听说邱叔叔与猫妖打过交道,所以前来拜访,想问一下情况。” 邱怀仁听到猫妖二字,表情一愣,许久才道:“这件事关系朝廷机密,且不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是否与极乐草有关?” 邱怀仁呵呵一笑,“你自己猜的,我可没告诉你。再说,猫妖早已被驯服,如今被关押在极隐秘之处,又怎么可能跑出去伤人?” 赵行道:“邱叔叔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们知道的足够多了。既然您还有事,我们就先行告辞!” 邱怀仁道,“不过是死了个江湖人而已,何必大惊小怪,这件事,你们最好离远一些,否则,不但对你们不利,对太子殿下也会不利。” 赵行正色道:“我们是捕快,查案是我们天职,邱叔叔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 邱怀仁叹了口气,道:“也罢!” 只见他长剑挥舞,剑气四动,剑止,地上,以剑气写了四个字:“太平道观。” 赵行拱手,“谢谢邱叔叔。” 邱怀仁道,“我可什么也没说。” 第183章 万寿山上 “你要去太平道观?疯了吗?” 赵行看到范小刀坚定的目光,忍不住劝阻道。要知道,这太平道观隶属于皇家,只为皇帝一人服务,观主太平道长,被陛下封为国师,陛下亲妹妹太平公主也在观中修行,要想查太平道观,除非有陛下的旨意,否则谁敢动手? 范小刀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再说,我们只是去了解情况。” “那里可不是驸马府,若真闹出什么是非来,就是太子殿下也保不住你。” 范小刀哈哈一笑,“我们又不是去吵架,例行调查而已。” 赵行见他神色毅然决绝,不由佩服道,“你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他甚至敢断定,若是凶手藏到皇宫中,说不定他连皇宫也敢去查。 “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赵行叹了口气,等范小刀走出去不远,他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作为兄弟,共生死、同进退,既然他敢豁出去,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 范小刀看了一眼赵行,“我就知道你会跟上来。” 赵行没好气道,“我是跟着替你收尸。” 范小刀笑骂道:“你可是真是我的好兄弟,不过,我们只是去碰碰运气,又不动手,无论如何,总得给点苍派一个交代不是?” …… 太平道观位于皇城以北的万寿山之上,与皇宫有一河之隔,门口正对的便是神武门,这里是朝廷的皇家御苑,虽是冬季,里面松柏长青,倒也气派。 两人来到门口,看到门口站着个小道童,不住的搓手跳脚,显然对这寒冷的天气极不耐烦,未等开口,小道童道,“两位可是姓范、赵?” 两人点头称是。 小道童道:“你们总算来了,快冻死我了,师尊说今日会有贵客来访,特命在下在门口等候。” “这么神奇?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太平道长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道童笑道,“我们道长说,这是天机,不可泄露。两位随我来!” 两人跟在小道童后面,只见其中守卫森严,是不是有身穿白色道袍的道士穿梭而行,院内种着许多果树,里面养着仙鹤、麋鹿等,从下而上,有三座建筑群,青瓦红砖,里面烟雾缭绕。 穿过第二座建筑群,小道童道:“我只能送你们到此处了,再往里面,我不能进去。” 两人道谢,旋即推门而入,正殿之内,空无一人,偏殿之内倒是传来一人的叫骂声,“添炭,再添点炭!怕什么,出了事我负责!” 两人来到门口,只见一白眉道长,身材瘦削,赤裸着上半身,正绕着一鼎丹炉乱转,不时对烧火的童子大呼小叫,两人来到门口,他抬头望了一眼,没有理会,继续道:“扇火!中午没吃饭啊,怎么跟娘们似的?” 那几个童子闻言,立即卖力挥舞扇子。 丹炉早已烧得通红,炉顶冒着白色烟雾,香气四溢。 那几个小童子喊道,“师父,行了没有?” “别偷懒!” “我肚子疼!” “我尿急!” 眼见白烟越来越浓,几个烧火童子连忙跑了出去。那道长骂道,“没出息的家伙!”又对范小刀、赵行道,“你二人愣着干嘛,还不帮我添炭?扇火?” 两人心说,话还没开始谈,就先干活了,不过也好,趁机搞好关系,套套近乎,等会也好开口,于是上前,一个负责添火,一个负责扇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嗯,你俩体力不错!”道长看着二人,满意的点点头,房间内充满着异香,让人闻了有种飘然欲仙的感觉,又烧了约莫盏茶功夫,那道长忽然道,“你俩在这里继续,我出去透透气!” 说罢,一溜烟,跑了出去。 门外,小道童道,“师父,您怎么也出来了?” 白眉道长道,“我也怕死嘛,要再出个三长两短……” 范小刀、赵行见丹炉烧得炽热,随时都有爆炉的危险,赵行忽道,“不妙!”两人见状,连向外跑去。 轰! 一声爆炸,将偏殿的房顶掀翻。 好在两人跑的及时,不过出来时,脸上、身上乌漆墨黑,十分狼狈。 那白眉道长悻然道,“还好,还好,我跑地快。” 范小刀不满道,“你这不坑人吗?” 白眉却心疼道,“满满一炉药材,足足值三百两银子,你俩给我烧爆了,房顶给我掀了,我不找你们赔就不错了,你竟然还怪起我来?” 两人目瞪口呆,“还有这操作?” 小道童道:“没毛病!” 白眉道长看二人装扮,这才道,“你们二人,不是道观的人吧?怎么会在这里?” 范小刀上前一抱拳,施礼道,“我们乃京城六扇门的捕快,特意前来拜谒太平道长!” 白眉道长哦了一声,“你找我师兄啊?” 两人一愣,“您不是太平道长?” 白眉道长说,“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太平道长了?是你们二人不分青红皂白,过来瞎添乱!” 小道童道:“这位是我们师父,白眉道长,专门负责炼丹的,人送外号丹痴,太平道长是我们师叔,平时都在后山修行。” 范小刀被他耍了,心中不悦,不由道,“您眉毛这么白,所以叫白眉道长,年轻时,是不是叫黑眉道长?刚才若不是跑的快,现在怕是叫无眉道长了吧?” 白眉道长怒道,“你小子讨打!” 说罢就要动手,两人见状,连连告辞。 白眉道长喊道,“这一炉的挑费,算在你们六扇门头上!” 小道童道,“师父,人家已经走了。” 白眉道长望着二人背影,问小道童,“徒儿,你察觉到什么了吗?” 小道童道:“那位年轻的捕快,身上有天元丹的味道。” 白眉道长满意的点点头,“跟我时间久了,倒也学了点真本事。” 道童道:“这天元丹您好几年没有练过了,上次还是那位宋居士来的时,您替他练的。原来是给这位公子服用。只是,天元丹乃极热之物,若非体有寒毒,对人有百害而无一益啊!” 白眉道长望了一眼皇宫,“芷月啊,想不到,你孩子竟然这么大了!” …… 两人来到山顶。 这里地势极高,俯瞰下去,整个皇宫内的景象一览无余,距离神武门不过五十丈余。 范小刀道:“若是有个箭法准、内力深厚的,哪天等皇帝往神武门上一站,给他来上一箭,哈哈!” 赵行心说,这小子胆子真够大,连这种话都敢说。 四下空无一人,只见到一身穿麻衣的白胡子道士,拿着一把铁锨,正在栽一棵歪脖子槐树,那道长一边刨土,一边念念有词,范小刀奇道,“老道长,为何偏偏要在这里种一棵这么丑的树?” 老道长抬头看了一眼,道:“这棵树,可不是一般的树,叫做龙歪头,来头可大了,将来有大用。” 范小刀道,“依我看,除了上吊时方便点,也没什么大用处。” 老道长道,“谁说不是呢?” 有了前车之鉴,范小刀也学精了,道,“请问太平道长的宝邸,怎么走?” 老道长道,“顺着这往东走,过了一个岔口右拐,然后下个岔口右拐,到第三个、第四个岔口处都右拐,就到了。” 范小刀道,“谢了!” 范小刀带着赵行,原路返回。 赵行问,“怎么不去了?” 范小刀道,“那白胡子老道,就是太平道长。” “那你不问猫妖的事?” 范小刀道,“他只看了我一眼,似乎就把我内心的想法一清二楚,那种感觉,就像是你脱光了衣服被人盯着看一样,要是再待下去,我怕连我祖宗的坟埋在哪里,都要说出来了。” 赵行道,“你又不女人,就算脱光了,又有谁看?” 范小刀白了他一眼,“比方,懂不懂?总而言之,那老道深不可测,以后还是少与他打交道为妙。” 山顶。 太平公主出现在道长身后,太平道长道:“前不久把你们逼得差点走投无路的,正是这两个小家伙吧?” 太平公主柔声道:“正是他们。” 太平道长笑了笑,“幸亏两人知趣,跑得快。” 太平公主道,“刚才道长动了杀心?” 太平道长哑然一笑,“不过是两个晚辈,我若对他们出手,宋金刚还不气得从坟里爬出来找我算账?” 太平公主陪着笑了笑,不再多言。 良久,太平道长又问,“那东西,抓回来了吗?” 太平公主道:“昨夜在乱葬岗闹出是非,已经捉回来了,余大地那厮,竟还想用它来练邪门武功,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那两人便是为此事而来。” 公主道:“那师父为何不告诉他们,余大地并非是那东西所杀?” 太平道长道,“他们不问,我又何必说?” 太平公主点头道,“师父明鉴!” “拿东西服用极乐草之后,虽然失去神志,全身腐烂,但寿限却能有两百余岁,我们能否用它来反向培育出极乐草,全靠此一举了。” 太平公主道,“若没有意外,半年之内,应该能培育出来,另外,这几个月来,我用那东西的血做了些试验,发现还有一些妙用,想跟师父禀告一声。” 太平道长摆摆手,“那些小事,不必告诉我。” 太平公主点头称是。 那件事,她不说,太平道长也猜到了。  第184章 治丧 太平道观之行,两人无功而返。 赵行起初也觉得奇怪,向来天最大、地老二、他老三的范小刀,在遇到太平道长一瞬间,竟然从心了,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要想破案,或许得从其他角度入手。 两人来到义庄。 点苍派是岭南门派,余大地客死他乡,将尸体放在乱葬岗也不是回事,毕竟一到晚上有野狗出没,他们一行人将余大地的尸体收集后,暂时存放在了义庄。 人最忌讳的便是死无全尸,他们找了几个手艺人,可当看到那些尸块冻成一坨之后,表示无论给再多的钱,做不来,最后范小刀把孙仵作请了过来。 两人来到时,孙仵作已经差不多完工,余大地被割断的四肢、断首已接上,被戳烂的脸,也被老孙用面粉补好,不由赞道,“孙老,手艺真不是盖的。” 孙仵作道:“这算什么,十几年前,我曾经接到一个活儿,城南有个财主,喜欢把赚到的钱藏在房顶阁楼上,每天的乐趣就是爬到阁楼上数数钱,然后安心去楼下睡觉,后来赚钱越来越多,阁楼上金银越来越重,最后你猜怎么着?” 两人奇问:“怎么着?” “有天夜里,阁楼塌了,十几万两银子,从阁楼上掉下来,将他脑袋砸了个稀碎。” 范小刀道,“这可是应了用钱砸死的老话。” 孙仵作继续道,“后来出殡,他家人找到我,让我给修整一下,我用金粉,愣是给他弄了个金脑袋,然后涂上面粉、化上妆容,就跟个活人儿一样!” “那这脑袋可值钱了!” 孙仵作道,“可不是嘛,这事儿传出去之后,有几个倒斗的还找我打听那个财主埋在哪里,这我哪里知道,就算知道,咱们也不能说啊,这不缺德嘛!” 他一边给余大地补妆,一边道,“可惜了,好好在家种地当个庄稼人,终老一生多好,非要当江湖人,到头来不得善终,最终死于他人手中。” “等等!”范小刀问,“老孙,你说他是怎么死的?” 孙仵作道:“你看这尸首,胸前、身上、脸上有几道伤痕,应该是被某种动物利爪所伤,但真正致命的是,喉咙间的那一剑。” “一剑?” 孙仵作道:“正是!”他轻轻一掰,刚接上去的头又断开,指着断面道,“虽然被人处理过,但喉管这处,切面极为光滑,应该被利刃割喉,切口不大,应该是蝉翼剑之类的细剑。至于断手、断肢,乃是他死后,又被分尸。” “何以见得?” “死者应是先被某种动物攻击,受了伤,虽有失血,但却不至于致死,后又被人割断颈部,待鲜血放尽之后,再断去四肢,你看看四肢处的血管干瘪,可见断肢之时,血已经被放空了。” “但从截面上看,四肢应不是利刃吧?” “应该是某种钝器。” 听到孙仵作的话,两人瞬间肃然。 没想到,经他一分析,案子又有了新的隐情,本来猫妖杀人,就有些牵强附会,若余大地真是为人所害,那事态就有些不同了。 那凶手是谁呢? 首先是人,其次会武功,而且还是余大地认识之人,至少对余大地心有恨意,否则,大冷天气,谁又会冒着严寒,在荒郊野外,做出分尸这种事来? 白杰走了进来,看到孙仵作将余大地尸体复原,直呼太像,忍不住跪倒在地,给孙仵作磕头,孙仵作连将他搀扶起来,“余掌门有你样的徒弟,死后心里也踏实了。” 范小刀问:“你们点苍有何打算?” 白杰道:“我们几个师兄弟商议过了,师门不幸,这次武林大会,我们退出,今夜,所有弟子守孝一夜,待明日出殡之后,我们几人扶柩回点苍山。” 范小刀想了想,也只得如此,见他身上还穿着那一身血衣,道:“白大侠辛苦一日,先换一下身上的血衣吧?” 白杰道,“今日太过匆忙,我们来时,就只备了一件外衫,事情一出,我们就忙里忙外,没来得及换下来。” 范小刀道,“总这样也不是办法,你稍等片刻。”不片刻,他拿了一件麻衣过来,递给了他,“这是从义庄的和尚那边借来的,你先换上再说吧。” 白杰点头称谢,将沾血的外衫脱去,看到内衫上也有不少血迹,范小刀道:“可惜没有内衫了。” 白杰道,“穿在里面,不碍事。” 范小刀道,“明日出殡,你派师兄弟们去通知江湖上的各位前辈,作为江湖同道中人,以后行走江湖,你们点苍派还要指望他们多多帮衬,该尽的礼道,还是要尽的!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宋捕头说,我跟他交代过,要配合好你们,做好余掌门的治丧工作。” 白杰一躬到底,“谢谢范捕头、赵捕头!” 两人出来。 范小刀问,“看出什么来了?” 赵行道:“天就要黑了,时间有点紧,现场、客栈,你选一个。” 范小刀道,“我去现场,你去客栈吧。” 两人分头行动。 范小刀又回到了现场,上次来是带着结果找问题,结果得出了个猫要杀人,如今是带着疑惑找证据,心态完全不同。余大地尸体已被抬走,但现场依旧一片狼藉。 以剑割喉,但却不用剑分尸。 那凶器到底是什么? 范小刀四处打量着,陷入沉思之中。 一阵呜呜的低吼,将他拉回了现实。 不远处,三只野狗站在土丘之上,冲他发出低沉的吼叫,似乎在宣示着,它们才是乱葬岗的主人。这些野狗,常年吃死尸、腐肉,眼中泛绿光,在黄昏之际,看上去有些瘆人。 范小刀挥了挥手,想要驱散它们。 可是这一举动,对它们根本没有影响,相反的,野狗目光越发炽热,口中哈拉直流,范小刀这才意识到,原来是这三只狗把自己当做他们的晚餐了。 想到此,长刀出鞘。 三只野狗成品字形,竟将他围了起来,两条狗缓缓向他逼近,另外一只在四周警戒,防止范小刀逃跑,待距范小刀三丈左右之时,两只狗忽然加速,一左一右,向范小刀扑来。 范小刀一个闪身,长刀一挥,结果了一条狗命,顺势一踢,将另外一条狗踢飞,那条狗身体飞出老远,落地之后,发出支呜两声叫,竟没了动静。 剩下第三条狗,见两个伙伴已死,连忙离开了这里。 范小刀再回头,先前那条被踢飞的狗,被一个露出半截在外的腿骨给扎死了。 乱葬岗埋的死人,以穷人居多,棺材板又多是狗碰头,甚至有些人死了连埋都不埋,直接用凉席一卷,扔在这里,加上常年有野狗、秃鹫出没,日积月累,风吹日晒,不少白骨直接露在了外面。 范小刀心中一动,恍然道,“是骨刀!” 若将白骨做成骨刀,用来分尸,确实像是被动物的利爪所致,如此一来,可以轻松掩盖颈间杀人的那一剑了。想到此,他在四处搜索,果然,在地上,他找到了几个骨头碎片,像是被人用利刃削下来边料,但是又搜查了一番,没有找到那一把骨刀。不过,想想也对,凶手既然能将这件事嫁祸给猫妖,自然不会将这种东西留在现场。 范小刀在关城门之前回到了城内,与赵行汇合。 说了自己的发现后,又问赵行这边情况,赵行道:“点苍派这次来了八人,余大地、大弟子白杰都是自己一个房间,其余人都是两人一间,我问过伙计,昨夜三更之后,除了到院中起夜外,并没有人出过门。” 范小刀道,“莫非我们怀疑错人了?” 赵行道,“我相信直觉。” 范小刀道,“上次我说这话的时候,你还批了我一顿。做人不能太双标了。” 赵行问:“如果你是凶手,跟余大地有血海深仇,恨不得将他分尸,明日是他殡礼,你会不会去?” “会!” “为什么?” 范小刀揣摩着凶手的心理,道:“当着各大门派的面,瞻仰一下余掌门的遗容,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的杰作,对于我来说,是一件极有成就感的事。如果再有个傻瓜捕头,在现场胡乱分析一通,我会获得更大的快感!” 赵行问,“那么明天,那个傻瓜,是你来当,还是我来当?” 范小刀道,“你来当吧。本色出演!” “滚一边去!” …… 翌日。 一大早,义庄内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江湖中人。毕竟点苍派是八大门派之一,掌门已死,底蕴犹在,如今各大门派又都齐聚京城,若不来露个面,传到江湖上也说不过去。 由于外地治丧,丧礼从简。 没有请戏班子,没有请法师超度,该省的都省了,但有些东西不能省,比如入口处的那一张台桌,一张白纸,两个傧相,还有个人唱喝。 “江南竹联会,丧银十两!” “甘肃马帮,丧银五两!” “崆峒派刘掌门,丧银五十两!” “武当山大极门门主章那个三风,丧银五钱!……又要回去了!” 第185章 线索 “一个江湖,有一个江湖的故事。一千个江湖中人,眼中有一千个江湖。余大地掌门的江湖故事结束了,但江湖的故事却依旧继续。” “今天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来深切悼念点苍派掌门余大地侠客,他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无不闪着性灵之光,余大地掌门去了,可他的精神将影响着我们江湖一代人。” 追悼会上,宋捕快用一口拗口的官话,替余大地做盖棺定论的追悼词,本来这件事应该由范小刀或赵行代劳,毕竟六扇门是江湖管理机构,可两人都不愿意出面,于是把这活安排给了宋捕头。 对点苍派来说,范、赵、宋,对他们来说都是六扇门的官差,自己师父亡故后,能让六扇门主持追悼会,也算是一个殊荣了。 宋捕快道:“余大地掌门,生于景泰七年,自幼父母双亡,七岁时进入点苍学艺,师从前掌门余蓝天大侠,十八岁出师,成为一代大侠,不但如此,余掌门多才多艺,还是一名优秀的二胡演奏家,他一生经历丰富,游过江湖,当过嫖……嫖客……” 原本一片沉闷的现场,忽然传来一阵哄笑声。 “咳咳!宋捕头。”白杰打断道,“那是镖客。” 昆仑掌门白千万道,“有区别吗?” 唐门家主唐风道:“区别可大了,一个是金,一个是女。” 白掌门道:“用金子换女子,给钱了,没毛病!” 宋捕头念错了字,登时满脸尴尬,想要下台,却被范小刀阻止,只得硬着头皮道,“当过镖客,踏遍三山,游遍五岳,恨天无把、恨地无环、拳打黄河两岸、脚踢三十六州,打败天下无敌手……” 众人一听,这讣辞越听越离谱,纷纷皱眉。 虽然说讣辞这东西,有些面子话,毕竟死者为大,也算给众人留个念想,可是就算是吹牛,也总得有个度吧,这种话,你要是关起门来对弟子吹,大家也就一笑而过了,可如今都是江湖中人,你一个余大地,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捧一个死人,踩一片活人,将天下英雄置于何地? 有人不乐意了,“既然天下无敌,这么厉害,怎么还被人宰了呢?” “就是就是,余掌门生前那么厉害,做出如此惊天动地之事,我们怎么都没听过?拳打黄河两岸,黄河帮的田掌门,可否有这种事?” 一中年男子道,“俺黄河帮建帮一百多年来,大仗小架打地是不计其数,胜的多,输的少,至于点苍派余掌门嘛,木有碰到过,就算是碰到,谁赢谁输还不一定捏!” 也有人说和道,“人死为大,牛皮吹大一点,见到阎王爷腰杆子也硬点不是?大家多包容包容!” 范小刀见场面有些乱,连喊道,“各位,今日是余掌门殡日,大家都是江湖同道,将来谁没个三灾五病?还是先把追悼会开完,有恩怨的,等事后再说!” 见官府的人如此说,其余人也不敢造次。 毕竟手握他们门派的考核大权,范小刀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宋捕头结结巴巴,终于念到最后一句,“最后,让我们再次沉痛缅怀余大地掌门,希望老掌门一路走好,愿来生再入点苍山!” “散了,开席吧?” “没有?份儿钱都随了,你跟我说没席?” 除了四大世家、八大门派之人,还有不少中小门派的江湖人,他们跟点苍派没任何交情,听说八大门派之一的掌门出殡,也就过来凑凑热闹,跟那些江湖名宿混个脸熟,结果点苍派不会做人,连顿饭都不管,一下子热闹起来。 峨眉、青城、武当都是出世门派,前来葬礼是礼节,对于管不管饭,其他门派的反应,根本不在乎,倒是昆仑掌门忽然来了兴致,他问白杰,“怎么没准备流水席?” 白杰道:“我们南方不兴这个!” 白千万道:“那你们南边还不随礼呢!” 白杰道,“入乡随俗嘛!” 白千万被顶的哑口无言,不由笑道,“好,好,好事都让你们占了,以后你们点苍派的事业在你的带领下,必会蒸蒸日上,成为江湖第一大帮派!” 白千万有心提升自己江湖声望,道:“各位英雄,既然远道而来,参加余掌门的葬礼,那也算是客人。在下与余掌门也算是莫逆之交,点苍派如今群龙无首,准备不妥,在下替余掌门道个歉,不如这样,今日中午的酒席,我们昆仑买单!” 众人一听有饭吃,还是昆仑买单,纷纷称好! 毕竟将来回去,在江湖同道面前吹嘘,也好说一句,咱好歹也是昆仑掌门当年请吃过饭的人!白千万来到范、赵、宋三人面前,“也请三位大人赏光!” 范小刀见时机差不多,朗声道,“吃饭的事稍后再说,各位,在此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 范小刀道,“余大地掌门之死,颇有蹊跷,我们昨日经过细心调查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余大地掌门之死,并非猫妖作祟,而是死于非命,凶手不是猫妖,而是人!” 此言一出,有人惊愕,有人怀疑,也有人神色慌乱。 “可有证据?” 范小刀缓缓道,“诸位之中不少人去过现场,倒像是野兽杀人的乱象,可是,各位可曾见过,野兽杀人,能准确的断其四肢,刺穿心脏,割断喉管,尸首分离的如此干净利索?别说是野兽,就算是寻常人,要做到这一点,也绝非易事!” “那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范小刀道,“余掌门身上伤口虽多,但真正致命的是喉间的一剑,虽然后来剑痕被掩盖,但总是会留下纰漏的。”他将昨日孙仵作的那番分析述说了一遍,道,“凶手在遍地白骨的乱葬岗,制造了一把骨刀,用骨刀分尸,才会造成所谓野兽杀人的假象!” 顾姓弟子问,“那到底是谁杀了我们师父?” 范小刀道,“杀害你师父的人,就在现场!” 范小刀在分析的同时,赵行双目如炬,盯着场内众人的反应,当说到凶手在现场之时,赵行看到崆峒、昆仑、唐门的掌门,身体出现了轻微的惊愕的肢体动作,于是默默记了下来。 范小刀道:“昨日傍晚,我们又回到了现场,经过一番仔细搜查,终于找到了破案的线索!” 众人议论纷纷,本来点苍掌门被杀,事情透着蹊跷和诡异,说什么的都有,如今范小刀竟找到了线索,也被打纷纷吊足了胃口,“有什么东西,拿出来瞧瞧!” 范小刀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不能随意拿出来。不过,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下在场的几位掌门了。” 他来到崆峒掌门面前,“刘掌门,前天夜里,据我们调查,你一夜未归,直到昨天上午,见到你时,气色萎靡,可不可以解释一下,你到底去了哪里?” 刘崇义脸色一变,“这个……这个……” 顾姓弟子道,“是你杀了我师父!” 刘崇义道,“当然不是!我与余掌门关系要好,又怎么会害他?” “那你为何不敢回答?” 刘崇义道,“我去办了一些私事,凭什么要告诉你们?而且,我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不方便说。” 范小刀道,“要不要去大牢里说?” 刘崇义道:“只要去六扇门,找一个姓牛的捕头,随便一问,就明白了。” 牛大富? 范小刀连派宋捕头请人,不多时,牛大富大腹便便,慢吞吞来了,刘崇义看到牛大富,立即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拉住他的手,“牛捕头,你得替我证明,前天夜里,咱俩可是一直在一起的!” 范小刀问,“怎么回事?” 牛大富嘿嘿一笑,“确实如此。你们俩去了江湖司,丁一给我穿小鞋,让我晚上抓嫖,结果我接到朝阳群众举报,有人在朝阳门附近嫖`娼,我带人马过去,抓了个人赃并获,正是这位点苍掌门,好歹他态度端正,认错积极,又交了罚金,第二天天亮,我就把他放出来了。” 原来如此! 这崆峒掌门也够丢人的,堂堂崆峒派,八大门派之一,江湖名宿,竟好这一口,关键是,你武功这么高,大不了逃跑就是,还能被抓,这崆峒的面子,怕是要被丢光了。 好歹,自己的嫌疑犯身份洗清了。 崆峒刘掌门见状,脸色通红,道:“既然没别的事,在下先行告辞!” 说罢,刘崇义带着弟子离开,刚来到门口,却被一书生拦住,“刘掌门,前天晚上的事……” “怎么?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想怎着?” 书生问,“你进去了吗?” “没有!” “给钱了吗?” “也没给钱!” 书生好奇道,“没进去,又没给钱,刘掌门怎么会被抓?” 刘崇义脸色黢黑,“要不是裤子脱了,我能被抓住?” 书生笑道,“没进去,也没给钱,按大明律是无法给你定罪的,只怕你是遭到了六扇门的钓鱼执法,这事儿可以翻案,如果你需要法律上的援助,请随时联系,对了,在下法外狂徒,张三。” 第186章 控诉 范小刀继续秀操作,“既然凶手不是刘掌门,要找出凶手,那就容易了,白掌门,要不,你先说两句?” 昆仑白千万道,“人不是我杀的,我无话可说。” 顾姓弟子道,“前两日,你与我师父动手,就威胁要杀了我师父,这句话,你可是当着点苍、昆仑弟子的面说的。” 白千万冷笑一声,“我的原话是,以余掌门的武功,来参加武林大会无异于自寻死路,还是回点苍该干嘛干嘛去。你可以把它当做威胁,也可以当成一种对未来美好的祝福,但这与杀不杀余大地,似乎并没有直接关系。更何况,我要杀他,可以正大光明的决斗,宰了他还不用负责,何必舍近求远、自找麻烦呢?” “谁知道你这人会不会心理变态。” 白千万一听,火冒三丈,正要出手教训,范小刀伸手拦住,道:“白掌门,且慢!” 他缓缓道,“我说过,为了破案,我跟赵捕头苦寻线索,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们找到了蛛丝马迹!”他吩咐道,“取一盆清水来!” 有沙弥端上来一个大盆,里面装满了清水。 众人好奇,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凑了过来。 范小刀取出一包粉末,撒入水中,又道:“这盆水,又名真言水,大家依次排队,从这水盆前走过,我会问诸位一个问题,便可以判断出到底谁是杀死余大地的真凶。” “有点扯了吧!” 范小刀神色肃然,对水盆道:“余掌门,若你泉下有知,片刻若是凶手从盆前经过,还请给点提示。”说罢,又对白杰道,“白大侠,请借你宝剑一用!” 白杰闻言,稍一犹豫,还是将腰间长剑取下,递了过去。 范小刀一按剑簧,长剑弹鞘而出,薄如蝉翼,细狭而长,笑着对白杰道,“好剑!”白杰道,“此剑名蝉翼,是我拜师那年,师父赠送于我,哎!”想到亡师之死,白杰忍不住叹气。 范小刀道,“这剑应该才杀过人吧?” 白杰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随口一问。” 白杰道:“此剑用来行走江湖,尚未见过血。” 范小刀缓缓竟长剑连同剑鞘放入水中,不片刻,就有些许血丝,从剑身、剑鞘之上散了出来,虽然不多,但却清晰可见,范小刀道:“一把兵刃,若是杀人见血,无论怎么擦拭,除非用沸水煮,都会有些许血迹残存,方才那包药粉,遇到血迹变色,白杰,你虽然行事谨慎小心,但依旧露出了马脚!” “什么意思?” 范小刀缓缓道,“没什么意思,杀害余掌门的人,应该就是你这个大弟子吧!” 此言一出,点苍派众人坐不住了,“不可能!白师兄对师父极孝顺,绝不是那种欺师灭祖之人!” 白杰道,“就凭一把带血迹的剑来定我的罪,范大人,你们六扇门办事也未免太草率了吧?前不久,我们抓到过一只野兔,我用这柄剑来给兔子剥皮,在座的师兄弟们都可以给我作证!而且,师父出事那夜,我在与顾师弟住在一起,根本没有离开过客栈。” 顾姓弟子道:“对,我们可以作证。” 范小刀道:“赵行!” 赵行一直在观察白杰,见他神色如一,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慌乱,缓缓走了出来,道:“这正是你的高明之处!我去客栈调查过,本来你自己住一单间,那夜却因太冷为由,与顾少侠住在一起,正是想利用这个证人,来给你制造不在场证明。而在你们住过的房间里,我找到了迷香的残余,那一夜,你将师弟迷晕,有足够的时间来行凶。” 白杰哈哈大笑,“一派胡言,我那一夜吃坏了肚子,去了几次茅厕,有伙计给我作证!” 赵行道:“这正是你另一高明之处!从房间到茅厕,必然会经过伙计,伙计也证实了,你那一夜确实出去了三四趟,不过很快就回来,头一次出去还跟他要过治腹泻的药,所以他记得特别清楚。” “那你还诬陷我?” 赵行道:“伙计见你出去几次不假,但并不是每次都见你回来,而你正是利用了伙计这种认知错觉,偷偷去了乱葬岗,趁乱偷袭杀了你师父,乱葬岗与客栈只隔着一道城墙,以你武功,翻过去并非难事。” 白杰道,“这些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再说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又为何要杀他?” 赵行道,“那就要问你自己了。”他继续道,“用剑杀人之后,你又做了骨刀,用骨刀给余掌门分尸,可是如此一来,你身上就溅上血迹,所以最后一次回客栈,你将血衣藏好,只穿了一件内衫,特意跟伙计聊了几句,伙计自然以为你是如厕回来。” 顾姓弟子道:“师兄,是不是真的?” 白杰冷冷道:“无稽之谈!” 赵行微微一笑,分析道,“次日一早,他特意赶到了现场,发现了余大地的尸体,然后抱着他尸体嚎啕大哭,哭声引来了众师兄弟,之后便是官府介入。那样一来,现场就会破坏,所以现场除了余大地、白杰脚印外,并没有找到别人的脚印。可是你千算万算,有一样东西,出卖了你!” “编,继续编!” 这时,范小刀开口了,“是你的鞋子!余掌门遇害那一夜,颈部动脉中剑,血流满地,又要分尸,鞋上难免会沾染血迹,夜色之中看不清楚,但天亮后却是个破绽!” 众人看了白杰的脚上,一双灰靴子,确实沾了鲜血。 白杰道:“那是我昨日清晨,发现师父之时,弄到鞋上的!” 范小刀淡淡道:“早就料到你会如此说,诸位请看!”范小刀从怀中取出一块白布,上面有两滩血迹,“昨夜,我用猪血做了个试验,左边这一块血迹,是染血之后,又冻住的,右边这块血迹,是猪血冻住后,又擦拭的。这两日,天气极寒,流出的血液,盏茶功夫就会冻住,若蹭在衣上,只有最外面一层会有血迹,但白杰的靴子,血迹渗入到其中,很显然,他脚沾染血迹之时,并未上冻,也就是在余掌门遇害的现场!” 听到这番话,白杰脸色立刻煞白。 顾姓弟子目光恶狠狠盯着白杰,“师兄,是你吗?” 白杰连连摇头,“顾师弟,不要听他们胡说!” 范小刀又道,“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昨日,我故意拿了一件麻衣来试探你,果不其然,你内衫之上,也有多处血渍,当时帮忙抬余掌门的人不少,沾身上的血迹,轻轻一擦就会褪去,更不会渗过外衫到内衫之上,因为事发突然,你没来得及换新衫。“ “那又如何,依旧是猜测而已!” 赵行淡淡道:“我们在余掌门房间调查时,还发现了一封信。信中说,余掌门年事已高,想这次回去后,将掌门之位传给顾剑飞,我想,这才是你要杀余掌门的原因吧?” 白杰脸色大变,“胡说,那封信,我早已烧了!” 此言一出,相当于变相的承认了他杀死余大地的事实,众人都错愕的望着他。 赵行道:“你确实烧了那封信,不过,在此之前,余掌门写了两三个草稿,都因不满意,扔在了纸篓之中。你得知此事后,便心存不归,开始谋划,杀了掌门,你是点苍大弟子,自然可以合法的继承新一代掌门了!可惜你百密一疏,终究还是疏忽了!” 众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眼睛,尤其是点苍派诸位弟子。 这位彬彬有礼,性格敦厚,办事稳妥的大师兄,竟然是杀死师父的凶手。 顾姓弟子双目几乎喷火,他来到白杰身前,双手按住抬头肩头,不断的摇晃,问:“为什么?为什么!” 白杰一把甩开了他,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为什么?”他几乎歇斯底里的喊了起来,“这些年来,我为点苍派出生入死,将点苍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这掌门之位,本应该就是我的,可是老家伙却偏心,将掌门之位传给你,你倒反过来问我为什么?我还想知道为什么!” “所以你就恩将仇报?” “恩?”白杰吼道,“在你们眼中,师父可是伟光正,点苍是武林正派,他是江湖名宿,可私下里有多少阴私事,都是我来替他擦屁股?他修炼苦阴剑,抛坟的事,是谁做的?他要新鲜尸体,我上哪里去给他找去?你们可知道,这一路上,他为了练那邪门功夫,我替他杀了多少人?” “十八个!”白杰眼珠通红,“十八条人命啊!为了让我替他卖命,他还许诺,将来苦阴剑大成,就会将掌门之位传授给我,自己退隐江湖,可是我呢?” 白杰双手抱头,掩面而泣,道:“白天,我强颜欢笑,成熟稳重,是人人敬重的大师兄,你们可知道,这些天来,我夜夜失眠,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那些被我杀害的人的身影,我们学武是为了什么?是为民除害,是行侠仗义,可我呢?我被他活生生逼成了一个杀人恶魔!” 听到白杰一番哭诉,在场的江湖人,纷纷动容。 “所以,我决定,要杀了他!”  第187章 赴死 白杰道:“当天夜里,我借口房间内炉子坏了,去顾师弟房间住一夜,陪他聊天,到三更时分,等他睡着之后,我有用迷香让他沉睡不醒,又特意去跟伙计要了腹泻药,说晚上吃坏了东西,随后我翻墙来到了乱葬岗。” “师父练苦阴剑,需要从尸体身上失去阴气,三更时分最为薄弱,本想着趁机偷袭,谁料等我去时,发现他已受了重伤,口中还喃喃说什么猫妖现世之类的鬼话,看到我后,他让我扶他起来疗伤,我见时机成熟,一剑刺穿他喉咙,结果了他。” “当时,我心中一片空白,回到客栈后,翻来覆去睡不着,明日尸体被发现,定然会有官府的人来追查,想到他口中说什么猫妖现世,干脆一不做不二休,直接做成猫妖杀人的现场,于是第二次出去,用断骨做了一个骨刀,模仿他胸前的伤口,将他切成一块一块,可弄完之后,身上也溅满鲜血,于是将那血衣藏起,正如赵捕头所说,穿了一件内衫回了客栈。” “不错,人是我杀的。”白杰交代了一切,心情反而平静下来,“这个计划,若不是因为那封信,几乎就要成功了,谁料还是百密一疏。” 范小刀道,“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赵行问道,“可是有件事,依然没有答案,杀人的骨刀、血衣,我们发动了十几个捕头,四周寻了无数遍,始终没有线索,你究竟藏在了哪里?” 白杰道:“我趁乱带了回来,放在烤火的炉中烧了。” 一切真相大白。 点苍余大地英明一世,临了却误入歧途,修炼邪功,而结果又被自己的徒弟所杀,昔日种下的恶因,终究还是尝到了恶果。 各大门派的人听了这个故事,不由唏嘘。 顾剑飞缓缓拔出剑,来到白杰前,冷冷道:“大师……白杰,你害死师父,按照点苍派帮规第一条,欺师灭祖,杀无赦,我要代点苍派各位祖师爷,在师父的灵柩面前,当着天下英雄豪杰的面,执行帮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白杰淡淡道:“我辈侠义之士,当以报国为民为己任,惩恶扬善,匡扶正义,余大地修炼邪功,误入歧路,为了修行,又杀害寻常百姓,其罪当诛,我杀余大地,只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何罪之有?” 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令人无法反驳。 众人也都议论纷纷。 “若真如他所说,余大地为修炼邪功杀百姓的话,白杰杀了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李大侠,余大地之死,固有自取之处,但普天之下,谁都可以杀他,唯独白杰不可以。” “为何?” “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乃人之本分,若连这个也乱了,天下岂不乱套了?” “那你怕是还不知道有个词儿叫大义灭亲吧!” 怎么处置白杰,众人争论得不可开交,蜀中唐门家主唐风道,“白少侠此举,乃形势所迫,当网开一面!” 昆仑白千万则有不同看法,“杀师弑父,乃天下恶之首,人神共愤,罪不可赦,当诛!” 众人各执一词,最后将目光看向了范小刀、赵行二人,毕竟,以后江湖司管理江湖,如何处置白杰,决定权在于他们。 范小刀道:“诸位,你们的意见我们都听到了。江湖上有句话,叫做江湖事、江湖了,人行走江湖,总得遵守江湖上的各种规矩,但是,普天之下,有三者最大,天大、地大、法大,江湖也好,人间也罢,要对法保持敬畏之心,这也正是我们推行江湖新政的原因。白杰之罪,罪在杀人,余掌门之罪,罪在歧途,以暴制暴,终究非是常路。” 一人喊道:“那到底怎么处置他?” 范小刀道:“当押送顺天府,依大明律,给他一个公正公平公开的审判!” “公平不公平,还不是你们说了算?你们不会是等着收钱吧?” 范小刀心中一叹,看来这些人对朝廷还是持有怀疑态度,道:“世间哪里有绝对的公平,只能在相对公平的条件下,一切依旧大明律对他进行审判,我们无权决定他人生死!” 白杰此刻心情平复了许多,他朗声道,“既然事情已做,我也有考虑过被抓,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临死之前,能够将余大地之恶行公诸于众,我死而无憾,问心无愧!” 顾剑飞沉声质问道,“一切都是你的片面之词而已,临死之前,你还要血口喷人,羞辱恩师,令师门受辱,白杰,你于心何忍?” 白杰痛声道:“点苍派已经烂了,从上到下,从师父到师门,掌门人修炼邪功,副掌门一心搂钱,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就如一块肉,烂透了,生脓了,倒不如干脆壮士断腕,一切推倒,重头再来!就像是这个江湖!这个江湖,也烂透了!” “当年,我弃文从武,初入江湖,心中所想的是行侠仗义,仗剑天下,遇有不平事,以剑平之,快意恩仇,成为万人敬仰的大侠客。可是,你们看看,现在的江湖,都成了什么样子?蝇营狗苟,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两大门派大打出手;为了一个双一流名额,门派之间勾心斗角;同门相残、门派倾轧,大门派利用垄断地位掌握话语权,中小门派在夹缝中求生存,我甚至知道,有些掌门为了讨得一席之地,不惜将自己的妻子送给某个大门派做小妾!争来争去,最后都是为了名利!这哪里还有江湖的样子!” “如今朝廷推行江湖新政,就是为了将我们的江湖,从一潭死水之中拯救出来,把一堆烂泥变成绿洲,我白杰,只是点苍派一介无名之辈,以下犯上,以徒弑师,为得是心中那一点善念,为得是相信世间,有正义长存!” 他回头看了范、赵二人一眼,道:“两位大人,杀师之罪,我承认,我也不需要什么公开审判,既然敢动手,我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白某人,愿为江湖新政,慷慨赴死!” 说罢,他向前踏出一步,迎着顾剑飞的长剑而去。 长剑透胸而入! 所有人都惊在原地。 不知是为他那一番“江湖已烂”的演讲所触动,还是被他毅然决绝的赴死之心而感动。 顾剑飞也没有料到,向来沉闷不喜多言的大师兄,临死之前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想到当年他代师授艺之时的场景,也忍不住潸然。 他将长剑拔出。 白杰尸体,直挺挺躺在了地上了。 几日之内,点苍派连遭劫难,掌门、大师兄先后死去,元气大伤,估计此事之后,怕是要退出八大门派的行列。 望着他的尸体,唐门家主道:“江湖一直都是这样,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只是这小子,太过于理想化了。” 昆仑白千万却并不这么想,回去之后,把剑蛊伍六一、剑罡陆八一、剑芒齐八九叫到了一起,开展了一场昆仑门规学习务虚会,再三强调,昆仑山第一,师父第二,欺师灭祖,人人得而诛之,要从思想上杜绝徒弟的这些念头,心中还暗自侥幸,那日还起了收白杰当徒弟的念头,现在想来,都有些后怕! 点苍命案告破,终究是门派内部之事,在百姓中却反应平平,毕竟这些江湖人,距离他们的生活有些遥远,远不如什么百花楼案那么轰动。 不过,那些江湖门派来说,却是一个机会。 点苍式微,那么八大门派必然会空缺出一个名额,对于那些中等偏上的帮会,比如八帮十会来说,就是一个更进一步的机会。 随着江湖新政的推行,能够占据四大世家、八大门派之一,对以后江湖地位也是一个极大的提升,江湖地位的提升,意味着话语权的增加,话语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权力,意味着财富,意味着地位! 还有三日便是武林大会,正当各大门派都在等待六扇门的方案之时,他们收到了召开武林大会的正式通知,而伴随着通知的要求,这些门派还要接受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命令。 武林大会,以武会友。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各大门派都准备好,要在武林职业技能大赛上大显身手之时,六扇门却临时改变了议程,增加了一个活动,举行《我的江湖梦》大型主题演讲活动,并将评比结果,作为门派的重要考核指标,成为厘定各大门派级别品秩的重要依据! 这让那些江湖中人怨声载道。 都是拿刀拿枪的,喊打喊杀,可以,搞什么江湖梦?若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可是,六扇门的公文之上,白纸黑字,谁也不敢怠慢,毕竟,决定权在他们手中,这可苦了这群江湖中人,像是大门派、世家子弟,都有舞文弄墨、文武双全之人,对那些小门派,这个就没那么友好了。 演讲? 江湖梦? 我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哪里搞什么演讲?不过,没有办法,只能在京城中找那些书生代笔写稿,稍微客气点的,奉上润笔费,遇到不讲理的,那就免不得拳打脚踢伺候了。 范小刀、赵行对太子殿下的这个命令,也觉得莫名其妙,后来还是允才一句话,点醒了二人,“殿下此举,不是看他们怎么做,而是看他们听不听话。”  第188章 毛遂自荐 旬例会上,杨得水听完范、赵二人关于武林大会的部署方案之后,又提出了一点要求,那就是加强对太子朱延的安防保卫工作,坚决不能再犯上次在定国寺那样的错误。 范小刀道:“所以我们把大会场所选在了地坛,一是皇家园林,有官兵守护,二来地势开阔,不便于伏击,而且大内的刘副统领,早已安排好三十名大内高手护卫,问题不大。” 定国寺一事,刘琦因祸得福,离开禁军去了东宫,专门负责太子的防卫工作,如今从一名校尉,升到了副统领一职。 范小刀又道:“杨大人,殿下还给咱们安排了个差事。” “什么差事?” 范小刀道,“这不是要举办我的江湖梦演讲比赛嘛,殿下让我们六扇门选五个人当评委。” 杨得水望向在座众人,征求他们意见。 提牢司李北海表态道:“我们提牢司最近不忙,若是缺人,我先报个名!” 卷宗司提司吕鹏笑道,“弄一个武林大会,已经够胡闹了,现在又搞一个我的江湖梦,哈!马上到年底,我们卷宗司要向大理寺移交卷宗,可能抽调不出人来!” 其余几个司衙也表示,年关将至,部门里还有许多事要做,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人手紧张,本来嘛,武林大会是江湖司的事,其余衙司里面也没有规定要参与江湖是非。 这让杨得水很是生气,“小刀、赵行、李提司,再算上我,四个人了,你们若不肯出人,那我就点名了!” 一说点将,众人目光纷纷躲闪,向椅子后背靠去,生怕被拉过去,弄那什么武林大会。这鬼天气,撒泡尿不及时提裤子,都容易冻成冰碴子,躲在值房烤火,难道不香吗?非要跑到外面忍受天寒地冻! 杨得水用手指着众人,道:“点点点豆豆,点到哪个就是那个!” “个”字一落,刚好指在了进来给各位大人添开水的牛大富身上,众人纷纷道,“恭喜牛捕头,喜提地坛一日游。” 牛大富愕道:“什么事?” 范小刀将江湖梦评委的事与他说了,牛大富连连推辞,“在座的都是大佬,我何德何能,又怎么敢当评委?” 杨得水脸色不悦,“我说你有,你就有,散会!” 众人离开。 李北海留了下来,对着范、赵二人道,“杨大人生气了。” 范小刀也觉得奇怪,本来会议开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生气了呢,李北海叹道,“与诸葛大人在时相比,这一届的六扇门,执行力不行啊!” 赵行深有同感。 以前诸葛贤余在六扇门,振臂一呼,众人皆响应,干劲十足。人还是那些人,只是换了杨得水来主持工作,众人感觉有些兴致索然,撞钟度日,不求出彩,只求不犯错。 范小刀道,“我看李提司响应挺积极的。” 李北海笑道:“是因为这是太子殿下安排的事,他的事,无论多小,都是大事。其他的事,无论多大,都不叫事儿。什么演讲比赛,确实可笑,可是命令来自上峰,越是可笑,越是蕴含深意,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什么本质?” 李北海道:“既然朝廷要收编各大门派,要选出几条看门狗,那总得选听话的吧?对江湖如此,对官场何尝不如此?杨大人生气,并非因为评委,而是他的话,下面没有几个人肯听。” 范小刀道,“既然如此,杨大人好歹也是主持工作,为何不把那些人给撤换了?” 李北海讳莫如深,露出颇有深意的一笑,“这里是京城,里面关系错综复杂,谁在宫中、几大衙门里还没几个亲戚朋友?想动他们,难啊!” 范小刀点点头:“长见识了。” 李北海道,“小刀离开提牢司后,咱们还没有好好喝顿酒呢。” 范小刀为武林大会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只得道:“下次一定!” 尽管各大门派对武林大会的安排有意见,尤其是那个我的江湖梦,让各大门派叫苦连天。不过,也有例外。 最新一期的晓生江湖上,发表了一篇李觉非的署名文章,名字正是《我的江湖梦》,这位春风夜雨楼楼主,对朝廷的江湖新政不吝溢美之词,并结合个人经历,讲他是如何从一个默默无名的马童,一步步成为“天下闻名”的大侠的经历,刨去自夸的成分,肯定了是借助朝廷推行江湖新政的东风,响应朝廷号召,与朝廷保持步调一致,才有了他今日的辉煌。当然,其中夹杂了不少私货,提出了对江湖新政的理解和看法。 紧接着,少林、武当、四大世家也不甘落后,接连在晓生江湖发表文章,虽然措辞不一,但总而言之是对朝廷江湖新政的坚决拥护,除了没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好歹也没有落后太多。 一时间,舆论大变。 本来新政的推行,是朝廷对江湖加强监管和约束,各大门派虽无力改变,但却是有抵触心理,如今有几大门派跟上,眼见已成为事实,那就不如好好表现,争取有个好的结果。 太子朱延的风评,也是大有提升。朝廷议事会上,不少朝廷官员对朱延提出的江湖改革赞不绝口,一来有利于社会稳定,二来有利于为军队选拔人才,三来集中社会闲散力量,可以办成大事。 有人欢喜,有人忧。 太平公主就不怎么高兴了。 余人一死,太平公主少了一员得力助手,驸马钱守道废物一个烂泥扶不上墙,不堪大用,而春风夜雨楼的李觉非,与太平公主之间,也是若即若离,根本不在太平公主的掌控之内,两者之间,更像是合作关系,而非隶属关系。 更要命的是,余人死后,他留下的那些账目、情报网、还有生意,都没人接手,尤其是在北周那一千多万银子,更是毫无下文,而自己又忙着太平道观之事,让她一时间无法对付太子朱延。 正一筹莫展之际,婢女来报,有人来求见。 太平打量着来人,二十四五岁,浓眉大眼,双目有神,莞尔一笑,“我知道你,你不是在六扇门吗,怎么跑我府上来了?” 来人道:“我想谋份差事。” “哦?”太平公主来了兴致,“你想谋什么差事?” 年轻人道:“我来毛遂自荐,来当贵府上的师爷。” “凭你?” 年轻人道:“余人能做的,我都能做,余人不能做的,我也能做。” “证明给我看!” 年轻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上去,太平公主一边看,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当即决定要人,“确实不错。” “多谢公主夸奖。” 太平公主拍了拍床沿,“坐过来,给本宫捏捏脚。” 年轻人一愣神,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太平皱眉道,“这件事,余人能做,你不能做?” 年轻人挪动脚步,来到她身旁,太平公主双手一伸,解开了别在头发上的玉簪,手绕在他脖颈之上,在他耳边道,“接下来的事,是个男人都会做吧?”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将太平公主推开,正色道:“公主,在下前来是谋差事的,希望能够借自己一身本领,为公主助一臂之力,男女之事,在下不敢有非分之想。” 太平公主长这么大,自负美貌无双,头一次在男女之事上被人拒绝,觉得有趣起来,“你有家室?” “尚未婚娶。” 太平公主点头笑道,“也好,省得我自己动手了。”吩咐婢女道,“吩咐厨子备好酒菜,今晚本宫要好好招待一下丁捕头,不,丁师爷。” …… 腊月十五。 煦日暖阳,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地坛园林之中,彩旗飘扬。 牌楼之下,更是挂着一个硕大的横幅:“第一届江湖新政启动大会暨武林职业技能大赛”。 此处本是皇家园林,寻常百姓并不能轻易入内,若不是有朱延的身份,就是六扇门也无法在地坛之内举办这场大会。 园林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有了前车之鉴,为了这次大会,朝廷共调动了一千禁军,还从三大营抽调了一千精锐,可谓是飞鸟难入。 与上次定国寺不同,这次大会实行的是注册邀请制,参加大会的门派名额有限制,而且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凭身份入场,很难作假。 议程比较简单,上午是宣导会,地点在皇祇室,也是太子朱延落脚休息的地方。下午是演讲比赛和职业技能大赛,安排在了方泽坛。 四大门派、八大世家算作一流门派,坐在了最前沿。八帮十会三十六洞,这种影响力较弱且只在地方上小有名气的坐在了中间,至于像大极门、金真教、燕子堂这种不入流的帮派,虽也在受邀之列,却只能忝居末席。 春风夜雨楼的李觉非,也因为在晓生江湖上的那一篇文章,受到了邀请。 范小刀、赵行一早就来到地坛,虽有专门人员布置会场,但两人依旧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回到皇祇室,准备即将开始的武林大会。 可是,还未等开始,几个门派,就因为座次问题,打了起来。 第189章 武林大会(一) 本来,武林大会座次,按江湖司对江湖各大门派等级划分来安排,第一排只有十一个座位,给四大世家、八大门派准备的,少林寺四大金刚中毒,请假未来,但依旧保留了座次,而点苍派由于余大地新死,举派回到岭南,座位刚刚好,可是春风夜雨楼李觉非提前到来,一看位子在第二排,直接把崆峒的牌子拿到后面,自己坐在了第一排。 在江湖中,座次很重要。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个门派实力和地位的体现,尤其是第一次武林大会,能够坐在第一排的门派,都是江湖上第一梯队的门派。 春风夜雨楼实力有目共睹,有野心要进入十大门派,于是挑了个软柿子捏,而崆峒派正巧是那个软柿子。 刘崇义忍者怒火,站在李觉非面前,“李楼主,阁下坐错位子了吧?” 李觉非道,“少林乃武林牛首,我坐那边,怕是不合适吧?” 刘崇义沉着脸道,“我是说,让你坐后面。” 李觉非哈哈一笑,傲然道:“凭什么?” 一句话火药味十足,他挑衅道,“江湖规矩,要么先到先得,要么谁武功高谁得,要么比给武林大会捐钱多少,你们崆峒派不过三百来人,武功没一个能打的,除了时间长点,也好意思称八大门派?若论实力,在场的漕帮、盐帮、大江会,哪个不比你们有资格?” 刘崇义满脸气愤,崆峒派没落了不假,但八大门派的称呼,已有百年,如今被一个二十年不到的春风夜雨楼揶揄,可偏偏人家说得又是实话,愤然道:“咱们能不能讲道理?” 李觉非道:“好,若真讲道理,我觉得崆峒派应该退出八大门派,你们说是不是?” 李觉非在中小门派中的威望很高,春风夜雨楼成立之后,他深知要与少林、武当、几个世家之间的实力有差距,于是在拉拢中小门派上颇下功夫。 后排的若干门派掌门纷纷道:“不错,尸位素餐,恬不知耻!” “就是,听说,不久前,刘掌门与一个叫石宽的江湖游侠比剑,被人打得吐了三升血,最后送了人家五千两银子,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哀求人家不要把这糗事说出去,刘掌门,胜败乃兵家常事,比武打输也是崆峒新时代、新常态,不丢脸!” 说话的是黄河帮帮主李`长江,此人与刘崇义有些恩怨,揭起短来,毫不留情面。 刘崇义被说得满脸通红,“胡说八道!” “那为何这次武林职业大赛,你们崆峒一个项目也没有报?” 刘崇义强自撑着,道:“打打杀杀,有意思吗,你们若真想打,来崆峒山,我有崆峒剑阵,陪你们打个痛快!” 长江帮帮主赵黄河道:“崆峒剑阵,好厉害,听说好像是天下第一大剑阵!” 长江帮、黄河帮两派虽然没有业务往来,一个主营长江运输,一个经营黄河货运,但是他们有个共同的竞争对手漕帮,漕帮虽主营大运河,但最近业务扩展,把手伸到长江帮、黄河帮饭碗里,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长江帮也出言帮黄河帮。 李`长江道:“可不是咋的,别看崆峒只有一百来弟子,可崆峒剑阵足足有三百六十人!一个剑阵摆开,咱这地坛怕是摆不下啊!” “三百六十人,比武当太极剑阵人还多!我以为少林寺一百零八罗汉阵已是天下最大的剑阵了,不过,我有个疑惑,崆峒剑阵多出来的二百人,又是哪里来的呢?” 李`长江笑道:“赵兄这就不知道了吧,当然是花银子从外面请来的!崆峒山下有个崆峒村,本来是百年老大难,可正是靠着参加崆峒剑阵,硬生生摘掉了贫困村的帽子,从这一点上来说,崆峒派功不可没啊!” 赵长江道:“嗯,可惜咱这里是武林大会,要是参加乡村振兴表彰会,你当坐头排,我绝对没意见!” 两人连消带打,一番话将刘崇义揶揄的无地自容,若是动手,自忖也不是李觉非对手,气呼呼的坐在后面一排。 待众人做好,会议正式开始。 范小刀道,“各位江湖同仁,今日我们齐聚一堂,召集了第一次武林大会,参加本次会议的有大明朝太子殿下朱延……” 台下掌声雷鸣,朱延微微颔首。 “朝廷六扇门副总捕头杨得水、八大门派、四大世家、春风夜雨楼、八帮十会以及各大中小门派的代表,六扇门江湖全体同僚以及晓生江湖的采风等。” 一个中规中矩的开头。 范小刀也有些紧张,以前也给黑风寨的伙计们开会,但是像今天这种坐在台下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是头一次,转念一想,打打杀杀都不怕,怕这个作甚?再说了,就算都是江湖名宿,在强权面前,也不乖乖的坐着听会? 想到此,也就释然。 简单介绍了几句,他道,“下面请六扇门副总捕头杨得水讲话。” 场下一阵嘘声。 以前宋金刚也好,诸葛贤余也好,都是混过江湖的,杨得水这家伙,根本就不懂江湖,能讲出个什么道理来? 杨得水久居官场,倒也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准备好的稿子,刚铺开,就被太子朱延打断了,“算了,我来讲两句。” 他环顾四周,这位太子虽然年轻,也不会武功,但气场却不输在座的任何人,毕竟是皇族中人,久居上位,养成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朱延道:“我问你们,你们想当官嘛?” 台下众人哑然,面面相觑。 怎得太子问出如此粗鄙的一个问题?都是江湖人,虽说是江湖新政,但大家自恃身份,就算心里想,也都不肯承认,否则以后会被江湖同道取笑的。 现场鸦雀无声。 只有第一排的角落里,响起李觉非的声音,“想!” 朱延对赵行道,“好,春风夜雨楼进入双一流门派,赐李觉非从四品待遇,记一下!” 不只众人觉得奇怪,就连范、赵二人也觉得好奇,这位太子殿下没按套路出牌啊,不过,既然皇子开口,两人也不便多言,赵行记录了下来。 李觉非倒没觉得不妥,站起身,长鞠一躬,“谢殿下!” 虽然还没有正式确认,但是编制朝廷已经给了,只要将候补人员名单递给内阁,不出意外的话,应是十拿九稳的事儿。 本来一群门派争夺双一流的名额,竞争激烈,谁料李觉非只是回答了一个问题,就轻松拿到了,这让众人不得不打起精神,仔细听朱延讲话。 朱延道,“我再问一遍,想不想当官?” 这时,各大门派也不在乎什么江湖同道的看法了,争先恐后道,“想!” 也有两个小门派掌门标新立异,道:“不想!” 朱延顺声看去,道:“泸州剑派、新东会,既然你们不想,就请出去吧,这两个门派,在六扇门除名,论为非法门派,从此之后,不得招徒纳新,不得以江湖人身份行走江湖,若有违法之事,交由官府处理。” 几个人上前,将那两人请了出去。 一赏一罚,干净利落。 朱延瞬间掌握了武林大会的主动权。 这些人本是江湖上的名宿,可以杀人不眨眼,但在强权之下,一切显得软弱无力,再厉害的门派,也无力跟朝廷对抗。 “既然都想当官,这事儿就好办了!”朱延站起身,缓缓道,“朝廷召开武林大会,就是这样一个机会,而能不能把握这个机会,就靠你们的表现了!” 接下来,朱延开始阐述他的江湖新政理念,在先前定国寺推出的江湖新政改革的基础上,又进一步细化。 一是强化六扇门的管理。所有门派都由六扇门管理,成立、合并、扩张,都要在六扇门审核,主要武功秘籍,都要在六扇门备案,掌门(掌教、方丈、门主、帮主)、副掌门(副掌教、主持、副门主、副帮主)及主要负责人都要经六扇门核准,六扇门负责制定江湖总览方针,维护江湖稳定。 二是建立武林大会制度,武林大会下设武林联合理事会,联合理事会成员由十个门派组成,理事会长也就是名义上武林盟主,由十大门派轮值承担,负责调停江湖纷争,制定江湖规矩,管理江湖事务,江湖比武备案等。 三是约束江湖中人行为规范。所有江湖中人,正规门派之人,都要获得江湖从业资格证,才能行走江湖,由武林联合会制定行走江湖从业规范及处罚制度,对于违反从业规范的,予以不同程度的处置,江湖中人比武、切磋、决斗,都必须由在六扇门备案,江湖人可以按江湖规矩办事,但与非江湖人发生争执,按大明律处置。如此可以杜绝江湖人依仗武功,欺压良善。 这三条基本制度,建成了一套六扇门管人、管门派,武林联合会管具体事务的双体系,一方面,将江湖各大门派纳入朝廷体制之内,又不用牵扯太大的精力,另一方面,又能约束江湖人的江湖行为,避免给百姓生活带来不便。 当然,对于像黑风寨、老虎寨这种以打劫为主的山寨草寇,他们没有在六扇门备案,朝廷将他们定义为非法组织,官府或武力不足、或与之勾结,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之委托给各大门派、帮会,对于那些犯下恶行的江洋大盗,也可以通过赏罚制度,让江湖中人去追捕,可以充分调动江湖中的积极性。 不得不说,朱延的演讲水平很高,所说的话,也很有煽动性,一番话,因为他明白这些江湖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名誉、利益、权力、地位,放之四海而皆准。 而他只用手中的几个有品级没有实权的虚职,就能将整个江湖调动起来,于公来说,是给朝廷消除江湖隐患,培养人才,于私来说,是在培养自己的力量。 一番话,听得江湖各大门派汹涌澎湃,那么问题来了,这个武林联合理事会的成员,到底有哪些,说更清楚一点,这个江湖,由谁来管?  第190章 武林大会(二) 江湖谁来管? 朱延心中早有了答案,十个双一流门派,北少林、南武当,分别是江湖中的泰山北斗,给他们两个名额,也是对他们这么多年来为朝廷输送了大量人才的肯定。 终南山全真教,乃大明国师太平道长师门,自然也占据一个名额,这是为了平衡陛下那边的关系。 峨眉派以女子居多,在双一流之中占据一席之地,实乃政治正确之举。 朱延最后一个名额,给了春风夜雨楼,理由是春风夜雨楼代表着中小型门派的利益。令人惊讶的是,之前呼声颇高的四大世家,无一入选,青城、崆峒、昆仑也没有入选。 十个名额,分出其五。 剩下五个名额,紧紧握在手中,太轻易分配出去,难免让他们觉得理所当然,他也作出说明,接下来的一年中,六扇门会对其余各大门派进行考察,从而选出其余的双一流门派。 正如他说的那样,要看各大门派的表现了。 没有打出去的牌,才最有威胁性。 之后便是武林联合理事会的台子搭建,目前五大门派,进入理事会,其中少林、武当乃常任理事成员,分管南北武林江湖事务,理事会下设七大委员会。 一是江湖管理委员会,负责管理江湖日常事务,贯彻落实六扇门的江湖政策和决策,管理天下门派会员资格、制定江湖制度、收缴会费等。 二是江湖从业规范及资格委员会,审查和制定江湖规矩、江湖秩序,制定行走江湖从业手册、道德规范以及江湖从业资格考试及证书管理工作。 三是江湖纷争调停委员会,负责调停江湖纷争,整顿江湖秩序,协助六扇门查案、江湖各大门派之间的沟通与联络。 四是中小微门派发展委员会,由春风夜雨楼李觉非负责,为了保护中小门派利益,尤其是中小门派与大门派之间的利益冲突等。 五是特殊行业管理委员会,主要针对的是镖局、青楼、赌场等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特殊行业,制定规范,进行日常管理、巡查和督导。 朱延说是七大委员会,才凑齐五个,最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成立了江湖侠女权益保护委员会,最近天下女拳师太猖狂,弄个女权委员会,免得被那些双标女拳攻击,还差一个,想来想去,实在没辙,于是又成立了气候变暖委员会。当然,最后两个纯粹是凑数之举,先搭台子,并没有实质性功能。 如此分配下去,少林、武当、峨眉、全真、夜雨楼,成为第一批双一流门派,也就是武林联盟的五常,各大门派虽然不甘心,却也保留了晋升的盼头,倒也没有过分反对。 原定于半个时辰的演讲,朱延用去了足足两个时辰,除了阐述他的江湖新政改革的理念、制度之外,全程不断给各大门派画大饼,有了名利地位的诱惑,各大门派也听得十分仔细,小本子记得满满当当,生怕漏掉了关键信息,这种提纲挈领的讲话,会后会整理出来,发给各大门派学习,但必然会经过一些删减、改动,变得更加官方和正式,尤其是他脱稿发言,一些细节的东西,一定要整清楚、弄明白。 最后,朱延道:“我讲完了,该你们讲讲。少林请假,武当当归道长,你有何高见?” 当归子是副掌教,在武当派地位虽高,号称头号掌教备选,但是却没有实权,武当大小一切事务,都被掌教乾坤子牢牢抓在手中,哪怕买把扫帚,副掌教都没有决策权,所以这些年来过得有些憋屈,根本没有听朱延讲什么,反正来自己也只是个耳朵,等会后,让坐在后排的弟子整理一份记录,给乾坤子看就是,也没有想到会被点名发言。 不过,当归道长虽然全程开小差,根本没听太子讲话,但是毕竟是武当派出身,太极功夫了得,这点小事,根本难不倒他。 当归道长一本正经道:“我们掌教乾坤子师兄没来,作为副掌教,我也没什么资格代表武当说话,不过既然太子殿下开口,贫道只能说两句,谈不上高见,就是一点体会。贫道活了五十多年,本以为对这个江湖看得通透,可聆听太子今日之言犹如醍醐灌顶,令贫道茅塞顿开。我们武当派创立之初,祖师爷张三丰曾提出‘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的门训,作为武当人的行事准则,可是今日听了太子之话,我觉得,我们格局小了,狭隘了!我们江湖中人,活着是为什么?是为了强身健体,有一技之长?是为了仗剑天涯、快意恩仇?是为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但不仅仅如此,我们江湖人,要敢为天下先,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为报效朝廷之恩德,为感谢太子殿下的领导有功!此处,应该有掌声!” 众人一阵轰然,猛烈的鼓掌起来! 然而仔细一琢磨,这老油条,说了半天,等于什么也没说。 太子微微一笑,“全真教圣虚道长,您呢?” 对于当今国师的师兄,哪怕是太子,对这位其貌不扬、来自终南山的道士保持了应有的尊重,圣虚道长一向话少,不善言辞,道:“江湖新政、利国利民,我们全真教,坚决拥护、贯彻落实!” “峨眉流连师太?” 峨眉派由于是女弟子居多的门派,占据了一个名额,流连师太也没有想到,不过,这也引来了其他门派的嫉妒,她才站起来,台下就传来阵阵嘘声。 流连师太脸色有些难看,道:“太子殿下,刚才的嘘声,您也听见了。有件事,贫尼得要说一说。” “师太请讲!” 流连望了众人一眼,“那就是,当今的江湖,女侠的地位,处于极不平衡的劣势地位。在江湖人眼中,我们习武的女子,就应是点缀,是附庸、是调味品,那些江湖上对女子的称呼,也多少有些侮辱性,什么美艳夫人、什么魅惑仙子等,动辄调侃女性的容貌,对女子来说,十分不公平。不仅如此,江湖中的那些男人,动辄调戏女人,比如我们峨眉派,举派上下三百六十四人,将近有三百人在行走江湖时,遭到男子的轻薄。” 众人道,“这么多?” 流连师太道:“那些男人看我弟子的眼神,就是轻薄!” “贵派虽是方外之人,但女弟子个个貌美如花,大家多看两眼,也是出于对美好事物的一种向往和赞美,跟轻薄非礼,没有关系吧?” 流连师太杏眉倒立,道:“嘴上说是欣赏,脑子里都是男盗女娼的龌龊想法,还说没有关系?所以,贫尼认为,有必要建立一套女侠举报制度,对于那些思想龌龊,举止轻浮的江湖人,一经举报,天下通报,取消从业资格,对于那些采花淫贼,人人得而诛之!” 恒山派掌门道,“我赞成!流连师太说得很有道理!”恒山剑派隶属五岳剑派,但门内与峨眉相仿,以女弟子居多,典型的女侠门派。 排帮帮主吕飞天道,“连句玩笑也开不得?” 流连师太道,“开不得。在你眼中是玩笑,但在我们眼中,那就是侮辱!” 吕飞天道,“这也太狠了吧!” 流连师太冷哼一声,“若计较起来,昨日你调戏我门内女弟子,说她们长得好看,还说要给她们找个相公,依我看,你第一个就要被江湖除名!” 吕飞天道:“怎么,夸你们也成了罪过?那我应该说你们一个个又老又丑,脱光了扔在大街上,倒贴钱都没人要?” 流连师太大怒,“小吊子!你再说一句试试?” 吕飞天也不甘示弱,“不但敢说,以后峨眉弟子最好别来巴楚,否则见一个奸一个,见一对,奸一双!” 排帮又名竹排帮,位于荆楚一带,属于长江会成员,专门负责短途运送客人。巴蜀一带,经长江下江南,中途要换几次船,基本都要用到竹排帮的竹木筏,这些人水性好,精通水路,由于那一带山贼较多,久而久之,这些跑竹排的人,形成了气候,逐渐成立了一个帮派,门派虽不大,但地理位置却极为重要。 这些人本来就是粗鄙的汉子,说话不注意分寸,昨日看到峨眉众弟子,也是随口一说,却被峨眉流连师太教训了一顿。 流连师太指着吕飞天,道:“金针菇!” 现场一片混乱,李觉非见状,起身道,“流连师太,今日是武林大会,又有殿下在此,都知你拳法了得,差不多就行了。” 流连又骂道:“小蝈蝻!” 杨得水见状,太子殿下在此,武林大会开成了撒泼骂街大会,这成何体统?连让人将吕飞天请了出去。 流连师太这才气呼呼坐下,“女拳师,永不退缩!” 心中却想,等散会之后,找个机会一定要教训一下竹排帮,不然,我吃不下饭,咽不下这口气!不但我要闹,还要发动江湖上所有女弟子为主的门派,一起闹,闹个天翻地覆,不让这个姓吕的身败名裂,决不罢休! 自始至终,朱延一言未发。 以前听说,江湖乱象严重,各大门派在理念上、风格、利益相关点上各有立场,根本尿不到一个壶中,今日一见,虽然不远,却也差不多,看来,江湖新政,任重而道远啊! 第191章 我的江湖梦 宣导会结束,太子朱延离开了会场。 他一离开,大家都松了口气,场间气氛瞬间活跃了许多。江湖人嘛,跟皇室中人打交道,心中还是有些隔阂的,虽说是英雄儿女,江湖豪情,但真遇到了身份尊贵之人,多少有些拘束。 到了午饭时间,六扇门安排了自助饭,考虑到了门派清规,也区分了肉食区、素食区、清真区等。各大门派的人,都是江湖上的名人,难得聚在一起,三个一伙,五个一队,像八大门派等以习武授艺的门派,聊一聊门派合作的事,四大世家、八帮十会,聊得多是生意经,毕竟这些门派业务遍及天下,有这样一个平台,建立初步联系,往后合作的机会多多。当然,也有些素来有恩怨的门派,言辞激烈,互相顶撞,甚至约架,不一而论。 杨得水等人一合计,干脆合并议程,将我的江湖梦与职业技能大赛合并举办,一来可以节约时间,二来让更多的门派有露脸的机会。 吃罢午饭,众人来到方泽坛。 太子已走,守卫力量撤去了不少,场内除了少量禁军和六扇门的捕快,其余都是江湖各大门派的人。 方泽坛内,临时搭建了一个三丈见方的擂台,上面横幅改成了:“我的江湖梦职业技能大赛。” 台下是评委及主席台,太子一走,副总捕头杨得水自然而然坐在最中央,两侧分别是提牢司李北海、范小刀、赵行和牛大富。 由于与江湖技能比赛合并举行,又临时邀请到了当归子、流连师太、李觉非、圣虚子,还有蜀中唐门的唐风作为特邀嘉宾,负责点评武功大赛。 现场有一百多门派,只有三十来个门派报名。 报名方式各式各样,有的以门派为单位报名,像是武当派报名了太极拳,唐门报名了暗器,也有几个门派联合起来报名,比如五岳剑派的五岳剑阵等等。 临时加了一个江湖梦演讲,本来是想让这些门派统一思想,可一开始,状况频出,毕竟这些人都是江湖人,除了那些大世家、大门派,大部分都是粗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临时抱佛脚,闹出不少笑话。 “各位大人、评委、江湖前辈,下午好。俺叫张铁蛋,来自武当大极门,很高兴有机会站在这么高的舞台上,在各位江湖同道面前表演,今天我演讲的题目叫做《我的江湖梦》。我来自偏远的山村,我爷爷七岁那年被恶人打死,父母也自幼双亡,成为一个孤儿,跟着奶奶一起生活长大。但是,我人残志不残,自幼酷爱唱歌,什么川北小调、陕北秦腔,一学机会,因为我有个梦想,那就是有朝一日站在天下最好舞台上,为大家演唱……” 台下,众人一片哄笑。 范小刀、赵行也差点憋不住,强忍笑意。 “等等!”杨得水道,“这里是武林大会,你知道你来干嘛么?” “知道啊,演讲比赛,比武大会啊?” 杨得水道,“那跟唱歌有什么关系?” 张铁蛋道,“大人,俺以为,天下武功,殊途同归,会耍兵刃,是一门武功,佛门狮子吼,也是一门武功,而俺唱歌,也是一门武功。” 台下有人笑道,“怎得,你唱歌还能当武功,难道能把人唱死不成?” “唱是唱不死的,但是人死了,他可以去白事儿上去唱。前两日,点苍掌门追悼会,你没到现场,真是可惜了!” 杨得水道:“好,请开始你的表演!” 张铁蛋站在擂台上,深吸一口气,张口就来,“山丹丹那个花开……红艳艳……” 声音尖锐,一开口,如一道利刃一般,直刺入耳膜之中,台下江湖众人,纷纷捂耳朵,动作稍迟,或者内力稍逊色者,被魔音侵袭,耳朵、鼻子间,竟流出血来。 佛门狮子吼,也不过如此吧! 杨得水没有武功,捂着耳朵,喊道,“行了,住口!” 张铁蛋这才停下,“大人,俺唱得中不中?” “中中中!” “那俺过关了?” 杨得水道,“岂止是过关了,简直预定了前三甲!下一位!” “我叫李来福,来自武当大极门。各位领导,今天,秋高气爽,寒冬暖阳,艳阳高照,天气晴朗。今天,暖风和煦、丹桂飘香。我们江湖中人,来自五湖四海,今天,齐聚一堂。江湖路虽远,梦想慢且长。我来自大山,大山是我的故乡。我没有父母双亡,在朝廷的光芒下,我茁壮成长……” “停停停!”杨得水道,“你带来什么才艺?” 李来福道,“我表演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算什么武功?” 李来福道,“又称杀不死。在座的江湖同道,若有兴趣的,不妨上来一起切差切差!” 一年轻人笑道,“那叫切磋,不叫切差。” 李来福道,“一刀切下,咔嚓一声,不叫切嚓嘛?” 年轻人道,“如此,我倒要试试。”说罢,跃上擂台,“在下洞庭帮,项日天!”言语间,带着浓浓的江南口音。 李来福道,“想日天,你口气不小嘛!” “怎么比?” 李来福从怀中取出两把匕首,一把递给他,一把自己留下,“看看这匕首,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敢不敢?” “有何不敢?” 李来福拿着匕首,单臂挥舞,斜上一刺,猛然回头,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这一招叫回头望月,是江湖上常见的一个招式。 项日天有样学样,笑道,“不过如此。” 李来福又来了一招仙人指路,项日天也使了一招,招式更凌厉,匕首带出呼呼风声,“就这点本事?” 李来福笑道:“看好了!”说罢,匕首倒握,向自己胸口猛然刺去,顿时,匕首没入体内,鲜血直流,“轮到你了!” 这一下,让项日天看得目瞪口呆,还有这操作?握住匕首的手,不住的颤抖,这哪里是武功,这分明是自残啊! 可是,话已说满,当着群雄的面,又下不来台,若是不敢,那以后,这位年轻人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下去了。 终于,理智战胜了情感。 项日天将匕首扔在了地下,“我做不到!” 李来福朝台下问,“还有哪位英雄,敢上来一试?” 众人无人应答,李来福道,“大人,我过关了吗?” 杨得水道,“过,过了!” 李来福深鞠一躬,如没事人一般,走了下去。项日天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他哪里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分明使了个障眼法。“你使诈!” 台下一人道,“江湖险恶,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 开口说话者,正是武当大极门章飍。 项日天大怒,“你是何人,敢教训小爷?” 章飍道:“武当大极,章飍是也。你也要跟我比划一下?是胸口碎大石,还是口吞宝剑?” 项日天道,“比武!” 洞庭帮帮主看不下去,道,“够了,还嫌丢人不够吗?”说罢又道,“洞庭帮技不如人,退出职业大赛!” 又经过一番角逐,三十六个参赛人员,淘汰掉二十人,最终,除了大极门,武当、春风夜雨楼、蜀中唐门、青城、峨眉、崆峒、漕帮等十六人进入了决赛。 第一轮是给江湖各大门派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进入决赛,则是真刀实枪的比试,而且入围的都是江湖名门正派的高手,没有点真本事,也不敢上台争名次。 当然,大极门除外。 决赛开始前,武当当归子道:“依贫道看,武林大会,刀剑无眼,但是更重在参与,否则,若是像武当、少林尽派高手,那其他门派连角逐的资格都没有了。所以,我建议每个门派,只派一名弟子参加。” 这句话,看似公允,实则针对的是武当大极门。 姓章的这小子,利用武林大会赛事规则漏洞,竟然过关了三人。现在他们在武当山下为非作歹,若让他们拿到了名次,以后还不把武当山闹得天翻地覆? “当归道长此言甚是!” 几个掌门也纷纷附和,这武当大极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以前也没有听过,今日靠着投机取巧,竟在十六强中占三个名额,这是对赛事最大的不公平。 章飍道:“我不同意!规则是你们定的,又岂能说改就改?” 当归道长笑道:“在座的诸位,都是武林联合理事成员,规则是我们定的,所以我们有权力改。” 范小刀很想帮大极门说两句话,可是太子说过,江湖人管江湖事,六扇门只管人,大会授权之后,反而不方便插手了。 章飍气得咬牙切齿。 这分明就是针对他们大极门,欺负他们是小门派。可是,却又无能为力,他冷冷道,“好,既然规则是你们定的,那我就在你们定的规则之内,打败你们!” 杨得水倒没太在意这件事。 对他来说,他的任务是陪好太子,太子殿下一走,他今天的工作就完成了,至于武林大会怎么开,开成什么样,那是江湖司的事,跟他这副总捕头没半毛钱关系。 倒是,外面冷飕飕的,他更想快点结束,否则,弄出个风寒感冒来,就不划算了。他道:“现在休息,半个时辰后,进行决赛!” 第192章 生财有道 一众江湖高手席地而坐,虽都练过武功,但是再强壮的身体也经不住天寒地冻。趁休息时间,找个背风的地方取暖,或运功御寒。 范小刀也没有闲着,他找了几个青州府及周围地界的江湖人闲聊,这些人都来自中小帮派,收到了朝廷的江湖召集令主动前来。 这些江湖人虽在地方上个个都是武林名宿,年纪也都三十岁靠上,在地方上,连那些县令知州都看不上,但在范小刀、赵行、牛大富这些人面前却显得十分谦卑。说不上唯唯诺诺,却也放低姿态,说话也拣好听地说,什么小范大人辛苦啊,小范大人能跟着太子做事,年轻有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之类的。 虽然知道是拍马屁,但听起来还是极为舒服。 范小刀是江湖司红衣捕头,并没有品秩,若硬靠的话,大约也就是从六品正七品的地位,让这些一方霸主如此谦恭,主要是还是他身上那层六扇门的皮。 若真论起来,范赵他们并没什么权力,但谁让他是六扇门的人呢?对于这种人,好好供着,总没有坏处。 这种京城小官,不一定能办成事,但要一件事办不成,那再容易不过。 当得知范小刀老“家”也是青州府时,那几个人更加熟络了,改用乡音,跟范小刀诉苦,“您不知道啊,小范大人,青州府的江湖生态很是恶劣啊!” 范小刀问:“此话怎讲?” “别看青州府地界不大,但有大门派三个,帮会六个,武馆道场十来个,镖局三家,竞争十分激烈,有贩私盐的,有走镖的,还有青楼赌场,这些帮派,在青州府闹得不可开交,比武斗殴,几乎天天都有,青门街您知道吧,这里有青州府最大集市,三个月内,六易其主。” 范小刀在黑风寨时,对这些帮派也都十分清楚,因为有宋金刚在,帮派之间也都给些面子,一直以来相安无事,后来宋金刚去世,范小刀自顾不暇,懒得管那些破事,没想到竟闹成这样了。 “官府不管吗?” “官府想管,但是管不了啊。像我们忠义堂,一直都是做合法买卖,整天在夹缝中求生存,那个难受啊!不过,如今知道有小范大人在,事情就好办了。” 范小刀问,“又是为何?” 忠义堂堂主道,“咱们青州府也没什么江湖大派,对什么双一流啊,八帮十会啊,没什么想法,但是,只要小范大人在,略施手段,让我们忠义堂成为青州府名正言顺的在编门派,如果能牵线搭桥,跟泰山派建立合作关系,我向范大人保证,半年之内,绝对能还青州武林一个太平!” 范小刀心中暗笑,敢情说了这么多,套了半天近乎,还是想从捞点好处,从六扇门拿个名分。对他们来说,这种小门派的地位,只是一句话的事,但在青州武林,有了六扇门承认,那可是不得了的事,至少对外说起来,咱们忠义堂也是朝中有人啊! 范小刀故作犹豫,道:“江湖新政刚开始,暂时先收编大门派,至于你们嘛,朝廷暂时还没有考虑那么周全……” 忠义堂主连道,“小范大人,您放心,只要我们能统一青州武林,那些生意上的事,少不了您那一份,不,是您占大份,我们就是一个跑腿打工人。” 咋招啊,还弄个白手套了? 范小刀笑问,“这么大点地方,弄这么个帮会,一年能赚多少银子?” 忠义堂主道,“像忠义堂一共一百来号人,若只算正经生意的话,刨去嚼裹、一百多人吃喝拉撒,也就赚个三五千两。” “这么说,还有不正经生意?” 忠义堂主嘿嘿一笑,“比如弄个青楼啊、赌场啊,搞点打砸抢啊,那银子就多了,少说也有三五万两!” “这么多?” 范小刀心中嘀咕,在黑风寨当家两年,一年下来,收入也不过几百两,不过,他们打劫、收过路费什么的,也只是针对风评不好的地主财主,像清苦百姓,一般很少欺负。 看来,格局还是小了啊! 忠义堂主笑道:“若是能把青州江湖大权交给我们忠义堂,一年到您手里,少说这个数!”边说边伸出了一个手掌。 “五百两?” 忠义堂主道:“小范大人开玩笑了,五百两,我们也拿不出手啊,我说地是五万两!” 我地个乖乖! 范小刀心中大惊,在青州干了小二十年山贼,拢共也没抢到过这个数,于是问,“我比较好奇,若真如此,都有哪些生意?” 忠义堂主道,“这么多门派,都要抢占地盘,无论谁拿到,赚到的钱,都要拿出一分孝敬吧?这就叫做大树底下好乘凉,还有一些官府财政采办、大户人家的采买,总要有人去做,你说一个寻常百姓,能掏得出、垫得起?就算能,能保证那些小混混、小痞子不搞事?我们要么接活扒层皮,要么收平安费,帮他们看场子,一算下来,一年下来,可不十万八万两的?拿出五万两孝敬您,那也是应该的!” 范小刀点点头,恍然道:“原来如此!” 忠义堂主道,“当然,犯法的事,咱们不做,相反的,还能帮助官府排忧解难,若我成为青州武林领袖,第一件事,就是把青州府三龙山的那三个山寨给灭了!” “嗯?” 忠义堂主道:“小范大人可能不清楚,三龙山那边闹匪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尤其是那个黑风寨,更是草菅人命,杀人如麻,弄得百姓民不聊生,官府去围剿了好多次,都无功而返。但若我来剿匪的话,情况那就不一样了。” “呃呃……” 范小刀无语。 他虽然离开黑风寨,但是雷烈、胡三刀他们经常给他写信,说山寨日子过得清苦,杨二当家管得很严,不让他们扰民,怕给范小刀带来不好的影响,前不久,杨青甚至带着兄弟们在山中开荒种粮、养猪了。为此,范小刀还给他们寄回去五十两银子买猪崽。 怎么到了忠义堂口中,变成这副德行? 范小刀问,“兄台有何高招?” 忠义堂主道,“我打听过了,黑风寨也没多少人,虽然说都是些穷凶极恶的草寇,但终究不是武林正统门派出身,对付寻常百姓官兵还可以,但遇到我们这些正儿八经的江湖门派,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是我吹,就黑风寨那小山头,我一人一刀,一炷香功夫能从神仙渡杀到青龙峰,然后从青龙峰再杀回神仙渡。” 三龙山中,以青龙峰最高,且不说打打杀杀,以范小刀的武功,一炷香功夫,勉强能跑个来回,这忠义堂主,练得是外门功夫,别地不说,在三当家胡三刀手中,估计都走不了三招。 这牛吹得,果真不用打草稿的! 范小刀点点头,“知道了。” 忠义堂主喜出望外,“这么说,您答应了?” “看吧!” 忠义堂主也没听出拒绝来,就当他默认了,双拳一抱,“谢小范大人!” 范小刀道,“等你先灭了黑风寨,再说这事儿吧!” 忠义堂主拍着胸脯,道:“一定!” 他还要拉着范小刀闲谈,范小刀推脱有事,连忙走开,才走几步,就闻到了阵阵香气!在方泽坛不远处,听得有人叫喊,“烤地瓜、炒栗子,武当烤地瓜、大极糖炒栗子,刚出锅的,又热又香又甜!好吃不贵!” 范小刀顺声望去,只见大极门章飍,带着那五六个徒弟,正在招呼客人,刚才入围,又被涮下来的张铁蛋、李来福,还有之前见过的秦牛、宋双岭,也都在帮忙。 没想到,竟在这里摆起了摊儿! 不过,这么冷的天,能吃块烤地瓜、剥个栗子,也是极美的。 难怪章飍说,大极门讲究双修,既要学武,又要会手艺,能在皇家园林内做生意,这头脑果然不同一般! 范小刀走了过去。 章飍看到他过来,连脱下手套,擦了擦汗,凑过来道,“范捕头,您也来了。”让那小姑娘装了一包栗子,道:“来尝尝,我们的美厨娘马琳刚做的糖炒栗子!” 马琳把栗子往他身前一举,脸一红,低头道,“范大人请用。” “多少钱?” “盛惠五十文!” 章飍连摆手,“范捕头要吃,哪里还用收钱啊!”范小刀坚持付了钱,才肯接过栗子,问道,“你们怎么把生意做到这里来了?” 章飍叹了口气,“我们来时,带得银子不多,如今回去的盘缠不够了,这不一合计,今天是武林大会,来得都是有钱的主儿,这么冷的天,弄点热乎的小吃,也好赚点银子。” “堂堂一门之主,你还真抹得开面子。” 章飍却道,“自己动手赚钱,不丢人!” 范小刀微表歉意,“是我格局小了!” 来得都是江湖中人,除了那些掌门、帮主外,也有不少弟子跟着前来长见识,手中有些闲钱,花起来也大手大脚,有些还是南方人,没有经历过天寒地冻,如今能吃点热乎的,照顾他们生意的也还不少。 不过,总有些不和谐的人,看不过去,道:“亏得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怎么什么人的钱都赚,咱们武当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范小刀一看,这几个人穿得是武当的道袍,为首是一年轻人,器宇轩昂,身材魁梧,不过,眉眼之中,却带着一丝戾气。 大极门摆摊,武当的人就来找麻烦。 看来,武当与大极门的矛盾,由来已久啊!  第193章 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武当派,自建派以来有数百年历史,当年也曾是出过剑仙的门派,有着足够的豪门底蕴。 武当道门,一直奉行无为、不争的道家理念,对于门派江湖排名,不怎么在意。可是,这一切从乾坤子当上掌教以后发生了改变。乾坤子一改无为的创门理念,锐意进取,放弃小而精的模式,先后成立武当外院、武当俗家继续教育学院等,门派人数由短短的二百余人,几年内扩招到了两千余人,扩大的规模,扩充了学费,而已解决了门派的财政危机,不过却也带来了弊端,那就是门派弟子良莠不齐。以前武当招徒,那可是以严苛闻名,不但要天赋高,还要人品正,如今只要钱到位,就可以进入武当外院,成为武当弟子。 来人正是当今的三代弟子、武当副掌教当归道长的嫡传弟子白不凡。作为三代弟子中,有资格学习太极剑法的五个人之一,武当派对他有着极高的期望,可是一年前与章飍的一场打架斗殴,让他差点被内院除名,与章飍结下了梁子。 章飍被武当除名之后自立门户,在武当山下创立大极门,打了个擦边球,有着挂羊头卖狗肉的嫌疑,可是,人家手续齐全,武当派也想尽各种办法,始终奈何不了他们。 今日,白不凡与几个其他门派的师兄弟们聊天,恰巧碰到了章飍等人叫卖,什么武当烤地瓜,让其他几个师兄一激,“你们武当怎么干起这种勾当来了?”顿时觉得掉了面子,恼羞成怒,来找章飍麻烦。 马琳看到白不凡,吓得花容失色,躲在了章飍身后。 章飍见白不凡出口相讥,冷笑一声,当年他也是因为他被逐出师门,毫不客气道,“劳动光荣,这有什么丢人?待会儿比武输了,那才叫丢人!” 白不凡道,“下贱!” 章飍道:“若不下贱,你娘当年又怎么能生出你这玩意儿来?” 白不凡闻言,登时拔剑,“我要杀了你。” 章飍浑然不惧,“刀剑无眼,你最好先去买份意外险。” 范小刀见章飍武功奇高,言辞却是够损,于是劝阻二人,“皇家重地,不得出言无礼。” 章飍没了之前那好脾气,冷冷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姓白的这个畜生,禽兽不如,当年我没宰了他,已是给武当面子了。” 白不凡道:“好,新仇旧恨,咱们今日就来个了断!” “希望你能撑到决赛,不然又要喊你师父出面了。” 两人不欢而散。 鼓声三通响。 武林职业技能大赛的决赛阶段,终于开始。江湖是一门职业,上九门,下九门,门派林立,兵刃、阵法、奇门、遁甲,不一而立,今年是第一届,准备的匆忙,也只是在武功一途较量,至于其他分类,以后就委托武林大会和晓生江湖来做了。 这次大赛,设一等奖一名、二等奖三名、三等奖五名,也就是说,能够进入决赛,闯过第一轮,已经确保了一个荣誉,当然,这不是论剑大会,进入决赛的,大多是大门派的二代、三代弟子,或小门派的掌门,那些江湖中的顶尖高手,都没有参加。 晓生江湖百晓生来到擂台之上,提高嗓门,道:“各位大人,各位江湖同道,欢迎来到第一届武林职业技能大赛的决赛会场,在下百晓生,是晓生传媒的掌门人。” 众人哗然。 晓生江湖,是天下最大的江湖期刊,在江湖上的影响力极大,许多门派都以能在晓生江湖上发表文章为荣,没想到,六扇门竟将百晓生请了过来,更没想到,那位号称江湖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百晓生,竟是一个身材矮小、相貌猥琐的中年人。 这次会议,把晓生江湖邀请来,也是朱延的意思,他要推行江湖新政,免不得要渠道来推广和散播消息,晓生江湖便是最佳的载体,他们之前虽然不听话,但在赵行一番连哄带吓之下,最近明显配合了许多。 百晓生道,“晓生江湖是我们晓生传媒下的一个子品牌,是天下最大的江湖期刊,年发行量十万册左右,最近我们又推出了晓生资讯,专门网罗天下江湖绝密情报,为各大门派提供信息咨询服务。” 赵行冷冷道:“说正题,别卖广告。” 百晓生尴尬一笑,继续道:“这次职业技能大赛,是在六扇门的英明领导下,在各位江湖同道的积极配合下组织的,经过了前期的角逐,最终产生了十五名选手,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上场!” 掌声雷动。 十五人鱼贯登上擂台,白不凡和章飍也在其中,两人先前有过隔阂,一见面,怒目而视,火药味十足。 百晓生来到众人面前,道:“在比赛开始之前,我先采访一下各位选手。”他来到一位选手面前,看了一眼手牌,“这位是唐家三少爷,来自蜀中唐门,使得一手好暗器,武功更是深得唐掌门真传。” 台下,蜀中唐家家主唐风,看到儿子在台上,有些小得意。 百晓生问,“唐三少,进入决赛,你心情如何?” 唐三少搓了搓手,“有点冷。” “对这次决赛,有没有什么口号?” 唐三少道,“唐门暗器,独步天下,天下每十个暗器,有七个出自唐门,只要我能夺冠,在场各位,每人能获得一个唐门大礼包,行走江湖之必备,请大家支持我!” 台下江湖群雄一听,顿时兴奋了,“唐家三少爷,好样的!” “我们支持你!” 唐家三少爷挥了挥手。 百晓生来到章飍身前,“这位是……哈哈……武当山大极门职业技术学院掌门章飍章三疯,恕我耳拙,之前没听过这个门派。” 台下有人道:“咱只听过百年武当,这大极门什么鬼,跟武当派什么关系?” 当归子怪声怪气道:“人家章门主可是天之骄子,我们武当派可不敢高攀。” 百晓生道,“这位章小门主,这次比赛,有什么好说的?” 章飍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加入武当大极门,月薪万文不是梦!” “本门常年开设武当大极剑、少林全刚拳,金真教南斗七星阵等各种奇功绝艺,并有美容、美发、厨艺、贴膜包教包过班,出师包分配。无论是带艺投师,还是江湖萌新,我们一视同仁。我们不问出身,不问年龄,只要有江湖梦,大极门敞开大门欢迎你。在这里,您将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在这里,您将享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在这里,您将获得与布鲁施特技术学院、克莱登大学、霍格伍兹学院进行深入交流的机会!我们承诺:一技傍身,月薪万文!入我大极门,圆你江湖梦!” 这一段话,几百字,章飍怕被人打断,竟是一口气说完,语速快,吐字清晰,像事先练习过许多遍似的。 众人哈哈大笑。 “这里是武林大会,不是招生广告!” 百晓生也呵呵一笑,“这些话,适合在我们晓生江湖上说。” 章飍摊了摊手,“我也想啊,但太贵,买不起版面。”心中却想,这里是武林大会,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都来到了现场,有这段口播,不比在晓生江湖上花几十两银子划算? 范小刀赵行相视一笑,由于玄妙大师的缘故,两人对他印象还不错,没想到这家伙倒是挺能折腾的,广告都打到了武林大会上,是个妙人! 先前他与赵行过招,竟然不落下风。这次武林大会,在诸多江湖前辈不出手的前提下,若是这个毫不起眼的小门派夺冠,两人也丝毫不觉得意外。不过,他们说了不算,得看那些“评委”们怎么打分了。 百晓生道:“章门主,贵门订了晓生江湖吗?” 章飍笑道:“没定,但是在旧书旧报摊收了不少二手的晓生江湖。” 百晓生道,“看来,章门主还是很关心江湖时政的。” 章飍摆摆手,“你不知道我们那个破道观,一到冬天就漏风,你们晓生江湖的纸比较厚,用来糊窗户,又便宜又耐用!” “呃呃……”百晓生无语,“我们来介绍一下下一位,来自武当派的白不凡少侠!” 白不凡双拳微拱,朝众人施礼。 百晓生道,“白少侠,想必大家都认识了。作为江湖上年轻一代的代表,在晓生江湖青年才俊榜上名列前茅,去年又入选了武当山十大杰出青年,三八红旗手,巾帼英雄,可谓是天下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各位可能还不知道,去年,江南轰动一时的采花大盗案,就是他干的!只是,白少侠向来低调,这种事情不愿意声张。” “啊?” “畜生!” 白不凡急了,对百晓生道,“前辈,您说错话了!” 百晓生呵呵一笑,“你瞧我这张嘴,口误,口误哈,去年江南采花大盗案子,凶手一连奸杀六名富家少女,轰动一时,官府也拿凶手没有办法,大家可能不知道,当时,白少侠就在江南!” “可不是嘛!武当轻功,天下无双,若是作奸犯科,谁能抓得住?” 当归子脸色阴沉。 白不凡见众人误会,急道:“案子是我破的,凶手是我抓的!” 百晓生解释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第194章 第一届武林职业技能大赛(一) 十五名进入决赛的选手,依次介绍完毕,一声锣响,决赛阶段正式开始。众选手磨拳擦踵,甚至有人偷偷服用了大力丸,准备在这次技能大赛一显身手。 不过,比试内容,一直都处于保密状态。 百晓生道:“接下来,决赛到底比什么呢?实话说,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不过我已经从六扇门拿到了第一轮比试的内容。” 他拿出一个信封,朝众人正反两面展示了一番,又看了一眼信笺外封,道:“诸位,信封密封完好,我要打开了。” 他将信封打开,看了一眼,脸色一愣,显得有些惊讶,不过,毕竟是晓生传媒的掌门人,控场的能力还是有的,很快组织语言,问道:“各位都是江湖中人,行走江湖,靠得是什么?” “实力!” “武功!” “门派!” “义气!” 台下的群雄纷纷回答,答案不一。 百晓生道,“实力也好,义气也好,都是行走江湖的一部分,而我们这次职业技能大赛,要比的,除了这些之外,运气也是缺一不可。运气好,在乱战之中,你能躲过流矢;运气好,你坠落山崖之中能捡到武功秘籍;运气好,你中毒之时,有美女给你吸毒疗伤。所以,第一轮,我们比试的是运气!” 台上台下,众人都傻了眼。比运气?这是怎么个比法? “什么乱七八糟的!” “有意思!” “江湖比武,岂如儿戏?” 百晓生微微一笑,又从信封中倒出来一堆豆子,道:“这里有九粒红豆,六粒绿豆,我会将它们放入一个口袋之中,由十五位选手以此抽取,抽到红豆者,进入下一轮!感谢六扇门范小刀范捕头,为我们贡献了如此精彩的一轮题目。” 范小刀满头雾水,“这不是我的出的啊!是你出的?” 赵行道:“题目不是你出吗?牛大富,方案是你给太子递过去的,怎么回事?” 牛大富嘿嘿一笑,“那日,我把方案给殿下,殿下说你们题目没什么意思,自己出的四个信封,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没想到,向来严肃的太子殿下,竟也有如此顽皮的一面。 范小刀叹道,“看来这锅,得我们来背了。” 赵行道,“是你背,不是我们。” 众选手虽然不解,但依旧上前,每人将手探入布袋之中,取出一粒,最后揭晓答案,有六名选手拿到了绿豆,惨遭淘汰! 这六个人垂头丧气,准备了这么久,竟输在了抓阄之上。 百晓生道,“真是可惜,你们六人,都有角逐头名的实力,只是缺了点运气,不用气馁。” 六人们有些不甘心,不过规则是六扇门定的,还是接受了运气的安排。 章飍、白不凡、唐三少等九人,顺利进入了第二轮。不过,经过第一轮的题目,他们心中也没有了底气,这技能大赛,出题如此秀出天际,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问题等着他们。 第二轮,有两个捕快,搬上来一个箱子。 众人不解,百晓生又一次展示了封条,打开箱子后,打开信封,看了一眼,道:“考虑到各位都是江湖中人,有人练刀,有人练剑,有人练斧钺钩叉,若是比试其中一种,难免有不公平的嫌疑,所以,第二轮的题目,是比试行走江湖的基本技能。” 众人纷纷猜测,“基本技能?不会是扎马步吧?” “不可能,扎马步,用得着箱子吗?” 百晓生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行走江湖,靠得是什么,是脚上的那双鞋,俗话说,鞋子合不合适,脚最清楚。我们第二轮的比试,就是行走江湖的基本技能:修鞋!” 台下众人,纷纷点头。 行走江湖,不是游山玩水,几个月不洗澡、穿破鞋、几天吃不上热饭都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像镖局运货的,跑码头的,经常走荒山野岭,鞋子、衣服破了,都要自己动手。有些门派,将修补、荒野求生、打猎、取水、生火,作为必修科目。 箱子一翻,一地破鞋! 台上众人,都傻了眼,有的掉了鞋底,有的有破洞,甚至有些还带着脚臭味,像唐三少、白不凡这种天之骄子,又怎么会干这种“下贱”的活儿?纷纷捂住鼻子。 “让我们感谢这道题的出题者:赵行赵捕头!” 赵行满脸尴尬。 范小刀嘿嘿笑道,“是你,不是我们。” 百晓生道:“现在自由选鞋和工具,一炷香功夫,没有修好的,将被淘汰,若是都修完,则由各派评委来判定高低,取前六名,开始!” 一声令下。 几个人还在犹豫的功夫,章飍一个箭步,抢了一双掉底的鞋子,又取过针线,开始修补起来,紧接着,一名来自中原镖局的镖师,也捡起一双,动起手来。 唐三少、白不凡,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白不凡身为武当内院弟子,手底下不少武当外院的小弟,别说修鞋,就是连刷鞋、叠被子这种事,那些外院弟子为了巴结他,都抢着去做。 至于唐三少,从来不缺鞋,鞋子坏了?直接扔掉,还用得着修补? 台下的群雄,许多都是苦日子熬出来的,题目一出来,立即触到了他们的敏感点,感慨道,“想当年,一双袜子,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才是江湖啊,现在日子好了,也要坚持当年艰苦朴素的作风,也要学会忆苦思甜,这题目,出得好!” 眼见一炷香烧了三分之一,再不动手,就要被淘汰了,两人也不顾身份,赶紧拿起最后两只鞋,动手修补起来。 大极门是小门派,又是双修门派,除了学武,像修鞋、种菜、厨艺之类,都是手到擒来之事,进度极快,白不凡、唐家三少爷,就比较惨了,长刀短剑,他们使得如鱼得水,但拿起针线,显得有些笨拙,唐三少还好点,毕竟是练暗器的世家出身,练过金针之术,手脚还灵活一些,白不凡出身武当,不用暗器,一根针,无处拿捏,不片刻,扎了好几次,鲜血直流。 越是如此,百晓生还在旁边,当起了解说:“各位选手正在全力以赴,大家看,来自大极门的章门主,针法细腻,针脚整齐,目前处于领先地位,可以看出来,他基本功比较扎实。武当白少侠,目前有些落后了,看来还得努力啊,大家给他加把劲!” 哎哟! 白不凡又扎了一下。 他有些恼火,为了防止再被扎到,直接将内力灌注在手中,吧嗒一声,针被内力硬生生折断,又换了一根针光是穿针引线,又浪费了不少时间。 “好!第一位选手已经完成!竟然不是章飍,而是来自……黑木崖的东方不举!恭喜东方选手!我们第二位,大极门章飍,也完成了比赛内容!” 其他几位选手,也陆续完成。 白不凡、唐三少满头大汗,不过,毕竟是习武出身,起初有些不适应,一旦上手之后,也快速迎头赶上。 一炷香燃尽。 当啷! 一声锣响,时间到。 白、唐二人松了口气,终于在截止时间之前,完成了比试内容。 百晓生道,“好,各位选手都已完成,按照规则,有请五大评委上台,为这九名选手的作品进行检查,然后分别打分,淘汰最后三位!” 流连师太、李觉非、圣虚子率先上台,各自检查之后,给出来分数,当归子和唐风上台前,低声交谈了几句,最后上台检查。 检查之时,有几人修补的鞋子,竟然断了针线,稍一用力,又断裂开来,其中就包括东方不举,本来无论从针法、还是速度,以他最快,没想到,竟成了残次品,直接惨遭淘汰。 东方不举道:“不可能,我在黑木崖上,日夜绣花,兵器也是一根针,又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低级失误?” 唐风道:“莫非你怀疑,是我们故意弄坏了你的鞋?” “这里面有你们门派的人,其中必有黑幕!我不服!” 当归道长道,“无量寿佛,你若说有黑幕,请拿出证据来。” 东方不举道,“什么狗屁技能大赛,老子不比了!”说罢,气呼呼走了下去。当归道长道,“意气用事啊!” 结果出来,东方不举惨遭淘汰,同样被淘汰的,还有那一名镖师,还有一名漕帮弟子,而这三人是修得最好的三人。 五大评委在打分之时,都将自己门派弟子分数打得高高的,其他门派的分数打得很低,像章飍,反而不高不低,勉强进入了下一轮。 说到底,这次武林技能大赛,看似公正,但话语权还是在五大门派手中,结果也成了大门派之间的较量。 这引起了众多中小门派的不满,纷纷喊道黑哨、内幕等等,更有甚者,开始支持同样出自小门小派的章飍起来。 “章门主,不蒸馒头争口气,你一定要代表我们,拿个头魁出来!” 章飍也是提心吊胆,还好自己路人缘不错,五大门派看似一团和气,明争暗斗之中,反而帮了自己的忙,听到台下有人支持,连连拱手道谢。 有人又道,“比运气,比修鞋,下一轮又要比什么?不会是江湖春典吧?” 第195章 第一届武林职业技能大赛(二) 第三轮即将开始。 这届职业技能大赛,不走寻常路,两轮题目都别出心裁,出乎意料,引起了众人的兴趣。六名选手站在擂台之上,双目盯着百晓生,等待他揭开下一轮的题目。 百晓生拿到题目一看,笑了笑,“江湖之道,在于以武止戈。咱们江湖中人,行走天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经过前面两轮,众人也猜不到答案。 百晓生道,“是和气生财,是以和为贵!所以,第三轮的比试,叫做君子动口不动手。” 台下众人笑道,“怎么,武林大会变成辩论大赛了?” 百晓生解释规则,“六个人,分为三组,两两捉对,分别站在划定的圈内,不得使用武功和暴力,不得有身体接触,踩到圈线或者出圈者,判负。一炷香为限,若都没有出圈或者都出圈,双双判负!” 不得使用武功和暴力? 君子动口不动手? 难道凭一张嘴,就能将对方说出去?这个就有意思了。 “现在开始抽签!” 六人开始抽签,白不凡抽到了一名青城弟子罗子祥,唐三抽到了峨眉弟子杨梅,章飍抽到的则是崆峒弟子楚中天。 三组人,按照规则,站在了五尺大小的圈内。 百晓生道,“一炷香,开始!” 六人三组,你看我,我看你,还没等消化明白,比赛已经开始。 崆峒楚中天道,“章门主,咱们先聊聊?” 章飍打了个哈欠,道:“麻烦你让一下。” 楚中天不肯退让,章飍道,“你若碰到我,咱俩都判负哈。”也不管楚中天,径直躺下来,楚中天暗恨不已,可又不想破坏规则,只得想旁边挪了一步。 章飍道:“昨晚熬夜打牌,没有睡好,我先补个觉,到点了喊我!” 说罢,也不顾楚中天,闭上了眼睛,不片刻,鼾声如雷。 双方陷入了僵局。 另一组,唐三少爷对峨眉杨梅女侠,杨女侠是入围的唯一一名女性,唐三满脸嬉笑,道:“杨女侠,你真漂亮!” 杨梅听他如此轻薄,脸色一红,“登徒子!” 唐三笑道,“天下人都知道,我唐三好色如命,咱俩分为一组,是老天爷对我垂怜,不如咱俩好好聊聊,没准你能喜欢上我呢!” 杨女侠啐了一口,“就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挑你!” 唐三摸了摸脑袋,“对,你一说,我是得撒泡尿了。”说罢,便要解裤子,杨女侠见状大窘,“你耍流氓!” 唐三道,“是你让我撒泡尿照照,我可真撒了!” 杨女侠道,“你个小吊子,你若敢当众撒尿,露出你那根牙签来,本女侠就算你赢,我自动退出圈外!” 唐三一愣,没有料到,这女人竟如此蛮横。 台下,流连师太大笑,道:“不愧我的好徒儿!这种人,就该这么治!” 唐三终于还是没有真去做,毕竟各大门派的人都在这里,若是当众撒尿,以后在江湖上,那就没有脸面混下去了。 于是,他改变了策略,从怀中拿出一个药包,“杨姑娘,你猜猜这是什么?” 杨女侠道,“不会是你治疗不举的补药吧?” 唐三嘿嘿一笑,“这是阴阳和合散,天下最厉害的春药,只要闻上一口,就算是贞节烈女,也会变成淫`娃荡妇,杨姑娘,要不要来一口试试?” 杨梅道,“百晓生,他用毒!” 唐三辩解道,“我只是让你看看,并没有真的用,这不算违规吧?而且,规则只说不能动武,不能有身体接触,没说不能用毒吧?” 百晓生没有理会。 倒是台下的流连师太怒了,对唐门家主道,“唐风,你们唐家的手段,也太卑鄙了吧?” 唐风捋了捋短须,笑吟吟道:“咱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怎么,师太也想要试试这药?巧了,我这里还有一瓶。” 流连师太冷哼一声,“老吊子。” 唐三见杨梅不为所动,道,“像杨女侠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子,若能一亲芳泽,就算输了,那也值了。” 唐三举止如此粗鄙,眼见唐三得寸进尺,步步逼近,怕他真做出什么轻薄之举,那样一世名声,可就毁在这里了。 台下众人纷纷骂道,“卑鄙,无耻!” 唐三却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难道,各位不想看一场活春宫?” 流连师太见弟子如此遭辱,站起身道,“徒弟,这种人,不配于你比试,这种比试,咱们峨眉派不比也罢,走!” 说罢,纵身一跃,来到擂台之上,将杨梅拉出了圈外。 唐三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一本正经道,“谢师太成全!” 流连师太一拳挥出,唐三冷不丁吃了冷拳,顿时趴在了地上,流连师太看也不看,一把抓起杨梅,跃下擂台,扬长而去。 百晓生道:“唐三少爷胜!” 台下嘘声一片。唐三少爷毫不介意,缓缓爬了起来,朝众人作揖,正要走出圈外,忽然记起,若一炷香之前,自己出圈,那也算是判负了,心中直呼好险,又退回到圈正中央。 还一组,武当白不凡对青城罗子祥。 罗子祥打定主意,若论武功,他不是白不凡对手,可若比耐心,他可是出了名的慢性子,人送外号慢三刀。 白不凡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道:“罗兄,你退出吧。” 罗子祥慢吞吞道,“你这是准备靠一张嘴,把我说出去?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 白不凡道:“我知道你性子慢,但在某件事上,是出了名的快。” “愿闻其详。” 白不凡道,“我怕说出来,你的一世英名就毁了。” 罗子祥道,“在下行走江湖,行得正、坐得端,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用白师兄替我操心。” 白不凡道:“五月五,端午节。” 罗子祥道:“九月九,重阳节。” 白不凡笑了笑,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看来罗兄记性不咋样,要不要帮你回忆一下,五月五,端午节,江南春,多人运动!” 罗子祥闻言,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 白不凡道,“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一局,你若不出圈,那我可要给在座的天下英雄,讲一下你的英雄事迹了!” 台下众人奇道:“有什么故事?” 白不凡道,“罗大侠少年英雄,性格极好,不过,有件事,各位可能不知道,我们罗大侠,喜欢运动!” 众人道,“喜欢运动,是好事啊,俗话说得好,生命在于运动嘛!” 白不凡道,“确实如此,罗大侠喜欢的运动,有些特别,今日,各位算是来着了,趁着还有一炷香功夫,我们来好好说道说道。” 罗子祥大急,多人运动这件事做地极为隐秘,这姓白的又是怎么知道的?若是让这家伙说了出去,他罗子祥怕是当场社会性死亡,以后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五月五,端午节,正是江南好时节,我们的主角罗大侠,来江南游玩,走着走着,看到了一个酒楼,叫做江南春……” 罗子祥脸色通红,大喊:“住口!” 白不凡指了指圈外,罗子祥犹豫了片刻,叹了口气,垂头丧气,走出了圈外。 台下人问道,“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白不凡道,“没什么。” 众人一看,罗子祥退出,便已猜到,白不凡拿到了罗子祥的把柄,行走江湖,谁还没什么阴私之事,只是,有阴私是一回事,被人抓到是另一回事,白不凡不费吹灰之力,取得这一组的胜利。他也有样学样,坐在了圈正中央。 三组对决,有两组胜负已分,只剩下章飍那一组。 眼见半炷香已过,章飍依旧鼾声如雷,他睡觉还极不老实,不断的翻身,本来圈不大,楚中天被他逼在了角落,章飍又一翻身,来到了圈线附近,楚中天没辙,只能从他身上跃过,心中暗喜,只要他再翻一下,就能出圈了。 章飍果然又一个翻身。 不过,却不是向外,而是向内,又逼得楚中天跳到另一侧,如此三四次,楚中天着急忙慌,差点一个失误踩到了线外。 两人在圈内,上演了滑稽一幕。 章飍不断的翻身,楚中天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生怕碰到章飍。 眼见一炷香,烧了三分之二。 楚中天终于忍不住,喊道,“章门主,到时间了!” 章飍闻言,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高香,“这不还早嘛,还能眯会儿,咦,你怎么满头大汗?也做多人运动了?” 楚中天恨得牙痒痒,若不是你,我能如此狼狈的跳来跳去?他道,“再不决出胜负,咱俩可都要判负出局了!” 章飍这才起身,道:“哦,忘了还要比赛了。” 他拍拍身上的灰尘,道:“我们大极门,小门小派,我也无欲无求,能进入前六,已是三等奖了,我也知足了。” 楚中天闻言大喜,以为他要退出比赛,道:“多谢章门主高风亮节,承让了!” 章飍却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让你了?” “那你是?” 章飍道:“若要让我弃权,也不是不可,但退得不明不白,我也觉得窝囊。” “门主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章飍道,“你们崆峒是名门正派,财大气粗,让我退赛,总得给点好处吧?” 楚中天一听,这家伙是准备要钱啊,规则不允许动武,但没有规定不允许花钱吧?于是问,“要多少?” 章飍伸出一只手。 “五十两?” 章飍摇摇头。 “五百两?有点多啊?” 楚中天看了一眼掌门,刘崇义点点头,示意可以接受,这次崆峒没有进入双一流门派,若能在技能大赛上拿到头魁,这五百两,也是值得的。 章飍道:“五十万两!” 第196章 第一届武林职业技能大赛(三) 楚中天气急而笑,“五十万两?你怎么不去抢呢?” 崆峒派虽是八大门派之一,但在八大门派中势力单薄,不像四大世家那样有产业,也不像武当少林那样有皇田,论香火旺盛,比不过青城、峨眉,算是小门小户,一年下来也就三四万两,还要负责两百多弟子的吃喝拉撒,根本没有多少富裕。 要不然也不会千方百计地争夺技能大赛冠军,作为加分项,将来给门派增光。 章飍摊了摊手,“那就没得商量了。” 楚中天大急,看向台下的掌门,刘崇义也着急,可又想不出什么办法。 章飍见状,道:“进不进决赛,对我来说都一样,咱俩一起输,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就是便宜了唐门、武当的那两个家伙了。” 楚中天道:“不行!” “你们崆峒是名门大派,要不发扬一下高风亮节,这一局,你让给我?” 楚中天道:“也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崆峒,到底还有什么是行的?” 这个大极门主,年纪轻轻,却是伶牙俐齿,若论口才,楚中天不是他对手,他打定了两败俱伤,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楚中天想了想,提出一个建议,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这样,咱俩石头剪刀布,谁输了,就向后退一步,最先出圈的算输,如何?” 章飍道:“你不怕输?” 楚中天道:“先管好你自己!” “来就来!” 本来,这一轮,有两组胜负立分,台下众人看得哈欠连连,听到两人比石头剪刀布,更是觉得索然无趣,什么职业技能大赛,纯粹是儿戏嘛! 不过,就算是儿戏,但这场儿戏,是六扇门举办的,头名能获得褒奖,还能在江湖新政中为门派考核获得加分,这可是实打实的利益。 “石头剪刀布!” 楚中天大喜,道:“你输了!” 章飍点头,向后退了一步。 圈只有半丈左右,两人站在中央,向后也就退五步左右,就能出圈,楚中天一上来就赢了先手,信心大增,“再来!” “石头剪刀布!你又输了!” 也不知道是楚中天运气太好,还是章飍运气太差,章飍连输了四局,直接后退到圈边。 楚中天甚是兴奋,如今他手握四个赛点,只要再赢一局,这一轮,他就胜出了,想到此,他得意道,“章门主,还有一把,你可要想好了,再输你就出局了。” 章飍道:“你也向后退四步。” “为什么?” 章飍道,“不为什么,不然,我们就不玩了!结果还是咱俩一起输!” 楚中天愤然道:“你这不耍赖吗?” 章飍笑道,“我有违反规则吗?” 楚中天哑口无言。 章飍对楚中天道,“玩下去,你有五成的机会赢,不玩,咱俩一起输,一局定胜负,玩还是不玩?” 台下,崆峒掌门刘崇义看不下去了,怒道,“这大极门哪里冒出来的,怎得如此言而无信,坏了我们江湖道义!” 当归子附和道:“武当山下的野鸡门派而已,钻了朝廷的空子,弄了个门派出来,恶心我们江湖正派。刘掌门,各位评委,我提议,取消章飍的比赛资格!” 峨眉派流连师太已愤然离场,青城派弟子认输,夜雨楼的人也退出比赛,有资格取胜的,除了场上二人,只有唐门和武当,这一次,唐门没有进入双一流,迫切需要这样一个荣誉,当然不想让武当专美,青城被武当淘汰,失去了资格,也不想让唐门和武当获胜,自然也不同意。 章飍笑道:“刘掌门,按规则来赢不了,开始再台下搞小动作了?要不给你个机会,别让徒弟上了,干脆你上台来,我们来比一比如何?” 刘崇义道,“你个小野种,有爹生没娘养的王八羔子,老子还怕你不成?有种以后别在江湖上混,否则,看老子不弄死你!” 众人目瞪口呆的望着刘崇义,一派掌门,竟说出这种粗鄙的话来,不由嘘声一片。 话一出口,刘崇义就后悔了,他也是被章飍气昏了头,脏话脱口而出。他是江湖人,有没有武当少林那种修身养性的功夫,心想骂就骂了,你个没有名气的小门派,还敢对抗崆峒不成? 章飍道:“你威胁我?这我就不爱听了。”他又坐在地上,“不比了!大不了一起输!” 眼见一炷香,即将烧尽,若真拖延下去,两人最后以双负出局,这是崆峒派无法承受的,楚中天使出激将法,“你是不敢吧?” 章飍道,“这又什么敢不敢的,你还想比?也行。”他指着刘崇义,对楚中天道,“你只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大声说三遍,刘掌门是老野种,王八羔子养的,我就退出比赛,让你赢,如何?” 楚中天愣在原地。 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辱骂掌门人,这可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啊。 没想到这章飍,竟如此记仇,刘崇义刚骂了他,他就要找补回来。 楚中天望着刘崇义,向他征询意见,“师父,您看?” 刘崇义道:“楚中天,你脑子被门挤了吧,你若开口骂我,以后你在江湖中怎么做人?我们崆峒派在江湖中还怎么立足?” 本来索然无味的比赛,经此一折腾,顿时热闹起来,纷纷起哄道:“刘掌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大丈夫能屈能伸,受得一点屈辱,就能为门派争光。太划算了!” “就是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刘崇义也陷入矛盾之中。 这次武林大会,崆峒虽是八大门派,却没有进入双一流,太需要一场胜利,来为门派加分了,可是如今碰到个混不吝、愣头青,油盐不进,端端一个蒸不烂、煮不熟的铜豌豆,如今开出条件来,要徒弟当众羞辱自己,这算什么? 这口气,他咽不下。 百晓生提醒道,“高香将尽,还有盏茶功夫!” 咽不下去,也得硬咽! 刘崇义冲楚中天点了点头。 楚中天看到师父答应,心中感慨,掌门为了师门大义,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可章飍这家伙,说话做事极不靠谱,生怕他变卦,对章飍道,“你可说话算数?” 章飍道:“我们是大极门,不是崆峒派,终究还是要脸的。” “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话算话。” “我怎么听着像骂人?” “汉语文化,博大精深。”章飍道,“楚少侠,时间紧迫,再耍嘴皮子,怕是没时间了。” 楚中天朝台下的刘崇义磕了个头,说了句,“师父,为了师门荣誉,您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徒弟对不住了!”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朗声道,“崆峒掌门刘崇义是老野种,王八羔子养的!” 声音洪亮,传遍四周。 台下众人,纷纷骂不耻。 为了所谓的名次,为了取胜,崆峒派真是连江湖人的脸面都不要了。不过,也好,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八大门派,如今被一个小门派逼得说出这种话,丢也是丢崆峒的脸,大家看热闹,也图个乐呵。 楚中天道,“怎样,姓章的,我已按你说的做了,该认输了吧?” 章飍冷笑道,“才说了一遍!” 楚中天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哈哈!”章飍狂笑不已,“欺人太甚?莫要忘了,刚才是哪个王八蛋,为老不尊,辱我父母,现在报应来了。我根本就没想过让你赢!” 台下众人心想,这大极门主,没想到还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不过,如此一来,大极门和崆峒派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一个小门派,同时招惹了武当派、崆峒派,以后在江湖上的路,怕是不好走。 刘崇义见他出尔反尔,当众被骂,这种奇耻大辱,他又如何忍得了,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站起身来,也不顾身份,怒斥道:“姓章的,你就是江湖之耻!” 章飍道:“都是江湖中人,你骂我我都没说啥,你徒弟骂你,你就受不了了?有仇报仇,有冤伸冤,骂你的是你徒弟,你要大义灭亲,清理门户,我们绝不阻拦!” 刘崇义气得浑身发颤,指着章飍道:“好一个油嘴滑舌的家伙,今日若不教训你,以后我刘崇义在江湖上,就跟着你姓!” 这句话,说得极重。 若是先前双方各退一步,说两句好话,没准这件事就过去了,可刘崇义是江湖老前辈,被一个小家伙逼到这个份上,有咎由自取的成分,但话一说出口,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场面。 几大门派见刘崇义动了杀心,也不再看热闹,纷纷劝阻,“刘掌门,何必跟一个后生晚辈,生这种气?” 刘崇义道:“你们评评理,他刚才说得,是人话吗?” “我说的不是人话,那刘掌门说话不把门,说得又是什么话?”章飍笑吟吟道:“再说了,我们章家,可容不下你这种小肚鸡肠之人。” 刘崇义提刀上了擂台,楚中天见状,连拦道:“师父,万万不可!” “你给我起开!” 手上一运力,将楚中天推到了一旁。 当啷! 一声锣响。 百晓生道:“第三轮第三组,大极门胜出!” 中计了! 崆峒惨遭淘汰,刘崇义更是怒不可遏,挥着刀便上,“老子跟你拼了!”百晓生一把将他抱住,“刘掌门,这里是江湖大赛,都是江湖同道,还有六扇门的领导,您要自重啊!” 可刘崇义早已冲昏了头脑,百晓生对台下几个评委道,“诸位大侠,还请劝一劝刘掌门。” 当归子见情况至此,一个武当梯云纵,跃上了擂台,一把将刘崇义拉住,冲他摇了摇头,“刘兄,冷静。” “我冷静得下来吗我?” 当归子低声道,“你若出手,可就着了他的道儿了。这姓章的可恶至极,不过,还有一轮,你们崆峒的仇,我们武当给你报!” 台下其余众人,也纷纷劝说。 刘崇义今日丢人丢到家了,这次武林大会,双一流没有混上,技能大赛也惨遭淘汰,还被一个江湖后生弄得左右不是人,刘崇义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冲章飍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个梁子,咱们记下了,他日有机会,刘某人必当去大极门,请教章门主高招!” 说罢,对众弟子道,“我们走!” 第197章 第一届武林职业技能大赛(四) 白不凡、唐三、章飍最终进入了决赛。 按照职业技能大赛赛制,三人即将进行最后的角逐,争夺头魁,而剩余两人则是二等奖,无论如何,也都算不虚此行了。 经过前几轮不怎么“靠谱”的比试,众人对决赛也吊足了胃口,到底最后一轮,三人要如何比试呢? 百晓生道:“我们江湖中人,行走江湖,最终还是落在武道一途,这最后一轮,是比武!” 这才对嘛,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江湖人,江湖事,别净整些没用的,快意恩仇,最后还得是手底下见真章。 一个是名门之后。 一个是世家子弟。 还有一个是在今日之前,在江湖上默默无闻的小门派掌门。 台下众人,有好事者,甚至为三人决赛,开起了赌局。这些人,江湖草莽居多,吃喝嫖赌,无不精通,有人开局,响应者甚多。 白不凡,武当副掌教当归子徒弟,武当内院弟子,一通紫霄剑,使得出神入化,而且也是武当派中学习太极剑法的内传弟子之一,在江湖上早已闯出了名声。 唐三少爷,暗器世家唐门弟子,以金钱镖闻名天下,虽然性格不咋样,但几年前在江南以一招七星连珠大破江南七杰,天下闻名。 至于章飍嘛,没听过。不过,说实话,他们的烤地瓜、糖炒栗子,味道还真不错。听说以前是武当弃徒,实力估计也就那样了。 白不凡赔率一赔一,唐三少爷二赔三,而章飍最不被人看好,一赔四。那些江湖人,虽然心理上希望章飍能够胜出,可下注之时,身体却很诚实,大多都下在了白不凡和唐三身上,毕竟,没有人跟钱过不去。 有人来到主席台,“几位大人,今儿武林大会,太子殿下又不在,不如也下个注?” 范、赵看了一眼杨得水,杨得水道:“我们身为朝廷命官,就不参与了吧。” 李觉非哈哈一笑,“杨大人,咱们只是给大会添个彩头,又不是聚众赌博,不犯法,不如这样,您说个数,我帮您下注,赢了算您的,输了算我的,就当是玩儿了。” 这送礼送得不着痕迹,范、赵二人暗中佩服。 杨得水有些犹豫,“那就赌上一把,我押白少侠胜出,五两银子。” 李觉非笑道:“白不凡,五百两,算我账上。”有夜雨楼的属下,连替杨得水去下注,不片刻拿来了赌单,交到了杨得水手中,李觉非又道,“李大人,范捕头、赵捕头,还有这位牛兄弟,也一起玩玩。”说罢,每人递给了一张百两银票。 范小刀道:“在下从不赌博。” 赵行看了范小刀一眼,这小子瞎话说起来都不带眨眼的,不过依旧谢绝了李觉非,倒是李北海,坦然将银票收了下来,走向赌局。 这种事,杨大人都收了,我一个提司,又有什么不收的理由? 赵行没有收钱,却也拿出了十两银子,“我押大极门章飍!” 有人笑道:“赵捕头,您别跟钱过不去啊,压他身上,这不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赵行笑而不语,只有范小刀明白,这章飍虽然没什么名气,但他的武功是见识过的,与赵行斗了个不相上下。 很快,观众就分了三个阵营。 真金白银押了进去,参与感顿时感觉不同,场面热烈起来。 百晓生道:“三位少侠,都已胜出,如今在各自圈内,咱们最后一轮的武功比试,叫做鱿鱼游戏,每个人既是攻方,也是守方,攻方进攻时,脚不得接触三个圈外的区域,将守方赶出圈外,便算淘汰守方,若攻方中途触到圈外,攻方淘汰,一炷香时间,规则明白了吗?” 众人一听,决赛这比试,对攻方很不友好,不但考校招式,还要考验轻功,三人三个圈,相距一丈多,若是稍有不慎,很容易就遭淘汰。 唐三少问,“我有问题。” “请讲。” “可以用暗器吗?” “不限兵刃,不限规则。” 唐三心中暗喜,他是暗器行家,这决赛,对他是大大的利好,他摸了摸怀中,身上还有二十枚金钱镖,足够使出三次七星连珠,上中下三路无差别攻击,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啊。 白不凡以剑法闻名,手中只有一柄长剑,章飍则是赤手空拳,相对而言,白不凡的威胁要大一些,金钱镖不能浪费在章飍身上,心中盘算后,道:“白兄,武当、唐门乃近交,不如你我联手,先解决这姓章的,然后你我二人来个君子之战,如何?” 白不凡也忌惮唐三的暗器,听他此言,心中暗骂,这是不想在章飍身上浪费暗器,所以跟我联手,柿子捡软的捏,为他消除障碍啊,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甚合我意,我们武当早就看这个野鸡门派不顺眼了。” 章飍见状,也不做声,气定神闲,站在圈正中。 台下几名弟子喊道:“掌门必胜!” “掌门,小心唐门暗器!” 唐三心中暗想,三人之中章飍武功最弱,他与白不凡名为联手,等对方先攻击,待他招式用尽之时,自己趁机打出七星连珠,在半空中的白不凡必然无法躲避,就算躲过,那也能躲过,只要拖延住他,让他无法回自己圈中,那么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白不凡也不是善与之人,唐三提出建议之时,他已经看出唐三没安好心,早已有了提防之心,所以也没有主动攻击,两人虽说达成联盟,可是各怀鬼胎,谁也不肯先动手,场面僵持下来。 白不凡道:“唐兄,请!” 唐三道:“武当太极剑天下无双,谁人不知,若是我先动手,岂不坠了武当派百年之盛名?” 白不凡笑道:“老实说,我有些担心你的暗器啊。” 唐三傲然道:“我们蜀中唐门的暗器,向来光明正大,从不暗中偷袭,白兄怕是多虑了。” 白不凡道,“如此一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既然如此,为兄就先动手教训这小子,姓章的,看剑!” 白不凡纵身跃起,在空中拔剑,一道白光闪过,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向站在圈中的章飍劈了过去。 台下众人见状,纷纷喊道:“长虹贯日!” 太极剑法乃当年开门祖师张三丰所创,招式绵延如流水,其中以长虹贯日、飞云逐月、万剑流星三大绝招最为闻名,这三招也极为难练,三代弟子中,练成的也不过三五人,至于万剑流星的剑招,据说剑招扔在,但剑诀已失传,就连武当掌门,也未曾练成。 白不凡一出手,便使出了武当绝学,令人大开眼界,瞬间点燃了比武现场,台下众人,也纷纷喝彩! 夜雨楼主李觉非也忍不住赞道:“当归道长,后继有人了!” 当归子道:“这一招,仍欠了些火候,遇到真正的高手,依旧不是对手。” 然而,圈正中的章飍,却没有丝毫反应,直挺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白不凡一剑,气势如虹,众人忍不住为捏了一把汗,这小子不会傻了吧?不过,也对,换作是谁,也没有把握接住这一剑,除了认输后退,别无他途。 就在白不凡进入章飍战圈之时,唐三忽道:“好剑,看我七星连珠!” 七枚金钱镖,呈散花天女状,向白不凡和章飍激射而去,与此同时,唐三也紧随金钱镖向两人那边跃了过去。 这是趁着两人立足未稳,以七星连珠打乱对方身法,然后顺势将白不凡赶出圈外。 就在这时,白不凡哈哈一笑,“唐兄来的正好!” 在即将落地之时,整个人猛吸一口气,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将牛顿棺材板紧紧按住,硬生生抬起了一丈多高,那七枚金钱镖登时落空,向章飍方向射去。 台下众人惊道:“武当梯云纵!” 唐三虽也有轻功,但与武当梯云纵比起来,差之千里,此刻,已来到白不凡脚下,白不凡猛然一个铁马坠,整个人下落,双脚点在了白不凡身上。 砰! 唐三人在空中,受到头顶的力道,整个人扑腾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白不凡借着一点之力,逆转身形,落在了唐三先前所在的圈内。 百晓生道:“唐三少爷淘汰。” 整个过程,不过三两息的功夫,发生的太快,以至于现场很多人,没来得及看清,就已经决出了胜负,那些买唐三少爷赢的人,气得直拍大腿,将赌单扔在了地上,“一手好牌,打个稀碎!” 唐三不服气,道:“白不凡,你小子使诈。” 白不凡笑吟吟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你若不趁机偷袭,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台下,唐风觉得脸面无光,对当归道长道,“道长,贵门胜之不武啊。” 当归子道:“明明是令郎偷袭在先,只不过被我徒弟识破,胜之不武一词,有些过分了吧。反正武当、唐门相距不远,你们若不服气,可以等散会之后,私下再来切磋。” 说得很客气,却在暗示唐风,都是在江湖中混,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多的是,你唐门虽是四大世家,但始终没有入双一流,跟五常之一的武当作对,日子不会好过。 唐风冷笑一声,把唐三喊了回来。 唐三道:“爹,我……” 唐风对儿子倒是宠爱,道:“好歹也是二等奖,也算不错了,输给武当,也不算丢人。” 一个照面,三人变两人。 武当太极门与武当大极门,两人最终站在了决赛的擂台之上。 谁是正统,谁是山寨? 第198章 第一届武林职业技能大赛(五) “终于,战到最后的,还是我和你。” 章飍道:“不,是我,不是你。” 白不凡道:“一个武当弃徒,靠蹭武当派热度行走江湖,如此可耻行径,你也好意思说是武当人?” 白不凡当着群雄的面,揭章飍的老底,想要乱他心神,从而在接下来的比试中占据上风,可是他选错了对手。 打架,章飍并非战无不胜。 但斗嘴,章飍从没输过。 他哈哈一笑,“当年,你做出那种无耻之事,又仗着内院弟子身份,唆使几个同门构陷于我,无耻二字,怕是白少侠更有体会吧。” 白不凡道,“少废话,一年前,你不是我对手,如今我学了太极剑法,而你却在山下磨了一年豆腐,现在更不是我对手,今日,便要教你做人!拔剑吧!” 章飍道:“好,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剑法!” “天不生我章三疯,剑道万古如长夜。”章飍潇洒的一挥手,朗声道:“剑来!” 听到招呼,台下马琳将背着的一把长剑,向台上扔了过去,可是她力气不足,长剑落在了圈外三尺之处。 章飍傻眼了。 本来说好的,当他伸手要剑时,由力道最大的秦牛将剑扔上来,然后他潇洒的拔剑迎敌,可不知为何,秦牛没在现场,扔剑的变成了马琳,导致剑扔在圈外。 这可如何是好? 要去取剑,就要迈出圈外,可不取剑,就要赤手空拳,胜算少了不少。 白不凡哈哈大笑,“剑来了,你倒是接住啊。” 章飍冷笑,“不用剑,照样打你满地找牙。” “口气不小,看剑!” 白不凡猛提一口气,又使出了先前同样的一招,“长虹贯日!” 刚才那一招,只是虚招,目的是为引唐三偷袭,从而反制,所以招式只使到了一半,如今没了唐三威胁,白不凡气势更胜先前。 章飍见剑招攻来,没有硬接,提了口气,纵身跃起,在白不凡攻来之前,跳入了这轮比武刚开始时白不凡所站立的圈位。 白不凡剑招落空。 他虽然会武当梯云纵,可也无法改变方向去追击,只得落在章飍圈内,换了口气,接连使出白虹贯日,再次向章飍攻去。 章飍根本不接招,又跃入先前唐三的位置。 如此重复了十几招,白不凡的长虹贯日,使了十几遍,连章飍的衣角都没碰到,气得哇哇直叫,他的招式虽然厉害,但却极耗费内力,而章飍只是简单的跳跃,十几招下来,面不红、气不喘,反而把白不凡内力耗了个七七八八。 白不凡怒道:“躲躲闪闪,算什么英雄?有本事,来接我一剑!” 章飍道:“哈,怕你不成,下一招,我跟你刚!” 白不凡提起剩余不多的真气,再次向章飍攻来,章飍做势接招,白不凡一见对方敢硬接,心说只要你敢接,我就让你躺下,猛然提劲,使出十成的功力。 眼见就要劈中,章飍又跳走了! 白不凡大怒,章飍却道:“你又上当了。武当派教出来的徒弟,都没脑子吗?” 这话说得极为阴损,落入当归子耳中,他脸色极为阴沉,向百晓生抗议,“要这么比下去,怕是明天也分不出胜负来。” 百晓生没有回答,指了指烧着的高香。 才过去三分之一。 不限规则,不限手段,只要有人出圈,就被判负,规则简单粗暴,当归子道,“不凡,不要上当,先恢复内力。” 白不凡内力耗尽,闻言也不着急进攻,盘膝坐下,闭目养神,准备打坐恢复一些内力。 才运起半个周天,章飍忽道:“小心暗器。” 白不凡一睁眼,见章飍扬起了手,连起身应对,然而章飍只是虚晃一下,手中哪里有暗器?可是如此一来,打断了他的真气运转,刚要重新提转,章飍又道:“暗器来了!” 白不凡一口真气没云转过来,差点走火入魔,“你若有,那就打出来,不打是儿子!” 章飍摊了摊手,不再言语。 白不凡才要坐下,章飍道,“儿子,爹爹的暗器来了!” 白不凡才不理会,可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破空之声,一睁眼,只见七枚金钱镖,分成三路,向他攻了过来。 唐风、唐三呼道:“七星连珠?” 正是刚才唐三的金钱镖,没有打中白不凡,却不知什么时候,落入了章飍手中。 更令人错愕的是,章飍打出的七枚金钱镖,正是刚才唐三用过的七星连珠! 要知道,七星连珠是唐门的独门绝学,一次性打出七枚暗器,分别打向对手的七处穴道,不但需要高明的手法,而且要有很高的认穴造诣,可章飍这一出手,无论是力度、准度,比唐三那一招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才让唐门二人觉得惊讶。 白不凡见状,脸色大变,眼见反应来不及,心说糟糕,却见七枚金钱镖来到他面前,忽然卸力,直直坠落地上。 这一招,让在场群雄看得直呼高明。 打出金钱镖,人人能做到,可让金钱镖在飞行途中,倏然静止,然后坠落地上,这一招,要有极高明的内力,才能做到。 单单章飍露出的这一手,在场绝大部分人做不到。 看来,章飍只是想干扰白不凡恢复内力,并没有想用此偷袭,否则,那七枚飞镖,足以让白不凡失去战斗力。 唐三问:“你怎么会用我们唐门的七星连珠?” 章飍笑道,“刚才看你用,觉得挺好玩,于是也使出来,试一试。” 唐门的独门绝学,被人轻松学了过去,只是因为“好玩?”要知道,唐三练这一招,足足练了三年,可是章飍只看了一遍,就能使出来。 这是什么天赋? 唐三道:“你可知道,偷学其他门派武功,可是江湖大忌!” 章飍却道,“武道一途,殊途同归,你们唐门的暗器手法,巧则巧妙,但这些年来,却故步自封,方才我略作改动,就能打出成倍的威力,白少侠,你格局小了。” “你只看了一遍,就能使出来?” 章飍笑道,“也不尽然,比如刚才白不凡使出的那一招长虹贯日,我看了七八遍,才学会!” “我不信!” 章飍道:“那你相信,这个世间,有天才吗?” 唐三道:“我就是天才!” 章飍摇了摇头,“看来,你对天才那二字,有点误解。” 白不凡听他说刚才看了七八遍他的招式,就学会了长虹贯日,冷哼一声,“大言不惭!我太极剑法,博大精深,就算得了剑招、剑诀,没有人言传身教,根本无法融会贯通!” 章飍道:“太极剑法,确实精妙,难是难了点,不过,也并非毫无漏洞可言,刚才你那一招,太乙、章门两处穴位,有明显的漏洞,我有三种办法,可以破解。” 一番话,说的白不凡心惊肉跳。 当归子也神色凝重。 长虹贯日招式精妙,是攻守兼备的一招,可白不凡修行之时,天赋有限,剑招使出之时,无法护住那两处穴位,虽然攻势凌厉,但遇到真正的剑道高手,实乃不堪一击,这一点,当归子很清楚,可被章飍当众说出来,也觉得很没面子。 白不凡道,“纸上谈兵,谁人不会?只会躲躲闪闪,有本事,接我一剑,再听你吹牛!” 章飍道:“下一剑,我不躲了。” 白不凡道,“最好如此,看剑!” 白不凡凌空跃起,又?叒使出了长虹贯日。 章飍向圈外跃去,伸手抄起了落在地上的长剑,剑鞘在地上一点,手扣剑簧,长剑脱壳而出,整个人又向上跃起一丈多高,道:“长虹贯日!” 两人,两道白光。 同样的招式,由不同的两人使出来。 当当当当!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只见两人在空中一连劈出了四剑,旋即分离,落回了原处。白不凡气喘吁吁,这一招,他用尽了全部内力,却没有奈何章飍分毫。 白不凡道:“再来!” 章飍却收了剑,笑而不语。 当归子面色煞白,对白不凡道,“你已经输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白不凡太乙、章门两处穴前的衣服上,多出了两个窟窿,只是刚才交手太快,根本没有看清,除了极个别的顶尖高手外,根本没人注意到,章飍是如何刺穿白不凡的衣衫的。 刺破而未伤人。 用得还是太极剑法。 章飍已是手下留情。 白不凡整个人呆若木鸡,他是怎么做到的? 当归子也没料到,太极剑法,号称天下最精妙的剑法,白不凡虽修炼不精,但要攻破他的两处穴道,却也非寻常人能做到。 这个章飍,一年前,还只是武当弃徒,一年不见,竟有如此的修为!若说没有高人指点,他是断然不信的。 看来,这个大极门,不简单啊! 白不凡个性极为要强,眼见输给章飍,根本无法接受,以后如何在江湖立足,他双目通红,已经失去了理智,吼道,“没有出战圈,何来战败一说?再来!” 说罢,长剑平举,做出了一个剑招的起手式。 当归子见状,登时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这是要使出太极剑法的第二招飞云逐月,连忙阻止,“万万不可!” 这一招,白不凡才修炼了几个月,还未融会贯通,若轻易使出,给自己带来反噬,可白不凡此刻已输红了眼,哪里肯听得下去,想到自己一世英名,要毁在章飍手中,哪怕拼着走火入魔,也要将他打败。 蓄势! 空气变得凛冽,无端端起了一阵风。 在场众人,感觉到一阵寒意。 白不凡早已不顾什么战圈,向前踏出两步,长剑疾出,精巧而又凌厉,向章飍破空斩去,这一招,威力极大,就连剑招主人,使出之后,也会遭到反噬。 章飍一动不动。 白不凡两步来到章飍眼前,长剑即将刺中之时,忽然,数道剑光,在章飍身旁亮起,令人双目刺痛,就如一颗颗流星,划过夜空。 剑芒如流星。 当归子终于动容,忍不住脱口而出,“万剑流星!” 第199章 第一届武林职业技能大赛(六) 白不凡剑招被压制,只觉得一道强劲的内力袭来,将他笼罩其中,眼中的剑光如流星一般,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砰! 白不凡跌落擂台。 章飍及时收剑,傲然站在擂台的圈正中。 百晓生道:“大极门胜!” 万剑流星? 当归子喊出剑招之时,群雄觉得奇怪,这不是武当派太极剑法的招式吗,怎么章飍会使出来? 不但群雄觉得奇怪,当归子更是满腹疑惑,太极剑法三大绝招中的万剑流星,剑招虽在,但剑诀早已失传多年,就连掌教乾坤子,也只是学到了个形似,这些年来,他曾经无数次出入武当秘境,寻找失落的剑诀,一无所获,如今这一招被章飍使了出来,又岂会不震撼? 当归子道:“你怎么会太极剑法?” 章飍笑道,“道长,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刚才的剑招,明明是我们大极剑法,乃我大极门的镇门绝学,又怎么成了你们的太极剑法?哦,我明白了,用太极剑法打败你们,就算白不凡输了,也是你们太极剑法赢了,不算丢人。” 当归子道,“你方才那一招,明明是太极剑法中万剑流星!” 章飍道:“你说是你们武当剑法,那你倒是使出来,让我也见识一下?” 当归子倒也坦然,“这一招,已失传多年,我也不会。” 众人轰然大笑。 “当归道长,这就有些不要脸了,刚才章门主那一剑招极为高明,你们打不过,就楞说是他偷学了你们的剑法,他怎么偷学?莫非是无中生有?哈!” 当归子没有辩驳,万剑流星剑招重现江湖,此事在外人看来不足道,但对武当来说却是头等大事,得尽快把这消息告诉掌教乾坤子,当归道长如此想到。 这场比武,终于告一段落。 百晓生道:“现在我宣布,第一届武林职业技能大赛的头魁是武当大极门职业技术学院,章飍!” 角落中传来阵阵喝彩声。 但更多的是叹息和不甘心。 有人欢喜,有人忧。 除了大极门弟子,还有一些买大极门胜出的,欢呼雀跃之外,那些将重金押宝在了武当、唐门身上的江湖侠客,则显得有些落魄。 头魁花落大极门,武当、唐门获得二等奖,其余进入次轮比试的,都获得了三等奖,这个结果,对那些大门派来说,虽然不是想要的结果,但也勉强能接受,毕竟夺魁的是大极门,不会对他们争夺双一流造成太大的威胁。 百晓生道:“各位英雄豪杰,经过半日的角逐,我们第一届武林技能大赛终于尘埃落定,下面,我们请比武大会的头魁章飍来说两句,大家欢迎!” 下面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章飍从胜利的喜悦中摆脱出来,清了清嗓子,“感谢朝廷给了这么一个机会,感谢各大门派的捧场,也感谢比武过程中各位英雄豪杰的承让,让在下忝居头名,百晓生让我说两句,我也没啥可说的,一句话,加入武当大极门,月俸万文不是梦!我们大极门常年……” 百晓生一听,又来了,这广告打起来没完没了,连劝阻道,“多谢章门主慷慨陈词,下面我们有请六扇门副总捕头杨得水杨大人、武当派当归道长、蜀中唐门唐门主,夜雨楼李楼主上台,为获奖的各位选手颁奖!” 众选手齐齐登台。 锣鼓声鸣。 众人上台,为在场的五人颁奖,至于提前离场的峨眉派,也被选择性的忽略了,“下面有请杨大人讲话!” 杨得水缓缓道,“各位江湖同仁,在陛下的英明决断下,在太子殿下的领导之下,我们六扇门与江湖各大门派联合举办了这次武林大会,这是一个成功的大会,是卓有成效的大会,尤其在下午比武之中,既有老牌名门大派,也涌现出了新兴的江湖力量,正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一派大好形势。这意味着,我们的江湖,在江湖司的领导下,正式进入江湖2.0时代,这次武林大会,是一次契机,也是一次机会,江湖接下来会如何发展,我们拭目以待!” 台下,掌声雷鸣。 不管是真心,还是做做样子,至少面子上不会太难看。 作为大会的组织者,范小刀、赵行并没有多少表现的机会,也没什么存在感,但能全程目睹了这次大会,尤其想到那些江湖新政是出自他们手中时,心中还是有些成就感的。 “各位还有什么要说的?” 章飍忽然问,“这就完了?不是有奖金嘛?” 百晓生:“什么奖金?” “技能大赛啊?”章飍道,“不是说,职业技能大赛头名,会有一百两银子的奖金嘛?” 百晓生道:“没有,你从哪里听来的?” 章飍道,“没有钱,那比了个寂寞!” “至少,你们大极门名气增加了。” “我要什么名气啊,我要的是钱!”章飍有些激动,“我们盘缠都花光了,没钱,我们整个门派,得一路乞讨回武当山了。” 百晓生也笑道,“有了名气,何愁没钱?” 众人哈哈大笑。 这个章门主,说话倒真实在。 章飍道,“名气不过是虚名,哪有真金白银来的实在?” “章门主,这你就不懂了,有了朝廷认证,有了江湖同道给你传名,你们若是赚不到钱,那只能说你这个门主太无能了。” “此话怎讲?” 百晓生道,“有了武林大会头名的光环,这一路南下,途径的门派,哪个不是好吃好喝的招待?有些会找你切磋指点武功,你有幸留下几招,人家临走之前,岂会不双手奉上些许盘缠?” “有这等好事?” “这是江湖规矩!”百晓生低声道,“老弟,终究你的江湖经验尚浅啊。这次南下,不如我派冯京、马凉二人给你当个向导,这两人虽然滑头,但绝对是江湖老油条,你有不懂,可问他们。” “是啊,章门主,这次你武林大会出尽风头,路过我们济南府,可要来黄河帮作客,咱们好好勾兑一下!” 许多门派闻言,也纷纷发出了邀请。 章飍哈哈大笑,道:“好,那我们就一路打回武当!” “你这不是四面树敌吗?” “哦,不对,是切磋,交流,访问。” 眼见天色不早,杨得水道,“我宣布,第一届武林大会暨武林技能大赛,圆满结束!” 众人纷纷散去。 待众人散去,李觉非喊道,“范捕头。” 范小刀闻言,看到是李觉非,问,“李楼主?” “借一步说话。” 范小刀走了过去,李觉非道,“这次武林大会,召开的如此顺利,你和赵捕头,功不可没啊。” 范小刀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谦虚道,“都是太子殿下领导有方,我们只是出力跑腿而已。” 李觉非道,“前段时间太忙,我也没好意思找你,最近轶儿也在京城,你晚上若没事,不如今晚到双井轩一聚,小酌几杯?” “这是……”范小刀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李觉非哈哈一笑,“范捕头不要误会,我家轶儿呢,脸皮有些薄,性子又傲,这些年来,从未对哪个男子有过好感,最近却老在我面前提到你,本来都是江湖儿女,这种事情我这做爹的不应过问,可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请务必赏光啊!” 未等范小刀答应,李觉非已离开。 范小刀走了回去,赵行道,“李觉非找你何事?” “一些私事,也没什么。” 赵行道,“这个武林大会开的莫名其妙,为何要给夜雨楼一个名额?” 范小刀道,“我也没搞明白。若论门派势力,四大世家、八大门派,源远流长,怎么也轮不到他们,更何况,春风夜雨楼与太平公主那边还有些瓜葛。” 杨得水呵呵一笑,“正因为有瓜葛,所以才会给他们一个名额。” 两人奇道:“为什么?” 杨得水分析道:“这是太子殿下在主动向太平公主示好呢。给夜雨楼一个名额,正是看在了公主的面上,如此一来,太平公主也得到好处,将来殿下推行新政,她也是既得利益者,有些方案,推行起来,也容易一些。” “那不是向她妥协了吗?” 杨得水道:“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你们忘了百花楼的案子了吗?” 百花楼一案,他们明明拿到了太平公主和钱驸马的一些把柄,本来以为凭借这些,就可以给予他们一致命一击,可是查来查去,最后却将陛下牵扯进来,最终不了了之。 因为这件事,朱延还受到陛下的申饬。而这一次大会,朱延则主动向公主让渡利益,其中有求和示好的因素在其中。 当然,杨得水的分析不无道理,不过却只说对了一部分。 政治`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但是百花楼一案,朱延受到申饬,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陛下并不想让太平公主一家独大,所以他支持朱延,让他与太平公主争权夺势,可是他斗得太厉害,让陛下起了提防之心,所以才不会将公主一掳到底。 这就是帝王的权谋之术。 对百官如此,对自己的至亲,也是如此。 朱延明白,他这个太子也好,那个公主姑姑也好,都只是陛下手底下的玩弄权术的棋子,两人相互制衡,也相互斗争,却绝不会让某一方占据绝对优势。 这个道理,太平公主早就知道,而朱延也是最近才悟到。 明白了这个道理,他要做的,就是在游戏规则内,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政治资本,哪怕他再有劣势,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因为他年轻。 而陛下,明年就六十岁了。 等散会之后,各大门派的人也都离开,六扇门众人都来到了杨得水这里。 杨得水道:“这几日筹备武林大会,你们辛苦了,会议如期完成,今夜我作东,在双井轩请你们吃饭。”又对李北海道,“李提司,你也过来,给我作陪。” 李北海笑道:“敢不从命!” 第200章 逼婚? 双井轩。 双井轩在广渠门附近,与松鹤楼一街之隔,是一家蜀味菜馆,尤以火锅最为有名。今日武林大会,众人在寒风中待了一下午,来一顿火锅,驱除寒气,是一件极为舒坦之事,用四川话来说,就是巴适得板。 酒楼东家是涪陵人,与李觉非是同乡,所以李觉非选在了这里。 众人来到酒楼,掌柜的一看是六扇门的大人,也不敢怠慢,亲自出来迎接,将众人迎了进去。刚入门口,众人的目光立即被站在大堂中的一名女子吸引。 “有美女!” 范小刀顺声看去,看到了白无常,她穿了一件红色劲装,外面披着白色貂裘,正笑语嫣然,与双井轩的一个小姑娘闲谈,不时传来格格笑声。 在场的众人,眼睛都被她吸引了过去,她却忽不在意。 牛大富道:“这姑娘,跟我家小仙有得一比。” 白无常也注意到了这边,目光扫视一周,落在了范小刀身上,她喊道,“范小刀!” 范小刀上前两步,笑道,“白无……李姑娘好久不见!” 白无常道,“你也来这里吃饭?” 范小刀奇道:“你不知道?” 白无常反问,“知道什么?最近我去了一趟榆次,昨日才回来,我爹非要拉着我来这里吃饭,没想到竟遇到了你!太巧了!” “原来如此!” 范小刀明白了,这件事上,李觉非在说谎。他与白无常,算是相识一场,彼此之间,有些好感,但却又不算是男女之情。 这时,李觉非走了进来,看到杨得水等人,几步来到众人面前,拱手道,“杨大人,您也过来了。” 两人寒暄几句,李觉非道:“想吃什么,随便点。”又对掌柜道,“老刘,他们这一桌,算我账上。” 掌柜也会来事儿,道,“李楼主可是我们双井轩的大恩人,过来吃饭,已是看得起我们,又怎么能要您钱呢,这几位是六扇门的大人,可是我们的守护神,就算您不交代,我们也会招待好的!” 短短几句话,既捧了李觉非,也让六扇门的人听了舒坦。 李觉非道:“客人都来了,轶儿,我们过去。”回头看了一眼范小刀,“一会儿过来喝两杯!” 范小刀点了点头。 待李家父女二人离去,众捕快道,“范捕头,您与那位李姑娘,关系不一般啊。我们看你的魂儿,都被勾走了。” 范小刀笑骂道,“一会儿灌不死你。” 众人来到雅间,上了酒肉,酒过三巡,杨得水长叹一口气。 众人不解,“杨大人缘何叹息?” 杨得水道,“我这个代理副总捕头,怕是干不长久了。” 李北海道,“杨大人哪里话,谁不知道,在咱们六扇门,除了太子殿下,就您能力最大,诸葛大人走后,六扇门是非不断,全仰仗您人前马后,才能保住我们院子里的太平啊。” 众人纷纷称是。 杨得水道,“今日在座诸位,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藏着掖着,有些话,平时不该说,但是今日喝了几杯,就当是醉话,出了这门,可不算数。” “我们洗耳恭听。” 杨得水抿了一口酒,道:“大家都知道,我是常务副总捕头,主持六扇门日常工作,咱们六扇门,看似威风凛凛,可在京城,屁都算不上,上面有刑部、大理寺,下面有顺天府,既要处理好朝廷关系,又要跟三教九流打交道,难哪!” 众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光外面的事都已经令人头疼,可最近衙门里的那些人,也都各打各算盘,像这次武林大会,从其他几个提司手下抽调点人手,除了北海,其他人愣是屁都不放一个,分明没有把我这个副总捕头放在眼中。” 范小刀心说,难怪杨得水这两日心情不好,原来是为这事儿呢。也难怪,换作是谁,手下那些人不配合,心中都会有气。 与诸葛贤余相比,杨得水还是差些火候啊。 众人纷纷敬酒,劝杨大人想开一些,又表示今后绝对会配合他工作,杨得水心里才舒坦一些,他又道,“还有件事,我要宣布。” 众人停下杯箸。 “昨日,缉盗司的丁捕头,向我递交了辞呈。” 众人奇道,“什么,丁一要走?” 丁一在六扇门人缘极好,破案能力一流,丝毫不逊色于赵行、范小刀,而且又会来事儿,深得众人喜欢,没想到,他也要走了。 “去哪里?” 杨大人道,“当然是另攀高枝了,听说要去公主府中当差,接那个余人的班。” “什么?” 众人皆震惊。 大家都知道,六扇门与驸马府交恶,这几个月来斗得你死我活,而那余人更是死在了范小刀、赵行手下,丁一离开可以理解,但去给太平公主做事,这不摆明的打脸太子吗? 啪! 赵行将酒杯重重拍在桌子上,“哼,天生反骨!” 范小刀问,“为何你总是不喜欢他?” 缉盗三组的宋捕快道,“小范你来的晚,可能不知道,当初赵捕头和丁捕头争六扇门最年轻的红衣捕头一职,输给了丁捕头,当然心中有气了。” 这位宋捕快与丁一同处三组,平日私交不错。 赵行脸一沉,“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宋捕快听到这话,也不高兴了,道:“怎么还不让人说了?赵行,别看你是红衣捕头,职级比我高,但我老宋在六扇门十几年,破过的案子比你见过的都多,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赵行大怒,攥起了拳头,就要揍人。 众人连拉开,“宋捕快喝多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赵行起身,“你们先吃,我出去透透气,杨大人,失陪了。” 杨得水脸色也不好看,本来他请属下吃饭,想拉拢一下众人,谁料却闹出这一出,直接道,“大家都吃好了没?吃饱就散了!” 牛大富道,“我还没吃完呢!” 杨得水道,“吃,就知道吃,没吃完,也散了!” 一场酒席,不欢而散。 范小刀想起李觉非之约,待众人离开后,在伙计带领下,径直来到三楼。双井轩三楼不对外营业,一般是东家用来招呼贵宾或自己用的,李觉非能安排在这里,可见两人关系不一般。 推门而入,李觉非站起身,哈哈一笑,道,“范大人,您来迟了,得先自罚三杯,喝个入席酒才行。” 房间内,有十几名客人,大多虽叫不上名字,都是范小刀今日在武林大会上见过的,范小刀当即明白了李觉非的用意。 他们春风夜雨楼成功进入双一流,今日举行庆功宴,把他喊来,是为了给他撑场子的,还要喝什么入席酒,本想推辞,看到白无常亲自起身,给他斟满酒杯。 范小刀连饮三杯,李觉非将他安排在主宾之位,与白无常相邻而坐。他道,“恭喜李楼主,成功进入双一流,我敬你一杯!” 李觉非心情大好,举杯道,“同敬!” 众人纷纷道,“李楼主,这次咱们夜雨楼成了五常,与武当少林并驾齐驱,我们这些中小门派,以后全仰仗您了!” 李觉非道,“都是江湖兄弟,互相帮扶,乃李某应尽本分,这么说,就是见外了。不过,我们武林联盟,要想做出一番事业,还是离不开六扇门的支持,一切仰仗范大人了!一起敬范大人!” “敬范大人!” 范小刀心中嘀咕,这是要灌醉自己啊,也不知李觉非葫芦里卖什么药,不由起了几分戒心。 又饮了三杯,李觉非道,“说起来也巧,我们夜雨楼与范大人也算有缘,几月之前,小女来京城办事,与范大人不打不相识,也算是缘分了!” 一虬髯汉道,“范大人与李姑娘,郎才女貌,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是啊,李楼主,您就一个掌上明珠,不知什么时候,能喝上您的喜酒啊!” 众人也纷纷起哄。 范小刀一听,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听着感觉不对啊,再看白无常,只见她脸上带笑,笑得极不自然,恰巧与他目光相触,脸颊微红,转过脸去。 李觉非道,“年轻人的事吗,让他们自己处理去,我这当爹爹的,管天管地,唯独管不住自己女儿,就看范大人的意思了。” 一人瓮声道,“范大人,李姑娘可是我们蜀中第一美女,李楼主又是蜀中首富,能得她垂青,那可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啊!” “是啊,李楼主都发话了,范大人,这样的机缘,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就看你是不是男人了!” 范小刀越听越不对劲。 今儿这情况,是要逼婚吗? 他与白无常,虽有好感,但算不上男女之情,两人相处许久,虽然有过约会,但也都是谈论事情,或切磋武功,根本没有花前月下,眼下这形势,是直接把进度条拉满的节奏? 李觉非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众人跟着瞎起哄,更有多事者,找来大海碗,给他倒了三大碗酒,道:“范大人,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您若有顾虑,就干掉这三大碗,给你壮壮胆子!” 范小刀看了一眼,这三碗酒,足有三斤,道,“好!” 端起酒碗,一口气喝掉一碗。 众人喝彩道,“好!” 他又接连喝了两碗。 以范小刀的酒量,与赵行曾经两人干掉二十斤的陈年老窖,这些酒根本奈何不了他,不过,他却佯装摇摇晃晃,来到白无常面前。 白无常眼角一挑,露出一丝厌恶之色,又垂首,面色红到了耳根,这一微表情,虽极短暂,却被范小刀清晰的捕捉到了。 莫非有什么隐情? 众人还在起哄,“范大人,还犹豫什么,算不算男人?” 范小刀道,“怎么不是男人了?” 他看着白无常,打了个酒嗝,道:“李姑娘,我……喝醉了!” 双脚一软,躺在了地上。 第201章 奇怪的父女 范小刀“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房间内装饰古朴,应该是双井轩专门给客人留下的客房,本来是装醉,两场酒下来,酒劲上头,范小刀竟真睡了过去。 范小刀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燥热,起身在房内找水喝,可房间内没水,于是便下楼,来到了院中。看天色已是下半夜,酒席早已散去,双井轩也已打烊。 冷风吹来,他脑子清醒了许多,心中后怕,以后不能这样喝酒了。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不远处的一个客房,有人在说话,听上去像是李觉非的声音,范小刀心中好奇,悄悄靠了过去。 “我不明白,他不过是一寻常捕快,为何却要我对他虚与委蛇?” 听声音,正是白无常的。 李觉非道:“他是宋金刚的义子,当年在青州府时,我便已注意到了他,没想到宋金刚死后,他果然来了京城,而且又是唯一能与一枝花说得上话之人,当年宋金刚与一枝花关系那么好,要想知道一枝花身上的那个秘密,只有从他身上入手了。” 偷听别人说话,本来有失公德,范小刀本想离开,可对方谈到的内容,却与自己有关,于是留了下来。 李觉非又道,“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你也没有做好。他现在在楼上睡着了,我在房内点了和欢香,一会儿你上去,服侍他入睡。” 和欢香? 难怪范小刀醒来之时,觉得浑身燥热,原来是他在房内做的手脚,只是李觉非没想到的是,他体内的寒毒,虽然让他每月痛不欲生,但却能克制百毒,区区合欢散,根本奈何不了范小刀。 李轶道:“李觉非,为了自己利益,你连自己女儿都舍得,可真够无情的。” 李觉非道,“你想哪里去了,我从外面找个青楼女子,来个暗度陈仓,黑灯瞎火,谁又知道?等生米煮成熟饭,他不会怀疑什么的,只是却委屈你了。” 李轶道:“为了你的‘大义’,你连娘的生死都不在乎,还在乎你的女儿?” 李觉非长叹一声,双手按在李轶肩上,道:“轶儿,咱们夜雨楼表面上风光,实则危机重重,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你也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李轶冷哼一声,“是为了你自己吧。” “今后,你要与范小刀多多交好,只要能拿到魔教教主身上的那个秘密,我们夜雨楼在江湖上,在整个天下,那便是呼风唤雨,成为下一个金陵李家,就算是王朝更迭,我李家依旧能屹然于世。” 李轶呵呵冷笑,“为了你的宏图霸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真是深明大义的好爹爹!” 李觉非道:“你七岁时,就进入夜雨楼一层楼学习,日夜不休,十几年下来,无论是江湖市井,还是机关计谋,无一不精,楼里的那几个师父,对你赞不绝口,就连我这当爹爹的,也看不透你,从本质上说,你我是一类人。” 李轶道:“你也别抬举我了,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 范小刀听得心中生凉,认识白无常这么久,除了知道她是夜雨楼少楼主身份外,自己对她几乎一无所知,而她之所以与自己接近,竟然是李觉非的安排,难怪她对自己时冷时热。 想到此,他心中也是一片凄然。 从小到大,他极少与女人打交道,没想到唯一一个有好感的女子,竟是在算计自己。想到此,只觉得心口压抑。 李觉非道:“你们认识这么久,你对那小子没有半点情分?” 听到这个问题,范小刀心中也好奇,连竖起耳朵,想听一下自己在对方眼中,到底是什么地位,听李轶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李觉非也觉得纠缠这个问题没有意义,道:“因为青虎的事,上面对你极不满意,我已经处理好了。你做好你自己的分内事,不要再惹事生非。” 李轶道:“我只是想知道青琪师姐的下落。” 李觉非道:“这件事由我来处理,你不用管。上次,我们的人见到她,还是在凤凰岭,之后便杳无音信,以她的本领,只要不想,天下又有谁能找得到她?” 李轶道:“她离开夜雨楼前去北周之前,曾找过我,跟我说了一堆奇怪的话。” 李觉非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她说什么?” “没什么,总而言之,听上去好像是交代后事,我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也没有说清楚。” 李觉非松了口气,“她自小到大,性格就古怪,你知道她的。” 范小刀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有人来到李觉非门口,道:“楼主,您要找的姑娘,我找来了,相貌、身形与大小姐相仿。” 李觉非道:“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你带她过去吧。” 李轶道:“怎么,你不要来瞧一瞧?” “这种事,我还是不掺和了。” 李轶冷笑一声,带着那女子向楼上走去。 范小刀蹑手蹑脚退了出来,看到白无常带着一名风尘女子,向三楼走去,心中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心中异常烦闷。 李觉非与李轶这对父女的关系,有些奇怪。 不像是父女,更像是上下级。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李觉非会对他下药,还准备让人李代桃僵,找个青楼女子来冒充白无常,要与自己春风一度,还好醒来地及时,要是如此糊里糊涂的交代了,岂不懊恼? 想到此,他也没有回房,转身离开了双井轩。 …… 次日一早,范、赵二人前往太子府,汇报武林大会之事。 赵行见范小刀满脸倦意,气色不好,打趣道,“怎么,昨夜你回来时,已是后半夜,满身酒气,是不是那佳人之约,没有尽兴?没什么,男人嘛,第一次都紧张,我认识个郎中,他的虎鞭酒很管用,要不要给你弄点?” 因为白无常之事,范小刀确实一夜没睡。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原来从一开始,白无常主动接近自己,是李觉非的授意,更是要准备算计自己,可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这让他苦思冥想了一夜。 听到赵行调侃,范小刀没有接茬,道:“李觉非和他的春风夜雨楼,到底是什么来路?” 赵行一愣,道:“二十岁之前,李觉非不过是江湖上的一个游侠儿,武功寻常,也没什么名气,十几年前,他不知为何,网罗天下能人异士,成立了春风夜雨楼,武功也突飞猛进,在晓生江湖的鼓吹下,据说能与少林、武当的高手一较高下。” 范小刀问:“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在这个天下,经营门派也好,网罗高人也罢,都需要钱。春风夜雨楼这些年来,募集这么多人,支出肯定是一笔天文数字,夜雨楼虽也有产业,但赚得那些钱,跟他们的花销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赵行道,“没人知道,怕是一个谜。不过,江湖上传言甚多,据说是他发迹之前,曾去过一趟西疆,在隐阳城废墟中,找到了一笔宝藏,但真实性待查。有人说,他与锦衣卫薛大人关系密切,但据我所知,太平公主手下的一些产业,都是通过夜雨楼打理。” 两人来到太子府上,却被告知太子殿下正在会见一个重要的客人,让两人在偏房稍等片刻,两人只得等候。 一个时辰后,允才道,“客人要走了。” 范、赵才出门房,就看到太子朱延搀扶着太平公主,正亲自送她出府,两人有说有笑,正与范、赵二人撞了个正面。 范小刀、赵行连上前施礼:“见过公主殿下!” 就在不久前,太子一派和公主党斗得不可开交,想置对手于死地也好,刀剑相向也罢,但两人都是六扇门的人,给陛下当差,替朝廷办事,面子该有的礼节,也是不能省下的。 太平笑道:“原来是范、赵两位捕快,这几日武林大会,本宫也听说了,办得不错,你们辛苦了。” 赵行道:“公主谬赞,一切皆是分内之事。” 太平公主脸色一变,原本笑靥如花的俏脸,忽然变得冷若冰霜,“好一个分内之事,在驸马府门口,杀死我的家臣,也是分内之事了?” 赵行色变,正不知如何回答之时,范小刀却装作满头雾水状,道:“公主说得是什么?属下怎得没听明白?” 太平公主一愣,旋即莞尔一笑,回头对朱延道,“宝哥儿,真是招了个好属下。挺好的。” “姑姑什么意思?” 太平笑道:“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一招,你可学不会。” 范小刀道:“我就当公主殿下是在夸我了。” 太平公主倒也没有生气,道,“江湖路远,山高水长,范捕头,一路上要小心啊!” 范小刀满脸诧异,奇怪的望着她,是真正的一头雾水了。太平公主没有解释,对朱延道,“你说的事,姑姑会跟师父说的,时候不早,我再不走,就有人闲言碎语,说我赖在你府中蹭饭吃了。” 朱延大笑,道:“姑姑若真想吃,朱延一年三百六十日,都随时为姑姑准备着。”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看了范小刀一眼,“江南的饭味道太甜,听说范捕头是山东人,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惯了。” 说罢,上了马车,离开了太子府。 待太平公主走后,朱延立即换了一副脸色,双拳猛然砸门,愤然道:“岂有此理!”  第202章 范小刀,你是不是男人? 范小刀问:“殿下为何如此生气?” 朱延气愤难平,道:“我报上去的江湖新政方案,内阁给批了,作为交换,让春风夜雨楼的李觉非也占了一个双一流名额。” 果然如杨得水所料,朱延要想在京城中做成一件事并不容易,这个方案报到内阁一个多月,始终没有递到陛下那边,而这次的武林大会,给太平公主让渡出一部分利益,才有了眉目。 这是政治利益交换的一种,也不算是坏事。 范小刀道,“这是好事啊。” 朱延又道:“百花楼一案,我想明白了,姑姑在京城中经营数年,又深得父皇宠信,她在京城的实力,远远超过我们,所以今后,我们应当韬光养晦,尽量避免与她正面为敌。” 这段时间,朱延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朝中弹劾他的奏折如雪片一般,各种各样的都有,昨日甚至有个从七品的御史,举报他在江南时,收了一个富商的六扇屏当礼物。 这种事情,不足以致命,但是恶心人。 人家是御史言官,弹劾是他本职工作,但是老纠缠他或者他的人不放,那就很恶心了。若是对付他,以太子而言那是自降身份,若不理他,他便得寸进尺,叫得更欢,指不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范小刀问,“殿下是要跟她讲和?” 朱延道,“只能算是战术性撤退,目前而言,她在朝中有内阁支持,在宫中有得到几位权监的助力,我们若是与她硬刚,怕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所以,我决定要忍。” 赵行心中动容。 朱延初回京城之时,锐意冲天,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赚取政治资本,可是三个月下来,碰了一鼻子灰,而在这种挫折中,他也逐渐学会了成长。 至少不会意气用事,而是具有一个政治家应该具有的素质。 朱延道:“今日她来,是跟我谈条件的。” “条件?” 朱延道,“她说,不想在京城之中看到你们二人。” 范小刀惊道,“什么?” 朱延愤然道:“现在她手伸得太长,连本宫的事情也要插上一手,哼!” “那你答应了?” 朱延道,“当然没有!因为此事,我与她大吵了一架。虽然目前我不是她对手,但她连我的人也要管,真是欺人太甚。” 范小刀心中松了口气。 他来到京城,是为了调查宋金刚的死因,也是来拿当初他在六扇门秘道中留给自己的东西,若是离开京城,那他还调查个毛线? 这时,赵行却道:“殿下,不如我们离开一段时间。” 朱延道,“你二人是我在京城最为依赖之人,若你们离开了,我岂不又要孤军奋战?” 赵行道:“以退为进的道理,我们还是懂得。而且,她既然如此说,我们若还在京城,怕是让殿下为难……” 朱延迟疑了片刻,才道:“那岂不委屈你们了。不过,也只有如此了。你们杀了余人之后,驸马府已向顺天府报了失踪,顺天府已经立案了,你们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也可以避避风头。” 余人之死,人人都知道是范小刀、赵行所做。可是,他们报得是失踪,而不是命案,说明公主已经在利用这件事来向太子施加压力了。 若真查出个什么来,太子府包庇门下,当街行凶,这件事,不但对范、赵二人有影响,对太子在京城中的地位,也是极为不利。 朱延道:“你们想去哪里?” 赵行淡淡道:“江南。” 朱延闻言,也道:“可以,这几年我在江南经营,也有些熟识的朋友,你们去那边,我还放心一些。正巧,还有一件事,我要拜托你二人。” 说罢,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铜钱。 范小刀笑道,“这是我们的遣散费?殿下也太抠门了吧?” 赵行接过铜钱,仔细打量了一番,是一枚崭新的盛元通宝,道:“这铜钱色泽鲜亮,外圆处平滑,内方齐整,重量比一般的通宝略轻,应是铜与生铁混制而成,是赝品。” 说罢,双指微微用力,铜钱应声折断,果然断口处,有生铁痕迹,只是最外面一层又镀了一层黄铜,赵行道,“不过市面上,能做出这等水准,如非受过专业训练,一般人很难区别,已足矣以假乱真了。” 要知道,朝廷最重要的权力之一,便是铸币权,早在大明建国之初,民间私铸造货币者甚多,朝廷收回了铸币权,太祖又杀了一批钱贩子,才止住这风气。不过,依旧有不少人冒着杀头的风险,私自铸造假币,在市面上流通。 这可是危及民生、动摇朝廷根基之事。 一直以来,朝廷对这种私自铸币之人,都是严惩不贷。没有料到,如今在市面上,竟又出现了这种假的铜钱。 赵行道:“哪里流出来的?” 朱延道:“这是我江南的好友李向晚寄给我的,他写信告诉我,这种假币,在江南流通甚广。” “李向晚?”赵行问,“可是在江南有布衣神侯之称的李向晚?” 朱延道:“正是此人。” 范小刀问,“他很有名吗?” 朱延道:“诗不如李东阳,书不如董玄思,画不如唐伯猫,自称天下第二,你说呢?” “我的个乖乖,世间学问,能精通一门,已实属不易,诗书画,若都能排到第二,那确实是天纵奇才。不过,之前却没听过有这号人物?” 朱延道,“他本是江南一教书先生,我在少林寺曾见过他一面,他与方丈二人谈禅三日,学识渊博,引经据典,就连我师父也自愧弗如,众人更不知道的是,他还是一个武学高手。” “多高?” “能与四大金刚对战不败。” 范小刀惊叹道,“世间竟有如此奇男子?” 朱延微微一叹,“在江南之时,我便为此人才学本领折服,他学究天人,又心系苍生,这次回京城,我曾想将他带回来,助我一臂之力,可却被他拒绝。宁肯躲在乡下,当一个私塾先生。” “私塾?” 范小刀更加奇怪了。 按理说,如此有学问之人,就是坐镇江南学宫,也绝不会有人有异议。 朱延道,“正因为他看不惯八股取才之道,所以一直不肯入驻江南学宫,宁肯在乡下,教那些穷苦的少年郎读书识字传授做人道理。唉!” 他长叹一声,道:“他轻易不给我写信,可见这件事已经在当地造成了严重的影响。本来,我想将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办,但又出了今日之事,所以干脆将此案子交给你们二人。” 范小刀问,“朝廷知道吗?” 朱延摇了摇头,“线索不多,证据不足。”他神色肃然,道:“这么大规模的假币流通,若说当地官府不知情,打死我也不信,所以这一趟江南执行,你们怕也是困难重重。” 范小刀长这么大,除了青州府和京城,也未去过别地地方,如今有机会去江南,纵然有些不甘心,倒也能接受。 只是,调查宋金刚之死的事,只能暂时放下。 “要去多久?” 朱延坦然道:“我不知道。今日腊月十八,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在京城过完年,再行上路。名义上是将你们二人外放江苏道六扇门分部,赵行做总捕头,你做副总捕头,分管江湖司,暗中调查假币一案,直接向我汇报。” 朱延亲自将二人送到门外,“这段时间,我要准备年初祭拜之事,可能见不到你们,我已经交代允才,临行前,给你们支上一万两银子,作为你们江南之行的费用,不必让杨大人知晓。” …… 从太子府出来,范小刀问,“你为何答应的如此痛快?” 赵行道:“殿下已与公主达成交易,只是碍于情面,不方便直接安排,我们主动提出来,反而令他好做一些。” 范小刀点点头,“难怪方才太平公主说什么江南饭菜之类的话,原来她早已知道这个安排了。” 赵行道:“他用余人的事来威胁太子,太子又怎敢说不?我们杀了余人,这件事,终究还是经不起调查的。” “哼,死有余辜而已。”范小刀道,“若真撕破脸,余人是魔教军师之事,就干脆在晓生江湖上捅开,到时候没准她还落得个收留魔教余孽的名声,孰胜孰负,还不一定哩!这次去江南,最好别让我查出来,江南铸假币一案,与太平公主也有干系,哼哼!” 赵行肃然道:“查案归查案,恩怨是恩怨,切莫先入为主。” 范小刀笑道,“就是一气话,我懂得分寸。” “李青牛怎么办,也要带着他?” 范小刀道,“那小子净给我惹是生非,这次江南查案,必不会一帆风顺,带着他,反而会坏事,到时候我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究竟是留在京城,还是回青州老家。” “老家?” 范小刀嘿嘿一笑,“回山寨呗。当初,你不是派人去青州府调查过我吗?” 赵行脸色一红,“只是谨慎行事而已。” 范小刀道,“多谢你,没有拆穿我的身份。” 赵行道,“毕竟,宋大侠也曾……” 范小刀问,“有个问题,我一直不解,你又怎么学会我义父的拔刀术?” 赵行回忆起往事,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将来有机会,我讲给你听。” 两人闲聊之间,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女人的娇斥,“范小刀,你是不是男人?” 赵行看到来人,正是夜雨楼少楼主李轶,道,“兄台保重,我有事先撤了。”说罢,纵身一跃,逃之夭夭。  第203章 除夕 李轶将范小刀堵在了门口。 赵行最头疼这种男女之事,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直接跑路,只留下范小刀尴尬的站在那边,“我怎么不是男人了?” 李轶小嘴一撅,“那你昨晚为何跑了?” 范小刀挠了挠头,“我这人比较挑床,在外面睡觉不踏实,总觉得有人要害我。再说,我要是不走,难不成你还要侍寝不成?” 他嘴角一撬,露出狡黠的笑容。 李轶脸色一红,“你不试,又怎么知道?” 这句话带有极强的暗示性,若非昨夜起来找水,偷听到了他们父女的谈话,说不定范小刀此刻一个把持不住,就沦陷到为他布置的感情陷阱了。 可不是吗,连形似的青楼女子都找好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范小刀昨夜一晚没睡好,就是在思考他与白无常之间的关系,刚认识之出,觉得她风姿绰绝,有侠女之风,确实很迷人,可是仔细想想,两人之间,似乎也没更多的交集,当得知这一切,都是出自李觉非的设计之时,范小刀彻底对这个人死心。 只是,他却好奇,李觉非为何如此看中他,竟连自己女儿的名声都舍得,首先肯定不是自己六扇门红衣捕头原因,他也没有拆穿李轶,笑着道:“你要是早点说,没准我就留下了。真是可惜了。” 李轶嗔道:“臭流氓。这件事,你要怎么补偿我?” “呃呃……”范小刀道,“等我养养身子,最近弄点鹿茸、虎骨酒补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不过,最近,我要离开京城了。” 李轶对于此事,并不吃惊,不过依旧问,“为什么?” 范小刀道,“在京城这小半年,认识了不少人,也结了不少仇家,京城中有些人,总是看我不顺眼,不想让我在他们面前晃荡,殿下干脆大笔一挥,把我支到江南去了。” 李轶酸溜溜道:“江南啊,江南好啊,风景如画,美女如云,听说还特开放,你若去了,还不是如鱼得水?” “但愿如此吧!借你吉言了!” “你敢?”李轶道,“你去了江南,要安分守己,不能勾三搭四,否则,我……我饶不了你!” “为什么?” 李轶盯着范小刀,“因为,我喜欢你,你就是我的人。哼哼,我看中的男人,谁要跟我抢,我一定教她生死不如。” 范小刀看着她,见她说此话时,双目清澈无比,不似作为,也不知道是真性情,还是她演技太高,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李轶又道:“不过,我也不担心。我明日回涪陵,过不了多久,就要去江南处理一些事务,到时候可以把你看紧了。” 范小刀苦笑,“你这是要赖上我了?” 李轶反问,“不行吗?” “在下何德何能,又怎么配得上少楼主的厚爱呢?” 李轶表情复杂,道:“范小刀啊,你别不识抬举,天底下想追求本姑娘的人,可多了去哩。你在江南不少情敌,只要本姑娘愿意,追求本姑娘的人,从金陵排到扬州呢,哼!” 范小刀道:“那你生意可真够好的。” “你……” 李轶大怒,“你无耻,混蛋!” 范小刀说完这句话,登时后悔了,可是一想到昨夜她跟李觉非的对话,还有那冷冰冰的口气,又觉得这句话说得极为痛快。 有种报复的快感。 旋即又有些失落。 李轶拂袖而去,范小刀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叹道,这就算结束了吗?他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个女人,日后为他带来了无尽的苦恼。 …… 年关将至。 朝中各大衙门也逐渐进入假日模式,六扇门也是如此,除了留下必要的值班之人,其他人也只是点个卯,然后各忙各的,置办年货,走亲访友,串门喝酒。 武林大会结束后,各大门派的人也都离开了京城。这次武林大会只是一个契机和开始,在此之后,江湖司将新政政策逐渐推行下去,本来范小刀、赵行准备大干一场,可是因为得罪了公主,两人错过了这个机会。 范小刀将去江南之事告诉李青牛,他去执行秘密任务,不方便带他,让李青牛回黑风寨,李青牛却死活不肯,“我在京城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 “我不在,没人照顾你啊!” 李青牛道:“我一个大活人,还用你照顾?再说了,你总归是要回来的,不是吗?我不在这里帮你盯着这个家,若是招贼怎么办?” 范小刀更正道,“这是赵行家,不是我们家。” “有区别吗?”李青牛道:“我在这里住着挺好,能下馆子,能看戏,回黑风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大冬天连个火炉都不生,冻死个人。” 这半年来,李青牛确实没少给自己惹麻烦,先是被乞财会骗了银子,又仗着自己的捕快身份,四处打秋风,有几次甚至被六扇门人抓到抬捕快房,最后还是他去捞人。 这个家伙,真不让人省心。 要是他自己留在京城,鬼知道会捅出什么篓子来。 范小刀劝说无果,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他留下,“我不在这段时间,你给我老实点,别整日跟刘情那几个泼皮混在一起。” “那是我朋友,我觉得挺好的。” 范小刀道:“是是是,他们为什么跟你结交?又是请你吃饭看戏,又是给你送礼?还不是看中了我在六扇门当差?你不知道,那几个泼皮,四处打着我的名号,干了些什么勾当!” 李青牛道,“我自有分寸。” 说罢气呼呼出门。 “你去哪里?” “找工作去,行了吧?” 范小刀摇了摇头,他找到牛大富和钟小仙,他不在京城这段时间,让二人盯着他一点,“这小子心智未开,就知道捅娄子,你若管不住他,就交给小仙,给我使劲修理。” 钟小仙道,“青牛哥对我挺好的,放心啦,有我在,谁敢欺负他?” 经过一月多相处,牛大富和钟小仙关系如胶似漆,只要牛大富不当值,两人天天黏在一起撒狗粮,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你过年怎么打算?” 牛大富道:“我想带小仙回家里过,老黄不在家,我娘一个人也挺孤苦伶仃的,上次她知道小仙之后,一个劲儿怂恿我带回家中。小仙也没在京城过年,到时候带着她四处玩玩,逛逛庙会。” 范小刀道:“京城能说出名姓来地方,都被你们逛遍了,还没有玩够。” 牛大富道,“那得看跟谁玩和怎么玩了。哈!” …… 除夕。 街道上年味甚浓。 家家户户贴春联、换桃符,街里弄巷之中,时不时响起爆竹声,吓得鸡飞狗跳。 范小刀贴完春联,站在门口,看着街上的小孩子换了新衣,又不用上私塾,吵吵闹闹,好不快活,不由感慨,还是孩子的生活单纯。 这时,赵行带着两坛子酒,后面跟着个家仆,挑着食盒,道:“晚上,我回家过,今天中午,咱们好好搓一顿,一会儿大富和小仙也过来。呃呃……”他打量着门框上的对联,哭笑不得。 “怎么了?” “你贴反了。” 范小刀道,“这种活,以前没干过。” 赵行笑道:“应该说是没文化,真可怕。” 到了正午,牛大富、钟小仙也大包小包拎了一堆,说是置办的年货,李青牛过来帮忙,众人摆好酒菜,一起吃喝起来。 赵行感慨道:“以前过年,这个家中冷冷清清,今日总算有了点气氛。” 牛大富奇道:“你不在家住?” 赵行道,“回到家,看到那个二姨娘,我就觉得恶心。不过,二姨娘死后,我爹身体明显差了许多,茶饭不思,入冬以来,已大病了两场,我那二姨娘,虽说是北周谍子,但如今想来,在照顾我爹的事上,确实不遗余力,今年我回家陪他一起过。不说这些,今年赵行幸运,结交了一群好友,咱们干杯,祝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干杯!” 牛大富也道:“也祝你们的江南之行,一切顺利!” 一顿饭,吃到了将近傍晚。 赵行、牛大富、钟小仙离开,回自己家中,偌大的院子,只剩下范小刀和李青牛。李青牛收拾完残羹冷炙,又炖了一锅牛肉,准备晚上守夜饭。 按京城习俗,守夜饭要准备八道冷菜、八道热菜,他们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一切从简。入夜后,两人守着一锅炖肉。 李青牛道:“往年在山寨,咱们的兄弟,过了二十五,就开始杀猪宰羊,顿顿海吃海喝,整年山中日子清苦,也就年关之时,能打打牙祭了。而且,每年除夕,你都会发表除夕讲话。”他看了一眼天色,道:“往年这个时间,大家都喝得差不过了,你该逼着各位堂主签订全年的抢劫任务状了!哈,也不知道今年你不在,二当家他们会不会这么做!” 范小刀道:“是我这个大当家,没当好。” 李青牛道:“也不怪你,山寨转型,是老寨主定下的规矩。” “想杨二叔、胡三叔、雷四叔他们吗?” “想!” “那你还不回去?” 李青牛摇了摇头,道:“人生就是一场旅行,若是一直禁锢在一个环境之中,不能见识到外面的世界,那这辈子活六十年和活六十天,有什么分别?所以,我选择跟你出来之时,已暗中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混出个样子来,至少,让自己的人生,不留遗憾。” “那你想好做什么了吗?” 李青牛道:“赚钱!” 范小刀揶揄道,“乞财会?得了吧!” “那是我一时糊涂,最近我跟刘青他们走得近乎,并非鬼混,而是想做出一番事业来。” 范小刀颇感兴趣道,“说来听听。” “长寿街上有家铺子,做洋货生意的,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街头数人头,看到他们的生意还不错,他们原本是四合堂的产业,四合堂倒了之后,我们想把铺子盘下来。” 范小刀奇道:“盘下来?得不少钱吧?” 李青牛道:“我们通过关系,搭上了鬼楼徐九爷的门子,人家徐九爷也痛快,以五百两的价格,让给我们,这里面的货,也不止五百两!” 范小刀心中暗想,原来如此,怪不得前不久,徐九爷几次三番的投贴,邀请他去鬼楼作客,他一直推辞,原来人家是在这里卖了个人情啊。 否则,以李青牛和那几个混混的关系,徐九爷会瞧得上他们? 不过,看到李青牛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范小刀也没有道出实情,毕竟也算是一份正经营生,有事儿干的李青牛,总比惹事生非的李青牛要强。 人情,始终是要还的啊! 范小刀心想。 “只是五百两,你哪里来这么多银子?” 李青牛道:“这半年来,你给我的钱,还有赵行、牛大富给我的生活费,我攒了二十两,钟姑娘没钱,抵给我一支玉簪,我找了个当铺,你猜当了多少?” “五十两?” “三百两!” “你跟她说了?” 李青牛嘿嘿一笑,摇头道:“我是要做商人吗,怎么可能做这么低级的事!” “那还差小二百两呢!” “牛青他们几个凑了一百两,缺口还有八十两。” 范小刀从怀中掏出三张银票,每张面额是一百两。前几日,他刚发了饷银,还有太子府每月定期送来一百两,他去钱庄换了整张的银票。 “这二百两,你先拿着,做生意,总得讲些牌面,该花钱的地方要花,该省的地方,千万别浪费。另外还有一百两,等节后,你给二叔他们寄过去,山寨的日子不好过啊。” 李青牛道:“那你走了,那老寨主交办的事儿,怎么办?” 范小刀道,“先走一步看一步,我们去江南,说是去外派,实则去躲避风头,另外,殿下还交办给我们一项秘密任务。” “什么任务?” “朝廷机密的事,你就不要打听了。”他看了眼一锅牛肉,一动没动,忽然想到一个人,于是道,“你把牛肉热一下,装在盆里,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 范小刀道:“我要去六扇门大牢,见一位前辈。” “那个怪人?” 范小刀点头,“他可能知道义父当年的事,如今我要离开京城了,算是跟他告别吧。”  第204章 怎么少了一副碗筷 天字一号大牢。 除夕夜,六扇门各部司大多数都已休沐,唯独提牢司,依旧坚守在岗。毕竟,这里面看守的犯人都是朝廷重犯,不敢有丝毫马虎,相反的,较平时还加强了防卫。 范小刀拎着酒菜来时,看到一枝花正在吃剩下的馒头,只见一枝花脸色憔悴了许多,头发也不像以前那样板板正正。 调到江湖司之后,他来的次数也少了,上次来还是大半个月前,怎得现在他状态这么差? 他是陛下重点关照的犯人,平时伙食还不错,按理说除夕夜,那些囚犯们都会有顿酒肉,怎么他伙食变得这么差了? 他问刘牢头,牢头道,“这是宫里的交代。” “宫里?” 刘牢头道,“数日前,司礼监陈公公来探了一趟监,出来后就如此交代了。” 范小刀让老刘打开牢门,拎着酒肉走了进去,“前辈,我来看你。” 一枝花看到范小刀酒肉,将那半个馒头往旁边一扔,直接夺过来,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痛快!除夕夜还能来看我,算你有良心。” “我调到了江湖司。” 一枝花恍然道,“难怪也不来找我问案子了,原来去了那边,不用查案了。” “也不是,只是事务性的工作多了不少,前不久刚举办了个武林大会,前后忙了大半个月。”范小刀道,他将最近武林大会的事跟一枝花简要讲述了一遍,特意说了一下太子的江湖新政。 一枝花满不在乎,道,“听着倒是挺热闹,然并卵。” “何出此言?” 一枝花道,“你们那个主子,要是有他老子一半的阴险,也不至于在京城被人牵着鼻子走,被一个小女子打压的厉害。不过,这个江湖实行九品制,确实操蛋!好端端的一个江湖,被朝廷三番两次,弄得乌烟瘴气,现在的江湖,直接成了朝廷的走狗了。” 范小刀提醒道:“前辈,我也在朝廷当差。” 一枝花道,“你还不如走狗呢。” “这有可比性吗?”范小刀道,“我好心来给你送吃的,不是来听你训话的,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呢。” 一枝花道:“来都来了,急着走什么?怎得,要跟姑娘约会去?” 听到这句话,范小刀想到了白无常,心中一沉,这脸色变化,没有逃过一枝花的眼睛,他笑道,“看来,最近感情不顺利。” 范小刀道,“酒菜给你送到了。我是来跟你辞行的。” “辞行?” 范小刀道,“我要离开京城了,去江南。” 他将太平公主把他和赵行逼走之事说了,一枝花安静的听完,道:“窝囊!” “那能怎么办?我们杀了余人。” 一枝花惊道,“余人,他还没死?二十年前,他挨了我一拳,本以为没几年气数,没想到还多活了这么久。不过,估计武功也退步了不少,否则,以你们二人武功,根本不是他对手。” 范小刀有些好奇,“当年,你们魔……圣教,为何要造反?” 一枝花道:“朱大葱那家伙,野心勃勃,觊觎我们圣教宝物,我们不从,就用狗屁的江湖新政来孤立和分化我们,那时宋金刚也是愚忠,真率江湖各大门派围剿我们圣教总舵,那时,我们圣教在江湖上可谓是号令天下,可是朱大葱又是拉拢又是挑拨,最终导致教中内乱,最终被那些‘名门正派’趁虚而入,否则,以朝廷的实力,又怎能奈何的了我们?” “什么宝物?” “长生之道。” 范小刀道,“天下哪里有长生之道,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你们皇帝当年正是因为见到了‘仙人’,觉得人间的权力已经满足不了他了,才一心修仙,哼,向他那种心术不正之徒,就算得到长生之道,最终的结果也是走火入魔,魂飞魄散。” 一枝花道:“临行之前能想到跟我道别,也算是你有心,不过,也不会太久,过不了多久,你们还是会回来的。” “为何?” 一枝花道,“京中将有剧变发生。” 这勾起了范小刀兴趣,“什么剧变?” 一枝花略带嘲讽道,“看来,薛应雄的锦衣卫,这些年来依旧没什么长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范小刀想起昨夜偷听到李觉非父女的那番话,忍不住好奇,问:“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何连春风夜雨楼的人,也都盯上了你。” “春风夜雨楼?” 范小刀道,“就是李觉非。” 一枝花想了想,“不认识,没印象。” 也对,春风夜雨楼不过是最近十几年才起来,一枝花在这里关了二十年,不知道夜雨楼也不奇怪。 范小刀又问道:“两年前,我义父来京城,说在六扇门秘道之中,给我留了样东西,前辈,当时你们见过面,可否透露我一些?” 一枝花道:“秘道吗,当然是秘密。” “这样打哑谜有意思?” 一枝花道,“我不告诉你,是为你好!宋金刚确实来找过我,你没来京城之前,你的事我已听过一部分,不过,以你现在的武功,根本无法开启那条秘道。” “为什么?” “你可曾听说过书剑山?” 范小刀摇了摇头,这个词他倒是头一回听过,一枝花苦笑一声,“怕是现在这个江湖,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了。” “那是谁暗算了我义父?” 一枝花冷冷道:“你比我清楚。” 范小刀心中咯噔一下。 一枝花的意思很明显了,害死他义父的,除了皇宫里的那位,还有何人? 一枝花又道,“当年宋金刚从皇宫中抢走的那个孩子,便是你。你的母亲,曾是我们的好友,你的父亲,正是人间最虚伪的那个男人。” 范小刀心中虽已有了猜测,薛应雄、陈铨,也都曾有过暗示,但如一枝花这般直接了当的说出来的,他是第一个。 他心中极不愿相信。 可是他又不得不信。 否则,以京城中的那些贵人,又如何对自己刮目相看? 皇帝也知道,但他不说。 知道的人不多,但是猜到的人,却不少。 毕竟,当年那件事在京城中太过于轰动,闹得京中人尽皆知,虽然事后皇帝竭力隐瞒事情的真相,又命锦衣卫杀了一大批人,但是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一个是将自己养大的义父,一个是亲生父亲。 他又如何抉择? 不过,转念又想,这会不会是一枝花故意扰乱自己心智?如此隐秘之事,宋金刚为何临死也不肯告诉自己,直到过世两年之后,才让杨青告诉自己秘道的事? 他不解。 其中,肯定还有别的隐情。 答案,就在那条秘道之中。 可是秘道在哪里?他不知道,赵行不知道,甚至他曾旁敲侧击的问过杨得水,杨得水也不知道,除了一枝花外,还有谁知道? 一个名字闪过他脑海。 诸葛贤余! 二十年前,他曾是皇帝的大内侍卫,后来统领六扇门,这总捕头一当就是二十年,算是陛下的心腹了,可就是这样个人,因为一点小事,就被贬到了江南。 事情着实有些蹊跷。 这趟江南之行,或许有些别的收获。 …… 皇宫。 万寿殿。 皇帝陛下破天荒离开西苑,回到了宫中,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除夕夜的家宴,每年之中,也只有除夕之夜,这位修道的皇帝,才展露出人欲的一面。 太平公主、太子,还有那名有名无实的静安皇后,都穿戴整齐,等候着陛下的到来。静安皇后,是皇帝的正室,可自从宫女刺杀之后,皇帝陛下搬出了宫中,这位皇后虽领御后宫,却与她的丈夫愈发疏远了。 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所以除夕之夜,她凤冠霞帔,点了朱唇,虽然已近五十岁,但保养的极好,看上去也就三十岁的样子。 太平公主道,“皇后这身装扮,可真是入时。” 皇后笑道,“都是一家人,这么称呼生疏了,叫皇嫂便是。婉儿这些年在道观清修,替陛下操劳,清减了不少。对了,怎么没见驸马爷一起过来?” 太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笑道:“他呀,对我皇兄敬怕的很,哪里敢来?再者,今夜又都是素餐,他根本吃不下。” 这时,殿外传来一个男人声音,“朕又不是三头六臂,他怕朕作甚?莫非,朕还吃了他不成?” 众人见状,连忙起身,正要行礼,皇帝摆了摆手,“今夜家宴,不必多礼。”旋即示意众人坐下,陈铨也小心来到桌前,替陛下搬开了椅子。 太平笑道,“若陛下肯吃他,那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 皇帝道,“他又不是唐僧,我吃他作甚?” 桌上都是素菜,冷菜十二道,热菜三十六道,都是静安皇后吩咐御膳房的人准备的,夫妻二人难得见一面,为了这顿家宴,她也耗费了不少精力。 皇帝环顾了菜品,道:“寻常百姓家过年,都要杀鸡杀鱼,咱们皇家一顿饭,竟这么素淡?” 皇后闻言,吓了一哆嗦。 自从陛下搬到西苑之后,每年除夕家宴,都是素餐,已是十几年的传统了,今夜陛下竟忽然嫌弃饭菜太素,岂不是再说自己做皇后的失职? 她连忙吩咐下去,让御膳房的人准备一些荤菜。 好在御膳房早有预案,不多时,又端上来三十六道荤菜,皇帝看到桌上热气腾腾,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才要动筷箸,他手忽然停住了,眉头紧皱,道:“不对。”旋即将筷子放下,其余人见状,也都不敢动筷。 “怎么少了一副碗筷?”  第205章 父子(卷终) 皇帝此言一出,朱延和静安皇后满脸错愕。皇室除夕夜宴,历年来都只有他们四人,这一传统已经保持了十几年,怎么陛下今夜忽然说出少了碗筷这种话? 皇帝也意识到了失言,轻咳了一声。 太平公主心领神会,笑道:“有道是百姓家都讲究年年有余,多一副碗筷,取个好兆头。”静安皇后听罢,连吩咐宫女取来了一副碗筷,摆在了桌上。 说是皇室家宴,但是并没有寻常百姓那么热闹,皇室规矩极严,用膳之时,众人都没言语,只有旁边的宫女,在陛下夹到某中菜品,多吃两口之时,暗暗记录下来。 待吃罢,有人奉上蜂蜜水,给几人漱口,一顿家宴算是结束。皇帝与静安皇后闲聊起来,问着最终后宫之中的事,都是些琐碎小事,往日陛下从不过问,今日他主动开口,静安皇后也觉得今年陛下的心境有些变化。 太平公主道:“皇兄,最近道观那边又新练了些延年益寿的丹药,今日特意给您送了过来。” 皇帝道:“太平有心了。” 朱延也道:“父皇,孩儿最近闲来无事,手抄了一部太上感应篇,献给父皇,以助父皇的长生大道。” 皇帝微微皱眉,不悦道:“你身为太子,国家的储君,凡事当以朝务要紧,弄这些东西,不务正业,作甚?” 朱延本想投其所好,没想到遭到皇帝一顿斥责,心中惶恐。太平笑道,“宝哥儿也是一片孝心,皇兄不要过多苛责。” 皇帝道:“你那江湖新政的奏折,我已经看过了,做的还不错,若能用几个品秩来控制整个江湖,可以一试,太平你这做姑姑的年长几岁,多帮他张罗一下。” 太平公主道:“只怕宝哥儿瞧不上我。” 朱延心中不悦,大过年的,你搁这给我上眼药呢,口中却笑道:“若姑姑能倾力相助,延儿在这件事上,必如虎添翼,又怎么会拒绝呢?” 眼见天色不早,皇帝道:“今儿大年三十,就不留你们过夜了,皇后去准备一下,今夜,朕就不回西苑了。” 静安皇后闻言大喜,连忙去张罗起来。 深夜。 皇帝走出万寿殿,来到了栖凤阁旧址。 栖凤阁位于皇宫东北,偏居一隅,院门紧闭,显然是很久没人来过。陈铨见状,连上前替陛下开门。 院中破旧不堪,断瓦残垣,满地都是枯萎的杂草。原本五丈高的阁楼,如今只剩下个底座,到处都是焦木,此处占地极大,独自成院,有假山亭廊,还有个小池塘,池塘早已干涸,就连假山上的石头,也都烧得一片焦黑。 原本这里是皇宫中热闹的地方,一切都毁于二十年前的一场大火。 时隔多年,陈铨对当年的那场大火历历在目,正是那个女人,在得知自己孩子即将面临的遭遇之时,承受不住打击,一把火,将栖凤阁烧成了灰烬,若非大内侍卫拼死相救,说不得就连皇帝陛下,也要惨遭罹难。 也正是因为此,当年与皇帝同为袍泽的宋金刚,与陛下反目,遭到囚禁,也正是因为此,几个月后,宋金刚夜闯皇宫,抱着那个女人的孩子,一路杀出了京城。 天空中飘起了小雪。 陈铨连上前,将裘衣披在了皇帝身上。 皇帝陷入沉思之中,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过了许久,他长叹一声,“陈铨啊!” “奴才在。” “你说李妃的那个孩子,若还在世的话,是不是也二十岁了。” 陈铨道:“我记得他出生那日是六月初五,应该二十岁又六个月了。” 皇帝道:“可惜了了,可惜了了!” 陈铨小心翼翼道:“陛下,今夜,范小刀一人去了六扇门大牢。” 听到范小刀名字,皇帝来了兴致,问,“说什么了?” “一枝花生性警惕,我们的人没敢靠近,两人在牢中喝了顿酒,待了大约半个时辰。” 皇帝道:“一枝花的嘴倒是挺严的,在那种地方关了二十年,依旧不肯松口,到底是朕小瞧他了。范小刀那小子,来京城已有半年了,你觉得此子如何?” 陈铨道,“血气方刚,有勇有谋,少了一些沉稳。” “比起朱延呢?” 陈铨道:“奴才不敢妄言。” 皇帝呵呵一笑,“陈铨啊陈铨,你在宫中就以一双毒眼闻名,看人很准,朕用你,也是因为你对朕忠心,从不讳言,怎么今日却这么吞吞吐吐?” 陈铨胆战心惊,深吸一口气,道:“他身上江湖气太浓。” 皇帝笑道,“终究是宋金刚调教出来的,差不了哪里去。两年前,宋金刚来西苑找过朕。” 陈铨大惊,“什么?”很快意识到自己失礼,道,“陛下恕罪。” 皇帝道,“怎么,你还怕对朕动手不成?他若想杀朕,朕怕早已得升大道了。他告诉朕,当年李妃的仇,会有人来报。” 陈铨明白,他说的那个人,正是范小刀。 只是,宋金刚毕竟只是他的义父,而陛下则是他的亲生父亲,血浓于水,范小刀又怎么会对陛下动手呢? “这些年来,朕亏欠了他许多,是时候补偿他了。” 这半年,虽然没有相认,但陛下却一直暗中观察他,也派薛应雄三番两次的暗示于他,他也不能确定,范小刀的品行如何,毕竟当年李妃之死,与陛下有着直接的关系。 只是,二十多年来,陛下一心修道,对家庭、亲情早已冷若冰霜,就连太子、公主,都成了他的玩弄权术的工具,他的话,又有几分真假呢? 陈铨小心应付着,却也不敢妄言。 想了片刻,他道:“太子殿下把他跟赵行派到了江南。” 皇帝道:“薛卿已跟我禀报过了,朕这儿子,跟他姑姑相比,还是差些火候啊。” 陈铨忍不住心想,这对姑侄在京城中的争斗,早已闹得满城风雨,就连朝中也有不少大臣被牵连进去,不知情的,还倒是陛下在利用太平公主打压殿下,来淬炼太子的意志,可他伴君多年,却明白,这位陛下,最是无情之人,根本就是舍不得手中的权力。 权力和长生,是他心中过不去的两个坎儿。 他一方面对权力有着极强的控制欲,又对长生之道有着近乎痴狂的执着,而这两点偏偏又是无法兼得的,这让陛下内心中充满着矛盾。 陛下把太子从外地调回京,是为了牵制太平公主,可折腾了没几个月,两人竟在暗地里达成了和解,这种情况,是陛下绝对不想看到的。 远处,传来爆竹声。 新的一年,终于到来。 皇帝道:“雪,越下越大了啊!” …… 礼部尚书府。 书房内,赵焕在不断的咳嗽,赵行上前,一边帮他捶背,一边渡入一道内力,赵焕脸憋得煞白,咳出了一口浓痰,这才长舒一口气。 与北周使团的谈判之后,他在京城的声望与日俱增,本来是极有可能候补进入内阁,代替致仕的李爻成为大学士的,可是不知为何,陛下却将湖广巡抚调回京城,入主了内阁,而赵焕又一次与内阁失之交臂。 从此之后,赵焕便一直抱病在家。 子时一到。 赵行跪倒在地,“儿子给爹爹磕头,拜年了!” 赵焕摆了摆手,问,“离京日期定了吗?” 赵行道:“等过了初五,我们便上路。” 赵焕道:“如今京城之中,风云诡谲,什么牛鬼蛇神,都要出来掺和,在这个节骨眼,太子将你们调到外地避避风头,也是好事。” “我只是放心不下父亲的身体。” 赵焕笑道:“你放心,这些都是陈年旧疾,难受归难受,要不了命,倒是你去了江南,行事可不能莽撞,那里不比京城,出了事有你老子我照应,还有范小刀,他跟你一个性子,做事不计后果,凡事要三思而行。” 赵行道:“你儿子好歹也是少林弟子,去了江南,也是横着走,吃不了亏,爹爹莫要担心。” 赵焕道:“行走江湖,光靠武功,是不够的,遇事多动脑子少动手,才是处世之道。刚极必折的道理,你还是懂得。我不怕你吃亏,就怕你吃不了亏。” 赵行心中不以为然。 他与赵焕关系不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总是喜欢以过来人的身份来教训他。 赵焕见他不言语,摆了摆手,“夜了,早些歇息。” 赵行扶着他回到卧室,替他盖好被子,灭了烛火,退出门外。 …… 牛大富带着钟小仙回到黄家庄,牛夫人看到她,顿时惊若天人,左瞧右看,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没想到牛大富这种肥头大耳的人,竟能找到如此貌若天仙的姑娘,拉着钟小仙嘘寒问暖,问东问西,弄得钟小仙也不知所措。 待钟小仙睡后,又把牛大富拉到一旁,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递给牛大富,“大富,这是我们黄家祖传的玉镯,是当年你爹送给我的,今日我给到你,等有机会,你给人家钟姑娘,这可是个好姑娘啊,你可别亏待人家。” 牛大富拎着酒壶,来到了定国寺。 定国寺虽是皇家寺庙,但是当今皇帝重道抑佛,看守并不严,守卫与牛大富也熟识,并没有阻拦,他来到院子正中央,当初,正是在这里,他与朱延进入了锁龙井,也正是在这里,他认识了钟小仙,如今,大雪已将院落覆盖,那夜之事,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 可是他却知道,自己老爹,就“困”在了锁龙井中。 如今已过去将近一个月,他将酒洒在了地上,喃喃道,“老黄,我来看你了。” 神殿。 黄有才赤裸着上半身,满脸胡茬,早已没有了先前富家翁的模样,就像一个野人一般。一旁是三块赤精玄铁,这种石头,红中透黑,坚硬无比,他历史两个月,才打磨了如此三块鹅卵大小椭圆形的玄铁石。 黄有才拿起石头,来到满是沟壑纵横的石壁之上,比划了一番,“应该可以了。” 他心中盘算了一番,将那三块石头嵌入石壁之中。 轰隆,轰隆! 石壁之上,金光闪烁。 神殿之下,传来阵阵的轰鸣声。 轰隆,轰隆。 整个神殿缓缓上升。 神殿外,那些人形兽被这声音惊吓,瑟瑟躲在角落之中,不敢乱动。 一道红光从地底下冲天而出,划过夜空,向南而去。 这一夜,整个京城,都感受到了大地之间的颤动,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也惊到了不少未眠之人。 江南。 一位中年书生,抬头望着天空,道:“终于,还是回来了。” (卷终)  第205章 民风淳朴江南镇 烟花二月,草长莺飞,桃花流水,正是江南春。 范小刀也是第一次踏入江南。 正月初五,他与赵行离开京城,朱延、杨得水特意为二人践行,朱延还将自己的坐骑狮子骢送给范小刀,李青牛、牛大富更是将二人送到了城门外,一番依依不舍,不在话下。 两人离京之后,一路南下,并不着急赶路。朱延说过,这一趟出门,就算是散散心,顺便去躲避一下京城中的风雨,所以两人边走边看。 在沧州时,赵行偶遇了一位同门师兄,得知少林寺的一位长辈即将圆寂,已经闭关不再进食,赵行临时改道,去一趟少林寺,两人约定在江南汇合后,便分路而行。 范小刀一路走走停停,他有官府告身,又是南下就任,一路上多住在驿站,倒也没遇到太多麻烦,到二月中旬,过了滁州,不日就到金陵。 “这里便是江南镇了!” 范小刀看着前方有个小镇,镇口的路上,有个石碑,上面以隶书写着江南镇三个大字。 昨日,他在驿站与看守驿站的驿丞喝酒,驿丞告诉他,出驿站往南三十里是江南镇,位于滁州和金陵城之间,这里是江湖上有名的黑市要道,许多走私货、盐茶贩子,多在这里交易,又是位于两府之间,处于三不管地带,治安混乱,许多上任、离任的官员,若是不明就里,误入其中,不死也得脱层皮,要是没什么必要,可以绕行。 江南镇,严格意义上,并不算是小镇,更像是一个集水陆的码头,由一群讨生活的人在这里汇集而成,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村落。 范小刀翻身下马,牵马来到小镇。 赶了三十里地,腹中有些饥饿,带得随身干粮又太干,于是准备在小镇落脚,打个牙祭。才一入小镇,便有个少年凑上前,用一口不太地道的官话道,“大哥,打尖还是住店。” 范小刀一路下来,每到一个地方,就有陌生人上来攀谈,根据他为数不多的江湖经验,这些人看到来的是外乡人,自告奋勇来当“向导”,好来狠狠的宰上一笔。 范小刀打量着少年,十二三岁,衣衫破破烂烂,蓬头垢面,两颗小虎牙,看上去倒是挺乖巧。 范小刀笑道,“随便看看,你忙你的。” 那少年在镇口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碰到个外乡人,哪里肯放弃,正要上前帮他牵马,被范小刀拦住,少年嘿嘿一笑,“欢迎来到江南镇,咱们这镇子,里面道道儿挺多,您可要小心点。” 范小刀问,“哦?有这事儿?” “可不是嘛?”少年一听他接了话茬,连卖弄起来,“咱们这镇子,好吃好玩的地方多,您一个外乡人,初来乍到,怕是不熟,还好遇到了我。” 说话间,两人来到小镇里,从外面看,小镇不大,但里面却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酒楼茶馆,青楼赌场,竟面面俱到。 范小刀道,“听说你们这里强盗、小偷、骗子也不少,您算哪一行?” 少年一听,挠了挠头,“别听他们瞎掰,我们这里民风淳朴,路不拾遗。” 哗啦! 一声巨响。 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长街之上,只见此人胸口中刀,鲜血直流,在地上爬了几下,便昏死过去,听楼上有人骂道,“小子,偷东西偷到我们店里,活该找死!” 街上众人看到,似乎也习以为常,没有人理会,继续赶路。 范小刀点点头,“对,民风淳朴。” 少年嘿嘿一笑,“这只是个意外。大多时候,还是不错的!” 远处传来刀戈声,顺声看去,只见三个大汉在围攻一个中年男子,使得都是不入流的武功,但是刀刀凶狠,朝要害上攻去,那中年男子以一敌三,砍倒两个,一个大意,被人砍了一条肩膀,鲜血四溅。 “只是意外?” 少年不以为然,摆摆手,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道,“江湖嘛,打打杀杀,很寻常的事,是你少见多怪了。我看你身上带着剑,莫非只是个摆设?” 这次出门,范小刀没有带刀,带上了李知行送的那柄惊鸿剑,用油毡布包裹,挂在马鞍上,没想到被少年察觉。 范小刀道,“兵者,不祥之刃。” 少年看他一副酸溜溜样子,道:“也没什么,你这样的人,拿把剑行走江湖,给自己壮壮胆子,我一年下来,见的多了。不过,在江南镇,这种东西,还是不要拿出来为妙!” “为何?” “江南镇的规矩,街头斗殴,你不动兵刃,别人也不能动。” “还有这事?” 少年道,“这是范老大定下的规矩。” “范老大是谁?” 少年道,“范老大就是范老大呗,就是这里的皇帝。”他指了指江南镇,“这整个江南镇,都归他管,不过,有朝一日,这里都归我管!” 范小刀竖起大拇指,“少年,不得了!” 少年拉着范小刀来到一处面摊,面摊名字起得古怪,招幌上写着“黑心面摊”,他喊道,“老板,来两碗卤面,老规矩,我的多放葱花香油!” 范小刀见他倒是自觉的当起了向导,“怎么不吃点好的?” 少年道:“这里的面,就是镇子上最好吃的!” 大卤面上来,香气四溢。 范小刀挑了一根面,尝了尝,没有问题,便吃了起来,赶了一上午路,着实有些饿了,可旁边的少年似乎更饿,跟饿死鬼投胎一样,自己还没夹了两筷子,他一大碗面条已经吃到了肚子里。 少年抹抹嘴,“再来两碗汤!” 范小刀吃了两口,放下了筷子,少年见状,“你不吃了?”范小刀点头,少年拿过他的碗,三下五除二,又把他的大半碗吃了进去。 “巴适!” “你是蜀中人?” 少年摇头,“我是地道的江南人。这句巴适,是跟我大姐学的。” “你大姐?” 少年道:“你这人真怪,怎么这么多问题,我带你来吃顿好的,免得你个老杆子,被人宰了,你问东问西,多没意思?” 范小刀闻言,只得闭嘴。 少年吃饱,摸了摸肚子,“走吧,你请我吃饭,我带你听戏去!” 范小刀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请你?” 少年一听,有些慌了,“你不请客?” “不请。” “果真不请?” “当然不请!” 少年一咬牙,双手抱头,往地上一蜷,“老板,没钱,下手轻点!” 面摊老板见状,脸色一沉,“小叮当,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你这隔三差五,来我这里吃霸王餐,我也是小本买卖,要这样下去,我也没法做生意,那就对不住了。” 说着,拎起一根擀面杖,来到两人面前。他看了一眼范小刀,“你也没钱?” 范小刀笑了笑,“算了,我来付钱,多少?” 老板道,“盛惠五百文!” 范小刀长大嘴巴,“五百文?在京城都可以在松鹤楼吃顿好的了!” 老板道,“怎得,你是说我的面不好吃?” 范小刀道,“好吃是好吃,就是贵了点。” 老板道,“贵,有贵的道理。东西,你吃了,钱也是明码标价,你若不服气,我们去范老大那边说理去!” “哪里有明码标价?” 老板道:“你看我面摊的名字,黑心面摊,不叫明码标价?” 范小刀看到少年朝他挤眉弄眼,心说得了,今儿个算我认栽,从怀中取出半吊铜板,递了过去,老板数了数,对少年道,“今儿算你走运,赶紧滚吧!” 两人离开面摊,少年走出几步,忽道,“有样东西,我忘了拿,你稍等片刻。” 说着,跑回了面摊铺中,范小刀亲眼看到,那老板从半吊铜钱中拿出了一把,递给了少年,心中暗想,这小子果然是当我是冤大头了。 少年呼哧呼哧跑了上来。 “走,听小曲去!” 范小刀道,“刚才赚了不少吧?” 少年听到自己把戏被拆穿,面不改色,厚着脸皮道,“都是小钱,不值一提。” “那听戏,是大钱了?” 少年道,“哪能啊,这次是我请你,绝不会让你掏一文钱!否则,叫我小叮当天打五雷劈,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不得好死!” 范小刀道,“瞧你发誓都一套一套的,看来平时没少练习。” 少年气呼呼道,“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 少年有些恼火,从怀中掏出一把铜板,递给范小刀,“还给你!我看你请我吃饭的份上,是想请你,我不要你的臭钱!” 范小刀见他情真意切,道:“果真没别的?” “那是当然!” “若往常你带客人去那面摊,客人不替你付钱,怎么办?” 少年道,“挨顿揍呗,那怎么办,反正不是他揍也是别人揍!再说了,我吃饭填饱肚子,他打人出顿气,两不相欠,很公平。” “你叫小叮当?姓什么?” 少年道:“我是孤儿,没有姓,从记事起,就叫我小叮当!在江南镇,人送外号,有情有义小叮当!” “你还有江湖诨号呢!” 小叮当道,“那是当然,行走江湖,名号就是招牌,外乡人,你也算江湖人吧,可有什么称号?” 范小刀想了想,道:“在下血手人屠范小刀!” 小叮当打量着他,摇头道:“不像!” “哪里不像?” “哪里都不像!” 小叮当带着范小刀来到一处叫醉仙居的茶楼,道:“下午,就在这里听戏。”他指了指水牌,“……英……帅!” 范小刀道,“是穆桂英挂帅!” 小叮当道,“我当然认得。” “你还读过私塾?” 小叮当道,“大姐教我的!” 范小刀被宰了一次,提前道,“先问问价格,太贵,我可不去。” 小叮当道,“我说过,不花钱!” 范小刀正要把狮子骢交给伙计,小叮当拦住了他,摇了摇头,带他来到一处僻静处,“拴在这里就行,你跟我来!” 说着,呲溜一下,爬上了树。 范小刀跟了上去,这小叮当年纪不大,手脚却是轻便,上墙爬屋的本领,很是丝滑,他从大树上了一个房顶,又穿过几个逼仄的过道,来到了茶楼对面的房顶上。 房顶有一处平坦处,大约一丈左右。 小叮当道,“就是这里!” 范小刀看了一眼,从这边看去,约莫能看到戏台的顶部,根本看不到戏台,更看不到上面的戏子,笑道,“这果真就是‘听’戏了!” 小叮当道:“这里可是我的私人地盘,平常我不带别人来的。”说罢,揭开一片瓦,从里面掏出来一个油毡布,打开后,拿出了一把瓜子儿。 “请你的!” 范小刀觉得甚是有趣,两人在房顶闲谈起来,小叮当是个孤儿,像这江南镇,这种孩子很多,他与大姐还有几个孩子一起,以乞讨为生,闲杂也做点向导的活儿。这江南镇,鱼龙混杂,又以铁骑帮为首,由一个叫范老大的人掌管,是这里的土皇帝。 叮叮当当。 戏台上一阵锣响,好戏开场。 穆桂英挂帅,讲得是北宋年间,西夏进犯中原,寇准推举杨家将围帅,兵部王强推荐儿子王伦为帅,并里应外合想要夺取宋家江山,朝廷决定比武选帅,今日演得一段,正是校场比武一段,两人看不到,听得戏台子上热闹非凡,台下观众喝彩不断。 一场戏下来,将近一个时辰。 范小刀心中暗想,看来只能在这里住一夜,等明日启程赶路了。瓜子嗑完,戏也听完,小叮当道,“咱们一起吃饭,一起听戏,也算是朋友了吧?” 范小刀道:“当然!” 小叮当道:“范大哥,你去金陵作甚?” “去办点事。” 小叮当道:“金陵是个好地方啊,听说房子都那么高,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你可有福了。” “金陵离你们这么近,你没去过?” 小叮当道,“我打小就住在江南镇,这里是我的地盘,出了江南镇,我什么都不是了!”他站起身,拍拍身上尘土,“走吧,你晚上住哪里?” 范小刀道,“找个客栈住下。” 小叮当道:“我当你是朋友,你若不嫌弃,可以跟我们住在破庙里,反正那边空地儿也多,何必多花那个冤枉钱?” “这也可以?” 小叮当道:“当然可以,只要你不偷看大姐洗澡。” 范小刀微微一笑,“看来你没少偷看!” 小叮当脸色通红,“哪有的事!” 两人原路返回,准备去小叮当的破庙过夜,来到树下一看,登时傻了眼。 狮子骢不见了!  第206章 义薄云天铁骑帮 范小刀大意了。 这匹狮子骢是太子殿下的坐骑,离京前,太子把马赠给了他,一路上也多亏了这匹马,让他节省了不少脚力,两个月下来,相处倒还不错。 没想到,在民风淳朴的江南镇,竟弄丢了。 范小刀有些懊恼,还好行礼、公文还有那柄剑都戴在身上,但对他来说,也是无法接受的。 小叮当道:“是我不好。” 范小刀摇头,“是我大意了。到底是谁偷走的呢?” 小叮当道,“在江南镇,所有的扒手、空空儿,要想做生意,都得经过范老大同意,要想找回你的马,只能去铁骑帮找范老大。” 范小刀也明白,江湖上有这么个规矩,所有扒手,偷来的东西,都要在首领那边放三日,若是没人找上门来,才能自行处理,在青州府如此,京城如此,江南镇也是如此。 这匹马对他来说意义重大,若是弄丢了,将来也没法跟太子殿下交代,于是道,“你带我去一趟铁骑帮!” 小叮当却连连摆手,“我们只是江南镇的小喽啰,就连范老大,都只是远远的见过一面,不敢过去。” “你带路,我自己去。”又补充道,“放心,不会亏待你。” 小叮当想了想,狮子骢丢失,与他也有些关系,可是他对铁骑帮的惧怕是与生俱来的,于是道,“我只能带你到门口哈!” …… 铁骑帮。 范老大坐在大堂之上,在盯着手中账簿,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最近他生意不错,心情也不错。尤其是武林大会后,漕帮跟春风夜雨楼搭上了关系,漕帮在江南的地位大有长进,而铁骑帮与漕帮又是合作伙伴,范老大与漕帮的陈帮主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拜把子兄弟,所以水涨船高,他们铁骑帮的生意,也跟着红火起来。 铁骑帮在江南镇,距金陵城近,又是三不管之地,从江南北上的陆运货物,违禁的走私盐茶等,还有黑市上流通出来的货物,很多都要通过他们铁骑帮处理。 这给范老大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利润。 他不是好钱之人,对他来说,钱只是工具,用钱可以收买人心,用钱可以买到名誉和声望,利用这些钱,他甚至可以招兵买马,巩固自己的实力和地位,虽不能与官府对抗,但至少官府在动手之时,多几分忌惮。 正因如此,他在江湖上混了个义薄云天的诨号。 前几日,他去金陵城,与漕帮陈帮主喝酒,听说最近江南六扇门新来了个总捕头,此人在京城能量不小,甚至与太子殿下私交都不错,陈大哥对此事很是上心,特意让几个拜把子兄弟准备各种新鲜玩意儿,而交给他的任务,则是准备一匹上等的好马。 他们虽然做黑市生意,可是并不做马匹,不过,陈帮主向来说一不二,硬是把任务派给他,而原因只是他的帮会名字,铁骑帮。 “你们铁骑帮都弄不来马,难道让我们这些贩私盐的来弄?” 范老大这几日派人四处打探,收购宝马,可是千金易得,宝马难求,为此事可愁坏了脑子。 这时,有个属下来报,道:“老大,平安街李黑手那边,给您老人家弄了匹上等好马!” 真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范老大一听,“马呢?” “就在外面,不过,性子够烈,差点要了李黑手的命`根子。” 范老大大喜,“好马嘛,当然有脾气。”说罢,跟着属下来到院中,看到院中有一匹青白相杂的骏马,体型魁梧,鬃毛如狮子,忍不住赞道,“好俊的马!卖相不错,就是不知脚力如何。” 师爷道,“是不是千里马,我一相便知。” “你还懂相马?” 师爷摇头晃脑,道:“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是不是千里马,看它能吃多少便知!” 范老大道:“不愧是文化人,来人,上草料!” 有属下抱来一捆干草,狮子骢鼻中出气,连看也不看,范老大道,“看来不行啊。” 师爷笑道,“我听人言,千里马挑食,像九十三的草料,它肯定咽不下去,得要九十八的草料,再添些黄豆、粟米。” 果然,换了黄豆之后,狮子骢大快朵颐起来。 范老大道,“好,牵到马圈去,本帮主要亲自驯服这匹宝马!”命人取了十两银子,递给李黑手,李黑手嘿嘿笑道,“老大,市面上的普通马,都卖到三十两了。” 范老大道,“你这马,来路正嘛?除了我,谁又敢收?” 李黑手唯唯诺诺,连连称是。 范老大越瞧越欢喜,忽然,在臀部看到一块烙印,二寸大小,图案是一柄长剑,四周青藤环绕,像普通的马匹,烙印一般都会写上谁谁家的名字,但这个烙印有些奇怪,不过对他来说都不是事儿,想办法把烙印改掉便是。 不过,范老大还是谨慎的问了句:“马的主人呢?” 李黑手道:“是一个外乡人,今日来到江南镇,跟马老三手底下糊涂庙的一个小子在一起,我盯了半天,才找个机会,把马牵了过来。” 范老大道:“这匹马一看就价值非凡,能用得起这种`马的人,非富即贵,若惹上麻烦,也不是好事,既然他还在江南镇,想办法把他咔嚓了,抛尸荒郊野外,神不知鬼不觉。” 李黑手道,“老大,偷东西咱在行,杀人,我们不办事啊。” 范老大取过来一锭金子,“这个呢?” 李黑手看到金锭子,顿时眼中冒光,双目有神,握紧手中钢刀,“有了这个,就算是玉皇大帝,我们也能把他给砍了!” 这时,门外有属下来报,“帮主,门外有个年轻人,说是丢了一匹青白色的马,特来拜访。” 范老大问,“你看是这匹?” 那属下道,“啊,破案了?” 范老大脸色一沉,“滚。”转念又想,“能找到我这里来,看来也不是泛泛之辈,你们先把马牵到马圈,把他叫进来,我见上一见。” 不片刻,范小刀来到院中,他闻到了狮子骢的味道,心说果然在他这里,一颗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范老大见范小刀年纪不大,衣衫朴素,身上背着行囊,手中挎着一柄包裹着油毡的长剑,以为是哪个负剑游行的游侠儿,心中难免起了轻视之心,“阁下是?” 范小刀道:“在下范小刀,青州府人。” 范老大没出声,倒是其他几个属下,纷纷张大了嘴,满是惊愕之色,他叫范小刀,而在场的人都知道,范老大的名讳是范小剑。 莫非两人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不过,看相貌,看体型,也不像啊。 范老大道:“原来是范少侠,真是失敬,失敬,不知老弟哪里开的枝,哪里散的蔓?” 范小刀明白,他这是在盘道,江湖人见面,要报上师门名号,看看能不能攀上关系,或者能不能惹得起,若是对方来头很大,比如是少林寺的弟子,显然不是他们这种帮派能对付,那吃进去的货,就算不甘心,也得吐出来。 范小刀道:“青州府三龙山黑风寨,在下不才,忝居寨主一职。” 黑风寨? 没听过。 难怪能找到这里来,原来也是道上的人,不过,你黑风寨在青州府再牛,在我的江南镇,也不好使。 范老大拱了拱手,“原来是范小寨主,不知莅临敝门,有何贵干?” 范小刀笑着道,“在下行路江南,路过贵宝地,也怪自己不好,一不小心,将随行的马弄丢了,听说范帮主在江南镇神通广大,特意前来拜会,都是江湖兄弟,望能行个方便,将来也多亲近一番。” 他本来想报六扇门的身份,可是现在要先去金陵,暗中调查一番,同时等着与赵行汇合,暂时不便透露身份,所以用了他在江湖上的名号,而与范老大的拜会,一切依足了江湖规矩。 范老大哦了一声,“丢了马啊,可不是小事。” 范小刀道,“本来一匹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这匹马并非在下的,而是一位极重要的朋友所借,若是弄丢了,怕是不好交代,这不是钱的事,若帮主能高抬贵手,在下也愿以市价酬谢。” 本来丢马是他不小心,他的意思也很明确,这匹马很重要,只要他能归还,他愿意支付赎金。 可是范老大正在求马,好不容易看上了这一匹,又怎么舍得给放,不过,客套话,自然不能避免,哈哈一笑,“既然范寨主如此看重我,咱俩也都是姓范,都是本家兄弟,这个忙我若不帮,以后如何在江湖上混?” “那如此,多谢帮主了!” 范老大道,“忙我可以帮,不过,道上的朋友虽然给范某人一点薄面,可这些事,也得需要时间,不如这样,给我三天时间,三日后,我给你一个答复,如何?” 范老大用的是一个拖字诀。 范小刀又如何不明白?狮子骢就在他府上,除非他撕破脸硬抢,那就没有周旋的余地,于是道,“在下着急赶路,不过,既然如此,也只得在暂住三日了!” 范老大道,“欢迎至极!” 走到他身前,一拍范小刀肩膀,一道内力传来,范小刀微一耸肩,将他手弹开。 方才是盘道,这次是摸底。 范老大那一掌,但若是寻常人挨下,这条肩膀也算是废了,范小刀方才那一耸肩,看似轻描淡写,一来化解了他的掌力,二来也展露了一下实力,意思是告诉他,我也不是易于之辈,你若动手,得掂量一下。 范老大哈哈大笑,“千里相逢,便是兄弟。范老弟难得路过江南镇,也算是与我有缘,不如今夜让我这当哥哥的略尽地主之谊?” 范小刀连称谢推辞,道:“在下晚上有约,三日后,等范帮主消息。” 范老大将范小刀送出门外,目送范小刀离开,脸色变得阴沉无比,师爷从后面跟上来,道,“帮主,刀斧手都已备好了,只要您开口,我们兄弟就上来把他剁了,您为何不下令?” 范老大道,“这小子也不是善茬,没有摸清楚底细之前,不宜轻易动手,再说若是闹大了,将来消息传出去,也容易招惹是非,派几个兄弟盯着他,到了晚上,找个机会……” 师爷道:“这事儿您放心,我能办好。” 范老大揉了揉手腕,“去找个郎中,我手腕折了。” …… 范小刀离开铁骑帮,心中直呼好险,他早已察觉到,角落里埋伏了不少人,四处透露杀机,幸亏露了一手,否则还不一定能出来呢。 既然对付给了三日之约,反正他也不着急赶路,也只能在这里住三天。就看他三日之后,对付会给什么答复。 来到与小叮当约定之处,小叮当早已离开,心中诧异之际,忽然听到街上有人在喊,“抓住那个贱人!” 范小刀顺声望去,只见一个红衣女子,被几个恶寒手持砍刀追杀,那女子拎着一个包裹,掌中拿着一柄弯刀,向他这边冲了过来。 范小刀不想惹麻烦,正要让到一旁躲避,那女子见他拦在路中央,一掌劈来,喝道,“闪开!” 范小刀见她来势汹汹,心中恼火,手腕一抖,扣住女子脉门,红衣女子倒也不弱,身体一转,脱离了控制,不过,手下一滑,手中的包裹,却落入了范小刀手中。 女子道:“拿来!” 范小刀反问,“你出手伤人在先,先道歉!” 眼见追杀的恶汉将要追上来,红衣女子怕招惹麻烦,冲他冷哼一声,一个闪身,跃上了房顶,那几人看也不看范小刀一眼,继续追了过去。 街上,有百姓议论道,“那不是糊涂庙的那女子吗?怎么跟铁骑帮的人干上了?” 有好事者道,“你们不知道,这娘们刚才在天龙院,割了铁骑帮二当家陆爷家公子的命`根子,看来她们摊上大事了。” “陆家公子?陆天硕?割得好啊!那家伙仗着老爹是铁骑帮二当家,嚯嚯了咱们镇上多少良家女子,今日踢到铁板上,算他命衰!” 糊涂庙? 这不是小叮当说的那个庙吗? 难道这女子,莫非就是他口中的大姐? 若真如此,那小叮当岂不也危险了?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包裹,见有些分量,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十余个馒头。 第207章 侠骨柔情红衣女 为了几个馒头,把铁骑帮的人给阉了? 这女子出手可真够狠毒。 心中好奇之下,范小刀鬼使神差,跟了上去。那女子轻功不弱,不过却故意不将那几名壮汉甩开,每当距离拉近,又故意放慢脚步,等对方来追。 约莫两盏茶功夫,四名恶汉追到了江南镇外,来到一处荒郊野地,红衣女子停了下来,回头望着他们。 一名大汉道,“你个歹毒的小贱人,偷袭我家公子,割了我家公子命`根子,到底藏在哪里了?” 红衣女子道:“怎么,你们还想要回去,给他接上不成?”她看到了跟上来的范小刀,指着他道,“跟他要吧!” 几人望着范小刀,“我说跑的贼快,原来是请了帮手。” 范小刀本来想帮忙,见红衣女子诬陷自己,心中来气,道,“我只是过路人,凑过来看个热闹,你们打,我就看看不说话。再说了,我就一个,也没多余的存货,留着还得传宗接代呢,没法给你们。” 红衣女子道,“我已经拿去喂狗了!” 范小刀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狗吃那玩意儿,对它身体不好!” 女子噗嗤一笑,“没想到,你还挺贫的。”又对恶汉道,“要我还,我可没有,不过,他身上有,你可以找他要。” 恶汉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拿命来还吧。” 红衣女子道:“我之前逃跑,并不是怕了你们,而是镇子上人多眼杂,这里不错,风景优美,四季如春,风水也好,你们几个死在这里,也算是有福报了。” 另一疤脸汉道,“大哥,少跟她废话,二当家正在气头上,直接把二人砍了,拿他们人头给二当家消气。” 范小刀道,“别逼我动手,我不想杀人。” “动手!” 四人举起兵刃,向二人攻来。 红衣女子娇斥一声,猛然提速,整个人速度如鬼魅,只见一团红影从众人合围之中穿过,刀光一闪,倏然分开。 有三人登时捂着脖子,颈间血流如注,摇晃走了几步,倒地身亡。 好快的刀! 范小刀心道,这女子武功之高,乃生平少见,就连自己也不遑多让,除了神殿中偶露一手的钟小仙,所见到最厉害的女子了吧。 只是,钟小仙是以内力、招式见长,而红衣女子的刀,却快如闪电。 须臾之间,四个恶汉,只剩疤脸汉,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吓傻了,等反应过来,连忙丢刀,道,“女侠饶命!” 红衣女子道,“怎么,不是要取我性命吗?” 疤脸汉道,“我也只是讨生活,在铁骑帮给陆老大当打手,女侠,我上有八十老母等我养老送终,下有三岁小孩嗷嗷待哺,还望女侠菩萨心肠,我这就离开江南镇,再也不来了。” 红衣女子缓缓道,“一入江湖岁月催,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预料到会有今日,就算不死在我手中,他日也会死在别人刀下。” 疤脸汉拔腿就跑,才跑出十余步,胸口一凉,低头一看,看到了刀尖儿,双眼一黑,整个人向前扑倒,断了性命。 红衣女子走上前,拔出弯刀,在尸体上擦干血迹,归鞘。 范小刀道,“看来我是多虑了。” 红衣女子来到他身前,伸手道,“拿来!” “什么?” “我的馒头!” 范小刀将包裹递给她,道:“为了几个馒头,断人子孙根,又杀了四人,值得嘛?” 红衣女子道:“是他们自找的。” 她嘴角一挑,露出一副鄙夷的神色,道:“今日,我去馒头铺赊几个馒头,那陆公子说送我,让我去跟他去取,谁料去了他的馆子,那家伙却是个衣冠禽兽,想要非礼我,我也没惯着他,直接一刀帮他解脱了。你说是不是自找的?” 范小刀见她生得花容月貌,无论身材长相,都算是一等一的女子,尤其是嘴角有一颗美人痣,嘴角向上挑时,颇有一番味道,难怪那陆家公子会对她起了歪心思。 “你招惹了铁骑帮,不怕麻烦?” 红衣女子道,“人都杀了,还有什么麻烦?” 江湖多奇侠,这是范小刀这次出远门,收获最多的感触,没想到一个小小江南镇,竟真是卧虎藏龙之地,见她武功,应该来路不小,问,“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不知道!” “听你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 “不知道,你这人奇怪,怎么这么多破烂问题?” “我只是对你有些好奇。” 红衣女子冷笑一声,“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范小刀摊手,道:“你这是无差别攻击啊。” “怎么有错吗?”红衣女子问,“你看到我,有没有想过要上我?” “呃呃……” 范小刀语结,这问题好直接,让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实话实说。” 范小刀很老实,道:“想过。不过,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红衣女子道,“有这想法,就该死!不过,今天本姑娘杀了不少人了,不想再动手了,你小子赶紧滚蛋吧!” 说话间,两人回到了江南镇,在镇口碰到小叮当,小叮当道,“大姐,你们怎么在一起了?” 这句话,说得有歧义。 范小刀没觉得什么,红衣女子道,“不会说,就别说话。像他这种怂包,也配跟我一起?你认识他?” 小叮当道,“这位大哥,心地极好,今日请我吃了东西。本来说好,要去糊涂庙过夜的。” 红衣女子皱眉,“一个男人,多不方便?” 小叮当道,“糊涂庙里,除了大姐,好像都是男人。” 红衣女子笑骂,“你们也算男人,都是小屁孩!赶紧走,给你们带了馒头!”看范小刀愣在原地,不悦道,“你愣着干嘛?” “你不是赶我滚吗?” 红衣女子道,“我还让你去死你,你去死了吗?” 三人来到一处破旧的庙宇。 糊涂庙,本来叫狐图庙,本来供奉的是一个狐仙,据说极为灵验,香火很不错,许多外地人也都来供奉,后来,一位游方的道人路过此地,说狐狸擅自接受百姓香火,违反天规,便将之降服,自此自后,这座庙就破落下来。 久而久之,也就传为了糊涂庙。庙宇不大,只有两座小殿,由于年久失修,其中一座已经坍塌,还有一座,四处漏风,传说一到夜里,就有狐狸精出没,极少有人来,没想到被他们当成了大本营。 红衣女子一到,有四个乞丐模样的小孩,从暗处跑了出来,将她围住,大姐大姐的喊个不停,红衣女子将那包裹取出来,把馒头分给众人。 小叮当从怀中取出一把铜板,“大姐,这是今天我赚到的钱。” 其余人也都把乞讨来的东西,交给了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接过,交给了另一年长的少年,“小童的病不能再拖了,你拿着这些钱,明天一早给他请个郎中,这些吃的,你们分了吧!” “大姐也吃一块。” 红衣女子笑道,“大姐不饿,已经吃过了。”又对范小刀道,“今夜,你跟他们几个住在一起!”说罢,离开去了另外那个早已坍塌的小殿。 几个小孩对范小刀有些好奇,纷纷望着他,小叮当跟他说了今日之事,闲聊了几句,气氛也活跃起来,除了小叮当,还有四个孩子,分别叫小文、小武,小林,那个年长一些的叫大壮,庙里还有一个小娃,是大壮的弟弟,叫小童,得了重病,一直在里屋养病,没有出来。 几人听说范小刀是从京城来的,一个劲儿拉着他,让他讲京城的人情世故。 入夜。 小叮当带着范小刀来到庙外的一条小溪洗漱,范小刀问,“你们的大姐,对你们挺好的嘛。” 小叮当道,“大姐,也是一个可怜人。” “哦?” “我们兄弟六个,本来是孤儿,在江南镇乞讨,尝尝受人欺负,自从大姐来了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 “她不是江南镇的人?” 小叮当摇了摇头,道:“几个月前,我们在滁州西的山涧中发现了她,那时她身受重伤,发着高烧,昏迷不醒,我们把她救了下来,带到了江南镇,从此就跟我们住了下来,没想到,我们救得是一个江湖高手,原来欺负我们的恶霸,都被她收拾了。只是,大姐那一场大病,好像让她忘了许多事!” “她叫什么名字?” “她自己也不知道,我们就称她大姐。”小叮当道,“别看她脸蛋漂亮,她身上好多伤疤呢!” “你怎么知道?” 小叮当嘿嘿一笑,“她洗澡时候,我们偷看的。” 嗖! 一道暗器声破空而过,冲小叮当头顶打来,范小刀见状,连一掌劈出,将暗器击落,还好,暗器上的力道并不大。 耳旁传来红衣女子声音,“小叮当,乱嚼舌根子,会得口疮的!” 小叮当吐了吐舌头,“大姐,你怎么来了?” 红衣女子道,“我来洗澡。” 又看了一眼范小刀,“怎得,你是想看我洗,还是想下来一起洗?” “都想!” 红衣女子道,“想想就得了。” 范小刀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有些事还是有底线的,他带着小叮当换了一处地方,小叮当问,“你喜欢大姐吗?” 范小刀问,“这算什么问题?” 小叮当道,“大姐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不该跟着我们受苦受罪,我看你囊中还有几个钱,长得也算可以,要不跟我们大姐好吧,我们也能跟着蹭点吃的喝的。” 范小刀笑道,“为了点吃的,就把你们大姐给出卖了!” “什么叫为了点吃的?”小叮当道,“大姐没来江南镇之前,我们三四天吃不上一顿饭,小童的病,都快一年了,也没有好,对你来说,只是一点吃的,对我们来说,可是活命的东西。” 范小刀心中感叹。 江湖,江湖,有人为名,有人为利,而更多的人,只是为了活下去。 人影一闪。 红衣女子坐到了二人身边。 依旧是一袭红衣,看上去像是喜服,范小刀心想,难道是逃婚出来的? 美人出浴,身上带着淡淡的体香,范小刀深深吸了一口气。 红衣女子皱眉,“你这是做啥子?” 范小刀尴尬一笑,“鼻子不太舒服。” 三人坐在陇间,谁也不曾说话。 一轮明月,挂在天际。 红衣女子忽道,“我记得以前住的地方,也能看到月亮,一到月圆之日,就……”她敲了敲脑袋,感觉有些头疼。 小叮当问,“大姐,你想起什么了?” 红衣女子道,“没有,算了不想了。有你们陪着,我的日子过得很是充实!就是你们的饭量,大了一些!” 小叮当道,“大姐,是我们拖累了你。” 红衣女子道,“你瞎说什么,要是没有你们,说不定我早已曝尸荒野了,被野兽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哈!” 范小刀道,“我有一位长辈,医术极为高明,等我忙完江南的事,可以去试试,看能不能回忆起什么来?” 红衣女子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过去的记忆,没了就没了,既然我选择了忘记,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 微风吹来,带来青草的气息。 蛙叫声,虫鸣声,充盈在静谧的四周,显得愈发安静。 范小刀侧脸望去,只见红衣女子双手托腮,望着天上明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嘴角忽然露出了笑容,那颗美人痣,让她显得愈发妩媚。 真美! 范小刀心中暗想。 红衣女子显然是察觉到了范小刀的目光,脸颊竟带出了一丝绯红。 时间仿佛径直。 范小刀心中也是微微动摇。 阿嚏! 小叮当忽然打了个喷嚏。 红衣女子忽然站起身,道:“我们明日离开江南镇!” 小叮当道,“红姐,你要走?” 红衣女子道,“不,我带你们一起走。今日,我杀了铁骑帮的人,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否则你们会有危险。” “去哪里?” 红衣女子道,“天涯之大,何处不为家?我们江湖儿女,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范小刀道,“我正要去金陵办事,你们若不嫌弃,可以跟我同行。” 红衣女子笑道,“怎么,你吃定我了?” 范小刀见她说话如此直接,倒是不好说什么了。忽然,他神色凝重,侧耳倾听,远处,有脚步声,听动静,人数似乎不少,红衣女子也察觉到了危险,立即警觉起来。 范小刀缓缓道,“那得先过了今夜再说。”  第208章 腥风血雨糊涂庙 铁骑帮的人找上来了。 小叮当脸色苍白,他虽不知怎么回事,但看到来人全副武装的模样,被吓到了。他颤声道,“是马三爷!” 领路之人,正是江南镇众混混的头目马老三,他走路一瘸一拐,脸上包着白布,显然也被修理的不轻。 整个江南镇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也分为诸多势力,而马老三正是管着江南镇的小偷、扒手、金皮彩挂等八门的人,像小叮当这些乞丐,要想在江南镇讨生活,也要听马老三的管辖。 马老三在混混、乞丐中地位虽高,但在铁骑帮面前,充其量也就是个混混头目,不入流的瘪三,今日红衣女子伤了陆家公子,自然要找他讨个说法,他也免不得挨一顿打。 红衣女子问范小刀,“你杀过人吗?” 范小刀道:“我是个捕快。” 红衣女道:“在江南镇,你们官府那一套行不通,谁的刀快,谁说了算。他们是来抓我的,待会儿少不了一场恶战,我来引开他们,你去庙里把孩子们救出来。” 范小刀点点头。 小叮当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红衣女子道:“你找地方躲起来,放心,他们打不过我。”说罢,握紧了手中的弯刀。 马老三陪笑道,“二爷,那小贱人还有几个乞丐,就住在这里。” 为首之人,五十余岁,紫膛脸,正是铁骑帮二当家陆家嘴,他今日本来在金陵,听说儿子被人阉了,连夜赶路回来,找到了马老三,要抓红衣女子算账。 陆家嘴道:“把他们带出来!” 小文、小武等五人,被铁骑帮的打手拎了出来,有人道,“里屋还有一个!”里面传来了一声惨叫,大壮怒道,“放开我弟弟!” 那人道:“竟是一瘟货,晦气!” 说罢,一脚将小童踢飞,小童重重摔在墙上,昏死过去。 大壮冲上前去,被一打手一把拦住,“不许动!” 大壮担心弟弟安危,一口咬到他胳膊上,那打手吃痛,用刀柄重重砸在大壮头上,顿时,大壮头破血流。 “松口!” 大壮哪里肯松,痛得那打手不断砸他头部,使劲一甩,将大壮甩了出去,手臂上鲜血如柱,被咬了一块肉去。 “我宰了你小子!” 正要动手,却被陆二当家拦住,他来到众娃面前,“你们大姐呢?” 小文、小英性格懦弱,吓得哇哇大哭,小武倒是面无惧色,“为什么要告诉你?” 陆家嘴道,“你们大姐,伤了我儿子,我老陆家怕要断子绝孙了,作为一个父亲,你懂这种痛苦吗?” 小武道:“现在我不懂,不过,等你认我当了爹,我或许能懂。” 陆家嘴冷哼一声,一巴掌拍了过去,这一掌拍得极重,小武口中流出鲜血,噗噗吐了两颗牙,“再问你一遍,人在哪里,否则,老子把你牙都拔掉!” 小武惨笑一声,“小爷我刚好换牙,倒省了看牙医的钱。” “嘴硬,给我掌嘴!” 马老三上前道,“二爷,要不我来试试?” 陆家嘴冷笑一声,让在一旁。 马老三来到小文、小英面前,道:“小文、小英,我马三平日待你们不薄吧?何必为了一个不知来路的女人,让自己的兄弟们受苦呢?你只要说出那女人的下落,我带你们去下馆子!” 小文、小英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口中喃喃道,“她……她在……” 小武道:“小文、小英,不能说!” 马老三指着自己脑袋,“她惹了不该惹的人,你看到我了吗?我才是最冤的那个,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揍,只因为你们是我的人,若是不说,你们的下场,怕也好不了哪里去!” 两个小娃,受到恫吓,只知道大哭。 马老三道:“陆爷你听过吧?” 两人摇头。 “你们没听过陆爷不打紧,但听过江南镇的狗笼子吧?那狗笼,便是陆爷的。” 陆家嘴身为铁骑帮二把手,掌管整个江南镇的秩序,在帮中有个狗笼,里面养了十几只藏獒,有犯了事或得罪他们的人,就把他们关到狗笼子里,放在闹市之中,任凭众人看着笼中之人,被恶犬活生生咬死吃掉。 所以一提起狗笼,两人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马老三道:“你们若不说出她的下落,怕是免不得要进狗笼子了。” 这时,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马老三,我在这里,你为难几个孩子作甚?” 人影一闪,红衣女子来到了糊涂庙外。 铁骑帮众人看到红衣女子,立即冲了出去,将她团团围了起来。陆家嘴来到了庙门之外,看到了一名女子,在月色之下,傲然孑立,一袭红衣,将她衬托的愈发美丽。 难怪我儿子会对此女动心,原来生得如此娇艳。 “是你伤了我儿?” 红衣女道:“我说这只是个意外,你信吗?” “意外?” 红衣女子道,“他不小心碰到了我的刀子,我也不小心用了一下力气,那东西不小心掉了下,这一切,都是巧合。” 陆家嘴冷冷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伤我儿子,我要你性命。”他下令道,“赵龙张虎,把她拿下!” 马老三提醒道,“二爷,点子很硬,刀上功夫了得。” 张龙见不过是个年轻女子,心中存了轻视之心,笑道,“功夫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娘们,刀上功夫厉害,不知床上功夫厉不厉害?” 众人哄笑。 红衣女子笑道,“我床上功夫如何,得问你陆家少爷了。” 陆家嘴大怒,“宰了她!” 张龙道:“二爷,这女子长得不错,直接宰了太便宜她了,杀她之前,不如先让我们兄弟享受一番,也不枉生一遭啊!” 陆家嘴道,“也行,不过,我先来!” “一切听二爷的!” 张龙笑吟吟来到红衣女子面前,伸手便要去摸她脸蛋,还未等碰到,只见刀光一闪,张龙觉得手腕一凉,旋即一股钻心剧痛传来。 “啊!” 整个右手臂,被红衣女子齐齐切断。 赵虎一瞧,连忙拔刀,向红衣女子攻了过去,红衣女子根本不躲,径直向他怀中冲去,在他长刀即将劈中她时,人影衣衫,红衣女子不见了人影。 旋即只觉得脑后生风,连忙转头,可是正是这一转头,发现脖子竟不受控制,整个脑袋,被切了下来。 陆家嘴见状,这女子刀法十分诡异,于是下令道:“一起上!” 十几名打手将她围在中央,震慑于她先前露得的两招,竟无一人敢上前,陆家嘴道,“杀了她,黄金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众人听到,眼睛放光,齐齐向她攻了过去。 红衣女子毫无惧色,整个人如泥鳅一般,在人群之中滑动,每出一刀,无论是角度,还是速度,都令人难以防范,顷刻间,又有三人死在她刀下。 范小刀看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的招式,都极简单,没有多余花里胡哨的动作,可是每一刀下去,都是冲着敌人的要害部位,或咽喉、或胸口,角度刁钻,速度极快。 这哪里是武功,这分明是杀人技。 陆家嘴也看得胆战心惊。 他知道对方身上有武功,所以临来之前,带得都是帮中的高手,但在红衣女子眼中,这些高手,显然还不够高。 甚至说不够资格。 围剿,变成了一场屠杀。 顷刻间,又有五人或毙命,或重伤,再无战斗之力。 陆家嘴也会武功,一生戎马江湖,也经历过不少江湖厮杀,但那种厮杀,都是互相砍来砍去,逞勇斗狠,在江南镇或能说得过去,在对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之所以能当上二当家,靠得是凶残和狡诈。 眼见自己带来的人即将团灭,他想到了庙中的那几个孩子,向属下使了个眼色,那几个手下心领神会,冲入庙内,准备用孩子来做要挟。 才进庙门,就听得噗噗几声,几个人被扔了出来。 范小刀已趁众人目光都在红衣女子身上,混入了糊涂庙,打晕了看守之人,将小文小武等人救了下来。 噗! 红衣女子将弯刀刺入最后一名打手的身体,拔出来时,带出了一道血线。 此刻她浑身是血,不过,却是敌人的血。 红衣女子用舌头舔了一下刀尖的鲜血,似乎有一种熟悉的味道。这种味道,让她很是享受。她缓缓向陆家嘴逼近,陆家嘴吓得连连后退,“不要过来!” 此时此刻,她哪里是娇艳的女子,分明是女魔头附体。 红衣女子把刀放在陆家嘴脸上,轻轻的比划着道:“不是你先来吗?我是先挖你眼睛呢,还是先掏出心来?” 这时,忽然听到马老三道:“住手!” 顺声望去,只见马老三挟持了一人,正是小叮当。 原来,红衣女子动手之时,马老三见势不妙,准备逃跑,刚走出不远,看到了躲在角落中偷窥的小叮当,当机立断,将他挟持下来,毕竟,陆家嘴是江南镇一霸,他若逃走,以后便无法在江南镇混了。 小叮当道:“大姐!” 红衣女子看到小叮当,收起了刀,对马老三道,“马三爷,连自己人都下手,亏我们每月还要给你月钱!” 马老三苦笑一声,道:“都是混江湖的,我也有苦衷,你若杀了陆二爷,惹怒了铁骑帮,咱们在江南镇都没好日子过。” 红衣女子道,“事已至此,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你觉得我们还有周旋的余地?” 马老三道,“一切,都可以谈嘛!” 陆家嘴对马老三道,“你做的不错!” 陆家嘴手中有了人质,说话也有了底气,“今日,你与铁骑帮结仇,休想活着离开江南镇。” 红衣女子道:“把人放了,饶你们一死。” 陆家嘴道:“说得比唱得好听,想要人,明日来铁骑帮,我们等着你!”说罢,吩咐几个手下,押着小叮当,离开了糊涂庙。 只留下一地尸体,还有断臂残肢。 几个孩子吓傻了,小文小武更是捂上眼睛,不忍卒视,倒是小武看到满地尸体,显得格外兴奋。 范小刀见识过不少习武之人,但出手如此狠辣之人,她却是唯一一个。不过,在那种情况下,换作是他,也会毫不犹豫。 红衣女子来到他身前,“谢谢你。” 范小刀微微点头,“我只是做了朋友应该做的事。” 红衣女子道,“从今日起,我们便算是朋友了。不过,我这个朋友,麻烦不断,明日小叮当的事,你不用插手,我自己解决。” “怎么解决?” “当然是用刀解决。我这人比较简单,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范小刀道,“你这办法,一点都不简单。铁骑帮人多势众,兵强马壮,你武功虽高,还能将他们一一杀光不成?” “为什么不行?” 范小刀提醒道,“小叮当在他们手中。若真把他们逼急了,他们要是鱼死网破,纵然你杀光他们,又有何用?” 红衣女子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跟他们谈判。” “怎么谈?” 范小刀道:“我来谈!” 庙内,忽然传来大壮的哭声,众人闻声过去,只见大壮怀中抱着一个瘦弱的孩童,嚎咷痛哭,“大姐,小童他……” 范小刀走了过去,伸手探了一下鼻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方才陆二爷手下的那一脚,竟将小童活生生踢死了。 红衣女子脸色变得阴沉无比。 大壮找出一把菜刀,就要追上去,被红衣女子拦了下来,大壮抱住红衣女子,失声痛哭起来。小童是他的亲弟弟,这么多年来相依为命,没想到竟死在了铁骑帮手中。 红衣女子道,“是我不好。” 大壮道:“小童死了,明日我要找他们拼命!” 红衣女子道:“这个仇,我来替你报!” 众人挖了个坑,将小童尸体埋了,又捡来了石子,堆成了一个小坟,便算是将小童安葬了,等忙完一切,东方渐晓。 红衣女子对大壮和小武道,“你们带着小文、小英,去后山山洞里躲起来等我,千万别让铁骑帮的人找到你们。” 大壮道,“我要给小童报仇!” 小武拿着刀,“我也去。” 红衣女子道,“这事交给我跟你们范大哥,只要你们别被抓住,我就没有后顾之忧,小武,你看着大壮他们。” 小武点点头。 两人将他们送到了后山躲好后,在天色大亮之前,回到了江南镇。  第209章 时间就是金钱 铁骑帮。 范老大听完糊涂庙发生的事,神色凝重。 他很生气。 当然,并不是因为陆家嘴的儿子被人阉了,毕竟不是他的儿子,跟他没有关系。 也不是因为今夜在糊涂庙手底下死了十几个兄弟,江湖厮杀,都是刀尖上讨生活,生死是早晚的事,去年与海沙帮为了一个码头火拼,死了几十个兄弟,他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在江南镇,有人挑战他的权威,破坏他的规则,他制定的规则。这是他无法容忍的地方。 铁骑帮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在漕帮、大江会那种帮派眼中,他们只是不入流的门派,但在江南镇,他就是天王老子。 二当家陆家嘴也愤愤然地坐在太师椅上,他也生气。一是因为儿子被伤,很有可能要断子绝孙,二是今夜在糊涂庙被人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而第三个原因,就在这个聚义堂内,三当家耶律公孙因为昨夜之事,在一旁冷嘲热讽,更让他火上浇油。 耶律公孙道:“十几个兄弟啊,就这样被一个小姑娘给杀了,二哥也差点惨遭毒手,这种事若是传了出,还不被江湖上的同行笑掉大牙?我们铁骑帮的威名何在?二哥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跟帮主商议一下,就擅自行动呢?” 耶律公孙,父亲姓耶律,母亲姓公孙,据说是契丹皇族之后,为人阴险狡诈,又喜欢挑拨离间,陆家嘴早就看他不顺眼,冷冷道:“这是我的家事,我带的人也是我们青龙堂的,还要经过你批准不成?” 耶律公孙道:“你的家事,我们不管,你一人受辱,我们也可以不管,可现在的问题是,你连累到了铁骑帮,今天一早,就听到海沙帮的人来镇子上打探消息,相信用不了多久,整个江南武林都知道昨夜发生的糗事。” 铁骑帮有三个当家,范老大为大当家,陆家嘴和耶律公孙紧随其次,这两位当家向来不合,这也是范老大为了维系自己权威,故意为之,平日里也乐得见两人争吵不休,甚至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大打出手,但是今日不行。 他冷冷道:“行了,別吵了。先解决问题,老二,你昨夜与那小贱人交手,可看清楚她的武功路数?” 陆家嘴心有余悸,道:“我从未见过这种招式,出手毒辣,速度极快,直取要害,不拖泥带水,一个照面就杀了我们两个兄弟。” 耶律公孙道,“世间还有这等武功?怕是二哥故意夸大其词吧?” 陆家嘴冷哼一声,道,“今日她就来帮中要人,你若不信,可以先跟他过两招。” 耶律公孙道:“二哥,你知道我向来不以武功见长。” 范老大道:“老三,你鬼点子多,想个对策。” 耶律公孙道,“我这里有上中下三个对策。下策嘛,那女子来铁骑帮,是为了要回二哥带回来的小娃,我们干脆做个顺水人情,把人还给她,双方握手言和,皆大欢喜。” 陆家嘴道,“不行!我儿子就白白被打成重伤?” “中策呢?” 耶律公孙道,“中策,就是着急兄弟埋伏在院中,等她来时,一拥而上,将她剁成烂泥,不过,那女子武功高明,兄弟们免不得有死伤。” 范老大问,“那上策呢?” 耶律公孙道:“孙子曰,上兵伐谋,对付这种人,攻心为上!” …… 范小刀再次来到了铁骑帮门口。 门外,十余名武士严阵以待,目光不善的望着他。 “我来见范帮主。” “我们帮主今日不见客。” 范小刀道,“我是代表糊涂庙的那一位,来与各位谈判的。” 片刻后,范小刀来到了聚义堂。 范老大望着他,“是你?” “是我。” “那姑娘呢?” “我的朋友另有事要忙,委托我来谈判。” 范老大双目紧紧锁住范小刀,想要从他表情上看出些什么,不过却一无所获,缓缓道:“昨日,我说过,江湖很大,江南镇很小,你一个外乡人,不该掺和到江南镇的风雨之中。” 范小刀摇了摇头,“你没说过!” 范老大一愣,这愣头小子竟然敢抢白自己,心中动了杀意,本来,因为想独吞狮子骢,他也想要杀掉他,没想到今日竟然主动送上门来。 “说说你的条件!” 范小刀淡淡道:“第一,放了小叮当,我带他离开,今日之事,当没有发生过;第二,你们的人昨夜杀了我朋友的弟弟,交出凶手;第三,赔偿银子五千两,第四,我知道狮子骢就在你们手中,把我的狮子骢还给我。”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又惊又怒。 惊地是,这小子只有一人,面对几十人的打手,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怒地是,你一个外乡人,竟跑到了铁骑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条件。 这哪里是谈判,这分明是威胁! 陆家嘴怒道,“那小贱人昨夜杀了我十个兄弟,你还有脸跟我们提要求?” 耶律公孙此刻也放下与陆家嘴的恩怨,本来想出来的上策,是笃信对方忌惮小叮当安危,以此为要挟,让她有所忌惮,然后逼着她就范,没想到那女子根本就没有出现。 他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谈条件?” 范小刀道,“我的朋友说,她杀了太多的人,不想再杀人了。但若真到万不得已,或者被逼到了绝路上,免不得会做出一些冲动之事。” 耶律公孙道,“就凭你们两人?与我们铁骑帮二百好汉为敌?太不自量力了吧。” 范小刀道,“我们与你们不同,你们生于厮,长于厮,在这里安家立业,而我们一无所有,有句话,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 范老大道,“你威胁我们?” 范小刀摇了摇头,“我只是抱着和平的目的,来与诸位商议一下问题的解决方法,如果措辞上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他看到范老大使了个眼色,几十个打手,慢慢向他靠拢过来。于是笑道,“范老大是准备鱼死网破了?” “何出此言?” 范小刀道,“如果没有记错,范老大的府邸,是在白虎街尽头的那座高门大院吧,当然,你在镇子里还养了个姘头,就住在小镇北,好像是红色的大门,去年还给你生了个儿子。我那朋友,没别得本领,就是会杀人,若是被她盯上,相信未来的日子里,你们江南镇怕是要鸡犬不宁了。” 范老大打了个哆嗦,这件事极为隐秘,除了师爷,就连两个当家都不知情,眼前这个外乡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师爷呢?” 属下道,“还没来。” 范小刀笑了笑,“今天一早,他在外面吃早餐,估计是吃坏了脑子吧,把你的情况,一一都说了。” “你想这样?” “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离开江南镇。” “假如不答应呢?” 范小刀道:“我们没有考虑过这个。范老大在江南镇,有权有势,而且是明白事理之人,折了面子,赚了里子,对你对我对大家,都是好事,否则,明年的今天,又要是许多人的周年祭。” 范老大道:“把人带上来!” 几名属下,押着小叮当走了出来。范小刀见他鼻青脸肿,显然昨夜受了不少苦,不过,还好,人没有什么大碍。 范老大一摆手,那几人把小叮当吊在了树上。 树下,是一个狗圈,下面养着七八只藏獒,目露凶光,似乎许久没有吃东西,看到吊着的小叮当,一个劲儿的跳起来往上扑。 范老大道:“老婆死了,我可以再找,儿子没了,我可以再生,面子丢了,我范某人在江湖上,如何立足?可惜,你们的算盘打错了。” 一属下道,“对,帮主真是高风亮节!” 范老大闻言大怒,一掌拍在那属下的天灵盖上,那人登时脑浆迸裂,气绝身亡。他对范小刀道,“我数到十,你自断一臂,今日之事,一笔勾销。否则,你的这位小友,怕是要喂狗了。一……” “二!” 范小刀也没有料到,这个范老大竟如此心狠手辣,连自己家人的安危也不顾了,这显然超出了两人的认知,不过,他依旧面无表情,道:“不必数了。” 范老大道,“你答应了?” 范小刀道,“我只是想让你等一等。” “等什么?” “消息!” “什么消息?” 范小刀道,“一个足以让你动心的消息。”他找了个地方,大咧咧坐了下来,道,“昨日来时,范帮主好歹也有杯茶喝,今日怎么连白水都没有一杯?” 范老大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吩咐道,“上茶!” 不多时,有人端来了一壶茶,一个茶杯,放在了地上。 范小刀好整以暇,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的品着,忍不住赞道,“好茶!” “你不怕有毒?” 范小刀道:“杀了我,对你们没好处,范老大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现场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在一群人刀兵剑弩围绕之下,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之下,范小刀慢吞吞地坐在地上,视众人围无物,一人自斟自饮。 三杯茶落肚。 范小刀放下茶杯,问,“范老大,你考虑的怎样了?” “我考虑什么?” “我提出的条件!” 范老大沉声道,“敢情,刚才说了那些,都是白说了。” 范小刀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时间就是金钱?答应我们条件,少占用我们时间,你就能省下不少钱。” 这时,门外有属下神色慌张,跑了进来,对范老大道,“帮主,大事不妙,城南仓库,失火了!”  第210章 横扫千军风雷剑 仓库失火? 范老大问道,“人呢?” 来人道,“有两个兄弟受伤,其余人正在组织救火,纵火之人,没有抓到。” 范小刀淡淡道,“若没有猜错,城南仓库里面有一千两银子的货,具体点说,是漕帮的私盐,还有大江帮五百斤茶叶,当然了,一千两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漕帮、大江帮的货,你可以赔钱,但是丢失的那份信任,要想赢回来,那不是钱能解决的。” 范小刀从掳走的师爷口中得知,铁骑帮在江南镇共有六个仓库,最大的在城中,最小的是城南仓库,因为小叮当还在他们手中,他们挑了最小的一个,让对方出血,但又不至于恼羞成怒、鱼死网破。 他在明处,负责谈判。 红衣女子在暗处,负责增加谈判的筹码。 有什么比一个武功高强、杀人不眨眼的人躲在暗处,更让人提心吊胆呢? 不过,范小刀依旧低估了铁骑帮,低估了范老大的决心。 范老大对耶律公孙道,“你带人去看看,还有其他仓库,也要派人盯着。” 三当家领命而去,范老大笑了笑,道:“我们铁骑帮,以人为本,货丢了,可以补,钱没了可以再赚,若是因为这件事,我们让步,以后是个阿狗阿猫,上行下效,那我们铁骑帮可就真的没法在江湖上立足了。” “看来筹码不够啊?” 范老大摇头,“是筹码不对。你以为能威胁我,但是你错了。漕帮也好,大江帮也罢,我可以提着你们两个的人头,去跟他们解释,相信他们会听我的。” 范小刀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铁骑帮不简单啊,看来之前准备的那些筹码,不能用了。眼前这些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关键时刻,连亲生爹娘都敢出卖,又怎么会因为一些钱或者亲人在城中,就轻易屈服? 他道:“那究竟如何,你们才放人?” 范老大哈哈大笑,“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看不出来吗?我要你们两人的命!” 范小刀道:“我的命不值钱。” 范老大道,“我对钱没有概念,但凡是招惹我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你不知道,你究竟招惹了什么样的人。” 范小刀缓缓拔剑,“江湖规矩?” 在场铁骑帮之人,足有数十人,若真要开战,以范小刀的武功,轻松自保没有问题,但要照顾尚在危险中的小叮当,就有些麻烦,从两次交往中,他看出范老大爱面子,若以江湖规矩向他挑战,尚且有一线生机。 范老大纵横江南镇几十年,又岂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可是在众多铁骑帮弟子面前,范小刀向他挑战,他若不肯答应,必会丢了面子,想到此,他道:“取我刀来!” 说话间,两名属下抬着一口刀,来到院中。范小刀一看,这把刀长足丈余,精钢打造,由两人来抬,看上去不会很轻,可以断定,此人武功走的是刚猛路数。 范老大道:“此刀名青龙偃月刀,乃义薄云天关二爷同款,重一百二十斤。” 范小刀道:“好刀!” 铁骑帮众弟子也纷纷道,“终于又看到大当家耍刀了,上次死在他刀下的,可是江南三英,今日兄弟们有眼福了!” 范老大来到大刀之前,气沉丹田,单手握住偃月刀,猛然用力,大刀竟纹丝不动。 他已经很久没有动武了。 一个人,到了他这身份,解决问题,一般都是用钱、酒和女人。 而花钱喝酒玩女人,是他的特长。 人一旦沉迷于这些事,武功之道,必然会倒退。 范老大又运了两次,依然拿不起那把偃月刀。 陆家嘴见状道,“大哥,不如我先来试试他的路数。” 范老大点点头。 陆家嘴的兵器是双斧,双手各拿一柄,来到范小刀面前,“朋友,来过两招。” 范小刀道,“我挑战的是范老大。” “跟我大哥打,你不配。” 范小刀道,“那我打败了你,是否也相当于打败了范老大?” 陆家嘴道,“怎么那么多废话,既然如此,我也不跟你打了,别怪我们不讲江湖道义了!”他下令道,“铁骑十杰何在?” “末将在!” 十名大汉,从人群中走出。 陆家嘴下令道,“砍了他!” 范小刀骂道,“没想到,铁骑帮比我想象的还不要脸!”说话归说话,铁骑十杰得到命令,也不管什么江湖规矩,一起向范小刀砍了过来。 范小刀冷笑一声,不退反进,一步踏入战圈之中,在十人没有合拢之前,一剑横扫向身前的两人,那两人连忙格挡,岂止这一招是虚招,他看中的是身侧的一名身材精瘦的汉子,猛然收剑,一转身,一拳轰向那人胸口。 咔嚓! 那人惨叫一声,口吐鲜血,肋骨也不知断了几根,飞了出去。 范小刀一击得逞,顺势一个翻滚,躲过了劈来的两刀,来到一处石柱之后,接着身形步法,绕过两人,一剑刺向另一人的膝盖。 那人躲闪不及,膝盖中剑,一个趔趄,也失去了战斗力。 范小刀又向后退。 在场众人也看的目瞪口呆,铁骑十杰号称是铁骑帮最强的十名弟子,可是范小刀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连伤两人,显然是极为上乘的武学。 剩余八人,迅速调整,不再乱战,而是组成了刀阵,招式也逐渐配合起来,有人进攻,就有人防守,补上漏洞,这八人武功,明明一般,可是一旦联合起来,竟如一人。 范小刀毕竟是官府中人,并无意杀人,招式都留有余地,也无法与红衣女那般,出刀必杀人,可眼见对方一副不死不休势要其他性命的样子,心中动了杀心。 忽然,剑风一变。 惊鸿剑上,风涌雷动。 剑招正是当年在山寨之中,翻云手杨青传授的风雷剑法。这套剑法,最适乱战,招式都是aoe,敌人越多,威力越大。 当初,传授剑法时,宋金刚曾经点评过,风雷剑杀意太浓,且极易辨认,当年杨青在江湖上树敌颇多,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轻易使用。 可一经使出,剑招便不受控制。 眼见三名敌人招式攻到,范小刀内力猛吐,使出了风雷剑中的横扫千军。 两声惨叫。 一人断腕,一人小腹中剑。 还有一人,长刀被削断成两截。 刀阵瞬间告破,范小刀变退为进,接连刺出三剑,将剩余六人一一掀翻在地。 “住手!” 范老大认得这剑法,他厉声道:“你与翻云手杨青,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会使风雷剑?” 范小刀收剑,道:“怎么,你认识杨青?” 对方也是江湖中人,难道杨二叔当年也与他有些交情,若真如此,那事情就好办了。 范老大哈哈大笑,“我太认识了。” 他猛然一掀衣衫,只见他胸口有一道伤疤,三寸长短,正对着心脏,范老大仰天长啸,“二十年前,他曾一剑刺穿我心口,幸亏我命大,心比别人偏了寸许,说不定现在早已投胎做人了。也正是那一剑,让我从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命,才让我有了今日低位。” 范小刀道,“那你应该感谢他。” 范老大道,“我当然要谢他,这二十年来,我无一日不想着当面谢他,没想到,今日竟遇到了他的传人,真是苍天有眼!” 他厉声道,“今日,你若活着走出这道门,我范某人从此跟你姓!” 范小刀小刀,“你姓范,我也姓范,这句话,相当于没说!” 范老大道,“关门!” 砰得一声。 铁骑帮大门紧闭。 范老大下令道:“杀了他,赏金百两,列铁骑帮四当家!” 铁骑帮众弟子闻言,双目如火,纷纷下场,将范小刀围在正中央,那眼神,就像是一群饿了十多天的狼看到了猎物。 范小刀见情况不妙,从怀中取出一支响箭,射向天空。 他要通知红衣女子。 啪! 江南镇的上空,飘起了一团红色焰火! 轰隆,轰隆! 一阵爆炸声,将江南镇震得地动山摇。 浓烟滚滚,飘荡在江南镇上空。 二当家陆家嘴听到这声音,道:“声音是从北面传来,是城北仓!” 而城北仓,藏着一万斤黑`火药。 最近黑`火药在十分紧俏,在黑市上一斤卖到了十两银子,而且有价无市,范老大靠着私人关系,囤积了一批货,准备卖到北边,而且卖家也已找好,本来过几日就要发货,这一声响,直接炸掉了十万两银子。 这可不是火烧城南仓那么简单的事了。 范老大心在滴血,铁骑帮一大半的财富,都赌在了这批黑`火药上面。十万银子,那是铁骑帮成立以来,攒下的家底啊。 不用说,这正是范小刀和他同伙的杰作。 这一下,正是鱼死网破,没有任何周旋的余地。 范老大恼羞成怒:“宰了他!” 说罢,他从手下腰间抽出长刀,一刀劈向吊着小叮当的绳子。 小叮当一声大叫,落入了狗圈之中。 十几只藏獒,早已盯了这个猎物许久,看到小叮当落地,露出獠牙,猛然扑了上去。只要稍一迟疑,小叮当怕是难逃厄运。 范小刀大喝一声,拔剑向狗圈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十几把刀剑,齐齐向他砍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第211章 身残志坚陆少爷 小叮当危在旦夕。 范小刀心中大急,没有了先前那么多顾忌,一剑劈出,结果了三人,从乱军从中劈开一道缝隙,才前进两步,后面的铁骑帮众又补上了漏洞,将他拦住,令他寸步难行。 小叮当一声惨叫。 一只藏獒咬住了他的大腿。 范小刀看得血脉喷张,可却又无能为力。就在这时,数道寒光闪过,听得狗圈之中,十几只藏獒呜呜叫了几声,全部倒地,气绝身亡。 一道红影闪过。 红衣女子加入了战圈。 弯刀所过之处,血肉横飞,顷刻间,杀了十余人。 这些铁骑帮众看到红衣女出手如此狠毒,招式又奇快无比,吓得傻了眼,纷纷向后退去,可红衣女早已杀红了眼,对范小刀道,“我来挡住人,你去救小叮当。” 范老大见状不妙,来到狗圈之中,一把拎起小叮当,将刀横在他脖子上,喝道,“住手!” 众人纷纷收手。 范老大面色苍白,他也没有料到,今日这两人竟如此能打,恐怕是铁骑帮成立以来,遇到的最大一次危机,此时的他,也不顾什么江湖规矩,直接以小叮当来威胁二人。 小叮当道,“大姐,不用管我,杀了这群混蛋!” 红衣女子眉毛紧皱,“放了他,我饶你一命!” 范老大哈哈大笑,“这句话,不应该由你来说吧?要想这小娃活命,你们二人丢了兵刃,自断一臂,束手就擒。” 红衣女冷冷道:“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 范小刀来到他身前两丈之处,他在寻找机会,范老大早有提防,长刀横在小叮当脖子上,见范小刀靠近,刀刃一横,小叮当脖颈间隐约见血。 僵局。 范小刀决定赌一赌,他明白范老大这种人,杀人不眨眼,但对自己的命,却是爱惜的很,他道,“你若动手,不怕这位姑娘的毒针?” 刚才红衣女挥手之间,十几只藏獒顷刻毙命,可见此人有暗器的功夫,他冲红衣女子使了个眼色,红衣女取出三枚毒针,亮了出来。 范老大冷哼一声,“大不了鱼死网破。” 说话间,声音却有些颤抖。 他也心虚。 为了一个小娃,葬送了十万两银子,还有这么多性命,不值得。 范小刀道,“钱没了可以赚,人没了,可什么都没了。” 范小刀暗自蓄力,背在身后的手指,偷偷给红衣女手势。 三…… 二…… 大门打开,耶律公孙带领众人闯了进来,“帮主!” 他率人去保护其他仓库,没想到一声爆炸,将城北仓库炸了个稀碎,若不是跑得及时,此刻怕早已死无全尸,看到红衣女子向铁骑帮总部奔来,连忙率众弟兄追了上来。 范老大抬头看去。 就在这分身的一瞬间,范小刀给出手势。 红衣女喝道,“看暗器!” 一甩手,三枚毒针向范老大身上三大要穴飞了过去。范老大眼疾手快,一把将小叮当拉到他身前,去挡那暗器,手中长刀却离开了要害。 范小刀眼疾手快,一个闪身,右手剑刺出,范老大连忙挥刀相挡,范小刀左拳却重重击中了他的右肩胛骨。 咔嚓。 范小刀这一拳,用得是金刚拳,拳中带着暗劲,范老大肩胛骨断裂,当啷一声,长刀落地,范小刀顺势将长剑抵在他胸口。 一切发生的太快。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不过耶律公孙喊了一声帮主,场上形势立变。 范老大强忍剧痛,豆大的汗珠,不断滴下。 红衣女子来到小叮当身前,关切道,“你伤如何?” 小叮当死里逃生,大口的喘气,道:“没大碍,死不了。” 他本是小乞丐,被抓到这里来,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看到两人为救自己,打开杀戒,死伤一片,心中竟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有些兴奋。 范小刀道,“让你的人退去!” 范老大道:“退下!”耶律公孙不但没有退,反而率人往前更进一步。 耶律公孙道,“如今范帮主被人控制,已无法履行帮主之职,根据帮规第三修正案,由我来暂代帮主之职!” 陆家嘴怒道,“老三,你想造反吗?” 耶律公孙道:“我只是按帮规行事。” “就算按帮规,我是二当家,也轮不到你。” 耶律公孙点点头,“是啊。” 一剑刺出。 陆家嘴没有料到,他会突施冷剑,一个猝不及防,胸口中剑,应声倒地,到死他也没有明白,一直以来对自己恭顺有加的三弟,竟会对自己动手。 “现在,轮到我了。” 范老大脸色铁青,没有想到,当年他救下来的三弟,这些年来一直尽心尽力为自己出谋划策的三弟,突然反水,成了白眼狼。 难怪,当年曾有人说过,契丹人,靠不住,只是这些年来,他太习惯于依赖耶律公孙。 “老三,这些年,我待你不薄吧?” 耶律公孙道:“这些年来,你拿我当狗一样使唤,可真是待我不薄。我抢回来的物件,你说你喜欢,问也不问,就拿去了。我看上的女人,也被你抢走了,完事儿之后,还奚落我感情用事。如果说着算是待我不薄的话,那就算吧!” 诋毁、嫉妒,是仇恨的种子。 范老大道,“那又如何?别忘了,当年你不过是奄奄一息的乞丐,连狗都不如的乞丐,要不是我救你,你会有今日?” “就因为救我一命,这些年你总拿这说事儿,当全帮兄弟的面,也说,在江南武林大会上,当着江南武林的面,你也说,隔三差五,就用这件事来取笑我,你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范老大冷哼道,“我以为狗,是没有感受的。”他猛然一喝,“来人,把耶律公孙宰了!” 耶律公孙身后的那些青龙堂帮众,连忙站在了他身后,持刀以待,其余帮众见状,也不敢上前。耶律公孙取过一把剑,来到他身前。 范老大道:“你要杀我?” 耶律公孙道:“为了这个机会,我等了十多年,不然呢?” “别忘了,漕帮陈帮主,大江会宋帮主,都是我拜把子兄弟。” 耶律公孙哈哈大笑,“你以为他们当你是兄弟?他们认钱不认人,在他们眼中,若是狗能给他们钱,他们也会跟狗拜把子的,你在他们眼中的地位,就像我在你眼中的地位一样。范小剑,这些年来,你太高估自己了。这次是非,你毁了他们不少货,为了铁骑帮的声誉,为了以后能继续在江湖上混,你的人头,便是对他们的解释。” 他将长剑抵住了范老大的心口,又往左边偏了几寸,“我记得你的心比别人偏了几寸,所以很好奇,我想看一看。” 猛然刺出。 范老大双目圆瞪,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从耶律公孙进来,到杀死陆家嘴、范老大,不过用了一炷香功夫,范小刀、红衣女并没有出手干预,小叮当获救,可院子里铁骑帮的人太多,他们依旧身陷险境之中。 耶律公孙将长剑丢掉,双手抱拳,对二人道:“两位,对不住,本来这件事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可是范老大却不听劝阻,结果闹成这样。” 范小刀问,“你想怎样解决?” 耶律公孙道:“我们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算起来,你阉了陆家公子,杀了我们十几人,炸了我们十几万两银子,这件事,是我们吃亏。俗话说,吃亏是福,铁骑帮与你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从此之后,你们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如何?” 如此,甚好。 耶律公孙利用这一次机会,成功上位,虽然心机深沉,手段残忍,确实笑到了最后。不过,经此一战,他背负了杀人上位的恶名,铁骑帮在江湖上,怕是也走不长远。 但是,这些与范小刀又有什么关系呢? 范小刀看了一眼红衣女子,红衣女点了点头。 范小刀道,“成交!” 人群之中,一位鼻青脸肿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来到耶律公孙面前,跪倒在地,“见过耶律帮主!” 正是今日一早,被范小刀掳走的铁骑帮师爷。 这位也是没骨头的货色,今日抓到,还没怎么动手,这位师爷就把铁骑帮的事儿全都抖搂出来了,也正因如此,两人才能摸了铁骑帮的仓库的底。 这位师爷见风使舵的本领,也是一绝。 青龙堂的人,都是耶律公孙的嫡系,也跟着纷纷行礼。其余铁骑帮弟子,有些是陆家嘴的人,也有范老大的嫡系,见到此情此景,都犹豫不决。 耶律公孙道:“各位兄弟,范老大刚愎自用,任人唯亲,这些年来,引导铁骑帮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弄得帮中兄弟,怨声载道,今日我杀他,是及时悬崖勒马,从今往后,只要我耶律公孙掌权,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他指了指场内躺着的尸体,“至少,他们的死,为了范老大口中所谓的面子,毫无意义,没有价值!” 又道:“二当家陆家嘴,纵容儿子横行霸道,鱼肉乡里,臭名远播,这些年来,被他嚯嚯过的姑娘,没有一千也要八百,还大言不惭的要千人斩,他被这位女侠阉了,那就是为民除害!你们都是铁骑帮的核心,也是铁骑帮的未来,这些年来,对铁骑帮尽心尽力,我都明白,也都瞧在眼中。各位兄弟若愿意认我这个帮主的,从今日起,各位的薪俸,一律增加五成。若有不同意见者,那大家一拍两散,分道扬镳,我们也会奉上盘缠。请各位做选择吧!” 众人齐声道:“耶律帮主英明!” 也有十余人,是范老大的嫡系,看到范老大已死,在帮内留下怕也没有前途,选择了退出,耶律公孙当即让师爷去账房取了银子,送给各人,“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们几个都是铁骑帮的元老,我们铁骑帮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 耶律公孙又取过一封银子,来到二人面前,“范大侠,还有这位女侠,我代表我们已故的帮主,为今日给二位带来的不便向二位道歉,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二位将来若是路过江南镇,欢迎前来作客!” 范小刀倒也大方,取过了银子,“我的马呢?” 师爷连道,“在马圈中,昨日我就想着还给二位了,可范老大鬼迷心窍,一心想占为己有,去讨好那个江南六扇门新来的总捕头,做事太不厚道。” 范小刀闻言,竟无言以对。 不片刻,有人把狮子骢牵了过来。范小刀把小叮扶上了马,三人离开了铁骑帮。 …… 正在江南镇众人对城北的那场大爆炸议论纷纷之际,一场肃清运动,悄无声息的在江南镇上演。 范家、陆家这两位江南镇的风云大家,正在被耶律公孙的人进行清洗,一时间,江南镇内,火光冲天,杀声四起,硝烟弥漫。 耶律公孙才掌权,为了收买人心,竟宣布把范、陆两家抄家出来的财产,拿出一半来犒赏众人,这让铁骑帮弟子更是尽心尽力。 范家从上到下,全家三十三口,全部被杀,就连范老大最喜欢的一只猫,也被人乱刀分尸,整个范家宅子,血流成河。 陆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府中搜出来的金银珠宝,被铁骑帮弟子瓜分的一干二净。陆家嘴的三个老婆,被人先奸后杀,死状惨烈,满府十七口人,竟有十六人被杀。 陆家少爷因为在郎中家治伤,躲过了一劫,在众人去寻时,他提前得到了消息,拖着残缺不全的身体,躲进了一条臭水沟,混在一群乞丐之中,逃离了江南镇。 这位陆家少爷,身负血海深仇,为此,他将耶律公孙的名字,刻在了身上。 他一路乞讨,沿途北上。一路上,他受尽了众人的白眼,放弃了尊严,忍受住别人的唾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报仇雪恨。 两个月后,他来到了京城,此刻他身无分文,饥寒交迫,走投无路之下,看到了皇城门口贴得一则告示,“皇宫之中,因业务需要,招聘临时太监一名,要求五官端正,四肢健全,肯吃苦耐劳,合同期三个月,待遇从优……” 这则告示,已经贴了两个多月,可是由于是临时工,无人敢上前硬拼。陆少爷看到之后,心说这不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嘛? 于是,身残志坚的陆少爷,上前揭下了告示,开启了人生的新篇章。 ’ 第212章 秦淮河畔碧水楼 乌衣巷,碧水楼。 乌衣巷位于秦淮河朱雀桥旁,附近就是夫子庙,是金陵城内最繁华的核心区域。这条街上历史悠久,曾是王谢两大家族的宅第,因为家族子弟喜欢穿乌衣而得此名。 碧水楼在乌衣巷尽头,楼前便是秦淮河,据说是当年金陵李家的府邸,李家败落之后,被当地的盐商以高价购买,据说花了将近百万两银子,可谓是寸土寸金。 碧水楼内,一名中年官员站在栏杆前,望着秦淮河中商船画舫,感慨万千。他正是江南转运使谢芝华,这座碧水楼,则是他的私人府邸。 三年前,他还只是京城都察院的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御史,每月五十四两的俸禄,看似不少,但人情往来、迎来送往,都是一笔巨大的花销,让这位御史大人财政情况捉襟见肘,甚至连个像样的宅子都租不起,更别说请管事、仆人了。中了进士,在翰林院编修过,在国子监干过,十年下来,不但没有存下一分钱,还背负着一万五千两的债务。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正是那个机会,让他用一封奏折,扳倒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时任左都御史杜训,作为回报,他得到了江南转运使的职位。 江南转运使,分管江南道的盐铁茶粮,隶属于都察院,也算是京官外放。这可是人人垂涎三尺的肥差,来到江南,只用了两年,不但还清了债务,还住上了金陵城最昂贵的宅第,喝着三千两一斤的极品龙井,只要他愿意,秦淮河上最红的戏班,都会抢着来他府邸。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同样为官,离京城越远,心就越发膨胀。 就连应天巡抚,一代封疆大吏,见到他都要客客气气,称呼一声谢大人,你职务高又如何,他不但监管转运,还有监察风情民舆之职,可以随时向皇帝密奏,至于品秩与他同级的金陵知府,见到他也只是执下属礼。 因为,他是江南的财神爷。 谢芝华有两个主子,一个是当今的皇帝,另一个则是当今皇帝的妹妹太平公主,他的工作也很简单,为陛下做事,为公主搂钱。事是公事,钱是私钱。 他明白,他之所以能坐到这位位子,正是因为公主的举荐。来到金陵后,更是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每年入京述职,都会给公主府上送去数十万两银子,至于特产、稀罕的礼物,更是不计其数。 今日,碧水楼来了两名客人。 一位姓陈名豹,江南最大的帮派漕帮的掌舵人,另一人身穿红衣捕头服,正是江南六扇门代理总捕头谭时飞。 这两个人,一个江湖人,一个官差,无论身份还是地位,跟堂堂的江南转运使没法比,可这两人,却是谢芝华的两个心腹。 在他初抵江南之时,举目无亲,心中虽有想法,下面却没人做事,这两个人是最先投靠过来的人,也正因为他们,他才能迅速在江南站稳脚跟,而作为回报,这些年来,江南北上南下的漕运,也都给了漕帮,至于谭时飞,从一个小小的捕快,成功上位成了江南六扇门代理总捕头。 陈豹、谭时飞上前行礼,“见过谢大人!” 谢芝华笑道,“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了,上茶!” 有婢女送上来两杯香茗,谭时飞不懂,但陈豹却品出味道,“今年新出的节前龙井,果然是好茶。” 谭时飞一个马屁送上,道,“我就说嘛,金陵城内最懂得享受之人,谢大人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谢芝华道:“都是为陛下效力,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怎么能这么说?” 口中虽有责怪之意,心中却高兴的很,当年他出身清贫,在京城之时,因为见识太少,闹出了不少笑话,如今有了身份地位,对这种事很是介怀。 谭时飞立即口风一转,“谢大人为民为国为朝廷操碎了心,些许享受也是应当的。” 谢芝华哈哈大笑,“就你小子会说话,听说上月你又娶了两房姨太太,都是金陵城内名门之后,恭喜恭喜了!” 谭时飞嘿嘿一笑,“大人见外了,我的不就是您的吗?这不还没调教好嘛?等调教妥帖了,就给您送过来!” 原来,这位谢大人有位特殊癖好,不喜欢雏儿,偏偏喜欢人妇,有传闻说,金陵城内所有有上进心的官员的家眷,基本上都被谢大人睡了七七八八,更有戏称,金陵官场的官员,都是连襟。 谢芝华并不忌讳这个,这些都是私德,无碍大才,只要能给京城源源不断的送去银两,他这位转运使的位子,就稳如泰山。 漕帮帮主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恭敬的放在谢大人身前,道:“这是上月漕运那边结算的银子,知府衙门、还有大小的家族,该打点都已经打点过了,一共十三万两,剩下这些,都是给大人的。” 谢芝华皱了皱眉,“上月还有十八万两,怎么这月少了这么多?” 陈豹道:“最近金陵城外不太平,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天麻帮,抢了我们两批货,另外,江南镇那边也出了点问题。” “天麻帮?”他看向了谭时飞。 谭时飞道,“也是最近才冒出来的,我派六扇门的人去打探过,没有摸清底细,漕帮那边也去交涉过,那边油盐不进,根本不想吐出那批货,还杀了几个弟兄,知府大人近期准备派兵清剿。至于江南镇嘛……听说,京城那边派来了两个总捕头?” 谢芝华道,“朝廷的公文,两月之前就已经到了,按理说早该来金陵了,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有上任,前几日,在江南镇搞出那么大动静的,正是其中一人。” 谭时飞道:“一来就如此折腾,怕不是善茬啊。” 谢芝华道,“本官知道,自从林总捕头因公殉职之后,那个总捕头的位子你就惦记上了,我也曾帮你争取过,朝廷显然有自己的打算。不过,金陵城是我们的地盘,就算在京城再怎么折腾,来到这里,也得看我们脸色行事。” 陈豹问,“不知大人,有何高招?” 谢芝华伸出五根手指,道:“五子登科。” 谭时飞不解问:“五子登科?” 谢芝华淡淡道,“我已接到密报,这两人说是来江南上任,其实则是在京城捅了娄子,来江南避难的。我为官十几年,就没有见过不被收买之人,银子、车子、女子、宅子、孩子,只要是人,就总有爱好,我们需要投其所好,而我们又不缺钱。” 不就是两个捕头吗? 太子能给的,我们也能给。 太子不能给的,我们照样能给。 谢芝华道,“老陈,新来的两位总捕头上任,你们漕帮得出面,大办特办,办得风光一些,为整个江南武林表个态,至于后面的事嘛,就看谭时飞了。” 谭时飞道,“大人的意思是,我给他使绊子?大人放心,整个江南六扇门,都是我的人,若他不听话,我让他俩变成孤家寡人。” 谢芝华道,“江南的武林生态,与京城、与其他各地都不同,虽然没有十大门派,但夹杂着更多的人情世故、官商往来,刀光剑影少了些,利益勾结多了些。千里当官只为财,他们两个若是识相,本官不介意分一笔生意给他们,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反正钱是赚不完的,若是不识相的话,他们两个外乡人,在金陵城内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陈豹竖起拇指,“大人英明!” 谭时飞脸上略带失望之意,本来江南总捕头的位子唾手可得,却被两个京城来的半路劫走,看到大人如此表态,让他很是难受。 谢芝华道,“谭捕头先去忙吧,我与陈帮主有些事要商量。” 谭时飞悻悻然离开了。 谢芝华望着他背影,对陈豹道,“谭时飞貌似不高兴啊?” 陈豹笑道,“这种事换作是谁,也高兴不起来,昨夜找我喝花酒,一口气叫了七个姑娘!” “这小子身体不错啊。” 陈豹嘿嘿一笑,“只是看啊。” “哈哈哈!” 两人开怀大笑。 谢芝华道,“毕竟是朝廷派下来监管你们江湖帮派的,不能怠慢,也不能丢了身份,若是时机恰当,试探一下他们的口风。” 陈豹道:“属下晓得。” “江南镇那边如何了?” 陈豹道:“耶律公孙杀了范小剑,昨日送来了拜帖,还有三万两银子。那范小剑私心太重,这些年把江南镇生意交给他,做得并不好,那个耶律公孙,比范小剑会办事。” 谢芝华道,“那就好。天麻帮劫走那批货呢,到底怎么回事?” 陈豹恭敬道:“这个帮派出现的时机,十分蹊跷,我请谭捕头帮忙去查,可能是要来两个总捕头的原因吧,他对这件事不怎么上心。” 谢芝华道:“赚钱的事不上心,这个想法有些危险啊,你找个机会开导他一下。” 他摆了摆手,摈退了婢女仆从,低声问,“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 江南镇。 在耶律公孙的强力干预之下,江南镇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过,大家都知道,从此江南镇不再姓范,而是姓耶律。 范小刀又在江南镇待了两日。 两日后,他踏上了南下金陵之路,同行的,还有红衣女和小叮当。 本来,因为铁骑帮的事,范小刀觉得他们待在江南镇不再安全,想带他们一起离开江南镇,先到金陵躲一段时间,至于以后何去何从,再作打算。 可是小文、小武等五人,除了小叮当,谁也不肯离开江南镇。 小武道:“我们生在江南镇,长在江南镇,将来要死,也要在江南镇,外面世界再好,终究是别人的生活。更何况,我们爹娘,也都埋在了这里。” 大壮也道:“小童死了,他的仇还没有报,我跟小武商量过了,要在江南镇扎根,将来要做出一番事业。” 范小刀见状,也只得作罢。 临行之前,他将耶律公孙送的那封银子,留给了他们,让他们做点生意,找点营生,小武、大壮对这笔钱显然另有打算,当日就找到了镇子上跟他们年纪相仿的乞丐、野孩子,把银子分给了他们,用他们的话说,叫做招兵买马的启动资金。 五人之中,小文、小英性格偏弱,小武、大壮生性好斗,而小叮当则是个机灵鬼,他一心想要离开江南镇,见识外面的世界,所以主动要求跟随范小刀前往金陵。 至于红衣女子,她杀了铁骑帮那么多人,在江南镇也待不下去了,也跟着范小刀一起走,有位美女同行,范小刀倒也觉得是一件乐事。 四人送到了小镇之外。 小叮当不会骑马,非要跟大姐共乘一骑,双手搂着红衣女子的腰,头伏在她头发里,深深吸了口气,“大姐,真香!” 砰的一声。 小叮当从马上摔了下去,屁股着地。 小叮当捂着屁股,爬到了范小刀的马上,对范小刀道,“我收回之前让你娶大姐的话。” 范小刀笑着问,“为何?” 红衣女子骑马走在前面,听到这句话,故意拉了拉缰绳,放慢了速度。 小叮当道,“这么凶的女人,我怕你吃不消。” 大姐显然听到了这句话,格格一笑,“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若再信口雌黄,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小叮当举手投降,“我信,大姐饶了我把!” 红衣女子噗嗤一笑。 范小刀道,“咱们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名字,总不能也让我跟着叫你大姐吧?” 红衣女道:“我不介意再多一个弟弟。” 范小刀道,“要不叫你红红?” “呸,太难听了。” “那你姓什么?” “不知道。” “叫什么?” 红衣女故意绷着脸,“不知道!” 范小刀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红衣似火,若惊鸿起舞,不如叫你不知火舞吧!” “不知火舞?”红衣女子喃喃两句,“难听死了,什么鬼名字!” 小叮当道,“挺好呀,总比泷泽萝拉之流要好听吧?” “泷泽萝拉,又是什么鬼?” 小叮当道:“应该是花吧?芒种那天,我听小武哥找大壮哥要种子了。” 第213章 白衣公子段江流 范小刀道:“无论如何,总得有个称呼吧?” 红衣女道,“喊我大姐挺好的,为什么非要有名字?” 范小刀笑道,“到了金陵,那我怎么给人介绍你?碰到个七八十的阿爷,总不能让人家叫你大姐吧?” 小叮当道:“大姐,范大哥说你长得老呢!” 红衣女佯怒,“我就知道你变着法笑我!” “喂,我只是在举个例子。” “我不叫喂!” 小叮当道,“那你叫楚雨荨?” 红衣女想了想,摇头道:“这名字太过柔弱,不适合我。” 小叮当道,“那就叫铁锤姐姐好了。” 红衣女子道,“我看跟了范大哥之后,你小子贼胆变大了。”她迟疑了片刻,道,“不知火舞不好听,不过,叫火舞就不错。” 小叮当问,“那姓什么呢?” 红衣女子道,“也姓范吧,范火舞。” 小叮当嘿嘿笑道,“大姐,听说东瀛女人嫁过门去,会跟着夫君改姓,你这还没有过门,就已经跟着范大哥姓了!” 范火舞策马来到二人面前,道:“范小刀你别拦着,看我不揍他!” 小叮当连忙低头,躲在了范小刀后面,吐了吐舌头,道:“反正我也没有姓,我也跟着姓范好了。那咱们仨就是一家人了,是不是,范大哥?” 范小刀心中一乐,“一行三人,都姓范,范小刀、范叮当、范火舞,敢情上辈子咱仨都是饿死鬼,五行缺饭!” 三人一路嬉嬉闹闹,策马赶路。 范小刀心中也觉得愉悦,从入京以来,他一直卷入了各种命案或阴谋之中,唯一与自己有交集的女子,也是在李觉非的算计之中。虽然有赵行、牛大富这种好兄弟,但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山寨之中,那种感觉,就像是“家”,令人心安。 与小叮当、范火舞同行,一路上多了不少乐趣。没有了那种政治上的勾心斗角,查案过程中的阻力重重,心情也极致舒畅,不由暗想,若是不当捕快,成为一个江湖游侠儿,走南闯北,见识不同的人生,认识别样的江湖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可是他也明白,自己没有这个机会,至少现在没有。一旦卷入了这场斗争之中,想要脱身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从江南镇出发,中午时分,三人抵达栖霞山,金陵在望。 栖霞山,位于金陵以南,北临长江,三面环山,素有金陵第一秀山之称。如今是初春,万物复苏,虫鸣蛙叫,与青山绿水交相掩映,风景美不胜收。 翻过栖霞山,在行半日,便是金陵城。 三人来到栖霞镇,镇子不大,由于位于金陵北上的要道,倒也繁华,路上有不少茶肆酒楼,南来北往之人,都在此驻足歇息。 找了一家饭庄,三人要了些饭菜。 出京之前,范小刀身上带足了银两,在吃喝上,早已不似刚抵达京城那般窘迫,小叮当又是吃货,点了一桌子菜,大快朵颐起来。 饭庄老板告诉他们,从栖霞镇到金陵,一日便足矣,但是最近路上不太平,山上不知何时来了一批响马,专门打劫路过的商旅行客,为了安全起见,可以暂住一日,明日一早出发,傍晚入城,就不用在山中留宿了。 范小刀奇道:“响马?” 老板道:“可不是嘛,好像是叫天麻帮,这些人行事狠辣,胆大包天,连漕帮的货都敢抢。”他指了指店中的客人,“这些人都是要去金陵的,大家凑一凑钱,可以请几个保镖达官,如此一来,路上也有个帮手。那些人强盗,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小叮当道,“杀人不眨眼,那眼睛不会酸吗?” 老板打趣道,“酸不酸我不知道,但像这位姑娘这么俊俏的小娘子,怕是要被天麻帮的人抢走当压寨夫人了。” 范小刀笑道,“那他们可要倒霉了。”他问二人,“怎么样,你们觉得如何?” 范火舞道,“你来定。” 范小刀道,“你这是把生杀大权交给我了。” 这时,旁边座位上一位白衣公子来到他们身前,抱拳拱手道:“三位可是要去金陵?” 范小刀点头。 白衣公子道,“在下段江流,金陵人士,与几位朋友正好回金陵,我与三位一见如故,若不嫌弃,不妨同行,也算互相有个照应。” 虽是对着范小刀说话,眼睛却时不时落在范火舞身上。 小叮当看在眼中,道:“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们又是非亲非故,又怎能信得过你们?” 旁边一汉子不悦道,“小朋友,行走江湖,可要积点口德,我们公子什么人?大江帮少帮主,乃江南四大才俊,在江湖上也是大名鼎鼎,带你们同行,是给你们面子!” 范火舞满是好奇,道:“江南四大才俊?” 段江流见她开口,声音清澈,宛若空谷百灵,微微一笑,道:“都是江湖同道给得一些薄面,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凭心而论,这位段公子,相貌堂堂,风流倜傥,衣衫华丽,侃侃而谈举止又得体,确实算得上一风流人物。 不过,小叮当却看他不顺眼,道,“江南四大才俊很了不起嘛?我小叮当还是江南镇小霸王哩!” 段江流竖起大拇指,“原来鼎鼎大名江南镇小霸王,在下自愧不如,惭愧,惭愧!” 这句话出口,小叮当顿时喜笑颜开,在江南镇,他受人欺侮惯了,就连江南小霸王也是临时自封的,没想到一开口,这位公子拍他马屁,听着很是受用。 “还算你识人!” 段江流看到两人身上带有兵刃,道,“三位是江湖中人吧?” 范火舞点点头。 段江流道,“既然如此,大家都是同道中人……” 门外忽然传来尖啸声,三长三短。 段江流闻声,略带歉意,道:“只怕同行之事,难以成行了。在下有些棘手之事,若三位不嫌弃,到了金陵,可以来大江帮找我,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递给小叮当,“江南小霸王,到了金陵,找到大江帮的人,把令牌给他们,提我名字就行!” 小叮当道:“得嘞!” 段江流冲三人道,“告辞!” 说罢,带着众属下匆忙离去。 小叮当打量着手中令牌,又是刮,又是咬,道:“这是金子做的吗?” 范小刀道,“乌木外涂了金粉。” 范火舞道,“小叮当怎么能随便收别人东西?” 小叮当嘿嘿一笑,将令牌收入怀中,笑嘻嘻道,“大姐,那个段公子,说是要请我小霸王,实则是看上你了,你没注意,自始至终,他眼睛一直往大姐身上瞟嘛?范大哥,你遇到情敌了。” 范小刀摇头苦笑,“那你还要人家东西?” 小叮当道,“像大姐这么漂亮的女子,是个男人都会想娶回家,你可要对我好点,不然嘛,我可要帮段公子了。” 范小刀心说这是把他大姐当成了自己吃喝玩乐的筹码了,佯怒道,“把刚才吃的,给我吐出来!” 小叮当连连摆手,“开个玩笑,别当真!大姐,段公子这么风流倜傥之人,你可要擦亮眼睛,这种人我在江南镇一年遇到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最喜欢凭借小模样骗小姑娘了。” 范火舞道,“小鬼头,什么都懂!” 小叮当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 大江帮,段江流。 范小刀听过大江帮,与漕帮并称江南最大的两个帮派,在八帮十会中也算是比较靠前的帮派,这一届武林大会,大江帮并没有参加。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在京城,鬼楼、四合堂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可在江南,大江帮和漕帮的关系却十分融洽,两个帮主也都是拜把子兄弟,不但如此,江南武林的大小门派,也都结成联盟,抱团而立,而且都比较务实,一切以生意往来为主,江湖味并不是那么浓厚。 三人商议一下,决定当天赶路。 从栖霞镇到金陵城,不过五十里路,又有快马,虽然稍微赶了一些,在天黑之前,应该也能到金陵城,就算城门已关,可在城门外找个客栈住下。 至于那天麻帮,仗着艺高人胆大,两人并没有放在眼中。再说了,栖霞山那么大,又怎么能这么巧遇到他们,更何况,范小刀也干过这一行,知道对方的套路,如今又是即将上任的江南六扇门副总捕头,若是被一个天麻帮吓住了,以后还怎么混? 可是出发后,范小刀就有些后悔了。 本以为只有五十里,可是栖霞山路途崎岖,虽有官道,望山跑死马,走了两个时辰,才不过行了十余里,更让他警惕的是,行了没多久,他就察觉到,他们被人盯上了。 身后有两个汉子,樵夫打扮,挑着两担干柴,远远的跟在后面。 范小刀是山寨出身,当然明白,这两人只是天麻帮的眼睛,以前他在山寨时,也会派人蹲守在前往青州城的必经之路上,待到了神仙渡后才动手,只是有些好奇,他们三人也没有露富,没有丝毫抢劫的价值,又怎么会被他们盯上? “我们被盯上了。” 范火舞闻言,秀眉微蹙,拎起弯刀,就要掉转马头,却被范小刀拉住,“先停下歇息片刻,喝点水,再看怎么说。” 三人停下。 那两个樵夫背着木柴,缓缓靠近,从他们身边路过时,范火舞忽然发难,拔刀就向两人砍去,那两人大吃一惊,吓得跌倒在地上,“好汉饶命!” 范火舞只是试探他们,见他们如此反应,笑着收了刀。 范小刀连表歉意,上前扶起两人,道:“两位大哥,我们误把你们当成了天麻帮的强盗,失礼了。” 两人吓得惊魂未定,道:“我们当是遇到歹人了呢。” “两位大哥,可是要去金陵?” 高个樵夫道,“我们是山中樵夫,劈了些柴火,准备挑到金陵去卖个好价钱。娃儿到了上学的年纪,给他们攒点钱,好请私塾先生。” “原来如此。” 樵夫道,“听你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范小刀道,“从京城来,去金陵城。” “京城来的,京城好啊,是个好地方!” “大哥也去过京城?” 樵夫道,“当年老哥我也是走南闯北的,这不到头来还是回家砍柴?” 范小刀道,“听说最近路上不太平,两位大哥挑柴去金陵,怕是不安全吧。” 樵夫道,“这条路我俩走了十多年了,没问题的!再说了,就两担柴火,有什么好抢的?” 交谈两句,两人挑着柴担而去。 小叮当道,“范大哥,你多虑了。” 范小刀望着二人背影,问道,“你若是樵夫,砍了柴,会挑到五十里外的金陵城去卖?能卖几个钱?为何不到了那边,就近砍柴?” 范火舞也道,“那两人看似不会武功,但是你注意到没有,柴担上的柴刀,刀柄处乌黑,明显是血迹。” 小叮当不服气,辩解道,“没准是野兽的血呢?” 范火舞道,“他们二人身上有人命的,杀过人的人,身上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我怎么看不出来?” 范火舞道,“等你杀过人,你就会明白了。” 小叮当道,“我堂堂江南小霸王,好端端的为何要杀人?” 范火舞叹道,“希望你别遇到这种事吧。”几个月相处下来,她早已把他当做亲弟弟一般,不想让他沾惹是非,道,“等到了金陵,也给你请个私塾先生,好好读书。” 小叮当拍手笑道,“那敢情好,将来我考个状元,把你们两个接到家里,给你们养老!” 范小刀道,“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小叮当嘿嘿一笑,“我就先把话放这里,范大哥不是要当大官吗,等到了金陵,有官兵保护咱们,不怕!” 范小刀道,“我可不是当大官,只是去查案子。”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咱们尽快赶路吧。” 小叮当道,“你都说前面有强盗了,那么着急干嘛?我还要看你们两个杀贼人呢。” 范小刀道,“行走江湖,平安为要,少惹是非。” 小叮当道,“那这个江湖,走着还有什么劲。”他站起身,大声道,“强盗在哪里?快点出来,给我大哥大姐杀个痛快!” 不远处,一处山坳。 两名樵夫与同伙汇合,卸下柴担,对头目道,“刚摸清了,一个孙食、一个尖斗,一个怎科子,看不出水码子火点,带青子,吃搁念的。” 意思是一男一女一小,看不出有没有钱,带兵器,江湖人。 头目道:“今儿还没开张呢,动手?” 樵夫摇了摇头,道,“点子怕是有点扎手,若动手,有点得不尝失。” 刚才路过之时,见到三人不过寻常人打扮,倒是那两匹马还值个钱,而且又是江湖人,真动手未必能讨得什么便宜。 头目一听,心想算了,正准备放他们通过。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到小叮当的喊叫声,登时心中大怒,“怎得?这是瞧不起我们啊,踩到脸上挑衅了?” 一摆手,“给我上!”  第214章 金陵城门一条狗 十几名强盗,手持兵刃,一拥而上,将山路堵了个死死的。 小叮当也满脸惊讶,没想到自己一嗓子,真喊来了强盗。惊讶归惊讶,但他丝毫不害怕,有大姐和范大哥在呢,连铁骑帮都不是对手,何况区区几个山贼? 范小刀打量着这些人,从冲下来架势,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手中都是清一色的崭新长刀,这一点在山贼中极少见到,就是黑风寨,他们的兵刃也都是五花八门。 为首贼人三十余岁,浓眉大眼,看上去器宇轩昂。 他在打量众贼人时,贼人头目也在打量着他,二十余岁,背负一柄油布包裹的长剑,当目光移到范小刀脚下时,他心中咯噔一下。 范小刀笑道,“樵夫大哥,又见面了,不去金陵卖柴,怎么这么快改行了?” 先前樵夫打扮的人笑道:“砍人比砍柴来钱快。” 范小刀摇头道,“非也,砍柴,柴不会反抗,砍人,人是会反抗的。” 另一人喊道,“李大哥,少跟他废话,呔,你们两个……” 贼人头目忽然哈哈一笑,打断了喊话,他微微一抱拳,“不知兄台如何称呼,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众贼奇怪,向来粗鲁的带头大哥,怎么今日这么客气了? 范小刀道,“你一上来给我抛出哲学三大终极问题,几千年前的苏格拉底都回答不了,我又如何知道答案?” 贼人头目哦了一声,“苏格拉底又是谁?” 范小刀道,“我随口一说,不必介怀,倒是兄台,率这么多兄弟,拦住我们,又是怎么个意思?” 贼人头目道:“我们这些兄弟,在山中做些买卖,最近推出了‘零元购’活动,看到三位到来,特意过来问一声,看看你们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卖给我我们。” “零元购?”范小刀道,“那岂不是抢劫?” 贼人头目道,“抢劫?犯法的事,我们可不做。” 范小刀道,“我们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准备卖,若没什么事,不如把路让开,我们还要赶路。” 贼人头目回头看了众人一眼,喝道:“让路!” 这些强盗满脸不解,可是大哥在众人中威望极高,他下了命令,也都纷纷躲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范小刀也觉得奇怪,怎么这年头,山贼都这么好说话了吗?他拱了拱手,“既然如此,那我们告辞了。” 贼人头目道,“慢着!” “还有何事?” 贼人头目道,“在下天麻帮帮主顾大春,见兄弟神采不凡,心生结交之心,不知可否商脸,到山寨中一叙,让在下尽一下地主之谊?” 小叮当笑道,“强盗还要请吃饭了。” 范火舞敲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 顾大春对小叮当的讥讽之言,毫不介意,满是诚恳之色,望着范小刀。 范小刀心说,这一天已经有两拨人想要请客了,看来江南人真是好客,不过不想节外生枝,笑了笑,“在下着急去金陵办事,好意心领,等事办完之后,再来叨扰不迟。” 顾大春满是失望之色,不卑不亢道,“既然如此,也不强求。” 范小刀冲众人拱了拱手,又对樵夫道,“你们大哥说了,砍人是犯法的。”说罢,带着范火舞和小叮当走了过去。 众山贼目送三人离开。 待三人走远,樵夫不解,问顾大春,“寨主,怎么不抢了?” 顾大春道:“他是冷子点,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没看出来?” “当官的又怎么了,老子伺候了一辈子当官的,最后混到落草为寇这个下场,深山老林,荒郊野外,宰了就宰了。” 顾大春道,“你没看到他穿的靴子?” 樵夫摇头。 顾大春道,“他穿得是京城六扇门的官靴,与去年咱们发的那一批同款。我听他说话,有京城口音,若没有猜错,应该就是新来江南上任的总捕头。所以,我故意套他话,没想到他说话滴水不漏,看他样子,身上还有些江湖气。” 樵夫闻言道:“新来的总捕头?那又如何?说不定跟谭时飞那家伙沆瀣一气。” 顾大春道,“未必,他们不是一路人。” 另一汉子道,“顾大哥,我们早已不是六扇门的人了,又管这些作甚?想想他们是怎么对待你和各位兄弟的,莫非你还想靠他替我们翻案?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顾大春道,“先静观其变吧。江南武林,早已烂到骨子里,且看这位新总捕头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对了,漕帮那批货处理好没有?” “都已藏好了。大哥不要出手吗?我在江南镇认识一个熟人,他比较有门路,能吃下这批货,要不跟他联系一下?” 顾大春摆手,“不急。漕帮的货被抢,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这几日已托了两拨人来约我,我们先等上一等,得抓住这个机会。” “就怕夜长梦多,若是惊动了官府……” 顾大春道:“陈豹是老江湖,这批货很棘手,绝对不会让官府知道。” …… “范大哥,你不觉得刚才那些人有些奇怪吗?” 范小刀道:“这些人不是强盗。” 小叮当不解,“为何?” 范小刀道,“不像!” 小叮当道,“他们又不会把强盗二字刻在脑门上。” 范小刀笑道,“你看我脑门上有强盗二字吗?” 小叮当摇摇头。 “可在进入六扇门之前,我可是地地道道的山寨大王。” 小叮当嘿嘿一笑,“大姐,终究还是摆脱不了当压寨夫人的命啊。” 范火舞道,“我要当了压寨夫人,第一个先把你抓起来当仆人使唤。三天一小揍,五天一大揍。” 小叮当讨了个没趣,“大姐你也忒狠了,小心我让范大哥休了你。” 范火舞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范小刀,“那他们什么人?” 范小刀道,“他们兵刃都是统一的制式长刀,身强力壮,冲下山时,还知道保持阵型,这绝不是普通山贼能做到的,若没猜错,应该是在官府当过差的衙役、兵丁。至于真实身份,那只有在那里找答案了。” 他抬手一指。 远处,一座古老的城池映入眼帘。 小叮当满是惊讶,“这就是金陵城啊,比我们江南镇大多了。小文、小武他们不来,真是可惜了。” 范小刀道:“以后,你就在这里生活了。” 小叮当喜道,“真的吗?” 范火舞道:“到时候,找个宅子住下来,再找个私塾,送你去读书。” 小叮当摇摇头,“我可不想读书。” “不读书,你会变成傻子的。” “大姐读过书吗?” 范火舞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尝试过回忆,可每当回忆以前的事时,便觉得头晕目眩,脑海之中,只有一些零星的画面。 傍晚时分,三人来到城外,城门已经关闭,三人在城外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等明日一早入城。按照与赵行的约定,范小刀先在城内住下,暗中摸清一下金陵的情况,等着与他汇合后,再公开露面。 次日一早,三人来到城门外,排队入城。 范小刀身上有路引,也有任命六扇门的告身,可范火舞、小叮当没有,只得以主仆身份入城。来到城门处,被官差拦了下来。 “干什么来的?” 范小刀只将路引递了过去,“在下姓范,山东人氏,出门负笈游学,路过金陵,素闻此处乃六朝古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特意进来观瞻一番。” 城门官不耐烦道,“来玩就来玩,整这么文绉绉的。” 他看了一眼路引,又看了看范火舞、小叮当,“他们呢?” 范小刀道,“这两位是在下的保镖和书童。” 城门官注意到两人身上的兵刃,“这是什么?” 范小刀打了个哈哈,道:“出门在外,路上不太平,带了个兵器防身。”说罢,递上一两碎银子,“还望差爷通融。” 城门官向里屋瞧了一眼,将银子收了下来,道,“按照规定,我们得搜身。” “搜身?” 城门官道,“最近城外不太平,到处闹匪寇,知府老爷有令,所有入城之人,都要搜查,以防混入贼寇的奸细。” 范小刀表示理解。 城门官道,“你们稍等片刻。” 不多时,一名校尉走了出来,这校尉歪嘴斜眼,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像审讯犯人一般盯着三人看了半晌,道:“那就搜吧!”上来两名官差,给范小刀、小叮当搜身,那校尉看到范火舞,道:“我来!”说罢,来到范火舞身前,袖子往上一撸,假模假样的搜她身。 范火舞见他手不老实,双手就要往她胸上去摸,冷冷道,“把你的爪子拿开!” 校尉道,“怎么?你有问题?” 范小刀道,“好歹也是位姑娘,差爷,我看就不必了吧?” 校尉冷笑道,“所有入城之人,我都一视同仁,怎么,你的身能搜得,她的身就搜不得了?我看这里异常汹涌,若没猜错,肯定藏了凶器。” 范火舞双目冰冷,心中震怒。 这哪里是官差,这分明就是流氓。换作以前,早已一刀招呼过去,不过看在范小刀面子上,强忍着怒火。 范小刀道:“按大明律法,官府若对女眷搜身,当用稳婆。” 校尉沉声道,“怎么,你要跟我讲大明律了?今天我还就告诉你了,她这身,是让搜也得搜,不让搜也得搜,我严重怀疑,她是天麻帮的奸细!” 小叮当也气愤道:“可有证据?” “证据?”校尉道,“证据就在她身上!”他回头对后面排队的百姓道,“官府追查盗寇下落,暂停入城一个时辰!” 这下子,后面的百姓都炸锅了。 有人喊道,“差爷,我夫人病了,要去城内求医,还望通融通融!” 校尉冷冷道,“我的话,你没听见吗?若是让贼寇混入城中,这罪名是你来担,还是我来担?” 一老婆子道,“姑娘,就别犟了,不就是搜个身吗,又不少块肉,摸了就摸了呗,老话说的好,民不与官斗,跟他们闹,没好果子的!” 范小刀心中一沉,没想到,金陵城的官兵,竟如此蛮横,当街调戏女子,冷冷道,“你这般行径,跟贼寇又有何分别?还有王法吗?” “王法?”校尉道,“在这座城门下,老子的话,就是王法!” 说罢,伸手便去打范小刀,范小刀一把将他手腕扣住,那校尉挣脱了几下,始终无法挣开,他道:“你想造反吗?” 范小刀松开了手。 校尉揉了揉手腕,道:“不嘚瑟了,怕了?” 范小刀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两步,抡起胳膊,一巴掌呼在了校尉的脸上,那校尉整个人被打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下,等站起身时,口中鲜血直流。 噗噗! 校尉吐了三颗牙齿。 他大怒道,“来人,这三人是朝廷要犯,将他们抓起来!” 范火舞见范小刀动手,手按在了弯刀之上。 范小刀摇了摇头,对校尉道,“你们的上司,是谭时飞吧?叫他来见我。” 校尉道,“就凭你,也有资格叫谭爷?好大的口气!”又命众人道,“把他们绑了,押送大牢!” 身后百姓,纷纷叹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范小刀朝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二人不要反抗。本来想低调入城,可区区一个城门官,竟如此嚣张,看来这个金陵城的问题不小啊。 众人兵丁将三人捆了起来,送往大牢。 城门前又恢复如初。 校尉捂着红肿的脸,回到了城门的班房之中,来到一中年男子身前,“谭爷,我按您的吩咐,照办了。” 谭时飞拍了拍他肩膀,“武兄弟,你受委屈了。” 武校尉道:“给谭爷办事,那是应当的。” “他可是新来的副总捕头,你不怕?” 武校尉道,“整个金陵城,谁不知道谭爷才是真大腿,就连漕帮的人,都要听谭爷使唤,他姓范的不过是一个外来户,能掀起什么风浪?这总捕头的位子,迟早都是您的!” 谭时飞听得很是受用,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这些银子,拿着,去找个郎中,大家操劳了几日,也都累了,顺便带兄弟们去放松一下。” 武校尉笑嘻嘻收下,“谭爷对兄弟们太好了,跟着谭爷,有肉吃,我替兄弟们谢谢了!对了,那个姓范的,要怎么处理?” “既然来了,当然得好好伺候了,不然,让人家说咱们金陵人不懂待客之道,岂不怠慢了?” 武校尉道,“若是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谭时飞道,“过两日,少不得还要麻烦你。” 第215章 不会做人范小刀 与京城六扇门大牢相比,金陵城的大牢显得气派多了。四处高墙耸立,上面有铁蒺藜,与外界隔离开,来到内部,号舍更大,没有那么阴森。 进来之后一名牢头甚至明着告诉三人,只要肯花点银子,能够挑一个比较舒服的号舍。 范小刀奇道:“还有这事?” 牢头指着大牢北边的一排号舍道,“呶,那边是甲字号,有单间、标间,还有套间,有门有窗,三餐有肉,只要钱到位,还可以从园子里请个姐儿来唱曲儿,除了不能出去,日子过得不比在外面差!” 范小刀啧啧称奇。 他也算是坐牢专业户了,京城四座大牢,各有特色,锦衣卫、兵马司、六扇门的大牢,他都住进去过,顺天府虽然住过,但提审李八娘时也算拜访过几次,本来以为,张牢头那种利用规则贪点便宜,捞点外快已经很出格了,像金陵大牢这种把监牢做成了一门生意,就算是京牢也是望尘莫及。 “多少钱?” 牢头道:“普通间,一天一两银,三餐有肉,至于套间嘛,一日十两。” “这么贵?” 牢头道,“你是新客户,第一次来,这还是给你打了五折。以后,可不是这个价了。” 范小刀估算了一下,北面这一排,少说十几间,一年下来能创收将近万两银子。透过窗户,范小刀看到其中一间号舍内,一名囚犯躺在安乐椅上,有两名女子蹲在地上给他捶腿,旁边放着果盘,不由愕然道,“还可以这样搞?” 牢头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里面关着得本来应该是江南盐商庞家的三公子,两年前,他当街强暴了个女子,被官府抓了起来,判了三年,家里有钱,从外面雇了个相貌相仿的人,一年给点银子,帮他坐牢。” “代坐牢?” “又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范小刀见牢头早已习以为常,似乎这种事已是司空见惯之事,倒是另一牢头提醒道,“老戴,喝了点猫尿就胡言乱语,小心被谭爷知道,打你板子!” 那戴牢头闻言,连忙住口。 范小刀没有交钱,与其他囚犯关押在一个大的临时牢房内。 范小刀殴打官差,这种事可大可小,由于没有过堂,等待知府老爷审判。牢房内,关押得都是临时抓来的嫌犯。 牢房内,很明显的分成了三拨人。 一拨是苦哈哈,坐在角落里,闷声不语,唉声叹气。 另一拨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互相之间打着招呼,“有日子没见了”、“最近在哪里发财”之类,应该是些扒手、骗子等。 还有一拨,有五六人,面露凶相,满身腱子肉,为首之人,是个矮子,目光阴鹜,盯着范小刀等三人。 看到范火舞之时,眼睛一亮,一名手下心领神会,立即来到三人面前,“新来的,过来一下,我们老大问你话。” 范小刀没有理会,对范火舞道,“本来寻思,来金陵带你们好好玩上几日,没想到玩大了,竟到了号子里了。” 那手下见范小刀对他视若无物,登时大怒,“问你话呢!” 范火舞道,“住号子也没什么,就是总有几条狗在旁边犬吠,太吵人了。” “你骂谁呢?” 范火舞奇道,“我在跟大哥说狗,你自己对号入座,怪不得我了。” 那人大喝一声,“活得不耐烦了。” 一个猛虎掏心,向范火舞攻了过来,这种低劣的江湖招式,在范火舞眼中,满是破绽,她轻轻一摆手,将他放倒在地上,一脚踩了下去。 其他几人见状,便要上来动手。 范小刀正要动手,范火舞却拦住了他,“好几天没打架,我今天手痒了。”说罢,欺身上前,以掌为刀,接连砍中三四人,中掌刀之人,哀嚎一片。 那矮个头目一直冷眼旁观,他身旁一魁梧大汉见状,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把匕首,悄无声息绕在范火舞身后,冲了过去,向范火舞后心刺去。 范小刀见状,一个箭步,扣住了他手腕,反手将刀夺过。 进大牢之前,所有人都要搜身,像匕首这种兵器,是决计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范小刀来到那矮个大汉身前,冷冷道,“兄弟,过格了。” 矮个大汉看了他一眼,背过身去,没有理他。 这时,一囚犯喊道,“来人,杀人了!” 几名狱卒闻声赶来,冲了进来,将众人分开,一人道,“秦老大,管好你的人!” 那囚犯指着范小刀,道:“他手里有刀,想要杀人!” 狱卒问,“你刀是哪里来的?” 范小刀指了指魁梧汉子,道,“从他手中抢来的!” 那汉子道,“胡说,这匕首明明是你私藏在身上的。不信,你问问他们!” 狱卒问众犯人,“是他的吗?” 众人显然是十分惧怕这一拨人,纷纷喊是,也有几人,没有开口。 范小刀道,“我的行礼中有样东西,麻烦你取出来,交给知府大人。” 狱卒道,“把刀收了。” 两名狱卒上前,接过了范小刀手中的匕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人呢?” 有人答复,“在里面关着呢!” “还不带路?” 在几名狱卒带领下,一名身穿红衣捕头服,腰挎长刀的中年人,来到牢房,问,“哪位是范小刀范捕头?” 范小刀道,“我是!” 中年人三步化作两步,来到他身前,抱拳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又对狱卒道,“还愣着干嘛,还不见过范捕头?” 众狱卒闻言错愕,不是殴打城门官的嫌犯嘛,怎么又成了捕头了? 中年人道,“在下江南六扇门常务副总捕头谭时飞,范捕头,我们早就接到了公文,说您与赵捕头即将履新江南,早已恭候多时,没想到竟闹出这么一出。” 范小刀打量着此人,三十五六岁,一字眉,个头不高,眼中闪着精光,看上去十分干练,他摆了摆手,“无妨,都是误会。” 谭时飞道,“这里阴气太重,咱们外面说话!” 说罢,带着三人离开了大牢。 很快,有牢头将他们的马匹、行礼、兵器都送了过来,从大牢出去,穿过一条街,便是金陵知府衙,从西门进去,是六扇门的捕快、衙役居住之处,还算宽敞。 谭时飞带着三人来到一处小院,道,“地方有些简陋,比不得京城,本来是前任总捕头的行署,我已经命人收拾过,地方有些简陋,比不得京城。” 范小刀打量着小院,地方不大,布置的有些雅致。 院子里种着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三间正房,两间偏房,各种日用品都换成新的。 范小刀心中暗想,这谭时飞也未免太过热情了,按照朝廷的任命,范小刀属于副总捕头统管江湖司,赵行才是江南总捕头,谭时飞一上来把上任总捕头的行署安排给了他,那赵行来了又如何安排? 这小子没安好心啊? 不过,他也没有说破。 谭时飞道,“我命人备了洗澡水,三位长途跋涉,先沐浴更衣。” 赶了几天路,又关了半日牢房,身上倦乏。 洗完澡,换了衣服,看到谭时飞在门口等候,身旁站着两人,道:“我介绍一下,这两位,一位是三班总头曲秋岳捕头,一位是提牢司牢头付知运,都是咱们六扇门的骨干。” 江南六扇门总部设在了金陵知府衙门,以前叫做金陵六扇门,名义上归知府管辖,但江湖新政改革之后,六扇门从各知府衙门独立出来,成为独立的衙门,又增设江湖司,统管辖区的巡查、缉盗、治安等,像金陵六扇门位于陪都,地位较寻常六扇门规格更高,管辖地区覆盖整个大金陵地区,相比之下,更应该挂靠在应天巡抚之下。 在赵行、范小刀到来之前,谭时飞主持江南六扇门的工作,像曲秋岳、付知运,他们两人除了受六扇门管辖外,还要听命于金陵知府,属于交叉管理,这也是江湖新政改革之后的一个乱象,至今没有纠正过来。 三人互相见礼。 曲秋岳看到范火舞、小叮当二人,道:“范捕头年纪轻轻,没想到已是娶了娇妻,孩子都这么大了,真是令人羡慕啊!” 范小刀道,“这两位是舍妹范火舞,小侄范叮当。” 他们两人至今没有路引,为了防止别人起疑心,只有谎称是自己亲戚,等时机成熟,把二人的路引给办了,也算有个正式身份。 谭时飞道,“总捕头一路舟车劳顿,也到了中午饭头,我们安排了一顿便饭,算是给您接风洗尘了。知府大人外出巡查,晚上才能回来。” 范小刀道,“谭捕头客气了,伙房在哪里,中午随便吃点便可!” 谭时飞道,“那可不行,若是传出去,岂不说我们江南六扇门不会做人?” “都是同一个衙门做事,不必客气。” 架不住三人软磨硬泡,小叮当又嚷嚷着喊饿,范小刀道,“那有劳谭捕头了,这顿饭,我来请便是。” 谭时飞笑道,“若是你请,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 众人哈哈大笑,向门外走去。 …… 前院。 金陵知府谢愚坐在书房内,眉头紧皱,听说新来的总捕头到了金陵,整个上午都在公署内,等着范小刀前来拜谒,当听师爷说,他与谭时飞等人一去去江南春大酒楼之后,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师爷道:“今天早上,刚入京城,当着众人的面,把城门校尉给打了,到了金陵,不先来给老爷拜码头,反而跟谭时飞混在一起,去酒楼快活,真是岂有此理。” 谢愚道,“这个范副总捕头,不怎么会做人啊。” 第216章 两手遮天谭时飞 江南春。 江南春是金陵城内最大的酒楼,位于金陵城南朱雀大街边上,斗拱飞檐,青砖红瓦,前楼后院,院中有假山流水,各种奇花异草,颇有魏晋时的建筑风格。 这座楼建于二百年前,据说是当年金陵李家祭祖后用来招待外宾的酒楼,李家败落后,被一位神秘富商以极低的价格买了下来,保留了原先的风格,又重新装饰,成了现在的江南春。 时值三月,院落内桃花、樱花交相辉映,八角亭上,隐约看到一名白衣素纱女子抚琴。 江南人太懂得享受了。 这是范小刀来到江南春的第一感觉。 范火舞、小叮当留在了行署之内,由于她俩身份特殊,范小刀并没有一起带来,江南春门口挂着一条横幅,红底白字,写道:热烈欢迎范小刀总捕头莅临金陵! 范小刀道:“不用搞这么大阵仗吧?” 谭时飞笑道,“总捕头初来江南,又是第一次吃饭,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这样太破费了。” 谭时飞道:“又不用我们掏钱,范大人是京城来的,可能不太懂江南的规矩,只要咱们愿意,那些江湖帮派巴不得请咱们吃饭。” 三人走进酒楼,偌大一个酒楼,竟没有一个客人,范小刀觉得奇怪,谭时飞解释道,“这酒楼的老板,当年差点入狱,我于他有恩,跟他打了招呼,今日清场,不做生意,专门来给大人接风。” 范小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也没有深究。 来到雅间,房间内早已有七八人等候,看到范小刀来,纷纷站起身前来行礼,谭时飞一一介绍,有漕帮帮主陈豹、大江帮帮主段鸿飞,此外,还有当地江湖上比较有名的名宿、帮派首领。 陈豹大步上前,抱拳大笑道,“京城一别,已隔数月,没想到今日又能在江南重逢,范大人神采犹胜往昔!” 腊月武林大会,漕帮也有参与,范小刀与这位漕帮帮主也有过几面之缘,但当时帮派众多,也只是点头之交。 范小刀打了个哈哈,“江南水土养人啊!” “范大人初来江南,我们代表江南武林表示衷心欢迎,在这里略备薄酒,多谢大人赏光!” 谭时飞介绍完,道:“大家先落座,边吃边聊?” 陈豹拍了拍手,有三名俏丽的女子,端着三杯茶,跪在范小刀身前,陈豹道,“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接风洗尘,当以茶始,也不知大人喜欢什么茶,就每样都准备了一些。” 范小刀看了一眼,三杯茶,有绿茶,茶汤如翡,有红茶,茶汤如朱丹,还有黑茶,茶汤浓郁,他虽然不懂茶,但一眼就看出,这三杯茶,都是极品香茗。 有趣的是,三名奉茶的女子,十五六岁,模样俏丽,也分别穿了绿色、红色、黑色的衣服,与茶汤交相辉映。 范小刀问,“这茶不便宜吧?” 谭时飞笑道,“都是江南特产,用来招待贵宾的。” 范小刀又问,“入乡随俗,那我该全喝了,还是选一杯喝?” 陈豹道:“大人请随意。” 范小刀指了指那一杯绿茶,俏女子嘴角一笑,缓缓起身,捧着茶送到范小刀手上。 众人大笑。 陈豹道,“范大人好眼光!咱们入座吧!” 其余两名女子奉茶而去,绿衣女子则跟着坐在了范小刀一侧,范小刀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豹道,“大人挑了绿茶,这捧茗女子,就是你的婢女,以后就跟着你了。” “什么?”范小刀一口茶差点没有喷出来,喝茶还要送女人?天下还有这等事?范小刀摆了摆手,道:“不必,我有手有脚,不用别人服侍。” 绿衣少女见状,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眼泪几欲落下,冲范小刀连连摆首。 陈豹道,“这些少女,都是卖入青楼的贱籍,若大人不肯收下,免不得被退回青楼,沦落风尘。以后的日子,怕是生不如死。” 大江帮主也道,“红粉佳人配英雄,大人可要怜香惜玉啊。” 范小刀想了想,也罢,让她坐下,大不了等结束后,还她自由身便是,于是坐在了主宾位上,谭时飞道,“起菜!” 不多时,饭菜摆满了酒桌,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猴头燕窝鲨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满满当当摆满了一桌,有些菜品,范小刀连听都没听过。 范小刀道,“这一桌菜,得不少银子吧?” 陈豹道,“百八十两银子而已。” 百八十两银子?而已? 范小刀虽听说过江南富庶,但却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奢靡生活,根本超出了他的想象,一百两银子,是他将近两年的俸禄,在京城,寻常百姓家,一年的开销,也不过十几两银子,在黑风寨,一百两银子够山寨百余号兄弟吃喝两月,而在他们眼中,只是区区一顿饭钱! 范小刀心中警惕,又是横副,又是包场,又是送婢女,他们这是特意给自己准备的糖衣炮弹,有备而来啊。 他道:“不必如此麻烦。” 陈豹闻言,对伺候一旁的掌柜道,“你们做的什么菜,大人都不喜欢吃,端出去,倒掉!”未等范小刀反应过来,掌柜已吩咐伙计,把那一桌子菜全部撤下。 “大人再点点别的?” 范小刀道,“简单一些,一人一碗面得了,下午还有公事,就不饮酒了。” 陈豹道,“无酒不成席嘛,咱们江湖中人,岂能无酒?” 谭时飞趁机道,“大人说不饮酒,那就是不饮了,你那么多废话作甚?” 陈豹尴尬一笑,“好,好,以茶代酒,以茶代酒!” 嘴角堆笑,脸上却略过一丝愠怒。 谭时飞又道,“总捕头,在开席之前,还给您带了个小礼物?” 范小刀道,“都是同僚,不用搞这么客气。” 谭时飞却道,“别的礼物,我们可不敢送,但这个礼物,请大人务必收下!”说罢,喊道,“带上来。” 只见一人五花大绑,在几名官差的押送下,来到了包间之内,正是今日一早,在城门口拦住范小刀那名武校尉。 扑腾! 武校尉跪倒在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今日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责罚!” 范小刀问,“你可知错?” 武校尉道,“小人知错。” “错在哪里?” “小人不该调戏大人家眷,更不应该出言辱骂大人!” 范小刀摇了摇头,“错了。你的问题,不在于这些,而在于身为朝廷执法人员,却利用私权,中饱私囊,仗势欺人。你不是要责罚嘛?”他对谭时飞道,“革去他校尉之职,交给六扇门严查其乱纪之事。” 武校尉闻言,脸色大惊,“大人开恩!” 谭时飞也道,“武校尉虽然有鲁莽,但平日里也是勤勉尽责,他老婆上月刚生了儿子,上有高堂要孝,下有襁褓待养,他是家中唯一的劳力,革职,会不会有些太严重了?” 范小刀冷冷道,“这也不成能为他枉法乱纪的理由!我们金陵的城门官,是替百姓看门护院,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若由这种人把持着,百姓会如何看待我们?” 武校尉本来以为,今日被绑到这里,最多训斥几句,大不了挨一顿揍,做做样子了事,没想到这新来的副总捕头,因为一件小事,竟要革了自己职!这可与谭时飞跟自己所说的有些出入。 想到此,他一不装了,站起身,道,“姓范的,别给你脸,不要脸,你一个外乡人,在我们金陵地盘上,以后免不得有用得着兄弟们的地方,真要赶尽杀绝吗?”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面露惊愕之色。 倒是陈豹,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似乎早已预料到会发生此事。 范小刀道,“我用得着谁,用不着谁,不劳你费心。”对谭时飞道,“谢谢你的礼物,带下去吧。” 武校尉还要开口,谭时飞朝他使了个眼色,将他带了出去。来到楼外,武校尉道,“谭爷,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谭时飞抽出刀,将他身上绳索挑断,皱眉道,“我也没料到会如此,不过,既然开口了,我也无权阻拦。” 武校尉道,“那我该怎么办?” 谭时飞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就不知道你能不能豁出去了。” “什么办法?” 谭时飞道,“他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最怕招惹是非,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附耳过来……” 他在武校尉耳旁言语一阵,武校尉道,“这样,行嘛?” 谭时飞道:“下午开会,到时候你试一试,我再拉拢几个同僚,一起帮你说项说项,兴许事情还有回旋之地。” 武校尉点头,“好,就这么办!” …… 谭时飞回到酒席,面早已端在了桌上。 范小刀招呼他落座,由于都是第一次见面,大家也都客客气气,聊一聊江南的风土人情,酒桌文化,吃喝玩乐,衣食住行,这些都是酒桌上的通用话题,虽然没有酒,很快就聊到了一起。 范小刀道,“没想到,你们江南武林的帮派,关系如此融洽。” 大江帮段鸿飞道,“我们江南武林,与其他的地方不同,打劫、杀人、放火,那是强盗们才做的事,开门收徒,这种又赚不到多少钱,这里没有十大门派,但大家也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抱团取暖,这些年来,我们组成了江南武林联盟,若论武功,虽难以与少林、武当齐名,但若论财力,怕是尤有胜之。这都是漕帮陈帮主之功啊!在江南,没有陈帮主办不成的事儿!” 当初在海天山庄,这位漕帮帮主的儿子,被人当成冤大头,骗走了十几万两银子,武功行不行不知道,看来有钱却是真的。 陈豹道,“段老弟真是抬举我了。我们江南能有如此地位,多亏了这些年官府的大力支持,尤其是谭爷的支持,当然,以后都是一家人,在范大人的帮助下,我们江南武林必将更上一层楼!来,我提议以茶代酒,一起敬范大人!” “敬范大人!” 范小刀端起茶杯,微饮了一口。 陈豹趁机道,“本来今日接风宴,有些话不当说,可是现在我们漕帮遇到了大问题,范总捕头分管江湖司,所以有件事,我得求总部头帮忙。” 范小刀问,“哦,何事?” 陈豹道,“我们漕帮有一批货,本来是运往京城的,可数日前,才出了金陵城,就被一个叫天麻帮的人抢了,我们几次派人去交涉,对方始终不肯搭理,只有求助大人了。” 范小刀道,“漕帮乃天下八帮十会之首,连一个天麻帮也解决不了?” 陈豹道,“如今江湖不比当年了,我们漕帮做得是正经生意,打打杀杀之事,早已不做了,遇到问题,找官府解决,才是合法之道。大人,天麻帮这些人,杀人放火,强抢民女,无恶不作,不但给漕帮带来麻烦,对金陵百姓来说,也是一种祸害,恳请大人能够出手解决。” 范小刀心说,怕这才是你们请我吃饭的目的吧。 他道,“天麻帮没有在六扇门备案,便算作是非法组织,不在江湖新政的保护条款之内,若要剿匪,怕是要知府大人首肯才行。” 陈豹道,“那就要大人多多帮忙了!”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放在了他身前。 范小刀问,“这是什么意思?” 陈豹道,“大人初来江南,要安家,置办东西,我们也不知该送什么好,花钱地方多,我们江南武林几个朋友们商量了一下,凑了一份见面礼,还望大人笑纳,不要嫌弃!” 范小刀低头看了一眼,足足有七八张,每张银票的面额一万两。 这些人真是好大的手笔,自己才一来,就送了自己七八万两银子,要知道,这些钱,若是在官府当差,怕是一辈子也赚不到。 难怪当初在驸马府见到的那位买`官的,竟肯花十万两银子,钻破头送到钱驸马手中,只为了买一个知县的位子,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看来不是传言。 又是酒席,又是银子,又是美女。 他们不是有求于自己,而是想拉自己下水啊。 亦或是,他们忌惮什么,想用这笔钱,来堵住他的嘴? 范小刀把银票推了回去,“我与赵行来江南,是为了当好这个六扇门的差,都是给天子办事,给百姓办事,这些银两,我看就不必了。” 陈豹道,“莫非大人嫌少?” 范小刀哈哈一笑,“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又怎么会嫌少?只是无功不受禄,你这笔钱,我不能收,也不敢收啊!” 他拿起筷子,快速将那一碗面吃掉,站起身,道:“谭捕头,你们先吃,我有事先走一步!谢谢你们的面!” 说罢,范小刀离开了酒席。 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陈豹道:“看来不是好相与的主儿啊。” 谭时飞道,“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给他机会带他一起吃肉他不肯,那就只好想办法让他吃瘪了!” 段鸿飞道,“谭爷可有办法?” 谭时飞道,“你可知我为何摆出这么大阵仗,又是包场,又是拉横幅?” 段鸿飞摇头,表示不解,之前应天府的通判来上任,也是他们一桌人招待的,也不过是寻常酒菜,银一千两而已,他一个六扇门总捕头,竟要摆出如此高的规格。 “初来金陵,拒不配合克职尽守的城门官检查,反而出手殴打,这叫做飞扬跋扈。来吃接风宴,还要包场拉横幅,这叫狂妄自大,一顿饭花掉将近百两银子,这叫奢靡浪费。一个在京城芝麻绿豆的小官,到了江南,得意忘形,若是这些事,传到京城那些人耳中,人家会怎么想?”他又叹了口气,“只可惜,那八万两银子,他没有收下。” 段鸿飞道,“谭爷,真是好算计。依我看,这金陵六扇门总捕头一职,除了谭爷,谁也做不来,与其如此,倒不如想办法把他挤兑走了,才是正途!” 谭时飞道,“才打交道,我还是没有看透他的深浅。正主儿还没来呢!” 他们口中的正主,正是即将上任的六扇门总捕头赵行。 不过,谭时飞倒也不怕,六扇门上下一百多号人,老一辈的退的退,离的离,各要职上的骨干,都是谭时飞一手提拔起来的,可以说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这两个人来,也折腾不起什么风浪,用不了多久,就让他们卷起铺盖走人。 众人附和道,“也对,管他是总捕头,还是副总捕头,在金陵城内,一手遮天的,是谭爷!谁不知道,谭爷是转运使大人的心腹,就连知府大人,都要卖三分面子!” 这句话,陈豹听在耳中,很不是滋味。 若论信任度,他才是谢芝华的真正心腹,许多谢芝华的隐私之事,都是他一手操办,不过他毕竟只是一个江湖人,官面上的一些场合,终究还是让谭时飞去处理。 谭时飞哈哈一笑,“一手遮天?有点过了。要想遮天,怎么也得加上一只手!”  第217章 卧虎藏龙金陵城 六扇门。 谭时飞的热情,让范小刀有些意外。刚来金陵城,屁股还没坐热,又是送美女,又是送银票,这让他生出了警戒之心。 这哪里是接风,这分明是把范小刀架在了火上烤。 更像是对范小刀的一种试探。 范小刀是江湖人,又分管江湖司,自然懂得这些江湖规矩,他们这是要想方设法把自己拉上船,让自己跟他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如今范小刀拒绝了他,接下来怕是不会和颜悦色了。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难堪出丑。 他不是惹事之人,却也不是怕事之人。 京城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会害怕江湖人?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里是金陵,与京城确实有区别,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双方就算有争斗,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而且要搞事情,也得按照规矩来,但金陵就不同了。 范小刀和赵行来江南,接手六扇门,一是整顿江南的江湖风气,传达江湖新政理念,二是调查私铸铜钱一案,还没等开始,就已掉进了对方糖衣炮弹的陷阱之中。 换作其他人,怕是早已沦陷。 来江南之前,太子曾经暗示过他,江南官场、江湖勾结太深,风气极差,要他做好心里建设,要想查清案子,并非容易之事。 前脚在落脚地,谭时飞就进来了。 他开口就是满脸歉意,“范大人,今日接风宴真是对不住,没有跟大人通气,自作主张,弄得不欢而散,是我唐突了。” 范小刀见他如此,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以后这种宴请,尽量少安排为妙。你来的正好,我有些话要问你。” 才到金陵,按照官场规矩,要找自己的顶头上司金陵知府谢愚报到,得提前做好功课,“谢大人是怎样的人?” 谭时飞道,“谢大人为人清廉,是个好官,也是个清官,在百姓中口碑甚好,只是……” “只是什么?” 谭时飞低声道,“他做事有些唯唯诺诺,凡事没什么主意,是个老好人了。” 范小刀有些奇怪,这位谢知府,据说是从松江知县提拔上来的,泰和三年的进士,在知县位子上熬了十几年,一年前被提拔为金陵知府。 这件事,可令所有人跌破眼镜! 要知道,金陵乃江南最为富庶的三地之一,金陵知府一职,甚至比一些边陲的巡抚都要热门,是无数人垂涎三尺的肥肉,怎么会落到一无背景,二无关系的人头上? 只是当个老好人,绝不能坐上这个位子! 这时,小叮当进来道,“门外有个人,自称是知府大人的师爷,要进来见你。” 范小刀连让他进来,不多时,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书生打扮的幕僚,来到院内,看到谭时飞,连连哈腰,“谭捕头也在呢!” 谭时飞向范小刀介绍道,“这位是金陵府上的二爷,宋不凡宋师爷。”又问,“大人外出巡查回来了?” 宋不凡一愣道,“回来了?”旋即反应过来,“刚刚回来。听说京城来的范副总捕头来了,这不要请范大人往衙门一叙!” 范小刀拱手道,“在下也正准备去拜谒大人,师爷稍后,我去换套衣服,随后就到。” 谭时飞道:“我刚好也有点事找谢大人,同你一起去。” 范小刀换了红衣捕头服,与谭时飞一起前往知府的公署。都在一个衙门内办公,知府在正堂,六扇门在衙门东南角,中间隔着两道墙。 不审案开堂之时,谢愚一般都在书房办公,反倒自己的公署,平时不怎么去,一般是幕僚还有几个书吏在用。 谭时飞带着范小刀来到书房门口,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而入。 谢愚正在看公文,见二人进来,连忙起身,迎了上来,笑道:“谭捕头也来了!”他打量着范小刀,道:“听说京城派来了两位六扇门总捕头,想必这位便是范捕头吧,年纪轻轻,果然是英雄少年!” 范小刀上前施礼,谢愚拦住道,“没有外人,不必客套。快些坐下。” 书房中有套茶具,以橡树根雕刻而制,已有了包浆,看上去有些年份,他坐在主人位上,亲自为二人摆弄茶叶,道:“本官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点好茶,今年刚下来的明前龙井,来尝尝!” 谭时飞道,“我俩有口福了!” 他看到茶桌上有水果,连招呼也没打,直接拿起一个来,吃了起来。 范小刀有些惊愕,好歹也是下属,这谭时飞怎得如此随便,谭时飞拿起一个苹果,递给范小刀,“你也来个?” 范小刀摇了摇头。 两杯清茶,摆在两人面前。 谭时飞放下水果,端起茶杯,闻了一下,道:“谢大人,你这茶不错,就是水不太行啊。” 谢愚笑道,“谭捕头真是懂行,这茶水是从前院井中打出的。” 谭时飞道,“改日我让人给送一车圣泉水给大人。” 圣泉在凤阳府,号称江南第一泉,水质清冽,乃是泡茶的极品水源,只是距离金陵城将近五百里,要运一车水过来,无论人力还是物力,都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谢愚道,“那可要多谢谭捕头了。” 三人闲聊了片刻,范小刀觉得此人说话和蔼,似乎没什么脾气,与谭时飞所说所差无几。 几杯茶落入腹中,谭时飞从怀中取出一纸公文,道:“这是江宁县捕房捕头孔顺义的委任状,大人给签了吧。” “江宁县捕房?”谢愚迟疑道,“江宁县不是去年秋刚换了捕房头吗,我记得好像叫郭守凉,这几个月送过来的几个案子,都办得不错。前不久江宁县富户杀妻案,好像就是他破的。” 谭时飞道:“大人,这个案子怕是另有隐情,那郭守亮手底下不干净,被我的人查到了,理应严查,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我让他引咎辞职,把二捕头孔顺义扶正,还江宁县一个清平。” 谢愚问,“这事儿,江宁知县知道吗?” 谭时飞摇了摇头,“这件事,他并不知情。” “怕是不妥吧?” “这个安排,转运使谢大人打过招呼,咱们也不敢招惹啊。” 谢愚一听转运使大人,连连点头,“谢大人打过招呼,那自然是要照办的,可我没见过他的条`子啊?” 谭时飞道,“要不,我给您要一个去?” 谢知府脸色微微一变,摆了摆手,“这等小事,不必再去找谢大人,我签了便是。”说罢,提起笔墨,在委任状上签上了自己大名。 范小刀看得目瞪口呆,谭时飞在谢愚面前,未免太过于飞扬跋扈了,连人事安排都自作主张,就是不知他口中的转运使大人到底是什么人。 看上去谢知府很是惧怕此人。 一个人名,就把谢愚吓成这样子,至于谭时飞,多半是假借转运使的名义来找谢愚的,原来这金陵城内藏龙卧虎。 难怪谭时飞说他唯唯诺诺,他这是把金陵知府给架空了啊! 谭时飞拿到委任状,“谢谢大人!” 一个金陵,两个谢大人。 一个是金陵知府谢大人,一个是江南转运使谢大人。 不知道他谢的是哪个谢大人。 谭时飞道:“你们先聊,我还有点事,先告辞。” 谢愚也站起身,将他送出门外,待谭时飞走后,谢愚脸色变得十分难堪,冷哼一声。 范小刀道,“大人对谭捕头似乎有意见啊?” 谢愚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仗着江南转运使的关系,在金陵城内横行霸道,自我调任金陵城,就没办过一件顺心的事!” “那一位谢大人,又是何人?” 谢愚道,“江南转运使谢芝华,以前是个御史,几年前来金陵,成了金陵一霸,就连巡抚大人也要给几分面子。”他低声道,“听说是太平公主的人。” 范小刀心中暗惊,这太平公主真是无处不在啊。难怪金陵知府做个老好人,敢怒不敢言,他不过是一个地方提拔上来的小官,又怎么能扳得动扎根此处,在这里经营数年的江南转运使? 谢愚又道,“还好你跟赵捕头来了!” 范小刀道,“大人真是抬举我们了。” 谢愚道,“这几个月来,他想尽办法谋求总捕头一职,又是到京城托关系,又是使银子,本以为总捕头一职是囊中之物,只是没想到,朝廷会派你们二人过来。” 说罢,他从取出一把钥匙,打开抽屉柜,取出一封信,递了过来,范小刀接过一看,当即大惊,竟是太子朱延的手书。 他这才明白,难怪谢愚能当上金陵知府,原来他的身后,也有个靠山,那便是太子朱延。朱延在金陵呆了四年,又怎么会不扶植自己的亲信? 只是,这个极为隐秘,谢愚到任之后,表面上与太子没有任何关联,政务上也没什么主见,看似被谭时飞等人架空,实则是在隐忍,在等一个机会。 谭时飞谋求江南六扇门总捕头一职而不得,多半是谢愚在后面搞事,太子担任六扇门总捕头,又怎么会让太平公主的人把持江南六扇门? 书信中,朱延对范、赵二人大加推崇,让谢愚配合两人的工作,彻底整顿江南官场与江湖勾结的一团乱象。 书信的落款时间,是去年十一月。 那时,武林大会还没有召开,他们与驸马府的人斗得正烈,看来,太子把二人派到江南,并非一时冲动,也不是向太平公主妥协,而是谋定而动。 他早已预料到,与太平公主的争斗,最后会是什么结果,提前为二人想好了退路,也借这个机会,把他们从六扇门缉盗司中脱离开来,给他们一个更大的施展空间。 范小刀将书信还给谢愚,“没想到,你也是太子的人。” 谢愚道:“当年我做松江知县之时,带着百姓开渠修沟,太子微服私访,去松江田间陇头考察,我当时不认识殿下,见他谈吐不凡,以为是乡间能人异士,与之攀谈甚久,后来邀请他去府中作客,两人秉烛夜谈,从农桑之事到治国之道,只感觉是同道中人,相见恨晚。” 他回忆道,“当初,我并不知他身份,后来我在松江知县任满之时,忽然朝中来了一纸调令,委任我为金陵知府,江南赴任之后,再见到他,才知道是太子殿下。他对我说,金陵城内,鱼龙混杂,官场吏治,混乱不堪,让我暂且隐忍不要妄动,所以一年来,我几乎不问政事,金陵官场见状,更是不再忌惮,我也落得了个老好人的名号。直到去年底,太子来信,说要给我派来两个帮手。范捕头,你们来的真是时候啊!” 范小刀顿时明白,难怪太子让二人放开手脚,这是把他们两人,当做了捅破金陵官场的两把尖刀! 范小刀起身,深行一礼,“以后日子,多多仰仗大人了。” 谢愚握住他手,“大家互相扶持。赵总捕头什么时候到?” 范小刀道,“月底之前吧。” “谭时飞做事独断专行,说话做事又是两面三刀,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阴险的很,你要小心他,别着了他的算计。” 范小刀哈哈一笑,“多谢大人提醒,大人是正经的官场之人,说话行事,一切依规矩来,我们与大人不同之处,而我们做事,除了用法律,还有一件别的武器。” “什么?” 范小刀道,“手中的刀。” …… 下午是一个六扇门的见面会,谢愚破天荒的来到六扇门,亲自送范小刀正式履职。 谭时飞看到谢愚,愣道,“你怎么来了?” 谢愚道,“怎么,本官不能来吗?” 谭时飞哈哈一笑,“大人的一城父母官,这里又是知府衙门,又何来不能之理,大人能莅临六扇门,是我们六扇门的荣幸。”回头道,“还不行礼?” 众捕快跪下道,“见过大人!” 谢愚淡淡道,“都起来吧!”他指了指范小刀,“这位是……” 未等谢愚继续,谭时飞接过话,道,“这是我们新任的六扇门副总捕头范小刀,京城来的。在六扇门才干了不到一年,屡破奇案,破格提拔为红衣捕头,真是年少有为啊,还不见过范副总捕头?” 这话信息量极大。 京城来的,不到一年,红衣捕头。 几个词,难免让人以为,范小刀之所以火速提拔,是因为有什么关系,而并不是靠自己的能力,在六扇门,从一个捕快到红衣捕头,按正常程序,少说也得十年,有些人甚至一辈子也熬不出个红衣捕头,而眼前这少年,年纪轻轻,就成了红衣捕头,自然难以让在场的老刑名们不服气。 谢愚被抢白,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并不好看。 不过,他又发挥了隐忍功夫,拍了拍手,“好,既然人已送到,本官先告辞。”说罢,与宋师爷离开了六扇门。 果然,一名老捕快阴阳怪气道,“屡破奇案?不知范副总捕头破了什么案子,可拿出来让大家分享一下?” 出招够快! 范小刀淡淡道,“也没什么奇案,抓了几个间谍,捣毁了北周在京城布局二十年的谍报网络,破了使馆命案,避免了一场外交争端,为朝廷收复凤凰岭提供了绝密情报,运气好而已。” 此言一出,那老捕快顿时不再言语。 众人都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奇案,这是不世功啊。 难怪年轻轻成了江南六扇门的副总捕头。 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谭时飞见状,连道,“老罗,都知道你是老刑名,破案无数,不过,跟范大人比起来,你那些事就别在这里现眼了,在这里阴阳怪气,是对范大人有意见,还是对我有意见?” 那位姓罗的老捕快,面色通红,道了一声惭愧,退了下去。 “今日是范大人履新之日,我们来请范副总捕头来讲两句。” 范小刀道,“我叫范小刀,山东人,如今派到江南,担任副总捕头,分管江湖司,配合总捕头赵行主持六扇门工作,片汤话套话我就不多说了,我请各位举起手,重温一下我六扇门入门誓言。” 众人纷纷举手。 “吾辈公门之人,当恪守尽职,尽忠报效朝廷,为国为民,不以武犯禁,不恃强凌弱,以吾辈之所能,让宵小之辈有所震慑,让权贵之人有所忌惮,为沉冤者得雪,为弱小者仗剑,为天下开太平!” 声音传遍六扇门的每个角落。 这几句话,说得正气凛然,可是能够做到的,到底有多少? 范小刀道,“我看了一下名册,咱们江南六扇门,登记在册的,共有一百八十七人,可现场在座的,只有八十余人,不知道在座的诸位,谁能告诉我,那剩下的一百人,到底什么去向?” 现场一片死寂。 不应该是一团和气,说些鼓舞人心的话吗,怎么一上来就找茬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这火烧得也太快了吧? 谭时飞道,“范大人,剩下那些人,有些外出查案,有些在巡逻,因为大人来得匆忙,所以没能召集全。” 范小刀道,“那些是应当的,名册之上,我看到隆泰六年的人,到现在依旧在当差,领取俸禄,若没有算错,他们都已经八九十岁了吧?谭捕头,你代理总捕头将近一年了,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 谭时飞脸色十分难堪,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自己的一个下马威啊,他道,“这个中原因,有些复杂,容我事后单独禀明。” 范小刀道,“有什么话,不必藏着掖着,咱们当面说清吧。” 就在陷入僵持之时,门外忽然有人大骂,“姓范的,你个混蛋狗`娘养的,给我滚出来!” 范小刀闻言,脸色一沉,带着众人,来到门外,只见那个已被革职的城门官蒋校尉,背着被褥,赤裸着上半身,站在六扇门口,破楼大骂。 第218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 谭时飞见状,喝道:“蒋校尉,你已被范大人革职,还有胆来此,岂有此理!” 蒋校尉道,“姓范的,我来讨个说法!” “什么说法?” 蒋校尉道,“不就是顶撞了你几句吗?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老子也给你下跪赔不是了,你凭什么革老子的职?” 范小刀见他丝毫无悔改之色,冷冷道,“品行不端,横行乡里,吃拿卡要,这三宗罪过,足以将你革职。” 蒋校尉不服气道,“吃拿卡要?”他指着在场的众人,“在场这么多人,哪个没有吃拿卡要过?你凭什么只革我的职,有种连他们一起开除!” 此言一出,算是把在场所有人都得罪了。 众人脸色十分难堪,纷纷暗骂。你姓蒋的点背儿踩到屎上,没必要拉着大家一起跟你吃屎吧?本来,还有些同情这位蒋校尉,认为范大人判罚太过于严苛,此刻巴不得把这家伙清理出去。 范小刀问,“我倒想听听,这些人到底谁吃拿卡要了?” 谭时飞连道,“这种小人的话,大人不必当真,我们身为六扇门捕快,当为百姓谋福祉,替陛下解忧难,又怎么会有如此行径,这姓蒋的分明是故意挑拨离间,大人切勿轻信。” 范小刀心中冷笑,都是一个山里的狐狸,跟我谈什么聊斋。这种话,赵行说出来,我信,至于你嘛,呵呵呵。 蒋校尉知道说错话,连转移话题,“我不管。你夺走我的差事,我一家老小五口,没有了着落,从今往后,我就跟着你混,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别不信,我连铺盖卷都带来了。” 哟呵,这位蒋校尉是来耍无赖了。 谭时飞指着他喝道:“混账东西!今日是范大人就任履新之日,岂容你这般胡闹!” 蒋校尉冷笑一声,“就任?履新?诸位怕是不知,我们这位范大人,一年之前,还是在山寨中当山大王,后来在京城杀了人,靠着关系保住一条命,跑到江南来避风头吧。我们这可是六扇门,不是山寨,姓范的,你来错地方了。” 一个城门官,当着自己的面,来拆自己的台,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内幕?若说没有人指使,他断然不信。 范小刀脸色难堪,问,“谭捕头,冲击六扇门衙门,诋毁官差,当何责罚?” 谭时飞道,“打二十大板,轰出衙门。” 范小刀道,“那就照办吧。” 说罢,转身离去。 两名衙役上来,押住蒋校尉,带到了校场,这些人都是本地人,本就是熟识,又在一个衙门当差,二十大板,也就是做做样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蒋校尉倒也配合,一边痛喊,一边骂范小刀。 十几板下去,蒋校尉看上去皮开肉绽,但都是皮外伤。 谭时飞来到校场,两名行刑的捕快连忙行礼,谭时飞摆摆手,“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他来到蒋校尉身前,“兄弟,委屈你了。” 蒋校尉道,“谭爷,我刚才骂得还行?” 谭时飞道,“骂归骂,把其他兄弟也牵扯进来,就有些不通人情了。” 蒋校尉道,“我也是一时口快,没过脑子。这么一闹腾,姓范的估计也没脸在这里混了,不过,谭爷,我的差事怕是也保不住了,您答应的事儿……” “我答应什么了?” 蒋校尉道,“您不是说,让我闹上一闹,若是到位了,就在漕帮给我介绍个堂主的位子。” 谭时飞道,“这把火已经点起来了,还得添一把柴,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我听谭爷的。” 谭时飞问两个衙役,“打了几板了?” 衙役道,“还有五板。” 谭时飞接过杀威棒,道,“我来吧。”对蒋校尉道,“兄弟,你信我吗?” 蒋校尉道:“信不过谁,也得信谭爷啊。” “那好,你忍一忍,且放宽心,等事情过去,你的老婆,我来帮你照顾!” 说罢,抡起棍棒,照脑袋砸了下去。 蒋校尉连哀嚎都来不及,登时脑浆崩裂,整个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死得不能再死。 两个衙役吓得目瞪口呆,“谭爷,这……” 蒋校尉将杀威棒扔在地上,“怕什么?你们只是执行命令而已,至于他的死,是他不小心用头撞上去的。” 衙役道:“这事儿要是追究起来……” 谭时飞道,“你们就一口咬定,范大人下的命令就行。我和衙门中的八十多个兄弟,都能为你们作证!” …… “死了?” 范小刀听说蒋校尉被打死之事,也是吃了一惊。 谭时飞道,“两个兄弟下手没轻没重,那姓蒋的又挣扎,刚好一棍打在后脑上,直接过去了。这种失手,也是常有之事,大人不必介怀。” 范小刀盯着谭时飞,看得谭时飞心中发毛,脸上强自镇定。 “死了人了,还不是小事?”范小刀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范小刀心中烦躁,才来了一天,怎么遇到这么多破事?他本来想借助这个机会,先从收城门税的城门官开始动手,把历年来的那些歪风邪气给改一下,可还没等动手,就先死了一个。 范小刀又来到谢愚公署内,跟他说明了情况。 谢愚道:“衙役们行刑失手打死人之事,或常有之,此事可大可小,只要家属不闹,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看怎么谈了。” 范小刀道,“我去谈。” 谢愚连忙阻止,“这件事让宋师爷去谈,他是本地人,又深知其中的人情世故。你我在此等候消息便是。” 过了一个时辰,宋师爷回来了,道:“幸不辱命。” 谢愚给他倒了一杯茶,宋师爷道,“快把我嘴皮子说破了。人死不能复生,他们也都理解,不过,蒋家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赔偿白银一千两,来办理身后事,二是恢复他的城门官身份,保留名誉权。” 范小刀道,“不行,他犯了错,我已将他革职,又怎能恢复?本想借机会,把城门那边的歪风邪气、恶习陋规给刹一刹。” 谢知府笑道,“范老弟,该刹要刹,但该妥协,还是要妥协。这件事,若是闹大了,对你我都不利,若位子丢了,你的那些理想抱负,都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 范小刀道,“怎么听得这么憋屈。” 谢知府道,“官场,也是江湖。” 范小刀思考片刻,道,“行,那一千两银子,我来出。” 临来江南,太子调了五千两银子给他做查案经费,来到金陵第一天,就已经花掉了五分之一。谢知府道,“不用,这些开支,从金陵府库中支出便是。” 范小刀道,“不过,这件事,怕没那么简单,我要查清楚。” 谢愚道:“你们六扇门的罗成,是一个老刑名,跟谭时飞素来不对付,可他在这里资历老,经验丰富,办过的案子又多,威望极高,谭时飞也奈何不了他,你可以想办法把他拉拢过来,让他帮你。” 罗成? 就是下午那个质疑他的老捕快? 范小刀对此人有些印象,不过,既然是谭时飞排挤之人,可以一试。 …… 回到院子,已是晚上。 范火舞熬了八宝粥,给他倒了一碗,“以为你不回来吃哩。” 范小刀问,“家里东西全了?” 范火舞道,“下午,宋师爷来了一趟,送来了一些日用之物,明日我和小叮当再出去采购一番,今夜先将就一顿。” 范小刀没有言语,闷头喝粥。 范火舞似乎看出什么端倪,“大哥,心情不好?” 范小刀将今日之事与范火舞说了一遍,范火舞道,“依我看,这分明是那个谭捕头给你下套呢。” 小叮当道,“谭捕头?我看他挺好的呀?” 范火舞道,“人不可貌相。本来,这六扇门是归他来管,你和你朋友一来,他从一把手变成三把手,肯定不会甘心,想方设法给你下绊子,你倒要小心些了。” 范小刀道,“没想到,你看得竟比我通透。” 范火舞道,“我只是猜测而已。” 入夜后,范小刀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来到金陵头一日,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有些看似巧合,有些则是被人利用,本来以为,来江南赴任查案,是一趟轻松的事,没想到,这座金陵城,就好像是一张巨网,把刚来此处的范小刀笼在其中。 牢狱之灾,江南春接风宴上的糖衣炮弹,还有蒋校尉被误杀,让范小刀对金陵产生了极不好的印象。 他拎起长剑,跟守卫打了声招呼,出了衙门。 金陵城虽也有宵禁,但执行得并不严格。 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 许多茶楼酒肆,依旧在营业,秦淮河上,游船画舫,灯红酒绿,不时有衣衫暴露的女子上前拉客,夫子庙前,小商贩林立,叫卖声四起,好不热闹。 一边商肆林立,熙熙攘攘,一边勾栏瓦舍,莺莺燕燕。 几个仗剑的年轻人,游侠儿装扮,租了一个乌篷船,夜游秦淮河,站在河道中央,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丝毫不掩饰心中的豪情,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 可范小刀却是愁眉苦展。 若只是游侠儿,来这座六朝帝都,千年古城,心境或许有些不同。如今身为公门中人,根本无暇关注眼前的秦淮夜色。 范小刀有些羡慕起他们来。 范小刀漫无目的在城内游逛,在朱雀街尽头,一座荒废的府邸,引起了他的注意。门上布满了蛛丝,朱漆大门已年久失修,翻起了皴纹,正门之上的匾额,不知被谁人摘去。 范小刀觉得奇怪,在金陵城这种寸土寸金之地,怎么还有这等荒废的古宅?他问路过的一个挑着面担的老伯,“这是哪里?” 那老者闻言,看了一眼荒宅,“别问,问也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为何?” 老者道:“晦气,闹鬼呢!”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闹鬼? 这反而激起了范小刀好奇之心,把白日里的诸多烦恼抛之脑后,看到左右无人,翻墙而入。 这座府邸极大,占地数十亩,只是荒废了许久,院内杂草丛生,到处都是蛛丝网,显然很久没有人来过。 应该是以前某些豪门大户的府邸。 院的石阶之上,长满了黑苔,有些湿滑。夜色虽明,在这种氛围下,依然透着一种恐惧的氛围。 范小刀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定睛一看,吓了一跳,刚才没有注意,竟是一架白骨,经过多年风吹雨打,早已不成形状。 他四下观望,不由寒毛倒立,这座院中,像这种白骨,竟随处可见! 而那些黑色苔藓,若没有猜错,应是血染石块,经年累月,让苔藓也都变了颜色。当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自然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仗着艺高人胆大,将惊鸿剑擎在手中,缓缓向内走去。来到一处祠堂宗庙,大门紧闭,略一用力,祠堂的大门轰然倒下,碎为粉齑,可见,这里已许久没来过人,连门都已风化了。 祠堂破旧不堪,似乎遇到过一场大火,墙壁斑驳,烧成了黑色,又经年风吹雨打,满地都是断瓦残垣,正殿的墙壁早已坍塌。 然而,最引入注目的便是,院子两侧林立着的十六块石碑。 范小刀仗胆来到石碑前,石碑似乎被无数人拓过,上面的字残缺不全,这也是常有之事。 那些拓碑文之人,再拓之后,留下拓片,往往会将原碑文敲掉几个残缺,如此一来,自己的拓片便是独版,能在市上卖个好价钱。 院内十六块石碑,有十五块上都刻有碑文,仅有一块,空无一字。 借助月色,范小刀辨认石碑上的文字,不看不打紧,这一看,让范小刀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十五座石碑上,记载的竟是十五套剑法! 一阵风吹过。 一块牌匾掉落在地上。 范小刀走过去,低头看去,只见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江南武库!” 范小刀当即明白了,这座宅邸的主人。 正是当年叱咤一时的天下第一大家族,金陵李家。而这些石碑,正是有江南武库之称的李家剑林。 二百年前,金陵李家是天下第一武林世家,为了招徕人才,李家将家族中十五套剑法的剑谱,刻成石碑,令天下武者观瞻,所以在江湖上有了江南武库的称号。 习剑之人,不至李家,不算出师。 最鼎盛之时,更有天下剑道出金陵之说。 后来,李家弃武从商,李家剑林也不再对外开放,再往后,天地真元稀薄,这些剑法虽然高明,但绝大多数人都无法修行,加之老一代武林高手死去,李家剑林的声名,逐渐没落下来。 在江南的一些书铺,若是逛得频繁,也偶能看到李家剑林的碑文,却是当做书法艺术品去品鉴,而不再是江湖绝学。也有些收藏家,存了不少版本剑林拓文。 不过,二十年前,李家被抄家之后,人人避而远之,巴不得与李家脱离干系,这些碑文,绝大多数都被付诸一炬。 惊鸿剑,似乎对此地生出感应,发出一声龙吟。 范小刀低头一看,不知何时,惊鸿剑的剑簧已被叩下,剑身弹出了半尺有余,范小刀拔出长剑,月色之下,剑身上微光泛起,纹理之中,似乎有真元流动。 这把剑,受赠于李知行。 当年李家的三少爷。 如今落到了自己手中,回到故居,竟能有所感应。 这时,远处角落之中,传来了一声叹息。  第219章 金陵城下活死人 声音有些沧桑,又带着一丝凄凉。 范小刀警觉道:“谁?” 一名老者从祠堂后走了出来,面容清癯,两鬓之间,已见华发。老者四五十岁样子,或许看上去更老一些,穿了一身书生儒衫,站在月影之下,盯着范小刀。 范小刀问,“阁下是?” 老者道,“我的名姓早已忘记,如今不过是金陵城下活死人。” 范小刀听他如此说,心中暗想,应该是金陵李家的后人吧,当年李家家族十分庞大,总有一些漏网之鱼,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案了。 范小刀拱手道,“在下范小刀,无意中闯入此地,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老者道,“你手中长剑,可是惊鸿?” 范小刀点头。 老者道:“看来,知行已经死了。” 果然是李家之人,范小刀心说,李知行不但死了,而且是死在自己手上,不过,这种话,他是决计不能说出来的。 那老者面色恬淡,但身上蕴含着一种奇怪的力量,一呼一吸之间,似乎与天地共振同鸣,就像是融入到这座天地之中。 老者并没有过于追究此事。 范小刀问,“前辈是金陵李家之人?” 老者没有回答,也没有否定,来到院子中,望着剑林石碑,道,“这石碑之上,记载得是当年金陵李家最引以为傲的十五套剑法,只是剑法乃古法,已经无从修炼,只有好事之人,将之拓去,权当收藏了。” 范小刀看了半篇碑文,这些剑法重剑气,不重剑招,讲究心悟道,剑招自现,很显然是一种上乘的剑法,但是如今天地真元稀薄,要想修行这些剑法,根本无从下手。 老者道:“当年,金陵李家名动天下,明日拜谒之人,多如牛毛,这座宅子的主人,也从不介意将剑招分享给外人,而且还提供食宿方便,当时天下武者云集金陵,实乃天下盛世。” 范小刀又问,“那为何没落了?” 老者又叹了口气,“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家被抄家灭门,名义上是有谋逆之心,但实则是因为无法交出皇帝想要之物。” “想要之物?” 老者道:“皇帝追求长生之道,而李家祖上是出过剑仙之人,皇帝认为,李家有长生之道法,命李家三月之内交出,可李家早已弃武从商两百年,哪里能交得出来,但皇帝并不这样以为。”他有些自嘲道,“若李家真有长生剑仙,又岂能让朱家任意揉捏?” 范小刀道,“依我看,李家还是太不懂变通了,若换做是我,这石碑上的碑文抄几份给他,就说这是长生剑道,若是修行不成,那就是资质受限、或心不够诚,这就是神仙们管的事儿,跟你们无关了。” 老者闻言,苦笑一声,“当时皇帝逼得急,家中也有人提过此事,可是家主认为,此乃欺君之罪,没有答应。” “还是太实在了。” 老者摇头,“也未必,当时家族之中,派系争斗林立,若这件事泄露出去,那便是真正的欺君之罪。当时,家主以为,自己与皇帝关系还算不错,只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皇帝的决心。唉,现在说这些,没用了。” 一代家族,金粉世家,就如此没落,范小刀心中也觉得有些唏嘘。 他只是想出来散心,无意闯入此地,既然被这里的主人发现,略表歉意,便要准备告辞,那老者忽道,“慢着!” “前辈有何赐教?” 老者道,“你手持惊鸿剑,便是与我李家有缘,这石碑上的十五套剑法,别人不能修行,但你可以,不知你愿否入我门下?” 范小刀笑问,“有何好处?” 老者道,“两月之前,中星冲撞紫薇,京城之中有异象,怕是天下将要大变,若不能及时应对,怕是要重蹈二百年前天道降临的覆辙,我虽不知知行为何将惊鸿给你,但既然给你,必有深意。你今夜又来到李家旧宅,这是天意。” 范小刀恍然道,“你的意思是,我跟你学剑,然后拯救天下苍生?” “正是。” 范小刀哈哈大笑,道:“不必了。” “为何?” 范小刀道:“很多时候,手中的剑并不能解决问题,否则,李家当年也不会没落。更何况,我也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以身修剑,成仙成圣,多少江湖人梦寐以求之事,你没有兴趣?” 范小刀摇头,“没有。我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对我来说,活着,有肉吃,有酒喝,有朋友,有爱人,人生便不枉来世间一遭。拯救天下苍生的事儿,还是交给别人去做吧!” 老者略带失望之色,不过也没有强求。 忽然,他看了一眼范小刀气脉,口中“咦”了一声,一个闪身,来到范小刀身前,伸手去扣范小刀脉门。 范小刀见他忽然出手,忙不迭运气,右手微翻,使出一记金刚拳,轰向老者胸口。 一拳落空。 范小刀大惊,明明击中了他,却如穿过一个影子一般,没有碰到他分毫,再想变招已来不及,手腕被他扣住,一股强大的内力,从手腕涌入,瞬间周游在他经脉之间。 范小刀放下心来。 老者并没有恶意,否则那道内力,早已将他经脉震碎。 老者道,“你中毒了?” 范小刀道,“我小时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老者摇了摇头,“可是每到月中,全身经脉欲裂,痛不欲生?” 范小刀点头称是。 老者道,“刚才我暗中观察,你身负九阳脉,乃天下至阳之脉,三大奇脉之一,只是你自幼便中了寒毒,经脉被压制,累年遭受寒毒侵袭,已是千疮百孔,你服用的丹药,又至阳之物,虽能缓解,却是阳阳相克,对你经脉有损无益,若是这样下去,你怕是活不过五年!” 范小刀心中一惊,“什么?” “你身上可带了丹药?” 范小刀取出丹药,递给了老者,老者拿起来,端详了半晌,道:“你与京城太平道观那妖道,是什么关系?” “并无关系。” “那又如何会有他们炼制的丹药?” 范小刀解释道,“这些丹药,是我的一位长辈临终前留给我的。” 老者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察觉你体内的寒毒,应是你三四岁时被人下药所至,并非什么从娘胎中带出来的毛病。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狠毒,给一个童子下这种毒。” 范小刀心中暗想,这件事,很有可能与当年凤栖阁的事有关。也正因如此,义父拼着一死,将自己带离了京城。 若我是皇子,那到底是谁要害我? 几年前,义父冒死潜入京城,结果惨遭横祸,看来他的死,与当年对付自己的人,应该是一路人,忽然他心中冒出一个令人心寒的想法。 是皇帝? 他可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而且,在京城大半年,自己或多或少受了他不少恩惠,若他想要杀自己,怕是自己早已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了。 他又问:“前辈可有解毒之法?” 老者摇了摇头,“并没有,但你若信我,这些丹药中,有一种奇药,对身体有害无益,长期服用,容易丧失心智。” “极乐草?” 老者讶道:“你竟知道此物?” 范小刀点头,“我还是见过点世面的。” 老者继续道,“不错,正是极乐草,不过这种草早在二百年前已经灭绝,你所用的,应是陈放百年以上的干草,药效早已散去的七七八八,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太平道观,还有些存货吧。这些丹药,你还是停了吧。” 不服丹药? 那可是钻心刺骨之痛,当年忘记服用,差点痛死在三龙山上。 “那寒毒发作,可是要命的。” 老者道,“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交通成和而万物生焉。孤阴不长,孤阳不生,阴阳调和,方能长久,你若信得过我,他日我可以施针,为你压制寒毒。虽不能彻底根治,但可以压制你寒毒发作。” 范小刀抱拳道:“如此先行谢过了。” 老者道,“你我相见,便是有缘。若你有空,不妨去城南的当阳学堂找我。” “当阳学堂?” 范小刀愕然道,“前辈可姓李,名讳向晚?” “你听过老夫?” 当初,太子交代,若在金陵,遇到难事,可去当阳学堂找李向晚,只是没有料到,今日会在李家旧宅相遇,更没有料到地是,这位太子曾经的幕僚,名动江南的布衣神侯,竟是当年金陵李家的“余孽”! 范小刀将朱延委托他查私铸铜币之事告诉了他,又道,“今日才到金陵,本想找机会去拜会先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李向晚微微一笑,“确实巧。不过,朱延并不知我金陵李家的身份,还望小友能替老夫保密。” 范小刀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这种事若是传出去,当朝太子重用金陵李家之人,不但对李向晚是个威胁,也会给太子带来不利的舆论影响。 “既然如此,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待他日相聚,我们再细谈。时候不早,老夫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说罢,人影一闪,李向晚消失在夜色之中。 范小刀走出李宅,又回到了朱雀大街上,长街上的人群,又将他拉入了现实之中。方才的那段经历,与李向晚的谈话,就如发生在梦中一般。 人生何处不相逢? 回到院子,已经是深夜。 范火舞正在院子中,托着腮,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发呆。 范小刀问,“还不睡觉?” 范火舞道,“睡了一觉,刚做了个噩梦,睡不着,倒不如出来看看月亮。” 范小刀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范火舞道,“不知为何,每次看到月亮,我觉得心里特别安宁。” “小叮当呢?” “已经睡下了。” 范小刀见她没有要睡的意思,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做什么噩梦了?” 范火舞道,“我梦到在荒野中,一群人追杀我,就像是猎人追捕猎物一样,我一边逃,一边哭,脚下越来越沉,最后跑不动了。还好,有位大英雄,从天而降,把我救了下来。” 范小刀笑道,“不会是我吧?” 范火舞道,“你想的倒是挺美,不过,后面那段,是我瞎编的。”她站起身,回到屋中,不片刻,取回一壶酒,“陪我喝点?” “我去取酒杯。” 范火舞道,“局气!” 她仰头大口饮了一口,将酒壶递给他,见范小刀没有接,笑道,“怎么,嫌弃我?” “没有!”范小刀哈哈一笑,先前忧郁一扫而空,接过酒壶,一口饮下一大半,酒是烈酒,喉咙之间似有火生出,辛辣之余,又觉得腹中生热,大呼一声,“痛快!” “给我留点!”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将一壶酒喝了个精光。 范小刀问,“来金陵后,你有什么打算?” 范火舞道,“我也不知,总觉得似乎这里有什么事等着我。” 范小刀道,“没准是你的情郎在呼唤你呢,唤回你的记忆。” 范火舞道,“我在金陵有情郎,你就这么开心?” “当然替你开心。” 范火舞略带失望之色,“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范小刀陪笑道,“像你这样的姑娘,很难不让人喜欢。” “比如?” 范小刀道,“比如……性格泼辣,杀人如麻,唉……停停停,君子动口不动手哈!” 范火舞的拳头如疾风骤雨一般轰面而来,范小刀一把抓住她拳头,就势一拉,将她拉入怀中,先前还张牙舞爪的范火舞,此刻就像一只兔子一般,蜷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一阵风吹来。 夜风习习,也不知是春意醉人,还是酒令人醉,月光下的范火舞,楚楚动人,格外的明媚,嘴角的朱砂痣,更令人心猿意马。 范火舞放弃抵抗,闭上了眼睛。 范小刀脑袋嗡的一声,忍不住就要亲下去。 忽然,屋内传来一声大喝。 “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大侠小叮当!” 两人顿时清醒,连忙分开,回到屋中,看到小叮当早已踢开了被褥,四平八躺在床上,半截身子快从床上掉下来。 范火舞将他放回原位,又替他盖好被子,看了一眼范小刀,“夜了,早些歇息吧。” 范小刀略带歉意,“刚才的事……” “以后不许再提!” “晚安!” 两人各怀心事,各回各房。 窗外的风声,如泣如诉。 …… 次日清晨。 六扇门衙门口,人满为患。 十几个人身穿麻衣,有老有少,披麻戴孝,将六扇门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更有人以白布丹字,拉起了横幅,引来无数人围观。 “杀人偿命!” “严惩杀人犯范小刀!” 范小刀来到门口,看到这一幕,堵门,拉横幅,这场景,有些熟悉。 他眉头紧皱,“怎么回事?” 有人道,“蒋家的人来闹事,说大人命人打死蒋书龙,要来讨个说法!” 宋师爷也闻讯赶来,“蒋夫人,昨日不是说好了吗?” 那蒋夫人闻声,指着宋师爷道,“打死了我们的人,又想花钱息事宁人,这个世道,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有人起哄道:“杀人偿命!” 宋师爷对范小刀道,“怎么会这样呢?” 范小刀道,“很显然,有人给出了更好的条件。” 宋师爷道,“你是说,有人指使?” 范小刀道,“我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 “到底是谁?” 范小刀道,“那就要看一会儿,谁会推波助澜,谁又会煽风点火了。” 过了片刻,谭时飞闻讯赶了过来,看到有人堵门,勃然大怒,“成何体统,衙门的门,是你们说堵就能堵的吗?” 蒋夫人站起身来,指着谭时飞道,“这里面,你是管事的吗?” 谭时飞看了一眼范小刀,“是范大人负责。” “你不是管事的,给我滚一边去,我要跟管事的人谈!” 谭时飞悻然退下。 范小刀道,“蒋夫人,有何事,咱们进来谈?” 蒋夫人道,“进去?我夫君昨天一早好好的出门当差,天黑就有人来告诉我,被你打死了,我进去,只怕是又要横着出来吗?” 宋师爷道:“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蒋夫人咆哮道,“人都死了,你们就给我一个误会?” “那你想要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蒋夫人道,“我夫君死得不明不白,我一不要钱,二不要地,我就要一个说法,自古以来,杀人偿命,谁下令杀的人,就用谁的命来偿!你们金陵府不管,我就告到巡抚衙门,巡抚衙门不管,我就去京城,告御状!” 看到范小刀脸色铁青,谭时飞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外面,众人群情激愤,纷纷声援,要求严惩凶手! 范小刀往前一步,朗声道,“蒋夫人,各位乡亲,蒋校尉昨日犯了错,本来是略施惩戒,却没有料到惨遭横死。这件事,有问题吗?有!不但有,而且极为恶劣!”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止声,听他如何解释。 范小刀道,“蒋校尉不会死得不明不白,这件事,就算蒋家不追究,官府也会查个水落石出。” “怎么查?官官相护而已!” 范小刀道,“给我们三日,三日之后,还在这里,我金陵六扇门给蒋家,给各位相亲一个交代!”  第220章 一唱一和审案人 “三天?你们当官的对百姓就会拖,三天之后又三天,三天之后再三天,拖着拖着等事过去了,就没下文了!” 范小刀正色道,“就三日,三日后若无法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我范某人愿领其责!” 谭时飞就等这句话呢,他冲蒋夫人使了个眼色。 蒋夫人道:“这可是你说的,三日后若没有答复,这事儿没完!” 蒋家的人这才离去,谭时飞对围观的人群道,“还看什么,散了!” 待众人离开,谭时飞道:“范大人,为了几个升斗小民,没必要做出这种承诺!” 范小刀却道,“升斗小民也好,达官显贵也罢,人命关天,岂能儿戏?隔壁的黑命贵,还不能引起咱们的警惕吗?” 谭时飞一脸敬佩,“是我落后了。” …… 范小刀将昨日行杖刑的那个衙役带到了审讯室,对蒋校尉之死进行正式调查。与之一同审讯的是谢愚推荐的那位老刑名罗成。 罗成年近五十,干了三十多年的刑名,经验老道,办了不少大案,但是脾气又臭又硬,喜欢抬杠,说话又难听,但却又是办案的一把好手。因为不懂得溜须拍马、逢迎之道,不受上司待见,一直没有得到提拔。 这两个衙役,一个叫李思成,一个叫王思廉,都三十多岁,一看就是个差油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并没有把眼前这个年轻的后生放在眼中。 桌子上是一份供词。 供词上写着,在行杖刑过程中,蒋校尉试图反抗,在打下杀威棒之时,刚巧抬头,用脑袋接住了棍子,不小心送了性命。 范小刀将两人晾在那边,也不问话,直勾勾盯着他们,看得二人心中发毛。终于,李思成忍不住道,“范大人,该交代的我们交代过了,不知还要问什么。” 范小刀道,“杀了人,写一份供词,做个检查就完事儿了?” 李思成道:“是他反抗在先,我们也是一时失手。” 范小刀冷笑,“你俩干这一行,多长时间了?” 李思成道,“快二十年了吧。小王年轻,时间短一些,也有十几年了。” “这么说都是老手了。” 李思成道,“可不是嘛。” “打人板子打了二十多年,可曾失手打死人过?” 李思成一愣,“没有。” 范小刀道,“那可真是巧了,我刚来第一天,就碰到你们两个犯了错误。”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嘛。再说,他身子弱,不抗揍,命令是范大人下的,也怪不得我们。” “这么说,蒋校尉被打死,是要怪罪我了?” 两人选择了沉默,显然是默认了这个答案。 这件事,已经从知府报到了巡抚衙门,像这种案子,一般会由臬台大人亲自审问,范小刀也是被问责之人,没有权力调查他们二人,所以两人并不怎么配合他。 范小刀冷冷道:“据我所知,你们这一行,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三张纸下放一块生肉,要做到肉烂而纸不破,才能出徒,也算是一门技术活儿。你们两人干了十几年,早已做到收发由心了吧。” 王思廉傲然道,“在金陵城,打板子这一行,我们兄弟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既然如此,蒋校尉又如何被你们打死的呢?”范小刀指了指眼前这份口供,“上面说,你们抡板子之时,他刚好抬头,可我验过尸体,死者后脑勺被重击,脑浆迸裂,若非用尽全力,决计不会如此,就算是他猛然抬头,以你们的能力,也能及时收力,莫非蒋校尉与你二人有深仇大恨?” 两人连道:“没有。” 范小刀又道,“还有,你说打死他的这一下是第十六板,可我看到,前面十五板下去,死者臀部也只是有些淤青,并没有皮开肉绽,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你们二人痛下杀手?” 蒋校尉之死,罗成也早已看出了蹊跷,但他是身外之人,并没有提醒范小刀,没想到范小刀根据他身上的淤青,也能推断出当时情景有猫腻,不由对他也刮目相看。 李、王二人沉默不语。 谭时飞交代过,除了供词之外,无论问什么,都不要回答。 范小刀拿你们没有任何办法。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罗成,忽然开口了,“供词写得很清楚,记载的也很详细,但唯独漏了一点,这第十六板子,是谁打的?” 此言一出,两人慌了。 谭时飞只是交代他们,杀蒋校尉是误杀,命令是范小刀下的,可是这致命的一击的锅,到底谁来背,他却没有说清楚。 不知道是忘了说,还是故意没说。 这一点很关键。 关系到问责之时,谁负主要责任,谁负次要责任。 范小刀道,“这份供词交上去,遗漏了如此重要一点,肯定被驳回,既然你们都不开口,那我来帮你们补充上吧。” 说罢,提起笔,在供词上又填了一句话。 两人眼睛不断往桌上瞟,可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范小刀在供词上写得是什么。范小刀写完,吹干了墨迹,“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对了,罗捕头,你在衙门时间长,杖刑之时杀死人,一般怎么判?” 罗成也是审讯老手,审讯之道,讲究一唱一和,范小刀一开口,他立即道,“那就要看范大人和知府大人要不要保他们了。” “保又如何,不保又如何?” 罗成道:“若是有人保,供词上是嫌犯有反抗嫌疑,失手误杀,算是过失杀人,主犯最多三年,从犯一年,若是没有人保,那就是公报私仇,视同谋杀,主犯斩刑,从犯发配边疆。” “那我又会如何处置?” 罗成道:“御下不严,失察之罪,怕是影响升迁了。” 范小刀叹道,“我的升迁倒无所谓,只是王、李两位兄弟,怕是要受到连累了。既然他们什么都不肯说,咱们只好如此上报知府大人了。” 两人站起身,就要离开。 两人顿时慌了,之前谭时飞交代过,这件事也就恶心一下范小刀,给他点教训,他肯定会捂着,将蒋校尉之死认定为失手误杀,最好情况是给个处分,最差不过是丢了差事,不过有他谭时飞罩着,在金陵城内,照样能谋一份生活。 可范小刀不按常理出牌,他根本不想把事儿捂着。那两人可不是丢差事那么简单了,若一个处理不当,可能连命都丢了。 人又不是我们杀的,这口锅背不下啊。 李思成连喊道,“慢着!” 范小刀道,“怎么,还有话说?” 李思成试探问,“不知大人在供词上又写得什么?” 范小刀道,“我写得你与蒋校尉有私仇,趁机报复,将他乱棍打死。这样一来,我或许能保住副总捕头的位子!” 王思廉松了口气。 李思成却不干了,“人不是我打死的!” “哦?那就是王捕快了!刚才问你又不说,害得又让我改。” 他坐下,将李思成名字划去,又要写王思廉的名字,如此一来,王思廉不干了,“也不是我杀的!” 范小刀满脸讶色,“这我就奇怪了,刚才你们分明说是蒋校尉用头接了棍子,又各自说不是自己动的手,莫非棍子会飞,自己找上他的脑袋不成?”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一口咬定,不是他们打的。 范小刀不耐烦道,“本官事务繁忙,没空听你们二人废话,走了!” 两人彻底傻眼,这份供词若是交上去,两人怕是性命不保了,李思成道,“不,不是我俩,是谭爷……谭时飞干的!” 虽然早有预料,当说出谭时飞名字时,范小刀依然有些惊讶。 既然说开了,李思成也不藏着掖着,将一切全部交代了,又道,“谭时飞还说,只要我俩一口咬定,是你让我们动手杀人,你这个位子就保不住,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坐上总捕头之位,到时候再想办法把我们捞出来。” 王思廉也补充道,“当时,我们二人给蒋校尉杖刑,蒋校尉虽遭你责罚,心情还算不错,我们念在同僚一场,以前也多有过互相帮衬,板子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所以蒋校尉并没有受太多罪。谭时飞来督刑,两人起初还有说有笑,谭大人还夸他演技不错。对了,昨日在城门处拦下大人找茬,也是谭时飞授意蒋校尉的。” “那谭时飞打死人之时,为何不阻止?” 王思廉心有余悸道,“当时,谭大人说他来打剩下五板,谁料第一板下去,就将蒋校尉打死了,事发突然,我们两人也吓傻了。” 范小刀听完,心中震怒无以复加。 蒋校尉虽然品行不端,但是罪不至死,为了一个总捕头位子,谭时飞竟如此狠毒,草菅人命,还要嫁祸于他,心黑若斯,与禽兽何异? 这谭时飞,一定要除。 罗成给二人重新录了一份口供,二人签字画押后,交给了范小刀。 李思成道,“大人,蒋校尉之死,与我们无关,但我们做了证之后,必然会遭到谭时飞的打击报复,还请大人三思。” 范小刀道,“你们放心,谭时飞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从审讯室出来,范小刀对罗成道谢,他话虽然不多,但都说到了关键点上。罗成问,“范大人,你真要对付谭时飞?” 范小刀道,“人家都踩着鼻子上脸了,我还要忍气吞声不成?” 罗成道,“谭时飞在金陵城内关系极多,背景深厚,跟几个大人物也有交情,你要对付他,绝非易事。” 范小刀道,“我都不怕,你怎得如此畏首畏尾?” 罗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范小刀想起谢愚对他的评价,问道,“老罗,听说当年你也是江南名捕,经手了不少大案,怎得现在变得如此消沉?” 罗成道,“能力再大有什么用?遇到强权,屁都不是!那谭时飞,人事不做,溜须拍马,榜上了碧水楼的大靠山,就连知府大人都不放在眼中,我们一个小捕快,能做什么事?让宵小之辈有所震慑,让权贵之人有所忌惮,为沉冤者得雪,为弱小者仗剑,呵呵,说说而已。” 罗成叹道:“人受得挫折打击多了,慢慢变得麻木了,我现在躲在六扇门中,不与人同流合污,就已经处处受到排挤,想要做点事,难上加难!” 范小刀正色道:“你要你肯为弱小者出头,为公平正义站出来,就能做成!” 罗成道:“上一个肯如此做的,现在已经在城外落草为寇了。” “天麻帮?顾大春?” 昨日点卯时,范小刀翻阅以前的六扇门名录,发现这两年期间,六扇门的人员变化极大,在两年前,更是出现了十几名捕快同时离职之事,其中就有顾大春的名字,起初还以为是重名,罗成今日一说,才知道这顾大春正是那日见到的天麻帮首领。 罗成也有些意外,“范大人认识?” 范小刀道,“来金陵之前,与天麻帮有过一面之缘,我见他们训练有素,手中都是六扇门旧式长刀,觉得他们不似匪寇,没想到,我六扇门出来的人,竟去当了响马。” 他们劫了漕帮的货,漕帮向他们诉苦之时,谭时飞及时转移了话题。 “发生什么事了?” 罗成道,“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提也罢。” 范小刀道,“我看顾大春离开六扇门,是两年前的事,与谭时飞担任临时代总捕头相差不到一个月,莫非此事与他有关?” “岂止有关,根本就是谭时飞打击报复。” 说到此事,罗成情绪有些激动,脸上露出一股悔恨之意,他道,“那一批清洗中,六扇门十几名兄弟被除名,我还是舍不得这身皮啊,所以妥协留了下来,从此蝇营狗苟混日子。谭时飞也不待见我,让我做些寻狗找猫的事。” 范小刀肃然道,“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我才来两日,谭时飞就想置我于死地,我与他之间,必会有一场血斗,你若能将这些事告诉我,兴许我能找到一些对付他的法子。” 罗成思索片刻,这才道,“两年前正月十五,金陵城内发生一起轰动全城的命案,金陵布商吕家的千金,与婢女元宵游河之时,被大江帮帮主之子段江流看上,那姓段简直就是个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强`奸了吕家小姐,吕家名声受创,告到了衙门,可是那大江帮在城内极有视力,硬生生指鹿为马,说吕家小姐勾引段江流,两人是心甘情愿发生关系。” 段江流? 范小刀记得在栖霞镇,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吕家当然不干,知府让六扇门查办此案,负责此案的正是谭时飞,他与大江帮帮主是拜把子兄弟,一方面说要查案,一方面又趁机勒索吕家,吕家为此案子,前后花了二十万两银子,几乎倾家荡产,吕家小姐也被投河自杀。谭时飞用这二十万两银子,打通了江南转运使的关系,从此掌权六扇门。” “顾大春当时与谭时飞同为红衣捕头,而且极有可能接任总捕头一职。只是,他性格耿直,嫉恶如仇,一心想要将段江流抓入大牢,可到头来,却被陷害收受吕家钱财,编造证据,又被指证勒索大江帮,受到了处分。” “那段江流就此逍遥法外了?” 罗成道,“虽说吕家之案,他脱离了干系,但他依旧不肯收敛,终于被顾大春抓到了把柄,直接扔到了狱中,判了三年,可是段家势力雄厚,竟找了个模样相似的人,替他坐牢,而他又在外面逍遥快活。而这件事,彻底得罪了大江帮,谭时飞趁机打通关节,将顾大春还有十几个关系要好的兄弟革职查办。审理此案的前任知府,也受到了牵连,没多久就被发配到了琼州当知府。” 从富甲一方的金陵,到穷乡僻壤的琼州,这位前知府的仕途,算是彻底玩完了。 范小刀昨日在大牢之中,曾看到一个代坐牢的年轻人,如此一说,竟与那段江流有几分相似,没想到,金陵的吏治,竟如此混乱! 六扇门、江湖帮派,还有个碧水楼,三方势力犬牙交错,相互勾结,编织成了一张权力的巨网,将一切“不合规矩”人或事物,消弭于无形之中。 他甚至怀疑,那私铸铜币之事,是否与这伙人也有关系? 有了这份供词,既然谭时飞先跳了出来,那就先从他动手吧! 老罗却道,“范大人,这份供词,你准备怎么处置?” 范小刀道,“有了这份供词,还不能将他定罪吗?” 老罗道,“大人太小觑谭时飞的能力了,谭时飞是江南转运使谢芝华的人,他是江南的财神爷,臬台府的开支,还得看人家脸色行事,案子到了臬台府,查来查去,终究还是不了了之。单凭这份供词,根本搬不动谭时飞!而且,还有与谭时飞撕破脸的风险。” “那我该怎么办?”  第221章 单打独斗范某人 下午,范小刀只身一人,去了蒋家。 蒋夫人来开门,看到是范小刀,连忙把门关上,将他拒之门外,范小刀无奈,只得翻墙而入,蒋夫人脸上没有了先前的愤怒之色,相反脸上满是惊恐,“你来作甚?” 本来,蒋校尉之死有些蹊跷,看到对方如此反应,范小刀便明白了一切,于是说明了来意,蒋夫人道,“你害死我相公,又要来害我吗?” 范小刀道,“蒋校尉身体还算不错,二十大板,根本不可能要了他的命,这其中必有隐情。昨日,宋师爷与你们谈好赔偿,为何又突然变卦?” 蒋夫人支支吾吾,在范小刀一再追问之下,才道出了实情,“昨夜,谭捕头带着几个人来我家,说是我男人顶撞你被你革职,又下令打死了他,让我今日一早来闹事,他会替我主持公道。我说了赔偿之事,他却说给我三千两银子,若不照办,让我们一家从金陵消失。” “所以你照办了?” 蒋夫人道,“谭捕头在金陵城可是一手遮天的大人物,黑白两道都通吃,金陵人都知道,他想要办成的事,没有人敢阻拦,我们不敢招惹。” 范小刀道,“你敢出面指证嘛?” 蒋夫人连连摆手,下跪磕头,道:“今日之事,千万别让谭捕头知道,否则,我们一家老小,怕是性命不保。” …… 从蒋家出来,范小刀心中满是怒火。 他来金陵城不过才两日,又是牢狱之灾,又是糖衣炮弹,又是人命官司,让他深陷泥潭之中,他感觉到,金陵城中有一张巨网,向自己当头罩来,不断收紧,逼得他焦头烂额。 他也知道,谭时飞不过只是一枚棋子,恰巧他的到来,影响到了谭的地位,真正要对付他的,还隐藏在幕后。 为何自己如此不受待见? 是怕自己会查出什么? 这座古老的城池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这反而激起了范小刀的好胜之心,越是如此,他越要查清楚。 不过,他却不能像对付余人那样对付谭时飞,那次之事,太过于鲁莽,导致给太子带来了不少的麻烦,所以要从长计议。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眼神却是无比坚定。 …… “范大人,你找我?” 谭时飞来到范小刀公署之中,这房间原本是上任总捕头的,他离开之后,空缺了大半年,本应是留给赵行,可谭时飞告诉他,他的房间还没有收拾好,先让他暂时住在这里。 范小刀道,“今日之事,我想找你商议一下,如何处理,好拟个折子,呈给谢知府,在过两日,臬台府的人就要来查了。” 谭时飞道:“原来是此事,本想就算大人不找我,我还想跟大人商议此事呢。” “哦?”范小刀问,“你可有什么法子?” 谭时飞道,“有上中下三策。” “说来听听。” 谭时飞道,“这上策嘛,李、王二位差役,本就与蒋校尉有私仇,两月前蒋校尉曾找二人借高利贷,蒋校尉到期没有还上,两人趁机公报私仇,如此一来,蒋校尉之死是李、王二人打击报复,与大人无关。” 范小刀问,“此事当真?” 谭时飞道,“真假谁人知道?百姓们要的是一个结果,而不是真相,给他们想要的结果,谁还会在意真相?” “这岂不害了李、王二人?” 谭时飞心中暗想,妇人之仁,成不了气候,口中却道,“此二人本就是临时工,人也是他们打死的,受些惩罚也是应当的。” “这中策呢?” 谭时飞道,“中策嘛?那蒋家来闹事,无非就是为了些黄白之物,大人可花上一大笔钱,赌住他们的嘴,让他们不再惹事,不过,我知大人为人清廉,要拿出这么一笔银子,怕不是容易之事。” “多少钱合适?” 谭时飞道,“根据我以往经验,少说也得五千到一万两。” 范小刀咂舌道,“这么多?” “如今物价飞涨,就连黑市中请个杀手,也差不多这个价。” “你这事儿门清啊。莫非之前请过?” 谭时飞尴尬一笑,“大人又开玩笑了。当然了,这笔钱,大人出不起,也不用出,只要大人肯松口,自然有人抢着去办。” “当真?” 谭时飞道,“像漕帮、大江帮,在江南地界上混,免不得要跟六扇门打交道,让六扇门照拂之事,也是常有,跟他们借点银子,是看得起他们,是给他们面子,若是不识抬举,我们有得是办法让他们吐血。” 范小刀故意装作不懂,“比如?” 谭时飞道,“大人在京城,怕是接触不到这些。像漕帮的货物,要想经过运河、长江北上西下,或要进入城中销售,自然要六扇门查验出具出入单据,尤其是像果蔬之类,到时只要找个借口,扣住拖上几日,就让他们吃不消。” 范小刀哈哈大笑,指着他脑袋,道,“看来这事儿你没少干。” 这个动作极轻佻,颇有侮辱性,谭时飞看在眼中,怒在心里,口中却陪笑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嘛!” 范小刀道,“本官初来乍到,对当地行情不熟,说说下策。”谭时飞低声道,“这个下策嘛,就有些绝了。不过是升斗小民,从江湖上找几个杀手,趁夜中,神不知鬼不觉,将他们咔嚓了,然后放一把火,神不知鬼不觉,对外就宣称是天干物燥,意外事故。” 范小刀沉吟片刻,“这都是些馊主意啊。” 谭时飞道,“我也是为大人着想。” 范小刀道,“我倒是还有个法子,想听听你的意见。” “什么法子?” 范小刀缓缓道,“今日我提审李王二人,二人说昨日打死蒋校尉之事,是谭捕头一人所为,还写了供词,我寻思这肯定是诬陷攀咬,明日上面就派人来查了,若是曝出去,怕对谭捕头不利,所以找你来听一下你的意见。” 他如此说,在暗示谭时飞,你做的那些事,我都门清的很,别跟我装蒜了。 谭时飞闻言,十分激动,大声道,“一派胡言!”心中却想,这两个家伙,嘴巴怎么这么松,得找个机会,把这两人给除了。 “范大人,李、王二人,本就是府中的临时工,平日里尸位素餐消极怠工,还跟百姓勒索钱财,被我抓到,上月我曾想把他们开掉,可两人是谢知府的心腹,有知府大人保着,没想到此刻竟疯狗咬人了!” 范小刀道,“所以我跟你说一声嘛。这件事,最好的办法,是让蒋家主动撤案。” 谭时飞拍着胸脯道,“多亏大人提醒,这件事我来办便是!大人,不知那份供词?” 范小刀道,“放心,我没有递上去。” 范小刀笑吟吟看着他,不过却也没拿出来,这是你的把柄,又怎么会轻易交给你? 谭时飞也识趣道,“有大人保管,我也放心。”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范小刀道,“谭捕头,咱们金陵六扇门的管理,问题不少啊。” 谭时飞道,“可不是嘛,我也想抓一抓,可只是个副总捕头,名不正言不顺,这不等两位大人来,好好肃清一下。” 范小刀道,“如今赵总捕头尚未上任,以他的性子,若看到六扇门这样,可不是像我这般好说话了。” 谭时飞问,“赵总捕头是什么样子的人?” 范小刀道,“他啊,性子刚正,嫉恶如仇,为人又刚愎自用,眼中容不下半点沙子,可如今六扇门就是一团散沙,我寻思,趁他没来,得把六扇门的那些歪风邪气,好好杀一杀了。” “大人的意思是?” 范小刀道:“这两日我寻了几人谈话,六扇门之中,陈规陋习甚多,递状费,开门费,上镣、开镣,都要跟百姓开口要钱,打个官司蜕层皮,弄得百姓怨声载道,所以要改一下。这第一件事,就从整治乱收费开始吧。” 谭时飞心中暗笑,衙门中的捕快,俸禄极低,之所以在这里当差,正是看中了手中的这点权力,趁机揩点油水,你若要整治,那分明是断了他们财路,他们不跳脚起来反你才怪,以后谁还听你吩咐? 口中却满是支持,“大人真是为百姓着想,不愧是京城来的,觉悟就是高。我也寻思,这件事,是该刹刹车了。” 范小刀问,“老谭,咱们认识虽短,但你处处为我着想,我已经把你当做自己人了。你把我当自己人吗?” 谭时飞道,“如亲兄弟一般!” 范小刀道,“都说老谭你是金陵通,在金陵城,天上的事儿知道一半,地上的事儿全知道,我刚来,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信得过的人,既然你我是兄弟,整治乱收费之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我相信你的能力!” 谭时飞:“我……” 没想到,这家伙又把皮球踢了过来,心中一肚子气,敢情得罪人的事儿,让我去办? 范小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来金陵,也只是权宜之计,将来等时机一到,还是要回京城的,你也知道,咱们六扇门的人事,是垂直管理,我们一走,这金陵六扇门总捕头一职,非你莫属!” 上级拉拢下级,自古以来的不二法宝,就是封官许愿。虽然要对付你,但该画大饼的时候,也是要好好画一下的。 谭时飞是老油条,又怎会不知道他的意思,装作感激涕零,“多谢大人栽培,我就怕做不好!” 范小刀道,“怎么,有困难?” 谭时飞道,“这个……” 范小刀道,“有困难,克服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这件事,不但要做,而且要在赵总捕头抵达之前,做好!” “为何?” 范小刀道,“我要在此之前,把折子递到京城去!” 谭时飞心中恍然,原来范小刀这是要与赵行争功劳啊,两人一起下放,一正一副,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和睦,看来之前做的那些功课,给两人之间埋下的钉子,没有白费,他道:“大人放心,这件事,一定办好!” 范小刀亲自把谭时飞送出门外。 这时,两名捕快拷着一名年轻人,从二人身边路过,范小刀看到来人,衣衫褴褛,胡须满脸,十分拉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拦住问道,“怎么回事?” 一捕快道,“这个人鬼鬼祟祟,在六扇门门口张望,我问他什么事,他说要烧了六扇门,这种心怀鬼胎之人,先抓进大牢,好好审一番。” 范小刀问道,“可有此事?” 年轻人道,“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他们就问我,是不是想放火,还没等回答,就被拷进来了,大人,我冤枉啊!” 范小刀道,“你冤枉,我比你还冤枉!”吩咐捕快道,“先拷进去,让他尝尝咱们六扇门的伙食,这人你们放着,等迟些我亲自来审!” 谭时飞道,“若此人真要放火烧衙,大人可是大功一件啊!” 范小刀摆摆手,“你先回去!” 范小刀回到公署,刚坐下没多久,那捕快就来报,“大人,都已准备好了,什么时候提审犯人?” 范小刀给了他一两银子,“去买只烧鸡,弄点好酒,本官要夜审纵火犯!” 捕快一头雾水。 范小刀道,“本大人有个小癖好,审问罪犯之时,喜欢小酌几杯!” …… 大牢。 范小刀把准备行刑的捕快赶了出去,把门反锁上,倒了两杯酒,又撕下一根鸡腿,递了过去,“先吃点东西。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赵行摆了摆手,“遇到了个厉害的对头。” “你打不过?” “怎么可能?” 范小刀道,“我明白了,能让赵行如此狼狈之人,既然不是打不过,那一定是女人。” 赵行没好气道,“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不片刻,一根鸡腿下肚,又饮了一杯酒,长舒一口气,“痛快。” “怎么跟饿死鬼似的?” “钱囊被偷了。” “谁这么不长眼?” 赵行道,“不知道。” “还是那个女人!” 赵行不悦,“能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范小刀道,“正经点,我现在可是在审你,还不从实招来?” “别闹!”赵行道,“你来得早,这里情况如何?” 范小刀道,“我也昨日一早才入城!”他将入城以来发生的事,与赵行简要说了一遍,又道,“这金陵城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深。” 赵行道:“看来太子殿下早就知道,派我们来这里,也是另有深意。” “还好你来了,不然我一个人单打独斗,太他娘的难受了。”范小刀道,“怎样,这六扇门大牢,还不错吧?” 赵行道,“让人大开眼界,确实不错。” 范小刀道,“既然觉得不错,那就在里面多住两日。我给你安排个好点的甲字号舍。” 赵行道,“怎么,还没有过够官瘾?” 范小刀道,“还好早来的是我,不然,深陷官司中的人,就是你赵行而不是我范某人了,我这是替你挡了大部分伤害,你还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刚好,这里出了事,需要你来帮忙。”说罢,附耳上去,低声说了一番。 赵行道,“你在明,我在暗?” “正是此理!” “那行,不过,我要顿顿有酒有肉。” 范小刀道,“要不要再找几个姐儿伺候你?” “别提女人的事儿。” 范小刀道,“我说你答应的如此痛快,你躲在大牢,不会是为了躲避某个女人吧?” “你有完没完?” …… 今日把李王二位差役供出来之事透露给谭时飞,也算是兵行险招。案子已报到臬台府,据说按察使大人亲自审理,江南官场相互勾结,他也不知道对方究竟会如何处置。 虽然与谭时飞接触时间不长,但他的秉性范小刀摸得清楚,明日就要提审李、赵二人,若想把屁股擦干净,谭时飞必然会对两人动手。 如今六扇门的人,上下都听谭时飞的,本来他还想着让老罗暗中照拂,没想到赵行却阴差阳错关进了大牢,有他在牢中,范小刀的心也彻底放下来。 回到院中,小叮当一脸愁容,问怎么回事,小叮当道,“大姐今日出去,给我找了几个学堂。” “这是好事啊!” 小叮当道,“进私塾,一年要好十几两银子呢!” “钱的事,你不用愁。”范小刀笑道,“你范大哥别的没有,就钱多。” 小叮当道,“大姐说,住在这里已是得了你恩惠了,不能要你的钱,所以,今日她去外面的当铺,把自己带得玉镯当掉了。” “她人呢?” “出去了,说是去找份工,还没回来呢。” 因为昨夜的尴尬之事,范火舞今日一早,躲在房间中没有出来一起吃早饭,又赶上衙门中事情繁多,今日一天没有见到她,估计有些尴尬。 范小刀问,“找工作干嘛?” 小叮当道,“大姐说,我们有手有脚,在这里太麻烦你也不好,等攒够了钱,我们就搬出去!” 范小刀道,“反正我一人,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何必当外人?” 小叮当道,“大姐说了,你是当官的,我们是江湖人,我们不是一路人。” 范小刀明显感觉到,来到金陵之后,范火舞不再像以前那般洒脱,什么大胆的话也敢说,什么玩笑也敢开,估计与他的身份有关,他对小叮当道,“你读书之事,不用管了,我来安排便是。” “那大姐她?” 范小刀道,“当票呢?” 第222章 一步千金潘臬台 夜已深。 李、王二位差役由于没有定罪,只是嫌疑人,被暂时收押在了大牢。他们本就是六扇门中人,都是熟人,安排在了甲字号舍的双人间,就在赵行牢舍的对面。 两人交代之后,提心吊胆,生怕引来谭时飞的打击报复,在牢房内窃窃私语。 王思廉道:“老李,咱们把谭爷供出去,以他的手段,定不会轻饶咱们。你不会真得信得过那姓范的吧?” 李思成道,“这两人谁也不好惹,谭爷摆明了不待见姓范的,给他下绊子,没想到咱俩成了背锅侠。这时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了,咱们还有的选吗?” 赵行见两人说了半晌,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却不敢有丝毫马虎。 按范小刀的推测,李、王二人供出了谭时飞,明日调查组的人来查,要想把事情摆平,谭时飞要想灭口,今夜是唯一的机会。 三更时分。 甲字号舍的门打开,提牢司的牢头付知运,拎着一坛酒,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赵行心道,来了。 他手中捏住两块石子,满是戒备。 付知运来到二人牢房前,道:“老李、老王,睡了?” 李思成道,“发生这么大的事,哪能睡得着?” “我就知道如此,今夜我当值,反正闲着没事,特意带了酒菜,跟你们喝上一杯。这才可是从江南春要的,不便宜呢,趁热吃,吃饱了好上路。” 李思成颤声道,“这是断头饭吗?” 付知运道,“瞎琢磨什么呢,就是老朋友小聚一下。”又对几个跟班道,“你们几个退下吧!”众狱卒退去,房间内只留下了三人。 王思廉面如死灰,“我们没有出卖谭爷。” 付知运亲自给二人倒酒,又把饭菜摆到了桌前,“你想哪儿了,今夜之事,跟谭爷无关。来,来,怎么不吃?” 两人饿了一天肚子,早已饥肠辘辘,可见了美酒佳肴,便已经明白了要发生什么,哪里有什么胃口,王思廉拿起一根鸡腿,边啃边道,“没什么胃口。” 李思成也扯了一根,吃了一口,“怎么不热了?” 赵行心道,没想到,杀此二人,要牢头亲自动手,看来他们胆子挺大的。 付知运把酒递给他们,“别光吃,喝点。” 赵行心说糟糕,食物中下毒,容易在胃中留下痕迹,寻常物作极容易查到,但若在酒中下毒,或蒙汗药,等二人睡着后,将二人捂死,神不知鬼不觉。 他喊道,“牢头,我也渴了,赏杯酒喝呗!” 付知运见对面牢舍有人,皱眉道,“大半夜,不睡觉,嚷嚷什么?” 赵行道,“牢头不也没睡吗?” “我有公事!” 赵行道,“我没公事,就是渴了。” “就凭你,也配喝老子的酒?” 赵行反问,“怎么,酒中有毒?” 付知运大怒,喊来了狱卒,“哪里来的疯子,怎么关在甲字号舍,我怎么不知道?犯了何事?” 狱卒道,“这小子袭击六扇门的捕头。” “就这,也要关在甲字号舍?” “是范副总捕头亲自交代的。” 付知运一听,顿时不悦。 在六扇门中,大家各守一摊儿,各赚各的钱。号舍安排,向来由他一手操办,就连谭时飞也从不插手,他一个分管江湖司的人,插手提牢司的事,手伸得是不是太长了? 看来谭捕头要赶走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行行,你要喝酒,给你便是!” 付知运将酒从窗口递了过来,赵行接过,闻了一下,并无异样,饮了一口,笑道:“好酒,牢头好人啊,你放心,冲在酒在面子上,今夜之事,我绝不对外吐露半个字,你就算杀了二人,我也权当没看见!” 付知运气得浑身发抖,“给他弄走。” 狱卒为难道,“范大人说,没有他的命令,不得给他换牢舍。” 付知运道,“行,你不换,我们换!把他们二人换到甲六号。” 狱卒打开牢门,将二人送到了甲六号。 李思成道,“老付,别杀我们。” 付知运道,“谁说要杀你们了?今夜来找你们,是受谭爷所托,给二人带一句话,明日调查组来,只要你们不把谭爷供出来,他就有办法保你们。” “当真?” 付知运道,“谭爷平日里手段虽然极端了一些,但说话的分量还是有的,你们二人背叛了谭爷一次,谭爷不计较,给你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李思成连跪倒在地,冲着外面连磕三个头,“老付,你请谭爷放心,明日我俩的嘴巴,就好比用线缝上,绝不吐露半个字!” “知道就行,时候不早,我先撤了。” 付知运走出牢舍,路过赵行身前时,狠狠踢了赵行门一下,用力过猛,伤到了脚,赵行道,“大人,你的脚没事吧?” 付知运冷冷道,“管好自己的事,他日你若落在我手中,看我不好好炮制你一番。”说罢,离开了甲字号舍。 赵行却满是疑窦,竟然没有杀人灭口? 莫非还有什么变数? …… 次日一早,按察使衙门的人来到知府衙门。 臬台府在巡抚衙门,与知府衙门只有一街之隔,但是臬台府管理整个江南道的刑名、律法,职级上要高于金陵府,由江南按察使潘风亲自带队。 由于早先给了通知,一大早,知府谢愚带着范小刀、谭时飞亲自到正门迎接。 潘臬台也不含糊,没有废话,直奔主题,道:“两日前,六扇门的衙役在杖刑之时,两个衙役失手打死人,这件事在金陵城闹得沸沸扬扬,臬台大人对此也深表关切,毕竟是他老人家负责这一块,若是处置不当,上面若是怪罪下来,对谁都不好看啊!” 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一句话,给调查定了性子。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谢愚道,“一切听臬台大人吩咐。” 范小刀一听,觉得不妥,上前一步道,“大人,蒋校尉被杖杀之事,怕是另有蹊跷。” 潘臬台道,“你是何人,如此面生?” 范小刀道,“下官是江南六扇门副总捕头范小刀。” 潘臬台早就知道此人,听说在京城折腾的挺厉害,得罪了太平公主,被迫离开了京城,“你就是范小刀?” “正是!” “卷宗上记载,开除蒋校尉,下令杖刑之人,是你?” “正是!” “那蒋校尉之死,你是否应当负首责?” 范小刀摇头,“并非如此。” 潘臬台见他如此顶撞自己,心中不悦,正要发怒,却听门外有人来报,“诸位大人,蒋家的人,来撤案了!” “撤案?” 来人递上了一则辩纸,上面写着蒋校尉身体向来不好,前几日旧疾发作,出门之前,就已有了征兆,与行刑之事,虽有关系,但并非主要原因。 潘臬台闻言,道,“既然苦主撤案,依我看,就不必查下去了。” 范小刀道,“蒋校尉之死,离奇蹊跷,下官有重要证据呈上!” 潘臬台道,“怎么,我的话你没听见?” 谢愚上前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开口。 潘臬台破口大骂,道,“你们捅了娄子,老子给你们擦屁股,怎么,还嫌我擦不干净?这种事,若是闹大了,谁也下不来台,要不要把案子报到京城,让朝廷派人来查?” 范小刀道,“我觉得行!” 潘臬台道,“我觉得你不行。谢知府,这六扇门,你得好好管一管了。”他看了一眼众人,“回府!” 说罢,带着众随从,头也不会离开。 如此敷衍了事? 范小刀怀中那一份供词,甚至还没来得及取出来。 谭时飞嘴角冷笑,跟我斗,你还嫩了一点。 众人退散。 谭时飞来到范小刀身前,“恭喜范大人,躲过一劫!” 范小刀道,“躲过一劫的人,怕是谭捕头吧?” 谭时飞一愣,愕然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范小刀打了个哈哈,“我就随口一说。既然苦主撤了案子,李、王二位捕头,也不用关着了,放了吧。” 回到公署,范小刀扼腕叹息。 本来可以趁机给予一击,潘臬台所谓的调查,只是来走了个过场,前后不过两盏茶的功夫。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昨夜,谭时飞连夜拜访潘臬台,孝敬了白银一万两。 臬台府到知府衙门,不过五六百步而已。 一步千金,如此说也不足为过。 来到门口,范小刀看到了蒋夫人。 蒋夫人租了辆马车,车上大小行礼包裹,这是要出远门? 他上前问道,“蒋夫人要去哪里?” 蒋夫人道,“人都死了,继续查下去又有何用?昨夜,他派人送来了一千两银子,要买我们的嘴,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收了银子,离开金陵城。” “可是真凶依旧逍遥法外!” 蒋夫人道,“就算抓到了,你能让我夫君死而复生吗?能变出一千两银子吗?范大人,我们不追求正义与公平,我们只要平静的生活。” 李思成、王思廉也走出了衙门。 看到范小刀,连忙施礼,“范大人!” 两人也被放出来了,苦主也收了银子,谭时飞也好,自己也罢,都没有收到牵连,看起来是皆大欢喜,可不知为何,范小刀心中极度不爽。 心中似乎压着一口火。 范小刀道,“你们出来了?” 李思成道,“托大人福。” 两人来到蒋夫人车前,道:“谭爷让我们二人送大嫂出城,防止有人节外生枝。” 蒋夫人道,“有劳二位差爷了。” “大嫂哪里话,蒋校尉好歹也是我们兄弟,举手之劳而已。” 望着马车缓缓离去,范小刀沉默不语。 …… 范小刀找了个借口,把赵行放了出来。 赵行道,“莫非我们看错了?” 范小刀将潘臬台的那一番表现,说给赵行听,赵行听罢,沉声道,“看来金陵官场、江湖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浑。” 范小刀道,“还好,既然你也来了,我这代总捕头两日体验卡也到期了,赶紧洗漱一番,把胡子刮了,换身衣服,带你去见谢大人,你这副模样,我都不敢认你了。” 赵行却摆了摆手,“此事不急,此时此刻,你在明处,我在暗处,行事方便一些,若都暴露了身份,容易被针对。” 范小刀道,“现在被针对的是我啊。” 赵行道,“对啊,你负责抗伤害,我负责输出,咱俩分工明确,到时候里应外合,将那姓谭的,还有他身后的势力,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我觉得在坑我!” 赵行道,“咱俩是兄弟,我会坑你吗?对了,假币之事,可有眉目?” 范小刀道,“我才来两日,就已被弄得焦头烂额,你觉得我有功夫去查这个?” 赵行道,“这更体现了我隐秘身份的必要性!先拿点银子出来。” 范小刀道,“没钱。” 赵行道,“别以为我不知道,离京之前,殿下给了你五千两银子,作为咱们江南活动的经费,别说那些钱,你都给住在院子里那小娘子买胭脂水粉了。” 范小刀皱眉,“我认识的赵行,冷酷、稳重,怎得现在变得如此八婆了?” 赵行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是朱,还是墨?” 范小刀不接话茬,反问,“那女人是谁?” 赵行道,“不借了!” …… 上午没事,范小刀回到院子,找范火舞谈一下小叮当读书之事。 他已有了选择,正是李向晚的当阳学堂。 李向晚是江南隐士,名气虽大,但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却极少,既然太子殿下如此信任他,找他来给小叮当私塾先生,再好不过。 给小叮当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范小刀跟门子知会了一声,三人离开了六扇门。 来到金陵之后,小叮当几乎没怎么出门,如今终于有机会好好看一眼金陵城,鳞次栉比的商铺,各种货物令人目不暇接,有挑货郎卖小玩意的,有打把式卖艺的,有吹糖人的,小孩子,对新鲜的事物觉得好奇,一路下来,十分兴奋。 倒是范火舞似乎心事重重,不怎么开口。 范小刀问,“听小叮当说,你在找工?” 范火舞点头,道:“已经找到了。” “做什么?” 范火舞道,“在一家酒肆卖酒。” 范小刀问,“为何做这个?” 范火舞道,“别的我又不会,总不能去当杀手,杀人吧?” 范小刀道,“你们可以一直在院子里住下去。反正地方很大,而且你武功这么高,我可以出钱,雇你当我保镖。” “不必!” “为何?” 范火舞道,“第一,你是官差,出门前呼后拥,用不到保镖;第二,你武功不比我弱,根本不需要我的保护。第三,我有手有脚,不用你来可怜我。” “我什么时候可怜你了?我当你们是朋友,是亲人。” 范火舞俏目含霜,快速走了几步,与范小刀拉开了距离。 范小刀苦笑道,“女人啊……真是个复杂的动物。” 又过了一条街,在拐角处,范火舞忽然停下了脚步,范小刀正好奇之际,范火舞一把抓住了一名行走的汉子。 “干嘛呢?” 范火舞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跟着我们?” 汉子歪着头,“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什么时候跟着你们了?” 范火舞冷冷道,“你鬼鬼祟祟,从朱雀大街跟到了这里,别以为我不知道。” 汉子冷笑,“这是你们的路?你们走得,我就走不得了?” 范小刀打量着汉子,此人吊儿郎当,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脚步虚浮,不似有武功,所以并没有注意他,没想到,竟被范火舞给揪了出来。 他问道:“你是谭时飞的人?” 汉子道,“谭时飞是谁?不认识。” 他们刚来金陵,城内又没有熟人,唯一树下的敌人,只有谭时飞,若不是他派人盯着,又会是谁对他们行踪如此在意? 范火舞抽出弯刀,横在他脖子上,“人的颈间,有两条动脉,只要我轻轻一划,割断你一条,不出十步,你便会失血过多而死,要不要试试?” 第223章 想考状元莫进来 那汉子嘴角上扬,颇不屑道,“大庭广众,当街杀人?你有这胆子?吓唬我?老子是吓大的。” 他指了指自己脖子,道,“来,若你有胆,在这里拉一刀试试,最好两条一起割,老子还能死得痛快一些!” 范火舞冷哼一声,手腕陡翻,弯刀便割了下去。 当! 范小刀连出手,一掌拍开她手腕,饶是如此,那汉子颈间划出一条血痕。 汉子没有想到,这小娘皮竟会真敢动手,若不是范小刀那一掌,自己小命怕已玩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双脚发软,站立不稳,瘫倒在地上。 范火舞道,“起来。” “好的!” 这一吓唬,他倒是听话起来。 范小刀道,“回去告诉派你盯梢之人,没事别老盯着我,下次再抓到,可没这么客气了。” 远处有人喊道:“误会!” 一名白衣男子从街对面跑了过来,来到三人面前,道:“范兄,一场误会!” 来人正是日前在金陵城北遇到的大江帮少帮主段江流,今他似乎对白衣情有独钟,风流倜傥,风度翩翩,模样确实不错,若不是听老罗说起过他的黑历史,也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是你?” 段江流对范火舞道,“范姑娘好!” 范火舞微微点头。 段江流这才道,“那日金陵城外一别,甚是想念,没有来得及问清楚你们落脚之处,颇感遗憾,昨日听管事说在金陵城内遇到了范小姐,便派人寻你,没想到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 范火舞道,“寻我作甚?” 段江流道,“在下对范小姐,一见如故,心生仰慕之情,回来之后,几日之间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只想若是有缘,能再见姑娘一面,可是茫茫人海,又如何找到,没想到天公赐美,你我竟真在此相遇,如此一来,段某人死而无憾了。” 范火舞格格笑道,“好了,人也见了,你可以去死了。不过,想怎么死?” 段江流道,“范姑娘说笑了。” 范火舞眉毛一竖,“我像是说笑的人吗?” “这个……” 段江流没有想到,这小娘子竟如此棘手,凭借他的小模样,又加上多财多金,天底下没有多少女子,能够抵抗住他的魅力,可范火舞对他,竟如此冷漠? 这更激起了他的占有欲,他段江流想得到的女人,还没一个能逃得出他的手心,口中却道,“范姑娘,你给我整不会了!” 范小刀道,“好了,人也见了,咱们就此别过。” 段江流道,“别介,那日匆匆一别,在下没有尽地主之谊,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赏我个面子,让在下作东,请一下二位!” 小叮当道,“怎么,我就算了?” 段江流一个马屁奉上,“你是英雄小少侠,当为座上宾!” 范小刀道,“好意心领了,今日我们还有些私事要办,不劳烦段公子了。” 段江流依旧不依不饶,像狗皮膏药一般,道:“不知范公子要办何事,在下在金陵城中,还算有些朋友,也都给我点面子,愿意效劳。” 小叮当道,“我去找学堂。” 段江流哈哈一笑,“这你可算问对人了。这金陵城中,大小学堂私塾,上百个,真正能叫得上名字的,不过两三个,巧了,我都认识。” 小叮当道,“我们去当阳学堂。” 段江流闻言一愣,“哦,当阳学堂啊。” “怎么?” 段江流道,“那私塾先生脾气有些古怪,收学生只凭心情。” 小叮当道,“我还当你什么都能办呢!” 段江流道,“我可以试试!” 范小刀摆了摆手,“不必了。若没其他事,我们先告辞了。” 段江流道,“范兄,好歹相识一场,真如此绝情?不知在下如何得罪你了?” 范小刀冷冷道,“你真要问?” “愿闻其详。” “听说段公子两年前在金陵城内犯下点事,若不出意外,现在应当在六扇门大牢中坐监才是。” 段江流闻言,脸色一变,不悦之色一闪而过,他哈哈一笑,道:“那可真误会我了。两年前,犯事之人,不是在下,而是我大哥范江河,他在城内欺行霸市,无恶不作,搅得金陵百姓苦不堪言,犯下祸事之后,我们段家也无包庇之心,我爹更是大义灭亲,亲自将他押送到了大牢,为此还得到官府的褒奖呢!” 范小刀闻言,道:“大义灭亲?如此优良的传统,你们可要好好保持啊。” 段江流见挽留无果,问小叮当,“不知小英雄,在何处落脚?” 小叮当道:“在六扇门。” 段江流一听,六扇门?最近六扇门新来了个副总捕头,听说姓范,莫非正是眼前此人?难怪知道我之前犯事,这小娘子也住在六扇门的话,以后行事,就不方便了。 口中却道,“既然如此,改日,在下备好薄礼,亲自登门拜访!” 小叮当道,“薄礼多不好,要来也得厚礼。” “哈哈!” 段江流冲三人拱拱手,告辞而去。 小叮当望着他的背影,道,“这家伙,对大姐图谋不轨啊。” 范小刀道,“这你都看出来?” “瞎子也看出来了。我大姐乃天下最美的女子,我若是年长几岁,肯定要娶大姐过门了。不过,刚才唇枪舌剑,我听出了一丝酸酸的味道。” 范火舞道,“什么酸味儿?” “有人吃醋了呗。哎哟,打我干嘛。” 范小刀没好气道,“闭上嘴,走吧!” 几经周折,三人才找到了当阳学堂。 金陵城,西贫东富,北贵南贱。这当阳学堂,坐落在城南的玄武坊,居住在这里的多是布衣百姓,无论是民居,还是建筑,与秦淮河畔的繁华相比,显得寒酸了许多。 当阳学堂是一座旧庙改建而成,四周墙壁斑驳,庙门破烂不堪,似乎随时都有倾倒的风险,上面以乌木朱漆写着当阳学堂四个大字。 院内颇为宽敞,北面是一片竹林,茂林修竹,微风一过,发出沙沙竹声,南边是一个菜畦,种得是茄子、黄瓜等常见果蔬,东南角有鸡舍,养着几只芦花鸡。 学堂有些简陋,但颇有田园诗意。 没想到,堂堂的布衣神侯,号称诗书画三绝的李向晚,竟住在这里。 学堂内,读书声朗朗,不绝于耳。 门口两侧,有一副对联:“为人之道须敬学,想中状元莫进来!” 李向晚青衣儒衫,头戴一顶方巾,端坐其中,正在跟学生讲述论语八倄,“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三人见他授课,闻言驻足倾听。 李向晚又道,“圣人说,君子之道,当是不争的,不但与人无争,亦与事无争,这不代表窝囊,而是一种处世哲学,儒释道三家处世,各有不同,儒门讲争于不争,道门讲为与无为,佛门讲舍与得,各有侧重,但其中蕴含的道理,却又有相通之处。” 李向晚旋即又讲述了儒释道三家,对这三种处世之道的异同之处,存在的意义等,讲述过程中,既能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又用现实中常见之事来作证,不会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一堂课下来,三人才意识到,已是正午。 李向晚道,“今日便到这里,回去后好好温书。” 众学生拜别而去,范小刀注意到,这些学生衣衫寒酸,破烂不堪,有些甚至连鞋子都没有穿。 李向晚来到门口,看到三人,道:“又见面了。” 范小刀道,“我给先生带个弟子来,想入先生门下。” 李向晚打量了一下小叮当,道:“随我来。” 三人来到侧殿改成的书房,倒了两杯茶,给范小刀与范火舞。 范小刀道,“我听先生所讲,与圣人知道不尽相同啊。” “你也上过私塾?” 范小刀摇头,他没有读私塾,但是山寨中有不少兄弟都是书生出身,还有的是诗书世家,宋金刚又是文武双全,自幼四书五经传授了不少,他不喜读书,但刀剑威逼之下,学到了一些皮毛。 李向晚道,“圣人也是人,我也是人,他有见解传授弟子,我亦如此,有何不可?” “可这样,他们无法考取功名了。” 如今八股取士,读书只认朱子的四书五经,可李向晚根本不在乎这些,他涉猎甚广,无书不读,各种思想见解也融杂其中。 李向晚指着远处对联道,“这些人都是穷苦百姓的孩子,我教他们读书识字,传授做人的道理,让他们有一技之长,能立足于世,至于功名嘛,不再我考虑之内。” 想到那句“想考状元莫进来”,范小刀也有些明白了。 当年,他金陵李家乃百世望族,李家学堂,更是出了无数能人,朝野之中,门生遍地,可是李家被抄家之后,那些人纷纷与李家切割关系,明哲保身,也难怪他心灰意冷,就算是太子征召,也辞而不去了。 范小刀道,“先生还是想要做事的不对吗?”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李向晚道,“老夫没有那番雄心壮志,只想能为这座城池的百姓,尽一份力,也不枉此生了。至于做官也好,当幕僚也罢,最终不过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或成为工具人,终究无法有自己的意志。” 范小刀问,“既然如此,当初先生又为何给太子寄出那一枚假钱?” 第224章 城外八条人命案 李向晚道,“假币泛滥于市,祸国殃民,若任由其泛滥,其危犹胜于战祸之灾,吾辈读书之人,岂能坐视不理?” 他说出这种话,范小刀也觉得意外。 李向晚是金陵李家的人,按理说对这个朝廷应满是憎恨才对,像李知行、李知礼,同样也是金陵李家之人,为了报复朝廷,成为北周的爪牙,对付起汉人来,几近狠辣。做事极为极端,甚至不惜祸乱天下,拉着天下百姓与之同堕无间地狱。 没想到,这位李家后人,对百姓福祉如此上心。当着范火舞、小叮当的面,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他道,“前辈可有线索?” 李向晚道,“最先在市井中发现这种假铜钱,大约是在半年前,太子殿下离开金陵之后没多久,谁料不到两三月,金陵城内这种劣钱开始泛滥,最严重者,莫过于夫子庙一代,十成之中能收到两三成假钱。这种铜钱,重量、纹理、色泽与真钱差别不大,若非受过专业训练,极难察觉。” 范小刀问,“朝廷不管?” 李向晚道,“发生这种事,他们想捂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捅出去?” “那百姓呢?” “寻常百姓根本发现不了,就算发现了,也混在真币之中,花出去了事,谁又会招惹这种麻烦?也就是我这种闲散之人,多管闲事,给太子写了信。” 范小刀问,“可知钱是从哪里流出?” 李向晚道,“这得需要你们去查了。” 这时,一匹快马停在了门外,一名捕快来到了当阳学堂,“范大人,出事了。” 离开六扇门时,范小刀曾跟门子交代过行踪。 “怎么了?” 捕快道,“今日上午,李思成、王思廉两人,在护送蒋家一家人出城之时,在城南遇到了天麻帮的人,一行八人,惨遭杀害!” 范小刀心中一震,“什么?” 本来以为,蒋家的事已告一段落,才松了口气,怎得又出了这事情?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跟李向晚道,“前辈,公务繁忙,我这侄儿读书之事,就劳烦前辈了。”又与范火舞交代两句,随着那捕快策马而去。 …… 金陵城外。 十几名捕快早已在四周布下警戒,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八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山间的小路上,此处离金陵城十余里,位置偏僻,人烟稀少,由于天麻帮的关系,只有少数商旅结队而行。 谭时飞早已率人来到这里,看到范小刀,上前抱拳道,“范大人。” “什么时的事?” “一个时辰前,一个樵夫发现了尸体,来城中报官。” 范小刀上前查探,这些尸体,都是一击毙命,颈部动脉被割断,伤口呈十字形,应该是锥刺之类的兵器,这种兵刃上带有血槽,一旦刺中,极难止血。 地上以鲜血写着一行字:“杀人者,天麻帮英雄好汉。” 范小刀问,“谭捕头,你怎么看?” 谭时飞道,“马车扔在,马受到了惊吓,不知下落,车内的金银细软,洗劫一空,看上去应该是抢劫,这种行事风格,倒像是天麻帮的手段。” “天麻帮?可是抢了漕帮货的那些人?” 谭时飞道,“正是!他们最近极为猖獗,打家劫舍,草菅人命,今日又犯下如此恶行,实乃人神共愤!” 范小刀道,“为何不派兵剿匪?” 谭时飞道,“天麻帮的人极为狡诈,每次行动,来去如风,又极擅隐藏和反跟踪,官府曾派兵征讨,可这些人根本不露面,隐匿于深山老林之中,而巢穴又十分隐秘,根本无从下手。” 一直在远处站着的罗成道,“不可能是天麻帮!” 谭时飞不悦道,“你说不是就不是,莫非案发之时,你在现场?”他指着地上血字,“他们行凶之后,大摇大摆的留下名号,这分明是在挑衅我们!” “有可能是嫁祸!” 谭时飞道,“嫁祸?谁嫁祸谁?这一带,都是天麻帮的地盘,不是他们,又是何人?” 范小刀阻止了两人争吵,他又四处查探了一番,道,“老罗说得有道理。这不是抢劫,而是谋杀。” “谋杀?” 范小刀分析道,“强盗抢劫,一般图财居多,取七留三,再不讲究者,取九留一,这是强盗一行的规矩,图个彩头,绝对不会将财物全部取走,因为判刑不同,除非穷凶极恶,干一票就换个地方的,极少杀人。你看这些尸体,都是一击毙命,毫无反抗的痕迹,而李、王两人,腰间刀才拔出半尺,甚至未全部拔出,可见凶手的武功,极为高明,而绝非是一般的草莽之辈。” 他来到尸体前,指了指地上的鲜血,“此处到处是鲜血,可是现场却没有留下任何足印,可见凶手出手极快,待鲜血迸出之时,已经离开了现场。” 谭时飞道,“大人的意思是?” “这是凶杀,而非抢劫,而且,若没有猜错,凶手应该是专业杀手。” 有句话范小刀并没有明说,他与天麻帮的人打过交道,且不说那些匪寇的兵刃都是清一色的长刀,他们的武功,都是寻常的练家子,要想在瞬间击毙八人,几乎不可能。 他认识的人中,也就只有范火舞能做到这一点。 谭时飞道,“不管如何,既然凶手留下线索,天麻帮也脱离不了干系。” 范小刀道,“也有可能是他们知道了什么把柄,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导致被人灭口,顺道栽赃嫁祸给天麻帮。”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些人都曾被谭时飞威胁,将打死蒋校尉的脏水泼给范小刀,这番话落入谭时飞耳中,他脸色极为难看,“大人又是什么意思?” 范小刀道,“没有别的意思。这起命案,发生在金陵辖区之内,李、王又是我们同僚,我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谭时飞提醒道,“范大人,刑名案子,是在下负责。” 范小刀淡淡道,“在赵行总捕头赴任之前,由我暂代总捕头一职,谭捕头对此有疑问吗?” 谭时飞见状,低头道:“没有。” 眼神之中,怨毒之色一闪而过。 范小刀下令道,“老罗,封锁官道,盘查往来行人百姓,看有没有目击者。张捕头,你带几个兄弟,四处打听一下,看有没有遇到行为可疑之人,此人身高八尺,左撇子,兵器是两尺锥刺。在城中广贴告示,城外惨案,系天麻帮所为,有提供线索者,赏银五百两,在城隍庙告知于我,限期今夜子时之前,过期不候。” 谭时飞道,“不妥。” “为何?” “天麻帮最近坏事做尽,若是将此事广而告之,怕是引得城内百姓人心惶惶啊。若是破不了案,也会严重影响我们六扇门的名声。” 范小刀道,“谭捕头,八条人命啊,若是无法给个交代,我们再好的名声,又有何用?” 更何况,金陵六扇门的名声,在你谭时飞手中,早已臭了。 …… 金陵城外惨案的消息,像潮水一般在城内传播开来。 数十名捕头,对进出金陵城的百姓进行盘查,城内各出贴满了告示,不到半日,便已闹得沸沸扬扬,坊间闲聊之事,也都是与此案有关。 范小刀回到六扇门时,才到门口,便有数名采风围了上来,将他堵住,令他寸步难行。 “范捕头,我是晓生江湖金陵办事处采风,城外的凶杀案,不知可有什么进展?” 范小刀道,“无可奉告。” 又有人道:“范大人,我是八卦周刊采风,听说您两日前新调来六扇门,才一来就发生这种案子,不知大人准备如何破案?” “无可奉告。” “范大人,我是金陵江湖采风,听说蒋家灭门惨案之前,您曾在六扇门,亲自下令打死了城门官蒋校尉,不知此事是否属实?您对此事有何评价?” 范小刀闻言,停下脚步,打量着这名采风,是一名女子,二十余岁,蒋校尉之死,臬台府亲自处理,根本没有对外公示,而此女子的问题,又先入为主,令人生疑。 “你若想知道,今夜子时,在城隍庙,给你一个答案。” 未等其余人问话,范小刀道:“金陵城外蒋家惨案,性质极为恶劣,我范小刀代表六扇门向金陵百姓承诺,无论凶手是谁,一定要将之抓捕归案,给蒋家、给百姓一个交代!” 说罢,头也不回,走进六扇门。 他一刻也不曾驻足,直接来到谢愚的公署,谢愚早已等候多时,看到范小刀,道,“你终于回来了,这件事闹得金陵城内人人皆知,就连按察使也发函来过问,你到底想如何?” 范小刀道:“我想破案。” 谢愚道,“愚蠢!这种案件,没有什么线索,没有人证、物证,勘察极难,十有八九,可能成为一宗悬案,你闹出这么大动静,若是破不了案,让我们金陵府如何收拾?” “大人是怎么想的?” 谢愚把一则公文递给他,道,“我怎么想不重要。现在臬台府想插手这个案件。” 范小刀道,“按律,十人以下的凶案,由府一级衙门勘察,臬台府亲自过问,算是僭越啊?” 谢愚道,“我自然知道,所以回绝了他们。” 范小刀道,“我怀疑,这件事与谭时飞有关。” “可有证据?” 范小刀摇头,“没有。蒋家并非富裕之家,他们今日离城,是受到谭时飞所迫,而且还有两名官府之人护送,若是寻常盗匪,根本不敢动手,凶手不但动手,而且手段极高明,肯定是职业杀手,而且是提前得知了消息,若要追查此事,当从这里下手。” 范小刀又道,“若我是杀手,得手之后,会离开金陵躲上一段时间,待风声过去后再作打算。” 谢愚道,“那你还大张旗鼓搞这么大动静,又是赏银,又是城隍庙的。” 范小刀道,“我就是想办法让他知道。” “你怎知他会出现?” “我不知道,只是想砰砰运气。” 谢愚道,“无论如何,这个案子要尽快侦破。”  第225章 桃花流水鳜鱼肥 碧水楼。 谢芝华面前的桌上,摆着三道菜。 一份松鼠鱼、一份清蒸鸡孚,还有一份美人肝。 陈豹则小心翼翼陪在身侧。 谢芝华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品尝了许久,才缓缓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这松鼠鱼,还是用鳜鱼最为香甜,色泽鲜艳,鲜嫩酥香,配上二两黄酒,实乃人间美味。食材新鲜,卖相不错,厨艺也好,赏!” 谢芝华对食物极为挑剔,如今正是三月,鳜鱼最肥时节,陈豹一早派人去玄武湖捕捞了上好的鳜鱼,带着香鼎楼的厨子,亲自送了过来。 听到这评价,陈豹才松了口气。 谢芝华吃了两口,便放下筷箸,问,“谭时飞还在外面呢?” 陈豹道,“跪了两个时辰了,说要见您。” 谢芝华摆了摆手,“有什么好见的?这个谭时飞,终究还是沉不住气,格局小了些。为了个位子,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出来了。” 陈豹道,“还是着急了些。” “急什么?”谢芝华道,“只要我在金陵,这总捕头的位子,迟早都是他的。我让他好好招待,他给我整了这么一出,事后还得让我给他擦屁股,烂泥扶不上墙,哼!” 谢芝华顺手捡起一枚荔枝,拨开送到了口中,眉头皱了皱,“这荔枝不新鲜啊!” 陈豹道,“这些都是去年从岭南运过来的,一直存在冰窖之中,丢了些水分。” 谢芝华点了点头,“水果不新鲜,丢了便是。人若是变了心思,留着又有何用?”他迟疑片刻,问,“事情办妥了?” 陈豹恭敬道,“事成之后,人已离开了金陵。” “靠谱不?” 陈豹道,“此人名鱼肠,是红星堂的金牌杀手,在天下杀手榜排行第三,若不是我花了大价钱,杀几个平民百姓,他都不肯出手。” “鱼肠?名字不错。配上枸杞、黄喉,可以做鱼肠煎蛋,极是味美。” 陈豹很想说,鱼肠是一把剑的名字,可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杀手鱼肠,性子极傲,不知他听了谢芝华这评价,会如何作想。 谢芝华道:“让那人五年内,不要再入金陵。” 陈豹点头领命,看到谢芝华面露倦意,便要告辞,道:“大人,那谭时飞他……” 谢芝华道,“叫他回去吧,以后不要自作主张。还有,最近那批货要运到京城,让给他安分一点。” …… 都城隍庙,位于鸡鸣寺一带,元祖建国之初,建都应天府,敕封天下城隍,使人知畏,使人有所畏,而不敢妄为,占地极大,有大小殿四十余座,与官署同建制,分管阴阳两界。 城隍庙位于城中,香火极为旺盛。范小刀与主持打了招呼,城隍庙今夜前院没有闭门,入夜之后,他抱着惊鸿剑,在院正中的戏台前,抱剑倚在树上。 不远处,赵行扮作一名茶客,在庙前一个茶摊之上,暗中观察。 从开着的正门处,刚好能看到范小刀。 有两名捕快,守在庙门口。 范小刀在城隍庙等候告密者之时,早已传遍了城中,如今只等有人到来。 赵行已察觉到异样,有两个人,挑着货担,路过庙门前时,装作不经意向里面窥探,不到半个时辰,已经从城隍庙门口路过了三次。 待那挑货郎第四次路过之时,赵行觉得时机成熟,从他身边挤过,来到两名捕快身边,“两位差爷,我来告密。” 捕快道,“告什么密?” 赵行道,“金陵城外惨案发生之时,我恰巧路过!” 果然,那挑货郎闻言,佯装累了,放下货担,活动筋骨,眼睛看向别处,耳朵却侧过来,冲着赵行这边。 赵行道,“告示上说,提供线索,赏银五百?” 捕快道,“那得看你的线索有没有用了。” 赵行道,“我看到了凶手模样!” 捕快闻言,神色凝重,道:“快些请进,范大人就在里面!” 说罢,引着赵行进了城隍庙。 砰的一声,庙门关闭。 范小刀迎了上来,“鱼儿上钩了?” 赵行点头道,“不就不离十。那挑货郎肯定有问题。” 范小刀取出五张银票,递给赵行,:“来,这是你的辛苦费,省着点花。” 赵行道,“我怎么觉得,你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范小刀笑道,“一想到我在衙门内焦头烂额,你却在外面逍遥快活,我心理就严重不平衡,当然要帮你找点事做。” 赵行摊了摊手,“真是好兄弟!” 范小刀问,“那货郎是凶手?” “不,他不会武功,极有可能是城内的暗哨,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采取行动。一会儿我出去之后,你派人盯紧了。” 范小刀叮嘱道,“你要小心些。凶手武功,不在你我之下。” 赵行道,“那又如何?” “金陵城就你一个朋友,你若没了,我会伤心的。” 赵行呸了一声,“那你岂不顺理成章当上总捕头?” 大约半个时辰,城隍庙大门打开。 范小刀亲自把“告密者”送到了门外,赵行当面点了点银票,再三道谢。 范小刀叮嘱道,“你最近不要出门,我们随时找你问讯。” 赵行答应下来,转身离开,身影才转过巷道,那挑货郎便又跟了上去。 范小刀打了个响指,隐藏在暗中的罗成走了出来。 “别跟丢了,不要打草惊蛇。” 罗成胸有成竹,道,“在这金陵城,我闭着眼都丢不了。” …… 范小刀抬头看了眼夜色,才不过二更天,距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做戏要全套,他又转身回到城隍庙内。 今日,六扇门在城内闹出这么大动静,凶手方不会无动于衷,必然会派人盯梢,折腾了半天,总算有了些线索,没有白费功夫。 谁料,没过多久,又有一人来到城隍庙,“我要见范大人!” “何事?” 那人道,“我有线索。” 范小刀走出来,看到来人是个年轻人,披着头发,看打扮像个城内的混混,身上有股痞劲儿,“你知道什么?” 小痞子道,“我见过凶手。” “说来听听。” 痞子道:“不是说五百两嘛,先给钱。” “有用才给钱。” 痞子道,“我若说了,你不肯付钱,我找谁说理去?” 范小刀道,“城内到处是告示,还能骗你不成?” 痞子道,“那可难说。刚才那人,你就给了他银子,凭什么我就没银子了?”他伸出一个巴掌,“五百两,少一文,我就不说!” 刚才赵行不过是托儿,范小刀心想,莫非真有目击者? 这时,不远处又有人道,“我也有线索,大人,找我,我只要三百两!”话音刚落,又有一花衣碎裙子的男子走了过来,“我便宜点!” 痞子道,“我要二百两!” 碎裙男道,“我要一百两!” 小痞子怒了,对碎裙男道,“杨三儿,你诚心来找茬对不对?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你这不是砸人买卖吗?” 杨三儿道,“大家都是凭本事吃饭,你说得,我就说不得?大人,我给您打个折,五十两!这买卖,我还就做定了。” 小痞子气愤不过,上前抓住杨三儿胳膊,两人撕扯起来,范小刀脸色一沉,这是来捣乱的吧,使了个眼色,两名捕快将二人分开。 范小刀道,“你先说,若消息有用,我会酌情付钱。” 小痞子道,“大人,城外杀人案,非人所为,而是城隍老爷降罪!” 杨三儿道,“大人,别听他胡说,分明是黑白无常所为!” 范小刀一听二人在胡言乱语,脸色一沉,“你们可知,做伪证,是要坐牢的?来人,把他们关进大牢,先吃两天牢饭!” 二人一听慌了,“别别,大人,我们错了。” 范小刀厉声道,“谁人指使你们来闹事?” 杨三儿道,“我们就看到有人拿到银子,特意来碰碰运气,兴许蒙对了呢?大人,我们是鬼迷心窍,猪油蒙了心,饶了我们。” 这时,越来越多的人,似乎有约定一般,纷纷来到了隍庙,纷纷道,“大人,我们有线索!” “大人,我知道天麻帮的巢穴在哪!” 范小刀见状,心说大半夜,你们金陵人是闲得蛋疼了吗,怎么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人?还都口口声声说有线索? 不过,告示已经贴出去,再赶人也不合适,兴许真有人目睹了城外惨案呢? 于是让这些人排起了队,又安排了两个书吏,对前来提供线索之人,一一做了记录,谁料如此一来,前来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不到一炷香功夫,竟排了将近三四十人! 范小刀在一侧旁听,可听了几个,气得哭笑不得。 “大人,我们家的牛死了,现在农忙,没法犁地了,怎么办?” 书吏道:“那就用马。” “大人,我老婆跟别的男人跑了,又找不到合适的女人,我该怎么办?” 书吏道:“你可以找个男人。” 一个大妈来到跟前,气喘吁吁道,“终于轮到我们了。” “你有何事?” 大妈道,“我没事啊。” “没事你来干嘛?” 大妈一脸无辜的样子,“不是说,城隍庙这里排队,能领鸡蛋吗?” 第226章 谁是螳螂谁是蝉 子夜。 那些告密者终于散去。 范小刀拍了拍两名书吏,“辛苦了,先回去吧。” “大人不走?” “在等会儿。” 范小刀送走两人,将城隍庙大门关闭,回到院子中,朗声道,“出来吧。” 一个人影从屋顶闪落,来到范小刀身前,正是当初在栖霞山有一面之缘的天麻帮主顾大春。 顾大春抱拳道:“范大人,又见面了。” 范小刀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顾大春道,“现在满大街贴满了追捕我的告示,人在山中坐,锅从天上来,我若不到,这个案子,怕是黄泥掉裤裆说不清了。” 范小刀道,“若非老罗提醒,我也不知道你会亲自来。” “你知道我?” “顾大春,扬州人,天禧六年入金陵六扇门,从书吏做起,入行十三年升至红衣捕头,后因为大江帮段家一案,被迫革职,落草为寇。” 顾大春苦笑一声,“没想到才来金陵城三四日,竟知道这么多事。人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 “那还满城通缉?” 范小刀笑道,“不把嫌疑落在你们身上,那些人又怎会放松警惕,反正你们背锅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再多一口也无妨。谁动的手?” 顾大春道,“红星堂的职业杀手,叫鱼肠,在天下杀手榜排行第三,接受的是漕帮的指令。” “你又是如何知道?” 顾大春道,“好歹我在金陵十几年,漕帮、大江帮中,也有我的人。我布局那么多年,没想到到头来,功亏一篑。” 范小刀恍然,难怪他们能打劫漕帮的货物,原来在内部安插了六扇门的眼线,给他提供情报。 今日出事后,老罗主动帮顾大春约他,他才故意放出了风声,为得就是引顾大春过来一叙。 金陵官场和江湖,太过于复杂,没有当地的力量,要想对付谭时飞他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顾大春道,“本来以为,你新来江南,与以前那些当官的一样,捞一笔就走,若非老罗极力推举,今夜我也不会来。” 范小刀道,“当年出事之后,老罗反水,供出了你们,也是你的主意?” 顾大春道,“我不打无准备之仗。你真要对付谭时飞?” 范小刀道,“是他要对付我,而我,不喜欢被人针对。更何况,谭只是一个马前卒,真正的对手,还隐藏在幕后。” 顾大春呵呵一笑,“胆子不小。” 范小刀也笑着道,“我胆子不大,而且还怕死的很,有人想要对付我,我总不能站在那里引颈待戮吧?今日引你出来,是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顾大春道,“成交。” 范小刀一愣,“你不问是什么?” 顾大春道,“我帮你追查鱼肠下落,你来对付漕帮和谭,这一点,咱们目标一致。”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只是,你也说过,鱼肠在杀手榜排第三,你们能追到他?” 顾大春傲然道,“我离开六扇门时,带出来二十多兄弟,都是一等一的捕快,在江南的能力,远超出你想象,如今你们六扇门剩下那些人,不过是些趋炎附势的无能之辈。” “只是,要对付漕帮,可有法子?” 顾大春道,“很久之前,江南武林门派林立,虽不繁盛,却也能相安无事,后来漕帮与大江帮派崛起,吞并了不少小门派,行凶作恶之事,罄竹难书,只是苦主们人人自危,忍气吞声,稍有抵抗者,也都被迫害。要找到他们的罪行不难,难得是把这些证据递上去,你也知道,这里官场和江湖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从根子上烂掉了。” “你们抢了漕帮什么货?” 顾大春道,“是一批丝绸,药材,据说是送往京城的贡品,漕帮的人对这批货似乎很是紧张,已派人堵了我们数日。” “药材?” 顾大春道,“听说是给皇帝炼丹用的,那狗皇帝,当那么大的官,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炼他娘的大长生丹,干脆在里面加把药,把他毒死算了。” 范小刀心中暗想,他口中的狗皇帝,极有可能是自己的便宜老子啊,不过也没什么感情,骂就骂了。 只是,太平道观替皇帝炼丹,从天下网罗各种药材,若这批货真是运到宫里,理应走官漕才对,为何要选择漕帮这种私人帮派运输? 其中透着蹊跷。 莫非又是太平公主手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 范小刀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明日我就跟知府大人请兵,到山中剿匪。” 顾大春愕道,“什么?” 范小刀道,“当然,免不得再送你们一口锅。” …… 离开城隍庙后,赵行并没有着急回客栈,而是在街上闲逛,闲暇之余,顺便还在路边的夜摊上吃了碗面。 吃完面,他伸了个懒腰,瞥见那挑货郎在对面的茶摊喝茶,看到赵行目光,那挑货郎连将目光转移到他处。 赵行付了钱,伸了个拦腰,起身离开。他哼着小曲,专门挑人少偏僻的巷子行走。 他心中害怕极了。 每到路口,他都要刻意停留片刻,生怕对方跟丢了他,或者不敢动手。终于,他找到了一个死胡同,想也不想,走了进去。 挑货郎见状,也跟了进去。 赵行猛然转身,与挑货郎打了个照面,将那货郎吓了一跳,“朋友,你这是干嘛?” 赵行道,“你不是准备打劫吗?” 挑货郎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打劫了?” “不打劫,你从城隍庙跟了我一路,又是为何?你看这里,环境优美,又十分偏僻,正是打劫的风水宝地。我都帮你挑好地方了。” 挑货郎道,“我家住这里,只是顺路。” 赵行侧身让开,“那你先走!” 挑货郎说了一句莫名其妙,向前走了几步,遇到死胡同,又退了回来,赵行笑问,“怎么了?” “走错路了。” 赵行道,“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挑货郎道,“说十遍,也是走错路了。”从他身边掠过之时,那挑货郎从肩头的扁担之中,抽出了一柄软剑,刺了过去。 当! 赵行双指夹住了软剑,剑身弯曲如弓,却无法寸进一步。 挑货郎怒道,“死吧!” 见赵行如此拖大,猛然催动真气,向后一撤,又向前一送,想要趁机摆脱。 当啷! 长剑寸寸断裂。 赵行接住一片断剑,顺手抵在了他喉间。 那挑货郎面如死灰,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青年,武功竟然如此高强!他道,“你到底是谁?” 赵行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挑货郎道,“我乃天麻帮的英雄好汉,你若识相,最好放了我,否则等我们帮主和兄弟们来,定教你碎尸万段。” 赵行道,“天麻帮?” “怎么,害怕了?” 赵行道,“有点怕,但也不是很怕!”他将断剑扔在地上,冷冷道,“今日我不杀你,回去给你们管事的带句话,我知道你们干过得龌龊事,小爷就住在天香客栈,想要杀我,派点厉害的高手,别弄些虾兵蟹将,我懒得出手。” 说罢,大摇大摆的走了。 …… 范小刀回到六扇门,老罗已在门口等候,看到他来,“跟大春聊过了?” 范小刀点了点头,“你那边如何?” 老罗道,“那挑货郎跟着你朋友进了巷子,被你朋友教训了一顿,又在城内闲逛了半个时辰,最后进了夫子庙上的童记药铺,再也没出来。” “童记药铺?” 老罗道,“是漕帮下的一个产业,明面上是经营药材,暗地里帮漕帮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就先从这家药铺动手吧。” 老罗一脸兴奋,“大人准备要对付漕帮了?算我一个!” 范小刀笑道,“哪里的话,我只是想去药铺买点药材,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违禁品,跟漕帮有什么关系?” …… 童记药铺。 挑货郎进来之后,掌柜上前道,“今夜蹲哨,情况如何?” 挑货郎道,“那告密者在城隍庙待了小半时辰,看来应该知道不少咱们的事。” “你没动手?” 挑货郎道,“当时路上人太多,不方便出手。杜堂主呢,我有些话要跟他禀报。” 童掌柜道,“杜堂主是什么人?以你身份,也能见他老人家?有什么事,跟我说便是。” 挑货郎眼中露出一丝不满,“那人二十来岁,京城口音,如今就住在天香客栈,为避免夜长梦多,我建议尽快动手。” “点子会武功?” 挑货郎道,“看样子,应是略懂些皮毛,不过也不是很高明,谨慎起见,童掌柜还是不要亲自去为妙。” 童掌柜道,“怎得,你怕了,这可是杜堂主亲自交待的事,若不办妥了,又如何能在帮中立足地位?” 挑货郎笑道,“那我带路吧,有功劳也算我一份!” 童掌柜道,“你今夜忙了一夜,想要立功,以后有的是机会!先回去歇息吧,这种小事,就不用劳烦大驾了。” 挑货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朝他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童掌柜来到后院,院子很大,养着不少打手,他拍了拍众人的房门,“别睡了,来大活儿了!” (在参加纵横年会,更新有些不稳定,抽空码字哈。) 第227章 钓鱼执法虎狼药 天香客栈。 天香客栈位于玄武大街尽头,在金陵城内比不得天香楼、悦来客栈,因其干净,环境优美,住一晚上,价格在六十到二百文左右,因价格又亲民,走中低端路线,在金陵城内颇受欢迎。 像赵行住的房间,位于丁字十一号,位置偏僻,只有一丈见方,里面除了一张床、一个茶几,几乎容不下其他的摆设,没有窗户,一夜价格在六十文左右。作为临时住所还算不错,但要想洗漱之类,那得到二楼尽头的公共澡堂,花个十文,泡上个把时辰,或再花二十文,请个搓澡师父,要一个冷碟,也是打发时间的不错选择。 回到客栈后,赵行径直回到房内,作为首个“告密者”,他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若没有猜错,下半夜,怕是不得安宁。所以干脆和衣而坐,将长刀横在膝间,静候深夜访客。 客栈外。 童掌柜领着十余名打手,在外面布置好天罗地网。他把赵行的大致模样,与众打手说了一遍,又道,“此人是漕帮的仇敌,要留活口,切莫伤了他性命,上面有话要问他。若行踪败露,就说我们是天麻帮的人,明白?” 众打手道,“明白!” 童掌柜一挥手,“行动!” 十余名打手,以黑巾蒙面,手持长刀,推开了天香客栈大门。客栈不大,柜前只留有一名值夜的伙计,正靠在柱子上打盹,忽然觉得颈间一凉,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十几个黑衣蒙面人,早已占领了客栈,登时猛然惊醒,睡意全无,扑腾一下,跪倒在地上,“规矩我懂,钱都在抽屉里,好汉饶命!” 为首蒙面人道,“谁说要你狗命了?” 伙计道,“对,只谋财,不害命,盗亦有道!” 蒙面人道,“少废话,我来问你,这两日,客栈中可住着一个京城来的年轻人?” 伙计道,“有有,那人就住在丁十一号房。刚从外面回来没多久,还跟我打招呼来着!好汉,冒昧问一句,他可是犯了事?” 蒙面人道,“他是我们天麻帮的仇人,害死我们十几个兄弟,强暴了我兄弟的老婆,今夜,我们来找他算账。” 伙计闻言,道:“看上去文质彬彬,没想到是个衣冠禽兽!” “我们要将此人带走,一会儿若是动起手来,你只当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懂了嘛?” 伙计连连点头。 “带路!” 伙计从墙上取了钥匙,带着众人上了二楼,来到丁字十一号房门口,上前敲门道,“客官,睡了吗?” 房内传来赵行声音,“谁啊?” “楼下的伙计,给您送盆洗脚水。” 赵行道,“不必了,我已经休息了。” “还带了些零食过来。” “自己留着吃吧!” 蒙面人见赵行始终不开门,将伙计一把拽开,道:“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识相点,自己出来,束手就擒,我们或许留你一条生路,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声音动静很大,吵醒了隔壁屋的房客,一人不满,打开门道,“大半夜的,让不让睡了?” 当啷! 宝刀出鞘,蒙面人道,“天麻帮办事,闲杂人等滚开!” 那人一听,是最近城外恶贯满盈的天麻帮,吓得连忙躲回房内,关紧房门,又推来了一口箱子,将门口顶得死死的。 赵行道,“原来是天麻帮的好汉,不知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蒙面人道,“我们帮主想请阁下过去喝茶!” “大半夜喝茶,亏你们帮主想得出来,好意心领,你们回吧,有什么事,天亮再说!” 蒙面人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若是闯进去,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赵行喊道,“慢着!” 房门打开,赵行从房内迈步而出,那十几个人看到赵行,手纷纷握在兵刃上,目露警惕之色,唯恐赵行出手伤人,赵行环顾四周,嘲笑道,“好大的阵仗,不是要喝茶吗,前面带路!” 蒙面人道,“来人,将他捆了!” 几名手下一听,便上前,伸手去抓赵行,只见赵行左右挥拳,砰砰两声,将两人打到了楼下,哗啦一声,桌子板凳,碎了一地。 伙计见状,满脸苦涩,道,“这可是黄梨木的啊!” 蒙面人见他忽然出手,也不含糊,下令道,“抓了他!” …… 童掌柜听到楼内传来打斗声,不过,声音很快就平息下来,没有了动静,心中寻思,应该是得手了,杜堂主交代过,要留活口,摸清楚他底细,对白天金陵城外的案子到底了解多少,生怕他手底下这些死士出手没个轻重,于是喊道,“别杀人,留活口,我有话要问他!” 人影一闪,赵行来到他身前,“有什么话,赶紧问,我赶时间!” 童掌柜刚要开口,忽然察觉不对,“你怎么出来了?” 赵行冷笑,“我不出来,你怎么问话?” “其他人呢?” 赵行挠挠头,“大半夜,我请他们睡觉了。” 童掌柜心中暗骂,不是说武功不高吗,派了十个兄弟,都被放倒了,姓黄的那小子,看来嘴里没一句实话,喝道,“拦下他!” 剩下十余人,纷纷抽出兵刃,向赵行身上招呼过去。可是,赵行乃少林俗家出身,武功也在江湖一流之列,几个区区打手,又怎奈何得了他? 很快,就有三人被击中要害,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童掌柜见状不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趁属下与赵行缠斗,自己脚底抹油,一股烟溜走了。过了片刻,范小刀带着十余名捕快赶了过来,很快,那十几人被制服在地。 “领头人呢?” 赵行摇头,“跑了。”他指了指地上那些人,“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 范小刀吩咐道,“带回去,好好审讯。” 又是一个忙碌的夜晚。 经过连夜审问才得知,这些打手,都是童记药铺豢养的死士,其中不乏是犯了命案在逃的江洋大盗,平日里深居简出,住在童记药铺,至于与漕帮的关系,这些人纷纷表示不知,只是听童记药铺掌柜的命令行事。 一个药铺,竟养了这么多死士,看来这个童记,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范小刀如此想到。 漕帮烈火堂。 童掌柜跪在地上,对眼前魁梧汉子道,“杜堂主,属下无能,没能将那告密者抓来,还请堂主责罚!” 魁梧汉子姓杜,名老虎,系漕帮下最大的堂口烈火堂的堂主,擅使软鞭,与善水堂寇龙王,并称龙虎双雄,是帮主陈豹手下最得力两名干将。 此刻,杜老虎脸色阴沉,望着童掌柜,道:“二十多人,连一个人都抓不到,一群废物!” 童掌柜辩道,“那告密者武功,实在是太高了。堂主,如今童记药铺怕是已经暴露,要不要……” 杜堂主思索片刻,道:“你先回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谅他们也问不出什么来。院子里那批货,连夜运到水陆码头,我派人接手。” 童掌柜点头称是,退了出去。 他刚一离开,陈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杜堂主道,“大哥,您都听到了?” 陈豹道,“看来,还得请鱼肠出马啊。” …… 次日一早,范小刀易容成一面容憔悴的汉子,在范火舞的陪同下,来到童记药铺,与在外面盯梢的捕快老罗碰头,“昨夜辛苦兄弟们,有什么发现?” 老罗道,“他们连夜转移了一批货,到城南码头。” “什么货?” 老罗道,“距离太远,又有漕帮的人马护送,我们怕打草惊蛇,没敢跟的太紧。” “你带几个兄弟去查一下。” 老罗面露为难之色。 “怎得?” 老罗道,“城南码头是漕帮的地盘,而且又有转运司的官兵护卫,没有转运使的手谕,咱们怕是无权查看。” 范小刀暗想,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如此着紧? “既然无法明着来,那就用点手段。” “大人的意思是?” 范小刀笑道,“老罗,你也是老刑名了,这些道道,你比我清楚。昨夜,大牢里有个逃犯越狱,好像是跑到了城南码头……” 罗成闻言,嘿嘿一笑,“明白了!” 说罢,带着几个兄弟,向城南码头而去。 范小刀送走他们,看了一眼范火舞,道,“娘子,我这身子骨是越发不行了,你来搭把手,咱们去药铺,让郎中好好给瞧一瞧。” 范火舞白了他一眼,“怎得这么贫?” 说罢,左手微一用力,范小刀哎哟一声,“轻点!” 他一边呻吟着,一边来到了童记药铺,童掌柜笑着迎了上来,道,“这位客官,这是怎么了?” 范小刀指了指范火舞,又指了指自己,长叹一口气,“难言之隐啊!” 掌柜笑道,“那您可找对地方了!实不相瞒,我们店内有中秘方,专治男女之疾,就连宫里的太监,服用之后都能金枪不倒,就是价格嘛,稍微有点……” 范小刀道,“钱不是问题!只要管用,钱我有的是。” 童掌柜道,“你也知道,这种虎狼之药,有违天和,朝廷也明令禁止买卖,若是被官府知道了,我们小店在金陵也没法混下去了。” 范小刀笑道,“规矩我懂,先交钱,再验货!” 说罢,取出一吊钱,塞到他手中。 童掌柜拿起钱串,仔细检查了一下,见没有问题,才放入钱匣之中,这个动作,引起了范小刀注意,寻常人只会数钱的数量,极少有人如此检查铜钱。 除非…… 他知道金陵的钱有问题。 范小刀不动声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童掌柜数完后,只见他来到后排药柜,从一个角落中,取出几粒丹药,递到了他手上,嘿嘿一笑,“同房之前,服用一粒,妙用无穷!” 又道,“兄弟娘子如此漂亮,换作是谁,也顶不住啊。” 范火舞脸色一沉,有些愠怒,旋即一抹红霞,染红了雪白的如天鹅一般的长颈。 范小刀接过丹药,瞧了一番,道,“好个童记药铺,竟敢私售禁药!如今人赃并获,还有什么狡辩?” 童掌柜一听,“客官,您这是?” 范小刀吹了一声口哨,十几个名捕快,鱼涌而入,将童记药铺围了个水泄不通。 童掌柜脸色大变,“你这是钓鱼执法啊!”  第228章 杀人就上杀了么 童掌柜一脸哭丧,“官爷,卖个禁药而已,大不了认罚就是,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吧?” “禁药?区区一个药铺,养了十几个打手,这你怎么解释?” 童掌柜道,“我们童记药铺,后院都是些名贵药材,有些稀奇药材,价值千金,寻些保镖来看守,这很合理吧?” 范小刀冷笑,“那昨夜去天香客栈杀人,又是怎么回事?” 童掌柜道,“前不久我们药铺丢了一批药材,今日看到那人,像极了偷药之人,我们是想找他讨个公道,纯属误会哈!” “你那些兄弟们可不是这么说的,童掌柜,我们怀疑你是天麻帮安插在金陵城内的奸细,我们怀疑最近一起案子,与你有关,现带你回去配合调查!”范小刀一摆手,“押回大牢!” 童掌柜一听,立即慌了,连辩驳道,“差爷,蒋家灭门一案,不关我们事啊!” 范小刀冷冷道,“我刚才提到蒋家了吗?你这是不打自招啊。” 童掌柜满腹委屈,道:“真不是我们干的!” “不是你们,还有谁?” 童掌柜心一横,道:“是漕帮,他们从‘杀了么’请来的杀手。” “杀了么?” 童掌柜道,“是江湖上的一个杀手平台,各大杀手组织是平台成员,雇主可以从杀了么上下单,杀手从上面接单,赚取佣金。” 范火舞道:“那不是有中间商赚差价?” “但雇主和杀手不用见面,可以有效的保护客户隐私。蒋家的案子,正是漕帮从‘杀了么’上下的单,请的是红星堂的金牌杀手鱼肠做的。”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童掌柜道,“那鱼肠成名以前,只是江南的一个混混,经常来我们这里买迷药,后来进了红星堂当杀手,不过是没什么名气,赚不到钱,后来雇我们帮他刷单,不到一年就成了金牌杀手。” 范小刀问,“怎么找到鱼肠?” “人家现在是杀手榜红人,跟我们没有交情了,要想知道他的行踪,只有杀了么的人知道。” “那怎样找杀了么的人?” 童掌柜道,“夫子庙门口,有个算命的卦摊儿,是杀了么的联络点。” 又问清了细节,范小刀道,“案子告破之前,得先委屈你一阵子了!”下令查封童记药铺,将一行人全部抓回了大牢。 范火舞道,“大哥,接下来怎么做?” 范小刀道,“既然有线索,就去一趟夫子庙,看能不能引蛇出洞。” …… 夫子庙位于秦淮河岸,位于金陵府最繁华的中心地带,前是孔庙,后面是江南贡院,庙前的贡院街,是金陵的商业圈,到处商铺林立,各种货物琳琅满目,行人络绎不绝,沿街小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正是初春,柳叶新发,满城皆绿,映出一派江南春色。 而这里,最有烟火气。 两人来到夫子庙,本想找那杀了么的接头点,可一看,光夫子庙三十多丈的照壁前,密密麻麻摆满了卦摊儿,足有十来个。 算命、看相、称骨、测字,什么摊儿都有。 看运,求财,求子,算姻缘,什么活儿都接。 这可如何是好? 总不能一个个上前去问吧? 两人从一个卦摊儿前走过,听得一算命相师猛喝一声,“嗨!” 这声断喝,吓了两人一跳,范小刀问,“你在喊我们?” 相师道,“不喊你喊谁?” “敢问大师有何指教?” 相师道,“指教不敢当,这位兄台,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要有血光之灾啊。” 范小刀道,“这个大师也能看出来?” 相师道,“我乃半仙之体,又什么看不出来的?” 范小刀点点头,“大师看得真准,实不相瞒,我有个仇家,最近来了江南,放出话来,要找我寻仇,正在发愁,不知如何是好呢!” “原来是仇家啊?那你可找对人了。” “大师可有化解之道?” 相师道,“实不相瞒,算命只是我的副业,在下的职业,是专门替人排忧解难,尤其是像您这样的客人,只是嘛……” 范小刀连道,“钱,我有!” 相师道:“那请随我来,咱们里面详谈!”吩咐童子给看这卦摊儿,带着二人,转身进了一个胡同,胡同狭窄幽长,如羊肠一般,绕了几个圈子,带他们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黑屋。 范小刀道,“大师,还请赐教。” 相师问,“你与那仇人是什么仇,什么冤?” 范小刀道,“不共戴天之仇。” 相师道,“我们的职业,就是替人解决麻烦。看来,你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这二十多年来,总有些事你不愿再提,或有些人你不愿再见,因为他们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或者你也想过要把他们杀了,不过你不敢,或者你觉得不值。其实,杀一个人好简单。我有些朋友,武功很好,只是生活最近有些困难,只要你肯花些银子,我们就能帮你解决麻烦。” 范小刀道,“杀人?” “你可听说过‘杀了么’?” 范小刀心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杀了么的人,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不过,却摇了摇头,“不曾听过。” 相师从一个抽屉中,取出一叠文件,递给范小刀,“我们杀了么成立于天启十五年,是一家本地生活平台,是江湖杀手组织行业领导品牌,服务遍及中原各地,为用户提供私人定制化服务,这是我们的资料,你可以先看看。” 范小刀看了一眼,这些资料,都是杀了么平台下的各大杀手组织,还有组织下面的杀手介绍,每个杀手都标记着段位,这些杀手根据接单量、被杀的身份、客户好评度等多个维度,分成了金银铜铁木五个段位,每个段位又分为五个等级。 范小刀道,“业务挺广的,杀谁都行?” 相师道,“杀谁都行!” “那刺杀皇帝呢?” 相师白了他一眼,“我们要能接这种业务,还用得着在这种地方?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平台上,还真有人下单杀陛下。” 范火舞道,“官府不管吗?” 相师道,“价格太低,只出了一文钱,挂了好多年了,一直没有杀手接单。再说了,这种事,都是江湖上的事,怎么会让官府知道?” “一文钱就想杀皇帝,看来那人是个疯子。” 范小刀从杀手排行榜中,看到了鱼肠的名字,他道,“就这个了!这两年,他接了六十多单,从未失手,客户好评率百分之百,从木牌一路晋升到金牌杀手,能安排一下?” 相师嘿嘿一笑,“客官好眼光,鱼肠可是我们杀了么中的当红杀手啊,从未失手,要想请他,估计得花不少钱。” “听说昨日金陵城外那一宗买卖,也是他干的?” 相师讳莫如深,“这个保密。客官您也不想把自己雇杀手之事,到处张扬吧?”范小刀点点头,“那倒是,开个价吧。” “您要杀谁?” 范小刀提起笔,在订单页上写了三个字,“范小刀。”又填写了职业、籍贯、相貌特征等个人信息,递了过去。 相师道,“官差啊,级别还不低。” 范小刀问,“怎么,有难度?” 相师哈哈大笑,“连杀皇帝杀王爷的单子我们都接,还怕这个?”他去了后院,不多时返回道,“我们头儿说了,一百两!” 范小刀惊道:“一百两?” 相师道,“已经不错了,我们老大说,您是新客户,给您个首单优惠价。要知道,人家可是六扇门的人,会武功的,而且风险也高。” 范小刀惊讶的原因,是自己的命,只值一百两,当初在京城,钱驸马可是开出了一万两的价格,没想到离开京城,自己的名头缩水有点严重啊。 范小刀故作犹豫,“我考虑一下。” 相师道,“客官,您想一下,只要花一百两,你的仇人将从这个世间永远消失,从此之后,你便可以高枕无忧,不必担心受怕,这个价格,划算的很。” 范小刀还是摇了摇头。 相师道,“快到月底了,我的任务还没完成,要不这样,给我的五两银子提成,我不要了,你先交上钱,回头我返给你,走个量,也算帮兄弟个忙。” 范火舞也很知趣,趁机道,“大哥,我看这事儿不靠谱,要不咱们走吧。” 两人正要离开,相师急了,“等等,我再去跟领导申请一下,看能不能走个内部价。”说罢,又回了后院,又过了约莫盏茶功夫,相师再次回来,满脸兴奋,道,“这回,您可来着了!” “怎么了?” 相师笑道,“您要杀的可是新来的六扇门副总捕头范小刀?” “正是!” 相师道,“刚巧,还有一个客户下了杀了么订单,也要杀此人,点得也是金牌杀手鱼肠,我们老大说了,既然如此,干脆给你们来个拼团价,六十两!” 范小刀一听,这是还有人帮忙砍了一刀啊,当即取出六十两,“成交!” 双方拟好文书,签字画押之后,交了银子。 范火舞道,“我最近在找工作,依我看,这个买卖,很适合我,要不,我也在你们杀了么注册个号,接点杀人的单子?” 相师道,“姑娘,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范火舞举了举手中弯刀,“你看我像闹着玩吗?” 相师道,“试试也行,但不一定有人点你的单。你先起个代号。” “代号?” “每个杀手都有代号,比如你们点的鱼肠,并不是他本名,只是用来接单的代号而已,至于他本名,天下之人,知道的没有几个。” 范火舞想了想,提笔写道,“不知火舞。” 相师翻了一下名册,摇头道:“该昵称已占用。” “那江南第一美女!” “该昵称已占用。” “起个名字,怎得这么难?”范火舞道,“那就叫红绡吧。” 相师脸色有些难看,“也不能用。” 范火舞问,“怎么,这个也占用了?” 相师摇头,“那倒没有。” “那为何不让用?” 相师道,“这位红绡女,乃天下第一杀手,春风夜雨楼六层楼主人,曾刺杀过北周战神拓跋野种,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 第229章 放个长线钓大鱼 扬州城外,有一座山,名大铜山。 大铜山下,有个小院,依山而建。 院子之中,有株垂柳,一丈多高,细细的柳条吐春芽,如万千丝绦垂地而下。柳树下,站着一个身穿劲装的年轻人,双手握着十字锥刺,横举在胸前,如石像一般,一动不动。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 这是他的每日必修功课,以此来锻炼自己的耐心和专注度。 这是他的职业需要。 他是一名杀手,天下杀手排行榜第三的杀手,代号鱼肠。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如此而已。 三年前,他只是金陵城内的一个最底层的混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三餐不继,受尽白眼和歧视,一个偶然机会,他加入了杀了么,成为杀了么名下一个最不起眼的木牌杀手,从此开启了人生的新篇章。 然而,他没有名气,没有业绩,半年下来,一单买卖也没有接到。杀人的出价,也一降再降,甚至到了一两银子,可越是如此,越没有人找他。 后来在一位高人的指导下,他把价格上调到了五十两,又花了些银子,伪造了师承门派、编了假履历,一番包装之后,接到了人生第一个杀人订单。 金陵城内一个老财主去世,两个儿子为争夺家产而闹得不可开交,做弟弟的找到了他,出了五十两,让他杀死哥哥。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可是,为了生活,他还是将手中的刀砍了下去。 看到那人在他手底下痛哭流涕的求饶,他心中生出了一种天下苍生尽在我手中的感觉,那种可以主宰别人性命的感觉,让他迷恋上了杀人。 从此之后,他一发不可收拾。 在仔细研究了“杀了么”的段位和排名规则之后,他发现了一个快速提升段位和排名漏洞,那就是刷单。 由于杀了么雇主、平台、杀手三方各自独立,雇主下订单,平台发给杀手,最后由雇主确认订单完成,中间平台只抽取一成的佣金。 他用赚到的第一桶金,五十两个银子,以十倍杠杆来撬动业务,疯狂下单,短短两年,从一个木牌杀手晋升到金牌杀手,出道三年,六十多单,无一失手,而且客户好评率百分百。 这让他名气迅速攀升。 有名气,才有业务。 有业务,才有钱赚。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选择了这个行业,那就要做到业界翘楚。作为一名杀手,他有更宏伟的目标,那就是超越排行榜的红绡、苍龙,成为天下第一杀手。 自此之后,他出手比较谨慎。 以他如今的地位,是他挑雇主,而不是雇主挑他。 三日前,他在金陵城外,杀死了蒋家一门,还有两名官差,本来,以他身份,这种平民百姓,根本不值得他亲自动手,可是对方的出价,是在是令人难以拒绝。 事成之后,他获得了一笔丰厚的报酬。 这笔钱,足以让他在三年内衣食无忧。 他躲到了大铜山下的小院,准备避一避风头,顺便利用这段时间,潜心修炼十字锥刺,好让他向杀手榜第一发起挑战。 杀手是寂寞的。 他无妻无子,无父无母,也耐得了寂寞。 与之相伴的,唯有一只鹦鹉。 一只飞鸽,落在了院中。 这是杀了么用来传递消息的信鸽,因为头部染成了红色,所以又叫做赤头翁。 那只鹦鹉学舌道,“您有新的杀了么订单,请注意插手。” 鱼肠取下了装有纸条的小竹筒,里面多了一个杀人任务,他觉得奇怪,不是说让他离开金陵嘛,怎么又派了金陵的生意? 虽有疑惑,他却毫不犹豫的接下了单。 因为他是金牌杀手。 金牌杀手,使命必达。 雇主选择了他,那是对他的信任。 鱼肠只瞧了一眼纸条上的名字,便将它扔在了烧水的炉火之中,对鹦鹉道,“八爷,咱们又得回金陵了。” 受范小刀委托,杀手鱼肠将十字锥刺挂在腰间,踏上了前往金陵的路。 这次回金陵,却没有那么顺利。 刚一出城,就遇到了一批流民,被混在其中的扒手偷走了钱囊,他心中愤懑,在途中一家茶摊儿喝茶时,又中了别人的道儿,被下了蒙汗药,等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被困在了深山老林中的荆棘丛中,马和行礼,都被人抢走了。 他在深山中披荆斩棘,一路坎坷,衣衫被刮得破烂不堪,抵达金陵城之时,整个人已是精疲力竭,宛若一个叫花子。 他来到夫子庙,站在了相师面前。 相师并不认识鱼肠,见他衣衫褴褛,以为是外面来的流民,道:“小子,要乞讨去前面,到点儿了有人施粥,你在这里挡我们生意了。” 鱼肠道,“我要见鱼大人。” “什么鱼大人,鸟大人,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鱼肠道,“我是鱼肠。” 相师闻言一惊,他并不认识鱼肠,但却知道鱼肠的名字,听他报出名号,连问,“怎么证明?” 鱼肠道,“杀人就上杀了么。” 相师站起身,收起了轻视之心,“请随我来!” 越是高手,行为越是出乎人的意料,相师也没有料到,大名鼎鼎的杀手鱼肠,竟是一副乞丐打扮,他带着鱼肠来到了小黑屋中,不片刻,鱼大人从内屋走了出来。 鱼大人道,“杀手和平台,不能主动见面,你来这里,不合规矩。” 鱼肠道,“我也是不得已。” “要做什么?” “我想知道,这次刺杀的目标。” 鱼大人道,“不是都在飞鸽传书中说清楚了吗?” 鱼肠道,“我烧了。我还要一些银子,在路上,我被人抢了。” 鱼大人让相师将任务目标重新给了他,又给了他一些银两,将鱼肠打发走了。待他走后,相师道,“这位鱼肠,看上去状态不太好。” 鱼大人问,“苍龙还在城内?” 相师点头道,“在。” 苍龙,杀手榜排行第二,武功高强,精通易容、用毒,杀人手法更在鱼肠之上。 鱼大人道,“给苍龙传书,把这个任务派给他。” 相师道,“大人,这样不合规矩吧?” 鱼大人道,“同一个范小刀,我们收了两个订单,把其中一个分给苍龙,也算是给这个任务,上个双保险。” …… 范小刀回到六扇门,老罗也带着众捕快回来。 “我们想办法混进码头,奈何转运司重兵把手,根本没有机会靠近,哪怕是亮明了身份,对方根本不理会。” 范小刀怀疑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令他们如此着紧?” 老罗道,“童掌柜可知道下落?” 范小刀摇了摇头,“他只是奉命保管货物,根本不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范火舞道,“大哥,要不我去试试?” 范小刀看了一眼范火舞,她的武功,不在他与赵行之下,如今赵行在调查假钱之事无暇分身,自己的一举一动,怕都被人盯着,派她过去,不失为一个办法。 “你小心一些,入夜后行动。若有什么情况,不要逞能,保住性命要紧。” 范火舞道,“等我消息!” 范小刀如约来到茶肆,与赵行碰面。 赵行依旧一身邋遢行头,来到他对面坐下,“我调查了两日,金陵城内四坊都有假币,最严重的是秦淮坊,千文之中,竟有二三百文假币。” “可有线索?” 赵行道,“秦淮坊有四处钱庄,我特意去兑换铜钱,其中,大通、招商两家钱庄,明目张胆的将假钱兑换给我。我调查了这两家钱庄的背景,你猜如何?” “别卖关子了。” “大通钱庄最大的东家是大江帮,招商钱庄的掌柜,也是大江帮的人。”赵行道,“这件事与大江帮,八成脱不了干系。金陵城内流通的铜钱,大约在十万万钱,若按这个比例估算,至少有两万万千流入城内,通过发行伪`币,他们至少赚取了四十万两银子,可是我对比了一下物价,却没有过多的通胀,这令人费解。” 范小刀问,“你见过诸葛大人了吗?” 赵行摇了摇头,兵马司斗殴之事发生后,诸葛贤余被革职,来到了金陵城,可是却没有来六扇门报到,宛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在城内留下了暗记,若是他看到,应该会跟我们联系。” 范小刀道,“按理说,五城兵马司械斗,双方都有责任,可是为了陛下的板子只打在了诸葛大人身上?你不觉得,诸葛大人来江南的时机,有些蹊跷?” “此话怎讲?” 范小刀道,“诸葛大人在入主六扇门之前,曾是陛下的贴身侍卫。” 赵行闻言,身体一震,“你是说,他来江南,是陛下的意思?” “极有可能。”范小刀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缓缓道,“先不管这些了。当务之急,是先解决蒋家灭门一案,我在杀了么下了订单,希望那个杀手,别让我失望。” “就算抓到鱼肠,又能如何?他不过是奉命行事,想从他口中套出有用的消息,怕是有些困难。既然知道了杀了么是接单之人,若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岂不事半功倍?” 范小刀道,“这个杀手组织,隐藏在金陵城内,以人命做交易,如此肆无忌惮,若说没有官府庇护,打死我也不相信。若是轻举妄动,反而会打草惊蛇。” 赵行眼睛一亮,“你想放长线钓大鱼?” 范小刀哈哈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第231章 想跟各位借点人 六扇门。 漕帮帮主陈豹、大江帮帮主段鸿飞,还有十余位江南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在一起。他们接到了范小刀的紧急通知,来六扇门召开江南武林茶话会。 这多少让众人觉得有些意外。 范小刀上任才几日,金陵府出了这么多事,最近又是因为蒋家灭门一案忙得焦头烂额,怎么这位小范大人还有心思召开茶话会? 大家都议论纷纷。 除了陈豹、段鸿飞,其余人都没见过范小刀,对这位新来分管副总捕头有些好奇,猜测他是怎样的人,当然,他们也察觉到了谭时飞最近日子不好过,本来,在江南武林,他谭时飞原本是一手遮天,说一不二,突然之间来了管着他,还一下子来两个,让他多少有些不舒服。 他们也知道,谭时飞之所以能发迹,靠得是转运使大人,如今也在权衡利弊,这江南的江湖,以后谁说了算? 谭时飞脸色阴沉的走了进来。 众人连忙起身,“谭爷!” 虽然各有心思,但面子上的尊敬,还是要有的,毕竟之前,江南的江湖中人,唯谭时飞马首是瞻,至少表面上如此。 长乐帮主试探问,“谭爷,小范大人这么着急把我们召集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谭时飞心中恨极了范小刀,看到这些人见风使舵,耷拉着脸道,“范副总捕头喊你们来,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们带耳朵来了吗?” 长乐帮主笑道,“自然带来了。” “带耳朵来,就竖起耳朵听。把嘴巴闭上!” 长乐帮主见他神色不愉,很知趣的退了回去。 众人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看来,谭爷对新来的小范大人不怎么痛快,在此之前,金陵江湖基本上都听他的,但之后嘛,那得掂量一下。 他们能做到帮主、掌门一职,都是江湖上的老油条,今日茶话会,看来会有事发生。 范小刀端着一壶茶,走了进来,“人都到齐了?” 众人见他如此年轻,心中嘀咕,怎得朝廷派了一个小子过来管理江南武林?心中不由存了轻视之意,倒是陈豹、段鸿飞站起身,抱拳施礼,道:“见过范大人!” 范小刀摆了摆手,“都是江湖儿女,不必拘泥于礼节。在下范小刀,想必大家也都听过了,如今来到江南六扇门,分管江湖司,以后我们打交道的机会多的是。今日召开一次茶话会,一来是跟大家见个面,二来是有件事要跟各位商议一下。” 陈豹笑道,“大人客气了,跟我们说话,还用得着商量?有事尽管开口,我们江南武林同气连枝,必然会鼎力相助,全力配合!” 范小刀哈哈一笑,“有陈帮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环顾众人,缓缓道,“这两日,想必大家也都知道,金陵城外发生了一起惨绝人寰的命案,城门校尉蒋奇一家六口,还有两名官府的衙役,在城外遭人戕害,其行径令人发指,经调查,凶手是最近在城外十分猖獗的天麻帮!” “天麻帮?” 这个帮派才成立不久,在城外专挑江湖人动手,前不久抢劫了漕帮的一批货。所以,在场之人,也都有所耳闻。 “正是!”范小刀道,“这个帮派,从未在六扇门登记备案,做的是打家劫舍的买卖,性质十分恶劣,如今又犯下如此命案,已是天怒人怨,人神共怒,谢知府日前下了命令,要我六扇门出城剿匪。” 段鸿飞道,“这是好事,我们坚决拥护,双手赞同!” 范小刀叹了口气,道:“事虽如此,但悍匪兵强马壮,来去如风,令人捉摸不透。我们六扇门只有七十余人,又有些老弱病残,真正能调动的,也不过三十余人,人手有些捉襟见肘啊。” “匪寇之祸,不是可以调动守备军吗?” 金陵成外,驻扎着守备军,金陵守备属于武将,与金陵知府同级,听命于巡抚府,金陵府无权调动兵马。 范小刀道,“我们也考虑过,只是,如今守备军被调到松江府,执行紧急任务,一时抽调不出人手,所以,今日召集各位前来,是想跟各位借点人!” 众人听傻了。 朝廷要清缴匪寇,要跟江湖门派借人? 真是天下奇闻! 听到如此要求,众人也都闭口不语,目光看向了漕帮和大江帮帮主。陈豹、段鸿飞是江南武林的话事人,这种事,得等二人先表态。 陈豹第一个站起来,道:“大人,天麻帮横行霸道,抢了我们货物,就算朝廷不出兵,我们漕帮也要对付他们,这次剿匪,我漕帮愿意出五名高手助阵!” 段鸿飞也道,“陈帮主既然已经表态,我们大江帮也不能落后,愿意出三名高手助阵!” 漕帮弟子共有两千余人,大江帮也一千多人,他们才出两人,众人也就明白了他们的态度,纷纷道,“我们长乐帮出一人!” “我们斧头帮势力单薄,比不得那些大帮派,这次剿匪,我们出半个人!” “半个人?” 斧头帮主道,“诸位有所不知,我们斧头帮有位高手,天残脚,天生跛子,所以只能算半个人!” 大刀门门主道,“那我们出一个半!” “莫非你们也有个残废?” 大刀门主道,“我们大刀门,武功最高者,是我们副门主,天生六指,号称六指琴魔,比寻常人多了个手指,可不是一个半人?” 各大帮派,你一人,我一人,最终凑了十个人! 谭时飞嘴角冷笑,你范小刀不是要剿匪嘛,六扇门的人你调不动,江湖各大门派,照样不听你的,到时候你进山剿匪,看你如何交代! 口中却道,“如今,各大门出人出力,尽派高手出战,天麻帮不过魑魅魍魉,跳梁小丑,必定不是我们对手!” 范小刀给为众人倒满茶,端起茶杯道,“既然是茶话会,那就以茶代酒,让我们共同举杯,预祝谭副总捕头出师大捷,旗开得胜!” 谭时飞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什么?” 范小刀道,“六扇门剿匪的重任,谢知府交给谭捕头了!” 谭时飞道,“我怎不知此事?” 范小刀从怀中取出一封文书,道,“命令已送到六扇门,还没来得及给你看。” 谭时飞心中暗骂,这个狡诈的家伙,绕了一圈,竟把自己绕进去了,亏自己还在幸灾乐祸,范小刀道,“谭捕头,你没问题吧?若有问题,我跟谢知府说去。” 谭时飞道,“这件事,我还得跟转运使谢大人禀明一下。” 范小刀道,“哪个谢大人啊?金陵城只有一个知府谢大人,怎得,莫非江南治安,要归转运司管不成?” 谭时飞语结。 他是靠着谢芝华上位不假,谢芝华坐镇江南,可毕竟是京差,这种事轮不到他来管,如今谭时飞被迫剿匪,骑虎难下,脸色十分难看。 见他迟迟不肯接令,范小刀也沉下脸,“人不够,我给你凑了人,你要违抗命令不成?” 谭时飞这才道,“不敢!” 范小刀大声道,“六扇门红衣捕头谭时飞听令,接知府大人手谕,命你率六扇门众捕快及江南武林高手,前往栖霞山剿灭匪患,限期五日!” “什么,五天?” 范小刀拍了拍他肩膀,“五天呢,不少了,当初大人只给你三天时间!是我好说歹说,给你多争取了两日,毕竟调动人马,准备钱粮,总得需要时间!” “那大人您呢?” 范小刀道,“剿匪乃大事,事关民生,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届时,我也会带几个人上山,协助你们剿匪,需要作什么,尽管安排给我便是。”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时候不早,我有点事,先撤了,你们好好商讨一下剿匪事宜,至于晚饭嘛,你代我宴请一下诸位吧!”说罢,转身离去。 范小刀一走,众人炸开了锅。 “这算怎么回事?天麻帮藏身于深山,行踪不定,要想找到老巢,绝非易事!” “谭爷,这摆明了坑你啊。剿匪成功了,功劳是他的,若是失败这口锅就得您来背了。” 谭时飞看向陈豹,“陈帮主,此事你怎么看?” “天麻帮抢了我们的货,这笔账早就该算了,既然是你老弟带队,我们漕帮也不能给你丢脸,到时候我会从帮中挑出一百名高手,全力协助于你。” “我大江帮也出五十人!” “长乐帮出十人!” 用不了片刻,各大门派凑出了两百人,并商定了剿匪计划,众人商议,三日后集合人马启程,并提前在栖霞山中散出人手,摸清天麻帮的底细。 傍晚时,茶话会才结束。 众人离开,房内只剩下了谭时飞和陈豹。 谭时飞道,“我也没料到,姓范的会来这么一出。” 陈豹道,“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你的意思是?” 陈豹道,“那个范小刀,留在江南,始终是个隐患,转运使大人已经首肯,趁这次剿匪,想办法把他给除掉。” “这个?” “怎么,心软了?” 谭时飞道,“不是,只是担心,这件事若是传出去……” 陈豹道,“人是天麻帮杀的,范大人是因公殉职,说不得还会受到朝廷褒奖,你又担心什么?” “听说他武功不错。” 陈豹道,“你以为那一百兄弟,是为了对付天麻帮?更何况,我已从杀了么请了江湖上的顶尖杀手,到时定叫那姓范的有来无回!” 第232章 袖中两支乾坤箭 城北码头。 城北码头连着大运河,是贯穿南北的重要交通枢纽,许多商船货船停靠于此,等着装卸货物。码头最外边,是一座仓库,名如意仓,为江南转运司所有,外面有重兵把守,寻常百姓严禁靠近。 夜幕之中,一袭红衣,逐渐向仓库靠近。 入夜之后,范火舞就在此查探情况,仓库很大,占地十余亩,四周有百余名官兵看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想要混进去,觉非容易之事。 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范火舞心中一惊,未等转身,袖中刀已横扫而出,却被来人躲了过去,“是我!” “范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范小刀,入夜之后,他担心范火舞一人应付不来,换了一套夜行衣,带了惊鸿剑,赶到了码头。 “我怕你应付不来。” 范火舞低声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 范小刀点头道:“算是吧。有什么发现?” 范火舞指了指仓库方向,“这个如意仓,共有一百一十人看守,四周有六个哨楼,每个哨楼上,有五名弓箭手,仓库都是火把、风灯,别说是人,就连一只猫狗,想要靠近都难。” 如此严密的安防,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这时,侧门外,一个守卫跟同伙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大门,吹着口哨,向两人藏身之处走了过来,范小刀比划了个手势,范火舞以红巾蒙面,悄悄跟了过去。 那守卫来到一僻静无人处,便宽腰解带,对着河边撒尿。 范火舞一个闪身,将弯刀横在他脖子上,那守卫打了个激灵,一个转身,正中范火舞。范火舞本是有洁癖之人,勃然大怒,挥刀便要砍下去。 范小刀连忙拦住,“正事要紧。” 范火舞冷哼一声,脸上无比厌烦,以刀柄狠狠敲了那守卫后脑,登时将他打晕过去。范小刀将守卫带到远处,将他拍醒。 “好汉饶命!” 范小刀压低嗓音,道:“想要活命,乖乖回答问题,否则,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 守卫连连点头。 范小刀问,“如意仓里装的是什么?” 守卫道,“盐、茶、铁、丝绸,里面什么东西都有,都是运往京城的贡品,当然,也有转运司的大人们夹带的一些私货。” 盐铁茶这些货物,朝中严禁私售,可是由于利润太高,许多人不惜以身犯险,私自贩卖,其中,转运司专管船运,里面的人监守自盗的情况也十分常见。 范小刀沉声道,“我要问的是,昨夜从童记药铺运过来的货。” 守卫道,“那就不知道了。” 范火舞冷冷道,“那就是说,你没什么用了。” 眼中露出杀意,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守卫见状大骇,连道,“是十口黑色铁皮箱子,上面贴着封条,里面装得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是漕帮的杜堂主亲自押送过来的,转运使大人十分重视此物,连夜加派了人手。” 又问了几句,都是无关痛痒之事。 守卫又道:“姑娘,刚才只是本能反应,我不是故意的。” 范火舞脸羞的通红,怒道,“你还说!”说罢,将弯刀一扫,将弄污的那块裙摆切了下来,揉成一团,“张嘴!” 守卫连摇头,“晚上吃太饱了。” 弯刀一横。 “啊……啊……” 范火舞用那块裙摆堵住了守卫的嘴,那守卫一阵干呕,想要吐又吐不出来,范小刀又将他拍晕,点了他穴道,将他藏在了草丛之中。 两人回到仓库附近。 “大哥,怎么办?” 范小刀道,“咱们来个声东击西,你去把人引开,我想办法混进去,看看那如意仓中,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看我的。” 范小刀叮嘱道,“引开便是,别恋战。” 范火舞点头,绕到正门处,点了个火把,向如意仓走去,立即被守卫拦住,“站住,此处乃禁地,严禁靠近。” 范火舞笑吟吟走了过来,几名守卫心生警惕,连忙拔刀。 范火舞继续靠近。 为首的官兵道,“来人,将此人拿下!” 五名官兵,挥舞长刀,向范火舞冲了过来,范火舞身影一闪,避开了攻击,将火把扔在门外不远处的一处柴垛上,旋即便离开。 登时,火光冲天。 有人道,“走水了!” 其余地方的守卫见状,纷纷向正门处靠拢,准备救火,仓库外有水缸,很快就将火势扑灭,为首官兵见范火舞就在不远处站着,“给我追!” 十几人手持兵刃,向她追了过去。 就在这时,忽听一道洪亮的声音道,“所有人回到原位,切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杜堂主来了!” 一名身形臃肿、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正是漕帮下四大堂主之一杜老虎,他望了一眼范火舞,“朋友,哪条道上的?报个万儿吧!” 范火舞道,“我是你姑奶奶!” 杜老虎道,“姑奶奶我不缺,倒是缺个暖床的,我看小娘子身材不错,抓来给我老子暖床,应该不错。” 范火舞笑道,“就你那体格,不把我压成纸片儿啊!” 杜老虎嘿嘿一笑,目光中带着一丝猥亵,“我会很温柔的。” 范火舞眼中杀机一现。 杜老虎右手猛然一动,腰间缠绕的软鞭,瞬间来到手上,向范火舞招呼过去,软鞭以牛筋所制,经过药水炮制,上面缠绕着钢鳞,一鞭下去,可断金石。 范火舞双手弯刀,走的是险短的路子,在空旷之地,根本不敢缠斗,杜老虎长鞭挥舞,让她无法靠近,将她逼得且战且退。 连退百余丈,范火舞被逼到了河边。 已经无路可退。 三年刀枪,十年鞭。 若只论武功,杜老虎在江南可排到前五,仅次于帮主陈豹,别看他沉迷于酒色,但武道一途始终没有落下,每日挥鞭五千下,如此坚持三十年,将一只软鞭使得出神入化。 斗了十余招,范火舞毫无招架之力。 眼见不敌,她连施展轻功,纵身跃起,向远方逃去。她要趁机引开此人,给范小刀创造机会。 这时听杜老虎哈哈大笑,“哪里逃!” 长鞭如毒蛇一般,向她脚踝卷了过去。 这一鞭,如影随形,如蛆附骨,若是卷中,上面有钢鳞,范火舞的一只脚怕是要交代在这里。 在空中,范火舞忽然折身而返,作出了出乎意料的举动。 她用左臂迎上了软鞭! 杜老虎见状,心中冷笑,手腕抖动,长鞭划出数道弧线,将范火舞的左臂卷了起来,猛然一拽,将范火舞拽到了身前。 “姑娘,不是我不怜香惜玉,只是你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说罢,内力一吐,便要将她左臂绞断。 当啷! 范火舞左臂上发出金戈之声,杜老虎并没有看到她的断臂,长袖尽碎。 他这才注意到,原来迎上软鞭之时,范火舞已将两柄弯刀藏于袖中,他的软鞭,虽卷住了她手臂,但外面却被她的兵刃挡住了。 杜老虎微微一愣。 就在这愣神的功夫,范火舞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她右臂举起,对准了杜老虎,手指微勾。 两支袖箭,激射而出。 一支透胸而入,一支穿过杜老虎的咽喉。 鲜血入注。 弥留之际,杜老虎脑海之中,忽然记起一个人,一个传说。 江南有佳人,素着红色绡。 袖中乾坤箭,腰间弯月刀。 杜老虎横尸郊外。 范火舞将软鞭取下,虽然方才弯刀抵挡了绝大部分内力,但手腕上依旧有些淤青,她揉了揉手腕,一股钻心之痛,忍不住踢了杜老虎尸体一脚。 “你死了,倒是不痛了。” …… 火势被控制住,仓库外的混乱只持续了片刻,但对范小刀来说已是足够,他趁机避开守卫,翻上了仓库的房顶。 掀开了几片瓦片,范小刀取出惊鸿剑,内力轻轻外吐,挖出了一个个三尺见方的小洞。在确定仓内无人之后,范小刀纵身跃下,来到了如意仓内。 仓库极大,四处都是货架,正如那守卫所说,盐铁茶,应有尽有。他们大量囤积紧俏货物,奇货可居,把物价拉升上去后,再行出手,确实可以赚上一大笔钱。 若按市值估算,这一仓库的货物,至少也要有三四十万两银子。 难怪外面会重兵把守。 在仓库的一处角落,范小刀找到了守卫口中所说的那十口黑色铁皮箱,箱子上贴着封条,封口处用白蜡封住锁口。 范小刀用火折将锁口的白蜡融化,取出两根铁丝,探入锁口之内,上下拨弄几下,听得吧嗒一声,锁被打开。 他心道,看来这门手艺还没有落下,当捕快太不痛快,还是干老本行更顺手一些。 范小刀打开了箱子。 微弱火光下,约莫五套明晃晃的白色铠甲,呈现在他眼前。 白色铠甲,红樱盔,护心镜,还有制式长刀。 范小刀见过这些铠甲。 当初禁军林统领率军迎太子入城时,还有在定国寺执行任务时,那些禁军穿得便是这种铠甲,按理说,这些铠甲,应是兵部武库司统一管理和监制,并非在转运司的职责之内,更不会交给一个江湖帮派来押送。 原来漕帮的人,在私下里贩卖兵器。 若被查处,等同于造反啊。 难怪他们会如此紧张。 就在这时,手中火折烧到了蜡油,滴落在了一口护心镜上。范小刀连去擦拭,护心镜上本涂有黄油,与蜡油混在一起,越擦反而越脏。 范小刀见无法处理,也不理会,将箱子合上,上了锁,又以白蜡封住箱子。才做好这一切,就听到仓库门缓缓打开。 范小刀连吹灭火折。 眼见来不及逃脱,范小刀一个闪身,藏身于一个酒坛之内。 第233章 提着人头来见我 范小刀听到了陈豹的声音。 这位漕帮帮主,江南武林的领军人物,正因为杜老虎的死而勃然大怒。杜老虎是他手下三大堂主之一,也是他的结义兄弟,从他创立漕帮之始,就跟着他一起打天下,这些年来为漕帮的崛起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今夜却死在了一名红衣女子手中,如何不叫他愤慨? “无论用什么手段,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那红衣女子给我找出来,老子要将他碎尸万段!” 只听得一女子声音道,“大哥,这件事要从长计议。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切勿因为二哥之死,乱了方寸。” 陈豹深吸一口气,“还是三妹提醒的是,是我乱了方寸。烈火堂群龙无首,这里暂且由你们善水堂来负责,千万不能再出差池了。” 善水堂? 躲在暗处的范小刀曾了解过漕帮,善水堂主寇龙王,竟是一名女子?听声音,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 寇龙王道,“大哥放心,我会调派人手,把这里守死,就是一只苍蝇,也绝不放进来,不过,如此一来,后日去清缴天麻帮之事,我怕是不方便出手了。” 陈豹道,“我知你素喜热闹,这种事情,怎少得了你?” 一名魁梧汉子匆忙个赶了过来,正是烈火堂副堂主康书杰,本来今夜他不当值,正在秦淮河最大的画舫天娇舫上喝花酒,听到杜老虎出事,连忙赶了过来。 一进如意仓,便带来了满身酒气。 “属下见过帮主!” 陈豹见他一身酒气,说话也不利索,眉头紧皱,“康堂主,这种时刻,所有人都严阵以待,你还有心思跑出去喝花酒?” 康书杰吓得满头大汗,酒意全无,“属下失职,还请帮主责罚。” 陈豹道,“龙王,烈火堂如今你说了算,你来说如何处置他?” 善水堂、烈火堂向来不和睦,这些年来,烈火堂势力更高,赚钱也多,始终压了善水堂一筹,这个康书杰是好色之徒,曾觊觎寇龙王美色,在去年除夕夜宴上,还曾口出轻薄之语,让寇龙王对他怀恨在心。 寇龙王笑道,“我看康堂主醉意朦胧,不如绑上石头,扔到江里,帮他醒醒酒。” 陈豹摆了摆手,两名属下将康书杰拖了出去,康书杰大喊,“姓寇的,亏我们同门一场,你个蛇蝎女人,心狠手辣,不得好死。” 寇龙王道,“说我心如蛇蝎?你还不如个女人呢!” 处理完康书杰,陈豹问一名烈火堂弟子,“东西都在?” 弟子道:“一共十口箱,共计一百套,白天刚清点过,货船已准备妥当,只要帮主一声令下,即刻便可送往京城。” 京城? 躲在暗处的范小刀,听说这些禁军铠甲要送往京城,心中觉得奇怪。 他曾听禁军的刘琦说过,这种白金铠甲,头盔、甲胄、兵刃,还有里面的金钱蚕丝,都是极为贵重之物,而且极为轻便,穿在身上,虽然不说刀枪不入,寻常箭矢,只要不是射中要害,根本奈何不了他们,所以极是费钱,一套铠甲,耗费将近千两银子,算得上是天下最贵的甲胄。 这十口箱子,百套铠甲,也就是将近十万两! 京城的刀兵采购,都在武库司,而从兵部尚书,到武库司主簿,都是太平公主一手提拔之人,想到此,范小刀心中暗惊,一条走私链条,逐渐浮出了水面。 看来,太平公主在京城的势力,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这种无孔不入的影响力,压得太子朱延喘不过气来,甚至主动开口求和。 听得陈豹道,“先不急,等谢大人那边消息。京城那边如何了?” 寇龙王道,“四合堂被六扇门端了之后,鬼楼接管了他们的地盘,当初咱们支持徐九爷,这一步棋,还是帮主有先见之明!如今,所有进出京城的黑货,几乎都在鬼楼的控制之下。” 陈豹听罢,没有继续追问,道:“当今的头等大事,是后天的剿匪,杀了范小刀那厮,他的到来,给大人带来了不少麻烦,这座金陵城,已容不下他了。” 寇龙王格格笑道,“听说那小子生得还算俊俏,还算是一副好皮囊,杀他之前,我得先将他卵子割下来泡酒。” 范小刀闻言,裆部一紧。 这寇龙王究竟是何许人也,一个女子,竟有这种怪异的癖好。 “时候不早,我先回去。”陈豹正要离开,忽然驻足,目光向范小刀藏身的地方望去,“谁在里面?” 此言一出,数十名漕帮弟子蜂拥而入,手持弩`弓,全部满弦,站在了陈豹身后。 范小刀闻言大惊。 他在这里躲得好好的,屏息凝神,连大气都没出一口,又是怎么被他们察觉的?正在纠结之时,听陈豹又道,“朋友,你偷听我们帮中议事,也应该知道,按江湖规矩,你今夜无法活着离开这了,倒不如出来,还能领个痛快,否则,若是落在寇龙王手中,那便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 范小刀手握在惊鸿剑上。 他抬头望了一眼,从藏身处到屋顶上,有三四丈的距离,若是强行攻出,怕走不了几步,就被那几十具弩`弓射成刺猬了。 迟疑之间,身前的一口铁皮箱忽然弹开。 一个身穿铠甲的蒙面男子,一跃而出,身如闪电,向门口方向冲了过去。 “放箭!” 数十支弩`弓,破空而至。 那人挥动长刀,护住要害部位。 叮叮叮! 悉数射在了铠甲之上,速度丝毫不减,迎面向陈豹劈了过去。陈豹大喝一声,一拳轰向铠甲中人,那人竟没有硬刚,借助陈豹的内力,竟在半空中一个翻滚,改变了方向,向左边的墙上撞去。 轰! 这一撞之下,竟在墙上撞出一个大窟窿。 人影一闪。 那人从窟窿中逃出。 而此时,第二轮弩箭,才刚射到。 那人逃出之后,脚步不听,一个纵身,跃出三四丈,噗通一声,跳入江中! 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范小刀看得目瞪口呆,此人胆子之大,心思之细,拿捏的恰到好处,忍不住心生敬佩。 不多时,几名弟子从水中捞出一套铠甲,“帮主,人跑掉了。” 向来沉稳的陈豹,终于坐不住了,他厉声道,“封锁码头,给我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意仓大乱。 出了这等事,一股恐惧之意,从陈豹心头升起。丢东西,事小。可是若是消息传出去,坏了谢大人,乃至京城的那位贵人的事,后果不堪设想。 寇龙王道,“大哥为何如此慌乱?” 陈豹面如死灰,“这件事若不能摆平,就算我陈豹有十个脑袋,也怕是不够砍的。你在这里抓人,我要去一趟碧水楼。” …… 碧水楼。 陈豹来到谢芝华府上。 已是半夜,碧水楼中灯火辉煌,丝竹声悦耳,这位懂得享受的谢大人,正在与谭时飞喝酒,旁边有几名歌姬作陪,看到陈豹到来,喊道,“陈豹,你来的刚好,快来喝两杯!” 陈豹道,“如意仓出事了!” 谢芝华闻言,摈退了歌姬侍从,只留下谭时飞,“怎么了?” 陈豹将今夜码头之上,杜老虎被杀,有人闯入如意仓之事,向谢芝华禀报了一番,谢芝华闻言,登时酒意全无,他站起身,来到陈豹面前,伸手给了他一巴掌! “混账东西!” 谢芝华骂道,“我如此信任你,将这么紧要的事交给你办,你给我来了这么一出?” 陈豹脸颊火辣辣的,也不敢去碰,跪倒在地,道,“请大人治罪!” “治罪?”谢芝华冷冷道,“怎么治罪?把你脑袋砍了,送到京城,如何?” 陈豹心中一紧。 他跟谢芝华是为了赚钱,可不是为了送人头给京城消气的。 谢芝华道,“要不,连我的脑袋也砍了,一起送去如何?” 谭时飞道,“大人息怒。” 谢芝华暴跳如雷,“我不是怒,我是怕!若此事让上面知道,老子就算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能坐到这个位子,能够享受荣华富贵,一切基于京城中的那位。 只需对方一句话,他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陈豹匍匐在地,浑身颤抖。 看到陈豹如此,谭时飞心中有些幸灾乐祸,前几日他错杀蒋校尉之时,陈豹对他的挖苦依旧历历在目,不过,越是这时,他越不能显露出来,进言道,“大人,事已至此,那就想办法,别让京城知道!” 谢芝华在屋中来回走动。 发生这等事,若是怪罪下来,他吃不了兜着走,如今之计,死马当活马医,也只有将这件事捂下去,“还有谁知道?” 陈豹道,“都是我帮中弟子,常年跟我的兄弟,他们嘴很严。” 谢芝华道,“嘴再严,有死人的嘴严吗?” 陈豹心中一惊,不过,谢芝华做事,向来说一不二,闻言道,“属下知道如何去做了。” 谭时飞问道,“杀死杜老虎的红衣女子,还有那逃走之人,可有人见到相貌?” 陈豹道,“他们都蒙面,不过,那红衣女子,曾掳了一个帮中弟子,长得天姿国色,乃一等一的美女。”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裙摆,正是范火舞用来堵那漕帮弟子口的那一块,“这是那女子身上的。” 红衣女子? 谭时飞忽然想到一个人,她跟范小刀一起进城,平日里也喜欢穿一身红衣,于是问,“会不会是范小刀的人?” 陈豹与那蒙面铠甲人动过手,知道那人绝不可能是范小刀,但是如今谢芝华正在气头上,为了推脱责任,也只有将这件事往他身上推了。 他于是道,“极有可能,今日你们六扇门的人想要去码头搜人,被我的人拦下了。” 谢芝华道,“本来我还在犹豫,如今他倒是给了我一个非死不可的理由。后日你们不是要去剿匪吗?我从转运司加派二百兵马,若是让他活着从山中出来,你们两个,提着人头来见我!” 谭时飞道,“属下这就回六扇门,一探虚实!”  第234章 范火舞与李红绡 谭时飞带着一份公文,来到范小刀住的院子。 他在衙门内,也分到一套院子,与范小刀住的院子相距不远,只是他在城内有宅邸,平日极少在这里过夜。 开门的是一脸睡意的小叮当,“谭捕头?” 谭时飞道,“小范大人在嘛?我这里有一份紧急公文,要与他商议一下。” 小叮当道,“范大哥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 “事关紧急,还请通禀一下。” 小叮当本想阻拦,谭时飞越发笃定,范小刀今夜不在院中,拦住了他,径直推门而入,来到院内,口中喊道,“范大人!” 正要推门,只见正门打开,范小刀身穿单衣,出来道,“怎么了,谭捕头?” 谭时飞看到范小刀在房内,心中愕然,旋即道,“小范大人,后日攻打天麻帮的计划,我们已经连夜做出来了,明日一早就要报到知府那边,还要去府衙请兵马,时间紧迫,所以连夜叨扰大人了。” 范小刀看了他一眼,道,“先放下吧,我明日一早给谢大人送过去。” 谭时飞只得将那份公文递了过去,看了一眼范火舞的偏房,见里面没有动静,试探问,“范姑娘也睡下了?” 范小刀皱眉道,“谭捕头,深更半夜来打听这个,有些不合适吧?” 谭时飞满脸尴尬,这时听得正房内范火舞道,“大哥,有什么事嘛?” 范小刀笑道,“没事,一些公务而已。” 谭时飞有些错愕,没想到范火舞竟住在范小刀屋内,好奇道,“大人与范姑娘,不是兄妹嘛?” 范小刀嘿嘿一笑,“我未婚,她未嫁,以兄妹相称,行走江湖方便一些。你懂的!” 谭时飞恍然道,“还是小范大人会玩!艳福齐天啊!” 范小刀笑道,“哪里的事,怎么也比不过谭捕头三妻四妾,爹娘满门啊!谭捕头,还有别的事?我要歇息了。” 谭时飞摆手道,“大人先忙,我不打扰了。”说罢,转身离去。 小叮当连将院门关上。 回到房内,只见范火舞手臂已肿起,虽然击杀杜老虎,但他那一鞭,还是让范火舞负了不轻的伤,范小刀让小叮当去烧了壶开水,坐在范火舞身边,用温水帮她擦拭伤口。 “大哥,我自己来就行。” “这个位置,你不太方便,你别乱动。” 他将金创药小心涂在范火舞手臂上,又用干净的纱布帮她包扎,范火舞长这么大,没人如此碰过她身体,羞得满脸通红,心中如住着一只小鹿一般,砰砰乱跳。 范小刀却一本正经,道,“以后这种以身犯险的事,不要做了。” 范火舞道,“谭时飞是不是怀疑我们了?” 范小刀点头,“幸亏回来的及时,还有你这身衣服,就不要穿了,别给他们落下口实,明后两日是夫子庙庙会,来金陵好几天了,还没有好好逛一逛,刚好明日无事,帮你们买些合适的衣服。” 范火舞将外衫脱下,递给范小刀。 范小刀道,“稍等,我去烧了。” 在码头之时,范火舞削下裙摆堵住那守卫的口,范小刀很容易就猜到谭时飞来的目的,所幸他没有进屋,否则今夜之事肯定穿帮。 大火过后,那身红裙化为灰烬,埋在了院内的枣树之下。 待处理完,范小刀回房,范火舞已经躺在床上睡了过去。烛光照在她脸上,脸上如沐浴着圣洁的光泽。 她睡得很安心。 以前住在江南镇,危险无处不在,又整日为生计奔波,就连睡觉也不敢熟睡,而在这里,她终于可以放下戒心,安心的睡下去。 范小刀取过公文,借着烛光,研究谭时飞的攻山计划。 天麻帮十分狡猾,老巢也不知所踪,每次清缴,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按照计划,二百余名官兵,分成五路,其中两路堵住栖霞山的出口,剩余三路则按路线图入山搜索,那几十名江湖高手,也混编进入官兵队之中,一旦发现贼人踪迹,立即烟花示警,可以随时支援。 计划做得天衣无缝。 若真按这计划执行,只有几十人的天麻帮,根本没有藏身之地。可想而知,之前没有对天麻帮动手,并非不能,而是不想。 他将计划抄了一份,藏在身上。 范小刀让顾大春配合他演一出戏,可不想让他们把性命也搭了进去,更何况,他们还曾是六扇门的同袍。 …… 范火舞做了个梦。 在梦中,她还是七八岁的孩子,被关在一处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与她关在一起的,还有几十个跟她一般大小的孩子。 牢门打开,一个黑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黑影把一把刀扔在地上,冷冷道,“杀光他们,你们才能活下去。” 旋即离开。 这些孩子,满脸惊恐,他们都不敢动手。 第一日,只送来了二十个人的饭。 有个年纪较大,身材强壮的男孩,提议将这些饭平均分配,这样一来,大家都不会饿死。所有人都同意了,虽然饭有些少,可终究也能活下去。 第二日,只送来十个人的饭。 每人分到的配额更少,有些人开始不满,若这样下去,迟早一日,他们非要饿死不成。可是,那把刀在男孩手中,大家也都服从分配。 第三日,只有五个人的饭。 终于,有人发现,在分配食物之时,那个男孩始终能拿到比别人更多的饭菜,这引起了众人的不满,可是他手中有刀。 不满和饥饿,终于引发了混乱。 有几个人,趁男孩熟睡之时,偷了刀,占据了主动权。提议按照他们的想法,重新分配食物,不过却没有杀人。 第四日,只有三个人的饭。 每个人的食物越少,平均分配下来,每人一日,连一口饭都不到。男孩趁另一拨人休息之时,把刀偷了回来,在深夜之中,将那几个人脖子割断。 最终,引发了一场暴乱。 范火舞一连几日,都没有吃到东西,整个人身体虚弱,蜷缩在角落中,她看到人们挥舞着刀,砍杀身边的伙伴,没有刀的,用手撕,用牙咬,就如疯了一般。 她吓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地牢之中,宛若人间炼狱。 那个男孩全身浴血,早已杀红了眼,身边到处都是尸体,鲜血,将她的衣衫染成了红色。除了她和那男孩,所有人都死了。 范火舞问,“为什么不杀我?” 男孩道,“因为你漂亮,所以我会保护你,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从第五日开始,他们两人有了足够的食物,两人终于能吃上了饱饭。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黑影又出现了,当着范火舞的面,他对男孩道,“杀了她,给你自由!” 说罢,又离开了。 范火舞吓得脸色如灰。“你不会杀我,对吗?” 男孩道,“不会!我答应过要保护你。” 这一夜,饭菜出奇的丰盛。 男孩一口也没有吃,全都让给了范火舞。 到了晚上,范火舞看到男孩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心中害怕,生怕男孩动了杀心,夜半之后,男孩坐了起来,拿起刀,来到了范火舞身边。 范火舞睁着眼睛,凝望着他。 “你答应过,要保护我的。” 他流着泪道,“对不起,我想要自由。” 从这一刻起,范火舞再也不相信男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求生欲使然,当男孩刀刺向她的那一刻,她猛然翻身,一把将男孩推翻在地。 当啷一声,刀落在了地上。 范火舞捡起了刀。 男孩眼中漏出惊恐之色,“不要杀我!” 范火舞眼神中,满是冷漠,“我也想要自由。” 等她走出地牢,被人带到了一处空地,才发现,空地之上,站着十几个向她一般的孩子,浑身是血,眼神早已麻木。 在经历过一场厮杀之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黑影道,“从这一刻起,你们在世间的唯一目标,便是活下去。” 转眼十年过去。 她从一个瘦弱的女孩,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这十年中,她被训练成一名杀手,杀人,习武,服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死在她手上的人,不计其数。 而且,从未失手过。 她在江湖上的名声,也越来越响,直到排行天下杀手榜第一。 她的本名,没有人知道。 因为她常年穿一身红衣,所以江湖中人都称之为红绡。 她是春风夜雨楼六层楼的主人,李红绡。 她喜欢红色,因为这是血的颜色。 可是,这一切,因为去年在北周的一次刺杀行动失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次,她要刺杀的人是北周战神,平康王拓跋野种。 为了执行任务,她只身一人潜入北周,被当成奴隶,卖到了平康王府,在府中潜伏了半年,最终找到了一个出手的机会。 然而,功亏一篑。 在弯刀刺向拓跋野种的那一瞬间,她便察觉到了不妙。 平康王有一身金丝铠甲,平日寸不离身,哪怕睡觉之时,哪怕行房之时,也不曾卸下,如此致命的情报失误,断送了唯一的机会。 拼着一死,她将拓跋野种刺成了重伤。 从北周到凤凰岭,千里逃亡。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幸运的是,她活了下来。当逃到凤凰岭,将一份情报交到了夜雨楼手中之时,她深深松了口气。 可是她没有料到,迎接她的,是一场死亡之约。 北周暗影组织,几千北周官兵,都没有杀死她。 而自己最信任的手下,却出手偷袭了她!  第235章 夫子庙江南春会 在剑刺向她胸口的刹那,范火舞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范小刀就坐在她身边,一脸关切的望着她,“做恶梦了?” 范火舞一脸茫然。 虽然只是一个梦,但为何却如此真实? 她挣扎着起身,“我回房间。” 范小刀取来毛巾,伸手帮她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你刚受过伤,今夜就睡在这里吧,我去跟小叮当挤一挤。” 范火舞心中仍有惊悸,“大哥,我怕,要不一起?” 范小刀道,“你若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说不得哪天我真忍不住了。” 她笑了笑,似乎要冲淡噩梦带来的负面情绪。 “不行吗?” 范小刀道,“小舞,我自幼便是孤儿,从小在山寨中长大,跟我住在一起的,不是土匪就是强盗,你我虽非亲生兄妹,但在我眼中,你就如亲妹妹一般,还有小叮当,我都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范火舞一脸怅然,“明白。” 旋即沉默不语。 范小刀解释道,“我来江南,是要查一起十分重要的案子,如今在六扇门,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惊心,我不想因为我,把你们也连累进来。” “哦。” 气氛有些尴尬。 范小刀也不知如何解释是好。 是夜,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休息好。 次日一早,小叮当早早起来,兴冲冲道:“大哥,你要带我们去庙会?” 范小刀笑道,“帮你们买些衣服,你也要去学堂了,总得准备一些书本笔墨,刚好今日我也有空,陪你们一起逛逛。” 明日便要攻打天麻帮,今日休沐,范小刀刚好利用庙会的机会,将攻打天麻帮的部署,想办法传到顾大春手中。 本来就是配合演一出戏,若不小心弄假成真,那可就不妙了。 夫子庙庙会,是江南最大的庙会。 一年共有四次,春夏秋冬各一次,今日这一次,正是一年一度的春庙,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许多江南三省的商家,也都汇聚此处。 长街上,人声鼎沸。 本来夫子庙一带商户林立,平日里人也不少,今日庙会,更是摩肩擦踵,其中还不乏夹杂着一些蓝眼睛、白皮肤的胡商。 这繁华胜景,与京城相比,不遑多让。 而且,与京师不同的是,江南人的生活节奏很慢,也更懂得生活。与其说是庙会,更不如说是一种春游的节日。 街上,众人穿着华丽的服装。 有士族公子,带着书童侍女游览城内美景,偶遇到桃树花开,免不得停下逗留片刻,赏花观景。 也有几个书生,雇一艘小船,沿着秦淮河顺流而下,甚至还当众诵读自己的诗赋文章,范小刀虽也读书识字,但腹中笔墨不多,对这种不四不六的文章提不起任何兴趣,倒不如给他一本卷宗钻研看得自在。 来到金陵十余日,这是三人第一次正式出来游玩。 小叮当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兴奋得不得了,有些新奇稀罕的玩意儿、猴戏杂耍之类,都要驻足观瞧一番。 范火舞似有心思,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范小刀带她来到一家胭脂铺,伙计见两人进来,连笑脸相迎,“姑娘,这是今年刚出的新款,徐妙子您知道吧?她用过这一款后,觉得甚妙,亲自给起的名字,叫桃花劫。” “徐妙子?很有名吗?” 伙计笑道,“徐妙子您都没听过?” 范小刀道,“没听过。” 旁边一名陪女眷买水粉的年轻男子道,“这位徐妙子,乃江南第一美女,此人容貌,冠绝江南,生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实是江南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有句话道,不见徐妙子,枉为江南人。” 同行女眷闻言,怒声道,“还梦中情人,怎么,你皮痒了不是?” 年轻男子连道,“娘子,误会。她徐妙子只是江南第一美人儿,娘子可是天下第一美女,跟你相比,她有算的了什么?” 女子听完这句话,心满意足道,“这还差不多。这一盒,这一盒,还有那一盒,我全都要了。” 年轻男子道,“差太多了!” 女子又勃然,“怎么,你是说我不如她?” 男子道,“不不不,我是说,我带的银两,差太多了!” 女子不悦道,“我不管,谁让你当着别人的面,夸赞别的女人?你若不买与我,今日我便与你没完!” 男子满脸苦笑,极不甘心的从怀中取出银两,“这可是我全部的私房钱啊。”付完钱,那女子心满意足的离开了铺子。 范火舞看了一眼价格,一个小小的盒子,竟要五两银子! 足够一个中等殷实之家,一月的花销了。 范小刀问,“喜欢吗?” 范火舞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般吧,我不怎么施粉的。” 伙计道,“姑娘,这胭脂价格是贵了点,但是好东西啊,而且一小盒,能用上半年呢,如此算下来,也不算太贵。姑娘生得如此好看,若是买回家去,定能迷倒这位相公。” 范火舞脸色一红,把盒子放下,道,“大哥,我们走吧!” 伙计倒也不生气,道,“不买没关系,以后想买了,随时来看!” 出得门来,范小刀道,“怎么了?” “没事,里面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范小刀带二人出来,一个时辰过去,除了小叮当买了些书本外,几乎没怎么花钱,范小刀如今也不是差钱的主儿,干脆取出十两银子,递给小叮当,道:“今日,花不完这些银子,咱们就不回家!” 小叮当道,“还是范大哥好!” 范火舞瞪了他一眼,小叮当连将银子还给范小刀,“这是算了,这是大哥的钱。” 范小刀道,“我的钱,就是你们的钱,分这么清楚干嘛?” 可无论怎么说,小叮当始终不肯收下,范火舞道,“时候不早,先吃些东西。” 夫子庙街上许多小吃,范小刀找了一家店,要了鸭血粉丝汤、状元豆、什锦豆腐捞等若干金陵名吃,才坐下,就看到不远处的顾大春。 范小刀,“你们先吃着,我去办点事。等会便来。” 范小刀与顾大春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巷碰面。 顾大春道,“昨夜在城北码头闹出动静的是你们吧?” 范小刀故作讶然,“什么动静?” 顾大春道,“漕帮的二当家死了,陈豹悬赏五百两,满城搜查凶手的行踪,还放出话来,若有谁能替杜老虎报仇,烈火堂堂主的位子,就让谁做。” “这银子好赚!” 顾大春道,“杜老虎是江南武林排行前五的高手,能当面将之格杀,可见对方也不简单,这五百两,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范小刀趁机问,“你们之前劫了漕帮一批货,到底是什么?” 顾大春道,“行有行规,按理说,这种事我不能告诉你,不过,告诉你也无妨,都是一些江南的丝绸、瓷器,也就几百两的货。但是有些奇怪,我们劫货之后,漕帮几次派人来找我们交涉,愿出五千两,赎回那辆车货,被拒绝后,又派了一些江湖高手,想要抢回货物。” 范小刀问,“暗镖?” 顾大春摇了摇头,“我们仔细查过,没什么特别之处。我问了在漕帮的兄弟,他说陈豹因为这件事大发雷霆,其中必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范小刀从怀中取出那份计划书,交给顾大春,“明日,朝廷派官兵和江湖上的高手,围剿天麻帮,漕帮的人也会倾巢出动,这是他们的部署,你们拿回去好好参详,可别被人把老窝端了。” 顾大春没有接过,“不必了。” “怎么?” 顾大春道,“我和兄弟们,都已进城了。就算去清缴,你们也是扑个空。”他倒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形舆图,“这图上有我们藏身之所,还有那两车货的藏匿地点,也都标在上面了。” “你们这是?” 顾大春道,“你可听过换家战术?” 范小刀道,“你们有什么行动?” 顾大春道,“这些年漕帮在城内坏事做尽,逼得我们兄弟走投无路,趁他们这次倾巢出动,我们潜入他们帮中,寻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顾大春道,“证据。” “什么证据?” 顾大春道,“当年因为大江帮与吕家一案,我们六扇门奉命调查,可是后来段鸿飞求助于漕帮,漕帮找到转运使出面,把案子压下来,反而牵连了我们,为了此事,段鸿飞给陈豹纳了投名状,我们想混进漕帮,把那份证据找出来。” 范小刀道,“所以你们故意抢了漕帮的货物,正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顾大春道,“正是!有了这份证据,我们就去京城,把状子递到大理寺,翻案!” 范小刀很想告诉他,谢芝华、大理寺都在太平公主控制之下,就算找到证据,去了京城,也是无功而返,不过,终究没有开口。 或许,这件事,他可以帮忙。 前提是,明日的剿匪,他能活下来。 顾大春道,“我们得到消息,杀手鱼肠,已经回到了金陵。” 范小刀道,“是为杀我而来。” “杀你?” 范小刀道,“我在杀了么上下单,买我性命,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把鱼肠给钓出来。说来也巧,漕帮也想要我的命,若没猜错,明日清剿天麻帮之事,便是他们动手之时。” 顾大春道,“陈豹好算计,若是杀了你,还可以顺便栽赃嫁祸到我们身上,可谓一石二鸟。你帮了我们的忙,既然我知道了,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你们不是另有计划吗?” 顾大春道,“栖霞山地形复杂,山势崎岖,许多地方,人迹罕至,我恰巧知道个好去处,兴许可以帮得到你!” …… 与顾大春分开后,范小刀来到胭脂铺,对伙计道,“把刚才看得那几样,给我包起来。” 伙计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早已准备好了!” “为何?” 伙计道,“干我们这行的,察言观色,早已深入骨髓,成为一种本能,从你看那位姑娘的眼神来看,你心中还是喜欢她的,所以我猜到,待她离开后,你会回来买。” 范小刀道,“你不做捕快,真是可惜了。”  第236章 搅浑水才能摸鱼 来到小吃铺,只见有几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将范火舞围在中央,一副色眯眯的模样,言行举止十分轻佻。 一蓝衣公子道:“小娘子,今日江南庙会,你一个人在这里,岂不无趣?不如跟我们兄弟一起,去百味斋尝尝美食,赏赏桃花,岂不是美哉?” 范火舞淡淡道,“这里挺好的。” 公子皱了皱眉道,“路边野摊,用料粗鄙,又不干净,容易吃坏了肚子,以小娘子之容貌,在这种地方吃东西,着实委屈了你,你就莫要推辞了。” 范火舞依旧不冷不热,“不必了。” 那公子说了两句,见范火舞没有丝毫反应,倒是旁边的帮闲不高兴了,“怎么了,我们徐公子请你吃东西,那是看得起你,别给你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 范火舞脸色一沉,杀机一闪而过。 经昨夜一事,范小刀特意叮嘱她,如今江南漕帮的人正在四处寻找杀死杜老虎的仇人,让她不要轻易显露武功,以免惹人生疑,暴露身份。 她决定避让,喊了小叮当一声,“我们走。” 蓝衣公子却拦在她们身前,“姑娘,我不过是想请你吃个饭喝杯茶,你如此拒绝,未免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范火舞笑道,“我为何要给你面子?你的面子很值钱吗?” 蓝衣公子道,“我徐长蔚自小到大,还没被人拒绝过!” 徐长蔚? 周围的食客一听这名字,连忙站起身,匆匆付了饭钱,远远得躲避开,那小摊的老板,也连连后退,保持距离。 范小刀见状,走了上去,上去解围,道,“小舞,小叮当,我回来了。”看了一眼徐公子,道,“这是怎么了?” 小叮当道,“范大哥来了,你走之后,这几个人一直骚扰大姐。” 范火舞道,“没什么,遇到几只恼人的苍蝇,我们吃完了,咱们走吧。” “慢着!” 这位徐公子拦在他们面前,他上下打量着范小刀,“你算什么东西,敢坏小爷的好事?” 范小刀虽不认识此人,但却看不惯他这种飞扬跋扈的模样,冷冷道,“你又算什么东西,敢拦小爷的路?” “小爷,徐长蔚!” 范小刀道,“不认识,滚一边去。” 徐公子惨遭羞辱,面露不悦之色,“你有种报上名来。” 范小刀道,“小爷范小刀,江南六扇门副总捕头,正是在下。” 徐公子闻言,冷笑一声,“原来是六扇门的差役,不知是几品的告身?” 范小刀道,“与你何干?” 徐公子道,“信不信我一句话,让我爹革了你的职!” 范小刀问旁边同行之人,道,“他爹是谁,很厉害吗?” 那人抱拳向东南虚礼了一下,“徐公子的老爷子,乃当今江南巡抚徐亭,你一个小捕快,敢坏掉徐公子的好事,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原来是个纨绔子弟,江南徐亭的儿子,难怪如此狂悖! 范小刀不想招惹他。 可徐长蔚报出身份之后,面露得意之色,“怎么?害怕了?区区一个捕头,还想英雄救美,为人出头?” 范小刀不欲纠缠,带着范火舞就要走,徐长蔚拦在身前,指着范火舞道,“这小娘子,本公子看上了,你若识趣,赶紧让开。” 范小刀道,“滚!” 徐长蔚长这么大,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捧着,何曾有人如此对他说话,嘴角一翘,却不让开,指着自己鼻子道:“今日,我就不让了,你若有胆,冲这里来!” 范小刀气得笑了,他问范火舞,“小舞,他这算是一种请求吗?” 范火舞笑道,“应该,是吧!” 范小刀看了一眼周围围观的百姓,朗声道,“方才是这位姓徐的,邀请我打他的,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说罢,扎下马步,气沉丹田,一拳轰了出去。 砰! 那徐公子整个人向后退了三四步,登时鼻血直流。 徐长蔚挨了一拳,整个人都是发懵的,没想到这个年轻的捕快,果真敢动手打人,他一个贵胄公子,哪里曾吃过这种亏,顿时不干了,对同行之人道,“给我上,狠狠的打,出了人命,我来负责!” 那几人上前,抽出兵刃,便要动手。 范火舞见状,便要出手,却被范小刀拉住,他一个闪身,冲了上去,正要出手,却听有人喊道:“住手!” 人群中,走出一位白衣公子。 正是大江帮少帮主段江流。 段江流来到众人身前,抱拳一礼道,“徐兄。今日之事,怕是误会。” 徐长蔚沉声道,“什么误会,我看他们几个,都是匪寇。” 段江流道,“这三位是在下的朋友,还请徐兄给个面子,放过几位。” 徐长蔚冷冷道,“段江流,就算是你爹段鸿飞来,老子也未必给面子,你的面子,能值几个钱?老子那一拳,白挨了?” 段江流道,“在下怎敢?不如你开个数,我代他们赔不是。” 徐长蔚道,“老子是缺那仨瓜俩枣的人吗?”他指着范火舞道,“这个女人,我要了。” 范小刀闻言,心中也有气,堂堂江南巡抚的儿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横行霸道,他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这女人,我要定了。” 范小刀道,“看来你还没有经过生活的毒打。” “你……” 一句话还未出口,范小刀又是一拳,直接将他打出了两丈多远,砸在了一个卖鸡蛋的小摊上,数十个鸡蛋被压碎,整个人身上满是污垢。 范小刀来到摊位前,递给老板娘一块碎银子,“对不起!我赔!” 徐长蔚蓬头垢面,他何时受过这种气,爬起来,指着范小刀鼻子,正要开口,却被范小刀一把抓住手指,反手一扣,徐长蔚哎哟一声,整个人又飞出去,砸了一处米面摊上。 徐公子身上的蛋黄、蛋清,遇到扬起的面粉、小米粉,沾了一身,一块黄、一块白,整个人十分狼狈,范小刀又来到米面摊前,递给老板一块银子,“对不起,我赔!” 徐长蔚丢人丢大法了。 围观的百姓,平日里深受其害,看到徐公子今日吃瘪,暗道恶人还得恶人磨,不由暗自拍手称快。 徐长蔚恼羞成怒,“老子跟你拼了!” 才站起身,又被范小刀一脚踹下,整个人又向后倒出去两丈多,一卖菜的老板,拿起烂菜叶子,向他身上扣了过去,然后眼巴巴看着范小刀,范小刀摇了摇头,“这个,我可不赔!” 徐长蔚何曾受过这种气。 一连挨了三下,虽然伤害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怒道,“反了,反了,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 那几人见范小刀出手迅速,展露出的武功,非是他们能比,可又碍于徐长蔚命令,拔刀出鞘,隔空挥舞,一边喊道,“小子,还不束手就擒!” 范小刀一看,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拉着范火舞、小叮当,一口气溜走了。 徐长蔚指着几个人骂道,“废物,一群废物!” 那几个帮闲连连点头称是。 他来到段江流身前,沉着脸问,“你认识他们?” 段江流道,“徐兄,刚才……” “谁是你徐兄?就你也配跟我称兄道弟?” 段江流放低身段,道,“徐公子,那人是新来的六扇门总捕头,姓范名小刀。” 徐长蔚道,“刚才他打我,你看到了?” 段江流点头。 “你刚才为何不出手?” 段江流道,“徐公子,我们是江湖门派,归六扇门直接管理,实在是不敢招惹啊。” 砰! 一拳轰来。 段江流本能想要躲避,可临时改变主意,任凭这一拳打中鼻梁,登时鲜血直流,徐长蔚一脚踢了下去,将段江流踢到了鸡蛋摊上,弄了一身蛋清,又抓起一瓢面粉,泼在了他身上,在他身上拳打脚踢了几下,这才算是出了口恶气。 徐长蔚道,“六扇门,好,我记住了你们了!回府!” 挨了一顿拳脚,段江流站起身,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从怀中掏出两块碎银子,又给了两位摊主,拱手道,“这点银子,算是赔偿。” 那位卖菜的老板,拿着一筐菜叶子,眼巴巴看着两个邻居摊赚了两份横财,眼中满是羡慕。 段江流来到不远处一处胡同,段鸿飞见他一身狼狈,笑了笑,“我儿受委屈了。” 段江流摆摆手,“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你又是如何预料到此事的?” 段江流道,“那姓徐的,见到美女,就挪不动腿,我不过是将计就计,顺势给他点一把火而已。” 段鸿飞道,“这把火,把范小刀和徐衙内给点了,要想灭掉,怕是不容易了。你受得这些皮肉之苦,也算是值了。” 段江流道,“漕帮仗着与转运司的关系,一直压制我们大江帮这么多年,他们手中又有咱们把柄,咱们要想东山再起,得把金陵城这池水给搅浑了,才有机会摸鱼。范小刀来江南,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机会。” “所以你才故意接近他?” 段江流点点头。 “只是一个不品秩的总捕头而已,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段江流凑到段鸿飞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段鸿飞眼睛一亮,“此事当真?” 段江流道,“一位京城的朋友告诉我的,八九不离十。父亲,我需要五千两银子,去一趟徐府,趁热打铁,要在这把火上浇点油。” 段鸿飞道,“五千两,也能拿得出手?咱们大江帮做事,得敞亮一些,给你两万两!” 望着段江流离开的背影,不由感慨,经过那件事之后,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已经不是当年的纨绔子弟,在心机和谋算之上,确实已经脱胎换骨了。  第237章 伶牙俐齿徐妙子 金陵,徐府。 金陵乃千年古都,名门望族多如牛毛,武林世家也如过河之鲫,最为显赫者,曾有富可敌国的金陵李家,文韬武略,统领江南数百年,酝酿出了无数英雄豪杰。 徐府,看上去极为寻常。 但却又不同,因为这里住着江南权势最大的那个人。 江浙总督、左都御史兼巡江苏、浙江等各处,提督军务兼粮饷,徐亭。 徐亭今年五十多岁,少年成名,二十多岁便中了进士,这种人文声重,但仕途却是不顺利,在京城一待十年,连个知县都没有混到,不过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编修。二十多年前,在那场轰动一时的“亲爹辩论”中,他曾写了一篇文章,痛斥内阁多管闲事,结果遭到报复,差点连进士名分也丢了,不过也正是这篇文章,却进入了当今陛下的视线之中。 二十年来,从翰林院到国子监、吏部,又外放知县,知州,一路下来,做到了正二品的封疆大吏,深得陛下信任,五年前,更是来到了天下最富庶的江浙,可谓官运亨通。 徐亭有一女一子。 长女徐妙子,生得风化绝代,才情动江南,太子朱延在金陵时,曾评过“天下美女万千,独妙子冠绝江南”,从而有了江南第一美女的名号。 次子徐长蔚,却是个混世魔王,遛鸟斗狗,吃喝嫖赌,整日里与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不务正业,惹是生非,在金陵城内名声极差,可徐亭却对此不闻不问,一门心思放在培养女儿身上。 今日天气不错,徐亭喊了女儿徐妙子,在听潮亭内对弈。 徐妙子棋艺,师从观一大师。这位观一大师,年轻时便天下闻名,曾在京城摆设棋局百日,连胜当年天下高手,最后却以半目之差,输给了魔教教主一枝花,后来因为情变,看破红尘,在通善寺落发为家。一次徐妙子在通善寺上香时,无意间破了他的诛仙棋局,深得观一大师喜欢,便被收做了徒弟。 徐亭虽也喜棋,但却不是徐妙子对手,一连三盘,都被徐妙子杀得丢盔弃甲,不由道,“若我女儿身为男儿身,定教天下男子汗颜!” 一身绿衣的徐妙子笑道,“徐亭,想让我让一下你,就直说,你这话说的,可就不明白了。” 这位徐总督厚着脸皮道,“好女儿,下一盘,再让我四子,如何?” 未等徐妙子答复,就听管家来报,“老爷,少爷回来了。” 徐妙子道,“怕是闯祸了吧?” 徐亭问,“你怎知道?” 徐妙子道,“以他那性子,不到三五更不回家,如今才午时,肯这么早回家,定是在外面遇到麻烦了,我可不想听这些邋遢事儿,先回房读书了。” “不急,再陪我下一盘。” 话音刚落,徐长蔚一身狼狈,走路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父亲,我被人欺负了。” 徐亭看了他一眼,继续放下黑子,“哦。” 徐妙子跟着落子。 徐长蔚见这对父女对自己不闻不问,又道,“爹,我被人打了。” 徐亭头也不抬,“好事儿啊。” “好事儿?你得给我出头啊!” 徐亭问,“你之前打人时,我给你出过头没有?” 徐长蔚道,“没有。” 徐亭又道,“那如今你被打了,我又为何替你出头?” 徐长蔚一听,“你这是不是我亲爹啊?” 徐亭一瞪眼,“你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莫非,你怀疑你娘?” 徐长蔚望着徐妙子,“姐,你得帮我说句话啊?” 徐妙子笑呵呵道,“到底是哪位,如此大胆,敢打堂堂总督大人的公子?” 徐长蔚道,“是六扇门的一条疯狗,好像是新来的副总捕头,姓范,叫范小刀。” 徐亭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微微一皱。 徐妙子又问,“为何打你?” 徐长蔚道,“我看上了个女子,想请她吃个饭,又不是不给她钱……” 徐妙子点点头,“打的好。” 徐长蔚哭丧着脸,道,“我都这样了,姐,你还在说风凉话?爹,我可是你儿子啊,江浙总督的儿子,在自己辖区被人打,传出去丢脸的可是你啊。” 徐亭面色不悦,“这些年,你丢脸的事儿,做得还少吗?” 徐妙子道,“能教我弟弟如此吃瘪,此人着实有趣,听说最近京城里来的那一位,应该就是此人吧。” 徐亭道,“正是。” 徐亭虽身在江南,但在京城中的消息也十分灵通,范小刀、赵行都是太子门客,尤其是这位范小刀,在京城中也有些风闻,他也是知道的,来江南之后,他做的那些事,徐亭也有所耳闻,只是碍于上下有别,两人并未曾谋面。 这个儿子,在江南人事不做一点,不学上进,整一个不学无术,可偏偏夫人又十分宠溺,想让他治学,夫人却来一句,你已经是封疆大吏了,还要他做什么功名?难道要当皇帝不成? 后来徐亭也想通了。 像他们这种代天子守牧一方的官吏,虽然身受陛下宠信,但朝中终究有些人盯着,有个草包儿子,没事搞点动静出来,也算是自泼污水,也算是让京中那位放心了,所以干脆放任不管。 这更助长了徐长蔚的气焰,在金陵城,除了徐妙子,谁也不怕,如今受了点委屈,就跑到跟前来告状了。 他道:“今日吃了点亏,也算长了记性。你技不如人,便自认倒霉吧。” 徐长蔚道,“一个小捕快而已,你不管谁管,你可是我爹!” 徐亭道,“拼爹爹,你可拼不过。怎么,还想拉人来砍我一刀?今日之事,终究由你而起,这段时日,你就在府中,不要出门了。” “你这是要禁足?” “正是。” 徐长蔚没想到自己亲爹,竟然如此对自己,看来这条路行不通,“我去找我娘!”说罢,便离开听潮亭。 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对徐妙子道,“都说姐姐是江南第一美女,依我看,你最多排第二。今日跟那姓范的在一起的姑娘,才算是江南第一美女!” 徐妙子蹭的站起身来,“你说什么?”转念一想,又坐了回去,“你又故意激将我吧,行了,你那点心思,瞒不过我。” 徐长蔚道,“我说的是事实!哼!” 听到这番话,望着徐长蔚远去的背影,徐妙子美眸之中,闪着光芒,心中却起了一丝攀比之心。 管家走过来道,“老爷,方才,六扇门一位姓范的捕头,送来一封书信。” 徐妙子连问,“人呢?” 管家道:“送下书信,已经走了。” “他身边可有一位姑娘?” “未曾瞧见。” 徐妙子接过书信,打开一看,念道:“督台大人亲鉴,素闻大人清名,四方流传,乃天下文官武将之圭臬,今日城内有人,冒充督台大人公子,调戏民女,败坏大人名声,此心可诛,本想擒下送于督台发落,奈何此人太过狡猾,令他逃脱,下官已封锁城门,命全城捕快搜查此人,特禀报大人知悉,随后有下文,另行禀告。六扇门副总捕头范小刀敬上。” 徐妙子看了两遍,连连道,“妙啊,这一封书函,连让你追究的机会都给堵上了,着实有趣!我倒是想认识一下此人了。” 徐亭笑道,“你是想认识长蔚口中说的那女子吧?” “徐亭,你怎么说话呢?” 徐亭笑道,“我女儿向来心高气傲,这江南第一才女、第一美女,还是第一权臣之女,有些傲气,也是理所当然。你未将天下男子看在眼中,就连太子殿下,你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又怎会因一捕快而纡尊降贵?除非……” “除非什么?” “有人危及到了你第一美女的地位。长蔚那小子,做人虽然混蛋了一些,但看女人的眼光,应该不会错的!” 徐妙子道,“哼哼,他看上去的,都不过是些庸脂俗粉!” 徐亭落下一子,“这一盘棋,你输了。” “你耍赖!” 徐亭道,“不,是你心乱了。” …… 儿子外面受罪,本想让老子帮忙出气,谁料老子竟直接将儿子禁足了。这让徐公子气更不打一出来,不过,他虽然蛮横不讲道理,可是老爷子发话,他也不敢不听,思来想去,这件事只有求娘亲出面。 徐夫人最宠溺儿子,一听儿子受了委屈,立即跑到了听潮亭,哭唧唧跟徐亭理论,“你儿子被打,你当爹的管还是不管了?你若不管,我自己来管!” 徐妙子道,“姨娘,这些年,长蔚在金陵也就是太顺风顺水了,如今吃点小亏,让他在家闭门思过,是为了避免将来吃大亏。若真气愤不过,那就让他自己提着刀,去六扇门找人理论去,回家里跟大人告状,仗势欺人,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 徐妙子是徐亭原配所生,后来娘亲过世,徐亭续弦,又生了徐长蔚,这些年来,徐妙子与新夫人的关系并不融洽。 徐夫人听到,气得浑身颤抖,道,“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怎么了,后妈就不是妈了?” 徐妙子道,“老婆饼里有老婆吗?佛跳墙里有佛吗?鲸鱼是马嘛?土狗是狗吗?所以,后妈是妈吗?” 徐夫人道,“好一个伶牙俐齿徐妙子,老爷,你到底管不管了?” 徐亭虽贵为总督,主政一方,但在家务一事上,确实有些头疼,这对“母女”,一见面就争吵,闹得不可开交,可偏偏又没有法子,只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有些公务要处理,先去忙了。” 徐亭一走,徐夫人撸起袖子,便要跟徐妙子争吵,徐妙子直接来了一招视若无物,捧起一本西厢记,靠在庭廊之上读了起来,任你骂地天翻地覆,本姑娘自岿然不动,骂了片刻,徐夫人见没有办法,只得悻然离去。 徐长蔚见娘亲也没能说服父亲,坐在家中生闷气,有下人来通报,门外有位白衣公子来求见,等一见面,正是今日挨了他揍的段江流,不由火冒三丈,“怎么,今日揍你还不够呢,还找上门来了?” 段江流抱拳施礼道,“徐公子,今日之事,多有得罪,所以特意来给您赔罪,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说罢,将一张两万两银票放在桌子上。 段江流虽是总督之子,但徐亭对子女银钱之事,管得极严,月银也不过十两,根本不够他挥霍,平日里靠徐夫人接济一些,还有就是靠着城中的那些酒肉朋友给他买单,真正过手的银两,并不太多。 他本来还想端着,可眼睛余光一撇,看到了银票的面额,两万两!徐长蔚顿时坐不住了,他拿起银票前后看了又看,道,“你可知,在一些偏僻之地,两万两,可以买个知县来做了?” 段江流微微一笑,“都是些小钱,公子若喜欢,以后尽管开口。” 徐公子将银票揣入怀中,站起身,拍着段江流肩膀,“什么公子不公子的,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好兄弟,坐下说话!唉,若不是被禁足,今日我请你喝花酒!” 段江流心说用我的钱请我喝酒,你可真够大方的,口中却道,“今日前来,一是为了给兄弟赔罪,二来嘛,也有个消息,跟徐兄分享。” “什么消息?” “与范小刀有关。” “又是范小刀!”徐长蔚挨了一顿揍,偏偏又不能还手,心中早已将范小刀八辈祖宗给问候了个遍,“若不是我爹拦着,今日早已率兵马,将那小子砍成肉泥!” 段江流道,“这种小事,岂用得着徐兄亲自出马?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想告诉徐兄,那姓范的家伙,命不久矣?” “此话怎讲?” 段江流道,“他刚来金陵,便倒行逆施,把六扇门弄得混乱不堪,将江南武林搞得乌烟瘴气,更是断了许多人的财路,早已被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明日,六扇门要进栖霞山剿匪。” “那与范小刀又有什么关系?” 段江流道,“剿匪之事是假,想假借剿匪之名,除掉范小刀,才是真。” 徐长蔚拍案道,“太妙了,只可惜,我爹给我禁足,我不能亲去,看那恶人如何授首。” 段江流道,“愿为徐兄耳目。只要此子一除,他身边那红衣姑娘,还不是徐兄的囊中之物?到时,我亲自将她擒住,送到兄弟府上!” 徐长蔚道,“有我爹在,怕是不好送进来。” 段江流道,“我在城中有处宅子,不如一并送给徐兄,到时候,金屋藏娇,尽享齐人之福啊!” 徐长蔚听他想的如此周到,出手又如此阔绰大方,再想想之前认识的那些人,花他们个百八十两银子,都叫苦不迭,只恨与他相见恨晚,顿时将之引为知己。 不过,却依旧留了个心眼,“你又是送银子,又是帮我搞女人,想让我帮你办什么事?” 段江流道,“认识在下的人,都知道我的为人,我出手向来大方。跟徐兄,也只是交朋友。” “只交朋友?” 段江流点头,毅然道,“只为交朋友。” “你这朋友,我交定了,另外,还有这样的朋友嘛,给我来上一打!” …… 范小刀将范火舞小叮当带回了院子,道:“今日得罪了徐总督的儿子,这两日我不在城内,你便不要出门了,免得被他们报复。” 范火舞拍了拍双刀,“我不怕。” 范小刀道,“还是小心为妙,毕竟是总督的儿子,我还要做些善后之事。” 他与徐亭并不相识,他是督台,正二品,中间还隔着藩台、臬台、府台,而他只是六扇门的副总捕头,品秩之间有天渊之别。 打了人家儿子,终究还是要解释一下的。 他回班房,写了封书信,派人送到了徐府,又写了一封密报,将履新江南六扇门以来,江南官场、江湖之事与他密报,此外,还特意提及了江南转运司中仓库走私兵器之事。 等忙完这些,又来到有间茶馆,与赵行碰面,“假币之事,这两日可有线索?” 赵行摇头,“若是这么轻易查到,殿下又怎会派我们来?” “你不是盯上了两家钱庄吗?” 赵行道,“那边守卫森严,我曾试了几次,想要混进去,却始终不得而入。不过,这件事暂且往后放一放,先应付过你眼前的危机再说。” “我的危机?” 赵行道,“如今金陵城内,几方势力都想杀你,你自己不知道?” “当然知道,其中那个鱼肠,还是我下的单。” 赵行道,“你心可真大!明日搜山,我与你同行,到时,我在暗处,你在明处,也好有个照应。” “他们杀不死我!” “这么有信心?” 范小刀将与顾大春碰面以及赠图之事,与赵行说了,又道,“蒋家灭门之事,是谭时飞和漕帮勾结所为,要想让他们露出马脚,明日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两人商议一番,范小刀忽道,“对了,你猜那夜在城北码头,我遇到谁了?” 赵行问,“谁?” 范小刀道,“若没认错,应该是诸葛大人。”  第238章 将杀戮进行到底 “诸葛贤余?”赵行疑道,“他在调查江南转运司?” 范小刀道,“那夜虽然黑衣蒙面,但从身影和出手招式来看,应该是他无疑。我们来江南这么久,他却一直没有跟我们联系,应当是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 赵行问,“是谁派他来的?” 范小刀道:“他执掌六扇门二十多年,二十年江湖风雨、官场争斗,他都挺过来了,只因我们与兵马司打了一架,就被革职调往江南,未免也太草率一些了。” “是否是站队的问题?” 范小刀反问道,“你在京城这么多年,可曾见他站过哪位大人?” 京城之中,派系林立,党争也是常见之事。大的如太平、太子两派,小的更是多如牛毛,就算是太平、太子下面的官员,也是拉帮结派,各自为战。 六扇门,只是从四品衙门,又不是权力斗争的核心部门,在京城大小势力之中,根本排不上号,他们若是站队,最多往上两级,甚至到不了部堂的级别。 诸葛贤余从四品,可见了薛应雄,依旧不卑不亢,毫无惧色,而寻常的京官也好,州府也罢,就算是见到慕容铁锤,也都惊得不敢说话。 京城这么多年风雨飘摇,却从未见过六扇门主动站队过哪一方势力,更没有哪个势力,会来主动拉拢六扇门。 这一情况,直到诸葛贤余离京,太子接管六扇门之后,才有所改变。 赵行道:“是当今陛下?” 也难怪赵行如此分析,想到诸葛贤余的履历,二十年前曾是大内侍卫,在凤栖阁之乱中,他犯下大错,被陛下逐出皇宫,来到了六扇门,一管就是二十年。 而据说在诸葛在革职之前,曾被陛下秘密诏入宫中。 如此一来,结论呼之欲出。 范小刀也有些不解,“诸葛大人调查江南转运司,是陛下的旨意?” 都知道江南转运使谢芝华,当年是太平公主力排众议,为他争取到的,若不是她,这个在御史台当了十几年言官的谢芝华,八辈子也轮不到这个肥差。 正在商议之间,有人来报,“范大人,知府大人请您回衙。” “何事?” 那人道,“据说是今夜攻打天麻帮。” 范小刀觉得奇怪,“不是明日一早吗?” “计划有变!” 赵行起身,说了句我在城外等你,便先行离去。 回到知府衙门时,只见院子厉兵秣马,数十名捕快,还有请调的两百余府兵,严阵以待,谭时飞与一名没见过的偏将站在院中。此外,还有数十名江南各大门派高手,在陈豹等人带领下,悉数在场。 一众人杀气腾腾。 范小刀问,“不是明日一早行动吗?” 谭时飞道,“匪寇狡诈多变,说不得府中有他们眼线,大人的意思,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范小刀沉声道,“为何我不知情。” 谭时飞道,“我们也是刚领到命令,此次行动,大人已经全权授权于我,大人也说过要全力配合,范大人莫非要反悔不成?” “什么时候出发?” “天黑出城。” 范小刀问那偏将,“这位是?” 那人道,“金陵守备将军麾下偏将李秣。奉徐总督之命,这次清缴,由本将军主持,六扇门、江湖各派同道全力配合。” 谭时飞及众人道,“一切听李将军调遣!” 一个时辰后,天色已黑。 北城门处,提前关门,两排官兵,驱散周围百姓,剿匪官兵以及江湖高手,趁着夜色,从北门而出,栖霞山在城北三十里处,众人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后,已抵山下。 山下,早已官兵守住出入口。 火光冲天。 空气中满是肃杀之意。 忽然出现的守备军,临时改变的作战计划,让范小刀满是疑惑。 金陵守备的官兵,约有千人,归守备将军管辖,听命于总督,像调动百人以上的行动,都要经过总督府批准,天麻帮不过是一群江湖匪寇,人数不足二十,却是如此阵仗。 莫非这件事,总督大人也有参与? 范小刀问,“天麻帮隐匿于群山之中,行踪不定,莫非李将军已知道他们隐匿之处?” 李秣道,“这要多亏漕帮的陈帮主,他们散出去的耳目,早已探查到匪寇藏身之地,我们已经派斥候查验无误,派人守住出入口,待子时后行动。” 今日与顾大春见面时,已从他口中得知,天麻帮的人早已藏于金陵城内,如今的天麻帮已是人去楼空,就算知道藏匿之处,也只是竹篮打水,无功而返。 李秣打开舆图。 舆图之上,在栖霞山北部深十里之处,圈出了个地方。 “此处,便是天麻帮巢穴,入夜之后,范大人、谭捕头,你们六扇门与江湖高手,先行冲锋,凡有抵抗,一律格杀,我率兵守住四周,将这匪寇一网打尽,绝不放过一个活口。” 谭时飞道,“李将军,这样怕是不妥吧?” 李秣冷言道,“怎么,怕我们守备军在后面抢你们功劳?” 谭时飞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却是显而易见。李秣冷笑一声,“些许匪寇,若非大人下令,我们根本不屑出兵,你放心,若是剿匪有功,我们不沾惹半分!” 陈豹向谭时飞使个眼色,朗声笑道,“将军放心,诛杀匪寇,乃我们习武之人、侠义之辈当尽职责,我们江南武林,恳请首战,愿为江南武林、江南百姓尽一份心意!” 范小刀见李秣手指之处,与顾大春给他的地图上的藏身之处相差万里,若是能抓到天麻帮的人,才叫怪事,可是此刻也不便于开口。 一声令下,众人向深山老林出发。 栖霞山虽有官路,天麻帮劫道也多在官路,但是藏身巢穴,却在丛林之中,几乎都是未曾开发的荒山野岭。 灌木丛中,满是荆棘,道阻且长,更何况山林之中有野兽毒蛇出没,稍有不慎,便有丧命之危,除了当地的猎户、砍柴的樵夫,罕有人至。 子夜时分,众人来到“巢穴”一里之外。 远处,有个山洞,里面隐约传来火光。 李秣一声令下,二百余官兵,手持弓弩,腰挂长刀,五人一组,向四周分散开,将匪寇之地,围两个水泄不通。 范小刀心中一惊。 好家伙,漕帮、谭时飞他们布局杀人,他可以理解,毕竟他的到来,坏了谭时飞的好事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无意闯入了城北码头,杀死了漕帮杜老虎,撞见了他们走私军火之事。 虽然做得极为隐秘,杀死杜老虎的范火舞,一身红衣,难免不会让人牵连到她身上。 来金陵之后,范火舞没有显露武功。可是,范小刀漏算了一点,只要不是傻瓜,很容易就查到,半月之前,几乎以一人之力,在江南镇把铁骑帮杀得人仰马翻之事,正是范火舞。 但若是金陵守备军也参与进来,他若进去,那几乎是必死之局。 心中把徐亭骂了千万遍。 徐亭啊,徐亭,不就是打了你儿子吗,用得着这样报复吗? 可如今箭在弦上,现在进山的名义是剿匪,若他当着众人的面退缩,或许可能保住性命,以后在六扇门,在江南武林,怕是永无抬头之日。 李秣对众人道,“预祝各位旗开得胜!” 临行之前,李秣拉住范小刀,低声道:“范大人,徐总督让末将提醒你要小心些。” 范小刀道,“李将军是话里有话啊。” 众人继续前行,来到山洞外百丈。 陈豹趁机道,“范大人,谭捕头,剿匪虽为公事,但我天麻帮与他们也有恩怨,这头一战,不如由我们出马,二位大人只需在此观战。” 谭时飞笑道,“剿杀贼寇,除暴安良,乃吾辈之职责,何必劳烦陈帮主?倒是范大人,京城来的大官,身子骨娇贵,吃不了这等苦头,不如在此处静候佳音?让在下打这头阵?” 一名捕快阴阳怪气道,“是啊,坐享其成,是你们的拿手好戏,至于行军打仗嘛,小范大人就差远了!” 一旁的罗成道,“曲飞,怎么跟大人说话呢?” 那曲飞冷笑道,“姓罗的,别以为抱上范小刀的大腿,就在这里信口开河,六扇门副总捕头,我呸,啥也不是,他范小刀若是个人物,有本事冲进去,把那些贼人都杀了,我曲飞第一个给他磕头认错!” 谭时飞满脸歉意,道:“范大人,曲飞是我一手提拔起来,嘴巴是臭了一些,办事能力还算不错,他口无遮拦,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范小刀心中暗骂,你俩一唱一和,敢情是在给我唱双簧呢。 不就是要引我打头阵吗? 最好是战死,最差你们再来个背后冷箭。 不过,此时此刻,六扇门那些不明就里的捕快,却都在等着范小刀表态,这可以算是范小刀就任后的第一个行动,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皮底下。 若是他临阵退缩,以后还如何服众? 更何况,若他不去,又如何能引谭时飞他们这群老狐狸露出尾巴? 范小刀问罗成,“老罗,敢不敢跟我一探虎穴?” 罗成哈哈大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兄弟们,跟我上!” 有四五个捕快,是老罗一手带起来,这些年被谭时飞打压,如今得到新来的范大人赏识,自然是卖力,还未等范小刀阻止,便已跟着老罗冲了出去。 范小刀见状,也跟着进了山洞。 片刻之后,陈豹道,“谭爷,小范大人以身犯险,勇气可嘉,我怕他们有危险,带几个兄弟进去,助他一臂之力。” 谭时飞点了几个心腹,“张扬,曲飞,李权,你们几个随我一起进去,山洞狭窄,容不下太多人,其余人守住洞口,若有贼人出来,格杀勿论!” 众人纷纷称是。 …… 范小刀、罗成等人才入山洞,就听一人道,“啰里啰嗦,说了一堆废话!” 罗成见状,挥刀便砍。 范小刀阻止道,“自己人。” 范小刀一出城,赵行已暗中跟随,他手中有山中地图,又有范小刀通报,提前半个时辰,便已找到了这个山洞。 范小刀问,“什么情况?” 赵行道,“十来个逃难的流民,听他们说是被掳到此处,我已经点了他们穴道。” 罗成问,“这位是?” 范小刀笑道,“他便是咱们六扇门新任总捕头,赵行。” 赵行? 罗成还有身后几个捕快打量着他,身材魁梧,剑眉虎目,一副凛然之姿,如人中龙凤,心中既惊且喜,范小刀道,“赵总捕头早就来到金陵城,只是未曾现身而已。” 众人连忙行礼。 赵行连阻止,“少废话,把人带出去吧。外面还一群人,等着杀你呢!” 罗成道,“杀范大人?” 范小刀道,“不然,废这么大周章,又是守备军,又是江湖高手的,对付十几个流民?” “不是天麻帮吗?” 罗成倒也实在,本来他与顾大春交情甚好,这次剿匪,特意请缨,唯恐谭时飞等人下了杀心,想在恰当时机暗中帮忙。 “顾大春的人,如今正在城中,此刻,想必已潜入漕帮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 陈豹带着二十余人,走了进来。 “小范大人?天麻帮大人,可曾抓到?” 范小刀道,“天麻帮的人没遇到,倒是遇到了十几个流民!” 陈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一声令下,“放箭!” 嗖嗖嗖! 数十支箭,向范小刀等人立足之处射了过来。 赵行道,“躲避!” 众人连忙躲避,那些箭支射在石头之上,叮叮叮声,络绎不绝。范小刀等人倒没什么大碍,可是先前那些被点住穴道的流民,无法动弹,三轮箭雨过后,都已死绝。 范小刀虽知道他们会下杀手,却没有料到,这些人竟如此狠毒,抓了一些流民,来当替罪羔羊,看到他们惨死,范小刀满腔怒火,“陈豹,你狼子野心!” 陈豹没有开口,远处却传来谭时飞的声音,“小范大人,我们也是不得已为之,怪只怪,你来到江南趟这趟浑水,怪只怪,你手伸得太长。数日之前,你初来江南,我和谢大人,不是没有给你机会,只可惜,你不识抬举。” 范小刀道,“跟你们同流合污?” 谭时飞哈哈大笑,“同流合污?这个词不妥,应该叫和光同尘。千里当官只为财,财路,我们给你指出来了,是你自己亲手堵死,又给自己挖出一条死路来!” 罗成早已有所预料,但他手下那几名捕快却满是错愕,“谭爷?不要放箭,是我们!” 谭时飞道,“你们几个,平日里不识好歹,与罗成混在一起,净给我找不痛快,还好我人比较仁慈,今日就给你们一个痛快!” 罗成骂道,“姓谭的,当年顾大春,也是被你如此陷害的吧?” 谭时飞见此人已被逼上绝路,也不再装,笑道,“是又如何?不过,你们比他们幸运,好也是力战天麻贼寇,因公殉职,死后得个厚葬,落得个好名声,你们的家人,每月还能得一两三钱的抚恤银子,放心,这些钱,一分也不会少。” “你想杀人灭口?” “不然呢?” “你不怕新来赵总捕头起疑心?” 谭时飞哈哈大笑,“赵行?他若识相,也就算了,若不识相,免不得也落个跟你们同样的下场。本来,我布下的局,离间你二人,引你二人内斗,只可惜,用不上了。” 范小刀冷冷道,“将我安置在上任总捕头的宅院,用他的公署,还有那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破账,都是你的好算计。” 谭时飞道,“知道又如何?你们死后,他纵然有疑心,也没有证据,这些人,都是我多年的心腹,陈帮主的人,也都是我的人,你们能如何?” 范小刀忽道:“有个人不是你们的人。” “谁?” “我!” 谭时飞这才注意到,除了范小刀等人外,这里还有个外人,躲在角落阴暗处,山洞火光微弱,刚才并没有注意到此人。 “你又是何人?” 在谭时飞眼中,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在下,赵行。”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慌乱起来。 赵行的出现,出乎他们的意料。 本来得到的消息,他应该还有十余日才抵达金陵,怎得忽然出现在此处? 范小刀,无关紧要,杀便杀了。 可赵行不同,他是礼部尚书之子,曾得到过陛下的褒奖,在陛下身前挂了号的人,虽然刚才说杀他,但不免有吹牛的成分,如今他出现在众人面前,让他们犯难了。 杀一个范小刀,还能说是因公殉职,只要掩盖得当,马马虎虎说得过去。 杀了赵行,京城那边肯定会派人前来调查。 谭时飞心烦气躁。 今夜行动,事事不顺。 本来是六扇门和漕帮主导,转运司还派了二百官兵协助,可却突然接到总督府命令,要求提前行动,而且徐总督还亲自派了二百守备军。 行动之前,封锁了所有消息,转运司的人还未来得及调动,他们便已经出城门了。哪怕如此,他们也有机会,将范小刀等人当场扑杀,在将罪名安排在这些冒名顶替的流民身上。 可是偏偏这时候,又冒出一个赵行来! 该如何是好? 陈豹望着谭时飞,谭时飞望着陈豹。 短暂的目光接触,他们便做了决定。 无毒不丈夫。 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些人赶尽杀绝! 谭时飞和陈豹,几乎同时下令,“格杀勿论!” 第239章 我才是杀手之王 “住手!” 门外传来李秣的声音。 谭时飞虽不知外面发生何事,但若金陵守备军真来到洞内,范小刀等人怕是杀不成了,于是下令道,“再放!” 又一轮箭雨。 山洞幽长,又多乱石,罗成等人早有防备,躲在石头之后。范小刀、赵行则挥动刀剑,挡住了零星的箭支。 陈豹低喝道:“上!” 还未等漕帮众人动手,金陵守备军的兵马已冲了进来,将原本不大的山洞,堵得水泄不通。 谭时飞面如死灰。 唯一杀死范小刀,嫁祸给天麻帮的机会,已经没了。 守备军兵马,将谭、陈等人团团包围。 怎么会是这样? 豆大的汗珠,从谭时飞额头流下,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李将军,范小刀勾结天麻帮……” 李秣打断他话,对范小刀抱拳道,“李秣奉徐总督之命,前来捉拿私通匪寇的谭时飞等人,范大人辛苦了。” 范小刀奇道,“为何要帮我?” 李秣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这问题您得问总督大人。” 谭时飞双腿瘫软,挪动不开步子,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明明是……” 未等开口,陈豹抢先一步,点了他穴道,道:“谭时飞借剿匪之名,以下犯上,谋害范大人,在下已将其擒住,请范大人发落!” 谭时飞双目圆瞪。 没想到出手制住他的,竟是陈豹,曾经跟自己在关二爷面前拜把子,歃血为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兄弟? 范小刀望着陈豹,笑道,“陈帮主,你这弯儿,转得有些猝不及防啊。” 陈豹躬身道,“我也是被逼无奈,今日之事,在下曾极力劝阻,可谭时飞他猪油蒙了心,非要除掉大人以绝后患,你没看到,刚才那些箭手,都射到墙上了吗?” 范小刀冷哼一声,“当我们傻嘛?忘了告诉你,天麻帮的人,如今怕已是在你们漕帮总舵了。” 陈豹浑身一震,“什么?” 今日为杀范小刀,他已将漕帮高手悉数调到此处,没想到,却被天麻帮的人扑了空。不过,终究是老江湖,转而道,“我们漕帮向来遵纪守法,天麻帮的匪寇,深夜抢掠,还请大人替我们做主。” “遵纪守法?” “偶尔有些擦边之事,也都是……” 范小刀道,“临时工干的,对吗?” 陈豹道:“大人高明!” 范小刀道,“算来算去,终究是算到了自己头上,李将军,一起抓起来吧。” 陈豹是当今江南武林的顶尖高手,以他的武功,想要逃走,轻而易举,可是一旦如此,那就是拒捕,那漕帮在江南的基业,怕是要毁于一旦。 他双手背负,任凭守备军将他绑住。 罗成看了一眼身后流民的尸体,“大人,这些怎么办?” 范小刀道,“都是一群可怜人,他们何曾犯错,却被人利用,惨死他乡,将他们尸体收敛,一并带回城中,交给大人发落吧。” 众人出山洞。 门外,尚有数十名六扇门捕快,满脸错愕。 不是要抓捕天麻帮匪寇嘛,怎么呼啦啦进去三拨人,最后反而把谭时飞和陈豹押了出来? 范小刀朗声道,“今夜,谭时飞假借剿匪之名,意图谋杀于我,幸亏被李将军识破阴谋,如今他已经束手就擒,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李秣闻言,心中暗竖了拇指,小子上道儿! 虽然是出兵,但出兵协助和识破阴谋,那是截然不同的概念,范小刀倒是挺会做顺水人情,看来也不是传说中的愣头青嘛,对他好感度不由增加不少。 曲飞也喊道,“大人,我们也是被谭时飞那家伙花言巧语蒙蔽,他说大人勾结匪寇,意图谋反,奉命于此处格杀。” 范小刀皱眉,“怎么,我带着十几个人造反,是谁给我的勇气?曲捕快,编瞎话,也得走心。对了,我记得刚才你说什么来着,若是什么,你第一个给我磕头认罪?” 曲飞想也不想,扑腾跪倒在地,对着范小刀,连磕了三个响头,“我们不识抬举,请大人恕罪。”又指着谭时飞道,“蒋校尉,就是他亲手打死的,还有蒋家灭门一案,也是他指使的,我愿意戴罪立功,在公堂上指证于他!” 罗成冷哼一声,向地上啐了口口水。 其余几个谭时飞的心腹,也都站出来,纷纷附和。 树倒猢狲散。 人走茶凉。 他想不明白,本来万无一失的布局,到底在哪里出了差错? 范小刀来到他身前,“谭时飞,从我一入金陵,你就处处算计于我,起初嘛,抢了本该属于你的位子,你恨我也就罢了,我不计较。可是后来,你杖杀蒋校尉,栽赃于我,未达目的,为了掩盖真相,杀了蒋家满门,今日又杀了这些流民,他们不过是寻常百姓,却因你的一己之私,落得如此下场,他们何罪之有?谭时飞,你还算人吗?” 谭时飞脸色铁青。 他欲开口,却支呜不语。 “你还有什么话说?” 罗成道,“大人,他被点了穴道。” 范小刀上前一拍,解开了他的穴道,这一声棒喝,震慑谭时飞的心神,正是他心烦意乱,最走投无路之时,“怎么,无话可说了?” 谭时飞哈哈大笑。 一名捕快上前,伸手便给了他一巴掌,“笑什么笑!” 谭时飞道,“我笑范小刀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 谭时飞道,“你以为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我谭某人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你们来江南,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范小刀,你以为你是谁?纵然手段再多,也不过是七品小吏而已,能够翻起什么风浪来?想要动我,动我身后的人,无异于蚍蜉撼树。” “哦?” “你犯下滔天大罪,在场这么多人都可以作证,铁证如山,还想作妖?” 谭时飞道,“只怕你是低估了权力的力量!在金陵,权力可以遮掩一切罪恶。我跟你打个赌,信不信,等到了金陵城门口,你给我松绑,然后跪在地上,给我磕头赔罪?” “怎么,你背后有人?” “说出来,怕吓死你。” 范小刀道,“我倒是想洗耳恭听了。” 谭时飞冷笑道,“你听好了,到时候再掂量掂量,今日之事,该怎么收场。我背后的人,就是江南……” 嗖! 两支箭矢破空声。 “大人小心!” 范小刀连忙顺势挥剑,一剑斩落射向他的那支箭。可也正是这一剑,留出一丝缝隙,另外一支箭径直射向谭时飞胸口。 “转……” 谭时飞一句话没有说完,箭矢透胸而入,他喉间鼓了两下,那句话终于没有说出口,砰得一声倒地,气绝而亡。 “有刺客!” 范小刀劈落的那支箭,并没有箭簇,落在地上,刹那间,一股刺鼻的浓烟,弥漫在空中。范小刀喊道,“小心,烟雾有毒!” 说罢,连屏住呼吸。 众人慌忙躲避。 一些人猝不及防,吸入少许烟雾,来不及逃窜,瘫倒在了地上,昏死过去。 窣窣窣! 十几枚暗器打去,火把熄灭。 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一个黑影,从山洞旁一个巨石后飘落,向范小刀攻了过去,范小刀生出感应,挥剑便是一击,那黑影匆忙躲避,混入了人群之中。 待烟雾散去,众人重新点燃了火把。 有人道:“陈豹不见了!” 谭时飞死了,陈豹被人救走,有七八个人中了毒,虽不致命,却也失去了行动能力。 现场一片混乱。 范小刀来到李秣身前,“李将军,今日之事,多亏出手相助,还有个小忙。” 李秣道,“尽管开口。” “还请将军派人守住栖霞山各处出口,那陈豹与一件重要之事有牵连,我们要将他捉拿归案。” “那有何难,我派人一并搜捕便是。” 范小刀道,“他是江湖高手,如今已是丧家之犬,若真动手,怕是滥杀无辜,有我们二人,足矣。” 李秣看了看赵行,“这位是?” “江南六扇门总捕头,赵行。” 赵行拱了拱手,李秣点点头,道,“听过,京城名捕嘛。好,不过,只能守到天亮之前!” “多谢!” 范小刀命老罗带队,将人证、物证,还有谭时飞的尸首,一起运回城内,将今夜之事,向谢知府禀报,旋即与赵行走入深山老林之中。 赵行道,“为何不用他们帮忙?” 范小刀道,“天麻帮劫了漕帮一批货,漕帮多次找他们麻烦。” “什么货?” “据说只是些日常盐茶,不过百两银子之事,但漕帮却兴师动众,这正是蹊跷之处。顾大春告诉了我藏货之地,所以我特意将他们支开。” “那漕帮帮主?” “借口而已,无论抓不抓得到陈豹,漕帮都已经完了。” “若想抓他,倒也不难。” “哦?” 赵行淡淡道,“刚才逃走之时,他身上沾染了毒烟,而恰巧我的鼻子比较灵敏。” 范小刀道,“正事要紧。” …… 水潭。 黑衣人将陈豹扔在了地上,解开了他的穴道,陈豹大口的喘着气,望着背对他的黑衣人,“阁下何人?” 黑衣人道,“我不想救你,可是有人让我出手,留你一条性命。” 陈豹本是江南前五的高手,在晓生江湖排行榜上也位列前一百,可是却被他拎着之时,体内真气根本不听使唤,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不由暗中打量此人。 “你是天下第三杀手,鱼肠?我曾在杀了么上,给你下过单!” 黑衣人道,“你是那么多客户中,唯一一个喜欢给差评的,就冲这一点,没人想接你的单子。” “是谢大人让你救我?” 黑衣人没有回答,但显然默认了这个事实。 “带我去见大人,我又要事禀报!” “何事?” 陈豹道,“天麻帮的人趁我们的人离开金陵,趁机偷袭漕帮总舵,想要盗取关键证物。总舵之中,有若干机密,要是落在他们手中,怕是对大人不利。” 黑衣人道:“天麻帮不但偷袭你们漕帮,还杀了你们漕帮总舵院中八十七人,你们漕帮,完了!” 陈豹惊道,“怎么可能?天麻帮不过十几人的流寇而已。” “一切皆有可能。”黑衣人道,“都在大人的一念之间。” 此话一出,陈豹彻底心凉。 谭时飞死了。 听他的意思,这些年来替谢芝华鞍前马后做了那么多阴私之事的漕帮,也被谢芝华给除掉了,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谢芝华,出手竟如此狠绝。 黑衣人道,“你放心,大人及时救出了你一家老小。陈豹,你和漕帮,都已经完了。如今你只是一个丧家之犬,一家老小性命,都在大人手中,若想活命,把不久前丢了那样东西,赶紧找回来,否则,坏了京中贵人的大事,谢大人就算想保你,也是有心无力!” 陈豹道,“你不是鱼肠!” 黑衣人道,“我何时说过自己是鱼肠?” “那批货在哪里?” 黑衣人取过一处地图,扔给了陈豹,“这是从天麻帮余孽口中得来的消息,那东西是你亲手所藏,自然由你去取。” “这也是我活到现在的原因?” 黑衣人道,“聪明!” …… 范小刀、赵行在夜色中,按照地图指引,向天麻帮劫走的那批货的藏匿之地赶去。行至半路,只见一名黑衣男子拦在路中央。 范小刀一眼认出了他的兵刃,十字锥刺。 黑衣人道,“范小刀?” “正是。” 黑衣人道,“有人出了六十两银子,下了订单,要取你性命!” “你是金牌杀手鱼肠?” 黑衣人道,“做完你这一单,我就是钻石杀手鱼肠了。” 范小刀从怀中取出一张订单,道,“那个订单,是我下的。” 鱼肠道,“如此甚好,那杀了你之后,希望你能给个好评。” “我若死了,又如何能给你好评?” 鱼肠愣住了,“这个嘛,那你先给我好评,我再杀你。” 范小刀笑了笑,“听说你们最终契约精神,你没杀死我,就算没完成任务,我又如何能给你好评?” 天下杀手排行第三的鱼肠,当场懵逼了。 出道三年,任务完成率百分之百,好评率百分之百。 只差一单! 鱼肠就能晋升钻石杀手。 可范小刀给他出了个难题,杀了他?没法拿到客户评价,不杀他,任务又完成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鱼肠心中不痛快。 这天下,怎么还有傻逼自己下单杀自己? 怎么偏偏还让自己碰上了? 这种人,比自己刷单刷排名,还要可恶! 范小刀问,“你到底动不动手?” 鱼肠头痛欲裂,“你难倒我了!” 赵行问道,“你是要保排名,还是完成率,还是好评度?” “都要保!” “你如此在乎数据?” 鱼肠一脸正色,“干我们这一行,人见不得光,钱又不缺,所求之事,无外乎一个名字。数据排名大于一切!” “此话怎讲?” 鱼肠道:“杀手第一红绡,刺杀北周平康王失败,杀手第二苍龙,失手次数多不胜数,纯粹是靠量大堆起来的名气,而我出道至今,从未失手,好评百分之百,也只有我,才能问鼎真正的杀手之王!” 赵行笑道,“其实不难。” 鱼肠问,“你有办法?” “有,两全其美。” “说来听听。” 赵行问,“我有什么好处?” 鱼肠道,“以后你的订单,我给你打五折。” 赵行道,“别以后了,就现在。此时此刻,就现在,我给你下一个订单,只要你能完成,成功晋级钻石杀手,而且保证完成率、好评度百分之百!” 鱼肠指了指范小刀,“可他的订单,依旧在那,除非他撤销订单,但这也影响我的数据。” “完成我这一单,他的订单自然就不作数了。” “如何不作数?” 赵行掏出一张银票,“我下个新订单给你,杀的人是你鱼肠。” “我杀我?” “不错!”赵行道,“范小刀这一单,是定制单,只要你一死,这一单就无法转派给别人,自然就作废了,而你将凭借我这一单,荣登钻石杀手宝座,而且数据、排名,都保住了。” “用我杀我,来拒掉他杀他?” 赵行道,“聪明!” 鱼肠道,“我怎么没想到!” 赵行道,“是你太钻牛角尖了!” “这样不好。” 赵行分析道,“你人虽死了,但是在杀手界,却成为一个传说,无论排名、等级,还是数据,都成杀手史上第一人。” “那我岂不死了?” 赵行语重心长劝说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今夜,你就有这样一个机会,接受我的委托,杀了自己,成为真正的杀手之王,或者推掉委托,带着遗憾,蝇营狗苟的活下去,当一个有污点的杀手。” 鱼肠陷入沉思之中。 他的前半生,只是市井小人物,受尽了白眼,吃尽了苦头,而成为一名杀手后,让他重新找到了方向,找到了荣光,从此,他愈发坚定,要成为一名纯粹的杀手,一个真正名垂青史的杀手。 所以,他给自己起了个代号,鱼肠。 当年铸剑大师欧冶子,用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制成了五口剑,而鱼肠,便是其中之一。 勇绝之剑。 这也是他的人生信条,他的一生,要如这柄剑一般,在杀手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想到此,他举起十字锥刺,对准了自己胸口,对赵行道,“你会给我好评,对嘛?” “五星好评!” 鱼肠慨然道,“好。我接受订单。” 说罢,猛一用力,将十字锥刺,刺入自己的胸口。 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他只觉得一团火,在心中燃烧,他说出了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我才是杀手之王! 赵行道,“对,你才是真正的、纯粹的、史无前例的杀手之王!” 第240章 九指鬼王厉支山 按顾大春留下来的地图,范赵二人在山林中,沿着小溪而上,在一处三叉处,找到了标记的藏匿货物的山洞。 洞口不大,外面覆盖着一些枯树枝,若不是有地图指引,很难看出其中另有玄机。掀开枯枝,两人来山洞,点起火把,看到漕帮被抢走的那批货。 三口大铁皮箱。 箱子与在城北码头仓库中所见相似,锁具已被破坏,打开一看,一口箱中装得是盐,另一口是茶叶,还有一口则是装了一些丝绸布匹。 正如顾大春所说,不过是几百两的货物,没什么特别。这些货,对漕帮这种一年几十万两银子的体量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可是自从劫走这批货,漕帮已多次交涉,威逼利诱,各种手段用尽。 陈豹也几次三番跟范小刀提起这件事,这已不是用江湖“面子”能解释得通的,其中肯定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两人将货物翻了一遍,并没有发现特别之处。 赵行甚至将三口箱子挨个检查,以为会有什么夹层之类,结果也大失所望。 “就这些?” 范小刀道,“我听顾大春说,东西一样也没有动。” “若真如此,也犯不着如此大动干戈。” 范小刀又看了一眼,觉得这十来匹丝绸不错,尤其是这匹红色,若给范火舞做套衣衫,想必他定欢喜,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这匹丝绸边角处,与其余几匹相比,更厚一些,用手一抹,发现了特别之处。 “这里面有东西。” 他取过惊鸿剑,挑断线头,果然,一块半尺左右的羊皮,掉落下来。 赵行凑上来观瞧,借着火把的光,道:“黄丹三钱,水银三两、白`砒半斤、黄硝三两、茯苓一斤,黄精半斤,这是什么?丹方不像丹方,药方不像药方。” 范小刀接过来,仔细看了几遍,羊皮泛黄,看上去有些年份,但是这上面的字,却是新写上去不久。在羊皮上,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 上面画着一条蛇,蛇头与蛇尾相衔,呈一个圆形。 这条蛇画的惟妙惟肖,双目如漆,让人看了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是什么?” 赵行若有所思,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图,但是又想不起来了。” “你确定?” 且不说羊皮上的内容,只是这个符号,如此有辨识度,寻常人第一眼见到,绝不会忘记。赵行道,“大概是在梦里?” 赵行指着羊皮,“这里有断裂痕迹,裂口新旧与其他边角不同,若没有猜错,这只是其中一半。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他们如此紧张?” 范小刀道,“这批货送往京城,到时一查便知。漕帮陈豹与江南转运使谢芝华是一丘之貉,那谢芝华又是太平公主的人,若是这件事与太平公主有关,那就有趣了。” 赵行哂然道:“你这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些。怎么,心里还愤愤不平?” “咱们沦落到这一地步,还不是那婆娘害的?” 赵行却道,“远离京城风暴中心,来到风景如画的江南,有何不好的?这羊皮,你准备如何处理?” 范小刀想了想,这件事与他们江南之行的目的没有关系,不过,既然是漕帮要办的事,那决计不让他们成功,交给锦衣卫?一张莫名其妙的东西,给他们未必会收。给太子?想必也没什么用处。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我想到给谁了。” “诸葛大人?” “不错,他来江南这么久,却始终没有暴露身份,昨夜又在码头仓库出现,此事或多或少,与他调查之事有关,应该会有帮助。” “先找到他再说。” 两人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见没什么遗漏,便要离开。 才走出洞口,两人便察觉到一股危险,向他们靠近,几乎同时生出反应,本能的一左一右,向两侧躲避。 轰! 一块巨石,砸在方才他们站立之处。 方才在洞中,没有注意,原来外面早有人设下了埋伏。 不远处,站着两人。 一位是漕帮帮主陈豹,另一位黑衣蒙面,身上散发出一凛冽的气势,两只眼睛,冷漠如刀,似乎在打量着两只猎物。 两人互视一眼。 范小刀、赵行二人武功还算不错,能挤进江湖一流高手行列,可是面对眼前二人,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陈豹是八帮十会中势力最大的漕帮帮主,虽没见过他动武,但晓生江湖能将他排进前五十,在江南武林更是排名前三,在江湖上算得上是顶尖高手之列。 至于那黑衣人,从他身上散发的气势,以及从乱军指中救走陈豹之事,也能看出,他的武功比陈豹只高不低。 真动起手来,两人没有必胜的把握。 黑衣人道:“你们二人,本可以不死,但找到了这里,也只能算你们命不好。” 范小刀道,“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上一个对我们说这话的人,好像死了没多久。” 黑衣人道,“鱼肠?是你们杀的?” 来此处的路上,两人已看到了鱼肠的尸体。 范小刀笑道,“确切说,是他自己杀了自己。” “那个蠢货!” 范小刀道:“陈帮主,还活着呢?” 陈豹冷冷盯着他,一言不发。 黑衣人道,“东西交出来。” 范小刀从怀中取出羊皮,在手中扬了扬,“你们找这个?” 黑衣人长剑出鞘,一道凌厉的剑意,聚在剑尖处,忽明忽暗,就如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发出致命一击。 “交给我,给你们二人一个痛快!” 范小刀道,“我们两个人,才给一个痛快,貌似不太够分啊。你若给条活路,没准我们就从了,唉,看来你谈判技巧,不怎样。” “你们知道的太多,活不成了。” “既然知道必死,那自然是要搏一搏的。” 他举起火把,拿着羊皮靠了上去。 那两人见状,神色有些慌张。 范小刀道,“这东西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但你们若真想动手,我敢保证,在你们杀死我二人之前,我能抢先一步,毁掉羊皮。” “慢着!” 范小刀摇摇头,“把剑放下。” 陈豹出来打圆场,道:“范大人,先把东西放下,有话好说。” “有什么可说的,你们要杀我们,还指望我们心平气和的跟你们说话?” “不如我们做笔交易。” “交易?” 陈豹道,“只要你们肯把羊皮卷交出来,我们放你一条生路,从此之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范小刀笑道,“早这么说,没准我们就信了你。可现在迟了,说起交易,我倒是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但说无妨。” “城北码头仓库中,装得是什么?” “无可奉告。” “这羊皮中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无可奉告。” “那今夜借剿匪之名,设局杀我,可是谢芝华的指使?” “无可奉告。” 陈豹一连三个无可奉告。 范小刀冷笑道,“一问三不知,这可不是做交易该有的态度啊。” 黑衣人手中剑意大作。 “我有把握在你们毁去羊皮之前,杀了你二人。” 赵行道,“若真如此,你早就动手,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就在这时,范小刀忽然手一扬,手中羊皮向远处小溪方向扔了过去。羊皮吸水,若是真落入水中,羊皮上墨汁散去,这羊皮中的秘密,怕是保不住了。 黑衣人见状,也不顾范赵二人,身形一闪,向羊皮方向扑了过去。 眼前只有陈豹一人,此时不动手,还等何时? 范、赵二人几乎同时出手,一剑一刀,向陈豹攻了过去。 若论单打独斗,陈豹或许能打得过,但两人一刀一剑,配合的天衣无缝,尤其是赵行,在领悟到了横断刀法之后,武功突飞猛进。 这一剑,翩若惊鸿。 这一刀,气势如龙。 陈豹不敢直面其锋芒,向一侧横移三步,躲过了两人的联手一击。 也正这一移动,让出了两个身位。 范、赵二人不敢停留,连施展轻功,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 黑衣人望了一眼手中的“羊皮”,顺势将之扔在了河,没想到,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竟被这两个家伙给骗了。 “这俩家伙,越来越有趣了。” 陈豹见他身法如鬼魅,早已超出了武学的范畴,这才注意到,他手中长剑形状诡异,握剑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形如枯骨,身体打了个激灵,想起了二十年前江湖中的一个人物。 二十年前,陈豹不过是初出茅庐的一个小人物。当时,魔教横行,正邪两立,高手如云,而其中最为凶残的,正是魔教教主一枝花麾下的两大高手。 九指鬼王厉支山,不死夜王朱典。 两人曾在江湖上掀起了腥风血雨,在正邪之战中,更是残杀江湖武林同道无数,鬼王、夜王,在加上毒谋士余人,三人并称三魔。 那时,陈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江湖侠客,在正邪之战中,也只是凑数摇旗呐喊之流,根本没有机会动手,却曾见识过这把诡异的兵刃,还有这只手。 没想到,谢芝华竟能请得动他? “前辈是二十年前……” 黑衣人冷冷瞧了他一眼,陈豹心中一震,吓得说不出话来。 …… 两人一口气,跑出了十余里。 这才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人应该追不上来吧?” 范小刀道,“幸亏我机敏,否则,咱俩怕是要血溅当场了。那黑衣人到底是谁,怎么对上他之时,有种莫名的心慌?” 赵行摇头,“没看出他剑法来路,不过,有这等修为,怕是我师父亲来,也未必是他对手。” 范、赵二人,在年轻一代中也算是武学高手,虽然没有入晓生江湖排行榜,但若真细论,也能在天下前一百之列,寻常武者,根本不是他们对手。 就算遇到天下前十,虽不能胜,也有一战之力。 可是此人无论从气势,还是剑招,都有一种压迫感,这种感觉,在定国寺下的神殿之中,面对那些不人不鬼的冥将之时,曾遇到过一次。 如赵行所说,少林寺四大金刚,也未必是他对手,那岂不是如义父、一枝花那种级数高手?若真遇到这种人,他们在江南,怕是要有麻烦了。 赵行问,“羊皮给他们了?” 范小刀从怀中取出羊皮,在他面前晃了晃,“还好留了个心眼,多扯了一块绸缎,也就天黑,不然还真不一定能骗过他。”  第241章 机缘巧合得造化 为了半张羊皮,漕帮几乎调动了全部高手,甚至还搬出了那个武功高深莫测的黑衣人,可以想象,这羊皮并不像它看上去那么简单。 赵行道,“这玩意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范小刀道:“不管什么,肯定与太平公主有关。不过,这东西,在我们手中就是一个烫手山药,那个一身黑衣家伙的武功,你也见识过了。他为羊皮而来,不达目的,肯定不会罢休,迟早会找上门来。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难道去年在京城的那种感觉,还要再体验一次?” 当初北周箭手之事,曾让人郁闷许久。 有个用箭高手,在暗中盯着你,你无时无刻不在提防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冷箭,这种感觉,并不怎么愉快,如今羊皮在手,而这种感觉,怕是又要再经历一次。 赵行问,“那你想怎么办?” 范小刀摇了摇头,“先离开这里再说。” 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只怕你们走不了。” 两人大吃一惊。 抬头望去,不远处一块石头上,九指鬼王厉支山,负手而立,双目如鬼魅一般,正冷冰冰的盯着二人。 明明跑出那么远,这家伙是如何找上来的? 两人想要开溜,可有了先前经验,鬼王手中的剑,早已将二人气机锁定,只要有一人逃跑,剩余那人必将承受他的全力一击。 也许是方才遭到戏弄,鬼王并不急于动手,淡淡道:“给你们个机会。” “什么机会?” “你们有两个人,把羊皮交出来,我只出一剑。” 这是鬼王厉支山常玩的一个把戏。在抓到猎物之后,他并不急于杀死对方,而是给他们一线生机,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后再将剩余那人杀死。 这些猎物,有兄弟,也有夫妻。他们口口声声说义气,说情意,无论说得如何,在面临生死抉择之时,总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一招屡试不爽。 范小刀尝试运转体内真气,可他明显感觉力不从心,鬼王的剑明明蓄势待发,可是剑意却早已侵入他体内,自己真气流转,都会为对付感知。 赵行也是同样的感觉。不同的是,他在定国寺神殿中得到了横断刀的传承,越是重压之下,心中越有一种不屈的刀意。 要知道,横断刀诀,不重招式,更注重刀意。在绝境之中,往往能爆发出远超于自身实力的战力。 论武功境界,鬼王足以碾压二人,可越如此,赵行心中战意越发浓厚。 鬼王也察觉到了这刀意,忍不住“咦”了一声。 赵行猛然踏出一步,承受了他剑意的绝大部分,凛然道,“机会不是别人给的,机会是自己争来的,赵行愿接你一剑!希望你能遵守约定。” 鬼王见二人不上当,哈哈一笑,“我成全你!” 赵行长刀出鞘。 刀意越来越浓。 鬼王嘴角冷笑,自不量力,既然不肯妥协,那先杀一人再说,手中长剑,猛然出鞘,遥指赵行。 这柄剑,十分怪异。 似剑非剑,寻常长剑,剑身笔直,可这柄剑,剑身弯曲如蛇一般,共有九弯。 剑名九泉。 当年在江湖上,这柄剑曾饮无数英雄豪杰的鲜血,以人命养剑,杀人越多,剑意越浓。 鬼王催动内力,剑身之上,笼罩着一股黑雾。 枯瘦如骨的手指,诡异的剑,透露着一丝丝诡异的气息。 范小刀倒没觉得什么,可是赵行却仿佛看到,黑雾之中,似乎有无数冤魂在鬼泣,又似乎要将他吞噬一般。 赵行不断催动刀意。 尚未动手,赵行只觉陷入一团迷雾之中。 四周漆黑一片,耳旁传来阵阵哀嚎声,似乎有无数冤魂,在索要他的性命。不远处,鬼王漂浮在半空中,身形长达十余丈,以一种睥睨之姿,俯视着赵行。 这无形之中,给赵行一种压力。 幻象! 赵行心中如此想到,可就算知道是幻象,却找不到破除之法,鬼王在空中,阴森森道,“手握九泉剑,送你去九泉!” 长剑一挥,无数鬼魂,似乎受到驱役,哀嚎着,像赵行攻来。 横断刀诀,遇强则强。 赵行毫无惧意,我管你是人是鬼,切尝我一刀! 赵行凌空跃起,一刀劈向在半空之中,鬼王的虚影。 半空之中,赵行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长刀之上。 长刀之上,红芒大作。 一刀劈出,似乎将漆黑的夜空,撕裂为两半。 鬼王本来心存轻视之意,这一刀劈来,出乎他意料之外,他临时变招,九泉剑迎了上去,到剑相交。 轰! 一股阴风四起,十余丈内,砂石横飞。 鬼王连连后退十余步。 赵行只觉得一道雄厚的内力,砸在了长刀之上。 长刀节节碎裂,断为碎片。 那一股内力,带着阴邪之力,侵入他的奇经八脉,赵行觉得胸口剧痛,喉咙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 范小刀不敢恋战。 在赵行倒飞之时,一个闪身,在赵行落地之前,将他抄起,在落地之时,长剑点地借力,纵身一跃,抱着赵行,跳入溪水之中。 鬼王似乎有些惧怕水,站在溪边,并未追击,远远目送二人离去。 噗! 待二人离开,鬼王也喷出一口鲜血。 赵行那一刀,如羚羊挂角,几乎完美,更重要的是那股刀意,似乎克制他的九泉剑法,若非赵行内力不足,这一刀,怕是让他修为退步。 饶是如此,他也受了一点内伤。 他需要运功,来化去体内的刀意。 不过,他并不担心两人跑掉,刚才那一剑,足以断掉赵行的心脉,就算逃出去,赵行怕是也活不成了。 水遁之后,范小刀又逃出了五六里外。 他将赵行放下,只见赵行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若非能感应到他体内真气流转,范小刀都以为他已是个死人。 他没有想到,赵行竟会豁出性命,为两人争取到逃跑的机会。 他运起内力,尝试替他疗伤,内力才入体内,范小刀便感觉受到一股强大力量的牵引,将他整个人弹了开来。 范小刀满脸诧异的望着赵行,这是怎么回事? 此刻赵行,却是处于一种玄妙状态之中。 在神殿中,赵行得了横断刀诀,那些刀意,印在他识海之中,只得其形,未得其意。离开神殿后,赵行修行虽勤,却始终没有真正拿到金刀传承。 刚才劈出那一刀,是在面临强敌之时,在生死攸关之际,领悟出来的,但却连横断刀法十分之一的威力都没有发挥出来。 本来,以赵行的天赋,若是勤加练习,一点点消化横断刀意,用不到二十年,他便可以成为天下第一刀法大家。 可鬼王那一剑,断掉了他的经脉。 此刻,识海之中的横断刀意,没有了约束,彻底的释放出来。 看似平静的外表,进入假死的状态。 赵行体内却生出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横断刀意,在体内游走,通过那些断掉的经脉,游走在全身五脏六腑之间,毛孔发囊之末。 鬼王那一剑,让他因祸得福。 如今的赵行,没有了经脉,或者说,全身皆是经脉。 既然真气能存于体内任何地方,又何必非要在经脉之中呢? 范小刀知他是得了机缘造化,此刻正在紧要关头,受不得半点打扰,于是全神戒备,为赵行护法,幸运地是,鬼王并没有追击上来。 半个时辰后,赵行醒了过来。 范小刀察觉到,赵行身体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变化,但赵行的神态,却与先前不同了,让人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高手的感觉。 范小刀道,“你没死啊。” 赵行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就连目光也变得不一样了,“你这么盼我死?” 范小刀道,“毕竟你还欠我五百两银子呢。” 赵行道,“我知道,那不人不鬼的家伙,是怎么找到我们了。” “怎样?” 赵行指了指范小刀,道:“在山洞外面时,你还记不记得,有那么一刻,觉得浑身发冷?” 范小刀点头,“确实,我还打了个冷战。” 赵行道,“那人将他的独门真气,藏匿在了我们身上,所以无论我们逃到哪里,他顺着真气牵引,都能找到我们。” 范小刀惊愕,“还有这等事?” 赵行道:“他刚才那一剑,断掉了我的经脉,可我却因祸得福,重塑了经脉,所以能察觉到这种不同,如今你身上,还有他的那道真气。说不得,用不了多久,他又会找上门来。” 范小刀道,“我怎么感觉不到?” 赵行笑道,“因为你是低手。不得不说,从现在开始,我的武功算是正式登堂入室,范小刀,你若再不肯努力,怕是永远也追不上我了。” “不装逼,你会死啊?若真如此,再遇到他,我拔腿就跑,打架这种事,交给你了!” 话虽如此说,赵行有如此造化,范小刀替他高兴。 若真到了那份上,范小刀绝不会丢弃赵行不管。 赵行也应如是。 赵行道:“一味的逃避,也不是办法,既然避不开,那就干脆与他分出个胜负来,最好能一刀将他宰了!” “这么有把握?” 赵行苦笑道,“没有。那人武功,深不可测,除非,你我二人放开这些世俗纷扰,找个天涯海角,有多远躲多远,否则,这一道坎,迟早要迈过去。再说了,武功高,内力强,只是占据优势,也并不一定必胜,只要准备妥当,利用好天时地利,兴许有一战之机。” 范小刀见状,也被赵行的豪气感染,“好,今日就舍命陪君子,看不能杀死那个不人不鬼的家伙,这也算是我们武道修行路上的一次考验!” 话音刚落,赵行根本不假思索,凌空跃起,长刀在空中,如流星袭月,劈了下去。 这一刀,取自横断刀诀,赵行并没有拘泥于招式,而是取意弃招,以一股一往无前之势,直取鬼王面门。 赵行来到他身前。  第242章 八指鬼王厉支山 深山老林,孤立无援。 要想对付那个索命的老怪物,难比登天。 赵行忽道,“我记起他是谁了。” “谁?” “九指鬼王。当年的魔教横行时的三大魔头之一,魔教除了教主一枝花之外,还有左右护法,三大长老,鬼王、夜王还有我们杀死的毒谋士余人,并称三魔,起初我也不敢肯定,可刚才动手时,看到他右手如枯骨,才想起此人。” 范小刀与一枝花相处较多,可他对当年魔教之事闭口不提,九指鬼王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既然号称三大魔头之一,名号又如此吓人,也猜到不是容易对付的主儿。 “一个鬼王足以让我们头疼,要是夜王也来了,咱们怕是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赵行道,“不会的。鬼王、夜王虽属同门,但两人乃生死之敌。当时,魔教虽强横,但内部也是派系林立,乱作一团,正因如此,才给了武林正道以可趁之机,否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呱呱! 一声沉闷的蛙鸣声传来。 两人顺声一看,不远处有一方水潭,水潭边上,一只红色蟾蜍,腹胀如球,正在望着二人。两人吓了一跳,蟾蜍并不少见,但红色蟾蜍,却极难遇到,腹部充气之后,足有半尺大小。 范小刀慢慢靠近。 赵行道,“慢着,小心有毒。” 范小刀道,“这是铁血朱蛤,我二叔曾跟我提到过。” “铁血朱蛤?” “天下三大毒物之一,生于南方沼泽瘴气之地,毒性不逊于天摩罗,你看到它小腹鼓起,喷出的气,全是剧毒。” “那你还过去。” 范小刀摆摆手,表示不碍事,“我想到了对付鬼王的办法!” 说罢,捡起一块石头,弹射而出。 噗! 那朱蛤被石子击中,在地上翻了几下,又转过身来,望着范小刀,发出呱呱声音,肚子越发鼓了,似乎在表达敌意。 范小刀也不靠近,始终与它保持一丈多距离,又以石子挑逗,一连几下,那朱蛤小腹鼓得将近一尺大小,被击中之后,别说行动,就连翻身也十分困难。 范小刀见时机成熟,又捡起一块石头,运足内劲,弹了过去。 砰! 朱蛤被石子击中,发出一声爆炸声。 一股绿色烟雾,从小腹破体而出,范小刀连忙后退,只见朱蛤四周,三丈以内的树木花草,沾染了那绿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下去。 朱蛤躺在地上,小腹破裂,一动不动。 赵行道,“你杀了它?” 范小刀摇头,“不,是它自己气死的。” 一阵风吹来,毒烟散去。 “你要用它来对付鬼王?” 范小刀来到朱蛤身前,仔细打量着,确定它已经死透,于是刺破朱蛤的背部的脓包,里面渗出了绿色的液体,从旁边松树上取过十余根松针,将液体涂抹在松针上。 赵行道,“就用这个?” 范小刀道,“别小看此物,这毒液有致幻性,一根松针,足以让一头大象全身瘫痪,十个时辰内无法动弹,当然,稀释后也可以用作药材,用于缓解重症之人的疼痛。” 范小刀又砍断一根竹子,取了两节,将那十余根松针,装入其中,递给赵行,“你说过,我身上气机被他锁定,鬼王迟早会找上门来,如今,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以为你已经死了。若他追上来,我与之交手,你若能趁机射中他,咱们就有机会!只是,以鬼王的修为,无论如何隐匿,他都能察觉到你的存在。” 赵行道,“那也未必。” 他又取过一节竹子,指了指潭水,“我可以用这节竹,藏在潭中,如今我经脉全断,真气藏于身体之内,又有潭水遮掩,应该能行。” 范小刀道,“成败在此一举。” 既然无路可逃,那就干脆背水一战。 赵行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他经脉改造之后,修为较以前,突飞猛进,就算不用竹管换气,一口气也足以支撑许久。 范小刀将惊鸿剑横于身前,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体内真气流转,他果然察觉到了,有一股微弱的真气,隐匿在气海穴中,细弱针丝,若非入定内视,绝难发现。 鬼王正是这一丝真气,来锁定他们的位置。 他尝试运功将这丝真气引导出体外,可是那真气却如泥鳅一般,根本无法捕捉,才一引导,又顺着经脉游走到了另一处气穴之中。 既然无法排除体外,那就尝试将它炼化。 他整个人进入深度内视之中,四周万物,视若无物,心中只有一丝清明,就在这种时候,他感应到了鬼王,就在五六里外的山路上,正向他这边走来。 这是一种玄妙的感应。 本来,鬼王用真气来追踪他,可是就在范小刀运功几个周天之后,反向感应到了鬼王! 范小刀似有所悟。 若是与人交手之时,趁机将自己一丝内力,注入对方体内,就算对方逃走,也可以凭借内力感应,顺藤摸瓜,找到对方,这对于他查案,可谓是绝顶的助力。 可是真气离开身体之后,又如何能被自己感应到呢? 他能感应到鬼王,是因为鬼王在他体内留下了真气,但一人的内力,一旦离开体内,就无法受到控制,鬼王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范小刀陷入沉思之中。 远处,鬼王也察觉到了奇怪之处,心中微感惊愕,以真气为媒,追踪于人,是他自创的独门武学,没想到范小刀竟能反向破解,这小子的天赋,可见一斑! 此子决不能留! 他加快速度,向水潭方向走去。 …… 鬼王厉支山来到水潭边时,天色已放亮。 范小刀坐在潭边石头上,双目平静的注视着他。 鬼王停下脚步,“不跑了?” 范小刀道,“跑到哪里,你都能找到我,倒不如留下,与你一战。”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我比较好奇,你是如何将真气一分为二,注入我体内,又能让自己感应到的?” 鬼王道,“你小子悟性不错,才这么短时间,就知道了我的潜行追踪的手段,不如这样,你将羊皮给我,我破例将这一门功法传授于你。” “有这等好事?” 鬼王道,“老夫一生叱咤风云,唯独没有留下传承,我见你悟性不错,根骨奇佳,动了爱才之心,算你三生的造化吧。” “呵呵呵,我不稀罕!” 鬼王冷笑道:“不识抬举,那我只有宰了你,再把羊皮抢过来。” 范小刀指了指身前,“东西就在这里,有种来取。” 鬼王本是多疑之人,见他说话如此淡定,心中狐疑,“你同伴呢?” 范小刀道,“正藏在暗处,等你疏忽,给你致命一击。” 鬼王哈哈大笑,“中了我三成的玄幽真气,能活下来的,这天下屈指可数,就算是黑白无常,也要去找阎王爷报到!” 范小刀目光微怒,故意握紧剑鞘,神色却满是平静,道:“话不要说太满。” 鬼王道:“刚才与你说追踪手段时,你用了‘我’,而不是‘我们’,这足以说明,你的同伙,已经不在人世!” 范小刀满脸悲愤,缓缓起身,长剑出鞘,“所以,我要杀了你,为我兄弟报仇!还有,我提醒你一句,黑白无常找阎王,那是述职,倒是你鬼王见阎王,阎王会给你安排个什么职位?” 鬼王傲然道,“我若入黄泉,便用手中这柄九泉剑,将阎王殿拆了!” 范小刀微微一笑,“那我送你一程?” 鬼王怒道:“找死!” 九泉直刺向范小刀而来。 范小刀也不躲闪,抓起羊皮,向潭中扔了出去。 他在赌。 鬼王此行目的是为了羊皮,若杀了他,羊皮落水,无论里面有什么秘密,怕是保不住了。 果然,鬼王在半空中收剑,身形一转,向水潭中飞了过去。 范小刀见状,机不可失,长剑一挥,一道内力从剑中涌出,轰在水面之上。 轰! 水面上,炸起一道惊雷。 一股水柱,凝聚成剑,向鬼王刺了过去。 鬼王冷笑,“雕虫小技!” 九泉剑轻轻一挥,将那一道水柱一刀劈落。 就在这时,藏于水下的赵行,忽然发难,两股水箭,自下而上,冲向鬼王。鬼王本就厌水,本来一口真气,可在羊皮落水之前,夺过羊皮,顺便返回岸边。 可是水底下这一动静,出乎他的意料。 鬼王一口真气用尽。 赵行从水中冲出,时机拿捏的刚刚好。 不过,鬼王终究是鬼王,在空中强行扭转真气,与赵行对了一掌。 轰! 赵行向后疾驰,退回到岸边。 鬼王借助赵行这一掌,顺势向前,取到了羊皮,跳到了水潭的另一边,模样十分狼狈。他望着赵行,“你还没死?” 赵行道,“你没死,我又如何死得了?” 范小刀低声问,“怎么没用竹箭?” 赵行道,“你给我的竹节,只开了一头,另一头是堵着的,你让我吹个鸡毛?” “可惜,浪费了一个绝佳的杀死他的机会。” 赵行缓缓道,“那也未必。方才对掌之时,我用掉了一根松针。” 鬼王正要开口,忽觉得右手食指间,传来一股酥麻的感觉,他心中大惊,“你用的什么毒?” 范小刀道,“鬼王前辈,铁血朱蛤,听过没有?” 一股寒意从他心中升起,他当机立断,九泉剑一挥,将右手食指切断,饶是如此,但毒素已顺着手臂,向四周蔓延。 铁血朱蛤,他有所耳闻。 若真毒性发作,蔓延全身,这两个家伙,怕是真要把自己留在这里。他强行运功,压制住毒性,看了一眼手中羊皮,完好无损,道,“你们两个,记住了,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范小刀道,“昔有蜥蜴断尾求生,今有前辈断指求生,好魄力。只是,以后前辈的称号得改一改了,不如叫八指鬼王,如何?” 再看厉支山,早已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这句话,他听没听得到。  第243章 桃花酒肆桃花酒 赵行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 刚才那一掌,他几乎使劲了全部力气。 能够伤到鬼王,一是藏在水下偷袭,出乎意料,二是瞅准鬼王在半空中,真气耗尽之时,三是他也用了铁血朱蛤的毒。 饶是如此,也只是重伤鬼王,而未能将其击杀。 魔门的实力,如此强悍。 范小刀道,“老实讲,你刚才的那一掌,有点高手的意思了。看来,我得勤加练习,否则武功被你甩开,以后还都要你出手相救。” 赵行没好气道,“为了你武学精进,下次遇到麻烦,我不出手了。” “这就有点刻意了。”范小刀道,“你说,他还会追杀咱们?” 赵行摇头,“此刻他身负重伤,又中了朱蛤之毒,若是识趣,该找个地方好好修养,没个三五个月,休想在与我们动手。” “魔教行事,每每出人意料啊。可惜,那羊皮最终还是被抢走。” “这次怎么不用假的?” 范小刀道,“他上过一次当了,若这次不用真的,他岂会真的扑出去?到时候,你躲在水中好好的,我怕是已经到阎王那边报到了。” “你可真行。” “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天已大亮。 两人稍作修整,走出了山林。 李秣见到二人如此狼狈,也没有多问,径直带着守备军离开栖霞山。 …… 轰动金陵城的蒋家灭门惨案,终于告破。谭时飞杖杀同僚,又雇杀手杀死蒋家满门,暗杀六扇门上级,最后死于栖霞山中。 官府直接将此事定为重大案件,交给按察使司查办,谭时飞虽已死,但有认证物证,铁证如山,也算是给惶恐不安的百姓们一个交代。 谭时飞在金陵城内横行霸道,他的死讯传来,城内百姓弹冠相庆,甚至还有人燃起了鞭炮。 不少曾被他迫害过的百姓,也都纷纷站出来痛斥其罪,更有江南的文人,写了一片奇文,骂得他体无完肤,将其称为金陵一害。 谭时飞死后,官府派人查抄他的家产,孩子以及六房小妾,也都遣散回家,不查不知道,这一查,房产、店铺、田地以及各种金银珠宝,足有十万两之数! 一个小小的副总捕头,从七品的官吏,家底如此殷实,超出人们的想象。 与谭时飞一起倒下的,还有漕帮。 从剿匪之后,便再也没有露过面,下落不明。 漕帮也跟着一蹶不振,烈火堂、善水堂还有几位副帮主,争权夺势,陷入无休止的内斗之中,在经过短暂的动荡之后,大江帮扶持了陈豹的独子陈天华,成为新一代漕帮帮主,只是这位陈公子,不学无术,一门心思扑在女人肚皮上,根本无心帮中事务。 大江帮接管了漕帮的生意,并在漕帮的主要堂口之中,安插了自己的人,将漕帮的商路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漕帮成了一个空壳。 大江帮一跃成为江南武林第一大帮派。 这一案子告破,卷宗递到京城大理寺,得到了大理寺褒奖,谢知府十分高兴,对范、赵二人也愈发信赖。 小叮当去了当阳学堂,跟着布衣神侯李向晚读书识字。没想到,这性格顽劣的小家伙,回来后对李向晚赞不绝口,李先生学识渊博,无论什么知识,到了他口中,都变得深入浅出,不会变得太过于枯燥。 范火舞在朱雀大街一家酒肆找了卖酒的差事,包吃包住,一月工钱一两银子,老板和老板娘五六十岁,家中没有子嗣,也乐得收留范火舞。 稳定下之后,她便与小叮当搬了出去。 范小刀曾表示,只要他们愿意,可以在六扇门一直住下去,但范火舞心意已决,“反正都在城中,范大哥若是想我们,去酒肆找我们便是。再说,大哥是官差,我们在这里,终究惹人闲话。” 范小刀也不强求,利用职务之便,重新给二人办了身验路引。 转眼到了四月。 谭时飞死后,赵行接管六扇门,与范小刀在内部进行了一系列的整顿,清退掉考核最末的五人,此外,与谭时飞关系密切,也曾有劣迹的捕快,也进行了一遍清理。 不查不知道,这一查起来,里面的水,确实挺深。 看似不起眼的捕快、衙役,虽然不是官,好歹也算个吏,到处都是人情世故,听说要裁人,城内名门望族、士绅显贵,纷纷登门拜访,为人说情、担保的,请客吃饭的,不一而举。 难怪当初,杨得水也好、太子朱延也罢,来六扇门第一件事,便是梳理人员。 对于这一类人,范小刀、赵行一概不见。 可是,事到头上,不见对方也有办法,那些能量大的,绕过二人,直接找到谢知府、还有潘臬台,他们是二人的顶头上司,也都纷纷来说情。 只是一个捕快,又不花你的银子,那一份差事,给人一个营生。 两人见状,也只得作罢。 毕竟,两位上峰都开口了,以后还要在金陵当差,他们的面子终究是要给的。 一切步入正轨。 两人终于能够腾出功夫,查假币一案。 本来,赵行隐藏身份,查到了一些信息,将关注点放在了招商、大通两家钱庄之上,这两家钱庄与漕帮都有藕断丝连的关系。 但是漕帮一倒台,线索又断了。 两人谋划许久,既然要查,那就干脆一查到底,由于是秘密行动,除非有重要证据,也不敢明目张胆,能够如此大规模的私铸铜钱,若说背后没有大人物的支持,那肯定是假的。 只是,这个大人物到底是谁呢? 有这本领的,除了在当地有势力外,上面有关系才行。 金陵城中,就连谢知府也没有这个能力。 总督衙门倒是有,可他若想捞钱,有的是办法,又何必做这种费力不讨好,而且还有断送仕途的风险的事? 江南转运使? 他当的是皇差,替皇帝办事。 这就有些难以琢磨了。 金陵城,卧虎藏龙。 除了江湖帮派,还有当地名门望族,其中不少还有姻亲关系,盘根错节,比如宣武坊的卢家、秦淮坊的柳家,都有人在京城当官,尤其是那卢家,二老爷卢临照,不过四十来岁,就已做到了户部侍郎一职,登阁入相是迟早的事。 这些名门大族,倒是有这能力和动机。 但是,查案讲究证据,而不是靠猜测,两人又是秘密进行,无法明目张胆的去调查,进展颇为缓慢。 这日,两人下值,范小刀道,“难得今日空闲,走,请你喝酒去。” “去哪里?” “朱雀大街啊!” 赵行笑道,“只怕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喝酒事小,你是想去见那位范姑娘吧?” 赵行与范火舞打交道并不多,只是远远见过几次,不过,单论相貌来说,确实是一等一的姿色,听范小刀说,她还是用刀的高手,心中倒生出一较高低的想法。 范小刀道,“她搬出去后,邀请过我们好几次,好歹也朋友一场,去给人家捧捧场子,也是人情往来。” “我是信呢,还是信呢,还是信呢?” “还钱!” “抵房租了!” …… 两人换了一身衣服,来到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在紫禁城北,成祖皇帝迁都京城,此处成为留都,所以紫禁城又称小皇宫。 二百年前天道降临之时,京城覆灭,宁王曾在这里称帝,与开封豫王、西疆隐阳王,三分天下,经历了十年动荡之后,隐阳王一统天下,宁王为金陵李家所杀,让风雨飘摇的李家又延续了两百年。这条朱雀大街上,曾都是李家的产业。 如今,李家败落。 官府收回家产拍卖,如今商铺林立,变成了繁华的商圈。 朱雀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个铺子,名桃花酒肆,卖得是桃花酒。 桃花酒,用新采的桃花,晒干后做成酒曲,酿制而成,入口有桃花香,又带着点苦味,如今的年轻人,要么喜欢烈酒,要么喜欢葡萄酒,这种桃花酒,不上不下,销量并不好。 喝这种酒的人,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喝得更多的是情怀。 酒的配方,是酒肆老板祖上传下来的,已有数百年历史,老板曾吹嘘,这是当年武林第一世家慕容世家的方子,然而大浪淘沙,江湖更迭,历史早已淹没在时间之中,别说慕容世家,就连二十年前覆灭的金陵李家,如今的年轻一代,都不曾听过。 酒肆与酒楼不同。 酒肆以卖酒为主,兼营一些小食,店铺不大,饭菜也单一的很,只有下酒的小菜。桃花酒工艺极复杂,价格也不便宜,一角酒,卖到三四十文。 利润虽丰厚,却苦在销量不行。 加上老板和老板娘上了年纪,又没有子嗣,于是没有扩大规模的想法了。 范火舞就在桃花酒肆卖酒。 自从范火舞在酒肆卖酒后,桃花酒肆的生意出奇的火爆。 原先酿一缸酒,要卖上十余日,如今只要两日,便售空。前来买酒的人,多了一批年轻人,无论买多买少,都是盛装前来,倒惹得那些老主顾们一堆抱怨。 两人来到酒肆门口,看到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范火舞在为客人打酒,有些人甚至从怀中掏出一封一本书,“范姑娘,这是我新出的诗集,还请指点一二。” 范火舞道,“我不识字。” “那有空我念给你听?” 她冷冰冰道:“我没空。你若不买酒,麻烦让一下,下一位!” “买,买,来十斤!” 后面有人不高兴了,“买那么多,你喝得完嘛,给我们留一点!” “我乐意,你们管得着嘛?” 又过了几人,范火舞挂出了“售罄”的牌子,“抱歉各位,今日酒已经卖完,请大家明日再来吧!” 众人道,“别介,明日买明日的。” 买到酒的,也不急于离开,找个空位坐下,点一碟花生,或一碟茴香头,慢慢地坐喝,或出惊人之语,或做浮夸状,眼睛却不时瞥一眼不远处的范火舞。 只为博佳人一笑。 赵行道,“看来,这里的酒喝不成了。” 范火舞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原本冷若冰霜的脸,忽然露出了笑容,抬手招呼道,“范大哥!” 众人顺声望来,目光齐刷刷落在范小刀身上。 这位素来冰冷,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桃花西施”,竟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如此热情,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抢了老婆一般。 套用那句话,如果目光能杀人,范小刀早已碎尸万段了。 对于众人的目光,范小刀倒满不在乎。 想用目光杀死我,等你们练成大宗师再说。 他往前几步,与赵行来到范火舞身前,道:“本来想尝尝你们的酒,既然没了,正准备换一家。” 范火舞道,“别人来没有,但范大哥来了,又怎能没酒?” 有人不乐意了,“我们来的早,排了半天队的没有酒喝,他这刚来就有了,凭什么?” 范火舞脸一绷,眼一瞪,“老娘自己买下来存的酒,也要你来分一杯羹?不想买,以后就别来买了!” 那人噤若寒蝉。 其余人则在想,这位范姑娘,发起火来,仍是这么美! 范火舞来到店中,对众人道,“今日打烊,不接客人了。各位请回吧!” 其余人倒是蛮配合,虽然看向范小刀的目光并不友善,但还是乖乖的离开了酒肆。范小刀找了个座位,坐下道,“你这脾气,没人跟老板投诉你?” 范火舞道,“我只要每日把酒卖光,他们也懒得管。再说了,这些男人,你若是对他们和颜悦色,他们反而得寸进尺,倒不如直接将他们拒之门外。” “不怕断了财路?” “我越骂他,明日反而来的越早。男人嘛,你看着吧。” 赵行道:“范姑娘真是将男人的心思,拿捏的死死的。” 范火舞道,“也不是所有人,有的人,我就搞不定……”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在范小刀身上扫了一眼。 范小刀连转移话题,“你的刀呢?赵行听说你也用刀,想跟你比试一番。” 范火舞道,“扔了。” 范小刀惊道,“扔了?” “既然选择在城里生活,又何必再去恋念江湖之事?在这里卖酒,腰上挂着两把刀又何用?把客人都吓跑了,谁来养我?”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女子声音,“听说这里桃花酒甚是有名,今日特意带你前来,品尝一番。” 话音刚落,两名女子走了进来。 为首女子身穿绿衫,薄施粉黛,长发及腰,眉目之间,有七分秀气,三分灵气,明眸皓齿,如谪仙下凡一般。 另一人身穿彩衣,虽也是美人胚子,但与绿衣女子一比,顿时显得失了几分颜色。 门外有人认出来人,喊道,“江南徐妙子!”  第244章 此酒此人皆下品 徐妙子的出现,引起了现场的一片混乱。 本来买桃花酒的人中,绝大多数冲着范火舞的绝世容姿而来,没想到风华冠江南的徐妙子也出现在了这里,买一赠一,有种赚到了的感觉。 徐妙子啊! 江南第一美女,琴棋书画才艺双绝,总督大人的千金,引领江南时尚圈的女子,更有甚者,她还是一位饕客,被她点评过上品的食客,个个火爆。 可是范火舞来金陵时间虽短,但也有不少拥趸,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来排队买酒。毕竟,徐妙子虽好,但人家是高不可攀的名门千金,范火舞就不同了,寻常百姓女子,又当垆卖酒,虽然有些冰冷,却更接地气一些。 有好事者坐不住了。 “徐妙子、范火舞,选一个做老婆,你会选谁?” “当然是徐妙子,人美才高,还是总督千金,若是娶了她,简直就是人生逆袭啊!” “就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也能配得上人家,依我看,还是选范姑娘,你看那身段、小蛮腰、大长腿,胸涌澎湃,娶了她,才是帝王般的享受!”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两个都要。” “徐妙子,我要跟你生猴子……唉,打我干嘛,差人大哥,我错了……别动手……啊!” 一直跟着徐妙子的几个护卫,看到这几人污言秽语,直接将他们拖到了一个角落,一顿拳打脚踢,众人顿时安分了不少,不过,两大美女相见,会是如何场面?众人十分好奇,远远躲在一边,并没有离开太远。 范火舞看着眼前二女,都生得一副好皮囊。 尤其是那个徐妙子,绿色对襟大袖的褙子,收腰开领,衬托出身材的曼妙,面施淡妆,让人眼前一亮。 范火舞打量徐妙子的同时,徐妙子也在打量着她。今日来此,徐妙子并非全是为了喝桃花酒,身为总督之女,她什么酒没有喝过,一切皆因当日徐长蔚说的那句话,“那个女子,比你漂亮!” 一次也就罢了,后来听府中侍卫也在讨论这个女子,这让素来清高自负的徐妙子,生出一丝攀比之心。 多方打听之下,才知道此女在朱雀大街上卖酒。 她向来以江南第一美女为傲,被人捧着习惯了,忽然又有人冒了出来,让她有一丝不悦。堂堂总督大人的女儿,怎会比不过一个卖酒的女子? 于是徐妙子拉上了闺中密友,江南卢家三房的小姐卢婷芳,前来一探虚实。 看到范火舞的第一眼,她的感觉是惊艳! 一身红衣,剪裁还算得体,用料却不讲究,也就是街上小作坊的水准,但是穿在她身上,却有不一样的气质。 至于相貌,更不用说,尤其前面两座山峰,更是冲击着徐妙子的视觉,这也是徐妙子身材唯一的缺陷,让徐妙子生出一丝妒忌。 徐妙子牵着卢小姐的手,走进酒肆,“我来买酒。” 范火舞笑了笑,“姑娘,今日打烊了。” 徐妙子看了一眼范、赵二人,“他们来有,我来就没有了?” “这二位,是我朋友。” 徐妙子本来就不高兴,来到范、赵二人身旁,指了指桌子上的酒,“多少钱,我要了!” 赵行道,“这酒不卖!” 范小刀道:“十两一杯!” 徐妙子掏出一片金叶子,扔在了桌上,“够了吗?” 范小刀捡起来,放在口中咬了一口,对赵行道,“是真金,分她半壶!”说罢,揣进怀中。 赵行无语,“掉进钱窟窿了?” 范小刀道,“这可是咱们好几个月俸禄呢,不赚白不赚。” 徐妙子心中鄙夷,见钱眼开的家伙,对范火舞道,“倒酒!” 范火舞拿起酒壶,刚要倒,却被范小刀拦住,“你这金子,只是买酒,至于倒酒,你自己有手有脚,如何劳烦别人?” 徐妙子又掏出一片金叶子,“倒酒!” 若是以往的范火舞,早就一巴掌拍过去了,可是自从找回到记忆之后,她选择放下以前的生活,既然选择卖酒,做也就做了。 于是端起酒壶,便要去倒。 范小刀拦着道,“你没有义务替她倒酒。” 范火舞道,“大哥,我需要钱,小叮当还在读书,我也欠你很多钱。” 范小刀道,“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不用还。” 范火舞笑了笑,“一码归一码。” 说着,倒了两杯酒,放在徐妙子和卢婷芳的桌上。 “婷芳,请你喝酒!” 卢婷芳笑着道,“那我可要仔细品尝一下了。” 徐妙子端起酒杯,放在鼻前,轻轻嗅了嗅,皱了皱眉毛,又放在唇边,浅尝一口,旋即噗的一声,将酒喷了出来,弄了范火舞一身。 范火舞见状,脸色十分难堪,拿出一块手帕,忙不迭擦拭。 徐妙子淡淡道,“这酒,下品。”又指了指范火舞,对卢婷芳道,“人,也下品。” 范小刀见范火舞受辱,蹭得站了起来,“你不是来喝酒的吧?” 徐妙子道,“不喝酒,我过来干嘛?” “那为何说三道四?” 徐妙子奇道,“我花钱买酒,至于合不合我口味,我难道还没有发言评论的资格?” 范小刀上前一步,来到她身前,“给我朋友道歉!” “凭什么,我有言论自由。” 范小刀连连冷笑,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串钱,放在徐妙子桌上。 “这是何意?” 范小刀道,“我打听过了,秦淮河游龙坊上的头牌,十两银子能做入幕之宾,不过,玄武坊间的暗娼,一吊钱应该绰绰有余。陪我睡一觉,不用找钱了,如何?” 此言一出,徐妙子脸色大变。 范小刀道,“你花钱买酒,可以点评,我也愿意花钱,发起一个要约,你若不答应,是你的事,但在心中,你也就值这个价了!” 堂堂总督千金,竟被眼前这家伙比作娼妓,甚至还不如坊间暗娼,指着他道,“你……气死……给我道歉!” 范小刀道,“为什么,我有言论自由。怎么,你能说,我就不能说,这不典型双标嘛?” 一向伶牙俐齿的徐妙子,竟气得浑身发抖。 这时,随行的几名护卫,来到了徐妙子身前,在她耳旁耳语两句,徐妙子看着范小刀,冷呵呵笑了两声,“原来,几日前打伤我弟弟的,就是你呀!” 范小刀道,“我打过的人太多,不知你说哪个。” “总督府徐长蔚,是我亲弟。” “原来是徐总督的女儿。” 徐妙子道,“怎么,怕了?我明白了,你们这些男人啊,总是想方设法的接近我,送花的有,送诗文的也有,像你这样的,我倒是头一次见!” 范小刀道,“姑娘思路清奇,难怪刚才有人说你是江南第一才女,是我孤陋寡闻了。不过,一码归一码,你侮辱我朋友,道歉!” “凭什么?” 范小刀把惊鸿剑拔出,搭在她肩上,恶狠狠道:“就凭这把剑。” 徐妙子脸色大变,“你敢打我?” 范小刀道,“当日,你弟弟,也曾对我说过这句话。我不也照样打了?” 徐妙子道,“他挨揍是他咎由自取,我不一样,你若敢动我一下,信不信让我爹革了你的职?” “这话,也有些耳熟!”范小刀道,“不过,我这人有个缺点,就是不打女人。” 说罢,范小刀端起酒杯,将剩余的酒,缓缓倒在了徐妙子头上。 徐妙子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她整个脸憋得通红,几个护卫就在不远处,可是看到范小刀剑在身前,也不敢贸然行事,生怕伤到自己小姐,纷纷抽出兵刃,将范小刀围在中间。 徐妙子依旧不服,“范小刀,你死定了。” “我这辈子受到过无数威胁,你这一次,最为无力。”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赢。 徐妙子今日觉得窝囊透顶,在自己父亲的地盘上,竟被一个小小的捕头给欺负了,越想越是委屈,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如梨花带雨。 范火舞见范小刀替自己出头,心中欢喜,但若如此羞辱总督的千金,以后怕也难收场,于是出来打圆场,道:“大哥,差不多行了。” 范小刀依旧不依不饶,“道歉。” 徐妙子收住哭声,抽噎着道:“对不起。” “真诚一点。” 徐妙子道,“范姑娘,今日是我不对,不该用酒泼你,希望姑娘不要计较,是我错了,请你原谅!” 当啷! 长剑归鞘。 徐妙子如获大赦,松了口气,也不管坐在一旁的卢婷芳,气鼓鼓跑了出去。那几个护卫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现场只剩下卢婷芳一人,呆呆坐在原地。 她怯生生问道,“我……能走了吗?” 范小刀道,“姑娘又没招惹我们,我们为何要为难你?” 卢婷芳这才站起身,来到赵行身边,对赵行盈盈施礼,“我叫卢婷芳,敢问公子大名?” 赵行满脸疑惑。 范小刀替他道,“他是赵行,金陵六扇门总捕头。” 卢婷芳默念了几遍,记在心中,又以极低的声音,问了一句,“赵公子,你相信一见钟情嘛?”  第245章 我先替他相信了 范小刀、范火舞瞪大眼睛看着她。 这位看似文静娴淑的姑娘,对着一名男子,说出如此大胆的话,傻子也能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真是绝绝子! 赵行不是傻子,满眼惊奇的望着卢婷芳,良久才来一句,“莫名其妙。” 卢婷芳的脸立即变得通红,犹如熟透的苹果,又像深秋开满山野的杜鹃花,令人无限怜惜。 赵行这个榆木脑袋,钢铁直男,就连范小刀都看不下去了。 范小刀道:“不管他信不信,我先替他相信了。”他跟范火舞要来纸笔,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卢婷芳,“卢姑娘,这是赵行的生辰八字,你先拿着,等回头找个大师算算。” 卢婷芳接过来,小心翼翼对折,放入袖囊之中,又深情的看了赵行一眼,和羞走。 赵行一脸无奈,“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范小刀道,“哎,真羡慕你的女人缘,在京城、在江南,甚至在路上,都有人对你投怀送抱,这种美事,怎么轮不到我?” 话音刚落,范火舞忽然上前,一把抱住范小刀,双唇送了上去。 砰! 范小刀如遭雷击,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一触即分。 如三月甘甜的泉水,令人回味无穷。 范火舞脸色微红,“今日你替我解围,还帮我出气,这是给你的奖励!” 范小刀摸了摸嘴唇,“再来一个!” 啪! 脸上挨了一巴掌。 范小刀捂着脸,“打我作甚?” 范火舞道,“让你口无遮拦。” 范小刀道,“这感觉真是令人难忘。” 赵行大感痛快,“打一巴掌给个枣儿,痛快!” 反正已经打烊,范火舞上了门板,弄了两个小菜,三人在桃花酒肆,边吃边聊,时间飞快,不知觉已过了两个时辰。 范小刀起身,“回衙门吧。” 才一出门,就看到门外一群官兵,将整个朱雀大街封锁,盘查来往百姓,像是发生了什么事。领头之人,正是守备军副将李秣。 江南军政大权都在总督府,像守备军常年驻守城外,极少进城,怎的今日街上,全都是守备军的人? 范小刀道,“这是怎么了?” 赵行也满是奇怪。 李秣来到酒肆门口,“赵捕头、范捕头,总督大人有请。” 在栖霞山,李秣也算是帮了个忙,范小刀对他印象还不错,见他神色焦急,问,“发生什么事了?” 李秣低声道,“徐总督的千金,被人绑架了。” 两人愕道,“徐妙子?” 李秣道,“正是如此,据说,徐姑娘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桃花酒肆,你们二人也在这里,大人请你们二人回去问话。” “不会认为是我们作的吧?” 李秣道,“那倒不是。具体原因,我们也不清楚。” 李秣命人弄来快马,三人三骑,来到徐亭的宅邸。 徐府已经乱作一团。 徐亭坐在厅内,面色阴郁,徐长蔚则一脸沮丧,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倒是徐夫人,一直呜呜的哭。 徐亭很不耐烦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哭能解决问题吗?平日里也没见你们关系如此融洽。” 徐夫人道,“我们再闹腾,终究是家里事,妙儿要是出什么事,我可不想活了。” 徐长蔚嘟囔道,“我才是亲生的好吧?” 范、赵二人来到大厅,行礼道:“见过总督大人!” 徐长蔚看到范小刀,眼睛蹭得亮了起来,当日在夫子庙,正是这家伙揍了自己,害得自己被禁足到现在,大半个月没有出门,指着范小刀道:“你怎么来了!娘,当日就是他打的我!” 徐夫人道,“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范、赵二人第一次见徐总督,这位在朝野中颇有威望,风评还算不错的徐总督,身材瘦削,一脸书生气,脸色虽然不好看,气度依旧。 他道,“谁是赵行?” 赵行道,“我是。” 徐亭道,“没想到,二十年不见,子尚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子尚,是赵行父亲赵焕的字。 赵行道,“你认识我父亲?” 徐亭道:“你父亲与我是同科进士,当初他进了翰林,我外放知县,也算是故交了。按理说,你应当称呼我一声世伯。” 赵行作揖道:“世伯好!” 徐亭道,“今日找你们二人,是为了徐妙子之事,想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小女今日在城内,被歹人劫持,下落不明,我虽调派守备军入城,但这些人毕竟是外行,要想救人,还得你们出马。” 赵行道:“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徐亭道,“我就一个女儿,无论如何,不惜任何代价,也不能让她出事!”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兵符,交给赵行,道:“救人期间,城内守备军,尽可听你调令!” 李秣来报,“潘臬司、谢知府已在书房等候。” 徐亭点头,对赵行道,“给你一天时间。家中需要配合之事,可问管事老丁。” …… 走出徐府,街上到处都是守备军,挨家挨户搜查徐妙子下落。 范小刀道,“金陵城这么大,想藏个人还不容易,若这么查下去,怕是三天三夜,也没个什么结果。” 赵行道:“对,这是你老本行,绑架这事,你更专业,有什么高见?” 范小刀分析道,“先从劫持人的动机出发,绑架无外乎几个目的,求财、劫色、报复、胁迫。其中,求财首先排除掉。” “为何?” 范小刀道,“风险太大,收益太小。金陵城内的有钱人,多如牛毛,柿子捡软的捏,换作是你,会冒着如此大的代价,去绑架总督之女?” “有道理。” “其次是劫色。徐妙子虽然脾气有些臭,但不得不承认,人长得确实不错,而且又是江南才女,名动金陵,若真有哪个极端的拥趸,将她掳走,那她可就惨咯。” “至于报复和胁迫,都是有第三方诉求,我觉得这两种可能性最大。” 赵行道,“徐妙子得罪过什么人?不,应该是徐亭得罪了什么人?” 范小刀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在栖霞山上,派守备军打乱漕帮部署,阻碍了杀我之局,算不算?” 若真是漕帮或者江南转运司那边的报复,这件事可就麻烦了。 一番分析下来,出于报复的可能性极大。 若真如此,徐妙子可能危险。 范小刀又道,“说完动机,再说手段。我们要劫人,也不会凭头脑发热,一般会提前布局,做好调查和准备,明白其喜好,包括在对方家中安插眼线。” 两人又返回徐府,找到丁管事,索要最近三个月内新招的婢女、家丁、护卫名录,又跟护院长了解情况之后,果然发现一个叫宋纯的可疑之人。 这个宋纯,是两个月前招进来的,年纪轻轻,还练过武功,便安排当了护院,这小子动辄打听徐妙子的消息,起初还以为是对小姐有仰慕之心,可如今想来,确实有些蹊跷。 “那个宋纯,人在哪里?” 丁管事道:“现在府上乱成一团,谁还关心这个?” 护院长道,“今日小姐出去游玩,本应他来当值,可是今日一早,说家中有事,找了个人代替!” 终于有点眉目了! 果然是早有预谋的绑架! 赵行道,“把那宋纯的档案调出来。” 不多时,管事拿了几页纸过来,范小刀道,“不用看也知道,父母双亡,来金陵投靠亲戚,地保出具的保荐书,也都是花钱买的。” 丁管事问,“你怎知道?” 范小刀心中暗想,我就是干这一行的,能告诉你吗。 “这份档案,给我一份!” 徐妙子失踪,守备军第一时间封城,设立关卡,徐妙子大概率还在朱雀坊,就算如此,朱雀坊的百姓将近两万户,要想找到徐妙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叫宋纯的人。 这是与徐妙子失踪的重要线索。 回到六扇门,赵行命人停下手中的案子,将所有捕快衙役召集起来,将寻找徐妙子的优先级提到最前面,守备军那种无头苍蝇似的寻找,除了能够打草惊蛇,没有任何用处。 要打仗剿匪,守备军或许在行。 但要找人抓凶,六扇门才是专业的。 徐妙子被绑架之事,早已在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金陵才女、江南美人、总督之女,无论哪个身份,都具有极高的话题性,而且她在城中也算是名人,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 人美如玉,身着绿装。 六扇门已经贴出悬赏,有提供线索者,赏银十两。 整个金陵城,都在寻找徐妙子! 赵行在六扇门内,坐立不安,在屋中来回走路。 范小刀道,“人都已派出去了,急什么,等着便是。” 赵行道,“以前都是去现场查案,时刻都要应对各种突发事情,根本闲不下来,可现在无事可做,就在这里干等着,心里没着落。” 范小刀道,“你现在是总捕头了,要学会掌控大局,第一件事,便是要耐得住性子。什么事,都要冲锋陷阵,那是将才,不是帅才。” 说罢,拿起宋纯的那个保荐书,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里?” 范小刀道,“这里有你主持大局便是,我也闷坏了,去碰碰运气!” 刚一出门,范小刀碰到了卢婷芳,“卢姑娘?你怎么来了?” 卢婷芳道,“赵总捕头在吗?” 范小刀连连点头,“在里面闷得无聊呢,老田,帮忙把这位卢姑娘带到总捕头那里。”  第246章 一封保荐引疑凶 范小刀没有单独行动。 老罗在金陵城住了大半辈子,对城内的水陆六坊十八街轻车熟路,有他作向导,很容易找到了为宋纯开具保荐书的里正。 罗成道:“金陵城以秦淮、皇宫为界,分成了六坊,朱雀坊距离皇宫最近,是六坊之中最大的一坊,金陵素有东贵西贱之说,住在朱雀坊的人,非富即贵,能在其中一隅做里正,虽只是小吏,若真论起来,不比一些穷乡僻壤的知县强上多少倍!” 范小刀道,“那你也没少捞钱吧?” 老罗苦笑道,“想要捞钱,容易得很,只要放下底线和原则,有的是人给你送钱,前几日抓了个扒手,是惯犯,他们老大来捞人,给十两银子。放不放人,只是我一句话的事儿,但我这人比较轴,还是让他在大牢里蹲上仨月。” 经过大半年洗礼,范小刀对衙门口这些陈规陋习早已门清,官司一开,财源广来,只要一打官司,送诉状、提人、审讯、上枷、卸枷,都是钱。 这些捕快,包括那些帮闲,在他和赵行面前,个个温柔如猫,可真到乡里,人人彪悍如虎,虽不一定横行乡里,但却也是盛气凌人。 相比之下,老罗却是不够圆滑。 范小刀问,“那你一月一两多银子,够养家糊口?” 老罗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也不是食古不化之人,偶尔也收一些,但黑心钱、昧良心的钱,是坚决不能收的。” 来到门口,老罗喊道:“老许!” 不多时,一个中年人走了出来,满脸风尘之色,看到罗成,哈哈一笑,“罗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些里面请!” 房子里,十来个人正在忙着,老罗问,“有事?” 许里正道,“这不是徐总督的千金被人绑架了嘛,上面压下来,要各坊挨家挨户去搜查询问有无可疑之人,这刚回来一批,正在汇总消息呢。” “还要你亲自动手?” 许里正道:“唉,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基层工作,不好开展啊。”他看了一眼范小刀,“这位是?” 范小刀为了方便行事,没有穿公服,老罗介绍道,“这是我一位朋友,刚来金陵没多久,想要找份差事,想请你给出一份保荐书,你看看该收多少钱。” 若只是城内游玩,不打算定居,只有路引勘验足矣,但是若想要在城内找差事,比如酒肆酒楼、或去某人府上当护卫,一般都需要一份当地里正的保荐书信,更严苛者,还要有三位本地人作保,若是作奸犯科,保证人有连带责任。 这也是里正们的众多收入来源之一。 许里正道,“咱俩多少年的关系了,有你老罗在,钱嘛,我肯定按最低价给你。对了,老罗,我刚得了个物件,你来瞧一瞧?” 罗成跟着许里正进了内屋,许里正道,“你说要多少合适?我总得留出你那一份来!” 老罗笑道,“自家兄弟,不必考虑我。” 许里正本以为是罗成带来个肥羊要宰,一听他如此说,倒也大方,“你兄弟,当然也就是我兄弟,那就别谈钱了。保荐书我可以出,但保人那边,你是自己找,还是我来帮你们?” “你看着办。” 许里正道:“人家作保,总得要担些风险,要打点的。你给透个准儿,有没有犯过事,想做什么,我好来安排。” “良人,看能不能找份护院保镖之类的差事。” 老许爽朗一笑,“包在我身上。” 两人在客厅喝茶,过了半炷香功夫,许里正拿着一份保荐书,来到二人面前,“你看下如何?” 范小刀看了一眼,上面姓名、籍贯、身验、居住地址等处,具是空白,三个担保人,却写了与宋纯保荐书上同样的名字。 可以断定,那宋纯的保荐书,也是在这里办的。若能顺藤摸瓜,找到宋纯,这件事便有转机。 范小刀从怀中掏了宋纯的保荐书,“许里正,帮忙看一眼这个,是不是在你这里办的?” 许里正看到那份保荐书,立即变了脸色,“老罗,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了,你这是钓鱼执法,来坑我呢?” 罗成嘿嘿一笑,“老许,我也是职责所在,还请原谅则个!” 许里正一把将保荐书夺了回来,放在烛台上点着,一边将二人往外推,“走走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范小刀亮出腰牌,厉声道:“六扇门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房内众人见状,原来是六扇门的差爷,只得退出门外。 许里正道:“我应该看出来的!” 老罗道:“你弄得这些破事儿,我们也不爱管,但那张保荐书,是谁让你给办的?还有没有印象?” 许里正道:“你也知道,这么多人,每日来开保荐书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一月以前的事,我怎么还记得清?” 老罗道:“你这保荐书推举之人,极有可能是劫持了徐大人千金的嫌犯,若徐姑娘出了事,真要追究起来,你也脱不了干系!” “唉呀我的亲娘!” 许里正闻言,吓得双腿发软,噗通坐在了椅子上。 他身为一方里正,日子过得无比滋润,虽没有官职,但凭借手里的权力,也赚得盆满钵满。 徐妙子被绑架一事,他身为里正,也只是应付一下了事,毕竟督台、藩台、臬台、府台、知县,每天无数个指令下给他们,若事事都要做,就算十个他也应付不过来。 反正,就算上面要追究,也轮不到他一个地保里正头上,本想做做样子,糊弄过去完事儿。可如今,一听说绑架之人的保荐书是他出的,整个人都吓傻了,不等两人问话,将所知道之事,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两个月前,有人找上门来,愿花十两银子,买一份朱雀坊的保荐书。要知道,在金陵城,寻常一份保荐书也就三五百文,此人花了数十倍的价格,许里正自然兴奋不已,于是应承下来。 许里正道,“当初,我见给钱多,还多留了个心眼,问是做什么的。那人说是用来办大事,我也不知道,他口中说的大事,是绑架徐姑娘,否则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那人住在哪里?” 许里正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范小刀问:“你们出保,不是要亲到现场勘验吗?” “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若每一份都要去现场,估计我们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你倒是挺会钻空子。” 许里正道,“大人,这件事我只是财迷心窍,绑架之事,跟我无关啊!” 范小刀厉声道,“责任,你倒是撇的一干二净。若整个环节论起来,每个人都是在尽职尽责,投偷奸耍滑钻空子,都没有责任,到头来酿成了大祸,反而说自己冤枉了?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许里正吓得跟鹌鹑一样,蜷缩不语。 范小刀又道,“不过,你还有机会,那就是将功补过,找到那宋纯的藏身之处,否则等待你的是牢狱之灾!” 老罗见范小刀吓唬过了,也出来安慰道,“行了,老罗,都知你不是有意的,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许里正道,“当时得了银子,我亲自把他送出门外,我记得他出门往东边平安巷走了,他身上穿着祥记的蓝衫,当时我还在寻思,他出手如此大方,穿祥记那么贵的衣服,怎么还需要找差事?对了,还听他说了句,时候不早,他要去买刘记的桃花酥,再迟些就要打烊了。” 从许里正话中可以推断出,此人在金陵城中,应该有一段时间,不然,不会对一家糕饼店的营业时间如此清楚。 范小刀对老罗道:“祥记、罗记、平安巷,这三个地方,相距如何?此人极有可能藏身其中一带,能不能缩小搜查范围?” 老罗道:“徐姑娘在朱雀街桃花酒肆附近失踪,从失踪到封锁关卡,只有一炷香功夫,歹徒劫持人,行动和转移都不方便,又要挑僻静无人的小路……” 老罗闭上眼睛,整个金陵城的六坊十八街,在脑海中一一闪过,过了片刻,他睁开眼,道:“平安巷!” “那就先从这里动手。” 老罗道:“住在平安巷少说百户,都是金陵城内有权有势之人,其中有些还在朝中为官,要想进去搜查,得有上峰的命令。” “没有命令呢?” 老罗笑了笑,“我在金陵这么多年,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街头那些乞丐、叫花子,还有街巷间的龙蛇,也给我点面子,我这就去找他们问问!” 在一个宅邸门口,老罗忽然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 “怎么,有问题?” 老罗苦笑,摇了摇头,“没有。” 这时,大门打开,一个十来岁的女娃蹦着跑了出来,“阿爹!” 一把跳在老罗身上,老罗哈哈一笑,将他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几圈,才把他放下,跟范小刀介绍,“我女儿,阿鸾!” 一名中年夫人忙不迭从宅里跑出来,满是自责道,“鸾儿,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了,不是告诉你,外面有坏人,不让你出去的嘛?” 看到范小刀,夫人盈盈施礼,范小刀抱拳回礼。 罗夫人道,“今日封城,私塾早早停了学,鸾儿就蹲在门口,等你下值,这都快一个时辰了。” 罗成道,“我跟范大人正在办案,你们先回去。” 阿鸾问道,“可是因为徐大美女的事?” “你怎知道?” 阿鸾道,“我们府学的人都知道呢,那徐妙子,可是阿鸾的偶像哩,上次在乞巧节,她唱的歌可好听了,她一出事,阿鸾都担心死了,不过,有爹爹在,一定能找回她的,对不对?” 罗成望着女儿一副天真的模样,哈哈一笑,“一定!” 第247章 满城尽是徐妙子 赵行身为总捕头,要坐镇六扇门,掌控大局,自然不能像范小刀那样随意离开衙门。他站在衙房内,望着墙上的金陵城图,想要从中寻找出一丝线索。 门房老田敲门,“总捕头,外面有个姑娘,想要见您。” 赵行心情不妙,不假思索道,“不见。” 老田道:“那人自称是徐妙子的朋友,有要事相告。” 不片刻,卢婷芳来到赵行衙房内,见他已换上了捕快制服,心中一阵激动,原本想好的词,竟一句说不出来,站在那边,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赵行道,“卢小姐,你怎么来了?” 卢婷芳见他记得自己名字,脸色一红,“都怪我不好,要不是今日嚷嚷着要喝酒,妙子她不会失踪了,赵公……总捕头,现在有什么消息嘛?” 赵行一听,见她说话不着边际,道:“卢小姐,我这里有点忙,要不先坐下等会儿?” 卢婷芳本想来告诉他徐妙子原计划的行踪,可是看到赵行这般不冷不热,心中顿觉得委屈,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赵行见状,只得给她倒了一杯茶,“卢小姐,实在是公务繁忙,您先喝茶!” 说罢,继续回头工作。 卢婷芳捧着茶杯,见他赵行盯着墙上的地图,时而皱眉,时而翻查情报,忙碌而又有章法,痴痴的望着他,忽然忘记了自己前来的目的。 少女怀春,大抵如此吧。 赵行喃喃道:“到底在哪里呢?” 卢婷芳道:“中午,从桃花酒肆出来后,妙子说心情不好,要去朝天宫那边吃桃花酥。” “朝天宫?” 卢婷芳站起身,来到城图前,用手指出玄津桥所在。从桃花酒肆所在的朱雀街,前往朝天宫,有四条路线,赵行一一标记出来。 赵行才来不久,对当地情形并不是很熟。 卢婷芳道:“最近的一条是从太平桥到玄津桥、经过复成桥,但是这条路要穿街过巷,还要经过金水池,妙子很少走这条路。” 根据随行护卫的口供,徐妙子在桃花酒肆吃瘪,对几个护卫大发脾气,不让他们跟着,几名护卫生怕出事,也只是远远尾随,没想到在竺桥那边的一个小巷,还是被徐妙子甩开,之后听到她的求救声,方知出事了,循声追去时,现场只有徐妙子被撕碎的半截衣袖。 从出事到封锁,不到一炷香功夫。 若要避开闲杂人等,应该出不去朱雀坊,可是,无论是总督府,还是守备军,已经将这一带所有住户挨家挨户搜了几遍,根本没有徐妙子的消息。 这时,各处消息不断传来。 “总捕头,有人报案,未时一刻,有人看到徐妙子!” “鼓楼那边报案,未时三刻,徐妙子与一名魁梧男子一起!” “大人,申时一刻,报恩寺那边,有人声称见过徐妙子!” 一连几个消息,都有人报案,声称见到徐妙子。每说一个地方,卢婷芳就帮忙在地图上标记处位置,赵行看着几个位置,心中满是疑惑。 这几个位置,分别在金陵城内东西南北各处,别说是一个不懂武功的姑娘,就算是身负武功的高手,也极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同时抵达这么多地方。 有人搞鬼? 看花了眼? 或是他们纯粹为了拿到赏银? 毕竟一身绿衣的徐妙子,在金陵城内名气太大,如此有辨识度,认错的可能性不大。他问道,“报信人呢?” “消息是飞鸽传书,人正在来六扇门路上。” 不多时,有四个人被捕快带回了六扇门。这四个人,有乞丐、有书生,有商贩,还有一个小沙弥。四个人,都坚持自己看到了徐妙子! 乞丐道:“徐姑娘我认识的,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在小校场那边施粥,绝对不会看错,若是错了,就咒我这辈子要不到饭!” 书生道:“徐妙子经常去江南学宫,我们虽然没说过话,但她的容貌,令人难忘,今日我在鼓楼时,见到她与一位男子一起,没过了多久,就遇到封城,当听说徐姑娘被绑架后,我意识到出问题了。” “当真?” 书生补充道:“若有半句虚言,我这一辈子考不上进士!” 商贩和沙弥,也都信誓旦旦,看到的人,绝对是徐妙子。 一个徐妙子,这么短的时间内,出现在金陵城多个地方,怎么会这样?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赵行意识到,这是有人在故意制造混乱。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绑架。 可是官府反应的速度太快,直接封锁了各坊与街道,让他们措手不及。刚出事时,全城搜索将近一个时辰,也没有消息,可是忽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其中,有些早已是在朱雀坊之外了。 这绝对是故意为之。 不用收买人,不用故意散播消息,那样太刻意,反而容易露出马脚,只要找几个身材形似,换上绿色衣衫,在不同地方出现即可。 赵行问,“守备军那边是否也得到消息?” 一属下道:“他们开始抽调兵马,将关卡外扩,搜查范围,扩大到了朱雀、玄武、秦淮三坊。” 赵行暗呼不妙。 换防关卡,势必要从现有守备军中抽调人手,人员的流动,正是防备最薄弱之时,原本两千多守备军,搜查朱雀坊,一下子抽调到其余两个坊,必然会有漏洞。 由此断定,徐妙子仍旧在朱雀坊。 “李秣将军何在?” “在北门桥主持大局。” 他吩咐道:“备马!” …… 从许里正那边出来,范小刀、罗成前往太平巷。不到三里路程,一路上遇到四五拨守备军的盘查,几乎每个接街道、巷口,都有人盘问。 两人亮明身份之后,对方倒也没有为难,痛快放行。 如此严防死守,若在这种情况下将徐妙子送出城,根本不可能做到。 来到太平巷口,又遇到了一队守备军,大约十人左右,其中领头的校尉姓林,在栖霞山之时见过范、罗二人,上前招呼,“这不是范捕头吗,你们派出来了?” 范小刀抱拳道,“原来是林校尉,怎样,太平巷可有发现?” 林校尉道,“前后查了两遍,别说徐妙子,连个姓徐的都没见到。” “都查过了?” 林校尉表情一滞,“当然,也不是所有户,上林那三户,咱们没有查,也不敢查。” 罗成说过,太平巷内,住得非富即贵,其中,光是致仕的三品官员,就有两户,其中还有一家封了爵位,虽说致仕,但影响力依旧在,就连徐总督,也不敢得罪,更何况几个低阶的守备军? “那怎么行?” 林校尉道,“那三户,总督大人会亲自过问的,不过,这种得罪人的事,估计他们也决计做出不出来,对了,范捕头来这里又有何事?” 范小刀道,“随便转转。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林校尉道,“刚接到调令,李将军我们要去玄武坊搜查。告辞!” 这时,范小刀忽然注意到,队伍末尾,有一名守备军冲他使眼色,似乎有话要说。范小刀觉得奇怪,不过依旧不动声色,待对方离开后,尾随上去。 那人向后看到范小刀,又行了十余步,借口尿遁,“林头儿,我先小解,随后跟上!” 林校尉骂道,“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快去快回!” 那官兵故意落后几步,找个墙角,范小刀靠近上来,“何事?” 官兵低声道,“太平巷三十三号,那一户,有问题。” “具体点。” 官兵道,“这条街上,那一户是林校尉自己进去的,在里面呆了盏茶功夫,出来后,神色有些慌张,刚才接到调令时,才松了口气。” “为何不跟李秣汇报?” 那人道:“一是时间紧迫,我要去玄武坊,二是我人微言轻,而且越级上报,以后也没法在军营里混。” “为何跟我说?” “我也是徐小姐的仰慕者,不想他出事,望范大人救她。” 范小刀点了点头,那人也不敢逗留,告辞而去。 与罗成汇合,他问道,“太平巷三十三号,是哪一户人家?” 罗成道:“怎么,有什么消息?” “刚守备军有人告诉我,这一户有蹊跷。” 罗成道,“那可是彭御史家,他在金陵城内,可是有名的难缠的主儿。” “彭御史?” “正是。当然,是前御史,姓彭名无妄,年纪不到四十,两年前,在京城上书,翻起一桩旧案,惹得陛下震怒,给罢了官,回到了金陵城,等待起复,虽说没了官职,可依旧闲不住,三天两头往京城递折子,就连徐总督也惧怕三分。怎么,他有问题?” 范小刀将方才官兵所言,简要告知罗成。 老罗道,“若是徐妙子劫持是彭御史指使,怕是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这时,正门打开。 一辆黑色马车,从巷中驶出来。 如今天色已晚,过了定更天,而且又是在封城之际,这辆马车,半夜出行,肯定有问题。罗成指了指车辙,范小刀心领神会。 从车辙痕迹,可以推断,马车中不止一人。 范小刀当机立断,“你上去拦截,给我制造个机会,我跟上去,然后去通知总捕头,他能找到我。” 马车来到巷口。 罗成拦在正前方,亮明身份,“六扇门查案,来者何人,亮明身份!” 车夫厉声道,“放肆,御史大人的车驾,是你一个小捕快能拦的吗?” 罗成道,“还请下车检查。” “你姓甚名谁,是何职位,上司是谁?报上名来,若耽误了大人要事,唯你是问!” 罗成道:“在下六扇门刑名捕快罗成,职责所在,还请见谅!” 车夫正要训斥,就听马车内有人道,“今夜城中发生如此大事,既然是职责所在,那查便查吧,只是要快些,本官还有要事去做。” 车帘掀开,罗成只瞥了一眼,车内确实只坐着一名中年人。只是,他经验老道,车驾空间,比外边狭窄许多,马车之内,应该藏有暗格。 罗成见状,“打扰大人了!” 这时,范小刀已经从马车后靠近,趁双方说话之际,一个翻滚,钻到车底,双手如钳,紧紧吸附在马车之上。  248章 我比窦娥还冤啊 范小刀体内真气流转,他已经察觉,马车内除了彭御史,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味传来。 他马上就断定,徐妙子正藏在这辆马车之中。 范小刀鼻子,虽然比不得赵行,但这个味道,他再熟悉不过。当日在夫子庙的胭脂铺,他曾买过这一款叫做桃花劫的胭脂。 今日在桃花酒肆,他曾在徐妙子身上闻到过。 马车缓缓在城内行驶,只挑僻静的街巷,左拐右弯,一路上竟没有遇到巡逻队伍的盘查,很显然,他们提前得知了守备军在城内的部署。 贼人尚在车中,范小刀不敢贸然行事,生怕对方狗急跳墙,伤害到徐妙子。 在一处僻静处,车夫道,“稍后会有官兵盘查,记住别乱喊乱叫,否则你们满门上下,一个也别想活!” 彭御史颤声道,“不是说好,我把你们送出朱雀坊,你会放人吗?” 车夫冷笑道,“我改变主意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觉得还是送到城外,更安全一些。” 彭御史道,“如今满城封锁,若想出城,怕不是容易之事。” 车夫道,“那是你的事。彭无妄,你要记住,你的命、你全家的命,都在我们手中,若是出了差池,谁也别想活。” 彭御史闻言,吓得默然不语。 范小刀也不敢轻举妄动。 马车穿过秦淮坊,来到了西城门。 门口有守备军拦截,车夫早已有所准备,送上了彭御史的名剌,道,“车内是彭御史,奉总督大人口谕,出门办事。” 那人问,“可有总督府的文书?” 车夫道,“都说是口谕了,何来的文书?” 马车内传来彭御史的声音,“怎么,本官在金陵,连出城的权力都没有了?” 金陵城虽实行宵禁,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真正执行起来,并不严格,尤其是这座城内,权贵众多,城门官也不敢随便阻拦,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行了。 可是今日不同,由守备军接管,而且城内又发生大事,除非军政要务,不敢私自放行。 那人行礼道,“大人,军令在身,不敢徇私,还请见谅。” 这时,又有一人来到车前,劝道,“吕校尉,彭大人毕竟是京城的御史,只要没有犯禁忌,咱们没必要为此事得罪他。李将军那边,我来负责便是。” 范小刀听出,此人正是方才从朱雀坊离开的林校尉。 怪不得绕了一大圈,舍离太平巷最近的北门不走,从西门出城,原来林校尉正在此处值守。 车夫听到林校尉打圆场,也连忙递上一张银票,“这是孝敬两位军爷的,等下了值给兄弟们买酒喝!” 林校尉接过银票,塞到吕校尉手中,“责任我背,好处你拿。行了吧?”他来到马车前,对彭御史道:“御史大人,我们也是职责在身,可否上车一查?” 彭御史道:“查吧!” 林校尉上车,假模假样查了一番,跳下马车,拍了拍手,道,“没有问题,老吕要不要也查一下?” 吕校尉虽然有疑心,但钱已经拿了,若真上去查,真查出事来,那又如何处理?既然有人肯背锅,自己还得了银子,何乐而不为? 如此一来,就算有事,也能将责任摘得清楚。 “既然你都查过了,难道还信不过你不成?开城门,放行!” 城门打开,马车正要离开。 吕校尉道,“等等!” “怎么?” 吕校尉道,“最近城内外治安不太好,彭御史又是公干,要不,我派一队人马,沿途一路护送大人,也算是有个照应?” 彭御史一听,那怎么行,若真露馅了,自己小命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连连拒绝,“此行是机密,不必了。” …… 赵行骑马来到北门桥。 北门桥在城正中,守备军在一处空旷之地,搭建了营帐,作为临时指挥中心。李秣正在此处主持大局。 赵行说明了来意,分析了一番之后,道:“徐妙子仍在朱雀坊,所以他们才开始放出消息,引我们生疑,千万不要调动布防,否则今日之事,怕是要前功尽弃。” 李秣道,“已经迟了,守备军已扩大布防了。”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时辰之前。” 赵行心中一凉。 本来两千守备军,只查朱雀坊,一夜时间,也差不多能有个大概,如今同样人马,却驻扎在城中六坊,兵力进一步被稀释,那么要找人,难度骤增。 赵行看到桌上的城防图。 上面有守备军在各关卡的部署,还有巡查小队的安排。 李秣见他迟迟不语,“赵总捕头,可有发现?” 虽然城内两千守备军,设有三十六卡,但赵行依旧找出了不少漏洞,他取来笔,只需片刻,便划出一条从朱雀坊避开各路关卡和官兵盘查的出城路线。 李秣道,“事出紧急,难免有些疏忽,可就算如此,对方也不一定能恰巧避过这些关卡,都绕过去吧?” 赵行道,“若是有人里应外合呢?” 李秣道:“不可能。城防部署,只有一份,而且下给各处的调动命令,都是分开的,他们不可能得知全局部署。” 赵行问道,“今日布防,用的可是预案?” 守备军中,像这种全城搜索封城,都已提前做好了应急预案,就是为了应付这种紧急事,一旦发生,立即按照预案部署兵力,一来可以尽快响应,节约时间,二来不会因为临时布置,导致各种漏洞频出。 李秣点了点头。 若真如此,很显然,对方早就有城防的部署,而且当启动响应机制之后,利用军队调动以及布防之中的漏洞,找到了一条出城之路。 一切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这显然是蓄谋已久、计划周密的行动。 出城的地点,正在西门。 李秣问副手,“西门谁在把守?” “是林校尉和吕校尉。” 李秣道,“备马!” 赵行与李秣快马加鞭,来到西门,林、吕两名校尉看到李秣前来,感觉到事情不妙,连忙上前行军礼。 李秣问,“最近一个时辰,可有人出城?” 吕校尉:“没有。” 林校尉:“有!” 李秣见状,这两个校尉说话如此不一,顿时大怒,“有还是没有?” 林校尉道,“李将军,有的。大约一个时辰前,太平巷的彭御史,说是奉大人口谕出城办事,我跟他索要手续,他说没有,我坚持不肯,可吕校尉却私下里放行了。” 吕校尉一听,“你胡说!” 林校尉大声道,“在这里这么多兄弟都可以作证,城门是不是你下令打开的?” 吕校尉道:“明明是你……收了钱……” 话到口边,他忽然意识到,银子在他怀中,他被姓林的耍了。林校尉也不含糊,上前一把扯住,从他怀中将那张银票取了出来。 吕校尉道,“你说的,有责任归你。” 林校尉道,“有责任归我,有好处归你,吕良田,你觉得李将军是傻子吗?” 吕校尉见状,整个人脑袋都是嗡嗡地,他扑腾跪倒在地,“将军明鉴,人确实是林校尉放出去的,这么多兄弟,都可以作证!” 李秣厉声道:“够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先把人找到再说,马车往哪个方向去了?” 吕校尉道,“不知道。” “不知道?” 吕校尉道,“我本想派一个小队跟随,可是林校尉不同意。” 林校尉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推卸责任呢,李将军,今日之事,我太过于信任吕良田,没能坚持原则,下令阻拦,有失职之责,愿带一队人马,追回马车,将功补过!” 李秣冷笑道,“吕良田,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同样都是校尉,但做人的觉悟和格局,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吕校尉道:“我冤枉,我比窦娥、杨乃武、张文祥、杨月楼都要冤啊!将军!” “来人,将吕良田扣押,待事后再行处置!” 一行人正要出发,忽然身后有人喊道,“赵大人!” 赵行回头望去,只见罗成气喘吁吁,一路小跑,来到西城门外,“老罗,你怎么来了,范捕头呢?” 罗成与范小刀分开之后,前往六扇门报信,却被告知赵行已去了北门桥守备军的临时大营。 从六扇门到北门桥,横跨半个金陵,他本想借匹快马,可是由于无法审批,借不出来,只得一路跑到了北门桥。 罗成到了北门桥,又扑了个空,于是又绕了个大圈,跑来了西城门,紧赶慢赶,总算在对方出城之前,追了上来。 一个时辰,几乎跑了整个金陵。 老罗一把年纪,也是拼了老命了。 罗成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将他与范小刀在太平巷的分析,与赵行说了。 林校尉一看到老罗,就意识到事情不妙,看城门打开,正要逃跑,赵行抢先一步,一脚踹去,将林校尉从马上踹了下来。 李秣脸色阴沉,“林七贤,平日里我待你不薄啊。没想到,你竟吃里扒外,到底收了别人什么好处,让你做出如此之事?来人,将他拿下!” 林校尉见事情败露,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你们斗不过的!” 赵行见状不妙,正要出手阻止,却见他牙关一咬,整个人躺在地上,七窍流血,抽搐了几下,气绝身亡。 远处,吕校尉依旧在喊,“大人,您看,我果真比窦娥还冤啊!” 赵行问,“范捕头可有什么话?” 罗成道,“他说你能找到他!” 赵行当即明白了意识,他揉了揉鼻子,果真闻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 迭迭香的味道。 李秣道,“他们马车脚程慢,一个时辰跑不出多远,出城外有两条路,你我各率一支小队,看能不能追上,其余人,留在城内,继续搜查!” 赵行道,“不必,我知道他们走哪条路,你留下主持大局,给我十个人,再匀一匹马给老罗,我率人去拦截他们。” 老罗一听有马骑,深深松了一口气。 第249章 好一个人间尤物 月夜下,马车在一处湖边停下。 出城后,他们没有走官路,行了三四里后,由西转到北,选择了一条崎岖小路。如此一来,就算后面有人察觉不对,也决计想不到他们会改路而行。 车夫打开车帘,将彭御史扔了下来。 一名黑衣男子,劈开暗格,走了出来,又将口中塞了布条的徐妙子,弄到车外。 彭御史道,“我已按你们所说,护送你们出城,放了我和我的家人。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车夫笑道,“我们要命。” 彭御史浑身一抖,“命我就一条,要不换个别的?钱如何?我有很多钱,十几万两,都不是问题!” 车夫摇了摇头,“我们也想要钱,可若拿了你的钱,我们也没命花。” 黑衣男子看了一眼徐妙子,露出一丝淫邪的笑容,“我想要她!” 彭御史道,“你们可知道,她可是徐总督的千金啊!” 男子道,“当然知道,不是她,我们今天的行动,岂不白做了?如今她在我手上,还不是任我鱼肉?怎么,你想拦着?” 彭御史望着徐妙子,见她满脸泪光,眼神中透着一股期冀,心情颇为复杂,他也不想徐妙子出事,可是自己和全家性命,都在对方手中,只得点头道:“我不拦,你们随意!” 男子道:“听说你们当御史言官的,骨头最硬了。” 彭御史道,“那只是为了博名声,做做样子而已,徐妙子与我非亲非故,你们想做什么,尽管做便是。” “懦夫!” 车夫一掌,拍了向他后脑。 彭御史昏了过去。 黑衣男子伸手摘下徐妙子口中布条。 徐妙子破口大骂,“宋纯,我们徐家待你不薄,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黑衣男子正是总督府的护卫宋纯。 徐妙子离开桃花酒肆,想独自去散心,半路上遇到了宋纯,说知道一条近路,谁料进入小胡同之后,却被他迷晕,醒来后,发现自己待在马车中了。 宋纯道,“大小姐,我宋纯在府上为你做牛做马,护送你周全,你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今日既然落在我手上,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说罢,他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呸! 一口口水,吐在宋纯脸上。 宋纯摸了摸脸,又放在鼻尖闻了闻,淫笑道:“好香啊,大小姐。” 徐妙子从出生以来,一直有父母宠爱,长大之后,又深得百姓爱戴,哪里曾有人如此跟她说话,听到这种轻薄之语,又羞又怒,“你想干什么?” 宋纯道,“做一个任何男人都会做的事!” 站立一旁的车夫,忽然阻止道,“宋纯,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宋纯道,“苍龙,别人怕你,我可不怕。我们任务完成的不错,接下来是私人时间。” 藏匿于车底的范小刀,听到苍龙的名字,心中一凛。 天下第二杀手,苍龙? 他本来想找个机会出手,制服宋纯,可如又多了个天下第二杀手,让他不得不有所顾忌,若是稍有迟缓,怕伤到了徐妙子。 于是决定,继续隐忍,寻找机会,一击成功。 苍龙冷冷道,“在下生平最恨两种人,一种是言而无信之人,另一种是奸`淫`乱邪之辈。” “为何?” 苍龙道,“因为,我叫杨自恨,我就是这样的人。” 宋纯哈哈大笑,“原来天下第二杀手,也好这一口,同道中人啊。既然如此,不如一起享用这个小妞,据我观察,她还是个雏哩。” 苍龙拔刀,摇了摇头。 宋纯道,“大不了,头汤让给你。” “先办正事!” 徐妙子鼓起勇气,质问道,“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绑我?” 苍龙道,“因为你爹,得罪了朝中的大人物,我们奉命要给他一点教训。绑了你,才能跟他做个交易,徐姑娘放心,你的安危,如今在徐总督手中,只要他肯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决不伤你。” “什么条件?” 苍龙摇头,“不知道。” 苍龙的确不知道,他只是一个杀手,拿钱办事,不问因由,这是他的行事准则。 宋纯想在徐妙子面前表现,道,“前几年,太子在江南之时,与徐总督关系密切,曾几次出入你们府中,他与你爹,密谋造反一事,你可知道?” 徐妙子怒道,“一派胡言!父亲深受陛下其中,才得以委以重任,来江南之后,也未曾有过僭越之举,太子殿下来我府上,只是寻父亲切磋棋艺,哪里有你们所说之事?” 宋纯道,“下棋,怕只是个幌子吧?” 徐妙子道,“府中有锦衣卫的眼线,父亲为避嫌,每次接见太子,都在公开场合,一言一行,都有人暗中记录,事后也会向陛下奏折,若有贰臣之心,早已被查办,还轮得到你们?” “他们只是做样子给人看的,真实情况如何,谁又知道呢?” “证据呢?” “证据,等你父亲交出来呢。” 范小刀闻言,心中一惊。 原来绑架徐妙子,是为了对付太子朱延!不用猜,也知道是京城中哪一位大人物搞得鬼,难怪他们劫持之后,如此轻易的出城,原来是有人里应外合。 这件事,得想办法让太子知晓。 趁两人对话之际,范小刀从车底出来,借助马车的掩护,藏在了一颗松树后面。 他探出头,看到躺在地上的彭御史,像一只毛毛虫一般,正在偷偷的蠕动。 肥大的身躯,笨拙的模样,显得极为滑稽。 范小刀心中一乐,原来这家伙刚才只是装死,求生的本能,让他想办法自救呢。 苍龙道,“行了,别废话了。这姓彭的,还有马车,怎么处理?” 宋纯道,“沉池便是。咦,那人呢?” 彭御史已爬出了五六丈,听到他们找他,也不装死,站起身便要逃跑,只是身躯肥胖,又怎是他们的对手,苍龙纵身一跃,凌空跃起,落在御史身前。 “跑啊,怎么不跑了?” 彭御史扑腾跪倒在地,“我不想死。” “听了这么多秘密,你还有得选吗?” “什么?我耳朵背,你们说什么,我一句也没听到!” 苍龙的刀,缓缓递了出来。 彭御史见状,伸手一扬,一团白灰,扔向了苍龙。 苍龙不知是何物,连忙闪身的躲避,彭御史抓住机会,向前跑了两步,噗通一声,跳入河中,砸起了一个大大的水花。 苍龙对宋纯道,“你上,我不会游泳。” 宋纯道,“我也不会。” 水中的彭御史大呼救命,“我也不会!” 咚咚咚咚! 彭御史在水中不断挣扎,过了片刻,便沉入了水中。 水面恢复了平静。 两人将马车沉入水中。 苍龙看了眼月亮,已是子夜,眉头微皱,“怎么接应的人还不来?” 宋纯道:“不来正好,苍龙兄,良辰美景,春宵一刻,你若不来,那兄弟我可就不客气了。” “慢着!” 宋纯问,“怎么,要不你先?” 苍龙最看不起这种看到女人就猴急之人,他一脸鄙夷,“你这种人,永远成不了大器,这种事能着急吗?总得要有些仪式感。” “什么仪式感?难道先要沐浴更衣熏香不成?” 苍龙道,“相比那三秒的结果,我更喜欢过程。” 徐妙子听到两人对话,吓得面如死灰,她想要逃跑,可是穴道被封住,在这荒无人烟之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藏在暗处的范小刀。 怎么是他? 不正是白天在桃花酒肆羞辱我的那个家伙吗,怎么他也在这里?忽然记起,他是六扇门的人,心中一喜,肯定是我爹派人来救我了。 正要呼救,只见范小刀向他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两人相距十余丈,宋纯不足为虑,但这个苍龙,天下杀手第二,他没有把握一击必杀,只得耐心寻找机会。 徐妙子看到范小刀,心中稍安,也不再挣扎。 苍龙缓缓来到徐妙子身前,刀尖轻挑。 绿色的裙衫,落在地上。 里面的衬衣,露出白雪肌肤。 夜色撩人,春光乍泄。 徐妙子又惧又羞,心中恨死那个家伙,为何还不出手,他是存心要看我被羞辱不成? 此刻,宋纯双目直勾勾盯着徐妙子,喉咙微动,咽了下口水。 苍龙听到他动静,面露不悦,指着远处范小刀藏身的树,道:“我不喜欢有人看着,你去那边等会儿。” 宋纯虽不甘心,却也只得照做。 他来到树前,口中骂骂咧咧,“就知道吃独食。吃罢,不撑死你才怪!”忽然,脖子后面一痛,宋纯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瘫软在了地上。 范小刀望着他,他也看着范小刀。 想要出声示警,却已无力开口。 毕竟,铁血朱蛤的毒,号称天下第二毒。 那日逼退鬼王,他也将那只铁血朱蛤带了回去,将它体内的脓血提炼成膏,带在了身上。就连鬼王都没法抵抗的毒药,要对付宋纯更是不在话下。 他缓缓向苍龙那边走去。 远处,苍龙正一心对付徐妙子,根本没有注意到危险临近。 徐妙子眼睛余光看到范小刀,生怕被苍龙察觉,也故意装作很是配合,当苍龙刀尖触碰到她身体之时,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人间尤物,声音如靡。 苍龙此刻已被欲望占据了心神,忽然不觉危险已经降临。  第250章 终究是蛮不讲理 “救命!” 声音如此无力,更激发了苍龙的兽欲。徐妙子美妙的身体,早已让他放弃了一个杀手该有的警觉之心。作为天下排行第二的杀手,他在行动时向来谨慎,可眼前的女子,足以让天下男人失去抵抗力。 他将刀放下,伸手去解徐妙子的衣衫。 就在手碰到徐妙子的刹那,范小刀已来到他身后,惊鸿剑慢慢抵向他的后心处。徐妙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然而,就是这丝笑意,让苍龙察觉到了异常。 不愧是第二杀手,哪怕是在心猿意马之时,依旧保持了极快的反应速度。整个人向一侧闪避,避开了要害,惊鸿猛然发力,刺在他肩胛之上。 剑再往前,便是徐妙子。 范小刀暗呼可惜,连忙收剑。 苍龙就地翻滚,捡起了长刀,横刀在手,满脸愤怒,“你小子偷袭!” 范小刀摇头道,“可惜,没能杀了你。” 苍龙道,“不会有第二个机会了。” 鲜血染红了苍龙衣衫,在黑夜之中,显得格外瘆人。 范小刀根本不给他喘息机会,惊鸿剑再出,使得正是杨青的风雷剑法,剑法携带雷霆之势,连续攻出十数剑。 本来,范小刀武功,虽不及苍龙,但也差不了太多。苍龙受伤,握刀的右手不便,只得以左手刀应战,又被范小刀抢占先机,不断后退。 范小刀也不含糊。 他本也是用刀高手,苍龙刀法虽然狠绝,但是受到伤势干扰,也无法发挥十成功力。交手数招之后,他察觉到苍龙左下腋处有防御空挡,趁他病,要他命,一连十余剑,都攻向此处。 连招式都是一模一样。 苍龙是杀手,讲究一击毙命。 刀法也以诡谲凌厉著称,而且还有一招反败为胜的奇招,百鬼夜行,算是两败俱伤的招式,不过,范小刀招式连绵不绝,根本没有使出这一招的机会。 更要命的是,右肩的伤口,一直没来得及治疗,若这样下去,迟早会失血过多战死。想到此,他不顾范小刀剑招,转身一个横劈,向徐妙子砍了过去。 范小刀这一剑,足以杀死对方。 可是若不相救,徐妙子也活不成了。 范小刀终于妥协,长剑格在苍龙与徐妙子之间。 当啷! 苍龙等得正是这个机会。 整个人向后连撤两步,左手长刀横扫,刀身之山,泛动幽绿色光芒,将范小刀笼罩其中,使出了那同归于尽的招式,百鬼夜行。 刹那间,风沙四起。 范小刀只觉得耳旁传来阵阵哀嚎声,就如无数鬼魅围在身边,扰乱他的心智。范小刀惊鸿剑架住了苍龙的长刀。 发出一声刺耳的金戈声。 范小刀左手趁势拍出,将一根松针刺入范小刀受伤的右臂,旋即后退,出了战圈。 收剑,注目观瞧。 苍龙只觉得右臂如蚊虫叮咬一下,“雕虫小……” “技”字未出口,他整个右臂失去了知觉,毒素迅速蔓延到全身,苍龙浑身瘫软,缓缓坐在了地上,口中道,“你用毒!” 范小刀道,“生死之战,还在乎这个?你是杀手,当明白这个道理。” 苍龙没有鬼王的修为,在中毒之后,全身无力,毫无还手之力,他道,“想不到,老子纵横杀手界,到头来却栽在你的手中。” 范小刀解开徐妙子穴道。 徐妙子捡起苍龙掉在地上的长刀,指着他左手,问,“刚才,是你这只手碰我的?” 苍龙道,“不,是另一只手!” 徐妙子手起刀落。 苍龙惨叫一声,右手被长刀齐刷刷砍断。 豆大的汗珠,从苍龙额间流下,他恶狠狠道,“姓徐的,有本事你杀了我,否则,除非以后别出门,不然老子再把你劫走,先奸后杀,杀了再奸,奸了再杀!” 范小刀道,“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装孙子更好一些,放狠话,对你来说,有害无利。” 苍龙道,“横竖都是一死,求饶又有何用?她会放了我?” “试试也是不错。” “试试就试试!”他道,“徐姑娘,刚才是我不对,我向你表达最诚挚的歉意,并对刚才的行为负责。” 徐妙子刚才差点遭他凌辱,平日里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女子,再砍掉他一只手后,早已失去理智,愤怒道,“我要你断子绝孙!” 一刀劈下。 又是一声惨叫! 苍龙蜷缩在地上,痛苦的翻滚。 范小刀提醒道,“你砍错地方了。” 徐妙子整个人陷入疯癫,问,“宋纯呢?” 范小刀指了指远处,宋纯中了朱蛤之毒,在地上晕死过去。徐妙子冲了上去,又是一通乱砍,“你们都该死!该死!” 那位总督府的护卫,就这样直接去见了阎王。 范小刀见她如此,想要上前安抚,可徐妙子此刻如患了失心疯,挥舞长刀,又向范小刀一通乱砍,“你也该死!” 铛铛铛! 范小刀一连格开她十余刀后,终于用上一点内力,将她长刀震得脱手,厉声道,“徐姑娘!” 徐妙子哇的一声,抱住了范小刀,伏在他肩头大哭起来,“你们都欺负我!” “我是来救你的!” 徐妙子道,“你今日用酒泼我!” 范小刀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在桃花酒肆,她羞辱范火舞,范小刀也不惯着,给了她一点教训,可现在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反而不好辩解了。 哄女人,比练武都难,这种事情,他不擅长。 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小。 范小刀松口气,道:“没事了。” 徐妙子内心却不这样想,她原本是天之娇女,今日若不是这家伙,惹自己生气,也就不会独自出走,也就不会落得如此模样了。 越想越气,她拉过范小刀胳膊,狠狠得咬了一口。 “疼!大姐!” 范小刀呲牙咧嘴。 徐妙子依旧不肯有放过她的意思,范小刀连挣脱开,“你属狗的吗?这么喜欢咬人?” 徐妙子道,“属蛇!” 范小刀道,“当年许仙救了一条蛇,人家几百年后来报恩,今天我救了一条蛇,没想到现世报,挨了蛇咬了!” 徐妙子咬了范小刀,心情也没有那么糟糕了,听了这句话,忍不住噗嗤一笑。 一笑泯恩仇。 范小刀脱下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徐妙子这才平复下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闻到你身上的香味,循着味道找来的。” “轻薄之徒!” 范小刀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你用的那款桃花劫,我刚巧买过,今天又遇到你用了,所以便猜到了你在车中,于是躲在车底跟上来了。” 徐妙子问,“买过?送谁的?” “这不是重点!” 徐妙子追问,“送给谁的?” “朋友。” “白天桃花酒肆那个女的?” 范小刀点点头。 “她漂亮,还是我更漂亮?” 女人的关注点,果然与众不同,这个徐妙子,刚从阎王手里捡回来一条命,又关心起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了。 “这不重要。” “很重要。”徐妙子又问,“那你喜欢她,还是喜欢我?” “喜欢她。” 听到这句话,徐妙子面露不悦之色,“那你为何要救我?” “我是捕快,救你是我的职责。并不是因为喜欢你,或者是因为你是总督的女儿,就算是小猫小狗丢了,我们也有责任寻回来。” 这句话,彻底把徐妙子惹毛了,“你说我是小狗小猫?谁让你救了?你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她来到已是奄奄一息的苍龙面前,“你们不是还有同伙吗?让他们抓走我,最好把那范小刀,一起给宰了!” 苍龙双目如火,眼中满是仇恨。 噗通,噗通! 远处,水面传来动静。 两人望去,只见彭御史使出狗刨绝学,一下一下游到了岸边。 这大大出乎两人预料,徐妙子问道,“你没死?” 彭御史看徐妙子得救,知道是救兵来了,面露得意之色,“本官生在洞庭湖,小时候家里住在船上,人送外号浪里小白条,水下憋气的功夫,我若称第二,没人敢称呼第一!” 这操作,把范小刀看傻了眼,“这样也行?” 彭御史并不认识范小刀,但看了眼他衣服,道,“你是六扇门的人?” 范小刀点头。 彭御史道:“很好啊,你救了徐小姐和我一命,算是有恩于我,我彭无妄有仇必报,有恩必偿,虽然赋闲在家,但在江南还算有些身份,将来你若有事,尽管来找我,本官罩着你。” 范小刀拱了拱手,“那多谢大人了。” 彭御史嘿嘿一笑,“那这次营救徐小姐,你我配合得当,要不要算上我一份?当然了,首功还是你的,我只是个辅助。” 范小刀心中冷笑,难怪说要罩着我,原来还安了这份心思。 不过,他也没有反驳,哈哈一笑,“哪里,是彭大人领导有方,指挥得体,才有如今的结果,我又怎么敢跟你抢功劳?” 彭御史竖起大拇指,“小子,上道儿!” 嗖! 一支响箭,冲天而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苍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同伙发出了信号。 彭御史见状,怒道,“你坏我大事!” 捡起刀,一顿乱砍,将苍龙活生生砍死。 杀手榜排行第二,一代杀手的传说,就此终结。 彭御史道,“此地危险,不宜久留,我们赶紧撤!” 远处,有人影闪动,看上去约莫二三十人。 范小刀道,“来不及了。” 彭御史道,“你们先走,我断后!” 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听得噗通一声,彭御史又纵身跳湖,缓缓沉入水底。 第251章 屁股大了好生养 范小刀拉着徐妙子,躲在了暗处。 来追击之人,很快到了湖边,约莫有二十人,都是江湖人打扮,其中有几个人,真气内敛,锋芒外露,看上去武功不比苍龙要弱。 范小刀心中暗惊,这阵仗可真不小,为了抓徐妙子,精锐尽出。听对方口音,对方并不是江南人,徐妙子暗中发颤,正要开口,被范小刀捂住了嘴。 他们找到了宋纯和苍龙的尸体,有人问,“庞先生,苍龙的尸体,如何处置?” 那被称作庞先生的中年男子道,“死了的苍龙,有什么用处,弃尸河中便是。倒不如留下力气,去把徐妙子找回来。” 他仔细打量了现场打斗的痕迹,道:“怕是有人先一步找到了她。”他对众人道,“你们几个,打起精神,若是天亮之前,抓不到徐妙子,上面怪罪下来,谁也别想活命!” 徐妙子听到对方的话,一时没有了主意。这姑娘虽然能作,但在生死关头,还是能够拎得清轻重,猫在暗处,不敢乱动。 庞先生道,“苍龙尸体仍有余温,他们就在山中,逃不了多远,江南双煞和十八骑,已将回城的路线堵死,只要他们一露面,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捡起了徐妙子被苍龙撕下的衣衫,嗅了嗅,问,“鬣狗呢?” 范小刀心呼糟糕,徐妙子身上有桃花劫的味道,对方若是带了狗,在这种地方,就算插翅也难逃啊。 这时,一个容貌猥琐的男子走了出来,“属下在!” 原来鬣狗是一个人! 庞先生将绿裙交给猥琐男子,“找人的事,靠你了。” 鬣狗放在鼻中,闻了闻,道:“定不辱命!” 范小刀已猜到,那人估计也如赵行一般,对气味敏感,趁对方还在部署,拉着徐妙子悄悄离开,一口气跑了三四里。 路上,看到一只野兔,范小刀弹出石子,将那野兔击晕过去。 来到徐妙子身前,提剑便要割徐妙子衣服。 徐妙子大怒,“你个登徒子!” 范小刀没有理会,切断一片衣衫,将那衣衫拴在兔子身上,又弄醒了兔子,兔子离开,徐妙子这才意识道,她错怪范小刀了,低头道,“对不起。” 范小刀做完一切,道:“希望能够混淆视听,拖延一会时间。” 徐妙子问,“接下来怎么办?” 范小刀道,“你没有听他们说嘛,回金陵的路上,布下了天罗地网,若是这时回去,定会被他们围追堵截,我们反其道而行之,继续西行。” 说罢,他砍下一块树皮,以剑在树皮上刻了一行字,将树皮藏在一块石头下面。 “你这是作甚?” 范小刀道,“希望我们的同伙,能看到这里。” 徐妙子身上的桃花劫味道重,但是迭迭香几乎没有味道,自从出城之后,他一路上留下迭迭香的味道,就是希望赵行能够顺着味道找到他们,只要能与他们汇合,那就安全了。 徐妙子不懂其中奥妙,“这谁能找到?” 范小刀没有解释,拉着徐妙子,避开大路,专挑偏僻的小路走去,一边走,一边注意掩藏留下的痕迹,又走了五六里,徐妙子娇生惯养习惯了,哪里吃得了这种苦,此刻累得精疲力尽,走不动了,非要找地方先休息一会儿。 范小刀道,“大小姐,我们是在逃命,不是出来游玩,这时睡觉,不等着被抓吗?” 徐妙子道,“我不管,郎中说了,一天要保证四个时辰的睡眠,否则容易衰老,那就不美了。” 范小刀气道,“你若死在这里,永远十八岁。” 徐妙子道,“我们走了这么远,他们一时半会追不上,就睡一会儿,好不好?” 范小刀一掌拍了下去,徐妙子直接晕在范小刀怀中。 范小刀扶住她身体,“这样你睡的更快一些。”将她背在身上,继续逃亡之旅。也幸亏如此,才躲过了鬣狗的追踪。 …… 赵行带着人马,一路追赶,来到了苍龙死去的地方。 他看到了地上的鲜血,还有水中的浮尸,命人将两人尸体捞了上来,察看了一番,看到了苍龙身上的剑伤,还有中毒的样子,便已猜到这是范小刀的杰作。 空气中,依然又迭迭香的味道。 他正要带人去追,忽有人喊道,“水中还有一具尸体!咦,还会动!” 此刻听得彭御史道,“我还活着呢!谁来帮我一把,腿抽筋了!” 待众人将彭御史打捞上来,彭御史松了口气,“你们终于来了,若是再迟一步,我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从彭御史口中,赵行得知徐妙子已被赵行救走,后面还有几十人追杀他们。 彭御史邀功道,“若不是我浴血奋战,奋勇杀敌,以一敌二十,帮他们制造了逃跑的机会,现在他们怕是早已落入匪寇手中。对了,你们身上有没有吃的,大战过后,我有些饿了。” 赵行没心思听他这些,吩咐两个士兵,将彭御史送回城内,又率其余人循着迭迭香的味道,追了过去,没多久,便来到范小刀埋树皮之处。 赵行找到了树皮,看了一眼,道:“他们往西,去了巢州方向。”他取出兵符,道,“你拿着兵符,去找李将军,让他带人前来支援,其余人跟我继续追!” 李秣的金陵守备军,负责拱卫应天府,若是没有总督调令,不得轻易离开辖区,徐总督将兵符给了他,正是为了让他便宜行事,解决了人手的问题。 …… 天亮。 范小刀背着徐妙子,来到了长江边上。 一路上虽然没有遇到追兵,但也累得精疲力竭。 一夜奔行,将近五六十里,总算甩开了追击之人,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只要一刻没与赵行汇合,危机便没有解除。 范小刀终于可以坐下来歇息片刻,盘膝而坐,真气流转两个周天之后,倦意大去。 日出东方。 长江两岸,春意盎然。 过了长江,便是巢州府的辖地。长江对岸,有一个村落,炊烟袅袅,村中的百姓,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对他们来说,又只是寻常一天的开始,而江边的两个人,却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夜。 耳旁传来徐妙子的声音,“这景色,好美。” 范小刀见她已睁开眼睛,“醒了?” 徐妙子道,“早就醒了,只是看你在赶路,不忍打扰你。” 范小刀气得差点破口大骂,这小娘皮心机真是够深得,老子在路上累死累活,她却伏在我背上欣赏美景,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啊! 远处,一艘渔船,从对面驶来。 范小刀伸手道,“船家!” 小船缓缓靠近,船上是一对老夫妻,五六十岁年纪,看上去倒是和蔼。 范小刀说明渡江的来意之后,付了船资,便登上了船。 那渔夫是个话痨,看到二人如此打扮,误将二人当成了私奔的情侣,一边摇桨,一边打趣道,“小子你艳福不浅啊,拐来了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 范小刀哭笑不得。 渔夫又道,“勇气不小。”他指了指正在编网的妇人,道,“当年,我也跟你一样,是个穷小子,他们家里不同意,我就带着她连夜私奔,如今想来,已经二十多年哩!” 说罢,解下腰间葫芦,喝了一口酒,又递给范小刀,“暖暖身子!” 范小刀道了声谢,饮了一口。酒极烈,入喉如火烧一般,旋即又一股暖意从小腹升起,身上倦意一扫而空。 老妇人道,“你个碎嘴的家伙,喝了点猫尿,就不知道姓啥了。当年若不是你空口许诺,说要让我过上好日子,我瞎了眼才跟你出来。” 话虽如此说,但脸上却挂着一丝笑意。 徐妙子久在官府,哪里曾接触过这等人物,颇感兴趣问,“大伯,大娘肯定很喜欢你,才愿意跟你出来的,对吧?” 老渔夫嘿嘿一笑,“咱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反正这些年来,我俩一直没有红过脸,我们一路逃到这里,靠打渔为生,如今也有了五间房子呢!” “大娘,那你幸福吗?” “幸福个屁,我当年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听信了他的鬼话,要不是当年他搞大了我肚子,让我没脸见人,我才不会跟着跑出来呢。” 老渔夫一直嘿嘿的笑,冲范小刀道,“小伙子,你得抓紧机会啊。这女娃,屁股大,好生养!” 徐妙子闻言羞得满脸通红,“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子。” 老渔夫道,“我懂,这年轻后生,肯为你如此冒险,你可要珍惜啊。” 老妇人放下渔网,去船上取了两个米团,一碟小咸菜,递给二人道,“跑了一夜,你们也饿了吧,咱们农家人,东西不好,你们先将就一下。” 食物不多,可能是两人一天口粮。 范小刀执意给钱,两人说什么也不肯收,于是道了声谢,也不客气。 徐妙子饿得头昏脑涨,一把抓过一个米团,夹着咸菜,很快吃完,她一把夺过范小刀那半个米团,继续狼吞虎咽起来。 仿佛从出生以来,这是她吃过最美味的一顿饭。 待吃完饭,老夫人又取过一套女人穿的衣服,递给徐妙子,“这是我儿媳的衣裳,虽然有些陈旧,但还能穿。” 徐妙子不肯收下。 老夫人道,“她马上就生孩子了,身子走形,也穿不上了,扔了也怪可惜的。” 很快,船靠在岸边。 两人千恩万谢,才下了船,临走之前,范小刀特意在桌下给他留了一块碎银子。 待目送渔船离去,范小刀忍不住笑出声来。 徐妙子以为他取笑自己衣服太土,皱眉问,“你笑什么?” 范小刀道,“屁股大,好生养。” 徐妙子满脸通红,伸手便要去捶范小刀,范小刀连跳到一旁,自言自语道,“可惜,就是有些地方平坦了一点。” 第252章 不过一剑的事儿 徐妙子听到这句话,心中有些微妙的情绪。趁范小刀在前面赶路,她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虽然不如那卖酒女那般傲视群雄,但也不是坦坦荡荡,怎么在他眼中如此地不堪? 想到此,不由嘟囔了一句,“你管得着吗,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话一出口,又莫名的红了脸,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范小刀没有理会这位大小姐的心里活动,他满脑子在盘算怎样才能解决当下危机。去求助官府,寻求庇护,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 渡江之后,范小刀开始后悔起来。 他也是人生地不熟,只管去巢州府,可是却没有考虑过去那边要渡江,迭迭香虽然可以被赵行追踪,可是有长江相隔,赵行追上来的难度大大增加。可是已经给他树皮留言,而已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巢州府是安徽道的辖区,与江苏算是近邻,江苏总督的千金落难,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只是入了村落,一打听才知,从这里去庐州,将近二百里,最近的巢州府,也要百余里,如果没有马匹,就算日夜兼程,也要两日才能抵达。 在小村落里,买了些吃食,灌满了清水,两人便朝巢州府出发。只是,才走了十余里,徐妙子又犯了小姐病,一屁股坐下地上,说什么也不肯走。 “为什么不买匹马?” 范小刀道,“要不再雇四个轿夫,抬着你走?” “轿夫太慢,不如马车舒服。” 本来,范小刀身上也只带了十余两银子,一路挥霍,已经没剩下多少,除非重拾老本行,干一票抢劫的买卖,否则他也掏不出那么多钱来。 “要么走,要么自己留下。等那些杀手追上来,到时候你想走也没有办法。就算他们不来,在这种荒山野岭,匪寇横行的地方,说不定碰到哪路山大王,把你劫走,看你长得如花似玉,说不定一时心动,你还能当上个压寨夫人。” 徐妙子道,“这套路你挺熟的啊?” 范小刀吓唬她道,“我以前就是山寨大王,你信不信?” 徐妙子噗嗤一笑,“不信。” “为何?” 徐妙子道,“书上说,山寨大王三头六臂,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倒是你,虽然说话很难听,但心地还是好的。” 范小刀啧啧道,“喜提好人卡一张。”说罢,继续赶路。 徐妙子见范小刀兀自前行,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生怕他丢下自己不管,暗骂臭男人不懂得怜香惜玉,屁颠颠跟了上去。 虽是官路,但路上也没遇到什么行人。中途倒是有几匹快马,都是江湖人打扮,从二人身边掠过,像徐妙子这模样,虽然穿着朴素,但依旧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更有多事者,来一句“小娘子,要不要搭你一程”之类的话,惹得徐妙子心情不爽。 正午时分,看到远处有炊烟,传来阵阵肉香。 走到近前,看到路边有个小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门口挂着“客栈”的幌子,墙上还以黑墨写着,“美食、开水、住店、草料、洗浴”等字样。 徐妙子本是爱美之人,她奔波了一日一夜,连脸都是用江水凑合洗的,看到沐浴二字,便挪不动脚步,嚷嚷着非要进去,歇息片刻,也洗澡换身衣服。 范小刀道,“有吃的有水,别生是非。” “生活的情趣,你懂不懂?就算是落难凤凰,也要干净整洁,你若不去,我自己进去。身子太乏,也好美美睡上一觉。” 范小刀吓唬她道,“在如此荒郊野外,突兀的一家客栈,十有八九是个黑店,你若进去,不怕进入魔窟?” 徐妙子道,“在你手底下,我已是深陷魔爪,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也不顾范小刀阻拦,径直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主楼两层,以松木建成,东南角是马厩,西边则是汤泉。也许是生意不佳,店伙计靠在门口,偷懒打盹,看到徐妙子前来,兴许是许久没见到女人,双眼发出异样的光芒,“女侠,打尖儿还是住店,快些里面请!” 徐妙子是大家闺秀,平日里也看了不少侠义话本小说,这是头一次有人称呼她为女侠,心中豪情顿生,依照小说中的话,朗声道:“牛肉切十斤,好酒来一坛,准备好热水。” 范小刀道,“点这么多?” “我都没要四菜一汤。” “你还要满汉全席呢,身上有银子吗?” “我没有,你有。” 范小刀摊了摊手,将几乎干瘪的钱囊递过去,“你自己看。” 里面只有几钱碎银子了。 姑娘虽养眼,但也不能当饭吃,店伙计也颇为势利道,“这点钱,怕只能来盘花生米,一角黄酒。” 徐妙子闻言,取下手上的一块翡翠玉镯,在伙计面前亮了亮,“玻璃种的,够不够饭资?” 伙计虽然不识货,但一看玉镯上的雕饰,也知道价格不菲,连连道,“够了够了!” 徐妙子学那些大侠,随手一抛,“赏你了。” 啪! 伙计没有接住,玉镯掉在石头上,碎了几十块,两人都呆住了。徐妙子埋怨道,“你怎么不接住?” 伙计道,“这也不怪我啊,我又不知道你要扔。” 范小刀将那几钱碎银子,递给伙计,“来几个馒头,上碟小菜,其他你看着弄吧。”看了一眼满脸黑线的徐妙子,“还愣着干嘛,进去吧!” 经营客栈的是一对中年夫妻,老板弥勒脸,见谁都是一脸笑意,老板娘四十来岁,水桶腰,徐娘半老,风韵不再,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穿得花枝招展。 除了伙计外,还有个年轻男子,从伙计口中得知,此人是老板的儿子,二十多了,光棍一条,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蹲在角落里,流着哈喇子,正在看蚂蚁搬家,两人路过时,抬头看了一眼,也没有理会他们。 客栈内,有四五个江湖刀客,坐在角落中,默然吃饭,看到两人进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吃饭。 老板娘笑吟吟迎上来,“这位姑娘真是俊俏!” 范小刀道,“馒头,来两个素菜,我们歇歇脚。” 徐妙子问,“我闻到肉香了,怎么不来点肉?” 范小刀看了她一眼,怪她多嘴,可又无法跟她明讲。他也是草莽出身,在江湖中摸爬滚打,自然看得出,这家客栈处处透着古怪,尤其是那老板,看似人畜无害,但范小刀一眼便已看出,他身上是有人命的,这种感觉,不是江湖人,很难察觉。 所以范小刀只点素菜,便在暗示,他们也是江湖中人,不想惹事生非,在这里歇息一下,就会离开。 老板娘见状,应承下来,不多时,上了一盘凉拌白菜心,一碟花生米,四个馒头,顺便问,“要酒吗?” 范小刀道,“我们自己带水了。” 老板娘笑道,“这位公子,戒心可真大,难不成怕我们酒中有毒不成?” 这话也是在试探,也就是他们山寨中的盘道儿。 范小刀岂会不知,淡淡道,“出门在外,我们已经习惯了。”说罢,将六扇门的腰牌取出来,和惊鸿剑一并放在了桌子上,那老板娘看到是官府中人,立即明白意思,笑吟吟的下去。 这时,客栈内来了一男一女。 白衣男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腰胯宝剑,女子虽不如徐妙子这般惊艳,却也是一位美女,出得落落大方,尤其是两条大长腿,配上婀娜的身段,足以让大部分男人魂牵梦绕。 白衣男子道:“老板,上等牛肉切十斤,好酒好菜尽管上,马也要上等草料!” 说罢,手腕一抖,一锭银子飞出,落在了柜台上。他露出的一手功夫,力道分寸拿捏的刚好,没有十年功夫也做不到。 范小刀心中暗笑,估计是哪个门派刚下山的弟子,没有经过江湖的毒打,做事如此鲁莽。要知道,行走江湖,最忌讳的便是漏财,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也是年轻少侠很容易犯的错误,尤其是在有美携行之时,总有显摆的心理。 果然,长腿女子看到,目露崇拜之色。 白衣男子也注意到了隔壁桌上的范小刀、徐妙子二人,当目光落在徐妙子身上时,眼睛一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撩了一下鬓间的两条龙须。 徐妙子低声对范小刀道:“看看人家,再看你,人比人气死人。” 老板娘见来了豪客,来到两人身前,笑吟吟道,“我说今天一早,就有喜鹊在树枝上叫,原来今天是有贵客驾到,这位少侠、女侠,楼上有雅间,要不移步到楼上?” 白衣男子本来不愿在楼下用饭,不符合他的身份,可是看到徐妙子之后,目光总是不经意落在她身上,摆了摆手,“就在大堂,热闹。” 不片刻,一盆牛肉,两壶酒端了上来。 白衣男子让了让女子,夹了一块牛肉,放入口中,饮了一杯酒,道,“牛肉味道不错,有嚼头,配美酒,更佳。” 长腿女子笑道,“白大哥,这次你们岭南剑派前往巢州府,替林老侠客助拳,也算是给林家长脸了,有大哥出马,必然马到功成,小妹敬你一杯!” 白衣男子故意提高嗓门,道:“柳师妹,家父年轻时,曾经游历江湖,为贼人所算计,是巢州府的林老前辈出面,给了他一饭之恩,两人也结为莫逆之交。那时,家父还是江湖游侠,林老前辈也不嫌弃,还亲自指点过家父,如今家父剑道已成,如今林家有难,传书于我岭南剑派,只是家父乃一代宗师,若是亲自出手,怕被人说是以大欺小,有违江湖道义,所以才命我前来助阵。” 姓柳的女子道,“千里赴约,乃侠义之举!” 这句马屁拍得白衣男子很是顺耳,“倒是柳师妹,你又为何前来?” 柳姓女子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父亲给我定了个婚事,让我嫁给马家堡马堡主的儿子,那个死胖子,又好色,又猥琐,我才不肯哩!” 白衣男子道,“马家堡堡主五鬼断魂刀马六甲,在晓生江湖榜上,排到前三百,人品却是不堪入目,他的武功,应该能在我白不凡手底下走个十招,至于他的儿子嘛,没听说过。” 柳姓女子道,“若你能顺手把那胖子宰了,你就是我柳飘飘眼中的天下第一!” 浑然没有注意到,隔壁桌上的那一桌江湖刀客,已是满脸愤怒。 范小刀听到二人对话,心说岭南剑派,在江湖上也不过是个二流剑派,上次武林大会,连邀请函都不配有,若论势力,怕是连大江帮都不如,掌门白小翠,以一套南山剑法,在江湖中小有名气,但也仅限于岭南一带,没想到他儿子竟如此狂妄。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天下第一,对我来说,不过是迟早的事。” 徐妙子闻言,冲我努了努嘴,“你在晓生江湖能排多少?” 范小刀摇了摇头。 他与当代百晓生也算认识,这种排行榜,不过是给江湖人参考的虚名而已,也就前十名还能看得进去,到了五十名开外,几乎都是用钱买来的。若论武功,他认识的几大高手,像是一枝花、宋金刚、杨青,就连那夜的鬼王,也足够上榜,可是这些榜单上,根本没有他们的名字。 白衣男子道,“姑娘,在下排行一百六十五!” 他看到徐妙子虽然姿色超绝,但是衣衫却是农家打扮,以为是没什么见识,可徐妙子乃江南总督之女,听他如此自吹自擂,忍不住笑道,“现在江湖排行榜都这么内卷了嘛,都排到三位数了。” 要知道,晓生江湖榜最多也就排到一百名。 白衣男子冲她拱了拱手,“天下武者千千万,能进前二百,已算是一流高手了,在下岭南剑派白不凡,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范小刀道,“既然未请教,那就别请教了。” 柳飘飘看了一眼他们桌子上,就两个素菜,冷哼一声,“白大哥,别跟这种人见识,手中拎把剑,就以为自己是江湖中人了,就他们这样,一辈子都吃不起四个菜!” 范小刀对老板娘道,“再加一个土豆丝、一盘西红柿炒蛋!” 柳飘飘噗嗤一笑,“倒是挺素的。” 她也不是傻子,看得出自从进了客栈后,白不凡的目光一直在徐妙子身上打量,心中也起了妒意,忍不住讥讽道,“看什么看,没吃过肉吗?” 徐妙子还想回击,范小刀拉了她一把,笑着对二人道,“祝你们用餐愉快!”又对徐妙子道,“少说话,多吃饭。” 徐妙子不服气,范小刀威胁道,“再惹是生非,我立马走人。”她怕范小刀真将她扔在这里不管,于是连忙低头,安静地用餐。 白不凡又开始吹嘘自己,三岁学剑,七岁杀人,十五岁起,剑术大成,闯荡江湖,未逢敌手,行侠仗义,抱打不平,又不忘再踩一脚马家堡的人,道,“柳妹你放心,只要马家堡的人出现,我只一只手,就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隔壁桌上一名刀客听不下去,愤然起身,指着白不凡道,“你小子,嘴巴干净点。” 白不凡道,“奇怪,怎么,在这巢州府治下,连话都不让人说了?你若不爱听,就把耳朵堵上,没人嫌你们碍事!” 那人冷哼一声,将长刀拍在他桌前,“听你吹得如此厉害,那我马六乙倒是想要领教一下,到底是你们岭南的南山剑厉害,还是我们马家堡的断魂刀厉害!” 老板娘一听,要在自己客栈打架,顿时不乐意了,道,“各位,咱们开门做生意一是求财,而是求和气,你们若有恩怨,可以出门解决,别在这里挑事儿,不然落了面子,谁都不好看。” 白不凡道,“江湖人行事,哪里轮得到你来多嘴,今日若是打烂了你们客栈,本少爷一人包赔,大不了重新给你们盖一座便是!” 柳飘飘道,“豪气!” 眼见一战对决不可避免之时,门外又来了两人,看着装打扮,是六扇门的官差,为首之人是一名红衣捕快。 众人见官府中人进来,都放下了兵刃。 老板娘扭动着腰肢,笑着迎了上去,道,“什么风把刘捕快吹来了。” 刘捕快道,“最近城里来了一伙身份不明的强盗,专门挑落单的行人动手,知府大人下令,让我们四处巡捕,你们客栈人多眼杂,如有可疑之人,记得来报官,少不了你们好处。” 老板娘道,“这是我们身为臣民应尽的义务,哪里敢要什么好处。” 刘捕快哈哈一笑,手在老板娘屁股上捏了一把,丝毫不避讳就在旁边的老板,道,“几日没见,松三娘的屁股又丰满了不少,去弄点吃的,杀两条鱼,别弄些乱七八糟的。” 老板娘道,“爷您说得哪里话,咱们做得可是正经生意。” 刘捕快道,“店是正经的店,就是三娘在床上,不怎么正经。”又看了一眼老板,“三爷,我可不是针对你啊,是秦捕头说的。” 老板嘿嘿一笑,点头哈腰,“不打紧,不打紧。” 两名官差一来,旁边几名刀客没坐多久,就起身会了钞,转身离去,临走之前,留给白不凡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不多时,两名捕快的饭菜上来。 松三娘也不客气,坐在刘捕快大腿上,亲自倒了一杯酒,轻抿了一口,又将剩余半杯倒入刘捕快口中,刘捕快倒也没有推辞,一饮而尽,问,“最近店里生意如何?” 松三娘道,“托刘捕头福,生意还算不错。” 刘捕快道:“做生意嘛,来者不拒,但也注意分寸,最近上面查得紧,钱要慢慢赚,别放个屁蹦出屎,谁也擦不干净。” 松三娘道,“我们还是懂得分寸的。”又低声在他耳边耳语一番。 刘捕快听罢,看了白不凡二人一眼,又看了一眼范小刀这边,饮了杯酒,站起身,“那好,我还有公务在身,不耽误你们生意了。”便与手下离开。 “爷您慢走,可要常来啊。”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老板娘与刘捕快的对话,却一字不差的落入范小刀耳中,基本可以断定,这是一家黑店,那刘捕快不但知情,还替他们遮掩,事后还要参与分赃。 从白不凡露富之时起,松三娘就打起了他的主意,像这种外地来的肥羊,若是死在这乡野荒店,找个地方弃尸,官府也查不出什么来,他在六扇门,也知道像这种案子,到了最后,大多都是不了了之。 什么岭南剑派,距此地十万八千里,就算势力再大,能查到这里来? 范小刀本来想提醒一下那二人,可见他们出言不逊,根本不搭理这一茬,于是对徐妙子道,“吃完东西,我们继续赶路。” 徐妙子道,“急什么,我还要洗漱一番。” 范小刀道,“你已经很美了,不用洗。”一边给她使眼色,以手指沾水,在桌子上写了“黑店”二字。 可是没想到,徐妙子反应强烈,大声念道,“黑店?”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听到了。 松三娘道,“姑娘,我们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但话不能乱说,可不要随意诬人清白。” 范小刀起身,满脸歉意,“我这朋友脑子缺根筋,你们不要计较,若说错话,我给二位赔不是!” 一旁白不凡道,“我当是什么人物,原来是胆小如鼠之辈。姑娘,这种人值得你托付终身吗?” 柳飘飘道,“就是,就是,再说了,就算这里是黑店,有南山一剑白不凡白大哥在,他们也不敢动手,否则,让这黑店变成白店!你说是不是,白大哥?” 白不凡道,“什么魑魅魍魉,对我来说,不过一剑的事儿。” 他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些装逼,又补充道,“如果解决不了,那就再来一剑。” 老板又端了一盆排骨上来,试探问道,“两位,您觉得小老儿做地饭菜,还算可口?” 白不凡道,“还凑合,就是肉煮得有点老。” 松三娘一听,立即恼了,“家里的,昨天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超过六十岁的,就别要了,直接埋了就是,你非不听,你看,客人不满意了吧?” 柳飘飘闻言,花容失色,“你给我们吃得什么?” “当然是人肉啊,还能有什么?不过,你们也别担心,都是昨儿刚杀的,没有过期。我儿子可喜欢吃了!” 第253章 一代邪刀常青峰 “哇!” 方才将一块肉咽下去的柳飘飘,在听说她吃得是人肉时,整个人脸色苍白,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胸中升起,整个人弯下腰,忍不住吐了起来。 徐妙子这才明白,为何范小刀在这家客栈只点素菜了,原来他早就看出店家有问题,忍不住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要是她真吃了那肉,这辈子怕是再也别好好吃饭了。 白不凡愤怒了。 岭南剑派的少主,何曾受过这种侮辱? 当啷一声,长剑出鞘。 松三娘道,“怎么想要动手?” 白不凡道,“你当死!” 松三娘哈哈一笑,脸上的脂粉噗噗往下掉落,道:“你试试能运起内力?” 白不凡运转真气,却发现经脉内,真气空空如也,整个人竟使不出一丝力气,连举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白不凡心呼不妙,着了他们的道儿了,“你下毒?” 徐妙子捂着脑袋,“我有些头晕。” 范小刀与徐妙子都没有碰肉,青菜也试过,并没有毒,他暗中运功,并未发觉异常,可是为何徐妙子中毒,自己却安然无恙? 要知道,范小刀身患寒毒,常年服用解毒的丹药,虽然每月都有刺骨之苦,但这种寒毒乃天下奇毒,能够经受这种毒,身体早已产生了耐毒性,一般的毒,根本奈何不了他,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不过,范小刀并没有轻举妄动。 他决定静观其变。 一直笑脸示人的松三爷,此刻也换了一副嘴脸,眼角微微眯起,露出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你中了我的酥骨散,还能站着说话,也算是一号了。” 范小刀道,“我们没有吃你们的肉,也没有饮酒,只吃了些青菜和清水,你又是如何下毒的?” 他顺着松三爷的目光,看到了柜台旁边神龛,上面供着关二爷,旁边有一尊香炉,恍然大悟,“你在檀香中下毒!” 松三爷笑道,“聪明,可惜察觉得太迟了。” 白不凡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暗算我们?” “杀人放火,才是我们老本行,我们也是在工作。” 柳飘飘道,“刚才不是有个捕快刚离开吗,现在喊叫,还来得及。” 范小刀苦笑道,“别费力气了,他们是一伙的。否则,他们在这种官道上开店,早就被官府查封了。” 松三爷道,“算你聪明。本来,我们只是想对付这两人,你们方才若是离开,也就罢了,不过,既然你亮明了官府身份,又不肯离开,那就怪不得我们不讲江湖道义了。” 说罢,拉着一把杀猪刀,来到白不凡和柳飘飘身前,先将白不凡身上的钱囊解下,倒在桌面上,金叶子、银锞子,还有几张银票。 松三爷道,“家里的,你果然没看错,这一票,我们发财了。” 松三娘笑吟吟将钱收起,对白不凡道,“出门在外,随意露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次没机会了,下辈子注意点。” 松三爷上下打量着白不凡,那种目光,就是是饿狼在打量自己猎物一般,让白不凡浑身不自在,又用杀猪刀在他身上比划,口中念念有词,这一块做红烧里脊,这一块做五花肉,这一块可以做包子。 白不凡脸色惨绿,近乎哀求道:“好汉,你们不是要钱吗,我有的是钱,我爹是岭南剑派掌门,只要放我一条生路,他会给你们银子,要多少,一万两,够不够?不够再加!” 范小刀忍不住摇头。 他自报家门,那几乎将自己的生路断绝。 放人? 干这一行的讲究杀人放火、斩草除根,若真放了他,将来岂不会被人疯狂报复?最重要的,便是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咔嚓了,然后曝尸荒野,才万无一失。 松三娘则打量着徐妙子和柳飘飘,很是满意,道:“咱家大宝也二十多岁了,这两个女娃,不如留下,给大宝当媳妇,也算给咱松家传个后了。” 白不凡道,“好啊,只要饶我不死,这姑娘就留给你们,随便怎么玩,都随你们!” 柳飘飘听到白不凡如此说,又羞又怒,“白师兄、白大哥……” 白不凡为了求生,也不管不顾,道:“什么白大哥,我们很熟嘛?才认识几天而已!”又对松三娘道:“真的,这小妞技术不错,我也就用了几次,九五成新。你看她臀圆屁股大,正是好生养的身子!” “姓白的,你还是男人吗?是谁说要对我负责,娶我入门的?” 白不凡道,“在床上说地话,也能当真?” “你个衣冠禽兽!” 松三娘道:“大宝!” 先前在院中数蚂蚁的男子,坐在角落里,抹着鼻子,正在嘿嘿的傻笑,听到松三娘喊叫,站起身来,瓮声道,“娘!” 范小刀才注意到,这松大宝,身材如此魁梧。 只是心智嘛,像十来岁的孩子。 松三娘道,“这两个人,你挑吧!” 松大宝答应了一声,在大厅内,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笑嘻嘻道,“娘,大宝很久没有新玩具了。”他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到底挑哪个呢?” 白不凡指着柳飘飘道,“挑她,桃花潭水深千尺,用过你就知道妙不可言。” 大宝嘻嘻道:“妙不可言!” 白不凡认真点头,“妙不可言!” 松大宝一脸正经道,“你对我真好!” 白不凡道,“如此一来,都是兄弟了。” 大宝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在白不凡身上游走,忽然挑断了他的腰带。“我挑好了,就你了。” 白不凡脸都绿了,“我是男的。” 松大宝哪里容他分说,一把将白不凡拎起,扛在肩上,径直去了隔壁房间,不片刻,房间内传出杀猪般的叫声。 大堂内,众人面面相觑。 松三爷道,“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松三娘听他抱怨,马上就不高兴了,她反驳道,“这时候,你开始埋怨起我来了?孩子没教好,你没有责任?上梁不正下梁歪,还不是有样学样!” 松三娘看了一眼伙计,伙计连连后退,“老板娘,我也是被逼的,真不怪我。” 范小刀恍然,原来这松三爷也是好男色,难怪自己老婆给他戴绿帽子,他竟一点也不生气,起初还以为是个怕老婆的窝囊废,原来是高级玩家! 如此一来,徐妙子和柳飘飘反而是客栈内最安全的两个人。 徐妙子眨了眨眼,问:“他们不会杀了我们吧?” 范小刀苦笑道:“他们若是正常人,凭借你的美色,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可是他们不是,等待咱们的只有死路一条,没准咱们会被做成人肉叉烧包,给下一波光顾的客人吃呢!” 徐妙子吓得面无人色,骇然道:“我不要死,不想变成包子,范小刀,你答应过要保护我的,你会做到的,对不对?” 范小刀道,“我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要不,你跟他们商量一下?” 范小刀道,“我试试?” 松大宝正在隔壁房间做令人愉悦的事,伙计则被安排去院子里烧开水,松三爷去外面磨刀,此刻大堂之内,只有松三娘一人,兴许是对自己的毒十分自信,并没有管他们。 柳飘飘的眼神中,满是绝望。 她虽然躲过了一劫,可事已至此,怕是难逃被杀的命运。 范小刀道,“我有个问题!” 松三娘抬头望着他,范小刀虽不是十分英俊的男子,但也是棱角分明,加之常年习武,身上散发着一种特有的魅力。 她越是打量,嘴角笑意越浓。 这眼神,看得范小刀心里发毛。 “什么问题?” 范小刀道:“两位身怀绝技,却又深藏不露,隐居在这里,干着杀人越货的营生,有些令人不解。在下也算是熟读江湖史,在江湖恶人传中,未曾听过有姓松的夫妻,既然要死,我只想死个明白,敢问两位的大名。” 松三娘格格一笑,扭动腰肢,来到范小刀身前,手搭在他脸上,笑吟吟道:“小相公,你这是想知道我们名字,到了阎王爷那边,好去告状不成?” 他虽然没有中毒,可是没有摸清两人底细之前,他也不想动手,毕竟他与徐妙子仍在险境之中,于是道,“我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松三娘指了指房间,道,“那好办,只要你能让姐姐满意了,想知道什么,姐姐都告诉你。” 言语中充满着挑逗的意味。 范小刀心中一阵厌恶,这个女人的年龄,都可以当妈了,还自称姐姐,令人作呕。 松三爷拿着两把刀,走进大堂内,刚好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松三娘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 松三爷哦了一声,“打扰了。” 说罢又转身出去。 柳飘飘见状,冷哼一声,“窝囊!” “掌嘴!” 啪的一声。 松三娘来到她身边,伸手便给了她一巴掌,摸了摸她的脸,“可惜了这小脸蛋,还有这大长腿,竟有当年老娘三分姿色!” 说话间,指间多了一缕金丝,微微一弹,将柳飘飘的左臂缠住。 只要轻轻用力,这只胳膊怕是不保。 范小刀道,“金蚕丝?” 松三娘道,“还算有些眼光。” 这种金蚕,生在柳州苦寒之地,细若牛毛,却硬如精钢,极为珍贵,一丝可值十数金,而且有价无市,以其编成的金丝软甲,轻若蝉翼,却可刀枪不入,乃天下三大奇珍之一,唯一一件,据说在皇宫中,穿在陛下身上。 之所以记忆如此深刻,是因范小刀在六扇门中看到的《悬案录》中,曾记载了一个案子。 当年,皇帝被刺杀后,曾令柳州府进贡金蚕丝,来制作金丝软甲。由于这种金蚕,不能私养,柳州知府想了一个办法,号令辖下每户上缴一只金蚕,发动百姓去山中寻找,最终逼得许多人家破人亡。 好不容易凑齐金蚕,送到京城,等待京城的褒奖,谁料,一夜之间,柳州知府却被灭门,全家死状极为惨烈,尤其是知府宋平,被金蚕丝切成了无数碎块,就连最好的仵作,也无法拼凑起完整的尸体。后来,六扇门派人来查案,用了两年,去没有找到凶手,最终也成了一宗悬案。 谁料今日却在巢州的一个客栈,看到了金蚕丝。 范小刀道,“当年柳州宋知府被灭门,想必是出自二位之手吧?” 松三娘哈哈大笑,“不愧是六扇门的人,果然见多识广,单凭这么一缕金蚕丝,就能猜到我们身份,唉,本来老娘还想让你多活两日,看来是留你不得了。” 范小刀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心安了。” “什么心安?” “等会杀你,不会愧疚。” 松三娘讥讽道,“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还敢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 “横竖都要死,煮熟的鸭子,嘴怎么也要硬一点吧?” 就在这时,白不凡披头散发,衣衫凌乱,以一种极为怪异的走路姿势,回到了大堂之内。脸上似乎有哭过的痕迹,整个人毫无快感可言,倒是跟在后面的松大宝,满是亢奋之色。 “恭喜你,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白不凡浑身瘫软,又不敢落座,找个柱子,倚靠在上面。 柳飘飘见状,想到他刚才所作所为,心中多出一丝报复的快感,目光之中也充满着鄙夷之色,冷笑道,“真是现世报,姓白的,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此时的白不凡,如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整个人都陷入麻木之中,丝毫没有理会柳飘飘的嘲讽。 “大宝,玩够了嘛?” 松大宝指了指范小刀,“娘,这个我也要!” 松三娘平日里最宠儿子,看到儿子提出这等要求,也不阻拦,道,“速战速决。” 松大宝流着哈喇子,来到范小刀身前。 范小刀道,“把手拿开。” “你越是反抗,我越是兴奋。从了我,带会儿我让你欲仙欲死!” 说着,伸手便要来抓范小刀衣领。 寒光一闪。 松大宝发出一声哀嚎,整个手臂,被齐齐斩断,落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 不知何时,惊鸿剑已来到范小刀手中。 松三娘看到儿子受伤,连忙上前,在他身上连拍数下,封住他的穴道,替他止血,又喊道,“家里的,你儿子被人砍了,你还愣着干嘛?” 松三爷闻言,拎刀走了进来。 范小刀冷冷的望着众人。 松三娘愕然道,“你没有中毒?” “从小我在药罐子中长大,你们这点毒,都不够瞧的。” 这句倒是实话,当年为了抑制寒毒,宋金刚试尽各种办法,最后才从太平道观中求得了丹药。 松大宝已是恼羞成怒,大喊道,“娘,绑了他,今天我非要把他办了不可。” 松三娘安慰道,“大宝乖,等会娘把他大卸八块,抽筋剥皮,做成玩偶给你玩儿!” 说罢,一缕金丝向范小刀射了过来。 范小刀闪身躲避,金丝缠绕在了柱子上。这根柱子,约莫碗口粗细,松三娘轻轻一拉,竟被齐齐切断! 范小刀心中大惊,幸亏躲得及时,若是被它缠住,怕是整个人已成了两截,来不及感慨,又有一道金丝射来,范小刀来不及躲避,一剑挥出,那金丝极为柔软,竟绕过惊鸿剑,向范小刀绕颈而来。 范小刀连低头,躲过致命一击。 地上落下一缕头发。 这虽不是范小刀距死亡最近的一次,但却是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次。 一旁的徐妙子和柳飘飘,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松三娘手中的金丝,使得出神入化,意到丝随,一击不成,根本不给范小刀喘息的机会,范小刀只有退后和躲避的份儿,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险象环生。 他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哪怕稍微慢一点,便有身首异处之险。 他试过要反击,可是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更何况拿着剁刀的松三爷,在一旁掠阵。现在内力充足,还能勉强支撑,若这么下去,真气迟早有耗尽之时,那是他便真是回天乏术了。 手中惊鸿剑,虽是上古神剑,削铁如泥,可金蚕丝又细又轻,角度又刁钻,根本无从下力。又有一丝金线射来,范小刀已是退无可退。 眼见墙上挂着铁笊篱,本来是用来捞肉用,他想也不想,伸手取下,挡在身前,金丝从笊篱缝隙中穿过,射向他面门,范小刀连转动笊篱,将金丝缠绕在一起。 松三娘想要收回,笊篱把儿却被范小刀牢牢抓在手中。她若用力,范小刀就向前送,她本来是靠远程输出,金丝被缠绕,威力大减。 松三娘冷哼,“想要,再送你一缕!” 另外一只手中,又弹出一缕金蚕丝,范小刀掌握了敲门,以惊鸿剑接住,快速旋转,让金蚕丝缠绕住在剑身之上。 局面得到了控制。 松三娘不肯放弃,想要发力,范小刀占据主动,哪里肯给他机会,在房间内左右腾挪,不片刻,两缕金蚕丝,又是绕柱,又是桌椅,又是绕梁,变成了一团乱线。 松三娘喊道:“家里的,还愣着干嘛,还不帮我宰了他?” 松三爷脸上的笑容顿逝。 手握剁肉刀,向前踏出一步。 以一敌一,范小刀已是十分吃力,看到明晃晃的砍刀,就在眼前不远处,范小刀感觉到压力倍增,这个松三爷,是个用刀的高手,而且武功远在松三娘之上! “住手!” 一声暴喝传来。 众人望去,那位岭南剑派的少主,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把剔肉的短刀,劫持了松大宝,“不想他死得话,把刀放下!” 松大宝道,“娘!救我!” 松三娘道,“不得伤我大宝,否则,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白不凡冷笑,一刀刺下,将松大宝的大腿刺穿。 松大宝发出一声哀嚎。 大腿上,鲜血如柱。 白不凡又将匕首横在他颈间,道,“你再威胁我试试?” 松三娘见儿子被擒,自己的金蚕丝变成了一团乱麻,根本无法救人,只得松开手,道:“少侠,有话好好说!” 形势顿时逆转。 白不凡道,“现在知道错了?” 松三娘道,“只要别伤大宝,什么都听你的。” “跪下!” 松三娘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可松大宝在他手中,也不敢造次,只得跪下道,“少侠,一场误会!” “误会?哼!”白不凡此刻下身还痛不欲生,哪里肯听他解释,又指松三爷道,“你也跪下。” 松三爷却一动不动。 松三娘道,“家里的,你还愣着干嘛?不想要你儿子命了?” 松三爷阴阴道,“他是我儿子?” “不是你的,难道是我跟狗生的?” “那也未必!” 松三娘闻言,怒道,“好啊,姓常的,老娘跟了你一辈子,放着大好日子不过,跟你在这种破地方干杀人的营生,没想到到头来,你竟如此绝情,你个杀千刀的,忘恩负义之辈!” 松三爷冷笑道,“老子当年也是一表人才,怎得生了个儿子,黄毛碧眼,智若愚童,身体发肤、五官,可有一样随我?这你怎么解释?” 松三娘道,“你可听过一个词儿,叫基因突变?” “没听过。” 松三娘问,“你怀疑我偷人?” 松三爷道,“这还用怀疑了?我出门买个菜,都能碰到十个操过你的男人!” “那你之前为何不说?” 松三爷道,“这些年我处处忍让,是为了躲避仇家,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如今我的天绝刀法已练成第十重,再也不用东躲西藏,忍气吞声!” 姓常? 天绝刀法? 范小刀立刻想起一人,惊道,“你是邪刀常青峰?” 当年宋金刚点评天下刀道,曾说过天下刀宗,有三大宗师,其中邪刀常青峰便是其中之一,他曾是一枝花手下的闯将,杀人无数,更以天绝刀法,名震关宇内外。 正邪一战,他曾败给宋金刚后,境界大跌,从此后便销声匿迹,没想到竟躲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开起了黑店! 松三爷闻言一愣,“想不到二十多年,还有人记得我常某人,我虽不在江湖,江湖上却依旧有我的传说。” 松三娘听罢,竟然害怕的浑身颤抖,说话也咬字不清,“天绝刀法第十重?绝情灭性?” 第254章 闭上眼就是天黑 范小刀虽不知天绝刀法到底威力如何,但是松三娘的反应,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一个连自己妻子都要害怕的人,绝对有问题。 松三娘道:“好歹也是夫妻一场,看在相处二十多年的份上,你救我们一次!” 常青峰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剁刀脱手而出,径直向白不凡飞了过去,白不凡见状,将松大宝向前一推,迎了上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大堂响起。 松大宝的另一只手臂,被齐齐切断。此刻,他浑身是血,已失去理智,挣开白不凡,痛得在大堂内横冲直撞,撞倒了柜台,还有几张桌椅,,喊道,“阿娘!” 松三娘大叫:“不要!” 但已经迟了。 房间内满是金蚕丝线,松大宝身体撞在一根金线,整个人被拦腰切断,双脚向前跑出三四步,上半身却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片血腥。 松三娘道,“你害死了大宝!” 常青峰道,“他明明是被你金蚕丝弄死,怎么却怪在我头上?” 松三娘道,“我跟你拼了!” 双手猛然一收。 金蚕丝被范小刀缠在了大堂之内,这一收之力,竟将几根支撑柱子割断,客栈大堂失去了支撑,房顶瓦片跌落,整个打听随时有塌陷的风险。 柳飘飘、白不凡见状,连忙闪身,逃回到院中。 徐妙子却吓傻了,眼见一根柱子倒掉,向她砸了过来,范小刀闪身来她面前,拉起她一只手,猛然提器,纵身跃入了院中。 数十根金丝,射向了常青峰。 常青峰双足站立,丝毫不为所动,待金丝抵至近前之时,邪刀劈出。 轰隆! 整个客栈轰然倒塌,将两人埋在了废墟之中。 徐妙子道,“好险。” 柳飘飘也心有余悸,“结束了吗?” 范小刀摇头道,“并没有。” 果然,废墟中,一块石板动了动,邪刀常青峰,推开身上压着的石板,缓缓站起身来。他身上有七八个血洞,正在向外渗血。 松三娘已经死了。 她痛失儿子,耗尽全部真气,想要与常青峰同归于尽。 常青峰终究是技高一筹。 白不凡道,“这样也没死?” 常青峰不但没死,松三娘与松大宝的死,让他彻底灭绝了人性,这也正是天绝刀法第十重的奥义所在,抛弃至亲,杀死骨肉,就连畜生也不会做的事,他却做了。 常青峰冷冷望着众人,道:“你们,都死!”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二十年不见,你还是那一副臭脾气!”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落在常青峰耳中,却如催命符一般,他放下手中刀,望着声音来的方向。那声音越来越近,待最后一个字时,一名中年人,落在了院中。 此人中等身材,相貌清癯,一袭青色儒衫,手中拿着一柄折扇,长得英俊潇洒,身上带着一股儒生一起,若非展露出来的绝世轻功,根本无法让人想到此人竟是能让邪刀震慑的高手。 “常护法!” 常青峰愕然道:“夜王?” 范小刀也暗惊,此人就是夜王朱典,与鬼王厉支山齐名的三大魔头之一?心中大呼不妙,一个邪刀常青峰,他已不是对手,此刻多了一个夜王,那几乎毫无胜算。 夜王打量他一番,道:“没想到,你竟练成天绝刀法第十重,真是可喜可贺。”又补充了一句,“这样杀你的时候,也不至于太无聊。” 邪刀常青峰道,“我先宰了这几个小子,然后再跟你算账!” 原来邪刀与夜王之间也有恩怨,魔教当年虽然势力强大,连中原武林都不是对手,最后却败在了内乱之上,看来并不是一句虚言。 夜王摇头,指着范小刀、徐妙子道,“这两人,不能死。” “为何?” 夜王道,“这位小友,重伤了鬼王,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至于这女娃嘛……”他目光变得温柔起来,看得徐妙子浑身不自在,良久说了一句,“你娘,她还好吗?” 徐妙子觉得奇怪,道:“我娘在我三岁时,就已过世了!” 此言一出,夜王浑身一震,“她怎么死的?” “听我爹说,是痨病,咳血而死。” 夜王闻言,转过身去,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长叹一声,“说到底,还是我害死了她!” “你认识我娘?” 夜王嘴唇微动,欲言却始终没有开口,望着当年曾让他魂牵梦绕的故人之女,此时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倾国倾城,也算是一种慰藉。 那不如,沉默吧! 邪刀常青峰道,“人,我杀定了,我本来就没有义务听你的。” 夜王傲然道:“那就手下见真章吧!” 常青峰道,“夜王朱典,号称黑夜之中,天下无敌,所以当年你武功排名教内第二,我当年天绝刀法未成,如今倒想要领教一下,看看白天的夜王,是否也如传说中的那般厉害!” 黑夜无敌,夜王朱典。 当年正邪之战,数百名高手,围攻魔教,一旦夜色降临,夜王朱典,便如死神降临。他的武功,自成一派,据说能借助黑夜遁形,还能引星辰之力为己用,成为当年无数英雄豪杰的心头噩梦。 至于白天,从未有人见过他出手。 甚至有人说,他白天根本不会武功。 常青峰催动刀劲,一股寂灭之意,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弥漫开来。 范小刀等人见状,感受到这个邪魅之力,纷纷向外退去,将院落战场,留给了两人。夜王食指中指微拢,脸上露出一副悲悯之心。 “卧薪尝胆二十载,一朝练成天绝刀。死了有些可惜。” 常青峰道,“若是夜晚,我兴许有些忌惮,可现在,我有十成把握,能取你性命。” “有句话,不知你有没有听过。” “什么?” 夜王道,“我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说罢,他闭上了眼睛,双指弹出! 常青峰哈哈大笑,“自欺欺人!” 笑声戛然而止。 常青峰的额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指头大小的血洞,鲜血与脑浆,混杂着从洞中涌出,他目露惊愕之色,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这种意识,很快消失不见。 常青峰的躯体,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代邪刀,至死都未出一刀。 白不凡也道,“就这么死了?” 柳飘飘道,“离我远点!” 夜王来到范、徐二人面前,范小刀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夜王道,“我不是救你,你帮了我的忙,我也帮你一次。若真算起来,你是宋金刚义子,我们之间有些恩怨,我不应该留你在世间。” “那就是不杀咯?” “下次一定。”夜王又认真看了徐妙子一眼,转过身去,缓缓道,“鬼王身负重伤,已经躲起来养伤去了,他曾放出话,要取你性命,你小子得好好活着,别被他抢一步宰了。” 一声长啸,夜王破空而去。 柳飘飘来到二人身前,盈盈一礼,“多谢出手相救。” 范小刀道,“我们也没做什么。” “若非是你拦住那婆娘,怕是我们早已死于非命,在下轩辕门柳飘飘,还未请教阁下大名?” 范小刀报了名姓。 柳飘飘道,“他日若有机会,此恩必会奉还。”说罢,从马厩牵马出门,翻身上马,白不凡拉住了马缰,“柳妹。” 经历了今日之事,柳飘飘早已看透了他的品行,眉头一皱,“滚开。” “你这是不理我了吗?” 柳飘飘道,“我嫌脏!” 一夹马腹,枣红色小马向远方驰去。白不凡也牵马,跟了上去。 徐妙子道,“我们该怎么办?” 范小刀道,“本来继续赶路,天黑之前,兴许能到巢州府,你这无端生了一出是非,差点丢了小命。” 徐妙子一听,又炸毛了,“什么叫我无端生是非?合着弄到最后,都是我的不对了,你要是这么说,我可就不走了。” 范小刀道,“你不走,我走。” 他转身就走,徐妙子见他丝毫没有要哄她的意思,屁颠颠又跟了上来。 范小刀道,“怎么,有本事别跟上来。” “路是你家的?我想走就走,不走就不走,你管得着吗?” 范小刀道,“那你走,我不走了。” “你让我走,我就走,我偏不走了!” 范小刀没辙,只得继续赶路,徐妙子赌气,在后面,远远的跟着,一前一后,只是一路上在赌气,一句话也不肯说。 …… 两人离开没多久,刘捕头带着一队官兵来到客栈。松三爷夫妻在这里开黑店,他早已知情,而且,每次劫得的财货中,都会分他一成。 今日,松三娘告诉他,有两只肥羊在此,于是带着人去附近溜达了一圈,寻思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回来拿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可是映入众人眼中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客栈变成一片废墟,松三爷、松三娘的尸体,就在院中。 属下道:“头儿,怎么办?” 刘捕快道,“四处搜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这两人干了这么多年,手中应该攒下不少钱财,都给我找出来!” 众人应声而去。 不多时,有属下道,“头儿,有个活口。” 正是那名伙计。 松三娘毁掉客栈之时,伙计眼见无法逃出去,于是找了口铁锅,钻进铁锅之中,躲过了一劫,直到刘捕头等人来了,才被救出。 “发生什么事?” 伙计将先前客栈中发生的一切,跟刘捕头说了一遍。 刘捕头道,“这么说,杀死这些人的,是那两个自称是官差的一男一女了?” “还有两个人。” “死了四个人,凶手是两个已经够了。多抓也没什么用。” 伙计道,“老板、老板娘,大宝,这才死了三个啊。” 刘捕头道,“你少算了一个。” “没错啊。” “漏掉了你,这些年来,你们害死那么多人,如今你们老板、老板娘都已经死了,你活着,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伙计大声求饶,道,“差爷,我也只是个受害者啊。” “跟阎王爷说去吧!” 属下上前,一个闷棍,将他打死。 属下将客栈搜了个遍,翻出来将近五千两银子,算上珠宝收拾,差不多也有万两之数,刘捕头道,“见者有份,来,把东西分一分。” 众人道,“跟着刘头儿,有肉吃!” 待分赃完毕,刘捕头道,“统一口径,客栈灭门之案,是那一男一女所为,此外,近期还有几个江洋大盗案,也都是他们做的,待回衙门,请老爷发出海捕文书!” 第255章 威胁只是耳旁风 错过客栈,行了半日,天色已黑。 范小刀本想找个山洞之类地方借宿,可此处多是平原,再往前便是密林。 行走江湖,夜不过林。 一来树林中常有野兽出没,而且有些猎户习惯在树林中设置机关陷阱,若是贸然闯入,很容易被伤到。二来人生地不熟,深夜入林,很容易迷失方向。 范小刀决定在林外过夜。 一阵凉风吹来。 看上去要下雨。 范小刀找了一株老树,用树枝和藤条,作了个简易的棚架,找来了芭蕉叶,铺了厚厚的几层,又在四周挖了排水沟,棚下,底下铺上芭蕉叶防潮,又从附近找来了一些茅草,盖在上面。 弄完这些,用了将近大半个时辰。 徐妙子还在生气,靠在树边,盯着范小刀忙里忙外,也不上来帮忙,等一切弄好,范小刀道,“行了,晚上你住这里。” 徐妙子道,“我才不住。我住树上!” 范小刀道,“这种地方,半夜常有蛇出来觅食,你若不怕,尽管住下便是!” 徐妙子闻言,吓得花容失色,乖乖躲进了棚中。 范小刀生了火,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红薯,扔在火堆之中,不片刻,一阵香味传来。 范小刀掰了一半,递给徐妙子。 徐妙子道,“我才不吃你的东西,脏兮兮的。” 范小刀哦了一声,也不管她,自己拿着烤红薯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说,“怎么这么香!” 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徐妙子肚子咕咕乱响,看着范小刀吃的津津有味,忍不住咽下口水,自己使下小性子而已,你不会真的全吃了,一点都不给我留吧? 啊,真的全吃了? 范小刀将最后一口红薯吃下,摸了摸肚子,好撑啊。又看了一眼徐妙子,徐妙子哪里受得了这委屈,哇得哭了起来。 “哭什么?” “呜呜,范小刀,你这个坏蛋,就知道欺负人家!你跟湖边那些坏人一样坏,不,比他们还要坏,早知道,还不如让他们杀了,这样我也不用让你看不起。” 范小刀道,“我何时看不起你了?” “就有,就有!”徐妙子眼睛通红,“你故意气我,饿死我,就是想摆脱我这个累赘,好啊,你不用管我了,你走吧,我不用你救,也别去巢州了,我自己回金陵,就算被他们抓了,也好过被你羞辱。” 范小刀心中暗想,若我不救你,我也不会冒险躲在车底下,连夜出城,若不想救你,昨日苍龙要侮辱你,我也不必出手相救了。 可是徐妙子脑回路清奇,一身的大小姐脾气,跟她讲道理,她根本听不进去。 如此一对比,还是范火舞更善解人意。 范小刀摊了摊手,“既然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讲。” “谁要你讲了,你走啊,离这里远点!” 范小刀转身就走,消失在夜色中。 徐妙子当场傻了眼,荒郊野外,黑灯瞎火,那个可恶的范小刀,竟真的把自己丢下不管了? 她喊了几声范小刀,可是没有回音。 篝火灭了。 徐妙子尝试学范小刀生火,可是她大家小姐,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会做这种事情,没多久,弄得灰头土脸,也没有生起火来。 远处,密林中,传来狼嚎声。 徐妙子吓得浑身发抖,蜷缩在棚底下,不敢乱动,心中后悔,不该赶走范小刀,可是现在已来不及了。 雷声阵阵。 如今正是四月,江南进入梅雨时节。 没多久,雨点落下。 春雨打芭蕉,倚床闲读书。 本来是徐妙子最喜欢的事,可如今雨声敲打,听在心中却是一阵心烦意乱,偏偏芭蕉叶又没盖好,想要去修补,结果弄巧成拙,在棚顶上捅出个大窟窿。 如此一来,雨水顺着窟窿落下。 草棚成了水帘洞。 徐妙子又冷又饿,如今又淋雨,浑身湿漉漉一片,心中越想越是委屈,忍不住抽噎起来。 呜呜呜! 是风声,是雨声,还是伊人的哭泣声? 范小刀叹了口气,从熄灭的火堆中,取出一块泥巴,走进了棚子,徐妙子看到他,哭得更厉害了。 范小刀把泥巴递过去,“先吃点东西!” “你又欺负我!” 范小刀微用内力,震碎泥巴,里面竟是一只用荷叶包裹得野稚,虽然不大,但是香气四溢。 徐妙子见状,也不讲究优雅的吃法,一把抓过叫花鸡,大口的啃了起来,不需片刻,一只山鸡,落入腹中。 “好吃吗?” “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不对,我堂堂徐妙子,怎么会被一只鸡收买?可是,又生怕范小刀再离开,眼睛一红,躲在角落不肯说话。 范小刀摇头苦笑,这丫头,没有经过社会的毒打,让她吃点苦头,就算给她点教训吧。 他修理好棚顶,又见到徐妙子浑身湿漉漉,脱下衣服,披在她身上,“别着凉了。” 最怕,莫名其妙的关心。 这一句话,让徐妙子破防,眼泪又哗哗的流下,可又怕范小刀生气,她极力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范小刀也不再说话。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两人躲在雨棚下面,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江南夜雨,来得快,去得也急。 雨停。 范小刀便要出去,徐妙子连道,“你又要走?” 范小刀道,“这里太挤,睡不下,我去树上。” 她没有忘范小刀的警告,“树上有蛇!” 范小刀笑道,“那敢情好,明天早上做蛇羹。” 徐妙子一把从后面将范小刀抱住,“不要走,我害怕。” “我在呢。” “不要,我们可以挤一挤。” 范小刀点了点头,道,“把衣服脱了。” 徐妙子闻言,鬓间脸颊,变得无比通红,如一朵红云,从脸上升起,她望向范小刀,双唇微微张开,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羞涩问,“在这里?” 范小刀道:“不然呢?” 徐妙子道,“你转过身去。” 范小刀道,“你先脱,别冻着,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干树枝,生着火,把你衣服烘干。” 徐妙子一听,原来误会了。 心中忽然一阵惆怅。 自己可是江南第一美女,怎得眼前这个男子,似乎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的衣服怎么没湿?” 范小刀道,“我有内力。” 生起火来,范小刀弄了两根树枝,削尖插在地上,将她衣服挂上,徐妙子穿着范小刀衣衫,斜靠在树下,望着火光铺面,心中觉得微暖,一连两日的逃亡,让她心生倦意,很快睡了过去。 等范小刀忙完,已是下半夜。 他看了一眼徐妙子,见她脸颊通红,如同喝醉了一般,呼吸也十分急促,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伸手摸向她额头,只觉她额头滚烫,口中喃喃道,“冷,我冷。” 范小刀只道是她感染风寒,向她体内渡入一道内力。徐妙子本来身体孱弱,连日奔波,早已透支了精力,又被内力一冲,整个人陷入昏迷之中。 范小刀扶她起来,连连喊她名字,可徐妙子双目紧闭,没有半点反应,起初是胡言乱语,紧接着,脸色由红转白,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 徐妙子道,“娘,我不想死,娘,我好想你,当年,你不该抛下我们的,我要来找你了。” 范小刀大声道:“徐妙子!” 他也慌了。 在山寨之时,胡三刀曾教他医术,学了几年,也就能勉强认识一些草药。他武学天赋异禀,寻常武功招式,他一学就会,可是医术医理,在他眼中就如天书一般,就连胡三刀也说他不是学医的料。 深更半夜,荒郊野外。 距离巢州府,尚有五十里路。 可徐妙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身体已开始无意识的抽搐起来,若任由发展下去,怕是不等天亮,整个人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思索片刻,当机立断,连夜入城。 他将徐妙子背在身上,以藤条缠在腰间,真气萦绕体内,发疯似的,向巢州府方向,狂奔而去。 两日两夜,没有休息,范小刀此刻也是精疲力尽。 可是他没有时间休息,甚至连打坐一个周天的时间都不敢有,深夜之中,范小刀背着徐妙子一路疾驰。 大雨又忽至。 范小刀取来两片芭蕉叶,做成了一个简易遮雨伞,可如此一来,风得阻力变大行进速度更是便缓。 这场雨,来得更大。 路上到处是积水,泥泞满地。 范小刀根本不敢停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将把徐妙子送到城内。 他知道,自己在跟死神赛跑。 扑腾。 脚下一滑,范小刀整个人扑倒在地,身上、脸上、头发,满是泥泞,如从泥浆里洗过一般。 他爬起,用手摸了摸脸,继续前行。 十里。 二十里。 范小刀已是精疲力竭,真气早已耗尽,口中不断呼出浊气,已是到了油尽灯枯之地。 可是他不敢停下。 他知道,一旦停下,徐妙子的生命就会终止。 他机械的迈动步伐,眼睛也变得迷离起来。 三十里。 路过一个破庙,门口拴着几匹马,看上去,也是行人错过旅店,中途在破庙避雨。 他来到庙前。 惊鸿剑出。 一剑劈断缰绳。 夺马,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向巢州府方向而去。 破庙中,有守夜人听到有人靠近,又抢了马屁,喝道,“有盗马贼!” 顷刻间,有几名江湖中人,有男有女,提着兵器,跑到了庙外,此刻,范小刀已跑出了三十多丈。 几个人追了片刻,见距离越来越远,在后面破口大骂。 一女子道,“盗马小贼,别让本女侠抓到你,否则让你生不如死!” 威胁,在范小刀耳中,就如耳边的风声,根本生不出任何涟漪,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到巢州城!  第256章 我若强行出去呢 天色一亮,两人一骑,出现在巢州城门。 等待入城的百姓,看到两人的模样,都被震惊到了。骑马的年轻人,眼中布满血丝,身上、头上都是污泥,脸上的泥已结成块状,模样十分狼狈。 他背上是两片芭蕉叶,芭蕉叶下是一位少女,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整个人伏在年轻人背上,一动不动。 看到两人如此模样,忍不住议论纷纷。范小刀道,“我朋友得了重病,需要入城救治,还望各位通融。”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城门处发生了骚乱。 原来,有两个本地人外出做生意,如今返乡之时,与城门官发生争执,成了恶意返乡之人,在门口大闹一场,结果被官差押走了。 好不容易处理完,范小刀翻身下马,道:“我要入城。” 因为刚吵完架,城门官心情不爽,道,“路引?” 范小刀直接把六扇门腰牌递了过去,对方一看原来是金陵城的副总捕头,听闻对方是要救人,也不含糊,直接放行,还道,“入城后往东三条街,有个大道医馆,其中薛神医,医术号称江北第一,你可以去那边。” 范小刀道谢,入城后掏出仅剩的一块碎银子,“谁带我去大道医馆,这块银子归他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三四人抢着上前,要给他带路,“我知道!” …… 范小刀前脚才入城,刘捕头带着几名捕快,也来到城门,几个人浑身湿漉漉的,看来路上也淋了雨。 “这该死的雨,不早不晚,偏偏赶路之时下起来了。” 城门官道,“刘捕头,这两日在外面追查凶手,真是辛苦了。可有收获?” 刘捕头道,“你可知城东五十里外的那个太平客栈?” 这太平客栈,在巢州府名气不小,只是名声不太好,甚至有传闻说那边都是黑店,老板老板娘曾是江湖上的大魔头,许多外乡人、陌生人,都会在那一带失踪,与那太平客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城门官也有所耳闻,甚至知道刘捕头与这家黑店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当然,没有真凭实据,也都是一些传闻。 城门官道,“怎么了?” “那老板一家三口,还有一名伙计,都被人杀了!” 城门官道:“竟有此事?我听说从来都是只有他们宰客人,这是踢到铁板了,还是被仇家寻上门来了?” 刘捕头脸色不愉。 一名捕快道,“都不是。幸亏刘捕头断案如神,查到了凶手是一男一女,二十来岁,往巢州府方向来了,我们这就回府,请知府大人发出海捕文书,稍后那两人画像也会送过来,老哥若是看到形迹可疑之人,记得通知我们。” “那是自然!” 城门官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若真有人杀了他们,那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再说对方只要不是傻子,早就远走高飞,又怎么会杀人之后大摇大摆的入城,这不是找死吗? …… 盏茶功夫,范小刀来到大道医馆。 医馆大门紧闭。 范小刀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薛神医今日不坐馆?他上前拍门,不多时,一名管事出来,范小刀说明了来意。 管事道,“我们老爷有个规矩,凡入门求医者,无论病种,诊金十两,概不赊欠。” 范小刀一听傻了。 最后一块碎银子,已经给了带路之人,如今他已经身无分文,他道,“可否通融一下?” 管事苦笑一声,“这是薛神医的规矩,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我朋友命在旦夕,大叔……您看?” 管事道,“若人人都不交诊金,每日上门之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们老爷身体也不堪重负,这才定了这个规矩,恕我无能为力啊!” 范小刀将惊鸿剑一举。 管事吓了一跳,“这里可是城中,别说是你,就连知府、巡抚大人来找我家老爷看病,都要客客气气,你要动武,可要考虑下后果。” 范小刀道,“这把剑,也算是当世名剑,我没有诊金,可否以此剑来抵诊金?” 管事道,“我们这里是医馆,又不是武馆,要你兵器作甚?” 奔跑了一夜,眼见曙光在望,却被拦了下来,范小刀也是满腔怒火,可是徐妙子能否得救,都要看他们脸色,也不敢造次。 一辆马车停下。 两名马夫下来,搬下马凳,一名贵妇人缓缓走下来,马夫又上车内,将一名年轻男子背了下来,贵妇满脸焦急,一边要马夫快些,一边又不让伤到那年轻人。 贵妇道,“管事,我儿子今天早上练刀,不小心割破了手,还有劳薛神医给瞧一下。”她取出十两银子,“这是诊金。”又拿出一块碎银子,“这是请管事喝茶的。” 范小刀看了一眼年轻人,手腕上有一道半寸长的口子,看上去不过破了点皮儿,只有一道淡淡的血印。 管事一抱拳,“许夫人,令郎这么严重的伤,还是赶紧进去包扎一下,不然得了破伤风,那可不妙了。”说着,连忙命人将马车引到了医馆。 那年轻人看到范小刀蓬头垢面,嗤笑一声,“薛神医的门,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嘛?没有钱,你可以去隔壁的'巨便宜医馆'去看,那里也有一位神医,分文不取,就是时不时医死个人,就看你敢不敢去了!” 贵妇一脸厌烦,“你跟他们唠叨什么,还不赶紧去找神医看一下,再迟一些,伤口怕是好了。” 眼见没有法子,范小刀只得去隔壁的“巨便宜”医馆,徐妙子身体越来越虚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巨便宜医馆,就在大道医馆旁边,是一个十分简陋的民宅,大门敞开,一眼望到内,院中有几个病患,正在排队。 一名白胡子老者,端坐中堂,正在给人瞧病。 范小刀背着徐妙子进去等候。 一个中年人道,“大夫,我最近心口老疼,晚上老做噩梦,经常半夜被吓醒,你给瞧一瞧?” 郎中只打量了他一眼,“回去买点好吃的,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不用开药了。对了,再找个好点的风水先生。” “找了几个了,还跳了几次大神,都没用。” 郎中道,“不,我是说让他帮你挑个好点的墓地。” 中年人道,“哪里有你这样的大夫,活该你生意不行!我呸!”说罢,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碰到范小刀,还说,“什么狗屁郎中!” 后面一位是一个胖子,道:“我老婆身怀六甲,下月就要生了,之前吃了大道医馆的必生男,结果一口气连生了五个闺女,你帮我看看,这第六个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郎中有些不耐烦,头也不抬,看了一眼肚子,“男孩!” “大夫,这是我的肚子,我夫人在家呢!” “男孩!” “大夫真是神医啊!” 说罢,兴冲冲的离开了。 范小刀一看,这老者看似慈眉善目,可是医术真是堪忧啊,把徐妙子交给他,算了吧。 他准备去城中找个当铺,把惊鸿剑当掉,用当来的钱,给徐妙子看病,至于抢来的那匹马,终究还是要还给人家的。 刚一转身,就听那郎中道,“慢着!” 范小刀道,“对不住,走错门了。” 郎中站起身,来到范小刀身前,道:“你是不是信不过老夫的医术?” 岂止是信不过,那简直是不敢信。 老郎中解释道,“先前头个人,抢了兄弟的老婆,霸占了别人田产,为人又吝啬抠门,根本没有灾病,晚上做噩梦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后面那个胖子,一天到晚来这里问生男生女,来了四十多回了,老夫连他夫人都没见过,若不说是男孩,今日老夫都不用做生意了。” 原来如此。 怕是自己误会了。 范小刀连忙道歉,“还请大夫妙手回春,替在下朋友救治一番。” 老者远远看了徐妙子一眼,淡淡道,“你这朋友,身子虚弱,寒邪入体,不碍事,死不了,只要我开两剂汤药,在调理两日,便无大碍。” 范小刀道,“大夫,我身上没带钱。” 郎中道,“老夫治病,全看心情,不一定要钱。” “那您要什么?” “江湖人?” 范小刀答道:“算是吧。” “我救她一命,你欠我一命。我要你帮我杀一人。” “什么人?” 郎中指了指隔壁大道医馆,“那个薛念,沽名钓誉,谋财害命,还自称江北第一神医,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范小刀闻言一愣,以前是同行相轻,现在是同行相杀,难道医馆这个行业,内卷如此严重? 范小刀道,“我做不到,能不能换个条件?” 郎中问:“她是你什么人?” “朋友。” “只是朋友?” “是朋友。” 郎中指了指他,“换个条件,你自断一臂。” 范小刀一听,莫非是个疯子? 郎中道,“怕什么,有我天下第一神医在,别说自断一臂,就算你断了那话儿,我都能给你接上!” “我换一家试试!” 郎中嘿嘿一笑,袖子一甩,砰得一声大门关上,“从来都是我挑病人,哪里轮得到病人挑我?既然来了,还想走吗?” 这轻轻一甩袖,用得竟是上乘内力。 范小刀道,“我若强行出去呢?” 第257章 冥冥之中有天意 郎中见他如此坚持,喟然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怎么选择,是你的自由。但是,你身后这位姑娘,若是得不到救治,怕是活不过明日了。” “你不是说寒邪入体吗?” 郎中道,“本是如此,可刚才又多看了一眼,除了感染风寒之外,体内还有一道怪的真气,你是不是用内力帮她疗过伤?” 这下轮到范小刀震惊了。 “你怎么知道?” 郎中道,“你们这些江湖人,总以为真气是万能的,遇到伤病,总喜欢先给人一道真气,美其名曰为了对方好。可是每个人体质各异,医治方法也需因人而异,若是随便给一点内力就能治好对方,那还要郎中有何用?” 范小刀一改先前神色,抱拳道,“还请大夫出手相救。” 郎中道,“若是你先前那副态度,哪怕跪在地上磕头,老夫也不肯出手的,也罢,这位小娘子长得俊俏,如此年纪便香消玉殒,老夫也看不过去,把她抱进来吧。” 范小刀将徐妙子放在榻上。 只见郎中回到内屋,取出一个古香古色的紫檀盒,一尺见方,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三十六枚金针,长短不一,长的将近一尺,短的不余盈寸。 老郎中取出最长的六枚,放在火上烤热后,又涂抹上一种药膏,在膻中、百会、神庭、鸠尾、巨阙六处穴道下针。 范小刀习武出身,见他出针,都扎在了徐妙子的几处死穴之上,脸色大变,“这可是死穴!” 郎中道:“医道有云,向死而生。这是死穴不假,生机却也蕴藏其中,我封锁她体内经脉,便是替你擦屁股,将你渡入体内的拿到真气,引导出来。” 不片刻,徐妙子额头见汗,脸色也变得红润。 “奏效了!” 郎中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法,又取出十二枚金针,分别扎在身体若干穴位之上。 “你的内力,对她五脏六腑伤害极大,我只是激发她体内蕴含的潜能,能不能活下来,得看她自己的求生欲望了。” “不用服药?” “不到时候。”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 这半个时辰,对范小刀来说无比难熬,尤其当知道,徐妙子这一身病,是自己胡乱将内力输入她体内之时,有些自责,心中也一直替她祈祷,若她出了什么差池,自己难逃其咎。 徐妙子发出了一声呻吟声。 郎中见状,这才起身,松了口气,“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体内寒邪之毒,还要静养,我开几服汤药,你带回去,给她服用,两日后再来复诊。” 范小刀在城内没有地方可住,看到院中有不少闲置的房间,道,“神医,可否在宝府借住两日?” 郎中道,“你若不怕麻烦,尽管住下便是。” “在下范小刀,还未请教神医高姓大名!将来回去,也好为神医传颂名声。” 郎中苦笑一声,自嘲道,“传颂名声?有这个必要嘛?当年名震天下又如何,到头来不还是一无所有?” 不过,还是告诉了范小刀,他姓黄,至于叫什么,他没有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范小刀千恩万谢,找了一间厢房,将徐妙子安置下来。 很快的,他便知道,郎中口中所说的麻烦,指得是什么。到了正午,医馆内来了一群人,一汉子对着大门骂道,“黄老儿,你医死了我妹妹,今日若不拿出五百两银子,我们就拆了你的医馆!” 黄郎中内门紧闭。 任凭对方如何叫骂,始终不肯出来应答,对方看郎中不肯出来,又找到了范小刀,“你们是来看病的?” 范小刀点头。 “千万别找他,这是个庸医,糊涂医,害人无数,我妹妹一个大活人,来得时候活蹦乱跳,在她这里开了一副药,回去吃了后隔日就死了!” “那怎么不去找官府?” “哼,这死老头花钱买通了官府,官府根本不受理我们的案子,今日我们来就是要讨个说法,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令妹是怎么过世的?” 那汉子道,“上吊死的。都怪他!我妹妹一个黄花大闺女,他非要说她身上有喜,我妹妹不堪受辱,自杀身亡,你说这个事,该不该算在他头上?” 范小刀愕然。 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依旧道:“该!该!” 跟这种人争辩,无异于浪费时间,只要他愿以,可以找出一万种理由来把责任推诿到别人头上。 那汉子见范小刀认同自己的观点,言语更加污秽不堪,连黄朗中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可黄郎中依旧闭门不出。 “大哥,他不出来,咱们干脆抢了他家便是!” 汉子道,“那我们与强盗何异?今日且先回去,明日早点过来,我就不信堵不到他!” 汉子离开后,黄郎中才缓缓走了出来。 “都听到了?” 黄郎中点头,“闹便由他去吧,老夫已经习惯了。” 范小刀问道,“你果真医死过人?” 黄郎中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我是大夫,又不是菩萨,哪里有包治百病的手段?再说,是人都会死的,尤其是将死之人。” 范小刀忽然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黄郎中又道,“医者,当以所学之能,尽其本分,为病患排忧解难,这些年来但求一个无愧于心。不像隔壁大道医馆那一位草包庸医……”他满脸鄙夷道,“遇到疑难杂症,开两服汤药,说一些好话,把人送走,本来有些可以抢救之人,被他耽搁了。这些年来,医术没有精进,名气和排场却大了不少,诊金十两,哼哼……” “你医死过多少人?” 黄郎中看了一眼范小刀,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这些年来,我每医死一人,便种下一棵文竹。” 范小刀看到院中东南角,有五六棵文竹,看郎中也有五十六十岁了,于是道,“行医数十年,五六人也不多。” 黄郎中道,“入城之时,可曾注意到城外那一片竹林?” 范小刀:“呃呃……” 黄郎中缓缓道,“十五年前,我当时名满天下,在京城,前来就医的达官显贵,如过江之鲫,就连皇室贵人,也派人请我入宫诊治,可谓是盛极一时,后来,我行走天下,路过巢州府,遇到了百年难遇的一场瘟疫,当时,全城封锁,十户有三四户感此病,每七八病患,便有一人死于不治。” 说到这里,黄郎中脸上现出淡淡的忧伤,还有一丝自责,“当时,我正值壮年,名气又大,仗着医术精湛,不顾州府医馆反对,调制了一副汤药,虽然救下了许多人,但还是有许多人没有活下来,那一场瘟疫,夺取了两万人性命。瘟疫控制之后,我反思此事,发现用药过于刚猛,对年轻或体壮之人,或许有效,但一些老年体弱或年幼之人,服用后却没有效果,若当时能听众家之言,或许结果不同。” “之后,官府为感激我,在城外栽种了一片竹林,为功德林,可是这些竹林,却如锥锥扎心,一直令我寝食难安,自此以后,我隐姓埋名,在这里坐堂开馆,便算是赎罪了。” 原来如此! 范小刀心中反而生出一种敬佩之心。 等等,十几年前,名动天下?姓黄? 范小刀忽问道,“莫非前辈是二十年前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黄玉郎?” “时隔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我?” 范小刀道,“我有个叔叔,姓胡,名三刀,略通岐黄之术,当年在论述天下医道之时,曾提到过前辈的名字,对前辈医术推崇至极!” 黄郎中闻言一愣,“胡蛮子?” 听到这个称呼,范小刀更加确认无疑。因为,在山寨中,只有宋金刚和杨青刚有时会称他为胡蛮子,他也曾如此称过,不过挨了胡三叔一顿毒打。 “当年在京城,他曾跟我学过一段时间,那小子悟性不错,但用药偏奇,为此我训过他无数次,只是,他所学驳杂,又是算术,又是武学,若肯精心钻研医道,成就或不逊于我。” 这倒是不假。 以前在山寨里,有兄弟有个小灾小病,找他去瞧,他往往故弄玄虚,本来两三种药能治好的病,非要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有时候有奇效,有时候则有反作用。 山寨中有个叫铁牛的兄弟,体格健壮,一次摔断了腿,服了他开的药之后,断腿倒是没事了,结果却得了不举之症,用他的话说,是这家伙明明有家室,平日里老去山下的妓寨沾花惹草,这样也好让他收一收心。害得那铁牛兄弟的老婆,隔三差五,就弄些虎鞭鹿角,补药弄了一大堆,可偏偏就是不行,后来,她跑到胡三刀的门外,骂了三天三夜,胡三刀才给铁牛开了另外一副药,解决了他的男言之隐。 “只是,二十年前,京城那件事后,胡蛮子和宋金刚一起失踪了,如今他还在人世?” 范小刀惊道,“你认识我义父?” 黄玉郎愕然道:“你义父?” “宋金刚是我义父!” 黄玉郎浑身一震,“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岁,还差几个月便二十一了。” 黄玉郎又问,“你生日是否是八月十散,右脚脚趾之上,是否有个伤疤?” “你怎么知道?” 黄玉郎上下打量着范小刀,又满脸疑惑,“难怪啊,难怪,本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看来,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第258章 终究是棋差一招 “既然宋金刚是你义父,想必你也知道你的身世了吧?” 范小刀摇了摇头。 虽然宋金刚没有说,但他也从薛应雄、赵铨等人的反应中猜到了八九分,不止如此,从那次莫名其妙的入宫,皇帝对他的态度,更是验证了这个猜想。 不过范小刀心中没有任何波澜。他对皇宫里的那一位,根本没有任何感情,更何况他还得知了当年正是他听信了术士谗言,要用自己亲生骨肉当鼎炉炼制长生不老之药时,反而多了几分厌恶。 母亲的死,宋金刚的死,到现在仍是一个谜。 没有料到,今日会如此机缘巧合,遇到了当年名动天下的第一神医,想必这个谜团,应该能解开一些。 “你认识我母亲?” “长乐公主,是一个极好的人。”黄玉郎陷入沉思之中,“当年我在京城,时常给御医授课,也有了去宫里出诊的机会,也与长乐公主见过几次面,她说话轻声细语,没有一点架子。就算身体抱恙,也会一直把我送到门外。她在怀了你之后,身体一直抱恙,在七八个月时候,有过一次大出血,若非她本来身负高深武功,怕是早已挺不过去了。当时,有的御医甚至要弃小保她,可长乐公主坚持不肯,自此便落下了病根,好人难命长啊!” “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黄玉郎道,“你出生之时,身体虚弱的很,不哭不叫,眼睛紧闭,人们都觉得你活不过一月,可是你母亲却每日用内力为你推拿,替你舒筋活血,自己却落下了一身病。当时,你们母子就住在凤栖阁中修养,宋金刚每每得了真气的药材,也都会送入宫中。在你七八个月时,我记得是个春天,宋金刚入宫,却传出了刺驾之事。” 凤栖阁案! 正是因为这个,皇帝险遭毒手,搬入了西苑,宋金刚也落了诏狱,当时这个案子轰动一时,范小刀也曾在六扇门中调取这个卷宗,可是这案子是锦衣卫查办,又涉及到皇帝,他根本接触不到。 “凤栖阁案之后,你娘被打入冷宫,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陛下也不准给请御医,后来还是她的丫鬟,偷偷找到我,我趁着入宫授课之时,见了她一面。那时她已是骨瘦如柴,目有血丝,皮下尽是红斑,已是油尽灯枯了。” 听到这里,范小刀泪流满面。 没有想到,他的母亲,为了生下他,遭受了如此苦厄,更没有想到,被打入冷宫后,日子过得如此凄惨。 想到此,心中一股恨意,油然而生。 好一个万民之主! “再往后呢?” 黄玉郎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开了几副草药,但却也知道无济于事,在那年夏至后的一个午后,她终于还是没有挺过去。这件事,传入诏狱之中,宋金刚夜闯皇宫,又制造了一起轰动京城的大案。想必,你也知道了。” 黄玉郎又道,“当时,长乐公主的病,十分古怪,我翻遍了医书,也没有找到任何与此病相关的记载。后来我离开京城,来到了巢州府,也百思不得其解。”他指了指隔壁的大道医馆,“直到几年前,我从隔壁医馆藏书古籍之中,找到了一些端倪。” “大道医馆?” 黄玉郎点头,道:“正是如此。这大道医馆的薛念,医术不怎样,可是却是医圣薛家的传人,家中藏书甚多,我经常从他那边借书。” “你们不是不共戴天嘛?” 黄玉郎呵呵一笑,“说是不共戴天,其实,也是互相利用。这座宅子也是他家的,我在这里坐馆,遇到疑难杂症,他便来找我求助,而作为报答,我则可以翻阅他们府中藏书。” “所以,他的名气越来越大,是因为你在暗中相助?” “也可以这么说。那个薛草包,有个好出身,坐拥薛家的医书古籍,历代医圣行医笔记心得,却不肯用功研究医术,一心扑在搞钱之上,可惜……可悲!” 范小刀又问,“你说的一丝端倪又是指什么?” 黄玉郎缓缓道,“几年前,我曾从他府上借过一本《景盛行医实录》,是上上代薛家先祖数十年行医的笔记心得,里面记载了一种症状,跟你母亲当时的病症十分相似,所以才猜到了一些。” “究竟是什么病?” 黄玉郎目露悲愤之色,“她得的不是病,而是中毒。” 中毒? 范小刀胸腔之中,一股无名火起,瞬间传遍了身体的每个细胞,他浑身颤抖,双拳紧握,似乎要将空气捏碎一般。 “这种毒,极慢。结合我多次替她出诊的状况来看,其实早在长乐公主怀了你之时,已经中了毒。而这种毒素,一般来说,会生下死胎,可是你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下毒之人,是谁?” 黄玉郎道,“这就不得而知了。” “当时,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之外,还有十几个贵妃,陛下除了太子之外,并无其他子嗣,宫中那种地方,你也知道的,比妓`院还脏,保不齐是什么人,为了圣宠,做出令人发指之事!” 范小刀浑身发冷。 生前,义父多次入京,除了为他求药之外,应该也在暗中调查当年害死母亲的凶手,可是终究却落得个悲惨下场。 他临终前,曾留下遗言,六扇门的那秘道中,有他想知道的秘密。可是范小刀尝试过许多次,也问过当年的老人,根本找不到那个秘道的任何消息。 母亲之死,义父之死,一定要查个水落使出。 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看架势来人不少,不片刻,就有人上前敲门。 “又有人来闹事?” 黄玉郎道,“不,这些人脚步齐整,应该是官府的人。”说罢,他来到门口,打开了大门。 果然是一队官兵。 为首之人,正是那位在城外与范小刀有一面之缘的刘捕头,“黄先生,昨日,城外发生一桩命案,凶手是一男一女,根据我们的线报,二人已经入城,听大道医馆的人说,他们来你馆中求医。先生可曾见过画像上的二人?” 刘捕头说话倒是十分客气。 毕竟,黄玉郎当年对巢州城有恩,历代知府都十分敬重这位曾拯救过全城百姓性命的黄先生。 范小刀心中一楞,怎么他们成了凶犯了? 黄玉郎看了一眼画像,正是范小刀与徐妙子,点了点头,“不错,他们正在馆中。” “还请先生交出二人!” 黄玉郎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我的规矩,入我馆中,便是我的病人,无论是囚犯,还是善人,一视同仁。我身为馆主,有义务维护他们的周全。出了这门,要抓要杀,悉听尊便。” “此事事关重大,二人又是穷凶极恶的凶杀犯,若待在馆中,对先生来说也不安全。” “安不安全,是我自己的事,若我不交人,你们是否要强行闯进来抓人?” 刘捕头嘿嘿一笑,“哪能啊,有知府大人照拂,得罪谁也不敢得罪您啊,但你若不交人,我们也不好交差啊,既然如此,我们只好将这里堵住,除非他们一辈子躲在这里不肯出来。” 这刘捕快倒也懂得见风使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知道眼前之人自己得罪不起,倒也使出了胡搅蛮缠的法子。 范小刀闻言,向前一步,道:“不必了!” 他来到门口,将手中腰牌亮出,“我是金陵六扇门副总捕头范小刀,馆中那一位是江苏总督徐亭之女徐妙子,你说我们是杀人犯,可有证据?” 刘捕快也没有料到,对方竟主动出来,亮明了身份,本来想抓了两个顶包之人,没想到却踢到了铁板上。 六扇门? 总督之女? 这两天,金陵城内闹得沸沸扬扬,江苏总督已向周围府道发出了协查函,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徐妙子。 刘捕快口干舌燥,这可是一个泼天的功劳啊!若是能将徐妙子救出来,等待他的可是升职加薪出任总捕头迎娶白富美,瞬间走上人间巅峰! 千年难遇的机会,落在了他的头上! 刘捕快道:“原来你就是劫持总督千金的那个恶贼,没想到吧,金陵城的协查函早已到了巢州,你身为六扇门中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此外,巢州城外太平客栈灭门一案,也是你做的吧!来人,将他拿下!” “证据呢?” “等见到知府大人,自然会有证据,到时让你心服口服!” 范小刀道,“徐姑娘身患重病,不便出门,另外,你不过是红衣捕头,我身为金陵六扇门副总捕头,你无权抓我,等你收集齐证据之后,再来找我不迟!放心,我哪里也不去!” 砰! 大门紧闭。 刘捕头一行人也傻了眼,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什么叫无权抓你,在巢州府,老子想抓谁就抓谁! 眼见唾手可得的功劳,怎么可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既然你不肯束手就擒,那我们就不客气了,黄先生,今日多有得罪,他日我亲自登门赔罪,来人,抓起来!” 范小刀握紧了惊鸿剑。 若是往常,他或许会去府衙解释,但如今徐妙子尚未醒转,一路上走来,惊险万分,他再也承受不起徐妙子又任何闪失了。 “住手!”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队骑兵来到了医馆,将这里团团围住。 赵行和李秣及时赶到了。 刘捕头看到来人,虽然不认识,但看骑兵的铠甲,还有制式长刀,也知道这些是金陵守备军的人。 范小刀松了口气,“还好你们来了。” 赵行道,“一路上找得你们好辛苦,又下了雨,若非看到你留下的讯息,我也找不到你们。” 赵行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刘捕快,冷冷道,“你是何人?” 刘捕头看到这些人气势汹汹,目露凶光,瞬间没了气焰,“我……我……我是巢州府捕头刘太能,在此捉拿一桩命案的凶手,您是?” “赵行,金陵六扇门总捕头。” “李秣,金陵守备军偏将。” 刘捕快道,“原来是两位大人!大人,徐总督的千金就在里面,我追了一日一夜,才将凶手困在此处。” “范捕头是我们的人,又何来凶手?” 刘捕快道,“昨日,城东五十里外,太平客栈发生一桩命案,凶手正是此人。” “你亲眼所见?” “那倒没有,但是客栈的伙计告诉我们的。” “他人呢?” “死了。” 赵行冷笑,“死了,莫非是托梦告诉你的?你们巢州府,都是靠这个来查案的?” 刘捕快连连摆手,“那倒不是,我们见到他时,已是奄奄一息,他亲口说是范捕头杀死客栈一家,这一点,我们的兄弟们都可以作证!” “奄奄一息?” 李秣眯着眼,望着刘捕头,目光如刀,看得刘捕头心中打鼓,他道:“带上来!” 几名骑兵上前,将四具尸体摆在门口,正是太平客栈那些人,其中松大宝被金线分尸,早已成了尸块。 “哪个是伙计?” 刘捕头指了指伙计尸体,“正是这位,是他临死前,告诉我们的。” 赵行道,“从几具尸体死亡时间来看,这伙计确实比另外几人晚死了几个时辰。” “不错,我们赶到时,他尚有一口气。” 赵行厉声道,“那伙计的死因,是因为后脑挨了一记重棍,脑浆迸裂,中了这一棍之人,别说几个时辰,怕是十息都活不下来,你再看他喉骨碎裂,这样的死法,又如何能跟你们说话?” 刘捕快语结。 当时只顾着搜刮金银财宝,根本没仔细考虑这些细节,早知道,还不如一把火将客栈烧成灰烬,没想到终究是棋差一招。 他强自辩解:“也许是腹语呢?” “也许?”赵行道,“我看到现场被人搜刮的一片狼藉,客栈中值钱的财物也被人抢掠一空,也许是你手底下的人干的呢?” “这个……” 赵行厉声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这时,一名捕快,轻轻说道,“大人,伙计是刘捕头让人杀死的,刘捕头为了破案,将人命官司栽赃在范捕头身上,还将客栈中的财宝洗劫一空。” 刘捕头正在思索如何应付,忽然被手下人出卖了,登时怒不可遏,“李七,你休要血口喷人!” 第259章 大道之争在于力 那叫李七的年轻捕快道,“我没有血口喷人,我只是把看到事如实说出而已!” 刘太能青筋暴露,心中暗骂这小子不识时务。要说此人,并算不上一个正式的捕快,只是才门没多久的帮闲,又不懂得逢迎,脾气又倔,所以刘太能也没给他好脸色,这次在太平客栈搜刮来的财物,自然也没有他一个帮闲的份儿,没想到在关键时刻,这家伙竟冒出来咬了自己一口。 刘太能道,“有这么多兄弟给我作证!” 其余人看到李秣身上有股凌厉的气势,不知道他会如何对付刘太能,也不敢出来说话,不过,他们都拿了好处,也没有出来指证刘太能。 李秣道:“来人,先将此人押下!” 刘太能道,“这里是巢州府,轮不到你们金陵府的人来插手。” 李秣冷冷道,“我也懒得插手你们这些破事,这些话,你还是留着跟你们曹知府去说罢。” 李秣命人将刘太能锁上,又交代了赵行和范小刀两句,派了几名守备军在医馆附近警戒,押着刘太能向巢州府衙而去。 李秣是徐亭的心腹,做事雷厉风行,又不失稳重干练。今日之事,毕竟是发生在巢州府,抓了六扇门的人,他也得跟巢州知府有个交代。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是越界行事,若真被巢州府一个奏折捅到京城,或多或少都会给徐亭带来不小的麻烦,所以还是亲自到巢州府说清楚为妙。 范小刀将赵行迎入医馆之中。 “人找到了?” 范小刀道:“受到惊吓,又一路劳顿,感染了风寒,已无大碍,不过身子还虚得很,看样子得在这里修养两日。” 到了下午,徐妙子醒转过来,不过身体极度虚弱,还无法下床走路,更别说坐车回去。 黄玉郎又替她开了一副药方,服下去后,又睡了过去。 赵行了解情况后,得知徐妙子无法立即返城,先派人回到金陵城报信,免得徐总督担心。 范小刀将这两日发生之事,与赵行说了,甚至连太平客栈发生的事情,也一并告知。 “徐妙子虽然已救了出来,但这件事从头到尾,处处透着古怪,能提前安插内应进去,又能买通守备军逃出城外,还有你口中说那些不明身份的江湖中人,能一下子聚齐这么多人,非常人之所能。” 范小刀问,“那个姓林的校尉,可曾审过?” 赵行道,“得到你消息,我连夜出城了,哪里来得及?再说,此人是守备军的人,就算要审,也轮不到咱们。” 这个案子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布局,应该与他们无关,很显然是针对徐亭的,对方抓住徐妙子,到底为了要挟什么? 看来只有亲自问徐亭了。 当然,说不说是另外一回事。 当听到是朱典救了两人一命时,赵行显得有些惊讶,“夜王朱典?” “不错,听说当年他在魔教中地位甚高,仅次于教主一枝花,就连常青锋那种魔头,都被他一指击杀,其武功深不可测。” 赵行道,“我惊讶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身份,想不到他仍在人世!” “身份?” 赵行看院中无人,低声道,“夜王朱典,号称夜间无敌,曾在正邪之战中杀死无数正派高手,但他还有另外一个极为特殊的身份,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我师父当年曾参加过正邪之战,对此有些了解。”他有压低声音道,“他姓朱!” 这次轮到范小刀惊讶了,“皇室中人?” 赵行点头道:“当年先帝驾崩,并未留下子嗣,国不可一日无君,只能从各地藩王之中选,当年有两个人选,除了兴献王世子之外,还有一位高阳王。当时朝中分为了两派,其中先帝正配赵太后,推举的是当今陛下,而文武百官更倾向于高阳王,而赵太后则先下手一步,一道懿旨请兴献王世子入京,打了百官一个措手不及,也正因为如此,皇权与朝廷在起初那些年斗得不开开交,不过,后来那些大臣杀的杀,贬的贬,用了五六年,才坐稳那把椅子。” “那高阳王与朱典又有什么关系?” 赵行道:“夜王,便是当年的高阳王!陛下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对付高阳王,命大军围住高阳王府,长达两月,其中,高阳王府断水断粮,饿死之人不计其数,两月之后,一场大火,将王府烧了个精光,高阳王便不知下落。后来,魔教兴起,祸乱中原,一枝花旗下,有个夜王朱典,武功高强,手段残暴,又擅长在夜间用兵,有人认出了他,正是不久前失踪的高阳王,同名同姓,又长得相似。也正因此,朝廷才痛下决心,才有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场正邪之战。表面上说是江湖之乱,实则是皇权争夺的一个延伸而已。” 由于少林寺参加过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他们又在正派联盟中身居高位,才能接触到这个秘辛,不过,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对夜王之事,只字不提。 “凤凰岭之战,宋金刚擒获一枝花,夜王孤军奋战,最后坠落山崖,本来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二十年后,又重出江湖,看来天下又要有一场浩劫了!” 议论归议论。 两人终究不过是六扇门的捕快,位卑言轻,这种事也轮不到二人考虑,保险起见,赵行还是写了一封书信,送到了少林寺。 当务之急,是先等徐妙子养好病,然后找出绑架她的幕后之人,否则,危机仍不算解除。 两人在医馆中住下。 当天夜间,李秣喝得伶仃大醉。原来,他押送刘太能到巢州府。太平客栈那些人都是江湖上在逃的犯人,又以开黑店为生,死了便死了。知府曹先也只是训斥了一番了,并没有追究刘太能的责任,至于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协议,那就不得而知了。 次日一早,李秣便打道回府,只留下五六个守卫,毕竟他是金陵守备将军,来到这里已算是僭越,不能逗留太久。两人道谢之后,说了几句客套话,比如回金陵请他喝酒之类,便送他上路。 …… 徐妙子病情好转,但话却少了,而且有意无意的,总是躲避着范小刀,范小刀也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下午,医馆内忽然多了许多伤患,陆陆续续来了十余人,大多是重了刀剑之伤,这可忙坏了黄玉郎。 更严重者,有一人腿上中剑,剑上有毒,送过来时,整个人昏迷过去,脸色蜡黄,高烧不止,整条右腿已是发黑。 范小刀认出此人,正是前两日在破庙中避雨的那伙人中的领头人,二十余岁,也不知何门何派。 送来的人中,有一名女子,道,“神医,还请施以援手。” 黄玉郎道,“要想活命,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 “能活命就行!” 黄玉郎道:“若是寻常尚且可以一试,但如今他身体虚弱,若贸然截掉一条腿,怕是不等毒发,他已经吃痛而死。哎!除非……” “我有的是钱,您尽管开口!” 黄玉郎道,“这不是钱的事,若要截肢,得要全身麻醉,我们寻常的麻沸散,根本无济于事,除非有铁血朱蛤……只不过,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纵有再多的钱,也难买来。” 那女子见状,几欲落泪,另外几个同行之人,也上来安慰。那女子坐在地上,懊悔不已,“没想到,马家堡的人下手竟如此之狠!” 本来只是替人来助阵,这种江湖纷争,若无决断,一般都是比武定论,而一般也都是点到为止,谁料这次争斗,竟拼了个你死我活。 人一旦杀红眼,什么后果都不会计较。 女子坐在地上,生着闷气,转眼之前,看到了院中拴着一匹马,正是不久前她在破庙中被抢走的马,整个人跳了起来,“这是谁的马?” 一名学徒道,“是我们一位客人的。” 女子目光落在范小刀身上,认出了那日正是范小刀雨中抢马,顿时火不打一处来,怒道:“是你这个盗马贼!” 当时徐妙子病重,范小刀抢马也是无奈之举,没想到竟在这里与她相遇,他自知理亏,道:“对不住……我……” 女子道,“你什么你,若不是你抢我马,我师兄也不会将他的马让给我骑,今日也不会受如此大伤,是你害了我师兄!纳命来!” 长剑拔出,向范小刀刺了过来。 范小刀想要解释,可对方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听她的话,范小刀只得连连后退,女子心神不宁,剑招漏洞频出,范小刀抓住机会,一掌拍掉她手中长剑。 女子见长剑被打落,又加上师兄重伤不治,一时想不开,喊了一声,“我不活了!”向门口一处石柱撞了上去! 其余同行之人见状大惊,可距离甚远,来不及阻止。 眼见就要撞到石柱,人影一闪,范小刀将她拦了下来。 女子道,“你拦我作甚?” 范小刀道,“我有法子,救你师兄!” “你有什么法子?没有铁血朱蛤,什么也白搭!” 范小刀道,“巧了,我刚好有铁血朱蛤!” 女子听到他身上有朱蛤,伸手道:“你有朱蛤?还不拿来!” 范小刀抢了对方的马,心中有些愧疚,听闻要用朱蛤之毒来做麻药,本来想拿出来救人,可眼前这女子,说话颐指气使,让他十分不爽。 “这种事,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姑娘这可不是求人的样子啊!” 这时,一名年长的男子上前,向范小刀拱手抱拳,道:“在下梅花剑派彭远力,今日来巢州城,本是受邀为一位朋友助阵,结果我们学艺不精,师弟为人所伤,命在旦夕,若少侠肯出手仗义相救,我们梅花派将铭记大侠恩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梅花剑派? 在江湖上只是一个二流门派,不过其掌门梅异数成名已久,在剑道之上的造诣也能挤进江湖前二十名,而且颇有侠名,江湖中人也多卖他面子,眼前这彭远力,说话做事颇为稳健,令范小刀听了大为舒服。 那女子却道:“大师兄,他不过是一个盗马小贼,跟他要铁血朱蛤,是我们看得起他,你跟他那么客气做甚?” “胡闹!还不给这位少侠道歉?” 少女质问道:“凭什么?” 彭远力道,“凭什么,我们有求于人,不会说话就别说。” 那女子遭到大师兄责骂,心中不忿,但为了救人,只得道:“这位大侠,我这人心直口快,说话直来直往,你可别往心里去,别记仇啊。” 范小刀道:“你心直口快是你的事,我往不往心里去,记不记仇,是我的事,你自己把话说完自己爽了,可曾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少女愤然道:“怎么,我都给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啪! 彭远力一个巴掌打了过去,顿时少女脸上多了五道指印,“今日林家与屈家之争,本来可以和平解决,若非你胡乱说话,出口辱人,对方又怎会痛下杀手?罗师弟又怎会中毒?都是平日里我太纵容你了!” “你打我?” 彭远力也不解释,直接让几个师弟将那女子带走,来到范小刀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我师妹从小被宠坏了,这次行走江湖,不懂得江湖规矩,若少侠不不解气,在下愿受责罚!” 范小刀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本只想给那女子个教训,见这位大师兄如此低声下气,连将他扶起道,“彭兄,不必如此大礼。” 说罢,从怀中取出装有朱蛤之毒的药瓶,交给了黄玉郎。黄玉郎打开玉瓶,仔细观瞧,“你竟真有这铁血朱蛤?” 范小刀道:“也是巧合遇到的。” 黄玉郎道,“这铁血朱蛤,虽是剧毒,但若是少量运用,辅以其他药物,可做全身麻醉之用,效用比麻沸散要高出数十倍。” 范小刀道,“既然如此,送给前辈了。” “你可知道,此物在黑市上,可是千金难求,老夫就算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既然是送,当然不会要钱。这种东西,在我手中,除了害人,没什么用途,但在前辈手中,可以救死扶伤。前辈出手救徐姑娘,已是受了你的恩情,便以此谢礼。” 黄玉郎闻言,也不矫情,直接收下。 彭远力道:“还请神医出手,梅花派愿重金求此药。” 黄玉郎看了一眼范小刀,范小刀道,“既然是送给前辈,自然是前辈作主。” 黄玉郎顺势道,“钱就不必了,就当你们梅花派欠范公子一个人情好了。” 彭远力又向范小刀施礼,神态极其卑微。“范少侠,他日若有用到我梅花剑派之事,我们必会全力以赴!” 范小刀摆了摆手,“救人要紧。” 半个时辰后,那位姓罗的梅花剑派弟子,性命算是保住了,不过代价却是锯掉了一条腿,那女子上前,哭泣道,“罗师兄,是我害了你!” 那罗姓弟子安慰道,“小师妹,出门在外,江湖险恶,祸从口出,以后可要注意一些了。” 范小刀来到院中,与那彭远力交谈。 原来,梅花间派此次来巢州府,是受邀来解决一场江湖恩怨。这座巢州城内,有两大武林家族,林家和屈家。这两大家族,虽在江湖上无法跟那些大家族比肩,但在本地还是颇有名气。 林家以剑著称,屈家则是用刀世家,都在一个城内,两家之间素来有些恩怨,数年前,为了化解恩怨,林老爷子将次女嫁给了屈家三少爷,成了姻亲,倒也相安无事多年。 屈家的三公子,喜欢在外面沾花惹草,养了一个外室,林家的女人善妒,派人将那外室的腿打断,惹怒了屈家少爷,一怒之下,将妻子休了,并将其在城内广为传播。 这件事,一下子点起两家的火气,本来就有些恩怨,结果半年多来,两家争吵不休,告到了官府,知府大人谁也不肯得罪,以清官不理家务事为由,不肯接案。 于是两家决定,两个月后,双方用最江湖的方式,来解决这场恩怨,从而为自己家族争回脸面。两家虽在巢州,但江湖上朋友都多,他们广发英雄帖,各自邀请朋友前来助阵。 梅花剑派早些年与林家有些渊源,于是也特意前来助拳。本来,两大家族,在本地都有根基,邀请武林同道前来,不过是站台主持个公道,并没有真正出手的打算,可是彭远力的小师妹,说话刻薄,惹怒了屈家请来的马家堡的高手,双方大打出手,结果局面失控,引发了一场械斗,后来还是官府出面,草草收场,但两家的梁子,却正式结下了。 赵行听罢,感慨道:“这种毫无意义的争斗,只会滋生社会上的不稳定因素。” 彭远力道:“赵大人,范捕头,你们都是六扇门的人,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闹下去?” 他已经知道了眼前两人的身份,于是出口试探。 赵行道,“这种事,我们不想管,也管不了。也正因如此,朝廷才决定推行江湖新政,约定江湖中人的一些行为,不过,新政从上到下的实施,总需要些时间,出现这种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要想真正杜绝,只有将新政彻底推行下去。” 范小刀道:“只是要推行下去,何其难啊!” 两人并没有管林、屈两家之争,毕竟当下第一要务,是要保护徐妙子周全,待她病情好转,把她转移回金陵城。 倒是黄玉郎一语点破其中玄机,“江湖之争,道义之争,说到底为得是一个‘理’字,但争来争去,双方都觉得自己有理,于是到了最后,还是取决于一个‘力’字,谁的力量大,谁说话就更有理!” “你们推行的江湖新政,老夫也有所耳闻。终究是屁股决定脑袋,脑袋一拍定下来的,且不说其是否可行,单是出发点就是错的!” 赵行反问,“此话怎讲?” 黄玉郎道:“江湖新政,治理江湖,就如我们医者面对一个病入膏肓之人一般,望闻问切,替江湖把脉,然后对症下药,或引导疏通,或用猛药,或挖脓断腕,每个人病情不一样,每个门派的需求也不一样,只用简单的利益、权势,来约束门派之间的行为,是行不通的,比如林家、屈家之间的恩怨,能用你们那一套解决吗?” 两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江湖不只是名利,还有意气,还有道义。 没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这句话说得看似通透,但却不能一概而论。 比如他们两人,这么久的合作,早已深知彼此,根本不会为了利益或者其他而放弃原则。 既然如此,又如何能说服那些江湖门派,放弃那些原则、成见? 赵行道,“虽是如此,但终究要做些什么吧,而且新政的推行,必然不会考虑的面面俱到,摸着石头过河,见山开路,遇水搭桥。若是唯唯诺诺,止步不前,终究只会停留在纸面之上。” 黄玉郎闻言,喟然长叹,“但愿如此吧!” 这场关于江湖新政的争论,便画上了一个句号。 当天夜间,范小刀又找了个机会,想与黄玉郎聊一下自己母亲的事,不过,凤栖阁一案事发之时,他已经辞去太医院职务,离开京城,游历四方,很多事情并没有亲身经历,所知还是有限。 倒是与宋金刚有关的事说了不少。当年自己这个义父,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在京城也是名震天下,就算没有江湖新政,在他治理之下,整个江湖也是井井有条,至于后来的魔教之乱,正邪之战,非天之灾,而是人之祸,然而说到其中细节之时,又是语焉不详。 最后,黄玉郎思索再三,将一个事实告诉了范小刀:“今天,我仔细查探过你的经脉,你体内的寒毒,并非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而是有人给你下了毒。” 范小刀大惊道:“什么?” 第260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宋金刚虽然没有提到过他的身份,却曾告诉他,他的寒毒之疾,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从小时候,每月便遭受寒毒之苦,大约五六岁时,宋金刚出了趟远门带回一些丹药,从此之后,每月他定时服用丹药,靠丹药抑制体内的寒毒,这种情况才得到缓解。 神算子曾说过,他活不过二十岁,可范小刀天生豁达,对生死之事看得极淡,如今二十多岁,依旧活得生龙活虎。 不过,今夜黄玉郎的话,让他又心生疑窦,“中毒,何以见得?” 黄玉郎道:“你母亲身患重病,我从薛神医《景盛行医实录》查到其实是中毒的征兆,下午时,我又重读了一遍关于此毒的记载,主要是一种叫鸩尾花的毒药,中此毒之人,经脉紊乱,生下的孩子,与常人经脉不通,根本无法凝聚内力,我见你内力充盈,与古籍记载不符。你体内寒毒,倒像是后天被人投毒而至。” 范小刀道,“年幼我武学开蒙之时,我义父和杨二叔,用内力打通了我的经脉。” 黄玉郎道,“原来如此,不过依旧有许多疑点,或许是我学艺不精吧。不如这样,我取你一些血样,再行研究一下。” 他摇了摇头,返回书房之中。 范小刀却难以入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直以来,他对生死看得极淡,也习惯了体内寒毒的存在,除了定时服用丹药之外,他与常人无异,所以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这两日,黄玉郎提到了他母亲为歹人陷害,自己体内寒毒也是人为,让他心中充满了疑惑,仿佛是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 次日一早,黄玉郎找来针刀,取了范小刀一碗血,又要了他常年服用的几粒丹药,看能不能研制出解毒之道。 徐妙子病情恢复的极快,两日后已能下地行走,但当范小刀提出要回金陵时,她却总呼头疼,只得决定在这里修养两日。 这日,范小刀弄了些鸡汤,来看徐妙子,徐妙子坐在榻上,气色不错,看到范小刀进来,嘴巴一撅,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范小刀道,“救人救到底,你现在重病未愈,总不能放任不管吧,早日好些,我们也及时回金陵。” 徐妙子道,“金陵,就知道回金陵,范小刀,是不是你觉得我是个累赘,在这里耽误你见你的火舞妹妹了?” “这个……” 徐妙子道,“我就知道!既然如此,那日你又为何要救我?” “我是捕快,救你是我的职责,天经地义。” “只是如此?” “那还能怎样?就算你不是总督之女,就算你是阿狗阿猫,为坏人劫持,我依旧会挺身而出,义不容辞!” 徐妙子佯嗔道:“你把我当成阿狗阿猫?” 范小刀心呼不妙,这姑娘虽然娇媚可人,但是心胸却小的很,稍一不注意,就会得罪她,惹来无妄之灾,连道:“自然是有些区别的!” 徐妙子眼睛一眨,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歪着头笑着道,“你不喜欢我?” 范小刀笑了笑,“像徐姑娘这种妙人儿,天下哪个男子不喜欢?” “我不管别的男人,我只问你。” 范小刀道,“当然喜欢。” 听到这句话,徐妙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她往范小刀身边靠了靠,摸了摸肚子,“好饿。” “这碗鸡汤,是我托人弄来的,趁热喝下,补补身子。” 徐妙子抬起头,眼眸中如一层薄薄的雾气,她缓缓闭上眼睛,道:“你喂我喝!” 范小刀用勺子舀着,喂了她一口。 这时候,赵行推门而入,刚好撞见此情此景。 咳咳! 赵行道,“我出去,你们继续。” 范小刀道,“砂锅里还有,你也来一碗。” 赵行道,“我不配,门外有盆狗粮,我吃那个吧。”说罢,又转身出去。 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将一碗鸡汤喂下,范小刀用毛巾帮她擦了擦嘴角,“我出去一趟。” 徐妙子见状,“哎哟!头好痛!”便要晕倒,范小刀连忙将她扶住,徐妙子顺势躺在了他的怀中,双手勾住范小刀脖子。 范小刀大为尴尬,可徐妙子身子悬空,若要松手,徐妙子必然会摔在地上。 徐妙子忽然低声道:“范小刀,我喜欢你。”说罢,鬓间又是一抹红晕,她抬起头,在范小刀脸上亲了一口。 范小刀心里一阵乱跳。 徐妙子美则美矣,可是性子却有些跳脱,又比较能作,不让人省心。 徐妙子又道:“虽然你在桃花酒肆惹我生气,打了我一巴掌,但我并不恼你,长这么大来,还从来没有人这么打过我呢。后来,你由不顾生命安危来救我,人家心中感激的很。你知道嘛,我被人绑架后,心中害怕极了,生怕这辈子就这么死去。我不甘心,我才十九岁,可那夜在湖边,看到了你,明明打不过人家,却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子的傻瓜?虽然有些担心,但心里却踏实多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豁出性命来救我。可是逃亡之时,你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我故意惹你生气,就是想让你重视我,直到后来你背着我,冒着大雨连夜狂奔,我虽然病重,但意识还是清醒的,那时在想,就算这辈子死了,死在你的背上,我徐妙子一生也值了。” 范小刀道:“累了嘛,先躺下吧。” 徐妙子打开了话头,也不肯松手,眼前这个男人,就如一场梦一般,仿佛只要松手,他随时就会离开。 “你喜欢那个卖酒的姑娘,对不对?” 范小刀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他与范火舞,一路并肩作战,相识虽然只有几个月,却生出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意。 尤其是被白无常算计之后,范小刀本来以为不会再对别的女人动心,可是与范火舞相处下来,越发觉得她的妙处,听话,懂事,善解人意,自尊,善良,任劳任怨。 徐妙子见他承认,黯然神伤,幽幽道,“范大哥,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个请求?” “你说。” 徐妙子道:“至少,在回金陵之前,你不要去想她,只许想我,好不好?” 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脸颊上又有一丝病态的嫣红,范小刀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徐妙子笑了。 她笑得很开心,道:“我困了,抱着我睡觉!” 徐妙子睡下后,范小刀抱着她放在床上,替她掖好被角,走了出来,正看到赵行,在不远处晒着的一排草药旁边,嘴中叼着一根不知名的草药,抬头看着他。 范小刀道:“请你喝酒去!” 赵行道:“我困了,抱着我睡觉!” “偷听很有趣吗?” 范小刀伸手便是一拳,赵行横臂挡住,“我也没想听,可是院子就这么大,我总不能堵住耳朵吧?” “我以前只是知道你鼻子灵光,没想到耳朵也这么好使。” 赵行道,“我也不是什么都听,只有感兴趣的才会听一些。谁让你当初揶揄我来着?” 当初刚入金陵时,范小刀曾以赵行惹了桃花债为由,取笑过他,没想到这家伙挺是记仇。 赵行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你那个姑娘呢,什么时候带来看看?” 赵行哈哈一笑,“刨了个坑,埋了!” 医馆中有六扇门、还有李秣留下来的守备军看守,警戒森严,而且曹知府得知徐总督千金在此养病,也派了人手,安全倒也不是问题。 巢州城,虽比不得金陵那般繁华,但也算是热闹。医馆不远处,便是状元街,大明建国以来,这条街上出过三个状元,是以得此名。 状元街上,商铺林立,不似金陵城内水陆交错,到处都是绿柳竹林,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来到一处酒楼。 范小刀心事重重,“赵行,我能信任你吗?” 赵行道:“一般能问出这种话,多半是信任不过,我以为凭我两个交情,你问不出这种话来,唉!” 范小刀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我想,我知道我的身世了。” 赵行闻言,坐稳了身体,没有说话,默默听着。 范小刀继续道,“我本来是青州府的一个山贼头头,去年来到京城,是为了调查我的身世,查清义父的死因,可是这一年来,却在京城的权力争斗的泥潭中越陷越深,浑然忘记了来京城的初衷。而且,似乎总有一种力量在暗中阻挠我,这让我有些困惑。” “可有什么线索?” 范小刀低声道,“我母亲,当年死在了凤栖阁。” 赵行闻言大惊。 凤栖阁这三个字,在朝中可算是一个大禁忌。 这件事当初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但凡上了年纪的人,对这件事都记忆犹新,也正是因为这件事,陛下搬出了皇宫,笃信黄老知道,二十年不曾上朝。 “你是当年失踪的皇子?” “你已经猜到了?” 赵行道:“之前曾怀疑过,临出京之前,我父亲也曾提及过此事,但由于没有证据,也不敢妄加揣测,既然你如此说,想必掌握了证据。” 范小刀道:“证据,据说在六扇门的秘道之中。你入门比我早,可曾听过咱们六扇门有一条秘道?” 赵行摇头,“我在门中这些年,从没听人说起过。而且,三年前的夏天,六扇门大火,整个旧衙门烧成了废墟,用了半年时间才重建,如今要找那个秘道,更是难上加难。” 三年前的夏天,正是宋金刚离开青州,最后一次去京城的时间,而就那一次,六扇门发生了大火,是在掩盖什么,还是发现了什么? 范小刀问,“那场大火的起因,你可知道?”  第261章 一本破剑谱而已 “发生大火时,我正在外地查案。后来调查,据说是几个帮闲在六扇门烤肉,一不注意,引发了火灾。不过,宋先生,也就是你义父,我确实曾经见过,而且还指点过我武功。” 范小刀脱口而出:“拔刀术?” 赵行道:“正是。五年前,我刚入六扇门时,虽听过宋金刚之名,对其推崇备至,却从未见过他。有一日,我在练刀之时,他说我练得一塌糊涂,那时我年少气盛,师父又是少林高僧,心中颇为不服,于是提出交手的请求。他说了一句,‘能拔出刀来,便算你赢。’” 范小刀心中暗道,难怪赵行装逼时,总喜欢说这一句话,看来是有深厚的历史渊源,“结果呢?” 赵行道,“我一连比试了三局,别说拔刀,我的手连刀柄都没有碰到,后来他只拔了一刀,便将我制服。我惊为奇人,于是苦苦哀求请他传授这拔刀术,本来这种江湖武学,乃各门派的禁忌,极少轻易传授他人,他却说欠了别人一个恩情,这次受人所托,特意来指点我刀法,我跟他学了三天,才勉强入门。临走之时又告诉我,这一招是保命手段,非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这一招式,更不要轻易对外人透露跟他学武之事,否则会给我带来无尽的麻烦。之后,我勤学苦练,勉强将拔刀术精髓学到。再次见他之时,已是两年后,也正是三年前的夏至。那时,我已升为红衣捕头,他考校了我武功,有提点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去皇宫,今日是一位至亲的忌日,要去祭奠。” 以前在山寨,每到夏至日,宋金刚总是去后山喝酒,遥望西北京城方向,范小刀问他也不肯说,可是现在他却猜到了,他的母亲,也就是长乐公主,死在了夏至日。 三年前,宋金刚离开山寨之时,曾说过,要去京城办一件事。 一个朝廷通缉犯,一人一刀,只身入京,夜闯皇宫,为了给当年的义妹,自己的母亲长乐公主扫墓。 是何等的悲壮, 又是何等的凄凉。 可是宋金刚依旧义无反顾的去了。 也正是最后一次入京,宋金刚回来之时,身负重伤,没过几个月,便离开了人世。直到从薛应雄口中得知,他是被人算计之时,范小刀心中又燃起了复仇的念头。 赵行接着道:“后来,我出城查案,两日之后,京城封锁,我在城外困了两日,之后便是六扇门失火,从此之后,也没有了宋先生的下落。” 入京大半年来,范小刀从薛应雄、刘一手、太平道长还有一枝花等人口中,听到了关于义父和母亲的各种版本,如今经黄玉郎、赵行等人的描述,已了解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是杀母仇人又是谁?陷害义父的人又是谁?这些事无不困扰着他,要想解开这些谜题,就要回到京城,可他如今却陷在了江南。 范小刀道,“等这件事了结,我们着手调查假币一案,我想找机会回京城。” 赵行长叹一声,“听说太子殿下,在京城中的日子并不好过。陛下不理朝政,太平公主一手遮天,满朝上下,全国各地,都有她的势力和眼线,我不明白,既然陛下已决定将大宝传给太子殿下,又为何要处处打压于他?” “皇家的事,说也说不清,根本没有合理和逻辑可言,这便常言说的天子喜怒无常,帝王心术吧。” 赵行道:“去他娘的帝王心术,依我看就是吃饱了撑的。” 就在这时,酒楼外进来一行人,这些人都是江湖人打扮,其中一人道,“今天这酒楼我们包了,无关人等,一概出去,所有费用,我们来付!” 酒楼中众人看到这些人横眉竖眼,又带着兵器,知道不是善茬,既然有人掏钱,也乐得白食,纷纷起身离开。 范小刀、赵行的座位在二楼,倒也没有影响,不过一下涌入这么多江湖人,原先的话题也没法继续。 众人找地方坐下,其中中年人道,“各位英雄,这些日子诸位拔冗莅临巢州府,为我屈家助阵,我屈千山感激不尽,今日在此略备薄酒,以表谢意,他日若有用得着屈某人的地方,我屈家必涌泉相报、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一刀客朗声道,“屈家主太客气了,若不是官府的鹰犬从中阻挠,我们早已将林家打得满地找牙,一雪前耻!” 范小刀认出此人,正是那日在太平客栈,找岭南剑派白不凡麻烦的刀客马六乙。 从对话中,他也猜到了,今日酒楼中的这些人,与之前说的林、屈两家之争有关,那叫做屈千水的,应该是梅花剑派彭远力口中的屈家家主。 屈千水道:“马家堡的五虎断魂刀名动武林,以马兄的武功,区区几个桥梁小丑,根本不在话下。” 马六乙哈哈一笑,好说好说。 另一人道,“屈家主,为了你这件事,我们不远万里跑到这里给你助阵,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屈千水道,“算了?若这件事如此轻易罢手,我们屈家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混下去?林万山那老狐狸,假意跟我们屈家联姻,看中的却是我们家中的那半卷白帝剑诀,还假仁假义要用下半卷剑诀来交换,幸亏我女儿及时识破他们阴谋。今夜子时,我与林老狐狸,约在了城外的紫竹林一决高下,而赌注就是各自手中的白帝剑诀,还请给英雄前往,替屈某人做个见证,我屈某人说话算话,若得到白帝剑诀,我将于诸位一同参悟!”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中都露出一丝狂热。 “屈家主如此大义,我们敢不从命!” 范小刀低声道,“白帝剑诀,是什么东西?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赵行道:“一百多年前,江湖上曾出了一个白帝剑相,以一套白帝剑法横扫各大用剑高手,奠定了一代剑道宗师的身份。这位白帝剑相,一生收了两个徒弟,奈何资质太差,始终无法继承他的衣钵,他死之后,两个徒弟将白帝剑诀一分为二,正是林、屈两家的先祖,两家都称自己为白帝剑相的正宗传人,无奈始终无法参悟剑诀,也逐渐沦为二三流的门派。” “白帝剑诀真这么厉害?” 赵行微微一笑,“若问别人,或许不知,但问我,却是问对了人,这位白帝剑相,其真实身份,只是当年金陵李家的一位门客,后来李家弃武从商,自断一臂,原先的那些白衣剑卿、剑相,只得到江湖上自谋生路,有本事的闯出一番天地,没有本事的,也就潦倒一生,就此销声匿迹。” “你的意思是说,这白帝剑法,其实源自当年的金陵李家?” 赵行道,“天下剑法出金陵,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二百年前,这江湖上的最后一位剑仙,就是出自金陵李家。” 范小刀奇道,“这你也知道,不愧是行走的江湖百科全书。” 赵行道,“你若有空多去一下江湖司,他们整理的天下门派集录中,曾有过对这件事的记载。” 难怪林、屈两家一发英雄帖,江湖上这么多二三流的门派前来助阵,原来无利不起早。 天下门派,大小数以千计,一流门派,无外乎十大门派,四大世家,他们要么家学渊源,要么传承久远,各自有拿得出手的镇派武功,但对于三流及不入流的小门派,规模发展已到了瓶颈,要想更进一步,则要不断吸收和学习新的武学,以期能在江湖上立足脚跟,从而让江湖地位更上一层,所以对这些武功秘籍,格外地看中。要么花重金求`购,要么明枪暗夺,要么就是像今日这样,来帮忙助阵,从而分得一杯羹。 范小刀不由庆幸。 宋金刚、杨青也好,雷烈、胡三刀也罢,在江湖上都曾是轰动一时的人物,有他们传授武功,能学到多少,全靠他的悟性和天赋,至少不会为了武功秘籍或口诀发愁。 赵行也如此,拜师少林四大金刚门下,更有机会学到少林绝学。 而像这些人,要么没门路,要么没机缘,只能在最底层的江湖上摸爬滚打,想要出人头地,真是难比登天。 一人又道,“林家请来的助阵之人,没几个能打的,除了那个岭南剑派的白不凡,其余人都不值一提。” 马六乙冷笑道,“几日之前,我曾与那白不凡有过一面之缘,若非时机不到,老子早就将他一刀宰了,若今夜紫竹林他敢露面,老子保证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有马二当家这句话,屈某人就放心了!来,各位举杯,在下敬给为一杯!” “预祝屈家主旗开得胜!” 之后,这些人便不谈什么正事儿,都是各大门派之间的商业互吹,这个说毛掌门单臂杀猛虎啊,那个刘门主一剑荡天山啊,听得两人尴尬癌都犯了,要真有这本事,还会为了一本白帝剑诀争得头破血流。 要么就是聊一些江湖八卦,陇中某家族门派偷锡扒灰,或淮南三大剑派之间共享妻子之类的闲话,貌似这些人聚在一起,不说点脏口或伦理哏,就不会正常说话了。 范小刀和赵行吃了会儿酒,见这些人说话污秽不堪,会了酒钱,便离开了酒楼。 范小刀道,“你今晚有什么安排?” 赵行道,“本来计划是练刀,不过,貌似有一场热闹可以看,你有兴趣?” 范小刀道,“正有此意。” (人到中年,琐事繁多,从小年开始,就一直在医院陪床,都是抽空写点,更新不太稳定,见谅。)  第262章 你们两个一起上 林家和屈家在巢州城的恩怨,已有百年之久,都是地方上的名门望族,两家恩怨影响也颇大,至少最近城内多了许多江湖人,让百姓出门都小心翼翼,对他们生活造成极不便的影响。 虽然在官府的干预下,前两日那一场群架不欢而散,双方也都伤了数人谁也没有占到便宜,可是双方都觉得不忿。 官府能管得了一时,却管不了一世。既然城内不让打架,那么干脆就在城外打,打架嘛,都是江湖人,在哪里打都一样。 到了夜间,范、赵二人来到紫竹林。 紫竹林,又名功德林,位于城东门外,种了数万支竹子,本来是官府为了感恩当年黄玉郎功德栽种,却被黄玉郎视为一生的耻辱。 竹林成长十余年,此地雨水充足,竹子生长极快,如今早已成为绵延数里的一片茂林。正值初夏,微风吹过,竹叶婆娑,发出一阵律动声,确也算是巢州城的一大景观。 林、屈两家约定在紫竹林比武,一路上江湖人颇多,跟着人群,很容易就找到了比武之处,是在竹林深处的一处空旷之地。 空地之上,有一座坟,以花岗岩修葺,墓前立着一块石碑,仔细看上去,写得是:“祖师爷白帝剑相李青草之墓”。 墓地两边各有两拨江湖中人,泾渭分明。其中,林家那边,除了那日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岭南剑派少主白不凡外,他们还发现了一个熟人。 五毒派春三十娘。 当日在京城,春三十娘以四杯酒,让赵行的师父、少林寺四大金刚之首的立白大师身中剧毒,退出了武林大会,虽然两人之间有些恩怨情仇,可赵行见到春三十娘,目光中露出杀机。 空地之上,有数十盏桐油灯座,加上众人举着的火把,将比武之地照得亮如白昼。 屈家家主屈千水,位于左侧,腰间挂着一柄长剑,穿一身白色短襟,显得精明干练。 与之相对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材修长,穿儒生长衫,留着胡须,儒雅风流,有一副高手风范。 既然是看热闹,两人找了个两边不靠的位子,免得双方一言不合,打起群架来,他们殃及池鱼。 子时已到。 两家先率领家中男丁,来到墓前,给祖师爷上香。 屈千水道:“祖师爷在上,白帝剑第六代传人,屈家不肖弟子屈千水率族人给祖师爷上香,这些年来,弟子未能领悟白帝剑诀真谛,继承祖师爷衣钵,甚是惭愧。今夜,屈、林两家,将依祖师爷教诲,将白帝剑诀合二为一,望祖师爷庇佑,保佑我们屈家将白帝剑法发扬光大!” 林万山在祭炉前,敬上三支香,道:“祖师爷在上,林、屈两家,本是同源,白帝剑至今传了六代,弟子林万山本想化解两家恩怨,将屈家幼女迎娶入门,奈何其不守妇道,犯了七出之罪,辱我门风。既然不能讲道理,那今夜便以武会友,来决定白帝剑诀归属!” 话是对着死人说地,但却是给活人听地。 在场除了两家之人,还有来自江湖各地的武林同道,林家如此说屈家,屈家的人自然不服。 屈千水道:“放你娘的稀屁!明明是你家林殊,在外面沾花惹草,还搞了一身花柳病,诬陷我们屈家,林万山,你武功不怎样,这扭曲是非,颠倒黑白的功夫,却是炉火纯青啊!” 林万山道,“是非曲直,自由天定,公道是非,自在人心。多说无益,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屈千水问,“白帝剑诀上卷,你可带来?” “白帝剑诀下卷,你可带来?” 屈千水道,“请剑诀!” 话音刚落,一名男丁,捧着漆黑色的紫檀木盒,来到墓前,交给了屈千水,屈千水打开匣子,取出半张黑色拓片,上面写有寸大的文字。一看便知,是从某处石碑上拓下来的。 林万山也依样取出半张拓片,两个半张拓片,宽两尺,长六尺,中间有断痕,很显然出是同一张拓片,一分为二,合起来是四尺宽、六尺长,大约有千字左右。 范小刀看到拓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当夜在李家旧宅的剑林石碑中,曾经见过这些剑诀。然而,那些石碑早已被人破坏,缺损严重,保留的文字,不足一半,甚至连句完整的话都不全。 两人将白帝剑诀拓片放在了墓前。 稍后便是一场生死大战,取胜的一方,将会得到完整的白帝剑诀,而另一家,极有可能从此衰落下去。 是切磋,也是生死较量。 一场比武,决定两大家族的命运。 屈千水道:“今夜,我们屈、林两家,在祖师爷坟前比武,来决定谁更有资格继承白帝剑诀,还请各位江湖同道做个见证!” 两边的江湖中人,都屏息凝神。 林家也好,屈家也罢,都是江湖上的二三流门派,但谁也不能否认,他们的祖师爷,凭借一柄单剑,吊打江湖各路高手,从而有了白帝剑相之称,至于如今林、屈两家的没落,一是没有得到完整的剑诀,二是缺乏习武的天赋。 寻常江湖高手动手,除了具有表演性质外,很少在公开场合,每个人会的招式有限,若是将压箱底的功夫公之于众,那么下次动手,对方就有了防备。如今两大白帝剑法的传人公开决斗,他们可以趁机印证彼此剑招,或许能从中悟透个一招半式,对自己武学修行也有裨益。 两人拔剑,相隔数丈。 一个勇猛威武,一个儒雅风流。 各有千秋。 然而,一动手,众人都傻了眼。 两人的剑招,荒腔走板,都是剑法入门中,三才剑法的招式,但却又寻常剑招略有不同,处处透着诡异,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三才剑法,天盘、地盘、人盘,讲究剑走轻灵,避实就虚,刚柔相济,形神兼备,可是两人却将剑招反其道而行之。 看似寻常剑法,明明也很简单,可是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若是自己上去,未必能接得下来。 二十招下来,胜负未分。 两人又将先前的剑法重新使了一遍! 招式还是先前三才剑法的招式,却又生出了不同的变化,让人觉得原来招式可以这样使用,不由令人叹为观止。 又二十招,不分胜负。 两人斗了半炷香功夫,反反复复都是那二十余招剑法,每一遍都有变化,或快或慢,或诡谲、或飘逸,或轻灵、或质朴,甚至从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出剑。 赵行慢慢看出来门道,“好剑法。” 范小刀最近练剑,见对方招式形乱而意不散,道:“大道至简,去掉多余的动作,化繁为简,不过,总觉得少点什么。” 赵行道:“两家剑法虽同出一门,但毕竟每家只有半部剑诀,就能将简单的剑法衍生出如此多变数,可以想象,当年白帝剑如何称霸剑道。” 百招之后。 “既然胜负未分,咱们稍作休息,喝杯茶,稍后再大战三百回合。” “正有此意!” 两人跳出战圈,屈千水、林万山回到自己阵营,立即有人递上来毛巾、热茶,还有人上前帮二人捶背揉肩,帮他们放松身体。 两人年近五十,武功再高,大战之下,身体也吃不消,倒不如各退一步,分个上下半场。休息了片刻,两人上场再战,百余招后,又没有分出输赢。 如此又战了三盘,转眼一个时辰过去,群雄也都没了耐心,反反复复都是那二十招,虽然各有变化,可是如此下来,也都生出了倦怠之心,也不如先前看得那般仔细,开始议论纷纷。 “这样要打下去,累了就休息,要打到猴年马月啊?” “怕是打到天亮,也不一定能分出胜负。” “既然如此,还不如打十二回合,若分不出胜负,干脆以点数判胜负。” 到了丑时,正要进行第四回合,林万山忽然望了一眼天空,道:“要下雨了。” 众人抬头看天,只见月挂正中,万里无云,纷纷觉得奇怪,林万山捂着肩膀,不断揉打,道,“风湿又发作了。” 屈千水道:“怎得,打不过就开始找借口了?你若不想打,我也不会赶尽杀绝,只要将剑诀留下,林家搬出巢州城,我们两家恩怨,就此作罢!” 林万山冷笑道,“就算我用一只手,也照样打得你满地找牙,再来!” 要战!就战! 两人再次进入战圈,就在此时,忽然听到竹林深处,有个声音道,“他奶奶的,大半夜不在家好好睡觉,打打杀杀,没完没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老翁,从外面走了过来,那老翁一身羊皮裘,山羊胡,个头不高,手中拿着一根放羊的皮鞭,看上去像是一个羊倌儿。 林屈两家中,有人认出了老者,此人姓杨,是本地的一个鳏夫,脾气如石头,又臭又硬,平日里给城中刘财主家放羊为生,在城外放羊放了大半辈子,也不知多少年纪,一副弱不禁风的身体,仿佛随时都能挂掉,许多人从少年时,就见过这个羊倌,如今他们已入中年,羊倌倒还是那个样子。 “这不是给刘财主家放羊的老杨嘛,怎么大半夜跑到城外来了?” 羊倌有些生气,道:“老子就住在竹林里,如今年纪大了,一点风吹草动就睡不着,我明日还有五十只羊要放呢!” 屈千水吩咐了一声,一名家仆取出十两金子,扔到羊倌身前,“这些金子,就当是补偿你的损失了,你要睡觉,去别处睡。” 羊倌却不去捡,道:“这是钱的事儿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你们打架我不管,要打换个地方去打!” 林万山道:“我们林家、屈家今日在祖师爷坟前解决一个百年恩怨……” 羊倌未等他说完,直接打断道,“祖师爷?你们心底下还有祖师爷?每年除了清明前后,来上上坟,烧烧纸,做做样子,平日里也不见你们来祖师爷坟前跟祖师爷聊聊天。今日倒是热闹了,别忘了在你们祖师爷坟头放点石头,不然你们祖师爷的棺材怕是压不住了!” 两人听到羊倌如此出言讥讽,不由大怒。 “休得侮辱我们祖师。” “侮辱又如何?”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羊倌道,“就凭你们?拿着半本剑谱,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就开始耀武扬威了?本来,人之习武,小则为了强身健体、淬炼体魄,大则为了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可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把武学当成争勇斗狠、恃强凌弱的工具,德不配位,武功越高,越是迷失自我。又有何德何能,觊觎高深的武学?” “住口!” “好大的口气,既然你如此羞辱我们祖师,我屈某人倒想要领教一下,你放羊放出来的德行!” 羊倌举起羊鞭,指着二人道,“你们俩一起上,速战速决,打完我还要睡觉。” 第263章 我这剑诀是假的 林万山道:“林殊,借把剑给他,免得被江湖同道说三道四。” 一名年轻男子抽出长剑,便要递给羊倌,羊倌摆了摆手,扬了扬手中的鞭子,笑着道,“我已经几十年没用剑了,这玩意儿杀气太重,用得不顺手,还是用羊鞭更方便一些。” 本是肺腑之言,但落入林万山耳中却如同羞辱。他堂堂林家家主,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你一个城外的羊倌,竟要用手中羊鞭来与我动? 他心中愠怒,冷冷道:“那请了!” 一剑刺出,用得正是白帝剑法中的仙人指路。 林万山不知道对方武功深浅,所以一上来并没有用十分高明的招式,一来是为了试探,二来也怕不小心收不住剑,伤到羊倌。 那羊倌呵呵一笑,“好一个仙人指路,可惜太拘泥于招式了。” 他脚步未动,举起羊鞭向斜前方一指,鞭梢儿飘起一个卷儿,正击中林万山的剑尖,将他长剑向旁边击开半尺,正是这半尺,让他一招仙人指路落空。 一旁观战的屈千水也是愕然。 这羊倌虽然用的羊鞭,可用得招式,竟与仙人指路有七八分相似。 林万山见状,也不含糊,一连使出三四招。羊倌兀自站立,脚步也未曾移动,仅凭借一把羊鞭,轻松化解了对方的招式。 林万山心中大惊。 眼前这羊倌,招式虽然不同,但无论从意境还是章法,与他的白帝剑法竟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比自己更为纯熟,几乎做到收发于心的地步。 二十招用完。 羊倌仅在第十九招白日飞升一招,向侧面微移动了一步,其余招式,连动也未动,而且用的与林万山几乎相同的招式! 屈千水见状,喊道:“我也来领教一番!” 说罢,提剑闯入战圈。 两人以二敌一,招式都取自白帝剑诀,虽然不同,却又相通。 本来,白帝剑诀一分为二,共二十招剑法,分为剑招、鞘招,剑招偏混厚,鞘招走轻灵,两家各得其一,百余年来,修行的虽是同一套剑法,招式也大致相似,剑风却不尽相同。 方才对剑之时,尚看不出功力,如今双剑合璧,剑招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几乎毫无破绽。 羊倌此时也不敢托大,以一把羊鞭,脚下迈乾坤步,或进或退或移,在两人长剑联手之下进退有度。 更令两家人惊叹的是,羊倌用的招式,正是取自他们两家剑法之长,而且又能生出无数变化! 很快,到了白帝剑法最后一招。 林万山、屈千水齐声道,“和光同尘!” 本来这一招是一完整招式,剑招凌厉,如一员猛将,千军万马之中直捣黄龙,鞘招却是虚无缥缈,飘忽不定,看似出剑,对手却捕捉不到意图。 两招合璧,正奇相辅,刚柔并济。 可谓是精彩绝伦。 就连在旁边观战的两派江湖同道,也都目不转睛,如此近距离的观战机会,生怕漏掉任何一点细节。 这一剑招过于完美,根本找不到任何破绽,就连白不凡这种岭南剑派的高手,也自忖无法接下这一招。 羊倌向后退了两步。 一手持鞭柄,另一手抓住鞭梢。 身体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态,鞭柄凌厉,鞭梢轻柔,借助身体扭动,以一把羊鞭,在空中画了一个正圆! “和光同尘!” 鞭柄击中林万山的剑,鞭梢卷过屈千水的剑,两柄剑相抵,发出一阵金戈鸣声! 当啷! 双剑坠落地上。 他们两人都是长剑,若一剑一鞘,刚才羊倌那一招,原本是可以将长剑归鞘的,这才是这一招最为精妙之处! 兵者,不祥之刃。 刀兵归鞘,才是和光同尘这一招的真正含义。 现场发出一阵喝彩声。 “好一个和光同尘!” 就连范小刀、赵行,也都感觉到这一招的神奇,林、屈二人的剑法合并之后,固然精妙,但那放羊老者的剑招,更是技高一筹! 不用说,这羊倌用的,才是真正的白帝剑诀。 林、屈二人面色惨白。 兵刃被击落,这一战无疑是他们输了。 比起失败,更让二人惊讶地是羊倌的招式,竟与他们的白帝剑诀,师出同源!这位羊倌,看上去五六十岁,其貌不扬,常年在巢州城外放羊,一个毫不起眼的农村老汉儿,竟有如此高的造诣! 可是百年来,白帝剑诀一分为二,是两家的镇家之宝,别说是外人,就连本族人,也并不能轻易接触到,他又是如何能同时拿到两家的剑诀的? “不知前辈是从何处学的白帝剑诀?” 羊倌呵呵一笑,“白帝剑诀,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你们祖师爷李青草大侠,出自金陵李家,而这剑诀,正是金陵李家剑林中的第九碑,二百年前,金陵李家盛极一时之时,还曾对江湖中人开放,不过真正领悟剑意的,也不过几人。李大侠离开李家之时,带出了剑诀拓文,靠这套剑法,横扫各大用剑高手。我十来岁时,就给刘家放羊,那时年纪小,请李大侠吃了主家的一只羊,结果惹怒了主家,挨了一顿打,当时身子骨弱,差点一命呜呼,李大侠过意不去,就传授了我这一套剑法,让我用来强身健体,从此之后,日夜练这套剑法,没想到,这一练就是九十多年!” 两人愕然,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人,竟然曾与祖师爷有过交集?还被传授了白帝剑诀? “前辈今年高寿?” 羊倌道,“一百零几八?还是一百零九了?太久,我不记得了。起初三十年,我练剑之时,还是一板一眼,不敢有丝毫差池,可后来年纪大了,身子骨也好了,便学会了偷懒,能省招式就省招式,能简化就简化,甚至把两招合成一招来练,再到后来,我连剑都不用了,用一根羊鞭,一边放羊一边练剑,没想到练着练着,就成了这样子了。” 一套剑法练了九十多年! 众人心中除了惊讶、惊叹,剩下得便是佩服。 有人道,“那你没想过,到江湖上闯荡,闯出自己一身名号来吗?” 羊倌望了那人一眼,道:“我放羊放得好好的,有吃有喝,主家动不动还给我酒钱,我为了要去江湖上打打杀杀?” “那甘心放一辈子羊?” 羊倌道:“放羊有什么不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规律,吃喝不愁。天底下还有比放羊更舒服的事嘛?再说,当时郎中说我活不过二十岁,我一边放羊,一边练剑,连刘家老太爷都熬死好几个了!” 他略一停顿,似乎在回忆,又接着道,“要说一点想法也没有,那也是骗人的。我四十岁时,刘财主家出了点事,老老太爷得罪了山上的土匪,绑架了当时才十来岁的老太爷,让他拿出三万两银子赎人,老老太爷凑不够钱,没办法,把我放地三百只羊送到了山上。” “谁料对方收了银子,却不肯归还老太爷。老老太爷找到我,说家道败落了,要遣散仆人短工,我也没法继续放羊了。一下子变得无羊可放,忽然觉得人生没有了意义,人的一生,连一件事都做不好,无法善始善终,又如何能立足于世?整日失魂落魄,不知下半辈子要做什么。” “于是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拎着羊鞭上山,把那些强盗全杀了,带着老太爷和我那三百头羊回来,从此之后,我又恢复了现在的生活。只是,年纪越来越大,睡觉也越来越浅,你们在这里打打杀杀,本来与我无关,可是影响到了我的休息,我只能被迫出手了。” 羊倌意犹未尽,又继续道:“你们林、屈两家,本质倒也不坏,这么多年来,在城中还算说得过去,只是对于这白帝剑诀,看得太过于重,敝帚自珍,固是好事,可李大侠当初将剑诀一分为二,也是有原因的。” 林、屈二人早已没有了轻视之心,对于这种与当年祖师爷有过授艺之恩的老人,只有敬意,于是道:“愿闻其详!” “林侍剑、屈侍书二人,也就是你们的先祖,随李大侠学艺,他们两人天赋不错,可是却各有私心,处处针锋相对,李大侠将剑法一分为二,传给二人,是想有一日,两人能够想通了,,共同参悟,化解两人的干戈。可师兄弟二人,虽住同城,老死不相往来。至于之后的几代人,更是将对方视为仇人。到了你们这一代,你们两个虽说是联姻,可说来说去,终究是为了对方手中的剑诀,若不放下成见,就算得到了白帝剑诀,也未必能参悟透彻。” “好了,架也打了,话也尽了,至于这剑诀,你们如何处置,我也不打算插手。”他打了个哈欠,“该回去睡觉了。” 羊倌不理会其余人,转身便向竹林深处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对二人道,“要想练成白帝剑法,我再送你们八个字!” 两人大喜,“请前辈赐教!” 羊倌道:“中得心源,外师造化。不仅是白帝剑诀,一切武学,修到最后,终究是心与造化的修行。” 声音隐去。 人入竹林不复见。 中得心源,外师造化? 两人站在原地,琢磨这句话中蕴含的深意,良久,两人望着彼此,哈哈大笑起来,屈千水道:“我仔细想了想,这些年来,咱们虽不打交道,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对方的事。” 林万山道:“我让林殊娶你幼女,一来是有意剑诀,二来嘛,你女儿与我儿子倒也挺般配的。咱们一把年纪了,又本是师出同门,何必因为门第之见,愧对了祖师爷的好意?” 放下成见,一笑泯恩仇。 双方决定:“将白帝剑诀合二为一!” 两家人各自抱着剑诀,来到祖师爷坟前,再次上香。 两张拓文即将合并。 屈千水忽道:“等等!” “怎得,屈兄可是后悔了?” 屈千水拿过屈家剑诀拓文,伸手将剑诀撕烂,扔在了地上。 林万山大惊,“你这是何意?” 屈千水嘿嘿一笑,“大哥,不瞒您说,我这剑诀,是假的。” 林万山微微愣住,也把他的剑诀拓文拿过来,一把火烧掉,“兄弟,我这剑诀,也是假的!”  第264章 夜雨楼与掌令使 “啊……这……哈哈哈!” 两人哈哈大笑。 林、屈两家放下芥蒂,这一架自然也就打不起来了,两人稍作商议,道:“这次林、屈两家之争,各位英雄好汉前来助阵,连累各位受累,我们深表歉意!” 有人喊道:“道歉不接受!我们不远万里,千里迢迢来到巢州替你们站台,你们说不打就不打了,这不是把天下英雄当成猴耍?” 众人也纷纷附和。 林万山抱拳施礼道:“打是不打了。不过,我们对各位的承诺却依旧有效。刚跟屈家主商量过,三日后,我们将在紫竹林将白帝剑诀合二为一,在祖师爷坟前立碑,到时,白帝剑诀不再是我们两家所有,而是归天下剑道中人共同所有。只要是用剑之人,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都可以在紫竹林观瞻剑诀,这也是我们祖师的夙愿!” 屈千水也道:“此外,对于前几日因我们两家受伤的朋友,我们两家将共同承担医药费,并负责赔偿损失,所有前来助阵的英雄,想在巢州住多久就住多久,一切开支,由我们两家承担!” 如此一来,众人才松了口气。 他们是为了白帝剑诀而来,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并不重要,至于两家是和好还是杀个你死我活,他们并不怎么在意。 林屈都是巢州大家族,他们发表联合声明,将白帝剑诀免费公开,看似吃亏,但却也有自己的考虑。本来,两家在江湖上只算是二流门派,但这通过这一举动,无形之中给两家增加了名望。 白帝剑诀曾是江湖上的一流剑法,重新立碑之后,只能观瞻,不能拓文,此事一旦传遍江湖,江湖上一些习剑之人,必然会想方设法前来紫竹林学剑,而林、屈两家又免费服务。 剑客们承受两家的恩惠,就如当年金陵李家那般,将来行走江湖,必然会记挂他们的恩情,用不了多久,这两大家族便会成为江湖上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一本剑诀,不但解开了两家恩怨,还能盘活两大家族。 皆大欢喜! 既然三日后要立碑刻剑,所有人都可以学习,众人也不继续留着,纷纷散去。 赵行、范小刀也不逗留,远远得缀在了春三十娘身后,待她周围无人之后,赵行拦住了她的去路。 “春三十娘!” 春三十娘依旧满面春风,看到两名英俊的男子拦住她,格格一笑,“两位帅哥,咱们认识?” 说话间,手指微微弯曲,将一颗毒丸藏在手中,只要发觉不对头,立即格杀两人。 赵行道:“你不认识我了?去年武林大会前夕,你用四杯毒酒,害得我师父中毒,这么快就忘记了?” 春三十娘哦了一声,将手指收回,道,“原来是那负心汉的徒弟。怎么,在京城当捕快不自在,跑到江南潇洒来了?” 赵行道:“你害我师父的仇,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呢!”说罢,缓缓拔刀,“今日,我要替师父报仇!” 春三十娘道,“你没有这资格,也没有理由!” “毒害我师父,单这一条,就已足够!” 春三十娘道:“第一,你犯不着,你武功高,但若真动起手来,未必是我对手;第二,我与你师父的恩怨,是我们之间私事,你不该管,也轮不到你来管;至于第三嘛,武林大会之后,我亲自上少林,早已将解药送了过去。” 赵行闻言一愣。 他去少林时,师父还有几位师叔的毒确实已经解了,但以为是少林寺自己解毒,没想到是春三十娘送去的解药。 一时间,他竟也找不到报仇的理由。 范小刀问道,“那夜你曾说是奉命行事,是何人让你给少林下毒?” 春三十娘呵呵一笑,“你这么聪明的小脑袋,怎么会猜不到?给我下命令之人,当然是我们的雇主了。” “是何人?” 春三十娘道,“老娘凭什么要告诉你?这可是我们楼中的最高机密。” 春风夜雨楼? 范小刀早就怀疑,武林大会之前,少林中毒,点苍灭门,并不如想象的那么简单。 少林、点苍退出武林大会,少了两个竞争对手,也正是因为这两个变数,让春风夜雨楼成功逆袭,成为了双一流门派。 虽然,其中有公主和太子之间政治博弈的成分,但春风夜雨楼也绝对不会什么事也不做,坐享其成,必然会从中谋划些什么,而武林大会之中的表现,也证实了这一点。 想到此,范小刀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你看这是什么?” 春三十娘看到令牌,脸色大变,“你怎么会有春风夜雨楼的七杀令?” 这块令牌,是当时白无常送给范小刀的,可以用这块令牌,调动夜雨楼的一切力量,见到令牌,如楼主亲临。 七杀令,一共有四块。 李觉非、白无常各一块,夜雨楼掌令使一块,还有一块,并没有固定人选,当夜雨楼有重要任务之时,为提高效率,持有这块令牌之人,可以调动夜雨楼的资源。当年,李红绡刺杀北周战神,就曾用过这块令牌。 白无常给范小刀的七杀令,正是夜雨楼下的三号人物掌令使所有。 夜雨楼的掌令使,向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人物,身份极为神秘,除了李觉非、白无常外,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但是夜雨楼的弟子,却都认得这块七杀令。 范小刀道,“怎么,你有所怀疑?” 春三十娘双手合于胸口,缓缓跪下,道:“参见掌令使大人!” 这倒让范小刀有些意外,他本来想用这令牌来问一些有用的消息,谁料对方却称他为掌令使,不过,他也没有说破,道:“回答我问题。” 夜雨楼门规极严,上下等级尊卑分明,加入夜雨楼,必须要恪守楼规,一旦违背,将遭到夜雨楼的无情报复。 春三十娘年纪虽大,但看到掌令使令牌,也不敢拖大,如实道:“属下是遵楼主吩咐,阻止少林参加武林大会。至于其他安排,属下并不知晓。” 范小刀见她如此恭谨,也知道她不过是一枚棋子,根本无法左右棋局,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于是道:“那你来巢州,又为何事?” 春三十娘道:“夜雨楼广纳天下人才,李楼主对白帝剑诀颇感兴趣,恰逢此事,便命属下前来打探,看有无机会将林、屈两家收入夜雨楼麾下做事。” 武林大会之后,春风夜雨楼在江湖上异军突起,借助其在武林大会中的地位,利用太平公主这一靠山,凭借雄厚的资本实力,不断并购一些中小门派。 夜雨楼或许以重金,或给予武学秘籍,几乎控制了江湖上半数以上的二三流帮派,其真实影响力,甚至远远超过了武当、少林等传统门派,成为江湖新政之后的一只黑天鹅。 以前的江湖一流门派,或历史悠久,或根基雄厚,或百年老店,通过资本、人才的不断积累,从而有了如今的江湖地位。 可夜雨楼的崛起,却突破了这一常规。实践证明,通过资源、资本和权力的整合和分配,可以让一个门派迅速的崛起。 缺人才?那就重金纳贤! 缺秘籍?那就重金收购! 没有资源?我们有中小门派联盟! 没有平台?加入我们春风夜雨楼! 有了人,有了秘籍,自然就有人为夜雨楼效力,从而让夜雨楼的武力值呈现井喷式的发展,而他们控制的资源,可以让依附他们的中小门派尝到甜头,对于不服从的门派,也不跟以前那样野蛮征服,而是通过切断其经济来源,来让对方屈服。 如今江湖上,许多门派的门旗上,多了一个夜雨楼联盟的标识,如此松散的组织,却爆发出来更多的活力,这让传统门派的那些阿米巴和六西格玛们在面对降维打击之时,变得束手无策。 范小刀和赵行离开京城后,江湖司又回到了原先的状态,没有了抓手,江湖新政也推行不下去,成为了纸面文章。 也正是利用这一机会,春风夜雨楼趁着监管制度不健全,存在真空地带,趁势而起,顺势而为,不断提升其在江湖上的影响力,就连太子殿下,在写给二人的信笺中,也隐隐表达了担忧:他们费尽心思弄出来的江湖新政,结果为太平公主做了嫁衣!这是他们在制定新政之时,没有预料到的。 夜雨楼的崛起,已成为一股不可阻挡的大势。 范小刀忽然有些好奇,问:“李楼主和白……李轶最近在做什么?” 春三十娘支支吾吾道:“掌令使,您的七杀令可以调动夜雨楼的一切资源,唯独对于楼主和少主的事,不能过问。” 见从春三十娘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便放任其离开。 当日白无常很随意的一个许诺,将七杀令交给了范小刀,他也没有料到,这块令牌竟是夜雨楼的掌令使所有,联想到当日偷听到的李觉非和白无常的对话,他也是被这对父女所利用,心中有种不爽的感觉。  第265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 两人回到大道医馆。 徐妙子身披一件单衣,站在院子中,面带不悦之色,望着二人。看样子,双手抱着肩膀,看样子等了许久。 赵行摸了摸肚子,“晚上也不知吃了什么,忽然肚子好痛,你们先聊,我先去方便一下。”说罢就离开。 范小刀心中暗骂,也摸了摸肚子,“真是的,赵行非要拉着去吃,我肚子也好痛,先去方便一下,赵行等我……” “站住!” 范小刀转过身,嘿嘿一笑,看着徐妙子。 “去哪里了?” “办事!” 徐妙子道,“办事?我看你们两个把我扔在这里,去哪里风流快活了吧?” 范小刀道:“徐姑娘,不要无理取闹,这里有十几名守备军,个个都是军中精锐,有他们在,就算是顶尖杀手也靠近不了你,没人能伤得了你。” 徐妙子双目圆瞪,愤然道:“保护我,是你们的职责,没有我的同意,你们不得擅自离开!” 徐妙子这种口气,让范小刀心中生出莫名的反感,他冷冷道:“徐姑娘,我们是六扇门的捕头,不是总督府的护卫,更不是你的仆人,保护你虽是我们责任,但也不成成为你胡搅蛮缠的借口。” 徐妙子大声道,“我胡搅蛮缠了? 我就是胡搅蛮缠,怎么了?” 范小刀道:“夜了,徐姑娘若没有别的事,早些休息了。” 徐妙子眼睛通红,道:“范小刀,我恨你!” 她转身回房间,砰的一声,房门紧紧关闭。 范小刀站在原地,沉默无语。 当一个女人说她恨你的时候,心中大抵是喜欢你的。 徐妙子能称作江南第一美女,人长得确实漂亮,但性格顽劣,又能作,还小性子,似乎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啊! 范小刀正要回房,黄玉郎喊住了他,“范少侠!有事相告。” 范小刀问,“黄大夫,还没有休息?” 黄玉郎看了一眼天色,“老了,睡觉少。”说罢,领着范小刀来到后院。后院比前院小些,到处晒着草药,在西厢处,有个黑色的小屋,正是黄玉郎的练药房。 药方内,有丹炉,还有些琉璃瓶、瓷瓶,边上有两个架子,上面放了一些小白鼠、鸽子之类的,应该是测试药性的活物。 黄玉郎指了指桌上,有几只小白鼠,道:“今日,我用你血液来试验,发现你血液内蕴有剧毒,喂食小白鼠,一个时辰后,它们变得十分狂暴,双目通红,极具破坏性,两个时辰之后,七窍流血而死。” “有这等事?” 黄玉郎点头道,“我很奇怪,人若中了这种毒,怕是连十天都活不了,可你却活了下来,而且跟常人无异,大概是玄元丹的作用吧。” 范小刀奇道:“玄元丹?” 黄玉郎道:“正是你给我的那些红色丹药,我分析了其成分,应是天师府炼制的玄元丹,能压制你体内的毒素。” “这个名字,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宋金刚给他这些丹药时,并没有告诉丹药的名字,他也懒得去起一个,这些年也就浑浑噩噩用了下来。 “这玄元丹用了三十多种草药炼制而成,对寒毒确实有压制的功效,但其中含有水银、硫磺等物,若长期服用,亦能对经脉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玄元丹源自医圣薛家的古方,据说是炼制极乐丹的必备之物。” “极乐丹,长生丹?” 范小刀不止一次听过极乐丹,据说服用之后,可以延年益寿,去除百病,甚至有长生不老之功效,当年陛下正是沉迷于炼制此丹,才建立了太平道观。黄玉郎点了点头,“不错。据说二百年前,世间曾有过极乐长生丹,要炼制这种丹药,需要用大量的玄元丹,配上一种关键的药草,可是这种药草,早已失传多年!” 范小刀愕然道:“你说得,可是极乐草?” 黄玉郎点了点头,“没想到你也听过这种东西。当年天道降临之后,饿殍遍野,世间有了极乐神教,在人间传播极乐草,此物有致幻作用,服用之后,让人沉迷于幻境无法自拔,长期服用之后,人会变得易怒、暴躁,甚至身体也会发生变异。但是,当年医圣、毒圣两位神医,潜心研究后发现,极乐草若稍加改良,合理运用,可以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的作用,当时医圣炼制出一枚极乐丹,引起了一场江湖大乱,后来极乐丹便不知所踪,不过炼制的方子,却流传了下来。” 范小刀道:“据我所知,世间早已没有了极乐草!” 黄玉郎继续道,“不错。当时极乐草肆虐,几乎酿成大祸,理宗皇帝登基之后,天下灭除极乐草,据说唯一有极乐草的地方,只有定州城。” 范小刀道:“可是,定州城不是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吗?” 二百年前,隐阳大火案、定州城失踪案,理宗皇帝一夜暴毙案,被称作三大奇案,至今仍是众说纷纭。 那是一个混乱的时代。 也是英雄辈出的时代。 更是神话与传说共存的时代。 定州城失踪,据说是一位绝世高人,用一种非人间的阵法,将定州城转移到了另外的空间之中,从而与世隔绝。 范小刀也不怎么相信这种说法,不过自从在定国寺下,见到了“神殿”之后,他便不再怀疑,人间真有这种力量。 黄玉郎道:“这些年来,太平公主之所以深受陛下宠信,除了帮陛下炼丹之外,还有一个任务,便是寻找失踪的定州城。而传说中,唯一知道并且去过定州城的,只有魔教教主。” 范小刀心中大惊。 原来如此。 一枝花在六扇门大牢之中,一关就是六十年,陛下却始终不肯杀死他,原来是想从他身上寻找定州城的下落。 要极乐丹,必须要有极乐草。 要极乐草,则要找到定州城。 从黄玉郎口中得知,一枝花是唯一一个知道定州城方位之人。 范小刀问:“我体内的寒毒,能解吗?” 黄玉郎长叹一声,“老夫学医这么多年,以你的身体情况,按理说,早已死去,可是如今你依旧活蹦乱跳的,着实令人看不懂啊,看不懂。” 他一连说了几个看不懂,“若能找到极乐草,或许可以解。老夫游历天下那么多年,其中一个目的便是要寻找极乐草,直到十年前,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极乐草这种东西,或许本来就不该存在于世间!” “不过,看到你之后,我又生出了一种新的念头。” 范小刀问:“什么念头?” 黄玉郎道:“我怀疑,你的体内,就中有极乐草之毒,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你为何身中寒毒,却一直相安无事。不过,也只是怀疑而已。所以,我想跟你再要一碗血!” 范小刀无语。 “绕来绕去,说了这么多,敢情还是为了这个啊?” 不过,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二十年前,天下那个传言,太平道观的道士,要用陛下亲生骨肉的血做鼎炉,来炼制长生不老药,会不会也与此有关? 想到此,范小刀不由心生寒栗。 黄玉郎道:“我也只是怀疑而已,当年你娘之事,我一直心怀愧疚,如今又遇到你,说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体内的毒,玄元丹只能压制,却不能根治,应该还有别的解法,我已经决定,要重出江湖,游历天下,寻找解你体内之毒的方法!等我找到解毒之法,自然会去找你!” 范小刀肃然起敬,朝他深深鞠躬。 回到房间,范小刀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次巢州之行,无意间闯入了大道医馆,又遇到了当年为自己接生的神医。虽然已经远离了京城,但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又将他与京城之事牵扯在了一起。 他的身世。 他娘的死因。 埋伏算计宋金刚的凶手。 还有宋金刚留给自己的遗产。 这些事,如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看似有个线头,可一旦深究下去,总会陷入一种死结。 要解开谜团,还是要想办法,尽快回到京城! …… 次日一早,徐妙子便要嚷嚷着回金陵。 在巢州修养了两三日,她的病情已经好了许多,而且总督府的车队也来到了医馆,若不会去,怕是总督大人要担心了。 范小刀、赵行二人辞别黄玉郎,也随车队一起回去。 一路上,徐妙子都在生范小刀的气,故意躲在车中,不跟二人见面。到了正午时,一名护卫正要分给二人食物,却被徐妙子喊住。 “人家是六扇门的捕头,又不是总督府的人,咱们总督府的粮食,难道不用花钱吗?” 护卫闻言,颇不好意思的看了二人一眼,范小刀摆了摆手,表示没关系。赵行道,“看来这仇不轻啊,昨天你也没说什么话啊?” “你又偷听?” “谁让你不小点声?” 到了长江对口,早有官船等在那边,那护卫来到二人身前,“范捕头,大小姐吩咐,请两位另想办法渡江!” 赵行道:“这女人,不能得罪啊。” 范小刀心中也有气,过分了啊!要不是他拼死拼活护住徐妙子,徐妙子此刻早已喝了几大碗孟婆汤了,没想到这女子如此小心眼,还这么记仇,“不碍事,我们自己想办法。” 待徐妙子过江之后,范小刀又找到了先前载二人渡河的夫妇。船夫道,“我刚才看到前两天跟你私奔的那位姑娘了,四周有官兵护卫,那派头、那阵势,小伙子,你拐得女子,来头可不小啊,应该是县太爷的姑娘吧?” 范小刀道:“可不是咋滴?” 船夫道:“你拐走了县太爷的女儿,胆子可不小啊,现在没事,算你命大,小伙子,那种大官,最是看中名声,你小子看开点,成不了就成不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范小刀只得苦笑。 这妥妥地人生导师啊! 倒是那船婆子道,“行了,没看到小伙子心情不好吗,少说两句吧!” 范小刀、赵行渡江后,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车队。 次日正午,车队抵达金陵。 有守备军和总督府护卫保护,一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麻烦。早有快马通知到了城中,总督徐亭早已在城门处等候。 范小刀、赵行二人下马行礼。 徐亭道:“范捕头、赵贤侄,辛苦二位了。” 两人道:“职责所在,幸不辱命!” 徐妙子一下马车,看到父亲站在门口,眼睛通红,扑在徐亭怀中,呜得一声哭了起来,弄得徐亭有些尴尬。 徐妙子道:“父亲,这范小刀一路上,多次欺侮我,你快些把他抓起来,革掉他的官职!” 两人楞在原地! (抱歉,流年不利,一个接一个住院,刚看到曙光,结果又一个病倒的,只能抽空码字了。) 第266章 范火舞我想你了 “胡闹!” 徐亭训斥道,“我听李秣说了,范捕头为了你的事,差点连性命都丢了,你却在这里胡言乱语。” “我不管,你要革了他的职!” 徐亭大为头疼,以前这女儿十分乖巧,怎么现在变得如此不讲道理?他道,“本官公行事,向来公私分明,再说,六扇门由朝廷直管,我没有这权力!” 徐妙子哼哼道,“亏你还是总督,连这点权力都没有!” 范小刀也有气,但还看在徐亭的面子上,还是忍了下来,道,“总督大人,我想其中有些误会。” 徐亭道:“先回城再说!” 一行人回到了总督府衙门。 总督府与金陵府衙有一街之隔,但相比之下,前者更为气派,毕竟是江南第一总督府衙,在天下众行省之中也是数得着的。 范小刀本想回去,被徐亭一起喊到了衙门。 赵行问,“大人,令千金被劫之事,有些蹊跷。这几日没有回来,不知林奇那边可审讯过?” 徐亭叹了口气,“林奇被抓到大牢后,当晚就在狱中自尽了。” 自尽? 赵行虽然没有与林奇打过交道,但他看到对方第一眼,就笃定对方并不是那种视死如归的人。 他是守备军校尉,出事当夜,却配合对手将马车护送到城外,才被抓到就出了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守备军中也有问题。 范小刀也道:“怕是被自尽吧?” 徐亭道:“今日让你二人过来,正是想委托你们调查此事。” “大人,军中之事……我们怕是不方便插手吧。” “这座金陵城,乃天下富庶之地,徐亭深受圣眷,来此守牧一方,如此大一块肥肉,势必被朝中各大势力盯着,看似风平浪静,但这个位子坐得并不安稳。妙儿的事,我信不过外人,我会跟谢知府知会一声,这件事你们只需跟我汇报。” 未等二人表态,任务已经派了下来。 范小刀问:“彭御史,可曾来找过你?” 徐亭冷哼一声,“那厮一回城,就躲在家中称病不出。他是京官,我倒不方便问话了。” 当夜在湖畔,范小刀偷听苍龙的谈话,似乎有人绑架徐妙子,想要逼着徐亭做某些他不愿意的事,可既然让他们二人查案,他却对自己被要挟之事只字不提。 着实让人费解。 但既然他不开口,自己也没法开口问。 从总督府出来,范小刀抱怨道,“刚回来,又摊上这个案子,什么权限也没给,怎么查?” 赵行忽问:“规定期限了吗?” 范小刀恍然,“你是说,徐总督让我们查这件事,只是做做样子?” 女儿被绑架,虽然被救了回来,但身为一省之长,岂能如此罢休?再说,他徐亭是什么人,能做到封疆大吏,怎么会没一点手段? 为何偏偏将这个案子交给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人? “难道只是做做样子?” 赵行道,“我可没这么说。不过,总督在安排此事之时,有些烦躁,显然是有什么心烦之事。” 范小刀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慢慢查吧!” …… 徐亭确实有心烦之事。 徐妙子被解救后,他没有回府中,反而把自己关在署房中,连饮了三杯茶,深深松了口气,才从一个暗格中,取出来一封书信。 一封来京城的信。 这封信,在徐妙子被绑架后的当天,出现在了徐亭的案头。 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只有一句话。 “曾记得状元楼莲花池下的誓言否?” 落款处,没有名字,而是一片心形的叶子。 这封信,一下子勾起了徐亭曾经的回忆,那时的他,进京赶考,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曾与几名学子,在京城状元楼下,纵论天下大事,抒发治国之道。 也正是在状元楼,他遇到了一位改变了他一生命运之人。 那人问他:“既然朝中积弊许久,若你当了权,可有破解之道?” 徐亭答道:“从上而下,不破不立!” “何为破,如何立?” 徐亭道:“改旧制,树新典。以民为本,以律为绳。” 那人道,“你的文章我看过,凭你的才华,想要中进士,难比登天,但是我可以帮你,不过却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入我神教。” “何谓神教?” 那人道:“心系天下,心存敬畏,则为我神教中人。” “需要我做什么?” 那人摆了摆手,“什么都不必做,不需要仪式,更不需要你供奉。”他指了指状元楼前的莲花池,“只要在莲花池下立誓,便为我神教庇护。或许有一天,或许没有那一天,当神教需要你时,你要为神教做一件事。” 徐亭以为对方只是个游历江湖的骗子,没有答应,那人也不勉强,将一封信递给了徐亭,又道:“三日后,此时此地,你会来找我!” 徐亭看了书信,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礼者君之大柄也,所以别嫌明微,傧鬼神,考制度,别仁义,所以治政安君也。” 这句话出自《礼记》中的礼运篇,当时陛下才登基不久,朝堂之中正在进行着轰轰烈烈的大议礼,徐亭看到这句话,以为是在说此事,也没有上心。 然而,两日后的科举考试,当打开试卷的刹那,他看到了这段熟悉的话。 震撼之心,难掩于表。 可是当时他并没有准备好,发挥自然也无从说起。徐亭整个人都是懵懵的,但当天夜间,贡院忽然失火,十余个考生当场烧死。而那一场春闱,也因此中断,一月之后再考。 徐亭侥幸逃脱,留得一命。 到了第三日,他来到了状元楼,莲花池下,对着月亮,立下了誓言。一月后,重开春闱,徐亭如愿以偿,中得二甲第六名,进士出身。 从此之后,他在翰林院修书,在大议礼中,博得陛下欢心,外放知县、知府,一路平步青云,仕途通畅,不到二十年,成为守牧一方的封疆大吏。 他也曾想过,对方若是找上门来,自己会如何兑现誓言,可是那人自从状元楼一会之后,便再也没有消息,仿佛人间失踪一般,没有露过面,也没有找过他做任何事。 渐渐地,徐亭放下了此事。 可是,数日之前,江南转运使谢芝华找到了他,让他写一封奏折,弹劾太子谋逆,被他拒绝,之后徐妙子被人绑架,这封信又就出现在了他案前。 总督府守卫森严,别说是人,就连苍蝇也难以飞入。 可他问过守卫,那夜根本没有任何异常。 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书信放进来,能将徐妙子绑架,可以想象,这个自称是神教使者的人,背后有多大的能量。 他甚至怀疑,当年贡院失火,也与这股力量有关。既然,那人能找到他,当年那一届的进士之中,又会有多少人受到他的“恩惠”? 如今,那些人中,早已占据了朝中的半壁江山。而自己,也正是“他们”中的一员。 对方绑架自己女儿,是在警告自己,也是在提醒自己。 让范小刀、赵行去查案,确实如二人所猜测,只是做做样子,真正的问题,依旧在他身上。 这一点,他女儿不知道,他的夫人也不知道。 徐亭取出笔墨,伏案写了一封奏折。 他举在手中,手中觉得无比沉重,他明白,若是这封奏折真递到了朝中,将会在朝堂之上引出多大的狂风暴雨。 可是若不呈上去,自己又是前途未卜。 天人交战。 终于,徐亭叹了口气,取了火折,将那封奏折烧成灰烬。 …… 范小刀没有回六扇门,径直去了桃花酒肆。 酒肆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 小叮当正在帮忙,看到范小刀,惊喜道:“范大哥!” 范火舞笑了笑,打了一角酒,端给范小刀,“回来了呀!” 范小刀点了点头。 “你先喝着,我还要忙一会儿。” 范小刀端着酒壶,找了个座位坐下,有些失魂落魄。时而看一眼酒肆中的客人,时而看一眼忙碌着的范火舞。 依旧一身红衣。 却褪去了那种凌厉之气。 鬓间的汗珠,与头发沾在一起,灵巧的双手,为客人打酒、收钱,一切显得驾轻就熟。 小叮当则是手忙脚乱,一会儿收拾客人的桌子打翻了酒壶,一会儿又不小心磕到脑袋,不过脸上却是满是笑容。 谁能想到,几个月前,他还只是江南镇的一个顽劣少年? 谁又能想到,几个月前,她曾一双弯刀,几乎将铁骑帮血洗。 如今的她,在尘俗琐事之中,寻找到了新的意义。 终于,最后一角酒卖完,范火舞满脸歉意的对依旧在排队的客人说了句“明日再来”,关门板,打烊,又一板一眼的收拾着酒肆。 小叮当松了口气,喊道:“终于忙完哩!” 范小刀问,“不用上学吗?” 小叮当道,“这几日先生生病,给我们放了大假。” 李向晚病了? 以他的武功修为,又怎么会生病? 范小刀满心疑惑,寻思着找时间去探望一下。 范火舞又弄了点小菜,端到范小刀身前,捋了捋额前秀发,笑着道,“刚忙完,也没顾上你这边,先吃点东西。” 范小刀问,“你不问这几日我去哪里了吗?” 范火舞笑道,“如今整个金陵城都知道,你现在是救回徐妙子的大英雄,自然是去救人了呗!” 范小刀一边吃东西,一边将这几日的遭遇,与二人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与徐妙子之间发生的一些事。 他只是觉得,说来也没有意义。 当听到范小刀在湖畔格杀天下杀手第二的苍龙时,小叮当显得无比兴奋,范火舞却是一脸恬淡,似乎是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小叮当问,“范大哥,那位徐姐姐美不美?” 他没见过徐妙子,所以有此一问。 范小刀道:“还行吧!” 小叮当又道,“书上说,美女爱侠客,你舍命救了她,她有没有对你一见倾心?唉,人家可是总督千金啊,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大姐。” 范火舞脸上虽然没有流露什么,但耳朵却竖起来。 范小刀望着范火舞的侧脸,心中竟生出莫名的情绪,忽然道:“范火舞,我想你了。”  第267章 那就引蛇出洞吧 范火舞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红了。 她擦了一下额间汗水,来掩饰慌张的神色,微笑道:“大哥,受什么刺激了?” 范小刀咳咳两声,“没有,就是有感而发呢!” 小叮当也跟着咳嗽两声,“大姐,我也想你了。” 两人同时瞪了他一眼,“吃饭!” 三人各怀心事,低头吃东西,气氛有些怪异,范小刀饮了最后一杯酒,站起身,“时候不早,我得回衙门一趟。” 这一次,离开了六扇门五六日,衙门倒是也没有特别之事,不过,范小刀和赵行依旧去谢知府那里报到。两人也觉得奇怪,对于徐妙子被劫持和解救的经过,谢愚并没有过多追问,只是淡淡道,“回来就好。”也不知道,是因为早已有人通报了他,还是徐亭那边有特别的交代。从那边出来,赵行将他叫到房中,取出一封信。 “太子殿下来信了。” 范小刀看到那封信以朱漆密封,上面封得是私人印鉴,而非是詹事府的公印,便知是以秘密渠道送过来的。 太子殿下在京城的状况不容乐观。 陛下六十大寿在即,本来这种寿典、祭天地神祖的事,由宗人府办理。以前太子不在京城,由太平公主统筹,如今朱延回京,本应由他们来操办,可是陛下却将寿典之事,还是交给了太平公主,可见在陛下心中,太平公主的分量还是要更重一些的。最近两个月,太平在京城的动作颇大,那些太子一派的人,或被免职,或被发放到了闲散部门。信中抱怨,太子如今已成了孤家寡人。 唯一之策,是尽快调查铸币之案。 他已收到了密报,此事与江南转运使脱不了干系。谢芝华是太平的人,而且主管江南漕运,这可是太平公主的摇钱树,若是能破获此案,切断她在京中的经济来源,或许能扳回一城。 阅后即焚。 范小刀、赵行看完书信,商讨对策。 本来以为,查封百花楼,杀了余人,已经让太平陷入没钱可用的境地,可是没有想到,这一招根本没有奏效。大明二百余州府中,还有无数官员与她们勾结,俨然成为一股庞大的势力。 假币又案,暗中调查,力量有限,而且权限受制,没法放开手脚。可是明目张胆的调查,又容易打草惊蛇,真是令人两难!这可如何是好? 范小刀道,“或许,要问一下李先生了。” 当初来京城时,朱延特意交代,遇到难事要与李先生请教。 从小叮当口中得知,李向晚生病,刚好顺便去探视。 离开数日,赵行有些公务要处理,这件事就交给了范小刀。 他刚回值房,准备换身衣服去当阳学堂,罗成就过来了,道:“码头上那批货,已经发往京城了,是大江帮段鸿飞亲自押送。” 漕帮覆灭之后,大江帮接手了他们的大部分业务。本来,漕帮也好,大江帮也罢,都是江南转运使的一个工具。谭时飞被灭口,陈豹下落不明,谢知礼也没有别得可用之人,但事情要做,加之这时候大江帮又投靠过来,用他们押送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范小刀问:“多久的事?” 罗成道:“三天前的半夜,跟着一批丝茶一起开船。这几日来,天麻帮的顾大春一直在暗中盯梢,他们人单势薄,盯梢尚可,要是动手,力有不逮。” “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 罗成办事老道,码头上的事,他虽没有刻意叮嘱,不过,既然参与到其中,罗成自然十分上心。 他趁机道:“副总捕头,当初顾大春被谭时飞冤枉,被迫离开六扇门,如今事已水落石出,咱们六扇门又是用人之际,能不能让他们重返六扇门?” “是你的意思?还是顾大春的意思?” 罗成道:“都有吧。毕竟都曾是交过命的朋友。” 如今在六扇门,正常运转还算不错,但他们来金陵还有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调查铸假币之事。这件事要暗中进行,可是以范小刀、赵行二人精力有限,手底下也没有合适的人手,这天麻帮都是本地人,又是捕快出身,岂不正是调查此事的合适人选?想到此,范小刀道,“也不是不可,但现在时机尚不成熟。” 罗成听到这番话,颇感失望。 范小刀又道:“不过,我与总捕头手中有件要紧之事,想来想去,他们正合适。若能办成,也算是大功一件,到时我趁机跟知府大人提一下。” 罗成一听这条路还没有堵死,但依旧有些担心。范小刀知他所想,道:“老罗,咱们也认识一个多月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绝对不会做卸磨杀驴的事。要不这样,我先帮他们解决入六扇门之事,不过以暗门的身份,等案子查清,再奏请正视回归六扇门。我现在就办!” 临出门之前,他又与赵行商议,借助天麻帮来调查铸币一案,怕是此时最合适的方案。至于编制,并不是大问题,赵行就有这个权限。 罗成在房内等待,范小刀推门而入,“妥了。你安排一下,找个时间,我带顾大春他们入门宣誓,不过,暂时不要公开。” …… 当阳学堂。 李向晚告病,学生们都放假,院子里有些冷清。 范小刀拎了些补品,弄了两只老母鸡,前来探望。李向晚依旧一身布衣,胡须有些杂乱,脸色蜡黄,没有了之前见他时的那一番神采。 “李先生,这是怎么了?” 李向晚刚要开口,便剧烈的咳嗽起来,范小刀连忙上前扶住他,坐在了院中石凳上。他觉得李向晚气血虚浮,内力若有若无,这哪里是生病,这是受了重伤! “先生受伤了?” 李向晚叹了口气,道:“还是没瞒过你。遇到了一个极厉害的仇家!” “殿下知道吗?” 李向晚道:“殿下整日操心之事已经够多,又何必为我的事分心?” “什么人动的手?竟能伤到你?” 李向晚的武功,范小刀是见识过的,布衣神候,又是金陵李家剑法的传人,实力远远在他和赵行之上,与江湖上一流门派的掌门相比,也不遑多让。 李向晚道:“那人早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二十多年,本来以为不在人世,谁料数日前,竟找上门来。老夫不是对手,与他对了一掌,断了两条经脉,怕是要修养一阵子。” “魔教的人?”李向晚见范小刀提到魔教,有些愕然,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吧。你可听过魔教隐使?” 隐使? 范小刀与魔教打过不少交道。 除了教主一枝花外,铁匠刘,牛大富的爹黄有才,是魔教的左右护法。 余人、常青峰,还有鬼王、夜王,也都是魔教中的重要人物。 如今又冒出来个隐使? 范小刀摇了摇头。 李向晚道:“魔教隐使身份极为神秘,确切说,隐使并不是魔教中人,他们不参与教中事务,但权力却极大,有监督之权,每一任的教主上任,都要经过两位隐使的同意。可是,除了教主,根本没有人认识他们。” 范小刀疑惑道,“这个设定,有些问题啊。” 李向晚苦笑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先生又如何与他们结仇?” 李向晚道,“我初听此事之时,对此颇为好奇,那时年轻气盛,想办法揭穿了其中一位隐使的身份,当年正邪之战,也与此或多或少有些关系。隐使身份暴露,自然怀恨于心,只是后来正邪大战爆发,那人也在一战中下落不明,直到数日前,他不知如何又找上门来,要与我一较高下。” 范小刀听到这番话,生怕对方再来找麻烦,“要不,先生先移步六扇门中赞助几日?” 李向晚傲然道,“与我动手,他虽然断了我两条经脉,但他日子也不好过,没有三两个月,休想恢复。那时,我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若是再战,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既然他如此说,范小刀也不再劝。 不过,这件事,确实值得警惕。 除了这个没见过面的隐使,最近鬼王、夜王也开始在江湖上活动。 是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还是余孽贼心不死?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信号很不寻常,尤其是京城如今形势错综复杂,莫非要趁机蹚浑水,背后要搞什么阴谋? 范小刀陪李向晚话了些家常,又问及小叮当的学业。李向晚道,“小叮当性子有些活脱,不是做学问的料。在学堂肯为弱者出头,颇有些侠义值风。不过,有教无类,他一读书就犯困,但对奇门遁甲之术,悟性极高,稍加解释,便能触类旁通,只可惜,我并不精通这一门,若要学艺,等他再大一些,可以去琅琊阁学艺!老夫当年与琅琊阁的钟阁主有些交情,可以为他推荐一番!” 不爱学习?看到书就犯困? 怎地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既然如此,范小刀抱拳感谢。 “今日来拜访先生,除了探视之外,还有件事,请先生指点迷津。” “假币之事?” 范小刀点头,这个案子,卡在了招商、大通两大钱庄,又没法明目张胆的调查。本来就证据不足,一旦打草惊蛇,引起注意,对方肯定会销毁证据,或转入秘密行事,到时候再调查取证,更是难上加难,而若不动,根本无法进行下去。李向晚静静地听范小刀说了当下进退维谷的困境,“还请先生解惑。” 李向晚笑了笑,“既然不能打草惊蛇,那就想办法引蛇出洞。” 第268章 碧水楼上鸿门宴 范小刀回到衙门,罗成已在等候多时,“顾大春他们,在衙门对面的老陶面馆。” 范小刀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们效率这么高,于是与罗成来到老陶面馆。顾大春本就是六扇门的人,以前经常来这里吃饭,与面馆老板也算熟人。 顾大春与三个兄弟,早已等在后院,看到范小刀,当即行礼,“见过范大人。” 范小刀问,“你们其他人呢?” 顾大春道,“谭时飞授首之后,我们就把天麻帮解散了。这三人曾都是门中兄弟,与我一样被顾大春迫害后落草为寇,如今有机会重回六扇门,为范大人效力,是我们的荣幸。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范小刀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假钱,“这是什么?” 顾大春满脸不解,“一文钱?” 范小刀道:“是一文假钱。别小看这么不起眼的东西,积少成多,如今在江南大肆泛滥,已经严重影响了百姓的生计,往轻里说,是扰乱民生,往重里说,是祸国殃民。你们重回六扇门之时,赵大人原则上已经同意,不过给了一个条件,那便是暗中为门中办事,首要之事,便是这个案子。你们还曾记得入门之时的宣誓?” “不曾也不敢忘记!” “举起手来,我今日带你们重新入门!” 众人齐齐举手。 “吾辈公门之人,当恪守尽职,尽忠报效朝廷,为国为民,不以武犯禁,不恃强凌弱,以吾辈之所能,让宵小之辈有所震慑,让权贵之人有所忌惮,为沉冤者得雪,为弱小者仗剑,为天下开太平!” 范小刀道,“你们本就是捕快,又是金陵本地人,查这种案子,比我们有优势。不过,这个案子事关重大,一切要秘密进行,不能打草惊蛇。” 范小刀对假币一事,仔细交待了一番后,道:“有消息及时报告,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自行动!” 众人齐齐领命。 重新宣誓之后,顾大春四人,就成了六扇门的暗哨,虽然没有正式编制,也没有俸禄,但也足以让顾大春等人兴奋不已。 顾大春本来就极有正义感,落草为寇,是迫不得已,以前没得选,如今又有机会,他选择重新做一个好人。 …… 转眼半月过去。 梅雨季过去,到了初夏,天气变得闷热起来。与北方相比,江南的初夏,显得更加潮湿,让范小刀这个北方人觉得有些不适应。 六扇门也步入正轨,金陵城中一切井然有序,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大案,除了日常的治安巡逻,还有些小偷小盗之外,并没有出奇之处。 范小刀平时在衙门当差,闲暇之时,就去桃花酒肆帮忙。整个朱雀大街都知道,这个酒肆有官府背景,倒也没有什么人前来找事。朱雀大街上也有些势力,每到月底,都会挨个商户收取保护费,范小刀来了后,那些人倒很自觉,再也没人来过。毕竟是金陵六扇门副总捕头,这点面子,人家还是要给的。 倒是大江帮的段江流,隔三差五,就来桃花酒肆,开门便来,点一壶酒,自斟自饮,偶尔与范火舞交谈几句,毕竟是开门做生意,也不好赶人,中午打烊时,便自行离开。不过,如此一来,有段公子坐镇,那些登徒子倒也不敢口不择言了。 六扇门的应酬也多了起来。 身在公门,这种应酬不可避免,尤其是赵行,要想融入官场圈子,靠得是吃喝联络感情,否则,光靠公务,混在官场,哪里有那么多公务? 起初,还抹不开面子,去了几次。 这种场合,每次都是一样。官大的吹牛逼,官中的拍马屁,官小的连说话的份都没有。能力大小先不说,架子必须端得要足,上到皇亲国戚,下到王公贵族,都是熟人,没有不认识的人,谈得内容,无非是皇室八卦,官场趣闻,若有几个女子助兴,酒劲一上来,丑态毕露。 时间一久,赵行也觉得无聊,再有人请,干脆以公务在身推辞,后来干脆连理由都不找了。至于范小刀,对这种事更是提不起兴趣,听他们胡扯,还不如与范火舞吃个粗茶淡饭。于是,金陵的圈中也流传出来,六扇门新来的两个总捕头,不近人情,两人也逐渐游离于圈子之外。 但是,今日两人收到的请帖,却是必须要去的。 因为请客之人,是江南转运使谢芝华。 一来,范赵二人来金陵已有两月,虽与谢芝华没有照过面,但暗中却已交手多次,谢芝华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这次却主动下请帖,不知所为何意。 二来,谢芝华是谭时飞、陈豹的后台,两人一死一失踪,谢芝华又迅速扶植了大江帮的陈豹,他在江南的势力,几乎没受到影响。两人对他怀有戒心,心想借这个机会,去摸一摸这位转运使大人的底。 至于第三个原因嘛,听说碧水楼的厨子,乃是江南一绝。两人虽不是饕客,这种免费送上门来的饭菜,若是拒绝,岂不有些不近人情了? 时间定在五月初一。 两日换了常服,来到碧水楼。 一进来,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碧水楼临秦淮河而立,院门中规中矩,纵横皆五排门钉,可是府内却别有洞天。 碧水楼从外面看只是秦淮河畔的一个楼台,可近前观瞧,才知碧水楼极大,掩映在青松古柏之中,院中有假山点缀,奇石千孔,各种奇花异草、点缀其中,庭廊轩榭,曲折蜿蜒,直通楼门。一条小溪,从院内中穿而过,与秦淮河相连,小溪尽头,则是一方小湖,湖中有浮萍止水,有夏荷莲莲,湖边停靠着一只乌篷船,内有香台茶摆,古筝名琴,两名青衫婢女侍候而立。 范小刀啧舌道:“这位转运使,真懂得享受。” 赵行冷冷道:“不过是糟践民脂民膏而已,有什么好羡慕的。” 碧水楼内,灯火辉煌。 墙上挂着松香烛台,壁中则镶嵌着数十颗鸡卵大的夜明珠,熠熠生辉,将大堂内照得灯火通明,两人在家仆的引导下登上了三楼。 里面早已高朋满座,其中不乏熟人,金陵知府谢愚也在其中,除了总督徐亭,江南官场稍有品秩的官员,几乎都来了,难怪门口停了那么多马车。 谢芝华见到二人,哈哈一笑,上来迎接,道:“两位老弟,能莅临寒舍,真是令敝楼蓬荜生辉啊!” 赵行道,“若大人的碧水楼是寒舍,怕整个金陵百姓住得都是狗窝啊!” 谢芝华闻言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没想到赵捕头如此风趣,请!”他回头朝众人一笑,“愿赌服输,各位大人,请吧!” 有几名官员,从怀中掏出一张百两银票,交到了谢芝华手中。 谢芝华笑纳。 范小刀愕然,“何事?” 按察使潘臬台笑道,“都说金陵城官场,两位捕快不通人情,我们寻思今日谢大人请客,你二人怎么也不会空手而来吧,哈,结果真被谢大人猜中了。” 原来,在场官员,竟以范、赵二人会不会送礼一事,打了一场赌。谢芝华赌得是两人没带任何礼物。 果然,最了解自己的人,是自己的敌人。 谢芝华笑道,“两位老弟,才是性情中人啊!请上座!” 两人连忙推辞。 在场七八人,职级最高的,则是按察使潘臬台正三品,谢芝华虽是正四品,职级与知府谢愚同级,但属于京官,地位高出半级,而且又是江南财神爷,而范、赵二人,不过是金陵知府下的衙门总管,相当于六品,职务最低,谢芝华却往主座上推,两人又怎会答应。 谢芝华笑道,“两位老弟不要推辞,今日家宴,来者都是朋友,不论职务,两位老弟又是远道而来,慕名已久,始终缘悭一面,今日好不容易相聚,无论如何也要做到这里。潘大人、谢大人与我都是熟识,我特意请来作陪。” 仿佛是认识许久的熟人一般。 筵无好筵。 谢芝华如此大张旗鼓,到底是为了什么? 两人一头雾水。 范小刀看了一眼谢愚,谢愚先是苦笑摇头,又是微微颔首,两人见状,若是僵持下去,怕是到半夜这顿饭也吃不上了,于是分宾主落座。 菜肴极为丰盛。 谢芝华对吃一道,极为讲究,而且素喜河豚,河豚虽然有毒,但肉质鲜美,号称菜肴之冠,几乎每场宴请,都会为每位客人点上一例河豚,由江南名厨做的河豚,更是别具风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众人的交谈,也仅限于闲聊,说一些金陵的风土人情,文物景观,或问一下二人在金陵的生活如何,令人生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范、赵二人虽然也同饮,但心中始终有所戒备。 潘臬台,分管一省刑名,算是他们的垂管上司,谢知府又是他们的直接领导。他们与谢芝华是敌非友,根本猜不透这顿饭的意义何在。 不过,既然谢芝华如此沉得住气,两人也不主动问。有问则答,无问则满头对付美食,不过,半个时辰,已吃得七七八八。 菜品如流水一般,吃了几口,就被婢女撤下,不多时,又送上新的菜肴。 几乎每上一道菜,谢芝华都会亲自讲解菜的作法,如何吃法,其余几人已是习惯,但落在范、赵二人耳中,却觉得新奇。 楼内有美味佳肴,楼下有古筝琴鸣。 很快到了二更天。 筝息,琴止。 众人放下了筷箸。 范小刀心说,终于要说正事儿了,他面前有一盘葱烧海参不错,看到还剩下一只,连夹起来,吞入口中。 谢芝华道:“赵捕头、范捕头,今日请二位前来,实则有一事相求!” 第269章 我有个胡商朋友 求人? 范小刀心中暗骂,当初你派杀手杀我们时,也没见你这么客气,现在反而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曾做过什么。求我们?确定不是害我们? 口中却道:“大人言重了,我们位卑权轻,哪里能帮得上什么忙。” 谢芝华笑道,“放眼整个金陵,若论年轻有为,精明干练,非你们莫属!” 还没等说事儿,两顶帽子就先送过来了。越是如此,范、赵二人越是谨慎,眼前这人,在江南是仅次于徐亭的人物,虽然手段有些脏,但确实有些能耐。 赵行道:“大人找我们二人,不知是何事?” 谢芝华看了潘、谢二人一眼,叹了声,道:“最近我们转运司码头,丢了一批货物,如今陛下六十大寿在即,这些东西是给陛下准备的贡品,本来若只是损失些钱财,倒也没什么,可是那批货中,有一样贡品,却十分要紧。” “什么东西?” “霓裳羽衣。” “一件衣衫而已。” 谢芝华道,“此物可是大有来头。当年,唐明皇创霓裳羽衣舞,命天下能工巧匠,用金蚕丝织了一件霓裳羽衣,此衣薄如蝉翼,轻若鸿毛,却可抵挡刀剑,实乃一件宝物,不但如此,羽衣之上,还刻了一套唐本是《南华经》,乃是极为珍贵之物。安史之乱后,这件羽衣流落民间,后来几经周折,我才花重金购得。” 南华经,也就是庄子。 范小刀当即明白了,唐玄宗笃信黄老之道,而且开创了一代盛世,若能以此物进贡皇帝,必然会博得欢心,这谢芝华为了讨好皇帝,真是不择手段啊。 金蚕丝的厉害,范小刀见识过。松三娘手中,不过几根金蚕丝,就有如此威力,这唐明皇,竟用它来做了一件衣服,若是能穿在身上,什么经书倒是其次,可是妥妥的一件宝甲啊! 赵行道:“换一件贡品便是。” 谢芝华却道:“也是上头,得到这件羽衣之后,已经向京城递了奏折,呈到陛下那边,陛下着我尽快送去。” “大人有府兵,又何必用到我们?” 这正是问题所在。一来,转运使有自己的兵马,用自己人更顺手,何必用两个跟他们不对付的外人?二来,贡品丢失这种事,本就不光彩,本应该偷偷摸摸、藏着掖着,这又是潘臬台,又是谢知府,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就有些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谢芝华道,“实不相瞒,我们怀疑作案之人,是最近在城外闹得比较凶得天麻帮,他们在金陵浸淫多年,无恶不作,两位又曾与他们打过交道,所以才请你们出马。” 范小刀作出一副凝重的神情,“天麻帮早已覆灭了,这个案子,怕是不好弄啊。” 谢芝华从两人一入碧水楼,又是好言又是好酒,见两人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如此不够爽快,脸一拉,面沉似水,“这么说,两位不肯帮这个忙咯?我找你们,是看得起你们,酒也喝了,饭也吃了,若仍如此推三阻四,那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范小刀摸了摸肚子,“大不了,过几个时辰,给你拉出来。” 此言一出,谢芝华脸都黑了。 气氛忽然凝固。 谢芝华是四品官员,又是太平公主的亲信,就算总督徐亭也要给他几分面子,范小刀竟当着这么多人说出这种话,往小了说是目无尊卑,往大了说是狂悖,这可是官场生存法则中的大忌讳。但范小刀什么人,他是绿林出身,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若是仗势欺人,他也绝不会犯怂。 作为直接上司,谢愚也有些尴尬。 倒是潘臬司,却站出来打圆场,“六扇门的职责,便是追凶缉盗,就算是寻常百姓,丢了猪羊都要去查,更何况是如此大的案子?谢大人,这个案子,我们接了。” 潘臬司是按察使,分管一省刑名,若往上追溯,六扇门与臬台府也有隶属关系,潘臬司知道两人身份不简单,不想把情况搞得太僵,于是一个劲的给知府谢愚使脸色。 谢愚也道:“职责所在,你们二人就不要推辞了。” 范小刀见潘臬台、谢知府都如此说,也道:“好,转运使大人,这个案子,我们接下来,您尽管放心,我们会派最得力的干将,全力以赴,争取早日破案!不过,该走的流程,也是要走的,也请谢大人明日安排人,到六扇门去报案。” 一顿饭不欢而散。 从碧水楼出来,赵行道,“刚才你有些反常。” 范小刀的性格,赵行了解,爱恨分明,但也绝不是犯浑的主儿,刚才那番话,确实有些过分。 范小刀道:“我们与他有交情?” “没有。” 范小刀道,“不但没有交情,他还几次三番指使人要杀我,这个梁子已经结下了,又何必跟他虚与委蛇?与其担心被他算计,倒不如干脆撕破脸,反正情况也不能比这更坏了!” “那你还接案子?” 范小刀道,“这是他们的贡品,破了案破不了案与我们何关,到时候丢人的是他们,再说了,凡事都要按章程来,从报案到受理,我就能给他拖上一个月。不过,谢知府在中间,可要为难了。” 这个案子,终究还是归到金陵府管。 谢芝华必然会给谢愚一些压力,不过,谢愚本就是太子殿下的人,与谢芝华不在一个派系,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互相拆台的事儿,双方都没少干。 碧水楼。 送走潘、谢二人,谢芝华来到内堂,房内又一中年男子早已等候在侧。 “庞先生,今夜之事,你怎么看?” 庞先生道,“赵行稍有城府,范小刀有勇无谋,当日在城外,若不是他,恐怕徐妙子早已落入我们手中,徐亭老贼早已屈服,刚才大人若是下令,我保证让他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位庞先生,正是之前在湖畔追杀徐妙子、范小刀的领头之人。谢芝华对此人了解不多,自从漕帮出事后,京城那边派了此人过来,名义上是协助谢芝华办事,不过谢芝华也明白,京城那边对自己不放心,此人也有监督职责,所以谢芝华遇事也会与他商议。 今日宴请,谢芝华也动过杀心。当着潘、谢之面,杀死二人,也有杀鸡儆猴的成分,这件事他以前也做过,好让他们明白,在金陵城,谁才是真正的话事人,可事到临头,又打消了念头。 “杀死他们,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不过,毕竟算是太子的心腹,要动他们,得要经过公主那边的首肯。” 庞先生心中一叹,暗忖,妇人之仁。 换作是他,屡次坏了自己的事,早已不计一切代价杀死二人,像谢芝华这种,瞻前顾后,没有果决狠厉的气魄,守成尚可,若真遇到大事,不足为谋。 …… 次日一早,罗成找到范小刀,说顾大春那边有线索了,正在老陶面馆等候。范小刀与赵行随即来到上次见面的耳房,这次只有顾大春一人。 顾大春没见过赵行,“这位是?” 范小刀介绍,“六扇门总捕头赵行赵大人。” 顾大春正要行礼,赵行摆摆手,“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直接说事便是。” 顾大春这才缓缓道,“那日小范大人安排之后,我们几人确实发现不少劣币,这些铜钱与真钱无异,质地略轻,若非刻意观察,也极难发现。这些劣币与真币混在一起,若是不动声色,要查清来源,确实困难。不过,属下在金陵时间久了,在当地帮派也有些关系。夫子庙那边的头目,姓孔,叫孔老二,当年我当捕快时,曾有恩与他,几日前,我找他喝酒,说在金陵混不下去,想跟他借点银子,去外地谋生路,他说手头有点紧,不过又说,知道我最近被通缉,要拉扯我一把,有个买卖,无本万利,不过却要冒着杀头的危险,问我敢不敢干,我说我现在是被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只要赚钱,杀人放火的事儿都干,还有什么不敢的,问他什么买卖,他说这是卖钱的买卖。我一听,找对人了,于是装作十分感兴趣,打听细节。” 顾大春饮了一口茶,又道:“他告诉我,他手上有一批铜钱,百文卖四十,只要我能找到买家,就能赚十文,不过,有两个条件,一是必须百万钱起步,二是只能在外地流通。我说恰好我认识一个胡商,每年春天都来在江南各地扫货,运回西域赚取差价,每年少说也有几万两银子的买卖,若能卖给他,正好可以花出去。我放下鱼饵后,也没提这事儿,本想抻他几日,可昨日,他又找上门来,我想办法套他话,才搞明白,这孔老二只是其中的一个分销代理,像他这样的代理,在金陵城有五六家,只要能达到一定额度,就能升为一级分销。我当时也夸下海口,说我那胡商朋友很感兴趣,不过金额太低,没什么意思,孔老二说上面任务紧,要是能到千万钱,可以百文三十的价格卖给我,让我今天下午之前给他消息。所以今日一早,赶紧来跟大人禀报,看该如何处置。” 罗成道:“百文三十,千万钱,就是三千两。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你那胡商朋友怎么说?” 顾大春道,“问题是,我根本没有胡商朋友啊。”  第270章 波斯友人相见欢 “瞎编的?” 顾大春长叹一声,“很久没干这行了,业务有些生疏。大人,鱼饵已经下了,可现在没有鱼竿,人家还要等着我回信,这不一大早就来找大人想办法了。” 假币之事,赵行暗中调查过,不过没有实质性行动,毕竟一个生面孔,很容易引起对方怀疑。顾大春不同,他做过捕快,又是通缉犯,还与孔老二是旧识,更容易获得对方的信任,若是能抓住孔老二这条线,应该能作为突破口。 “这是个机会。”赵行问范小刀,“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来江南时,范小刀拿了五千两,除了为范火舞、小叮当花了些钱外,其余基本没有花钱的地方,不过要一下子拿出三千两来,依然有些肉疼。“除了你借的那些,还有三千八百多两。” “这三千两,可以花!” 范小刀也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抓不到流氓。来金陵两个月,假币之事没有半点进展,如今有线索,不如放手一搏。 找到蛇窝,引蛇出洞。 不过钱有,但胡人不好找。这个顾大春,说什么朋友不行,偏偏是胡人,蓝眼睛、长鼻子,就算想要冒充,难度系数极高,“去哪里找胡人呢?” 这时,罗成忽然道:“我倒认识个人。” “胡人?” 罗成摇头,“也不算是,他叫常念,他娘以前是秦淮河上的名妓,曾招待过胡人,后来生了他,随娘姓,白皮肤、蓝眼睛,也算是半个胡人,不过,却是地道的金陵人,给他点钱,让他来冒充胡商,到时候,我们稍微包装一下,应该能混过去。”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罗成道:“这家伙,烂泥一滩,没钱又偏偏好色,仗着自己一张脸,靠吃软饭为生,招摇撞骗,整日里在城内欺骗那些有钱人家的夫人,这个时辰,要么在赌坊,要么在青楼画舫。” 半个时辰后,众人找到常念。 不过不是在家,不是在赌坊,也不是在青楼。 而是在一个胡同里。 找到他时,常念正在被一群人围起来殴打,只见他双手捂住头,蜷缩着身子,护住要害,苦苦求饶。 几个汉子正揍得热火朝天,一汉子道,“让你勾搭我女人,勾引也就罢了,竟然还想骗钱。” “大哥,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汉子道:“给你三天时间,若拿不出五百两来,咱也不用见官,我直接一刀把你阉了!”他还不解气,又踢了他几脚,与其余人骂咧咧离开。 常念见众人走远,翻身而起,冲那边吐两口吐沫,“我呸!” 老罗上前,“常念,刘屠夫的老婆,你也勾搭?不怕他真阉了你?” 常念哼哼道,“就他们?这点力度,还不够我挠痒痒的。”他整理了一下栗色的卷发,又低头看了一眼,“还好,吃饭的家伙事儿没坏。你们找我什么事儿?” 罗成指了指范、赵,“我这两位朋友,想请你帮个忙。”说罢,将想让他冒充胡人,去夫子庙谈一笔生意的事儿跟常念说了,要得是他这身皮囊,到时也不用他说什么,只要往那边一站,剩下的全靠他们发挥。 常念听罢,道:“这种事,找我就找对人了,不过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欠了一屁股债,这忙我可以帮,但是要五百两银子。” 老罗道:“你这是漫天要价啊。” “你可以坐地还钱!” 老罗道:“五两银子!” 常念道:“人家都是拦腰砍,再狠点照着腿砍,你这一刀下去,只剩下鞋底了。你砍得有点狠啊。” “你要得有点虚啊。” 常念道,“你也看到了,三天五百两,我要不凑齐,那姓刘的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活该,谁让你管不住自己裤裆。” 常念嘿嘿一笑,“亏待了谁,也不能亏待了他啊,再说了,是他娘子主动勾引我的。又约我喝茶,又约我听戏,还给我钱花。” 赵行冷笑,“把吃软饭活成你这境界,也真够可以了。” 常念道,“人有人的活法。老板你是做大生意的,自然不懂我们的人间疾苦。念在头次合作,我给你们打个折,一百两,包你们满意!” 赵行看范小刀,范小刀摇了摇头。 这家伙太闹腾了,话多又爱表现,这次任务又很危险,稍不注意,很容易穿帮。 众人要走,常念见状,喊道,“不行,五十两也行啊。” 罗成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常念道:“到时候别后悔,哼哼,你们不找小爷,请小爷的人多了去了。” 众人离开。 “怎么办?” 范小刀想了想,“看来还得我出马。” 范小刀找了个西洋杂货铺,买了套胡人衣服,又弄了个大胡子,粘在脸上,虽然不是胡人,但有点西域的味道,此刻他的身份,就是胡商的翻译,常年往返西域中原,做百家生意,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 “行吗?”范小刀站在镜子前,打量着有些陌生的自己。 赵行道:“见机行事吧。” 会面地点,约在了秦淮河上一座楼舫。 一来楼舫上灯光昏暗,不容易暴露;二来在烟花场所谈生意,也是常例,隔墙无耳;三来嘛,若是有个风吹草动,还可以水遁。 赵行和罗成并没有去,而是在河岸旁的一家酒肆,暗中支援。 孔老二与属下早已在楼舫上等候,此人人高马大,光头,脸上一块伤疤,如蚯蚓状,看上去有些凶恶,看到范小刀,打量了一番,满脸疑惑,“老顾,这就是你口中的胡商?” 顾大春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咱们今日要谈的事,毕竟是些犯法的勾当,我那朋友在江南还算有些地位,不方便出面,传出去怕影响不好,今日之事,已全权委托给他的翻译官,也算留个退路,老孔你也别见怪。” 孔老二想了想,“是这个道理,谨慎些是好的,问题是他说了算吗?” 范小刀抱拳拱手,道:“孔二爷,在下姓胡,这些年跟我家主人东奔西跑,有些事还是能做主的。” 孔老二打量着他胡子,道,“姓胡?你这胡子确实不错,在哪里买的?我也去弄一套去。” 范小刀哈哈一笑,“二爷真幽默!”他将胡子撕了下来,递给孔老二,“既然二爷看中,就送你了。说实话,弄成这样,主要是想掩人耳目,不想暴露身份,毕竟我家主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主儿,若是传出去,怕影响声誉啊。” 孔老二比划了个手势,“明白!我也带来了个胡人朋友,也是波斯人,本来还想一起聊聊。” 波斯人? 范小刀心中一紧,他的身份是翻译,可他懂哪门子波斯语,要是对方也带了胡人,一开口,岂不全露馅了?他冲顾大春使了个眼色,若是情况不对,赶紧跳河跑路。 话音刚落,只见一人走了进来。 二十六七岁,蓝眼睛,白皮肤,栗色卷发。 这不是上午那个常念嘛? 常念看到二人,也是微微一愣,不过演技在线,来到范小刀身前,叽哩哇啦说了一通。范小刀心中一定,哈哈大笑,上前握住他胳膊,也跟着叽哩哇啦一通,常念也是配合,两人胡言乱语,说着谁也不太懂的话,时而大笑,时而又比划指点,看上去十分投机。 顾大春心中佩服,范捕头的临场能力,却是一流。 孔老二也心中欢喜,看来属下找来的胡人,没有找错,跟对方能如此聊得来,这笔生意,应该成了! 两人相谈甚欢。 过了许久,范小刀才对孔老二道,“二爷,你这位朋友,真是波斯通啊,刚才聊了一下西域故事,所以投入了一些,要真算起来,他跟我们主人还是老乡呢。” 常念还在状态中,对孔老二也是叽哩哇啦一大通。 孔老二满头雾水,“什么意思?” 属下也没有一个懂波斯语的,面面相觑。 范小刀见状,连忙解围,“他说啊,大明什么都好,就是大明朝的女人,跟波斯女人比起来,还差了点味道,而且大明的男人,管得太严,尤其是城东那个杀猪刘的女人,就碰了下小手指,那人就要讹人五百两,这一点,还是波斯更开放一些。” 孔老二道:“刘屠夫?有这等事?” 一名属下凑到他耳旁,耳语了几句,孔老二道,“看来这事儿得好好管管了。” 常念一听,更来劲了,又是叽哩哇啦了说了一堆,又冲着范小刀挤眉弄眼,合着意思是,刚才翻译的不错,接着翻译啊。 范小刀却不接茬,孔老二好奇,“胡兄,他这又是说什么?” 范小刀解释道,“刚才聊波斯和大明之间的文化差异。” 孔老二道,“我读书少,劳驾胡兄再翻译一下?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范小刀道:“西方的思想正式跟中国接触,也不过是近些年的事。西方带来了科学和宗教,明朝则输送了数不尽丝绸瓷器,不过西方带来的科学早已过时了,他带来的宗教从来没有合时过。这些年来,只有两件东西在整个中国社会里长存不灭。一件是鸦`片,一件是梅`毒,都是明朝所收的西洋文明。” 众人哈哈大笑。 范小刀对常念道,“要不咱们还是先进去,聊聊正事儿?” 常念一听,也不装了,连连点头,“对,谈正事儿,鸨妈,先来几个姑娘,要漂亮的!” 叫了几个姑娘作陪,众人分宾主落座。 一上来,倒也没提买钱之事,谈得多是西域的风俗人情,人文趣事,什么波斯的鼋跟羊犊一般大,波斯的宫殿富丽堂皇,都是用珍珠玛瑙堆砌而成,范小刀没去过西域,这些话题也是信口胡诌,常念也跟着附和,两人一唱一和,唬得孔老二一愣一愣的,几乎信以为真。 三巡酒后,孔老二摈退了酒姬。 范小刀知道,他这是要进入正题了,于是正襟危坐,望着孔老二。 孔老二道,“胡兄弟,我们这买卖,老顾应该也跟你们说了,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都是老顾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钱大家一起赚,不知胡兄和你们东家,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范小刀道:“孔二爷有门路,我们当然愿意合作,千万钱,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我们得了解一下你们的货源,不是我信不过二爷,只是在商言商,第一笔买卖,要谨慎一些,若是能合作成了,就不是三千两银子的事儿,咱们细水长流,一起发财。” 李向晚说,不能打草惊蛇,要引蛇出洞。 怎样让蛇出洞? 洞口得有猎物。 三千两银子只是个开始,不是一锤子买卖,若是做成了,以后还有大把赚钱的机会,但前提是得让我去你们那边考察。 像这种生意,都有很严格的流通分销渠道,一级管一级,无论是货源,还是身份,两条线单独联系,一个管货,一个管钱,根本没有接触的机会。这也是为了确保分销渠道的安全,建立重重防火墙机制,免得被官府查到,一网打尽。 孔老二只是一个街头混混,级别不够,根本没有资格谈,所以才抛出个更大的诱饵,让话事人来谈。 孔老二有些为难,他并不是傻子,这是准备要绕过他啊。 不过范小刀下一番话,打消了他的顾虑,“二爷放心,验货也好,考察场地也好,我们也只是跟你单线联系,毕竟有顾兄弟这个身份在,我们做生意也放心一些,既要求财也要求心安啊。” 听到这番话,孔老二才松了口气。 “胡兄的要求,合情合理,我非常理解,不过,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得跟上面的人商量一下。” “可以。” 孔老二笑道,“我理解你,也希望胡兄弟理解我一下。” “怎么理解?” 孔老二道:“实不相瞒,我孔老二只是个二级代理,在上面的大人物手下,说不上话,不如你先下一笔订单,达成一个合作意向,如此一来,我拿到钱给上面,咱说话也有底气,也好跟上面交待啊!” 范小刀是准备放长线,钓大鱼。 孔老二也不傻,不见兔子不撒鹰。 两人各自算计。 范小刀见状,也不含糊,他是市井出身,自然也知道这种人心中想要的是什么,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在桌子上,“这是预付款,祝我们合作愉快,一起赚钱。” 孔老二不过是街头混混,像这种买卖,一年也做不到一千两,忽然眼前有一笔五百两的订单,整个人都不淡定了,不过,出于职业警惕,他还是问道,“你信得过我?” 范小刀大笑,“信不过你,我还信不过老顾吗?” 孔老二也放声大笑,“胡大哥,痛快人,以后有机会,多多照顾老弟。” 无意间,已将他当成了一条大腿。 范小刀出了五百两银子,心在滴血,不过,好不容易抓到的线索,不能轻易溜走。双方又对第一笔买卖敲定了些细节,最终决定,三日后,在城外交货,至于实地考察之事,等孔老二与上面交涉后,再给回复。 三人走出楼舫,看到常念正搂着一个姑娘喝花酒,临行之前,还偷偷掐了一下那酒姬的大腿,惹得那酒姬一顿嗔怒。 众人分别,范小刀和顾大春上岸。 才走了没多远,常念就追了上来。 “胡兄,顾大哥!” 两人驻足,“何事?” 常念笑道,“今日与胡兄两次相见,相见便是有缘,而且合作地也比较愉快。” 范小刀问,“那又如何?” 常念道,“所以我想跟胡兄借五百两银子。” “借多久?” 常念道:“如果非要加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这脑回路! 范小刀气笑了,他张口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波斯话”。 “你说的是什么?” “你不是波斯人嘛,我给你当了半天翻译,你也该自己翻译一次了吧。” 范小刀没有理他,转身便要离开,常念喊道,“慢着!” “又怎么了?” 常念阴阴一笑,“今天上午你找我,要骗地人就是孔二爷吧,若没有猜错,胡兄应该也是个骗子,只是比我更高明一点的骗子而已,许以小利,然后吃下更大的利益,这么说来,咱们也算是同行。” 范小刀心说有点意思,“然后呢?” “既然都是同行,那么我跟你要钱,也是顺理成章了。” “若是不给呢?” 常念道,“那也无妨,你不给银子,总会有人给银子,我稍后就去夫子庙,找一下孔二爷,跟他说清楚,你们不是谈了笔买卖吗,我今天就给你们搅黄了,告诉他们,你根本不是什么波斯人,也不懂什么波斯话。” “如此一来,你自己不也穿帮了吗?” 常念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没钱赚,你也休想赚到钱!” 范小刀气得想笑。 没想到,老罗竟找了这么个玩意儿。 他连道:“别别,常老弟,这就不厚道了。你不是要钱嘛,我给你便是。不过,五百两,有点多,我今日出门,身上也没有带够钱。” 常念道:“没钱,我可以跟你回家拿啊。” 范小刀心说,等得就是你这句话,道,“走,一起!” 常念跟在范小刀身后,穿了几条街,常念越走,觉得越不对劲,问,“你住哪里?” “我住玄武坊甲字十三号。” “甲字十三号,怎么这么耳熟?” “到了你就知道了。” 来到六扇门口,看到漆黑的大门,高高的院墙,还有门口“六扇门”三个大字,常念心中咯噔一下,难怪这么耳熟,原来是六扇门啊,“你不是生意人,也不是骗子,你是……” “我是什么?” “你是一个捕快!” 常念反应过来,拔腿就跑,范小刀哪里肯放过他,一把将他扯了回来,“你不是要来取钱吗,钱还没拿,怎么就跑了。” 常念道:“大哥,大人,老爷,我错了,我不要钱了。” 范小刀道,“那可不行,不要钱,那杀猪刘屠夫,还不把你给阉了啊。” “阉就阉了,钱我不要了。” 范小刀呵呵一笑,“躲得过初一,你躲不过十五。既然外面那么危险,要不你就先委屈一下,在这里住上几日吧。” 他一摆手,两个捕快上前,咣当将锁镣套在他了他身上。 “大人,我错了,不要啊!” 没人理会。 常念叽哩哇啦,又喊了起来。 声音传遍整个六扇门。 第271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敲定孔老二的事,刚进六扇门,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有人来拜访。 范小刀望着来人,面盆脸、磨盘腚,浑身滚圆,笑道,“这不是彭御史嘛,怎么有功夫来六扇门了?” 徐妙子绑架后,彭御史也跟着遭罪,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被救回来后,听说得了一场大病,一直在家中养病,小半个月没有出门,没想到今日竟亲自登门拜访。只是,与上次见面相比,这位彭御史似乎又胖了一圈。疾病没有让他消瘦,反而使他更加圆润。 彭御史道:“好歹咱们也是患难与共一场,就不能来看看你?” “患难与共?”范小刀揶揄道,“那夜,你水遁的功夫,让在下也自愧不如啊。” “你就别取笑我了。” “不知今日到此,又有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了吗?”彭御史回头交代了一下随行,不多时,几个家仆抬上来一个礼柜,里面装满了茶叶、红酒,水果、青菜等日用品,“都是自家生意,来看看你,一点小意思,不要推辞。” 范小刀看了看,不值几个钱,倒也没有拒绝,让人收下来。 彭御史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以纯铜打造的管器,半尺见长,一根直管,一根斜管,带个底座,上面装了三支水箭模样的东西。 “上次水遁之时,我呛了几口水,回来之后,设计了这个物件,以后再潜水,可用这玩意,斜管是换气,至于直管嘛……可以发射水箭,一次三发,还可以瞄准,多做了一个,送给你,权当报你救命之恩了。” 范小刀见此物制作精巧,笑道:“没想到彭御史还喜欢鼓捣这种玩意儿,厉害了!叫什么名字?” 彭御史略显得意,“在下没有当官之前,曾梦想做个木匠,没事就摆弄一些奇`淫巧技的东西。我起了个名字,叫无敌水遁破敌两用箭,可以防守,也可以偷袭,有了他,管他什么鬼王神王,统统干掉!” 让进房内,范小刀替他倒了杯水,递给他道:“彭御史今日前来,怕不只是这件事吧?” 彭御史道:“聪明,我来找你,确实有事。”他转身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当日是谁绑架徐妙子,谁要害本官了。” 范小刀一惊,“谁?” 彭御史道,“江南转运使谢芝华。” “可有证据?” 彭御史面露怀恨之意,道:“前几日,我去碧水楼作客,看到了一个人,人们称他为宋先生,是碧水楼的门客,正是那夜带人追杀我们的那个家伙。” 那夜在湖畔,彭御史水遁,藏在水下,躲过了一劫,尾随苍龙而来的宋先生,并没有察觉他的存在,可彭御史躲在暗中,却将此人容貌记了下来,如今那位宋先生又在碧水楼做客卿,若说绑架之事与谢芝华无关,鬼也不信。 这个消息,确实让范小刀震惊。 之前虽然也有怀疑,彭御史的话,证实了他的推测。 不过,证实归证实,单凭一个客卿,根本无法给谢芝华定罪。 “那又如何?” 彭御史问,“不想报仇?” “怎么报仇?” 彭御史隶属都察院,是御史言官,而且还是赋闲在家,等待起复之人,对方是江南转运使,在江南仅次于总督徐亭的二号人物,更是太平公主的心腹,要想对付他,并非易事。 彭御史道:“所以我来找你啊。” 范小刀苦笑道,“若我没记错,谢大人是太平公主的人,你们御史台,也归太平公主管,论起来,你们还是一派呢。” 彭御史道:“御史台也不是人人都唯公主之命是从,也有几个硬骨头的。” “比如你?” 彭御史道:“当初京城内党派林立,内斗四起,我看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才愤然离京,选择明哲保身,可是即便如此,京城中也有人不想让我消停,我仔细盘算了一番,当初绑架徐总督之女,又威胁我家人,让我帮忙出逃,想必早已是算计好的。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奋起反击,我彭明奇为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此仇不报,誓不为官!” “彭大人想怎么办?” 彭御史道:“我没有办法,而且也不能出面,不过,你有。咱们二人联手,我出钱,你出人,把姓谢得给整下去。” “怕是没那么容易。” 彭御史道,“我手中已有些他的把柄,都是这些年来他在金陵做的一些违法勾当,不过,这些都是佐料,还不够猛。只要能查到他的不法之事,我就重新提笔出山,将那姓谢的拉下马来!” “靠你的笔?” 彭御史道:“莫要小瞧刀笔小吏,在下骂人的功夫,当年在京城也是一绝!” 范小刀心动了。 彭御史以生病为由,辞官回江南养病,但编制尚在,在金陵谁也不敢招惹他,既然有了相同的敌人,若是能与他联手,总比他们两个人单打独斗好一些,于是道,“如今我们正在调查一个大案,也掌握了一些线索,怀疑江南转运司也参与进去,现在正在布局,需要一笔钱。” “要多少?” 假币分销一事,支出了五百两银子,若想让对方上钩,只凭三千两远远不够,范小刀盘算了一下,道:“至少还要一万两。” 彭御史哈哈一笑,“别说一万两,五万两,十万两,我都拿得出来。” 彭家在江南,虽然不如那些百年家族,但也算得上名门望族,要拿出几万两银子来,并非什么难事。 “那这么说定了?” 彭御史击掌为约,道:“一言为定!” 这时,门外传来一女子声音,“范小刀,你给我滚出来!” 是徐妙子的声音! 范小刀推门而出,看到徐妙子依旧绿衫翩然,站在六扇门大院中。 彭御史见状,“既然范兄弟有要紧事,我先告辞了。”他跟徐妙子打了个招呼,徐妙子根本没有理他,于是侧身从旁边绕过,离开了衙门。 徐妙子回金陵后,便被徐亭禁足,在府中不让出门,徐妙子本来以为,从金陵回来后,范小刀怎么也去探视她一下,可是左等右等,范小刀始终没有出现,这让徐妙子有些受不了,今日趁守备松懈,一个人偷偷溜出总督府,来六扇门兴师问罪。 范小刀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范小刀,我回来一个月,你都没看我一次,你良心死哪里去了?” 范小刀面无表情,淡淡道,“公务繁忙!” 徐妙子最受不了他这副模样,“公务繁忙,你们男人就喜欢用这四个字来当搪塞。” 大病一场后,徐妙子这个月在府中修养,还是消瘦了许多,不过,脸上依旧楚楚动人。 她在江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举手投足,都有江南第一美女,大家闺秀的风阀。要知道以前,江南的青年才俊们,可都是围着她团团转,可是今日,她却如一个怨妇一般,站在六扇门来找范小刀,低声下气,更可恶的是,范小刀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顿时让她觉得委屈。 她气鼓鼓道,“你可知道,这一个月,我是怎么过的?” 徐妙子声音极大,引得六扇门其他同僚,纷纷探出头来观瞧,议论纷纷。 “这不是江南第一美女,徐总督的千金吗,怎么今日跑到六扇门来闹事了?” “按理说,小范大人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你不懂了吧,当初徐妙子被绑架,小范大人舍命相救,两人孤男寡女相处了几日,日久生情,说不定早已暗胎珠结了呢,这种事,小范大人也不吃亏哈!” “论泡妞的本领,我等与小范大人相比,拍马难追啊!” 范小刀听得呱噪,提起嗓门,喝道,“说够了没有?你们这么清闲嘛?没事干,都去街上巡街去。每人办三个案子,否则这月考比,都是下下!” 六扇门的考比,分上中下三等,六扇门的捕快,除了俸禄银外,每月还有一笔贴补银,按照考比结果来发放,众人一听,该回屋的回屋,该上街的上街,整个六扇门中,又恢复了平静。 徐妙子喜欢范小刀。 范小刀心知肚明,可是他心中早已有人,而且,徐妙子这种性格,范小刀并不感冒。本来以为,回金陵后,两人不再见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徐妙子的这种感觉,会逐渐淡下来,等头脑中的热劲过去,重新回归理性,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徐妙子似乎认定了范小刀。 人一旦陷入单恋,就容易钻牛角尖,整日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对方的影子,对方一句话,就能高兴半天,若是不理她,就变得信心神不安。 起初,她以为,自己天香国色,又如此主动,等回金陵,范小刀一定会来找她。可日子一长,依旧没有范小刀的踪影,甚至连个书信都不见一封,这让她备受煎熬,度日如年。 范小刀越不搭理她,她就越想见到他。 终于等到机会,徐妙子忍受不住相思之情,跑了出来。 范小刀轻声道:“徐姑娘,最近可好?” 不问不打紧,这句话一出口,徐妙子心中的思念、愤懑、不安和委屈,犹如决堤的江河,哇得一声,哭出声来。 多情却被无情恼。 第272章 魔鸣湖上一楼船 徐妙子是个美人儿,也是个妙人儿。 可是范小刀对她并不感冒,与其这样纠缠不清,倒不如干脆一点,断了她的念想,他道:“徐姑娘,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那卖酒女?” 范小刀点头,“正是。” 徐妙子心中有些不服气,嚷嚷道:“我哪一点不如她好?” 范小刀道:“你哪一点都比她好,但你不是她。”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徐妙子耳中炸开,她眼中含泪,满脸地不甘,又带着些许愤怒,最后变成了惨笑,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堂堂的一个总督千金,名门之后,又怎么会输了在弄巷中卖酒的女子? “姓范的,你会后悔的,迟早有一日,你会来求我的!” 说罢,她夺门而去。 赵行站在门口,望着徐妙子的背影,叹道:“也罢,早说明白了,免得拖拖拉拉,天涯何处无芳草。” 范小刀苦笑,“这句诗,并不应景。” 赵行哈哈一笑,“男子汉大丈夫,立足于世,认认真真干事业不香嘛,搞什么男欢女爱,浪费时间。” 范小刀道,“貌似这两日,我看到卢家小姐来六扇门好几趟,她不会是来跟你搞事业的吧?” 赵行老脸一红,“她是本地人,对金陵城熟悉,我找她是为了摸一摸金陵的情况。” 范小刀一脸坏笑,“摸到了吗?” “金陵城,水深啊。” 赵行对范小刀的双关语表示一脸不屑。 范小刀将彭御史的那番话与赵行说了一番,对于那个宋先生,赵行也表示从未听过,“你是说,谢芝华身边的一位门客,策划了徐妙子的绑架案?徐亭在金陵城经营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他为什么会无动于衷?” 范小刀道:“越来越有意思了。” 傍晚十分,彭御史派人送来了一万两银子,说是给六扇门办案的费用,范小刀倒也没客气,“这彭胖子,是个人物,能处。” 赵行哂然,“是你看中了人家的银子吧?” 范小刀道,“查假币一案,用钱的地方多了去,此事又没在衙门立案,要花钱的地方很多,这笔银子,就当是救了彭御史的感谢费了。” …… 孔老二带来消息,第一批货交货时间定在了五月初五。 每年此时,是一年一度的龙舟大会,金陵城内,热闹非凡,各行各业的佼佼者,都会组织队伍参加比赛,尤其是各种商行,每每这种赛事,都会铆足了劲,夺得好的名次,也是一种无形的广告。像是金陵的各处衙门、金陵守备军,还有转运司也会派出队伍,美其名曰,与民同乐。今年的赛事,总督和知府大人都出席,六扇门也会出席赛事保障工作。 安排在这个节骨眼上,最为恰当不过。 范、赵商议一下,准备按照原计划,促成这笔买卖。趁机提出考察铸币的工厂,等摸清了底细,再行向太子朱延禀报,像如此大规模的铸币,背后必然有势力在提供支持,两人奉命行事,也不敢擅自主张。 眼见追查了两个多月的案子有了眉目,两人也是颇为兴奋。 转眼到了五月初五。 端午节。 一年一度的龙舟大赛,将在玄武湖举行。 城内张灯结彩,为了这次大赛,许多商家也早早的在城内造势,实力弱些的,冠名一些民间队伍,实力强些的,像江南布行商会、九马茶会等,则亲自组建队伍,更是装扮了灯车,在城内各大街道游街,更有心者,从青楼画舫雇了些歌姬,在灯车上吹拉弹唱,载歌载舞,引来百姓围观,好不热闹。 范小刀、赵行没有参与这种盛事。 一大早,他们与罗成一起出城,与顾大春等人汇合。 城内热闹非凡,城外却十分平静。 城外的百姓,该插秧的插秧,该打渔的打渔,日子还要继续。 天麻帮的人,早已准备好了五辆运粮的牛车。按照先前约定,五百两银子,差不多能购买一百五十万钱,算下来将近八千多斤,为了伪装,这些牛车上都装了一些粮食、麦麸做掩护。 交货地点,在城外的魔鸣湖。此处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官路通行,湖不大,与长江勾连,算是长江支流上溢出的一个小水泊。 这次只是正常交货,没有行动,赵行和罗成藏在远处的密林中,暗中支援,并没有带众捕快出行。反倒是孔老二,带着十几个兄弟,早早来到魔鸣湖,在四周做起了警戒,以防万一。 毕竟,这次来的人物,据说是二东家。 孔老二不过是金陵城一混混,平日里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如此高高在上的人物,所以显得格外紧张,特意叮嘱顾大春道,“老顾,我们二东家出了名的难缠,一会见到他,你们可千万不要乱说话。” 顾大春笑道,“老孔,咱们出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又不是打打杀杀。你多虑了。” 孔老二道,“本来这种小生意,我们二东家是不过问的,我可是费了好大口舌,把你们吹的天花乱坠,说以后要开拓西域生意,才请了这么一尊菩萨,记住,等会儿见面,只管竖起耳朵听,二东家若是问,就如实回答,若是不问,可千万别开口。” 范小刀奇问,“你们二东家又不是阎王爷,怎得你如此怕他?” 孔老二道,“阎王爷还好说呢,他可比阎王要狠多了。稍有不顺,便取人全家性命,灭门阎王的诨号,可不是白叫的。” 灭门阎王? 范小刀最近对江南武林中黑白两道人物,也算有些了解,怎么没听过有这号人物? “不知如何称呼?” 孔老二道,“不该问的别问。” 众人从上午一直等到了日落,中午也随便吃了点东西对付,始终没有见到那个什么阎王,范小刀有些不耐烦,“孔爷,我们本来是极有诚意的,想促成这笔生意,不过你们这样子,让我们干等着,可不是待客之道啊,若是天黑之前不来,这笔买卖,我们就不做了,你把钱退了吧。” 孔老二道,“我的胡大爷,别,千万别,这件事我已经报上去了,你们若是退货,岂不是让我为难?” 事情已到了这一地步,孔老二也是无路可退。 毕竟关系到他在金陵城日后的地位。 顾大春也在一旁帮腔,“胡爷,好事多磨,您就受累,多忍一会儿?” 范小刀顺势道,“也罢。” 傍晚时分,一艘楼船,从远处缓缓驶来。楼船两层,高丈余,长十余丈,船桅之上,挂着一柄黑旗,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标识,孔老二见到楼船,道:“来了!” 船离湖十余丈时,停了下来。 一艘小舢板,从船上放下来,三人划船,来到岸边。 孔老二见状,连忙迎了上去,冲为首的一名蓝衫汉子施礼道,“七爷,这种小事,还用您亲自出马?” 蓝衫汉子四十余岁,面黄肌瘦,双目迥然,听到孔老二的话,脸色一沉,“二东家都亲自来了,我不过是给他老人家鞍前马后出点力气。”孔老二自知失言,被蓝衫汉子训斥,吓得不敢乱说。 蓝衫汉子道,“哪位是胡掌柜?” 范小刀已是乔装打扮,弄得略显老成,闻言抱拳,压低声音道,“在下正是。” 蓝衫汉子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二东家请胡先生上船一叙!” 孔老二本正要上去,却被蓝衫汉子训斥道,“二东家谈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了?” 孔老二唯唯诺诺,连连称是,冲范小刀使了个眼色,范小刀道,“孔二爷也算在下的朋友,若是方便,不如同去。” 蓝衫汉子冷眼看了孔老二一声,从鼻子里挤出一句话,“胡掌柜都开口了,你就上去吧。” 孔老二目露感激之色。 范小刀呵呵一笑,“劳驾了。” 说罢上了舢板。 孔老二上了舢板,本要表现一下,想要亲自划船,被蓝衫汉子一瞪,吓得又蜷缩了回去。范小刀心中暗凛,这孔老二在夫子庙一代,也算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主儿,怎得见了这个七爷,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那个二东家,到底又是何人? 这不由让范小刀心中充满了好奇。 不片刻,舢板靠近楼船,两根长索,从楼船上探出,勾住了舢板,将舢板和中人拉上了楼船。 远处看时,倒也没觉得什么。 当站在楼船上时,范小刀才感受到了这艘楼船之大。上下两层,算上甲板下的一层,足有两层楼高,人站在甲板上,显得十分渺小,这艘楼船,单是外面的装饰已尽显奢华,两侧有船弩,船头之上,有一门红衣大炮,甚是显眼,很显然,这艘楼船,原是一楼战船改装而成。 这不由让范小刀对楼船的主人生出了好奇之心。 到底什么人,竟能将水师战船弄过来,作为自己的出行座驾? 就算是总督徐亭,也没有这本事。 蓝衫汉子道,“船上有位二东家请来的贵宾,你们说话不要太大声,打扰了贵宾休息。” 孔老二连连点头。 蓝衫汉子冲范小刀道,“二东家正在房内等你,请随我来。” 第273章 怎料他乡遇故人 终于见到了他们口中的二东家。 此人个头不高,身材微微发福,站在舱内,双眼微眯,仰起头,从上往下看人,给人一种压迫感,让人生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身后是两名黑脸汉子,一胖一瘦,胖者手中提着两个金锤,瘦子赤裸胳膊,双臂上各缠九只铜环,两人都是奇兵异器,看上去武功应当不凡。 范小刀打量着他,他也在打量范小刀。 先前带路的那叫七爷的蓝衣汉子,见范小刀如此无礼,忍不住呵斥,“还不给二东家问礼?” 二东家微咳一声,蓝衣汉子连忙收声,变得无比恭顺,“二东家,人给您带来了。” 至于满脸横肉,谁都不放在眼中的孔老二,此刻乖巧地像小媳妇一样,双手垂立,半躬着身子,连话都不敢说一声,只敢用眼睛余光去瞥二东家的脚。 二东家道,“蓝七,咱们是生意人,来者都是衣食父母,不得无礼!”说罢微一抱拳,对范小刀道,“阁下有些眼生啊。” 范小刀早已准备好说辞,“在下与我家主人,常年在中原西域奔波,居无定所。每年在江南的时间,也不过两三个月。” 二东家淡淡道,“在中原做生意的胡商,但凡有些名气的,我大多都认识,不知你们东家姓甚名谁,说出来,指不定还认识呢。” 范小刀心中咯噔一声,别看他其貌不扬,说话却问到了点子上,范小刀听说波斯人名字中都带什么斯,于是道,“我家东家叫哈根达斯,原本是波斯波利斯城中的小贵族,后来家道没落,东家便离开波斯,来中原谋生路,算起来已有十多年了。” “西域最大的胡商玛拉基斯,你可听过?” 范小刀想了想,摇摇头,“我们生意不大,您说的这位,并未听过。” 二东家淡淡一笑,“也对,根本就没这个人。” 范小刀心呼好险,若是稍不注意,信口胡诌,说不定被他抓住破绽,这次行动怕是要功亏一篑。众人落座,孔老二,蓝七都站在旁边伺候着,有两名歌姬为二人泡茶,二东家道,“坐下详聊。” 二东家与范小刀话了一些片儿汤话,范小刀小心翼翼的应答着,心中却在猜测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怎得这些人见了他如老鼠见到猫一样。约莫盏茶功夫,二东家忽然问,“能不能与你东家见个面?” 范小刀面露为难之色,“您也知道,这种生意见不得光,我们老板不愿意出面,才将此事全权委托给我。” 二东家眉头微皱,“你要见我,我都出面了,你们连这点要求都做不到,看来没什么诚意啊。” 范小刀面露不满之色,“二东家这话说的,大家都是生意人,在江湖上混,都是为了钱,若是没有诚意,会提前预支五百两银子的货款?” 二东家道,“正因为你们提前预支银子,所以你们不是生意人。” 范小刀道,“那我们是什么?” 二东家面色一沉,冷冷道,“要么是六扇门,要么是锦衣卫,你到底是哪个?” 此言一出,身后那两名大汉面露凶色,只要一声令下,便毫不犹豫的出手。 范小刀心中大惊,莫非是身份暴露了? 不过,自始至终,他的表现并没有问题,回答的问题,也都中规中矩,应该不会。莫非是他在故意试探自己?想到此,他气呼呼站起身,佯作愤怒色,大声道,“二东家,我们诚心实意来跟你做生意,出门在外,无外乎求财,你若如此刁难,那这笔买卖,不做也罢!” 二东家哈哈大笑。 其余人也都笑了。 范小刀觉得奇怪。 二东家道,“胡老弟,出门混江湖,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妙,刚才只是一番试探,你莫要怪罪。” 范小刀松了口气,幸亏没有太出格的举动。 果真是在试探自己。 二东家拍了拍手,一名属下,从船舱外拉进来一名中年男子。 此人浑身血污,头发凌乱,显是遭到了一番毒打,待抬起头,看清楚模样,范小刀心中大惊。 竟是老罗! 他不是与赵行在一起嘛,怎么会被抓到了这里? 二东家道,“此人姓罗名成,是六扇门的捕头,方才在湖畔鬼鬼祟祟,被我手下擒住,你可认识?” 范小刀强自镇定,“并不认识。” 二东家笑了笑,“此人口风极紧,今日之事又无比重要,若是泄露半点风声,我们这笔买卖恐怕是做不成了,既然你不认识,那就容易多了。”他从一名属下腰间拔出长刀,递给范小刀,“杀了他,咱们这笔买卖,算是成了。” 范小刀心中大乱。 罗成竟被对方擒住了,那赵行人在何处?中间出了什么变故?计划有没有败露? 范小刀站在原地,迟迟不肯接刀。 二东家笑着问,“怎么,下不去手?” 范小刀道,“二东家,我们是做生意的,不是江湖上的绿林,杀官差,怕是要招惹上官司缠身。” 二东家冷笑道,“咱们的生意,也都是些犯法的勾当,若是被抓,迟早也是掉脑袋的罪名,此人见到你我面容,若是将来出事,你我二人谁也别想跑掉,你不杀他,咱们迟早会出事。你不是想与我们合作嘛,这条人命,便是你我合作的投名状!” 范小刀陷入犹豫之中。 别说老罗是他属下,就是不相干的陌生人,范小刀也决计下不去手。 范小刀虽也杀过人,但死在他手下的人,要么是穷凶极恶的悍匪,要么罪有应得的恶霸,无论是山大王,还是当捕头,他从未错杀、乱杀一人,这个计划,本来天衣无缝,可老罗的被抓,却生出了变数。 此刻,老罗抬起头,啐了一口血,“有种就杀了我,否则,等老子出去,将你们一个个碎尸万段。” 啪! 蓝老七上前便是一巴掌,“大胆,竟敢威胁二东家。” 二东家脸色一沉,“蓝老七,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蓝老七吓得顿时面色苍白,扑腾跪倒在地,“二东家,属下知错了。” 二东家道,“没有规矩。” 蓝老七不断磕头求饶。 二东家轻轻道,“扔湖里喂王八。” 两名大汉,上前一把拽起蓝老七,拉出了舱外,蓝老七的求饶声不绝于耳,没片刻,就听得一声惨叫,又是噗通一声。想必已经成了水下亡魂。范小刀顿时觉得浑身发冷,这位二东家,说话做事,果然狠辣,蓝老七只是一个无心之过,就受到如此责罚。 二东家却如没事人一般,将长刀塞入范小刀手中。 范小刀握着刀,寻思着要不要找个机会,杀出重围,可是楼船上,重兵把守,他一把抓起老罗,道:“船舱里挤,我怕杀人弄脏了,不如到外面动手。” 二东家道,“也罢。” 众人来到甲板上。 有两名属下架着老罗,走了出来,踢了他一脚,“跪下!” 老罗冷哼一声,一副慷慨赴死的凛然。 罗成四十多岁,家中有老有小,他也怕死,但是他知道,一旦身份暴露,不但任务失败,自己与范小刀,谁也活不下来。当年,谭时飞威胁他们时,他已经屈服了一次,害得他这两年日夜噩梦,良心不安,直到遇到范小刀,让他重新找回做捕快的初心。 所以,这一次他不能搞砸。 他目光坚毅,望着范小刀,口中恶语道,“你们这些狗杂碎,迟早要遭报应的!” 眼神却在向范小刀传递着必死的意志。 范小刀心中天人交战。 他下不去手。 虽然与老罗共事的时间不长,但这些日子来,他与老罗一起查案办差,除了上下级关系,两人也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友谊。若为了博取对方信任,动手杀人,这辈子范小刀都会良心不安。 范小刀将刀垂下,“我是商人,杀人,我做不到。” 心中打定主意,若是对方发难,无论如何,就算暴露身份,也要拼着一死,将老罗救出去。 二东家淡淡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手上若不沾点血,我们又如何能放心地跟你做生意?更何况,此人是官差,我们身份已经暴露,就算你不动手,他也无法活着离开这艘船。” 他回头道:“孔老二,杀了他,蓝七的位子,就是你的!” 孔老二闻言,目露喜色。 一直以来,蓝七爷控制着金陵城内几乎一半的地下生意,而孔老二只是夫子庙一带一个不起眼的混混头目,蓝七的位子,是他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的,没想到二东家一句话,竟要将蓝七的位子让给他去做,而代价,只是杀一个捕快。 唾手可得。 他跪倒在地,给二东家磕了三个响头,“谢二东家开恩。” 站起身,取出腰间马刀,迈步来都罗成身前,望着满身血污的罗成。 罗成是六扇门捕快,作为当地地头蛇,孔老二与罗成也算旧识。 罗成道,“孔老二,当年你犯了事,我和老顾可没少照应你,没想到,最后却死在你的手中。” 孔老二道,“对不住了,罗爷,谁让你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这是你咎由自取。” 他举起了刀。 范小刀暗中运足内力,在寻找机会,只要孔老二动手,蓄势一举将其格杀,至于任务,以后在想办法。 就在这时,二楼上忽然传来了一名女子的声音,“住手!” 众人顺声望去。 一名长发飘逸的白衣女子,站在船舷上,一手扶着船桅,举手投足之间,有千娇百媚的风情。 上船之前,范小刀听蓝七说,二楼上有位贵宾,让他们不要大声喧哗。 范小刀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他口中的贵宾,正是他的熟人。 春风夜雨楼的大小姐。 白无常。 李轶。  第274章 夏夜江上铁索寒 数月不见,白无常风采依旧。 曾经几时,两人相处的十分愉快。可是自从那夜,范小刀听到他们父女的谈话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被这父女倆人耍了。从此之后,范小刀刻意的回避着二人,就算离开京城时,也没有跟白无常打招呼。 今夜,范小刀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夜雨楼的大小姐。 更要命地是,此刻他还在执行任务。 若是白无常喊出他的身份,恐怕今日之事,凶多吉少。 范小刀头皮发麻,一股血径直冲上脑门,白无常目光在他身上扫了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又看向了二东家。 二东家打了个哈哈,冲白无常道,“今夜俗事缠身,打扰了李姑娘休息,真是罪过。” 白无常淡淡一笑,整个人如一朵牡丹花盛开绽放,不止是二东家,就连船上的其他人,也都纷纷动容。她轻声道,“瞿先生,这位兄弟是我们春风夜雨楼的人,日前我飞鸽传书于他,命他在此地等候,没料到却招惹了先生,还请先生大人大量,能放他一马。” 二东家闻言,心中暗笑。 今夜在此处停靠,与那些胡商见面,本是昨日才定下的章程,也没有与李轶提到过,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她说与罗成熟识,分明就是一种为他求情的托辞,不过,他们与春风夜雨楼如今也算是半个盟友,既然开了口,夜雨楼的面子,终究是要给几分的。 “都说我瞿某才六亲不认,不讲情面,但少楼主的面子,定是要给的。” 他哈哈一笑,来到罗成身前,亲自为他松绑,略带歉意,道:“罗捕头,没想到你还是夜雨楼的人,误会一场,让你受委屈了。”旋即吩咐手下,带罗成下去,替他处理伤口,又道,“今日之事,是我们唐突,少楼主原谅则个,待明日入城,在下专门设宴,向姑娘赔罪!” 李轶道,“我们的人不知分寸,行事莽撞,耽误了瞿先生的大事,受些教训,也是自讨的。” 明面上说的是罗成,但实际却是给范小刀听的。 范小刀心中愕然。 他不明白为何白无常不但没有拆穿他的身份,而且暗中还帮了自己一把,望向她的目光中,露出感激之色。 白无常没有看他,微微一笑,对二东家道,“你们谈你们的生意,我就不插手了。不过,此地离金陵颇近,据说常常有官府的人出没,听说最近六扇门新来了两个总捕头,难缠地很,就连谢大人都在他手上吃了暗亏,瞿先生可要小心些了。” 瞿某才爽声笑道,“谢大人、宋先生行事,还是太过于本分了。有瞿某在,可不惯着他们,不管他们是达官显贵,还是皇亲国戚,只要挡了我赚钱的路,我一并除了他们!” 李轶点头道,“也对,我爹曾说过,你们圣教之中,人才辈出,左右隐使、鬼夜二王,都是江湖上最顶尖的高手,实力尤在当年之上,尤其是瞿先生和宋先生手下的八方旗主,武功神鬼莫测,令人羡慕。若没猜错,身后的两位,应是俩位旗主吧。” 瞿某才道,“正是东西二位旗主。” 这些话看似闲聊,抬捧这位二东家,但范小刀却明白,她这是点破了对方身份,提醒自己,让他小心行事。 范小刀也没有料到,假币一案,竟与二十年前已经销声匿迹的魔教有关。 在当阳学堂,李向晚曾经提到过,魔教有两位隐使,而今夜这位自称瞿某才的,应该是其中一人。而另一位宋先生,若没猜错,应当正是那夜追杀徐妙子的那个中年人。 魔教教主一枝花,尚在囹圄之中,而魔教二使、鬼夜二王这些消失二十多年的人物,却纷纷出现在了金陵城,而且还跟春风夜雨楼扯上了联系,到底有什么图谋? 瞿某才对范小刀道:“我们都是生意人,以诚信为本,既然是一场误会,钱你们付了,我们也该表现出我们的诚意。”他吩咐了一声,楼船之上,有人举着火把,站在船头摇晃了几下。 看到火光,远处湖面上,亮起了火光。 一艘小船,缓缓向岸边驶来。 范小刀问,“货在船上?” 瞿某才点头,“你可以派人去查验一下,若没问题,连船带货,一并收下。咱们第一笔生意,算是正式做成。” 范小刀吹了声口哨,顾大春命人上船上验货。 过了片刻,顾大春的一名属下,驾一艘小舢板,来到楼船下,对范小刀道,“胡掌柜,货已收到,不过,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那属下道,“那些钱,若没猜错,应是假的。” 范小刀无语,废话,要是真的,还用得着费劲心思,折腾这么一出?直接去钱庄兑换就是。他摆了摆手,“知道了。把货收下,运回去。” 交易完成。 得知白无常就在楼船上,范小刀一刻也不想多停留,生怕再惹出什么幺蛾子,于是道,“既然如此,二东家,我们先行告辞,过些日子,我们要一万两的货。” 瞿某才微微一笑,“先付款。” 范小刀道,“我们东家,也要在市上检验一下货。” 既然那莫须有的哈根达斯要用这些假币来买东西,买来了当然要验证一下,也算是他们的一贯谨慎。如今已接上头,算是放下诱饵,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瞿某才却道,“怎么,你对我们的货不放心?” 范小刀哈哈一笑,“二东家哪里话?既然是孔二爷介绍的,我们又如何信不过您?” 瞿某才道,“你们不是想去看看我们的场子嘛,今夜正是要带你们过去。” 范小刀心中一动,“当真?” 瞿某才道,“不然呢?区区五百两银子,也值得本座出面?带你们去看了,你们也能对我们货放心,金陵的市场已经饱和,要想做大做强,得开拓一下海外市场,你们能找上门来,我们正好洽谈一下业务开展。” 本来以为,搭上关系已不错。 没想到今夜行动,超出预期。 对方竟要带他前去铸币厂的老巢。 他看了一眼岸边,赵行没有在岸边接货,不知去了哪里。 他身上有迭迭香,若真去了他们老巢,若留下味道,以赵行的鼻子,寻到目标,并非难事。唯一麻烦的是,前往铸币厂要乘楼船,对赵行的鼻子,并不友好。不过,既然机会出现,他自然不能错过。 “有劳二东家了。” 他跟顾大春交代了几句,又回到了楼船。 楼船船在魔鸣湖上缓缓行驶。 夜色不错。 一轮细弱眉黛的弯月,挂在半空中,时不时躲在云后,像极了调皮的童子。 晚风带着两岸的稻花香味,夹杂着水气扑面而来,淡黑色的连山起伏,宛如潜伏在黑夜中的怪兽,连连扑来,又被楼船抛在了身后,正是一副浓郁的水墨江南夜色。 范小刀无暇欣赏夜景。 他站在甲板上,望向四周,一是想要记住楼船行驶的路线,二来,他将迭迭香的瓶子打开,在空旷的甲板上,味道更容易传播出去,好让赵行能循味追踪到船只。 当从魔鸣湖出来,楼船驶入了一条河道。 江南水乡,水陆纵横交错,逶迤曲折,船行得并不快,时而左转进入小河道,又转入宽敞的水域,又是夜间,没有参照物,范小刀很快迷失了方向。正在惆怅之时,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白无常站在了他身旁。 范小刀一颗心立刻紧张了起来。 如今,他的身份是西域胡商,又身处险境,甲板上又满是魔教高手,瞿某才也在不远处,若是对方点破自己身份,必然会有一场恶战,就算侥幸脱身,先前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白无常道:“胡先生,常年往返中原西域,也有不少年头了吧。” 范小刀见她如此称呼,心中一宽,道,“在下从幼年时便跟随叔父入西域做生意,每年往返两次,算起来差不多十几年了。” “从江南到西域,往返将近万里,先生可谓是行万里路之人,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范小刀微微一笑,“姑娘谬赞,为了生计奔波,都是混口饭吃,赚点辛苦钱。” “家中可有父母?” 范小刀道,“父母已故,只有叔父相依为命。” 白无常叹了口气,“那也好,可以放心搞事业,也不用担心什么不辞而别了。” 对外人来说,只是寻常闲聊。 可范小刀却听出来,白无常对于上次离开京城时不辞而别,颇有微词。可是,那夜在双井轩,李觉非给自己下药,与她串谋起来要欺骗于他,让他心生厌恶,如今半年没见,再次相逢,却又恨不起来。 他暗骂自己,范小刀啊,不是说好了一刀两断,怎么如此优柔寡断。男子汉大丈夫,当所为,当所不为,与这种女子打交道,你还是小心为妙,别哪天把你卖了,你还帮着人家数钱哩。 想到此,他暗咬舌尖,瞬间清醒过来。 于是道:“混江湖,都不容易,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胡先生可曾婚配?” 范小刀道,“风里来雨里去,哪里会有人看得上在下?” 白无常淡淡道,“介绍一下,我叫李轶,春风夜雨楼的人,你们若是做生意,不妨与我们夜雨楼合作,我们产业遍及天下,没准能博出一个好前程来。” 虽没有明说,李轶这是在向范小刀示好,想要拉拢他加入夜雨楼。 范小刀道,“那怎么好意思。” 白无常道,“本姑娘能看中的人,应该差不了多少。” 远处,传来一声咳嗽。 瞿某才现身身后,哈哈一笑,“你小子运气真好!” 范小刀回过头,尴尬道:“与这位姑娘闲聊而已。” 瞿某才道,“闲聊?你可知,与瞿某一路沿长江东下,一路上能与她闲聊之人,可没有几个,你小子可知她是何人?” 范小刀摇头。 瞿某才介绍道,“这位可是春风夜雨楼的少楼主,若能攀上这位金枝玉叶,别说什么哈根达斯,就算是玛拉基斯,也都不用管了,用不了三两年,你便能成为西域第一大商号,看来,今夜与你相见,是明智的选择。若将来能成事,可别忘了我这保媒拉线之人。” 白无常脸色微红,“瞿先生真会开玩笑。” 瞿某才道,“我与你爹,也算是老熟人,你称我一声伯父,也不过分吧。” 这番话,让范小刀更是疑惑。 魔教与夜雨楼,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楼船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船身猛然晃动。 白无常一个站立不稳,就要跌落江中,范小刀见状,也不顾身份,一把将她拽住,顺势拉了上来。 瞿某才双脚如钉,刚才的撞击,他竟纹丝不动。 整个楼船乱了起来。 瞿某才双目如电,望着远方。 有人来报,“二东家,有人拦船。” 众人望向前方,夜色之下,三根铁锁,横在大江之上。 刚才的剧烈晃动,应是楼船撞到了其中一根,好在船行得不快,但也受了轻微的损伤。 远处,灯火忽然亮起。 三艘战船,呈品字形排开,横拦在了大江之上。 楼船已有丈高,在范小刀看来,已是极大,可对面的战船,足有丈高,在对方眼中,显得如此渺小。 更令人震惊地是,战船横面楼船,船侧舷上,三门神机大炮,正对准了这边,就如三头嗜血的怪兽,随时都会扑上来。 有人眼神不错,认出了三艘站船上悬挂的战旗。 “是江南水师!” 江南水师,无论建制还是级别,都比金陵守备军高出两级,水师总兵是最高将领,但却又受到江浙总督的节度。他们的楼船,行踪极为保密,而且站船上有江湖高手,还有火炮,根本不惧任何对手。 这次行动,范小刀并没有与徐亭通气,可谁又能料到,江南水师的人,会将他们拦了下来? 很显然,是冲着瞿某才而来。 谢芝华和魔教,策划了徐妙子绑架一案。 徐亭虽然让六扇门破案,但却没有任何进展,这只是他放出来的障眼法而已。 而今夜的局势,或将是徐亭的反击。  第275章 我有通天的关系 三条铁锁横大江,拦住了楼船的去路。 此处水面较窄,不过十余丈,三艘战船落锚江中,将整个水面堵住。 瞿某才神色凝重,不过没有慌乱。 他们既然敢动徐亭的女儿,那么区区三艘江南水师的战船,他并没有放在眼中。只是,夜雨楼的少楼主在楼船上,若是这个消息曝光,将会给夜雨楼带来麻烦,瞿某才回头望了眼东西二旗主,使了个眼色,二人旋即退了下去。 听到对面船上喊道:“江南水师奉命临检,前面船只靠岸,接受检查。” 瞿某才旋即隐去,回到船舱之中,将这里交给了一名商贾打扮的八字须中年人。 不多时,一名军官带着五六人来到楼船上,八字须伛偻着身子,小碎步来到身前,一躬到底,道:“官爷,我们是江南商会的商人,今夜正要往无锡发一船货物,还请官爷能通融一下。” 说罢,上前握住军官的手,不经意间将两片金叶子送了过去。 军官连抽回手,大声道,“想贿赂我?莫非你们船上有什么违禁品?” 八字须谄媚一笑,“哪里敢啊,我们都是正经的生意人。大半夜,官爷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如此辛苦,我们感激涕零,所以冒昧送些茶钱,不成敬意。 军官冷笑道,“怎么?你以为区区两片金叶子就能贿赂我们?” 八字须微微一愣,这是嫌少啊?又取出五片金叶子,不经意的递了过去,军官这才道,“这还差不多。”说话间,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最近江南水路,走私盐茶丝铁的贩子愈发猖獗,我们奉命在此检查,你们船上运得是什么货?” 八字须道:“是我们商会从金陵采来的生丝,在官府备过案了。” 军官打量着楼船,目光落在船舷处的那一口红衣大炮上,眉头微皱,“这艘船是哪里来的?怎么会有这玩意儿?” 八字须道:“当年台州大捷,朝廷从倭寇手中缴获了十艘楼船,因为船身受损,朝廷又没钱支付其维修费用,于是将其中五艘在杭州拍卖,我们东家花了点钱,拍得了其中一艘,又几次修缮,当作客货两运船。”他又指着红衣大炮,道:“别看它油光锃亮,实际上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嘿!” 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 那军官见他如此说,也没有追究。 八字须带着官兵去货舱查了一番,又把官府的凭证拿出来,最后给上船的官兵,每人拿了一吊钱,那军官这才作罢,命令放下铁索,让楼船通行。与此同时,藏在二楼的刀斧手,还有若干剑客,才松了口气。 自始至终,范小刀站在甲板之上,没有开口。 对方已经答应带他去铸币厂,若真被江南水师的人扣押,今夜之事,怕是难以成行。本以为是徐亭要对他们动手,原来是虚惊一场,想到此,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不过,本应在沿海一带活动的江南水师,出现在了这里,有些不合常理。 那群官兵回到战船,不多时,中间那一艘战船,向一侧移开,让出一条通道。 楼船缓缓从其余两艘船的正中央穿行,错身而过时,范小刀忽然在左侧的那艘船上,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赵行和李秣。 赵行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李秣,不是金陵守备军嘛,怎么会出现在江南水师的船上? 范小刀看到李秣时,李秣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李秣冲他微微颔首,又指了指船身的红衣大炮。这三艘战船,是江南水师的核心战船,每个船舷处,有三门红衣大炮,无论是威力还是数量,自己所乘坐的楼船,与对方根本不在数量级上。 若是三门战船,火炮齐发,怕是不用几发炮弹,这艘楼船便轰成碎片。 范小刀恍然。 这些人确实是徐亭的人,守备军副将李秣也在船上,在这里等着楼船通过,本来想要对他们动手,应该是赵行提前察觉到,阻止了他们。这也解释了为何罗成被抓时,赵行却没有了踪影。 楼船驶入了一条较细的支流。 江南水陆,纵横交错,星罗密布,若不是常年生活于此,或者有人带路,在这里很容易迷路,范小刀自诩记性不错,可是转了几个弯之后,便记不住了。有人上前道,“胡掌柜,还要赶一夜的路哩,夜间风大,不如到里舱歇息。” 范小刀见状,只得作罢,转身进了给他准备的一间客舱,客舱不大,却很精致。 一夜无话,天色渐亮。 有人来敲门,“胡掌柜,到了。” 范小刀走出舱外,那人送来洗脸水,净面之后,来到甲板上,只见船穿梭在一条河路中,两侧青山,相对而开,四周郁郁青青,河面上一片雾气蒙蒙。 目光尽头,是一处码头。 码头上停靠着几艘官船,抬头望去,五个大字铺面而来。 “江南铸币局。” 范小刀睁大眼睛,满脸的震愕之色。 江南铸币局? 不是说去制假钱的厂子嘛?那瞿某才怎么带他来到了这里?擦了擦眼睛,确定看到的五个字无误。 建国之后,朝廷将铸币大权收回,所有的铜钱,都由朝廷专属铸造,京城、太原和金陵设了三个铸币局,由于江浙一带最为富庶,设在金陵城郊外深山里的江南铸币局,也就成了天下最大的铸币工厂。目前天下流通的通宝,其中有一多半出自江南铸币局。 范小刀仔细比较过假钱和真钱,那些假钱,无论色泽还是做工,与江南铸币局的铜钱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真钱是铜镍所铸,而这些假钱,是以铁镍铸造,几乎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朝廷每年发行的铜钱,都有定数,由户部统一规划,所有铸造的铜钱,也都上交到户部,由户部统一调配。 范小刀心中大惊。 本来以为要对付的是一个铸假币的钱贩子,谁料对付却带他们来到了江南铸币局。 这是赤裸裸的官方造假! 二东家瞿某才早已等在船头,相互寒暄几句后,瞿某才带范小刀下船,上了一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马车进入江南铸币局,只见有几口烟囱,正在冒烟,正门处,有两人早已恭候。 一人身穿四品的官府,另一人面白无须,是内监的少监。两人看到瞿某才,躬身便拜,瞿某才倒也坦然,道,“我带个朋友去厂区转转,你们忙你们的,中午你们来安排吧。” 瞿某才带范小刀,来到一处抬厂房,见里面数十人,正在烧融铁水,往里面添加镍粉。不远处,有人将铁水倒入一个巨大的钱模之中。瞿某才道,“这一炉铁水,可铸十万钱。” 范小刀也是头一次见,只得啧啧称奇,“厉害!” 瞿某才道,“铸币之道,一靠煤,二靠水。此处有官山煤,烟少炉温高,又有长江水,所以江南铸币局的钱,在市面上流通最广。” 瞿某才还漏说了一样,那就是铜矿。 一名低品级的官员来到近前,带这二人参观铸币局,包括从选料、融炉,到压模、成型、串线等,作了详细的介绍,一趟下来,将近两个时辰。 范小刀心中暗道,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不,简直是无法无天,正如那人介绍,江南铸币局,每日有半日时间,用来制造铁钱,不但如此,反而引以为荣,从开始制铁钱之后,他们铸币局的收入,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朝廷不知道? 至少那正四品的官员,还有那内监少监,不会不知情,但看到他们对瞿某才那一副恭敬的神态,不用猜也知道,这些人肯定都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他们用一些生铁,制造了足以乱真的假币,未经朝廷,擅自流通于市面上,从而攫取源源不断的财富。 一炉十万钱,也就是一百两银子。 若是三百口炉子同时开动,每天制造的假钱,足有三万两!若按三折出售,将近一万两。一年下来,三百六十万两,抛去人工成本等费用,至少也有两百多万两! 而户部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二千多万两而已。 天底下,哪里还有比造钱更赚钱的生意? 看起来,江南的官场,问题不是一般的大。 从场区出来,瞿某才道,“胡兄,今日之行,可还满意?” 范小刀表现得有些担心,道,“本来还以为只是小打小闹,赚点小钱,没想到,二东家生意做的这么大,在下不得不佩服,不过,若是如此大规模的铁钱流通于世,我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瞿某才笑道,“搞事业,当然越大越好。之所以找你们,一来是让你放心,我们产品无论质量还是数量,都是有官方保障,二来呢,你们有西域的商路,瞿某也想借你们之手,打开贸易渠道。” 范小刀问,“不怕官府来查?” 瞿某才神色倨傲,道,“官府?哪里的官府?江南铸币局,由户部直管,就连徐亭,也无权过问。至于户部嘛,我们赚来的银子,本来就有他们的一份,他们又怎么敢来查。” 说罢,指了指天空。 范小刀抬头望去,“要下雨了?” 瞿某才摇头,道:“我有通天的关系!” 这句话让范小刀浑身一震。 通天? 什么天?谁是天? 是户部尚书?太平公主?还是当今陛下? 第276章 咱们一起搞事业 这其中话中有话。 范小刀心中嘀咕,这件事涉及到魔教还有江南铸币局,已经不是寻常的假币案。若是追查下去,恐怕会要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个需要经过太子同意才可。想到此,范小刀问,“通天的关系?不知可否透露一些,也给小人开开眼?” 瞿某才微微一笑,道:“都知道造钱是最赚钱的买卖,可是这又是杀头的买卖,放眼天下,除了我们又有几个敢做这件事?而且还是用江南铸币局的厂子,要是上面没有个人担待着,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那到底是哪位神仙呢?” 瞿某才故作神秘,问道:“你可知道最近江南可曾来过一位重要人物?” 范小刀摇头,表示不知。 越是如此,越激起了他的好奇心,瞿某才道,“这位贵人,姓朱,乃皇室中人。五年前,被陛下派到应天府紫禁城中,主持小六部事务,去年被陛下调回了京城。” 范小刀震道:“太子殿下?” 若非他就是朱延派下来调查此案之人,他差点就信了。 赤裸裸的栽赃陷害。 不必说,肯定是朱延的政敌一派放出来的消息。 范小刀心中警惕,幸亏今日遇到此事,也幸亏查这案的是他和赵行,相当于提前一步,若等有了风声,到时候来查的,怕就不是六扇门,而是锦衣卫了。等回城内,立即修书,快马送到京城,让朱延提防有人算计。 瞿某才笑道,“看破不说破。既然你已经猜到了,自然知道为何我们这么有底气了吧。” 范小刀又问,“可是,太子乃天下储君,将来是要执掌天下之人,他又如何会做出这种动摇朝廷之根基的事来?” 瞿某才脸色一沉,厉声道:“你的话,太多了。” 范小刀故意唯唯诺诺,吓得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连表歉意。 瞿某才神色这才缓和,道:“太子也是人,办事也需要钱,内廷每年给殿下的钱也不少,若太子只是贪图享乐,荒淫无度之人,这些钱足矣,可他心中装得是天下,是要做大事的,要成大事,就得拉拢一些能臣干将,为将来作打算,这都要花钱,钱从哪里来?这是一个问题,很严重的问题。想来想去,太子殿下最熟悉的,还是江南,既然要做,那就干脆铸币,这才是来钱最快的手段。将来登基之后,再颁一道旨意,将这些钱合法化,那时铁锡钱早已在市面上流通,寅吃卯粮,既能解决当下燃眉之急,又不会影响民生大计。” 这套说辞,高明至极! 江南是朱延的根据地,在金陵四年,太子与总督以及小六部大小官员都有来往,若是江南铸币局出了问题,首先令人联想到的,正是太子殿下。 银钱,是事关国体的大事。 若对方真是栽赃,任凭这件事发酵下去,等做大了规模,做出了证据,将来报到朝堂之上,那将是灭顶之灾。 看似不经意的小事,实则包藏祸心。 想坐那张龙椅,在大龙老去之前,小龙战战兢兢。 范小刀道,“二东家如此一说,我对咱们的生意更有信心了!我回去后,也好跟我东家交差!” 瞿某才道,“胡老弟年轻,又见多识广,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全仰仗二东家栽培!” 两人哈哈大笑,颇有互引为“知己”之意。 谁料瞿某才话锋一转,“胡老弟应该练过武功吧?” 范小刀心中微动,果然,这家伙表面上客客气气,但对自己的戒心仍然没有消除,不过,他早已想好了说辞,道:“在下自幼父母双亡,是叔父一手将我带大,后来跟着他去西域经商,顺便跟他习武,一来行走江湖,总要有些武功傍身,二来也能强身健体。” “我见胡兄弟神气内敛,内力充足,应该走得是内家功夫路子,不知令叔父尊姓大名?” “我叔父叫胡三刀。” 这些话,真中有假,虚中有实。 当年金算盘胡三刀,在江湖上名气不小,虽然比不过宋金刚、杨青等人,但也是一流的好手,后来宋金刚出事后,胡三刀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瞿某才闻言,愕然道,“原来是金算盘胡三刀的传人!” “二东家认识我叔父?” 瞿某才道,“岂止是认识,算起来胡三哥算是我的恩人。我还年轻时,误入歧途,被仇家追杀,落难京城,当时身负重伤,不名一文,沦落街头卖艺,被几个小混混打,那时,胡三哥是六扇门名捕,恰逢路过,见我可怜,收留了我,帮我养伤治病,临行之前,又赠了五百两银子,那可是天大的恩情啊!对了,他那一套醉星摘花手,曾让无数江湖好汉吃了暗亏,我曾求着胡大哥传授,他却要说传内不传外,令我抱憾许久。既然你是他传人,不知学了几分?” 范小刀心说侥幸,幸亏没有乱说,若是胡乱报出一个名号,被人识破了岂不麻烦,不过,问起胡三刀,范小刀从小可是揪着他胡子长大的,算是问对人了,于是道,“惭愧,我没有学过醉星摘花手,倒是他的流星点穴手,我学了个七七八八。” 瞿某才一拍脑门,“哈,看我这脑子,连名字都记错了。二十年前,京城那边出了件事,胡三哥受到了牵连,离开了京城,后来我多次寻他,却没有下落,没想到竟是去了西域!今日遇到你,便觉亲切,若论起来,你也该称呼我一声叔了!” 两人又是一阵闲聊,说起了当年与胡三刀的交情,聊起了他的一些细节和生活怪癖。 也正是如此,瞿某才到此才放下了对范小刀戒心。 “时隔二十年,通过如此一件小事,没想到还能遇到故交之后,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以后,你我便是一家人,在金陵城,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怎么敢劳烦瞿叔。” “这么说就见外了!”瞿某才道,“别看我没有官身,如今在金陵,就算是徐亭、谢芝华,也得卖我几分面子。” 范小刀心中暗忖,魔教的隐使,干得又是掮客白手套,跟京城的势力盘根错节,纠缠不清,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问题。 到了中午,瞿某才在江南铸币局安排了一顿饭,那名铸币局的四品官,还有内监少监全程作陪,说话也小心翼翼,上得虽是山珍海味,但范小刀心中有事,吃得索然无味,吃罢饭,又喝了会儿茶,范小刀说要东家在等着回信儿,便起身告辞。 瞿某才来此处另有要事,倒也没有强求,又安排了辆马车,让孔老二护送范小刀回去。 李轶今日一个白天,都在楼船二楼,未曾离开。 范小刀琢磨着,当时两人不欢而散,如今与她也没什么瓜葛,再说身份也不方便,没有回船上告别,径直离开。 至于罗成,他也不方便开口要人,既然李轶已经给保下了他,到时候,自然会放他离开。 回去路上,孔老二宛如换了个人,自告奋勇,给范小刀当车夫,说话也不如先前那般颐指气使,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胡大哥,没想到您与二东家还有些亲戚,这可是通天的关系,以后我孔老二,就跟着大哥混了!” 孔老二四十多岁,满脸横肉,称呼他为大哥,让范小刀觉得很不习惯。 不过,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作为街头混混出身的孔老二,若想能更进一步,突破自我认知和阶层的局限,必须要找到可以攀附的关系,否则一辈子都只能是混迹于街头的混混头目。 像是蓝七爷,在京城黑道,已算是有头有脸、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逢年过节,三节两寿,孔老二该有的孝敬一分不少,钱也没少花,可人家连个面都见不到。就这么一个堂口的老大,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物,就因为一句话没说对,直接被瞿某才一刀宰了,就如家里来客人了,杀只鸡招待一般稀松平常。 也正是因为这个事儿,孔老二得到了机会,取代了蓝七爷的位置。 不过,他也明白,这一切,都是沾了范小刀的光。 至于瞿某才,他想都不敢想。从四品的大官、皇宫里的四品少监,那种平日里横行乡里、飞扬跋扈的主儿,在他面前,就像是人畜无害的鹌鹑一样,那可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那就干脆一些,来个曲线救国。 孔老二这条咸鱼,到底能不能翻身,就指望眼前这个“胡大哥”了。 范小刀道:“孔二爷,我比你小,你这么称呼,不太合适吧。” 孔老二道,“哎哟,胡大哥,您叫我孔老二、老孔就行,再叫二爷,我怕是要折寿啊,您可是二东家的侄子,按理说,称呼您一声胡爷也不为过,我仗着年纪虚长了几岁,叫声大哥,已是沾了您的光!”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忽然,孔老二道,“胡大哥,如今您还在别人手下,给人干活,有些屈才了,你替二东家销货,赚的钱再多,也是人东家的,既然有这层关系,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出来单干?” 范小刀故作迟疑,“想是想过,不过,一来我年纪尚轻,经验不足,二来,虽说这些年攒了点钱,但家底还是太薄,就算有心,也是无能为力。” 孔老二笑道,“您谦虚了,要不,咱俩一起合伙?我负责出钱,您出关系,你我兄弟二人联手,咱们一起搞事业!”  第277章 都不是省油的灯 “一起搞事业?” 孔老二嘿嘿笑道,“这话说的有些满了,应该是您搞事业,我就是鞍前马后,为您跑腿的一个小卒,到时候您吃肉剩下点汤渣,也够我吃上好几年的。” 范小刀叹了口气,“但我现在还得跟着东家做事,而且做生意,得要有钱,我现在缺本钱啊。” 孔老二道,“我有啊。” “多少?” 孔老二想了想,咬了咬牙,说了一个数:“五万两!” 这些年来横行乡里,收取保护费,做一些非法勾当,也攒了将近万两银子,但既然眼前之人与二东家有关系,不愁将来没钱赚,刚开始合作,总不能让对方瞧不起。他身上没那么多银子,不过,如今取代蓝七爷,在黑道中也算是有头有脸了,到时候再联合几个兄弟,一起再凑一凑,也算是创业的本钱。 范小刀心中一动,“有搞头!” 孔老二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要不,等回去后,我筹一下银子,咱们也拟个文书,算是一起入伙。” 范小刀道,“不急,到时我找你便是。” 刚回六扇门,就遇到了李秣。 李秣告诉他,总督徐亭要见他,梳洗了一番,换了套衣衫,范小刀与李秣同行前往总督衙门。昨夜之事,历历在目,若非他与赵行,李秣怕是早已将那楼船拦下来,于是趁机问,“总督大人找我何事?” 李秣摇头,“不知。” “是否与昨夜之事有关?” 李秣道:“或许吧。本来,我们得到消息,当日绑架消极的那些歹人,就在那艘船上,我们奉了命令,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后来赵行赶到,说你在上面执行任务,我们才放他们一马。” “怕不只是拦截那么简单吧?” 李秣微微一笑,“不错,我们得道的命令,是将那艘楼船击沉。只是,当得知你在船上之时,徐大人叫停了命令。” 范小刀讶道:“总督大人也在船上?” 李秣道:“不然呢?我不过是守备军副将,又哪里有本事能调遣江南水师?” 来到总督衙门,徐亭一身儒衫,看上去有些疲倦,见范小刀来到,将他让到了屋中,“昨夜听赵行说你在船上,我临时改变了注意,所幸没有酿成大祸。” 徐亭身为江苏总督,自然听到过京城中那些关于范小刀身份的传闻,虽然是捕风捉影之事,也没有任何官府的认可,但徐亭做事向来稳妥,于是道:“听赵行说,你在船上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范小刀心说,这件事怕也瞒不住了,于是将江南铸币局暗中造假币之事,说给了徐亭,不过,却没说是奉太子命令,而是在市面上发现了假铜钱,出于职业道德,暗中追查此事。 徐亭的反应很平淡,只是哦了一声。 范小刀嗯,“你也知道?” 徐亭淡淡道,“从去年秋,太子离开金陵之后,便已知道了。” “那为何不管?” 徐亭道:“不敢管,也不能管。” “为何?” 徐亭道:“这件事由江南转运使谢芝华一手操办,江南铸币局不归总督衙门管,我们若是插手,便属于越俎代庖。” “那也应该奏书京城啊。” 徐亭笑了笑,范小刀这小子,光棍眼中揉不得沙子,这件事,涉及到利益之争,京城中的党派之争,又怎么敢随便上书,他身份摆在那边,若真上奏折,朝廷不会不管,可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只会给自己树敌。所以,要么什么也不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做,就得拿到确凿证据,出手必中。 “你可知谢芝华是谁的人?” 范小刀点头,“太平公主亲手提拔上来的,当然是太平公主的人。”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什么意思?” 徐亭淡淡道:“他是太子殿下的人。” “什么?”范小刀一脸震惊,想到今日瞿某才的那番言论,一时间难以消化,“你是说这件事与太子殿下有关?” 徐亭道,“江南转运使谢芝华,表面上是太平公主一手提拔起来的,但来到金陵后,经常在碧水楼宴请太子,又暗中投靠了太子,这人是个地地道道的骑墙派,也可以说,他谁也不投靠,只是暗中观察,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然后选择‘明主’,伺机为自己博取政治资本。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次妙儿被绑架,是谢芝华一手推动。我派人明察暗访,才得到那些歹人昨夜就藏在你乘的那艘船上,本想将他们抓住,然后严刑拷打,坐实他的罪名。”想到此,徐亭略一停顿,“无论他是谁的人,既然敢打我女儿的主意,我自然要想办法将他除掉!” 在徐亭心中,谢芝华无论怎么折腾,他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绑架他女儿,超出了他的底线,这也让徐亭生出了除谢芝华的心思。 范小刀见他如此说,道:“这一点,我站总督大人。” 来金陵两个月,范小刀诸事不顺,无论是谭时飞、还是漕帮,背后都有谢芝华的影子,而且有几次差点要了范小刀的性命。泥菩萨尚有几分火性,何况山寨草莽出身的范小刀? 他问:“大人可有打算?” 徐亭摇摇头,“他可是江南第一财神爷,在江南经营了这么多年,上到江南官场大小二百多人,下到我府上衙门中的门房书吏,哪个没得过他的好处?哪个没受过他的恩惠?只要我稍有动作,怕是用不了一炷香,消息就已传到他耳中了。但你和赵行不同,第一,你们是太子派来的人,而且太平公主曾对他有过暗示,第二,你们几次坏了他的事,已与他们结仇,第三,也正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们与谢芝华,不是一路人。要对付他,非你二人不可。” 范小刀心中腹诽,你堂堂封疆大吏,二品大员,又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区区一个转运使,就让你束手无策了?打死他也不相信,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想借他与赵行的手,将谢芝华除掉,一来不用亲自动手,二来又不会得罪京城的人。 正所谓借刀杀人,真是好算盘。 这些当官的,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本来与谢芝华就有恩怨,就算徐亭不开口,他们也要对付谢芝华,有了总督大人的首肯,行事起来,也没什么顾忌。太子朱延派他们来查案,本来就是得罪人的活儿,与其畏手畏脚,不如放开了手脚,大干一场。 徐亭的一番表态,也乐得见他们与谢芝华斗个你死我活,就算不是坐收渔翁之利,至少也替他解决一些后顾之忧。 铸假钱一案,有了眉目,接下来便是要顺藤摸瓜,坐实谢芝华罪名,从而将他绳之以法。有机会,要把握住,没有机会,创造机会,现在他们缺得是一个机会,一个让谢芝华狐狸尾巴露出来的机会。 而突破口,就在瞿某才和江南铸币局。 末了,徐亭亲自将他送出府衙外,拉着他的手,道:“从巢州回来后,妙儿整日魂不守舍,性子变了许多,兴许是受到了刺激,我怕她想不开,你与她是同龄人,又救过她的性命,有机会替我开导一下她。” 范小刀苦笑道:“我怕是无能为力啊。” 徐亭故意拉低脸色,道:“她是我唯一的宝贝女儿,若是出什么事,一切唯你是问!” 范小刀见他如此说,只得胡乱应承下来,“我试试吧!” 回到六扇门,与赵行碰了个面,将在江南铸币局的所见所闻,还有与徐亭见面之事,说给赵行。 赵行闻言,陷入沉思之中,良久才道,“这是摆明了借刀杀人啊。” 范小刀道,“我何尝不知?不过,对付谢芝华势在必行,否则你我二人在江南根本无法立足脚跟。” 两人在金陵城时间越久,越发感受到谢芝华在金陵的影响力,无论是官场还是江湖,到处都有他的影子,相比之下,徐亭的存在感,反而没有那么高。这也是徐亭为何也想除掉谢芝华的原因。 不过,铸假币一案,牵涉面太广,已超出了两人的权限,商议之下,先写了一封信,将这段时间查到的情况,还有江南铸币局之事,一起禀明了朱延。谢芝华在江南布局太深,若要查封铸币局,牵扯面太广,得有京城那边的指示。 密信以朱延留下的特殊渠道,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 在得到回复之前,两人先按兵不动。 这时,有人敲门,“小范大人!” 范小刀开门,来人是六扇门的门子,“有什么事?” 门子道:“刚才有人送来了一封信,说是给您的,我怕耽误事儿,赶紧给您送过来。” 范小刀打开信笺,没头没尾,里面只写了一行字:“你的人在我手上,三更三点,醉仙楼,不见不散。” “送信人呢?” “是个叫花子,说是受人之托,放下信后,便离开了。” 赵行凑过来,看了一眼,“什么人?” “白……春风夜雨楼少主,李轶。” 赵行问,“她来金陵了?” 范小刀点点头,“老罗在她手上,晚上你跟我一起去。” 赵行摇头,“我可不去,这些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第278章 光有钱是不行的 范小刀本不想与李轶见面,可是她已经来了金陵,而且罗成也在她手上,于是这场会面不可避免。不过,在楼船之上,李轶没有拆穿范小刀身份,而且保住了罗成,这一点范小刀心存感激。 醉仙楼。 在朱雀大街的尽头,与桃花酒肆相距不远,是江南四大名楼之一,尤其是一道醉八仙,选取了八种不同的河鲜,以其特酿的八仙酒浸泡,配上秘制的佐料,做成一道菜,名誉江南,晓生天下食谱中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尝罢醉八仙,天下河鲜索然无味矣”。 范小刀来到醉仙楼,见门口守着两名黑衣汉子,自报身份后,被引进了大堂。 酒楼内,只有一桌,并无其他客人。 四周有五六个剑客,也是黑衣打扮,站在酒楼的几个角落。 李轶身穿白衣长裙,长发束腰,体态轻盈,笑意盎然地望着范小刀,“范大哥。” 范小刀皱眉,道:“用不着这么麻烦了吧。” 李轶也不生气,“范大哥,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这次我来金陵,就是要消除这些误会,你不要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好不好?我特意为你点了这里最有名的醉八仙,要不咱们边吃边聊?” 范小刀道,“春风夜雨楼的饭,可不是那么容易吃的。” 李轶一副娇婉的模样,“大哥,你还在记恨我吗?” 范小刀道,“我的人在你手上,现在求你都来不及,哪里敢记恨少楼主?只是,在下公务繁忙,若能将罗捕头还给我,在下感恩不尽。还有,前几天,在楼船之上,你没有拆穿我身份,这个人情,有机会我会还你的。” 李轶闻言,一脸落寞。 “看来,大哥是真不准备认我这个妹妹了。” 范小刀心中暗叹一声,若论姿色,徐妙子、范火舞并不比李轶差,徐妙子风华绝代,范火舞温柔婉约,可却少了一分飒爽之气,而李轶身上有这种气质,抛开当初算计自己不谈,范小刀对她还是有几分喜欢的。 尤其是当她示弱之时,范小刀很难狠下心来拒绝。 李轶道:“这次来江南,我是为你而来。” “为我?” 李轶道,“想你呗。” 最难消受美人恩,任何一个男人,遇到这种情况,也很难不会感动。 但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范小刀吃过一次亏,所以表现的也颇为冷淡,“李姑娘是夜雨楼少楼主,我不过是个小捕快,承蒙错爱,在下可高攀不起。”他来到李轶身前,坐了下来,用筷子夹了一只醉虾,放入口中,囫囵咽了下去。 “饭也吃了,人我可以带走了吧?” 李轶脸色变得极难看。 她是春风夜雨楼少楼主,在夜雨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江湖上也是闻名的侠女,如此纡尊降贵,来找范小刀和解,结果这范小刀不解风情,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硬生生拒绝了她,让她情何以堪? 原本以为,自己千里迢迢,跑到江南,主动向对方示好,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化作绕指柔吧,可是范小刀却毫不领情。这一行为,让这位大小姐大动肝火,她脸色一沉,“人是我救下来的,现在就在我手上,你说带走就带走,未免太便宜你了吧?” 范小刀一愣,“那你想怎样?” 李轶冷冷道:“求我。” 她吩咐手下道,“把人带上来。” 话音刚落,几个大汉,带着罗成来到大堂上。 看到罗成气色不错,并没有吃太多苦头,范小刀松了口气。 范小刀站起身,道:“少楼主,你在危难之时,救下了我的同僚,在下感激不尽,今日恳请高抬贵手,放了罗捕头,范小刀在此向你行礼了。”说罢,向李轶长鞠一躬。 李轶见他说得如此生分,道:“这也算求人?” 范小刀:“那该如何?” “求人得有求人的样子。”李轶眉头一抬,冷然道,“跪下说话。” 范小刀心中一凉,再抬头看李轶,那种感觉,一脸的冰冷,容颜依旧,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李轶道,“范小刀,我给过你机会,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今日之事,若是你好言好语,或许我心一软,就把人放了。可是你却一再出言不逊,那休怪我不客气了。” 罗成见状,连喊道:“小范大人,万万不可!” 范小刀长叹一声。 这时,门外有个熟悉的声音道,“徐姑娘,这醉仙居里的醉八鲜,十分有名。今日小弟斗胆做一回东,以饗君腹,恳请大小姐赏脸。” 范小刀顺声望去,正是两个熟人,大江帮白衣公子段江流,还有总督千金徐妙子。 两人正携伴来到醉仙楼门前,准备进来用餐。 最近一段时间,段江流发挥狗皮膏药螺丝钉精神,每日去那桃花酒肆,想要博得范火舞芳心,可是没想到碰到了个硬茬,范火舞根本不理他,让段江流觉得无趣。那日,徐妙子与范小刀吵架之后,本想要去桃花酒肆找范火舞麻烦,恰巧遇到了段江流。 两个“失意之人”碰到了一起,段江流的甜言蜜语对付范火舞没什么用,可是对付徐妙子绰绰有余,再加上有生了一副好皮囊,两人很快就打得火热。本来,段鸿飞对儿子整日泡妞颇有微词,可听到最近与徐妙子走的很近,立即换了一副态度。 泡妞,是不务正业。 那得看泡得是什么女人,若是总督千金,那可是再正不过的业了,若是能抓住机会,傍上总督大人,那大江帮岂不在江南一支独大?于是大笔一挥,特批了五万两银子,给段鸿飞用作泡妞专款,不但如此,还耳提面命,将当年自己纵横风月场的一些心得传授于他,希望他能再接再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有了这笔钱,段鸿飞在泡妞事业上如鱼得水,今日约了徐妙子出来,来到醉仙居,谁料到,却被人拦了下来。 “对不住,今日醉仙居,不对外营业。” 段江流问,“为何?” “被我们少楼主包场了。” 请心仪的姑娘吃饭,却被人告知被包场了,段江流觉得很没面子,尤其是,在有了一笔特批吃喝玩乐经费,他现在硬气的很,于是道:“什么包场,多少钱包场,我段江流出双倍价格!” “这不是钱的事。”段江流道:“怎么,在金陵城,我们大江帮的面子不好使了嘛?到底是谁有这等通天本事,今日我倒要见识一下。” 说罢,带着徐妙子要往里闯。 这也是段鸿飞传授的泡妞大计中的一环,遇到事情不要怂,先惹事,再平事,女孩子嘛,喜欢英雄气概,喜欢新鲜刺激,而不是平平淡淡。 夜雨楼的几名手下,看到有人硬闯,便要出手阻拦,却被李轶拦住了,“放他们进来。” 段江流来到醉仙居,看到了范小刀,愕然道:“是你?” 范小刀没有理他。 当段江流目光落在李轶身上时,整个人立即被吸引了过去。 人间奇女子啊。 徐妙子美则美矣,但眼前女子之美,则是另外一种感觉,似乎她身上有种气场,令人心生折服,再看向范小刀,“范捕头,你们六扇门收入不低啊,你也有银子包场了?” 范小刀道:“并不是我。” 段江流心中羡慕。 范火舞、徐妙子,还有眼前的白衣女子,个个都是人间绝色,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啊,问题是,还不用自己花钱,与他相比,自己的境界还是有差距啊。他哪里知道,在他们进来之前,这里火药味十足。 徐妙子看到范小刀,表情有些不自然,神情略显局促。 但转念一想,当初本姑娘钟情于你,是你对我爱搭不理,现在后悔也迟了,于是一把挽住段江流胳膊,“段公子,今日我们就在这里吃饭,好不好?” 数日来,段江流对她百依百顺,可徐妙子始终与他保持距离,今日忽然变得如此亲昵,豪气顿生,不过,看眼前女子的气势,还她身边带来的护卫,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看起来也不是寻常俗人,于是朗声道:“在下大江帮段江流,人送外号,玉面郎君,今日带朋友来醉仙居,若是姑娘能忍痛割爱,将这里让给在下,在下愿双倍赔偿阁下损失。” 本来,范小刀不识抬举,李轶心中有火气,场面又十分难看,段江流的到来,缓解了这种局面,也让李轶有了出气的地方,她双眉紧锁,冷冷道,“大江帮,很有名吗?” 大江帮与漕帮,本来名列八帮十会,属于江湖二流门派,漕帮被大江帮吞并之后,大江帮一跃成为江南武林第一帮派,在八帮十会中,也有一席之地,但是与那些一流门派相比,还是显得有些羸弱。为了壮大势力,段鸿飞亲自写信给春风夜雨楼李觉非,如今武林联盟的常任理事,也是最近江湖上崛起最快的门派,表达了依附结盟之心,这才有了李轶的江南之行。 段鸿飞傲然道:“江南第一帮派,也算是准一流门派了吧。” 李轶哦了一声,道:“听说大江帮最近吞并了漕帮,打通了水陆两条运输命脉,产业也大了不少。” 段鸿飞道,“区区不才,吞并漕帮之事,正是在下主导的。” 李轶点点头,“你要知道,在江湖上混,光有钱是不行的。有些时候,还要看别的东西。” “比如?” 李轶道:“比如实力,比如……” 她略作停顿,冲手下作了个手势,又说了两个字:“拳头!” 第279章 打你是为了你好 李轶的两名手下,早就看段江流不顺眼,得到少楼主的授权,也就不惯着他,猛然出手,将段江流扑倒在地。 段江流虽自幼习武,在年轻一代中武功也不低,可这二位夜雨楼的顶尖客卿,一名金甲、一名童环,是李觉非特意为李轶安排的两个护卫,当年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要对付一个段江流,自然不在话下。 段江流没来得及反应,拳头便如疾风骤雨一般打了过来,他只得双手抱住脑袋,蜷缩成一团。可这二人揍人很有一套,金甲一拳打在天枢穴上,段江流吃痛,忍不住去捂,让出了面门,童环顺势出拳,打得段江流鼻血直流。 醉仙楼内,传来了哀嚎声。 几名跟着段江流的大江帮弟子,没有进去,听见少帮主被揍,便要冲进去护主,谁料门口那两个黑衣人一人一脚,将他们踢在了街上。几人见状,不敢上前,其中一人喊道,“公子坚持一下,我去叫帮主!” 徐妙子见段江流挨打,吓得花容失色,对范小刀道,“你还不救人?” 范小刀本来不想管闲事,可罗成还在他们手中,于是咳嗽了两声,“住手!” 金甲、童环这才住手。 段江流鼻青脸肿,鲜血直流,不过两人出手很有分寸,虽然段江流模样狼狈,却没受太重的外伤。 范小刀道,“李姑娘,人也打了,气也出了,该把罗捕头放了吧?” 段江流道,“挨打地是我。” 范小刀道:“打谁都一样,让姑娘出气就好。” 李轶漠然道:“行走江湖,还是低调点好。今日揍你一顿,是帮你长一长记性。” 段江流因一言不合,平白挨了一顿揍,心中怨恨,本来想说一句“你摊上事儿了”这种狠话,来撑一下面子,可见金甲童环二人气势,也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心中暗想,你们如此羞辱本少爷,等一会儿我爹带人过来,把你们都统统弄死,还有那小娘皮,脾气虽然坏了些,但模样还是不错,到时候将她脱光了衣服,让本少爷好好的享用一番,想到此,望着李轶,嘴角露出一丝淫邪的笑容。 李轶瞧在眼中,“接着打。” 段江流辩道:“我什么也没说啊!” 可是金甲童环哪管这个,抡起拳头,又是一阵胖揍。 醉仙楼内,又是哀嚎连连。 “住手!” 门外传来段鸿飞的声音。 大江帮帮主段鸿飞,正在几个小帮派的话事人喝酒,谈起后漕帮时代江湖新常态下,各个帮派的利益划分,忽然听到下人来报,说儿子在醉仙楼被打了,而且还当着总督千金的面,他一听这还了得,酒也不喝了,会也不开了,点齐人马,快马加鞭,径直向醉仙楼奔来。 段鸿飞冲了进来。 漕帮被兼并后,大江帮如今是江南第一大帮派,在金陵城内,除了那几个衙内,可以说是横着走,敢打他儿子的,段鸿飞已经多次叮嘱过,不要招惹他们。如今被一个不知名的外来人打了,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去? “在金陵城,谁敢打我儿子?” 李轶眼神冰冷的瞧着他,他本要发火,可看到对方,是春风夜雨楼的少楼主时,整个人气势马上弱了下来。 要知道,如今夜雨楼在江湖上如日中天,论武功,有七层楼的能人异士,论财力,控制了江湖南北的贸易,论背景,据说后面还有太平公主撑腰,大江帮与之相比,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而且,李觉非野心极大,在武林大会后,成为武林联盟常任理事,凭借雄厚的资金和强大的武力,不断兼并一些中小门派,对于那些不听话门派,不是经济制裁,就是武力征服,势力不断壮大。 吞并漕帮之后,大江帮第一件事,就是向夜雨楼投诚,并诚挚邀请李盟主来江南指导业务,李觉非因公务繁忙无法抽身,于是派了李轶前来,对此,段鸿飞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为得就是给夜雨楼一个好的印象。 段江流看到老子过来,整个人也硬气了,不再在地上躺着装死,呼啦站起身来,“爹,你可来了!”他一指李轶,“这个小娘皮,指使人打我!” “啪!” 段鸿飞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段江流捂着脸颊,“爹,你打我干嘛?” 段鸿飞道,“打你,是为了你好。” 段鸿飞向前几步,来到李轶身前,单腿屈膝,道:“恭迎少楼主莅临金陵城。” 李轶淡淡道:“段鸿飞,我打你儿子,你可心存怨恨?” 段鸿飞道,“不敢!犬子生性顽劣,有眼无珠,冲撞了少楼主,少楼主肯出手教训犬子,那是犬子的荣幸,段鸿飞在此多谢还来不及,怎敢有怨怼之言?” 又对金甲童环道,“谢谢两位壮士了,这一百两银子,就当是二位的辛苦费。” 金甲揉了揉手腕,接过银子,分了一半给童环,道:“确实挺辛苦,我手腕挺疼的。” 童环瓮声道:“以后有这种活儿,接着喊我。” 段江流觉得不满,抱怨道:“爹,你这是怎么了?” 段鸿飞道,“少说两句,没人当你哑巴!”又向李轶道,“少楼主,我们大江帮已收拾妥当,等少楼主亲临,不知何时方便,我派马车来接您。” 李轶道,“你们先去吧,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大半年来,李轶辅佐李觉非打理夜雨楼,夜雨楼的快速壮大,李轶也是功不可没。 与半年前不谙世事的少女相比,如今的她早已脱胎换股,如换了个人一般,而且,她与当今太平公主私交甚密,情同姐妹,如今她在江湖上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铁娘子。 据说,这个外号是陛下口误,误将轶读成了铁,于是顺势就势,有了这个名号。 对范小刀,李轶可以和颜悦色,但对这些江湖二三流门派的掌门帮主,丝毫不假以辞色。 段鸿飞闻言,战战兢兢,朝她施了一礼,带着段江流离开了醉仙楼。 路上,段江流不解道,“爹,我怎么觉得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我挨了打,你不但不给我撑腰,还给人赔礼道歉,送人钱财,完了还要谢谢人家,这是什么世道?” 段鸿飞长叹一声,“这就是江湖啊!你可知道方才那女子是谁?” 段江流摇头,“是谁?” 段鸿飞道,“夜雨楼少楼主,姓李名轶,太平公主的义妹,外号女魔头,你还记得泰山掌门的儿子李显?当初他来江南时,你俩一起狎妓饮酒的那个登徒子?” “李兄啊,我记得,都是性情中人啊!” 段鸿飞道,“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段鸿飞道,“半年前,女魔头去泰山派上香,李显因见她美色,出口调戏了几句,结果女魔头带人到泰山派兴师问罪,在众人面前,将那李显活活打死,泰山掌门李蓝翔心生怨恨,去京城告状,结果被关进了诏狱,至今还没有放出来。泰山派尚且如此,咱们大江帮比泰山派如何?我儿,人世间,有些女人,你能惹,有些女人,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刚才那情况,我若是不出手打你,怕最后遭罪的,还是你我啊!” 段江流吓得倒吸一口冷气,“爹,打得好!” 段鸿飞问:“对了,徐姑娘呢?” 段江流一拍脑门,“忘了她了!” …… 醉仙楼。 徐妙子见段鸿飞父子走了,将她留在了楼内,心中有些慌张。 这时候,李轶来到了她身前。 徐妙子本是伶牙俐齿之人,可是见到李轶,身上散发出的气场,让她压力倍增,说不出话来。 李轶指了指范小刀,道,“你们认识?” 徐妙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睛望向范小刀,发出了求救的信号。 范小刀道,“她是徐总督的千金,你何必为难人家?” 李轶呵呵一笑,“怎么,心疼了?” “她是我朋友。” “什么朋友?” 范小刀道:“普通朋友。” 李轶淡淡道:“还好只是普通朋友。既然如此,这位罗捕头,还有你这位普通朋友,只能放一个,你选哪个?” 范小刀道:“都放。” “凭什么?” 范小刀朗然道:“春风夜雨楼虽然名列双一流门派,但终究是江湖组织,要归六扇门监管和节制,这些都写入了去年武林大会的联合公报之中,你们无缘无故,扣押六扇门的官差,已然违背了联合公报,若朝廷真追究起来,完全可以剥夺你们双一流资格。李姑娘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稍作停顿,看了一眼徐妙子,道:“至于这位徐姑娘,她是总督的千金,正二品封疆大吏之女,可不是寻常的江湖女子,你若私自扣押,会给夜雨楼带来什么后果?不用我多说了吧?” 李轶道,“若是我执意如此呢?” 范小刀望着她,一脸正色道,“那六扇门将不惜一切代价,与夜雨楼奉陪到底!” 李轶见他如此模样,噗嗤一笑,“我只是说着玩的,你这么紧张作甚?其实,还有一个解决办法的。” “什么办法?” 李轶道,“你留下,我放他们二人走。”  第280章 我在做正确的事 范小刀打量着她,从容问:“用我的命,换他们二人的命?” 李轶格格一笑,“我怎么舍得杀你,只是想让你留下来,陪我三日,三日后,兴许你会改变对我的看法。” 若是换作以前在京城时,范小刀毫不犹豫的答应,可现在他对李轶心中只有厌恶,没有丝毫的喜欢,所以这个条件,让他很是为难。 徐妙子道:“既然如此,我替他答应下来,罗捕头,那我们走吧。” 罗成道:“万万不可。” “为何?” 罗成道:“小范大人,我受制于人是学艺不精,你不必为了我,犯如此之险。” 这两日来,他与那女魔头共处一船,知道那女子脾气乖戾,动辄杀人,所以担心范小刀若是留下,若稍有不顺,怕要受到连累,就算性命无忧,若范小刀因此受伤,他也难辞其咎。 徐妙子道:“你真奇怪了,人家小两口拌嘴,你跟着瞎掺和什么。”上次被绑架之事,徐妙子受到了惊吓,谁料今日来醉仙楼吃饭,那姓段的又把她撇下跑了,如今又身陷险境,唯一能指望之人,只有范小刀了。 想到此,她对范小刀道,“范捕头,上次你为了救我,差点搭上了性命,这次既然不用搭上性命,那就再救我一次吧!” 罗成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位总督府的千金,号称江南第一美女,第一才女的徐妙子,此刻竟是如此一副嘴脸,不过,他人微言轻,也说不上什么话,目光落在范小刀身上,只见他双拳紧握,目光凝视着李轶。 李轶问:“怎么样?这个交易很划算。” 范小刀摇了摇头,缓缓道:“我知道你们夜雨楼手下高手如云,实力超群,若论武功,我们或许不是你对手,不过,漕帮或许怕你们,但是六扇门不怕。”他冲门外喊道,“都进来吧!” 赵行率四十余名捕快,涌入了醉仙楼。 原本就不大的酒楼,显得有些拥挤。 春风夜雨楼的一众高手,手握在兵刃上,满脸警惕的望着一众捕快,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江湖黑道出身,其中还有些是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天生对六扇门心存戒心,只要少楼主一声令下,哪怕拼着一死,也要杀出重围。 赵行望着李轶,“少楼主,许久不见,变俏了!不知,李楼主最近身体可好?” 李轶笑道,“劳烦挂念,家父身体好得紧。赵总捕头,在金陵城手握大权,果然威风凛凛。” 范小刀道,“现在,我可以要人了吧?” 李轶也没有想到,范小刀竟当真带了这么多人来,这些捕快,武功虽然不高,只要她愿意,谁也别想活着离开,但毕竟,对方是官,他们是江湖帮派,名义上,夜雨楼还要受六扇门的管辖,别说杀人,就算是打伤几人,对夜雨楼的影响也极为恶劣。 更何况,此处还有徐亭的女儿,若真动手,夜雨楼在江南怕是成为众矢之的,会影响到她来江南的下一步行动。 想到此,李轶微微一笑,“何必整这么大阵仗?本来,罗捕头是在范大人在瞿先生的楼船上执行卧底任务、调查铸币局时被抓,我们夜雨楼出手相救,帮忙打个掩护,也是顺手之事,如今既然危机解除,我们自然没有理由扣留罗捕头了。” 此言一出,范小刀脸色大变。 没想到,李轶竟会在此刻将他卧底调查假钱之事抖搂出来,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让他顿时陷入了被动,之前又是布局,又是探底,好不容易查出来线索,建立了联系,她的一句话,极有可能让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诸流水。 范小刀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李轶淡淡道:“你听不明白没关系,自然会有人听明白。”她回头看了金甲童环二人,“还愣着干嘛,赶紧放人!”金甲童环闻言,来到罗成身边,将他松绑,放了回去。 李轶这才道:“好了,既然没什么事情,我们先行一步了。” 说罢,就要率夜雨楼众人离开醉仙楼。 范小刀喊道:“慢着!” 李轶道:“怎么?有何指教?” “你们不能走。” 金甲忽道:“你要扣留我们?我们夜雨楼来醉仙楼吃饭,可曾触犯了朝廷的哪一条律法?” 童环也瓮声道:“就怕有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仗着手中有点小权力,作威作福,仗势欺人,若是传了出去,说不定都以为你们六扇门众人行事,目无法纪呢!” 范小刀正要开口,赵行拦住,摆了摆手:“放行!” 李轶大有深意的看了范小刀一眼,淡淡道:“祝范大人行动顺利!” 望着夜雨楼众人离去,范小刀心中有火,他明白,今日之后,他与李轶算是彻底决裂了。这还不打紧,可是若卧底之事,泄露出去,那之后的一切部署和规划,全都泡汤。 想到此,他恨不得将李轶留下,狠狠地收拾一顿。 赵行喊来酒楼老板,叮嘱道,“今日之事,若有人说出去,按泄露朝廷机密论罪。” 徐妙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醉仙楼。 收队,回到六扇门。 范小刀忧心忡忡,本来想放长线,钓大鱼,可是如此一闹,原定的计划,又要推倒重来。 赵行问,“下一步什么打算?” 范小刀道,“如今时间紧迫,唯一之计,只有一个。” “什么?” 范小刀思索了片刻,道:“突击搜查江南铸币局!” …… “搜查江南铸币局?” 谢愚在听完范小刀、赵行的计划之后,也表示了震惊。 两人也是不得已之下,才将这件事告诉了谢愚。毕竟,谢愚是太子一派的人,要想对铸币局动手,只靠六扇门是不够的,要调动金陵守备军,需要得到知府大人的支持。 谢愚虽知道两人来江南,除了担任总捕头,整顿江南六扇门作风之外,还有别得任务,可一听江南铸币局监守自盗,利用便利条件铸假钱之后,也很是头疼。且不说江南铸币局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就算归金陵知府衙门管,这么大的事,谢愚一个人也不敢作主。 毕竟,里面牵扯到的利益和关系太复杂了。 “江南铸币局归户部直管,但属地上也归谢芝华管辖,从品秩上,我们都是正四品,但他那个分量,要比我这个要重。要不,先听一下徐总督的意见?” 范小刀听出谢愚的意思是不想管这事儿,心中有些不满,“这事是太子交代之事,而且殿下也在信中表示,这件事要与大人商议,大人如此怕事,又如何对得起太子的抬爱?” 听到范小刀的一番话,谢愚脸色微愠。 他站起身,在公署内走动了片刻,许久才道:“我是景元十六年的进士,那时才二十四岁,本来踌躇满志,立志封侯拜相,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可现实却很骨干,在京城候补了十年,才有机会放任松江知县,又在松江县待了十年,如今将近五十,才不过是个四品的知府,为官二十载,也有了些心得,想真正做成一些事,不是靠一腔热血就可以,而是审时度势,量力而行。” 审时度势,量力而行? 范小刀、赵行心中反复默念这八个字,体会其中含义。 以他们目前的力量,要对付江南铸币局,确实差了一些。除了一腔热血,他们还有什么?太子殿下的支持?金陵六扇门一百来号兄弟?而要对付的,是在金陵横行一方的谢芝华,是在京城将太子生存空间打压的无处可去的太平公主?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可是,此时搜查铸币局,是唯一的机会。 贵在出其不意。 若是一切按照程序,将此事上报给京城,然后等来批复,快则半月,慢则数月,而京城之中,公主一党耳目众多,恐怕等搜查的文书下来,江南铸币局制贩假钱的证据,早已销毁,到时又是白忙活一场。 赵行问,“没有别的办法了?” 谢愚道:“所以,我要你们去找徐总督。于公,此事发生在他辖区之内,不得不管。于私,他与谢芝华并不对付,若你二人查封铸币局,他自然乐得其成,不过,行动之前,你们得要考虑其中的后果。” 赵行拱手道:“请大人赐教。” 谢愚道:“此事事关重大,就算你们查出证据来,以你们二人,再算上我,也无法承受这场巨大的变故,所以我才建议你们去找总督大人,毕竟将来若是出了事,我们扛不住,但他,可以!要办此事,他始终是无法绕过去的一个坎儿。” “那大人您呢?” 谢愚道:“我自然无条件支持你们。” …… 来到总督衙门时,总督徐亭正在生闷气。 他那宝贝儿子徐长蔚,才从府中解除禁足没多久,就在赌坊欠了一屁股债,大白天跑到总督府上来要钱,结果被徐亭拿着砚台追着跑了半个衙门,最后公子哥见状不妙,从狗洞里钻了出去。 老天爷真是惩罚他,怎么生了这么个家伙出来,分明是来讨债的! 不过,当得知范、赵二人来访时,还是心平气和的接待了他们。他与赵焕是同年进士,可人家的儿子都已经做到总捕头,可以独当一面了。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 当得知二人来意之后,如谢愚一样,徐亭也陷入了沉默。 江南铸币局铸假钱之事,身为江苏总督,替天子守牧一方的徐亭,又如何不知?但是,知道归知道,但这件事牵连到了京城的各个衙门,皇公权贵,他不得不慎重,毕竟此处距京城数千里,自己又不能经常见到陛下,若是动了他们的好处,京城那些官员吹几下风,给他徐亭扣上个贰臣的帽子,足够让他喝一壶,所以这段时间来,他一直按兵不动。 因为时机未到。 这个案子,若是真捅出来,那可算是惊天大案,朝廷之中许多衙门,都直接或间接的拿到了好处,更有些大臣,甚至将自己的钱投了进去,占了一份干股,而这也只是太平公主的手段而已。 用权力,控制官员。 用美色,腐蚀官员。 用金钱,将这些官员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形成了牢不可破的联盟,也正因如此,太平公主在经常才能够呼风唤雨,而相对而言,这位太子殿下,手段依旧还是稚嫩了一些。 至少在这半年中,几乎被太平压得抬不起头来,逐渐离开了权力的中心。 也就幸亏陛下没有其他的子嗣,否则,距离废太子之位,也相差不远了。 虽然身在江南,但京城的消息,有什么风吹草动,也都会源源不断的传入总督府中。 因为他与锦衣卫指挥使薛应雄,算得上是莫逆之交。 包括范小刀“可能”的真实身份。 当然,这些也是得到了陛下的默许。 范小刀身份比较敏感,毕竟是陛下的私生子,虽然没有任何名分,但血脉关系却是在的,若是在江南出了什么差池,徐亭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在栖霞山剿匪时,徐亭会派出守备军暗中帮助范小刀。 徐亭驻守江南,却从不站队任何一方,满朝文武都知道,他是陛下的人,也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对于陛下,他向来忠心不二。不过,忠心是一回事,像铸币局这种事,他却没有向京城禀报。 他虽然是陛下的人,但却也不想得罪太平公主。 谁也不想在江南大展身手之时,有人在京城给你使绊子吧?毕竟,都察院还在她的掌控之下,没事弹劾你两下,虽不至于让你下台,但就如吃了苍蝇一般,让人觉得恶心。 不过,现在形势不同了。 因为范小刀、赵行想要搜查铸币局。 范、赵想找个人替他们扛事儿,而徐亭何尝又不想找个人当马前卒? 而且,谢芝华私下里绑架徐妙子,逼迫他就范,已经超出了他的底线,这个仇,得要报! 想到此,徐亭问,“可有证据?” 范小刀正色道,“证据确凿,而且是属下亲眼所见!” 说罢,他将卧底瞿某才楼船之中,混入江南铸币局内部,亲自见证了江南铸币局造假钱的实证等等,一并禀告给了徐亭,又道,“如今,我身份怕是已经败露,若要行动,应当尽快,否则等他们察觉,销毁了证据,那时再查铸币局,要想找到线索,怕是要难了。” 徐亭权衡片刻,问,“你有什么打算?” 范小刀道,“我想跟大人借些兵马,今夜突查铸币局。” 徐亭问,“你可想过,若查不出什么证据,这件事会有什么后果?” 范小刀摇了摇头,神情坚定道:“我们是捕快,查案办差,是我们的职责,至于后面牵扯到的什么政治利益,什么权力争斗,我们不关心,我只在想:这些人私铸假钱,往小了说,是借用手中职权,为自己谋取私利,往大了说,是动摇国体根本,影响民生大计,这是不对的,而去查封他们,是在做正确的事。” 徐亭心中暗叹,这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样子。 再想想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不由一阵感慨。 他又问赵行,“你怎么看?” 赵行道:“范小刀的话,就是我的话。” 见二人如此表态,就算他不肯借兵,两人恐怕依旧会有所行动,若到时候传到京城,自己反而陷入被动。江南铸造局确实不归他管辖,但若真出了问题,毕竟是在他的辖区之内,他也脱不了干系。 想到此,徐亭道:“你要多少人?” 范小刀一听,有戏,江南铸造局规模极大,而且有专门的官兵守卫,若要强行进入,怎么也要得需要二百余人,于是道:“二百人。” 徐亭哈哈一笑,“我给你们拨调五百人!” “什么时候动手?” “越快越好,考虑到消息泄露,最好今夜行动。” 说做就做,徐亭找来了李秣,下令抽调五百人,由他亲自率领,听从范小刀、赵行的安排。 李秣与范、赵二人年纪相若,之前的几次合作也十分愉快,对二人颇有好感,于是问:“两位要做何事?” “查封江南铸币局。” 李秣一听,“铸币局那边由威武营守卫,大约二百人,要想进去,并非易事,若师出无名,怕容易落人口实。” 范小刀将自己在铸币局亲眼见他们铸假钱之事说与他听,李秣是军旅中人,也是耿直的性子,听到此事,义愤填膺,“这些人,竟如此胆大包天,范兄弟,赵兄弟放心,今夜行动,我定会全力配合!将那些朝廷的蛀虫,绳之以法!” 三人领了兵符,当即出城。 罗成早已得了命令,从六扇门抽调了百余名身强力壮的捕快,在城外等候,本来若是借不到兵马,两人准备用这些人去突击查封铸币局,如今有了五百名守备军相助,今夜行动必是十拿九稳。 当然,他们对外宣布的是另一套说辞。 如今初夏,六扇门全体外勤捕快要去城外进行野外生存拉练,这本就是每年两次的例行操练之一,倒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怀疑。 下午时分,众捕快与守备军汇合,在江南水师的配合下,乘坐三艘战船,向隐藏在深山中的江南铸币局缓缓驶去。 第281章 咱们一起去死吧 当天下午,三十余名斥候,提前行动,散布于江南铸币局周围十里之内,将四周一切风吹草动都收在眼中。百余名官兵,在铸币局通往外面的水陆通道上,设立了路卡,确保行动前,不会有人往里面送消息,亦或转移赃物。 一切安排妥当,如今铸币局的人,已如瓮中之鳖,只能入夜后的行动。 之所以安排在夜间,一是因为铸币局大部分人已经收工,临时突击,他们来不及组织人手转移假钱;二来,控制好交通之后,他们也来不及向外面送出情报。 入夜之后,三艘战船,沿江而下,来到了铸币局门口。 昨日的那艘楼船,与几艘货船一起,停靠在江边的小码头上。 火光忽然亮起。 李秣留下百余人看守战船,其余人举着火把,下了战船,来到了铸币局门口。 铸币局门口,亮着依稀的灯火。 几名守卫看到外面灯火乍起,立即敲响了警钟。 当当当当! 急促的钟声,在铸币局内传播,很快,里面有了动静,吆喝声,叫骂声,乱作一团。 范小刀、赵行、李秣来到铸币局门口,门口的火盆已被点燃。 左右两侧哨楼上,各有五名弓箭手,张弓搭箭,对准了他们。为首的校尉,看到李秣身穿铠甲,后面的兵卒,穿得都是金陵守备军的军装,装备精良,队伍整齐,一看也不像匪类,于是上前,大声问:“来者何人?” 范小刀上前,道:“我们是江南六扇门与金陵守备军,奉命对铸币局进行突击检查!” 那校尉一听对方来路,知道应该是出事了,道:“诸位稍后,我这就向我们大人通禀。” 不多时,铸币局大门大开,五六个人走了出来。 为首的两人,正是昨日,与瞿某才陪同他吃饭的那一名从四品官员和内廷少监,前面那人是铸币局主司牛恭,内廷派来的少监姓冯名群,昨日吃饭时候都已经见过面,只是瞿某才并未在人群中,这让范小刀觉得奇怪。不过,无论瞿某才在与不在,都不会对今日行动造成影响。 范小刀上前,拱手道:“牛大人、冯少监!” 牛恭看了一眼范小刀,“阁下是?” 范小刀道,“昨日才与二位一起跟瞿某才吃过饭,这就忘了哩?” 牛恭看了一眼那少监,问,“你认识?” 冯少监摇了摇头,“咱家昨日去了无锡,今日一早才回来,又怎么会认识此人?” 牛恭这才打量着范小刀,道,“六扇门?守备军?不知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范小刀见二人装作不认识他们,倒也并不恼火,又将先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还请打开大门,配合我们的调查。” 牛恭目光一凛,脸色一沉,“调查?奉谁的命,调查何事?我们铸币局是正四品的衙门,你们六扇门不过是从五品,又有什么权力来调查?” 范小刀取出一封文书,是总督徐亭签发的调查令,递了过去。 牛恭拿过调查令,目光在落款上扫了一眼,伸手将那调查令撕了。 李秣大怒,“你这是……” 牛恭冷冷道,“江南铸币局归吏部直辖,就算要调查,也应是转运司来查,何时轮到总督府来趟这趟浑水?我奉劝你们,哪里来回哪里。否则,按照大明律,地方军队,无正式调令,不得擅入铸币局,徐总督可在,要不要出来解释一下?” 李秣道,“总督大人并未前来。” 牛恭问冯少监,“少监大人,从六品的衙门,调查正四品的署局,可算是僭越?” 那白面无须的少监尖声道,“这哪里是僭越,这分明是造反谋逆。咱家明日就向京城送信,到时候要上面的人,来跟咱们评评理。” 造反?谋逆? 好大的帽子。 赵行冷笑一声,“你们铸币局未经同意,私自铸造铁钱,任由在市面上流通,监守自盗、中饱私囊,可算得上是造反,还是谋逆?” 此言一出,牛、冯二人,脸色大变。 不过,两人也算是官场中人,很快就镇定下来,牛恭问,“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有些时候,从嘴里说出来的话,是要负责任的,我们铸币局从成立以来,一切皆按朝廷规章办事,连一文钱都没出过差错,你却在这里血口喷人,说我们制贩假钱,可有证据?” “证据,就在铸币局内。让我们进去,自然会带你们找到证据!” 牛恭道,“没有证据,不得入内。” 范小刀心中暗道,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守备军、六扇门的人一起出动,哪里有功夫听他们扯皮,又要手续又要文书。 此刻,大兵压境,只有两个结果,找到证据,将他们一网打尽,找不到证据,擅自闯入铸币局,谋逆大罪,他与赵行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几乎同时出手,分别控制住了牛恭、冯少监。 嗖嗖! 哨楼上见主事的两人被抓,连忙射出两箭,被二人轻易打落地上。 牛恭见他们不按套路出牌,吓得大惊失色,喊道:“不要放箭!” 范小刀道:“开门!” “我是朝廷命官,你们若是胡来……” 范小刀剑一横,牛恭脖子被划破,鲜血直流,“过了今晚,你们就不是了。” 牛恭见他来真的,只觉得三魂七魄就要升天,骇然道:“范捕头,范大人,范爷,有话好好说。昨天,咱们还一起吃饭哩!” 范小刀冷笑,“怎么,现在认识我了?瞿某才还在里面?” 牛恭道:“不知道。” 范小刀手上微微使劲,“今晚我们势在必得,为此我们也赌上了自己的前途,若是失败,大不了落草为寇,不过在此之前,先宰了你,也只是顺手的事情。” 鲜血,顺着牛恭脖子直流,“瞿先生不在。” “那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牛恭颤颤巍巍道:“开门!” 铸币局大门打开。 范小刀笑了笑,扯过牛恭袖子,帮他擦了擦脖上的血,“早这样不就得了?非要弄得你我难堪。” 李秣命人将铸币局的兵马全部卸了武装,控制了场面局势,罗成则带领众捕快,分头前往铸币局的几处炼制作坊,该贴封条贴封条,该收账目收账目,倒也没有遇到太多的阻碍。 既然已经出兵,一定要将之做成铁案。 冯少监尖声道:“反了,都反了!今日之事,咱家一定要禀明宫里,若是查不到什么,小心你们的狗头!” 赵行目露凶光,伸手给了他一个嘴巴,“要礼貌!” 冯少监挨了一巴掌,眼神中露出怨恨之色,“你会后悔的。” 牛恭在经历过初期的惊吓后,也逐渐恢复了神态,自己是朝廷命官,范小刀是官不是匪,即使胆子再大,也决计不敢动自己分毫,之前那些狠话,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至于什么铸假钱?哪里有的事! 自己是名正言顺的铸币局,是朝廷官方认证的。 他们做出来的钱,哪怕再假,也是真钱! 想到此,心情大定,“范小刀,你已经大祸临头了!” 范小刀笑道,“我倒是想要看看,在铁证如山面前,你是如何狡辩!” 牛恭松了口气,望着范小刀,“证据呢?” 罗成等搜查之人,纷纷进来禀报。 “大人,炼币厂内,未发现铁锡钱!” “大人,出币库内正常,未发现铁锡钱。” “大人,存料库未发现原料。” 外面的人逐渐进来禀报,整个江南铸币局内,一切正常,并没有发现铁锡钱,或者炼制铁锡钱的原料。 一声声通报传来,牛恭的脸色越发得意起来,望向众人的目光也愈发的有恃无恐。 “你,你,你,”他指着三人,“无中生有,诬告陷害朝廷官员,越权办事,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怎么会这样? 李秣满脸疑惑,他并没有参与案子调查,但是他相信范、赵二人的判断,这次带兵查封铸币局,自己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出行前,徐亭曾告诉他,若是情况不对,总督府会否认参与这场行动。 此刻他的信心,也出现了动摇。 范小刀脸色铁青。 早上与李轶决裂,李轶故意泄露出自己冒名卧底的消息后,他们当机立断,决定突击搜查铸币局,可昨日依旧在铸造假钱的铸币局,才过了一日,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不是巧合。 而是故意设计自己。 难怪一切都进行的如此顺利,素未谋面的两个人,就因为一笔不大不小的业务,就把自己的底牌亮给自己,还亲自带他参观铸币局,这分明就是有备而来,故意引诱范小刀上当。 等做出假消息,范小刀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搜查铸币局。 从始至终,他被拿捏的死死地。 想到此,他心中凉了一片。 “瞿某才呢?” 牛恭嘴角微笑,一副傲然神色,反问,“瞿某才是谁?” “昨日跟你们一起吃饭的!” 牛恭道:“范副总捕头,如果没有猜错,咱们今日是第一次见面吧?方才你如此羞辱我,如今倒质问起我来了?你若识趣,跪在地上,给老爷我磕十个响头,兴许到时候上面追究起来,我尽量帮你说两句好话,尽量腰斩,免去凌迟之栽!” 范小刀眉头紧皱,“这么说,我死定了?” 牛恭道,“你以为呢?” 范小刀长剑出鞘,横在牛恭脖子上,牛恭见他不按套路出牌,连连后退,“你要干嘛?” “我再问你一句,江南铸币局的那些铁锡钱,还有账目、证据,都藏在了哪里?” 牛恭道,“没有的事,我又如何知道?” 范小刀恶狠狠道,“既然如此,我也活不成了,那就拉着你一起去死!” 说罢,长剑一挥,向牛恭胸口刺了过去。 第282章 大家都是老狐狸 牛恭见范小刀要跟他拼命,连喊:“我说,我说!” 范小刀这才收剑。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范小刀是山寨王出身,有得是对付这种贪生怕死的官员的法子。 未等牛恭开口,就听外面有人道:“说什么?” 众人顺声望去,只见江南转运使谢芝华背负双手,器宇轩昂,踱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青衣儒衫中年人,范小刀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那日徐妙子被绑架之时,前来追杀他们的领头人,宋先生。 牛恭见到谢芝华,三步并坐两步,跪倒在地上,向前爬了几步,抱住了谢芝华大腿,“谢大人,您可来了,这些人,深夜闯进铸币局,栽赃陷害,诬陷我们,还请大人给下官主持公道!” 谢芝华眉头微皱,一把将他推开,“起来说话。” 谢芝华的出现,令众人措手不及。本来寻思,突击行动,搜查证据,最快可以在天亮之前结束,可是谢芝华的到来,让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谢芝华望着范小刀等人,“见到本官,还不下跪?” 李秣道,“末将军令在身,不便下跪。” 他是徐亭的人,而徐亭与谢芝华交恶,在金陵城是人尽皆知的事。他是军中副将,相当于武职中的四品武官,与谢芝华的转运使同品秩,所以也有底气。但赵行和范小刀不同,他们六扇门没有品秩,虽然享受六品待遇,但在谢芝华面前,官职根本不够看。 范小刀道:“职责所在,不便行礼。” 谢芝华道,“职责?什么职责?军令,谁的军令?你们六扇门、守备军,未经允许,擅自私闯朝廷禁地,已是犯了死罪,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是徐亭吗?” 范小刀道:“谢大人,最近江南假钱泛滥,我们六扇门查案查到了这里,所以领命前来查封此处。” 谢芝华冷冷道,“铸假钱?江南铸币局?怎么我这个主管此事的转运使不知此事?你们六扇门办案,不讲规矩,不讲律法的吗?” 两人面面相觑。 谢芝华又问,“那查到什么了?” 范小刀:“这……” 谢芝华厉声道,“江南铸币局,是朝中重地,你们把这里当做了什么地方,说来就来,想搜就搜,我的人,说抓就抓?” 谢芝华气势十足,厉声质问,让众人哑口无言。 几句话,他便掌握话语权和主动权。 他指了指远处,“那是什么?” 手指所指之处,正是一座蓄水池,水池修有暗渠,与外面江水相连,铸币局要铸币,消耗大量的水,正是从这里取水,昨日来此地时,瞿某才特意跟范小刀解释过。 水池中有荷花,时值初夏,菡萏初绽,散发出阵阵清香。 水正中有块凸起,上面立着一座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 “蓄水池。” 谢芝华又问,“我是说石碑上的那四个字!” 借着火把的光,范小刀隐约辨认出四个字,“国之钱脉!” 落款,正是当今陛下。 谢芝华被称作江南财神爷,除了他负责南北货物的转运,更因为他兼着江南铸币局的差事。 谢芝华道,“正是陛下放心本官,才让本官接管此地,你们今日所作所为,已是犯了忤逆之罪,本官问你们,你们可知罪?” 三人默然不语。 谢芝华又提高嗓门,“你们可知罪?” 绝境。 三人被谢芝华几句话,逼到了绝路之上。 此刻的谢芝华,与数日之前,在碧水楼宴请他们之时,判若两人。他青筋暴露,脸上满是怒火,道:“赵行、范小刀,你们来江南也有三个月了,听说你们在京城闹得挺欢,不过,人来了江南,脑子却没带过来啊?本官提点过你们不止一次,奈何你们却不开窍。别因小失大,坏了大局!” 范小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同谋?就凭你,也配?” 范小刀见已到了这份上了,也不怕撕破脸皮,沉声道,“我们来江南,多次坏了大人好事,被大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几次三番派出业内顶尖杀手来对付我们,谢大人待我们倒是不薄啊!” “不过……”范小刀道,“江南铸币局制假钱之事,乃我亲眼所见,证据确凿,就算跳进长江也洗脱不了你的罪名!” 谢芝华道,“证据,证据,证据!重要的话说三遍!” “就在这铸币局!” 谢芝华冷笑,“你们的人前前后后也忙了两个时辰了,可查到铸币局内有一枚假钱?本官用头顶的乌纱帽作保,若你们在这里查到一枚假钱,本官这就上书,辞去铸币局的职务!” “谢大人言重了!” 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数名护卫簇拥下,江苏总督徐亭,来到了铸币局。 众人纷纷行礼。 谢芝华见徐亭亲自来此,心中微微一愣,这家伙怎么来了这里?怕是也为了假钱之事,本官行得正、坐得端,又怕过什么人,虽然没有将他看在眼中,但是徐亭乃封疆大吏,官职比他要高,哪怕两人水火不容,但依然做了做样子,拱手道:“总督大人!” 徐亭微微一笑,上前扶住他,作了个虚托的手势,“谢大人,何必行此大礼?” 如此一来,众人以为谢芝华都准要下跪行礼了。 谢芝华暗骂,老子只是作揖,你给整这么一出,口中却道:“徐大人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徐亭打了个哈哈,道:“今日本在城外拉练,谁料李秣这小子,竟违抗命令,擅自行动,本官问过之后,才知道他率军来到了这里,我这副将,向来稳重,深得本官器重,怎么会突然做出这种无礼之举?” 无礼之举? 擅闯铸币局,可是重罪,若上奏京城,你徐亭也脱不了干系,如今却被你轻描淡写,说成了无礼之举?你这老狐狸,是准备来捞人吗?可惜,你们想瓮中捉鳖,今夜,你们就是瓮中之鳖! 想到此,他道:“大人言重了,本来我以为他是受大人之命,可他刚才说,今日之事,与大人无关,总督大人请放心,本官做事,向来公私分明,绝不掺杂个人感情,这件事,决计不会牵连到总督大人的!” 心中却暗道,今夜你这老家伙,还不被我随便拿捏? 徐亭倒不恼火,目光落在范、赵二人身上,“范小刀、赵行,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范小刀道,“属下查到,最近江南泛滥于市的铁锡假钱,正是出自江南铸币局,所以跟李将军借了兵马,来突击搜查此地!” 徐亭道,“胡闹台!江南铸币局可不归你们六扇门管,你们如此僭越行事,不怕谢大人将你们捉起来,参你们一本?要知道,谢大人以前可是御史台的一支铁笔,人送外号生死判官,判官是定人生死,他可是定满朝文武的生死,死在他手底下的官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们不考虑后果?” 范小刀道:“属下以性命担保,这江南铸币局,正是一造假贩假的厂子,证据就在其中,只要给我时间,定能查出端倪!” 徐亭哦了一声,神色凝重,对谢芝华道,“谢大人,这件事怕是有蹊跷啊,范小刀敢以性命作保,可见事态严重,虽然谢大人并不知情,但不一定保证这种事并不存在,对不对?为了洗脱嫌疑,倒不如让六扇门彻查一番,若是果真清白,在下愿为大人作个见证,到时候,怎么处理范、赵等人,还不是大人一人说了算?” 谢芝华暗想,怎得,上面账还没开始算,这里又跟我讨价还价了? 不过,矛盾归矛盾,徐亭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对方无端搜查,为证清白,就算不愿意,表面上也要谦让一下。他道,“查多久?若是查个十天半月,本官可没工夫在这里耗着!” 徐亭问:“范小刀,你说话!” 范小刀道:“五天!” 谢芝华道:“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徐总督说项,本官当场便将你们扣押,解送京城,交给刑部处理!看在徐大人面子,给你们半天时间,今日正午之前,若查不到证据,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徐亭低声问:“可有信心?” 范小刀道:“足矣!” 徐亭道:“这里交给我,你们放手去查!范小刀,本官可是将自己的仕途都押在你们身上,你们可莫要让本官失望!” 说罢,他转过身,朝谢芝华哈哈一笑,道:“都知道谢大人是金陵城有名的饕客,素闻江南铸币局钱运池中的青鲢,肉白而嫩,又沾染了满天下的钱运,今日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不知谢大人能否赏脸,请本官品尝一番?” 谢芝华心中腹诽,事情还没有摆平,你姓徐的倒先讨饭来了? 不过,他却没有拒绝。 折腾了一夜,天色已渐亮。 谢芝华道:“现在怕是来不及了,若大人不嫌弃,不如先歇息一番,等正午之时,在下设下鲢鱼宴,宴请一下徐大人,当然,还有那几个年轻人,能在入狱之前,吃一顿鱼宴,也算是留个念想了。” 徐亭揉了揉眼睛,道:“不错,忙了一夜,也该歇息一番了。” 第283章 搜查江南铸币局 当天上午,范小刀等人将整个江南铸币局彻底搜查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这里太干净了。 干净地不可思议。 范小刀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数百万计的假钱,几千斤的生铁、锡料,是如何在一夜之间蒸发的?那些东西到底藏在哪里?而一天前,这里是最大的假钱生产基地,现在成了最干净不过的铸币局。 两人决定从人员入手。 料场内,乌压压站着一群人。 一名主事递过来一本名录,“江南铸币局共有二百三十人,由于工作涉密,他们吃住都在铸币局内,食物定期由外面送来,除去几位大人外,还有两人受伤,三人休沐回乡探亲,其余人都在这里了。” 范小刀环顾四周,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昨日来时,熔炉场热火朝天,将近百余人,其中一个负责讲解之人,是个独眼,据说是炉水溅入眼中,害瞎了一只眼,还有一人,身材魁梧,少了一根手指,却是力大无穷,两百多斤的铁锭,不费吹灰之力的搬起来。 可是现在这些人,一个也不见了。 怪事! 他问道,“熔炉场的人有哪些?还请出列!” 五六十人走了出来,范小刀见这些人膀宽腰圆,大多是短襟打扮,他道:“撸起袖子,伸出手来!” 众人依言照做。 这些人常年在熔炉场工作,融化铜水,皮肤粗糙,手臂上,身上大多都有被溅射的铜水烫伤的痕迹,而这些人也确实如此,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决定与赵行分开找人问话,目光在众人身上环视,专门挑一些眼神闪烁、目光闪躲之人,点了十来人,将他们叫到了两个单独房间内,两人分别文化。 “大人,小的叫刘能,在铸币局干了十多年。” 范小刀问:“你们铸币局内,有没有一个独眼,还有一个九指?” 刘能摇了摇头,“没有。我们这些人,大多都是从滁州马庙村来的,村里家家户户都是铁匠,这里面的人,我大多都认识,至于你说的独眼嘛,小人并没有见过。” “昨日上午,你在哪里?” 刘能道:“在甲六号炉看守炉火。” 铸币局有甲乙丙三个熔炉场,共三十口熔炉,昨日他去看的是丙号熔炉场,并没有去甲场去查看,于是又问,“那昨天,丙字场可有什么陌生人?” 刘能答道:“大人,我们这个活吧,从早上进场到晚上出来,吃喝拉撒都不能离开,这个我真不知道。不过,你可以问问料场的人。” 赵行负责询问料场之人。 “小人王大波,王是王八的王,波是大波浪的大,我是料场的主管,大人,你要问什么,小人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您尽兴而归!” 这个王大波,是个碎嘴子,问一句,能唠叨十来句,可往往说话又不着调,答非所问,让赵行有些头疼。 赵行道:“严肃点!” 王大波道:“大人问话,我必须严肃啊。不过,我这人就是这样子,就算是天王老子来,我也是这么说话。” “好好说话。” “怎么大人,我的话不是人话吗,你要是听不懂,我可以找个人来帮你翻译一下。” 罗成沉声道,“问你话,知道就说,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别整些有的没的。” 王大波啐了一口,“言论自由,是每个大明子民的权利,一个人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了,那岂不成了沉默的大多数?” 罗成道:“开口说话并不意味着可以口无遮拦。” 王大波道:“怎么,审讯犯人呢?我可知道,我只是配合你们调查的,不是被审讯的对象。差爷,做事之前,得先搞清楚,谁是阶级对象,谁是可以团结的人,你要用这种口气问话,我可有权力不说话。” 赵行见他如此,从地上捡起一块铜锭,暗用内力,将这块铜锭搓成了长长的细条,然后以手指当剪,将铜条剪成了四五截。 这一手,让王大波看得目瞪口呆。 赵行道:“我现在心情不好,想找人发泄一下,你说我这一掌,拍在你身上,会是什么后果?” 王大波咽了下口水,变得无比老实,废话也不敢乱说,道:“大人请问。” “这段时间,料场内可进过铁料?” 王大波道:“有,但是不多。” 罗成问,“不多是多少?” “几千斤吧。” “几千斤还不多?” 王大波道:“我们料场内的料,动辄便是上万斤、十几万斤的进货,几千斤没多大点东西,当然不算多。” “做什么用?” 王大波摇了摇头,“具体不清楚,是牛大人安排的,我们铸币局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一批铁料,据说是要打造一些农具。” “农具?” “你也知道,铸币局虽然负责造钱,但也不知他天天都有活干,反正东西和人都是现成的,闲暇之时,造些农具,拿到外面贩卖,也算是做点私活贴补一下了。” “那些铁料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得问牛大人。” 赵行问,“那你可知,铸币局内可有人以生铁造假钱?” 王大波道,“造假钱?市面上,一斤铜四十文,可铸两吊钱,一斤铁三十文,可铸一吊半,我们这里可是铸币局,若真想造钱,用铁不用铜,岂不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更何况,我们用铜铸钱,都是真钱,只是不经官方流通出去,谁能认出是假的来?”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一语惊醒话中人。 对啊,这里可是铸币局,就算铸假钱,又何必舍近求远,舍本逐末,弃铜用铁? 赵行将此事与范小刀说了,范小刀也有些发懵。 可是事实确实是铸币局造铁锡钱,这是他亲眼所见,这是为什么? 赵行分析道:“若是造铜钱,他们可以克扣,报损耗,一年下来也有不少钱,完全没有必要铤而走险,除非是……” 范小刀道:“除非是故意如此。” 但这么大一个铸币局,主管也是从四品,完全没有必要引火烧身。 这个逻辑,说不通。 范小刀道,“无论如何,先找到证据再说,不然,咱俩的前途,算是交代在这里了。” 赵行也苦笑道:“你们山寨,还缺副寨主不?实在不行,我卷起铺盖,跟你去青州得了。” 账目已经核对完毕,也没有问题。 …… 铸币局公署内。 牛恭亲自给谢芝华泡茶,“大人,今年新出的明前龙井,特意给您留的。” 谢芝华心烦气躁,没有心思饮茶,“还不是你们惹出来的篓子,让本官来给你擦屁股?” 牛恭道:“大人,我早上如厕,带纸了。” 噗! 一杯茶泼在牛恭脸上,牛恭丝毫不动怒,近乎谄媚道:“多谢大人赐茶!” 见他如此模样,谢芝华竟气急而笑,“牛恭啊牛恭,本官怀疑,你这从四品的官,到底是怎么当上的?” 牛恭低声道,“大人,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孝敬了您十万两银子,这官是我买来的!” 谢芝华脸色铁青,他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收这笔银子。不过,也怪不得他,牛恭托人找上门时,随银子一并奉上的,还有一封钱驸马的推荐信,就算他不想要,但看在驸马爷的份上,也只得如此安排。 见牛恭如此模样,他转而问冯群,“冯少监,那批货都处理完了吗?” 冯少监道,“我们今天上午才接到您的飞鸽传书,本想着用瞿先生的楼船运出去,可是一来时间太紧,二来徐亭那厮太狡猾,竟派人封锁了水陆两运,我们只得找了个隐秘的地方,把那批货藏了起来。” 藏起来是对的,否则若真被他们搜出假的铁锡钱,有徐亭这个对手在旁,就算想赖账也没有法子。“运货的人呢,可靠不?外面那两个人,如今像疯狗一样到处找人问话,若真被他找到端倪,我们三个人,谁也别想活。” 冯少监尖声笑道:“大人,事关重大,为防落人口实,我用得都是贴己的人儿,跟了我好多年了,决计不会吐露半个字。” 谢芝华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他依旧有些不放心,“那些人呢?” 冯少监指了指外面,“都沉江了。” 谢芝华心中咯噔一声,没想到,这个说话柔声细语,面色阴柔的太监,行事竟如此狠辣,不过,此时是非常时期,容不得半点仁慈。 他点头道,“非常时期,得用非常手段,这事儿你办得不错。牛大人,凡事多跟冯少监学着点。”又问道,“冯少监,那批货,到底藏在哪里了?” 冯少监凑到他耳前,低声说了一个地方,谢芝华闻言,不由竖起了大拇指,“临危不乱,有大将之风!马上就正午了,咱们出去吧,看看徐总督到底还有什么话可说。” 三人走出公署。 看到范、赵等人正在向徐亭禀事,看他们神情也知道,今天上午一无所获,于是长笑一声,大步来到徐亭身前,“徐大人,上午歇息的可还好?” 第284章 天空下起金钱雨 范、赵二人愁眉紧锁,徐亭心情也不好,不过,终究在官场待了大半辈子,他早已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看到谢芝华到来,哈哈一笑,“有劳谢大人关心,此地山清水秀、景色优美、远离城邦,不失为修养的好地方,就是铜臭味稍微大了一些。” 谢芝华笑道:“大人真会说笑,若铸币局没有铜臭味,那普天之下,哪里还有铜臭味?”他又对范赵道,“时间已到,不知二位搜查得如何了?” 两人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谢芝华道,“不说话,那就是没有了?”他脸色忽变,厉声质问,“赵捕头、范捕头,当差办案,要讲究证据,没有证据,捕风捉影,就对江南铸币局进行越权搜查,可是得了谁的指使?我想,徐总督应该没有指使你们,对吧,总督大人?” 这句话极为厉害。 徐亭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若是说徐亭指使,那么这件事朝廷追究起来,徐亭脱不了干系,若说不是,也足以让范、赵二人寒心。 范小刀抢先一步道:“公道职责使然,无人指使。” 谢芝华哦了一声,“既然此事与徐总督无关,你们擅自出兵,搜查铸币局,已是大祸临头。来人,将他二人拿下!” 徐亭道:“谢大人,已是中午,老夫有些饿了,不如先吃点东西,之后再从长计议?” 谢芝华当然明白,徐亭这是要准备跟他妥协,顺势道,“也罢,我命人捉了钱运池中的青鲢,辅以十八种佐料,做成了一道青鲢汤。”又对二人道,“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范小刀:“不必了。” 谢芝华道,“也对,换做是我,我也吃不下。我也不让你们了,刚好我与总督大人有些公事要谈!” 他并不着急将范、赵二人擒获,更不着急撤掉守备军、六扇门的人,如今情况下,查无实证,这里被控制的越久,局势对谢芝华越有利,甚至在上午之时,他已经命师爷将奏折写好了,至于要不要交上去,就看徐亭的表现了。 …… “偌大的东西,怎么在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了呢?” 那些假钱,到底藏在了哪里?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 范小刀望着不远处的钱运池,陛下亲笔提写的“国之钱脉”四个字,显得格外眨眼。朝廷将铸币权交给了江南铸币局,没想到,他们却为非作歹,炮制了如此巨额的假钱流通于市,如此地讽刺。 罗成带人过来,“大人,我们又从头到尾搜了一遍,连茅厕都没有放过,没有任何发现。” 众人来到丙字场。 管事的介绍,最近业务量不大,丙字房许久没有开炉,正处于检修状态。 范小刀俯身观察熔炉,里面有些铁屑,但却也说明不了问题。为了增加铜钱的硬度,在铸币过程中,或多或少都加入一些铁锡料,但占比极少,与市面上流通的假钱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地面石板上,常年运送重物,压出了两道约寸许的痕迹。 赵行也察觉到了,“车痕!” 这本是极寻常之事,不但在丙字场,在整个铸币局,这种青石板上压出的车痕,几乎随处可见,可正因如此,他们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忽略了这个线索。要想处理那些铁料、假钱,必然也会留下痕迹,也不会与之前的痕迹重合。 这是一条线索。 两人俯身观瞧,在出了丙字场后,有几条新的车痕,转向了其他的地方。铸币局内,并非所有的路都是青石板路,果然,在一处岔口处,潮湿的地面上,多出了数条深深的车痕。 两人察觉线索,顺着车痕,一路下来,竟又回到了钱运池! 本来此处有些痕迹,之前他们也看到了,只是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如今顺藤摸瓜,又找回了这里。 难怪搜来搜去,将铸币局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找不到。 原来,他们将那些假钱、铁料,都藏在了钱运池中! 范小刀道:“抽水!” 赵行阻止了他,指了指“国之钱脉”四个字,摇了摇头。这四个字是当今陛下的是手笔,名义上是皇家之物,若是要抽水后依旧一无所获,怕是又要惹上一身是非。 更何况,蓄水池中,有暗渠与外面大江相连,抽也抽不尽。 可是线索到了这里,若不查下去,又如何甘心? 这时,谢芝华与徐亭已经用完午饭,重新走了出来。 徐亭脸色十分难看,可以猜到,这顿饭吃得并不是那么愉快。 倒是谢芝华,一副轻松愉悦地表情,“味道真是不错,青鲢,清廉,做人要吃青鲢,做官也要清廉!可惜啊,你们二人不吃,以后可没机会吃了。” 范小刀冷笑,“长在铜臭池中的鱼,哪来清廉可谈?” 谢芝华道:“死到临头,还如此大言不惭。” “死到临头的,怕是谢大人你吧?” “大胆!竟敢威胁本官?”谢芝华怒道,“徐大人,自己家的狗,可要好好看好,若到处乱咬人,可别怪本官不讲情面!” 徐亭沉声道:“休得无礼!” 这次行动失败,责任在他,在没有摸清底细之前,不该擅自出兵,一想到刚才谢芝华那副咄咄逼人的嘴脸,他心中不由懊恼,可如今一败涂地,不得不低头,一个是陛下的私生子,一个是礼部尚书之子,无论谁出了问题,他都无法交代。 只有妥协和屈服。 谢芝华道:“徐大人,这二人藐视朝廷命官,无视朝廷法度,该如何处置?” 徐亭道:“李秣,卸了范小刀、赵行兵刃,先行收押,听候发落!” 李秣面露迟疑之色,本来他与范、赵二人同行,搜查铸币局,如今却又要将二人擒下,心中有些矛盾,不过,他是军人,依旧选择服从命令,来到二人身前,“对不住了,两位!” 范小刀忽然推开了他,后退一步,手握在惊鸿剑上。 谢芝华喝道,“范小刀,莫非你想要造反不成?” 范小刀道:“造反?造谁的反?好大的帽子!我只想杀了你个狗官,然后一起去死!” 说罢,拔剑而出,向谢芝华刺了过来。 当啷! 刀出,剑挡。 赵行的长刀,拦在了范小刀身前,“不要冲动!” 范小刀道,“怎么,你也要跟他们一伙了吗?” 赵行道:“大人,此人已丧心病狂,该如何处置?” 谢芝华也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指着赵行道,“刺杀朝廷命官,罪加一等,你若将他杀了,就是将功赎罪,我会禀明朝廷,给你嘉奖!” 一言为定! 赵行拦在范小刀身前。 范小刀道:“滚开!” 赵行道:“范小刀,事已至此,你已是穷途末路,还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就凭你?还差二百条街!” 说罢,范小刀一剑刺来,赵行也不含糊,闪身而过,一掌拍在范小刀后背上,用力一送。范小刀在空中,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抛物线一般,飞了出去,落入钱运池中! 徐亭脸色大变。 谢芝华躲过一劫,心中大定,“赵捕头,你做的很好。” 赵行望着池水,水面上泛起一些气泡,道:“大人,范小刀已死,属下这就下去打捞尸体!” 谢芝华正要答应,忽然想起冯少监的话,“慢着!” 众人望着他。 谢芝华道:“钱运池,乃皇家之地,此处有陛下亲书墨宝,不得擅自惊扰。” 赵行却依旧坚持。 徐亭虽不知范小刀、赵行葫芦卖得什么药,但见二人如此唱双簧,也察觉到了问题,笑道,“谢大人,咱们中午吃得青鲢,不也是这座池里的嘛?怎么,这里能捞鱼,就不能捞人?” 谢芝华哑口无言。 冯少监趁机道:“鲢是清白之物,范小刀戴罪之身,跳入池中,污了陛下墨宝,不可混为一谈。” 赵行道:“范小刀就在池中,生死不明。我与他相熟多年,他天生水遁之术,若是没死,逃脱之后,再抓就难了,若是死了,更是玷污国之钱脉四字,无论如何,都要将他打捞上来!” 谢芝华道:“不行!” 赵行反问:“谢大人如此推阻,莫非这钱运池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谢芝华道:“也不是不行,不过,得由我们的人来打捞!”他回头对牛恭喝道,“牛恭,还不赶紧去?” 牛恭闻言一愣,“大人,我不会水啊!” 谢芝华心中暗骂这个猪脑袋,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入池中,“我让你亲自下去了吗,我让你安排人!” 牛恭一听,连忙应承。 不多时,池边聚拢了十多人,拿着渔网、绳索、水靠等物件,准备下水捞人。 谢芝华装模作样,先对着陛下御笔拜了几拜,毕竟当着石碑的面下水老尸属于大不敬,该装样子还得装样子。 决不能落人口实。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谁知道哪块砖是锦衣卫安排的呢? 正在下令下水之时,忽然头顶一疼,仿佛被什么砸了一下。 谢芝华一看,竟是一枚钱。 他脸色大变。 因为这些并非是通制的通宝,而是一枚铁锡钱。 是假钱。 哗啦啦! 无数铁锡钱,从池水中射出,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天空中下起了一阵钱雨。 第285章 装糊涂与狗咬狗 天上自然不会下金钱雨。 钱是铁锡钱,雨是人造雨。 范小刀将一堆的假钱,从池中抛向空中,洒落在地面上。 虽然怀疑钱运池中藏着假钱,可接连被谢芝华算计,范小刀、赵行也不得不谨慎行事,所以想出一招以退为进,趁机落入池中。当范小刀落入池水中时,顿时被水底下的情况惊呆了。 几十口铁箱子,横七竖八地沉在水底,其中有些箱子锁没关进,若干铁锡钱洒落了一地,除此之外,水底还有若干三四尺见方的生铁锭子,正是用来铸假钱的铁料。 果然如他们所料,对方来不及运走那些赃物,则趁机扔在了钱运池中,本想来一招漫天过海,终究被范、赵二人察觉到蛛丝马迹,最终真相大白。 牛恭吓得脸色铁青,一屁股坐在地上。 冯少监也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谢芝华却满脸愕然之色,浑然不觉到底发生了什么。当然,他是故意装地,不过,为官之道,其精髓在于该聪明时,绝不含糊,该装糊涂时,也毫不犹豫。 范小刀跃出水面。 “总督大人,池底发现几十口铁箱,里面装得都是假钱。另有生铁料若干,请大人定夺。” 徐亭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见状也绝不含糊,质问道,“谢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谢芝华道,“我也没搞明白,怎么这里出现了这些东西?牛恭,你来解释一下?” 牛恭颤颤巍巍道,“大……大人,这是按您的吩咐……” 啪! 谢芝华上前就是一巴掌,“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冯少监,你来说说看?” 冯少监见状,指着牛恭,尖声道,“都是他干的!大人,我举报江南铸造局主司牛恭,私铸假钱,中饱私囊!” 牛恭脸都黑了。 真是闭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谢芝华下得指令,冯少监全城负责,他作为一把手,平日里也从没有过问,本来寻思着,每日吃吃喝喝玩女人,到时候就有银子分,这江南铸造局主司的官儿也太好当了,谁料一出事,自己竟成了背锅侠! 谢芝华厉声道:“竟有这等事,来人,把牛恭给我拿下!”又对徐亭道,“总督大人,治下发生这等恶劣之事,本以为是捕风捉影,没想到这些人果真监守自盗,是我治下不严,疏忽了,幸亏总督大人及时发现,还好没酿成大祸!这件事,我得好好感激大人。”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包含四层意思。 第一,这件事他谢芝华并不知情,第二,就算已成为事实,他也只是有管理责任,第三,事情虽然发生,但是后果并不严重,第四,这件事能不能摆平,得让徐总督开个价,看需要多少银子来感谢。 徐亭哪里会听不出弦外之意? 不过,他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方才在席间,谢芝华对他冷嘲热讽,让徐亭颜面尽失,如今好不容易抓到谢芝华的把柄,加上之前他又绑架过自己女儿,新仇旧恨,哪里容得谢芝华讨价还价? 徐亭不为所动,下令道:“赵行、范小刀!” “属下听命!” “即可查封江南铸造局,赵行,率人起初脏钱,一一清点完毕后后报给我知晓。范小刀,立即将铸币局大小官员,所有工人全部收押,突击审问,今夜之前,给我问清来龙去脉。” “是!” 徐亭又道,“李秣!” “末将在!” “调集金陵守备军,封锁四周出入口,妥善安置铸币局私兵,不得私放一人,直到朝廷来人为止!” “领命!” 一道道命令,从徐亭口中下达,没有给谢芝华任何情面。 当然,两人之间,早已撕破脸皮,也没有任何情面可言。 “总督大人!” 徐亭冷冷道,“谢芝华,你不过是江南转运使,正四品的官员,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谢芝华暗骂,这是在报刚才在私宴中的私仇啊。 就在不久前,徐亭向谢芝华求情,谢芝华逼迫徐亭下跪,徐亭为了争取一丝转机,给谢芝华下跪求情。没想到,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事情就有了反转。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心中暗恨,却不得不跪下求饶,“总督大人,还请饶过下官。” 徐亭见状,心中一宽,淡淡道,“已经迟了,如没有猜错,京城那边已经知道消息了。” 就在昨日,徐亭亲笔写了一封密奏,八百里加急,火速送到了京城。从此处到南京,将近两千里,用密级最高的军驿,沿途不断更换骑手和驿马,最快一日便能送达,此刻,密奏应该已进了京城。 不过,密奏进了京城,就算十万火急,要送御前,也需要一段时间。 毕竟,朝廷每日收到的这种密奏,也是多如牛毛,再大再急的事,到了京城,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谢芝华闻言,整个人失魂落魄。 若是当场查获,只要没有报送上去,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可没想到,徐亭做事竟如此之决绝,竟事先向京城通风报信。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退路,徐亭那封奏折,是为了防止以后朝廷追究他擅自行动而写,没有真凭实据,只是风闻舆情,只要徐亭手下留情,再补报一份奏折,事情就有可操作的余地。 他道:“总督大人,下官为国为民,勤恳忠勉,偶尔利令智昏,财迷心窍,受下面的人蛊惑,才有今日之处境,实乃是咎由自取,望大人能看在下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还请通融一番。” 徐亭冷冷道:“通融,怎么通融?把徐妙子抓起来,逼本官就范,也算是通融吗?” 谢芝华道,“那也是情势所迫。” 徐亭知谢芝华背后站着太平公主,再朝廷旨意下来之前,他也不敢贸然行事,于是道:“来人,谢大人身体不适,先将他请回碧水楼,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府!” 这句话,相当于变相将谢芝华软禁起来。 毕竟,他虽是二品大员,可谢芝华并不归他管辖,无法立即将其押往京城送审。 谢芝华的数名私兵,想要动手抢回谢芝华,徐亭厉声道,“你们想造反不成?” 这一声吓,让众私兵也纷纷放下了兵刃。 谢芝华被软禁在了碧水楼。 对江南铸币局的查封,也在有序进行。 今日之事,徐亭又向京城发了一封快报。 按一般程序,发生了这种事情,朝廷会派下巡查御史,或委派钦差大臣,成立专案小组,前来调查,不过,就算快马加鞭,最快也要十日之后才能来,在此之前,徐亭能做地事有限,只有将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还有人证物证口供等收集齐全。 天黑之前,钱运池内所有的大箱子,都已被打捞上来。 共计七十六口箱子。 清点肯定来不及,赵行派人过称,一枚铁锡钱,三钱。一百枚,三斤。一口箱子,将近装了五千斤铁钱,折算白银四百多两。七十六口箱子,折算之后,共计白银四万两! 而这只是最近丙字场十来天的产量! 范小刀对人员的审讯,也有条不紊的进行。 铸币局人员,不算私兵,大约一百多人,他将六扇门带来的人分成了十个小组,分别对这些人进行审讯,铁证如山之下,除了极个别的人,其余人也不再遮掩,令人震惊的是,铸币局几乎所有人,都参与到了这一场史无前例的造假活动之中。 低级的职员,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有些人,还以为这些铁锡钱,是朝廷即将发行的新通宝,对自己所参与的造假行为,浑然不觉,而他们所作的,只是干活,拿钱。 至于之前问话之时,为何一口咬定不知情,也是有原因的。 冯少监声称朝廷派人来调查最近多发的俸禄,若是将铸铁钱之事透露出去,朝廷将收回从去年到现在所发的岗位津贴,他们来此都是为了钱,在此恐吓之下,自然对范小刀等人撒谎,可见到官兵查封铸币局,连牛、冯两位大人都被抓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从几个工长所交待,几乎每隔十天半月,他们铸币局就会铸一批铁锡钱,以此来推测,从去年到现在,至少有将近几百万两的假钱,通过江南铸币局,私下里流向了黑市,进而流通到了百姓生活之中。 如此规模庞大的铸假币,自大明建国以来,实属罕见! 虽然查封得十分及时,可是直到次日天明,依旧没有找到铸币局的账簿。 似乎不翼而飞了! 牛恭、冯少监被单独关押在牢房中。 冯少监一口咬定,整件事是牛恭指使,他知情后,屡次劝阻,甚至还拿出来了劝阻的书函,对方却不为所动,后来牛恭给了他一大批钱之后,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罪名是坐实了,可他只认从罪。 牛恭听到冯少监的指证,在审讯室内暴跳如雷。 “一切都是谢芝华的主意!”  第286章 高风亮节冯少监 范小刀、赵行对审讯一行配合默契,听到牛恭如此攀咬,赵行道:“不对啊,谢大人和冯少监,都不是这么说的,而且,铸币局的那些人,都出来作证,一切都是你指使的。” 牛恭一听急眼了,“冤枉啊,我比小白菜还冤!” 赵行问,“小白菜是谁?那胡萝卜冤不冤?大白菜冤不冤?牛恭,别扯些没用的,你这些话都帮不了你。” 事已至此,牛恭也不隐瞒,老实交代:“去年中秋节,转运使大人请我们江南官场同行吃饭,晚宴之后,他在碧水楼单独约见了我和冯群,说最近有笔赚钱的买卖,要我们铸币局配合一下,事成之后,每月可以拿到五百两银子,我一听有利可图,就答应下来,后来才知道他们用铸币局的印模和熔炉,来造假钱。我当初就提出反对,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可谢芝华却说,我什么都不用管,出了事都由他担着,我见他打了保票,才同意的。” 范小刀道,“你可真厚道。” “我本来就是厚道人。” 范小刀又问,“那前两日那个瞿某才,与铸币局、碧水楼,到底有什么关系?” 牛恭如实道:“听说他是京城来的,有很大的后台,就连谢芝华都礼让三分,人们都称他为二东家,铸币局造出来的假钱,都由他和他的人定期来运走,至于销到哪里,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那他人呢?” 牛恭道:“昨日,你们来查封铸币局前一个时辰,就匆忙离开了,走得陆路,那艘船都扔在了江边。” “你们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牛恭道,“这个我真不知道,平时这里都是冯少监主持,头天晚上,我喝花酒宿醉,一觉醒来,就被你们包围了。” “你们铸造假钱的账簿在哪里?” 牛恭苦着脸道,“账簿?没见过,我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哪里认得什么账簿?” “那你的官怎么得来的?” 牛恭道:“我托人找关系,送了京城的钱驸马十万两,又送了谢芝华十万两,才拿到了这个官,这才干了不到一年,连本钱都没赚回来呢。” 范小刀冷笑,“看来,这买卖赔了啊。” “可不是嘛!早知如此,还不如弄个知县当当,那个只用五万两就够了。” 审讯完毕,罗成做好了笔录,让牛恭画押,牛恭提起笔,在供词上歪歪扭扭写上了自己的大名,审讯才告一段落。牛恭被带回金陵,关押在六扇门大牢之中,这个案子他们没有审判权,只能提前做好功课,等京城那边来人,再正式移交。 …… 冯少监的审讯,并不怎么顺利。 他是从四品的品秩,可他是内廷少监,直属于内监,无论是大理寺,还是总督府,都无权审判他。冯群也是有恃无恐,被收押之后,极度不配合,而且动辄逞口舌之快,“你们死到临头,还得意忘形?” 范小刀道:“假币一案,背后到底谁人指使?” 冯少监道,“你们两个不入流的吏员,充其量一个正六品、一个从六品,有什么资格问咱家从四品?” 范小刀奇道,“赵行,内监的官,很厉害吗?怎么这么大的官威?” 赵行冷笑,“当然厉害,别得不说,单是胯下那一刀,不是你我等凡人能做到的。” 范小刀啧啧称奇,“确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相比之下,咱们还是俗世中人,与冯公公这种脱离了人间低级趣味的人相比,境界还差了老远。不过,我一直好奇,那一刀切下之后,要屙尿的话,究竟是站着,还是蹲着?” 冯少监自幼家贫,年轻时走投无路,入宫当了太监,靠着手勤嘴甜,讨得了上司欢心,认了尚膳监的太监李老无当了干爹,后来慢慢熬出头,四十岁不到,成了从四品的少监,出了个肥差,派到了江南铸币局。 他虽是极度隐忍,但两人拿着他痛处来调侃,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只见他脸色铁青,尖声道,“你们两个杀千刀的,给咱家等着,等我干爹来了,一个个收拾你们!” “哟呵?还有干爹呢?亲爹不好使了?” 赵行厉声道,“冯群,江南铸造局一案,人证、物证俱全,已是铁一般的事实,你已经是死罪难逃,谁来也救不了你,若想活命,就老实交代,争取戴罪立功,或许将来朝中派人来查,给你从轻发落。” 冯少监冷冷道:“该说的我已说了,还让我交代什么?” 范小刀道,“还有没交代的。” “什么?” “到底是站着,还是蹲着?” 冯少监暴跳如雷,本已是煞白的脸,此刻如降了一层白霜,怒道:“你两个不要欺人太甚,你们若是够胆,最好杀了咱家,否则,将来定让你二人生不如死。” 范小刀“吓”得连连后退,“赵行,他在威胁我们,你说要不要杀了他?” 赵行摇头,“身为执法人员,怎能滥用私刑?不过,我记得,看守期间,若是玩忽职守,嫌犯不小心摔死、溺死,掉茅坑淹死,这种应该不用受罚吧?” 范小刀并不认同,“这些死法,咱们终究还是要受处分,最好地死法是,在朝廷派来地人到来之前,畏罪自杀。” “明白了。既然这样,咱们先走吧。” 两人起身,作势要走。 冯少监听得二人闲谈,心中嘀咕,莫非他们这是要杀人灭口?都说六扇门内部大牢,对付人的手段极多,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亡,就算仵作来查,也查不出什么端倪,登时慌了,“慢着!” “怎么,良心发现了?” 冯少监见二人一脸坏笑,明白这是被两人晃点了,立即清新过来,他端坐起身子,对着记录的书吏道:“咱家不过四十岁,滴酒不沾,每日万步,身体健康,没有任何疾病史,若是死于什么意外,一定是被人谋害。你,如实记下!” 书吏望着赵、范,投去询问的眼色。 赵行道,“记下便是。” 冯少监深吸一口气,从现在起,他拒绝开口,直到京城的人来保他。以前在宫中,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又怎么会被区区两个六品小吏给唬住? 两人见他又恢复如初,心中不由叹息。 看来,从冯群这边寻找突破口,比较困难了。 罗成见状,低声道,“大人,不如把冯公公安排到丙字三号牢舍?” 当初,谭时行在位时,将六扇门大牢干成了一笔买卖,家底殷实的有钱人,可以享受甲字牢房单间待遇,至于穷困潦倒之人,或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大多都关在了丙号牢舍,赵行上位后,取消了这项制度,所有犯人,一视同仁,不过却按犯事、刑期等不同,分成了不同的号舍。 丙字三号牢舍,关押得都是采花淫贼、犯了淫`事的囚犯。 范小刀道,“老罗,没想到你,蔫坏啊!” 罗成挠挠头,道,“冯公公如此细皮嫩肉的,跟那些粗汉关在一起,确实有些不合适啊。” 范小刀道:“冯少监乐于助人,如此高风亮节,就当给他们发福利吧。” 冯少监闻言,想死得心都有,“咱家是从四品,现在并未定罪,现在只是配合调查,就算要关,也要住单间。” 范小刀道,“冯少监热闹惯了,住单间多不合适,就这么定了。” …… 江南铸币局已查封,所有假钱,也都贴上了总督府的封条,除了谢芝华,其他人供词都已准备好,这个案子算是告一段落。待一切安排妥当,徐亭又向京城发了一封八百里加急,奏明了查封铸币局的经过,接下来就是等京城那边派人来查了。 不过,仍然有两件事,悬而未决。 一个是众人搜查了整个铸币局,并没有找到账簿的下落。 二个是那个魔教隐使瞿某才,从铸币局被查封后,如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查封江边那艘楼船之时,在船舱底部,发现了十几具尸体。 范小刀认出这些人,正是之前造访铸币局时见过的那些人,问了铸币局,这些人都是生面孔,并不是铸币局的人,此刻出现在楼船之中,想必是瞿某才为了掩人耳目、不留把柄,对这些人痛下毒手。 与徐亭请示之后,这些命案与瞿某才一案另立案处理。 接连忙了数日,难得一日清闲。 这日,范小刀休沐,于是约了范火舞、小叮当,去得月楼听戏,顺便去拜访一下李向晚。假币一案,之所以这么顺利,与当日他的启发不无关系,如今案子已告一段落,得跟他有个交代。 到了正午,桃花酒肆打烊,范火舞特意打扮了一番,换了一身素衣,涂了胭脂,贴了花黄,少了一份泼辣,多了一份妩媚。从认识以来,范火舞一直身穿红衣,今日换了风格,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范火舞察觉到范小刀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怎么了,范大哥?” 范小刀笑道,“真好看!” 范火舞闻言,脸颊绯红,有些火辣。 小叮当也道,“范大哥,你不知道,你说要去听戏,大姐昨晚上换了五六套衣裳哩!” 范火舞眼睛一瞪,“你胡说什么?” 小叮当吃着糖葫芦,嘿嘿一笑,“我说事实嘛,大姐不是说,做人不能撒谎吗?” 范火舞一把躲过糖葫芦,“不许吃了。” 小叮当马上投降,“好大姐,我不说了。对了,大哥,今日得月楼是哪一出戏?” 范小刀道,“好像是穆桂英挂帅,难得休息一日,赶紧走,别迟到了。” 就在这时,一名捕快神色匆匆,来到他身前,“大人,出事了。” 范小刀看到来人,正是六扇门捕快刘庚,连问,“刘捕快,什么事?” 刘捕快道,“是牛恭,牛大人,昨夜在牢中上吊自杀了。” 第287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牛恭上吊? 他那么怕死的人,会上吊自杀? 打死范小刀也不会相信。 范小刀略带歉意的望着范火舞,这段时间忙着查案,与范火舞、小叮当相处的机会略少,本想趁着休沐的机会,多陪陪二人,谁料这时又出现了关键证人自杀这档子事儿。 范火舞低声道:“范大哥,不打紧,先办正事儿。” 小叮当兴致索然。 范小刀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子,递给范火舞,“你们两个去吧,听戏后去逛一逛,买点喜欢的东西,不用省钱。” 范火舞不肯收下,“刚发工钱,我有钱。” “多少钱?” 范火舞道,“这月酒卖得不错,老板娘给了我三吊钱。” 没有想到,在金陵卖酒,每月三两的工钱,这收入可算得上是高收入了。范小刀享受从六品待遇,没有俸禄不过三两,加上津贴、餐补等等,每月将近十两银子,当然,太子单独给的那一份差银并不算在里面。 范小刀竖起大拇指,“比我还多哩!” 不过,依旧把钱塞给了小叮当。 …… 大牢。 牛恭的尸体已被放了下来,上面蒙着一层白布。 他住得是甲字三号单间,为了安全起见,整夜都有人看守。 两名狱卒说,昨夜二人一直站在门外,三号牢舍的灯一直亮着,直到三更天才熄灭,今天一早送饭时,叫门没有反应,透过小窗,才看到牛恭吊死在房间内。 床上,有一封遗书。 上面写着牛恭绝笔四个歪歪扭扭的字。 笔墨纸砚,是昨日审讯后,特意留给牛恭的,本想着让他好好反省,看有没有遗漏没交代的地方,让他自己补充,谁料到他却直接留下了一封绝笔信。书信的内容,将铸币局假钱案的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推翻了之前范赵审讯时的口供和笔录。 赵行眉头紧皱,“有蹊跷。” 前几日审讯时,他对谢芝华、冯群破口大骂,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了他头上,对自己背锅一事心怀怨恨,可这封信却忽然改口,确实令人觉得蹊跷。除非,他受到了什么威胁。 范小刀问,“可有人进过这房间?” 罗成道:“我知道此人十分重要,入门的钥匙,一直都在我身上。送饭也是我亲自来,除我之外,没有人能够进入这个牢房。” “最后一次见他,有什么异常?” 罗成摇了摇头,“两位大人审讯后,他一直忧心忡忡,时而喃喃自语,时而破口骂谢、冯二人。一连几日,都是如此。昨天晚上,我送饭时,他却表现得十分平静,还点名要尚品坊的葱烧海参。” 范小刀看了一眼角落的案几,上面果然有一盘葱烧海参,不过,只是动了几筷子。他上前检查,很快看到了猫腻之处,那些没有吃的海参,几乎都被掰成了两半,赵行也注意到这个细节,“有人从外面传递消息给他。” 果然,在地上角落中,找到了几块蜡纸。 将消息包在蜡纸中,藏在海参腹中,送到三号牢舍。 罗成脸色一变,“是我疏忽了。” 众人将三号牢舍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找到传递的消息。 罗成道:“或许是烧了吧。” 可是烛台上、地上干干净净,没有火烧残留的痕迹。 赵行道:“还是传仵作吧。” 半个时辰后。 一张满是皱褶的牛皮纸,从牛恭的胃里取了出来。 经过一夜的侵蚀,上面字迹已模糊不清,隐约有几个字能辨认出来,“认罪、绝笔,养汝妻子”等等,没有落款,只有一个奇怪的符号,一片心形的叶子。若是徐亭在此,定会认出这个符号,与当初徐妙子被绑架后收到的那封信如出一辙。 罗成道:“我这就去尚品坊,追查消息来源。” 形势一下子陷入了被动。 本来,有了收缴的假币,牛恭等人的供词,可以轻而易举的推倒谢芝华,只等京城派来的钦差一来,将证据往上一呈,就可以拔掉太平公主在江南的“土财神”,可是牛恭一人扛下所有罪名,然后“畏罪自杀”,让整个案子变得扑朔迷离。 “有人用牛恭的家人威胁他。” 牛恭原籍扬州,牛家在扬州也算是个名门望族,但是卷入这种高层权力争斗之中,再大的望族,也只能成为权力争斗下的炮灰,当年天下第一世家,金陵李家,就是前车之鉴。 “你觉得是谁?”范小刀问。 赵行道:“除了谢芝华,我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只可惜,谢芝华正四品的官职,虽被徐亭变相的软禁在了碧水楼,但是以范、赵二人的身份,是无权审讯或调查他。 从一开始,他们在江南铸币局造假之时,就已经准备好了,若东窗事发,牛恭就是这件事的替罪羊,如今牛恭已死,留下绝笔,揽下罪责,那么,就算京城来人,查到牛恭,就可以结案了。 布局了这么久,追查了三四个月,最终以此来收尾。 这是范、赵二人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 两人来到知府衙门,还未等开口,谢愚问,“牛恭死了?” 两人点头。 谢愚哈哈一笑,“江南铸币局监守自盗,大规模制造假钱,你们二人破获此案,人证、物证都在,可算是立了大功,怎么还闷闷不乐?” 范小刀道,“这件事本就是谢芝华主导,最终却抛出来个牛恭来顶罪,这口气,我们咽不下。” 谢愚将二人迎入屋中,亲自关上门,对二人道,“你们二人,凭一己之力,办成这样,已是大功一件,要想扳倒谢芝华,问题不在于他是不是假币案的幕后主使,也不在于他做了多少为非作歹之事,而是在于……” 谢愚指了指北方,接着道:“京城的想法。所以,你们二人无论在江南折腾出多大动静,出了多大力气,查了多少证据,只要京城那边人的想法没有改变,谢芝华的位子就会稳如泰山。” 一语惊醒梦中人。 谢芝华是太平公主安排在江南,替她敛财的工具,这些年来,源源不断的向京城输送钱财。 不止是太平公主,京城大小几十个衙门,或多或少都会收到他们的恩惠,不然,每年的冰敬、炭敬,每月给各部官员的福利补贴,这些钱可不是从大明国库里出的,出这笔钱的,自然是地方各级的衙门。 那么多衙门,都伸手拿人家的钱,就连六扇门也不会例外,哪里有资格对人指手画脚? 难怪谢芝华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 他做事干脆利落,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死一个牛恭,就能从整个案子中摘身事外。 被谢愚一番提点,范小刀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我们的方向错了。” 要想扳倒谢芝华,真正要做的并不是找出他的罪行,而是要改变上面的人对他的看法,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如果他的存在,成为上面人的威胁、负担或者隐患,才会引起他们的主意。 到时候,为了避免受到牵连,京城那边会主动抛弃他,与他切断联系。 就如他抛弃牛恭一样。 既是棋手,也是棋子。 全在于京城的一念之间。 谢愚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不是你们或总督大人能控制得了的了,听说朝廷派了钦差大臣,成立了调查组来调查此事,不日即将抵达金陵,你们来猜一猜,里面有哪些人?” 范赵二人摇头,表示不知。 谢愚道,“据我得到的小道消息,这次调查组,领头之人有四个,是大理寺少卿杜进良,都察院御史何进,还有锦衣卫的北镇抚司副指挥使慕容铁锤。据说内廷也派了人,不过具体是谁,我就不得而知了。” 哟呵,全是熟人! 当初在京城,六扇门与五城兵马司打群架,惊动了宫里,当初也是派了这三人。 杜进良为人圆滑,谁也不肯得罪,属于墙头草,但据说私下里与太平公主走得更进一些。 御史何进根本就是太平公主的入幕之宾加御用疯狗,逮谁咬谁,至于慕容铁锤,算是个中立人物,范小刀与薛应雄关系还算可以,但是慕容铁锤,他却始终无法跟他交往。 没有想到,这一次,三人竟一同来了江南。 可以预料,再选派调查组之前,京城那边也是经过了一番明争暗斗。 范小刀、赵行心中暗自叹息,果然,还是太平公主的实力更胜一筹,这个调查组来江南,用脚趾也能猜到,是来平事儿的。 除非能找出关键、决定性的证据,将谢芝华彻底按倒在地上,否则,他们来走上一遭,不痛不痒地办几个人,敛上一笔不菲的钱财,装得盆满钵满,开开心心地回去交差。 两人走出知府衙门,心情有些沮丧。 赵行问:“怎么办?” 范小刀叹道,“除非能追查到贩卖假币后,得来的那批钱的下落,否则这一战,胜了也如败了。” 账簿丢了。 瞿某才失踪。 一样东西、一个人,只要能找到其中一个,就能将他们与谢芝华联系起来。 那么大一笔钱,想要转移,并不容易。 谢芝华手底下,肯定还有人帮他暗中洗钱,将那些银两变成合法收入。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大通钱庄?” 这是赵行刚到金陵时,就查到的一条线索,只是漕帮完蛋之后,这里面的线索也就跟着断了,不过,在这边查不到头之时,若能从账目上有所突破,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回到六扇门,两人喊来罗成,商议对策。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道,“赵总捕头、小范大人,碧水楼送来了请帖,谢大人邀请二位前去赴宴。” 第288章 我也是太子的人 赴宴? 谢芝华名义上虽是自由之身,可现在已被徐亭限足,实则是被变相的软禁起来。出入碧水楼的人,都要经过守备军的盘查,在这个节骨眼上,谢芝华向二人下请帖,究竟意欲何为? 牛恭之死? 现在是人都能猜到,牛恭的死,谢芝华脱不了干系,可是偏偏又拿不出什么证据,就算有,谢芝华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否认:人是你们六扇门看押的,结果自己上吊自杀,死在你们衙门内,若要论罪,得先追究你们六扇门的责任。 “怕不只是吃顿饭那么简单。” 范小刀道,“咱们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碧水楼又不是龙潭虎穴,还会平怕去吃顿饭?哼哼,谢芝华最好别被我们抓住什么把柄,否则,这顿饭要他好瞧的!” 夜晚。 碧水楼,月依旧。 碧水楼前水自流,仍是繁花似锦,琴瑟齐鸣。 丝毫没有因为谢芝华被软禁,而有任何的变化。 二人来到碧水楼。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谢芝华亲自在楼下等候,他换了一身儒衫,面带笑意,将二人迎上了三楼。 这是范、赵第二次来碧水楼。 一月之前,正是在这里,谢芝华请了潘臬台、谢知府作陪,找了个由头,来向范、赵二人施压,二人没有任何的主动权,谁又能够料到,一月之后,形势完全逆转,两人破获假币案,谢芝华则成了戴罪之身。 桌子上,只有一盘豆腐,一壶黄酒,三个酒杯。 正中央,放着一块翡翠白菜。 与一月之前的饕餮盛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芝华道,“本来想弄得丰盛一些,可如今形势所迫,只能以粗茶淡饭招待二位,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范小刀也不坐下,道:“楼外面有个老罗包子,味道就不错,来时我们俩每人吃了一笼。谢大人,饭可以不吃,咱们说话也不用拐弯抹角,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谢芝华倒了三杯酒,“酒,总得喝一杯吧。” 菜非好菜,酒却是好酒。 打开坛子,一股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屋中。 谢芝华将两个杯子端在二人面前,“还是喝一点,有些话,才好说一些。” 两人也没有推辞,三人举杯共饮。 范小刀道:“大人的霓裳羽衣,可找到了?” 上次来此,谢芝华让二人帮忙调查霓裳羽衣丢失一事,两人用复杂而繁琐的公门流程,把这件事一拖再拖,到现在连立案手续都没有办完,更别说展开调查了。 谢芝华哈哈一笑,“有劳两位挂念了,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原来那羽衣是府上的一个手下给顺走了,后来在黑市上出手,被我的人查到,已经追回来了,本想着去六扇门销案,一问才知,六扇门还没有立案,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如此也好。” 谢芝华道,“为防万一,数日前,我已命人送往京城,给陛下呈上去了。陛下收到之后,龙颜大悦,赏了本官一棵翡翠白菜。” 两人目光落在桌上。 刚才还在奇怪,碧水楼穷得只剩下豆腐了嘛,怎么还会摆一棵玉白菜在桌上,这让人如何下嘴? 没想到,这棵翡翠白菜,竟是陛下赏赐之物。 范小刀打量着翡翠白菜,在灯火的映射下,流光溢彩,煜煜发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范小刀叹道,“东西是好东西,可惜不能吃啊。谢大人请我们来,不会是要把这棵白菜送给我们二人吧?” 谢芝华道,“碧水楼中,宝物甚多,二位若有看得上的,尽管取走,唯独这棵白菜,乃陛下所赐之物,恕我不能割爱了。” 赵行冷冷道:“既然如此,喊我们来,说这些屁话,又有何用?” 谢芝华道,“趁着事情还在可控范围之内,我想与二位讲和。” “讲和?”范小刀冷哼一声,“凭什么?当初,你让谭时行陷害我时,怎么没有讲和,在栖霞山你派杀手追杀我时,怎么没有想过要讲和?现在东窗事发,事情败露了,想要讲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谢芝华也不恼怒,站起身,从旁边书案上取出来一封信,递给了二人。 范小刀、赵行二人,一看信封上的火印,登时大吃一惊。 这是太子的私人火印,两人太熟悉不过了。 两人接过信笺,打开一看,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信是太子朱延的笔迹,应是一封回信,除了一些体面话之外,还提到他收到了谢芝华送过去的十万两银子。这段时间,太子在京城寸步难行,尤其是涉及到朝廷中的党争,要想做件事,上下都要打点等等。 语气口吻,就如同朋友一般。 信的最后,又是一番叮嘱,让他注意江南官场的动向云云。 读完这封信,范小刀、赵行二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谢芝华,与太子朱延,竟有勾连? 谢芝华道,“二位都看明白了吧?” 范小刀机械地摇摇头,“不是很明白。” 谢芝华道,“我也是太子的人。” 谢芝华是太子殿下的人? 两人想破脑袋都不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既然是太子殿下的人,为何要对二人痛下杀手? 既然是太子殿下的人,为何要帮太平公主办事? 可若不是太子的人,这封信却是实实在在的。 谢芝华道,“当年,我赴任江南转运使之时,虽然走得是太平公主的门路,但在金陵却是太子殿下为我接风。随后的一年多,殿下多次与我秉烛夜谈、促膝交心,太子为人,胸怀坦荡,心怀天下,有名主仁君之相,令我十分折服,于是拜倒在太子门下,可是当时整个京城都知道,我这个官职是太平公主给的,于是我便听从太子建议,蛰伏于江南,继续为公主办事,暗中却替殿下解决一些银钱之忧。” 两人愕然。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双面间谍? “太子是胸怀大志向的人,而且也不是只会空谈的书生,他深知要想成事,要笼络天下人才,可是如何笼络?光靠谈理想、谈抱负,对你们来说,可能行得通,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不行的,要想他们死心塌地的为殿下效力,得要看到钱,而我这个号称江南财神爷的转运使,正是给殿下提供钱的人。” 范小刀道,“可你的钱,来路不正!” 谢芝华面露嘲讽之色,“钱就是钱,哪管什么来路。关键看钱用在什么地方,去年黄河大水,开封府淹没了几百个村庄,朝廷准备了三十万两银子赈灾,最后却被太平公主控制的户部、工部给瓜分了,真正到难民手中的,十不过二。可是殿下在江南,四处奔波,筹集了五万担粮食,送到河南府,为此还得到朝廷褒奖,这五万担粮食的钱,你以为从哪里来的?” 事情确有此事。 也正因为这件事,户部、工部查处了两个侍郎,惹出来一场不小的官司,后来追查到太平公主那边,事情最后不了了之。毕竟,太平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天天为陛下抄经炼丹,是眼前人,与之相比,河南府死个万儿八千人,又算得了什么事? 不过,陛下却因为此事,动了别的心思,将太子朱延从金陵调回了京城。 范小刀哑然,赵行沉默。 谢芝华将那杯酒一饮而尽,道:“今日之事,算是密谈,止于此屋中。过段时间,会有钦差大臣来江南调查此案,希望你们二人,看清楚形势,明白该如何去做。这个案子,就到牛恭吧。” 一句话,给整个案子定了性。 两人走出碧水楼,心情十分压抑。 他们也没有想到,一直与他们作对的谢芝华,竟也是太子殿下的人。 范小刀一想到从太子府中领出来的那些钱,心中觉得十分别扭,只得安慰自己,太子也是人,也要花钱,天底下赚钱的门路多了去了,又有几个是干干净净的?要么是官商勾结,要么是监守自盗,说到底,就是一个分赃的活儿。 像范火舞那种靠手艺卖酒的人,赚得是辛苦钱,反而是最干净的。 可是勤劳能脱贫,却不能致富。 古往今来的大商贾,往远处看,如金陵李家,往近处看,如大江帮,其发家之路,最终都是脱不了钱权交易。 今夜的这番遭遇,对范小刀思想的冲击很大。 范小刀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理想化的人,无论是当山寨主,还是当捕快,都应当做出一番事业,光明磊落,能够遇到朱延,并加入到他的阵营之中,是因为理想抱负相同,是因为他觉得可以一起成事。 做事嘛,就是要有一通志同道合之人,齐心协力,共同往一个目标而行动。 谢芝华这种人,是范小刀最瞧不起的,可竟也跟他在一个阵营之中。 范小刀虽然可以理解,却不能接受。 为何当来江南之时,太子没有直截了当的跟他说明此事? 赵行察觉到范小刀情绪上的变化,去楼外老罗包子铺买了两笼包子,递给他一笼,“小刀,你怎么了?” 范小刀问,“我们到底为什么而活?” 第289章 劫富济贫老本行 我们为什么而活? 范小刀抛出的这个问题,让赵行也陷入沉思。 赵行道:“我请你喝酒。” 两人沽了两坛酒,来到钟鼓楼下,一跃而上。 钟鼓楼位于金陵城正中,是城内最高的建筑之一,修于宋初,至今已有几百年历史,虽然几经修葺,依旧露出岁月斑驳的痕迹。两人站在鼓楼顶,可以将整个金陵城尽收眼底。 曾经何时,他们曾在加入六扇门时,立下了誓言。为弱小者仗剑,为沉冤者得雪,成为一名捕快,守护一方百姓安康。可是,这一年多的遭遇,他们努力的抓捕坏人,破获一起起案件,最终却成为了别人政治`斗争下的筹码,成为玩弄权术之后的棋子。 无论是孙梦舞案、余人案,还是当今正在追查的假币案,一些并不复杂的案件,因为外来因素的掺入,变得并不纯粹。 有时候,明明知道谁是凶手,可是却冒出各种各样的人或明或暗的阻挠。有时,找到了足够的证据,最终却成为上司们政治博弈的筹码。 这种被人支配地感觉,并不怎么愉快。 范小刀本来以为,投靠了太子朱延,借助他的庇护,实现自己的梦想。可今日谢芝华的一席话,也让范小刀认清了,即便是太子殿下,与他们并非之志同道合。 朱延是政治家。 政治家是结果导向之人,为达目的,可以跟你谈人生、谈理想,也可以跟谢芝华谈钱谈权力。 而他们却是理想主义者。 做正确的事,并不是做对的事。 世间并没有对错,只是相对而言。 有些事并不对,但却是正确的。 赵行饮了一口酒,长吁一声,道:“我们做梦也没想到,我们辛苦调查了几个月的案子,背后的始作俑者,到头来竟是太子殿下的人,是不是觉得很讽刺?” 范小刀道,“我想不明白,既然如此,那谢芝华为何要三番两次的想置我们于死地?难道他不知道我们都替太子办事嘛?” 赵行道:“就算是太平公主一派,内部也是矛盾重重,派系林立,外斗外行,内斗内行,这个朝廷,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从小到大,这种事见识得多了,对官场这一套也心生厌恶,权力确实能给人带来一种满足感,可一旦陷入权力的泥沼,那只有一条路走到黑,这也是我不参加科举的原因。” 范小刀也道:“即便如此,我们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本来,查案就是查案,一旦卷入上层斗争,连案子都变得不怎么纯粹起来。 赵行道,“至少我们在这个位子上,还有要坚守的东西,还有守护一方的心,我们问心无愧,若是换作别人,占这个位子,很容易成为攻击政敌的工具,你想想这两年,金陵城内,谭时行酿成了多少冤假错案,我听说谭时行被杀之后,金陵城内不少百姓家燃放鞭炮庆祝。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又是谁?” 范小刀道:“谢芝华。” 赵行点头道,“不错。没有谢芝华,谭时行也不敢如此目无法纪,肆意妄为,没有谢芝华,江南铸币局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铸造铁锡钱。我们调查案子,捉拿凶手,是大明律法赋予我们的权力,而不应该他是太子殿下的人就网开一面。若真如此,我们与之前被我们杀掉的余人,又有什么分别?” 听到赵行如此说,范小刀也道,“我也如此想,只是太子殿下那边,不好交代。” 赵行道:“我们在做正确的事,又需要跟太子交代什么?” 范小刀哈哈一笑,“不错,我们在做正确的事。好兄弟,干杯!” 两人开怀畅饮。 天上,一轮明月。 人间,万家灯火。 明月太遥远,灯火近在眼前。 …… 当务之急,是要在钦差大臣抵达金陵之前,找到铸币局的账簿,以坐实谢芝华的罪名。可是,牛恭已死,冯群又什么都不肯说,对铸币局一百余人进行了不下于三次的盘查,都没人知道这些钱是如何流通出去,更没有人听说过有账簿这个说法,让范、赵二人也不由怀疑,他们私下贩卖假钱,到底有没有账簿。 无奈之下,两人决定从大通、招商两大钱庄入手。 赵行调查过,这两个钱庄,也卷入了这种黑钱交易,所以准备先查封两大钱庄,然后从中找出端倪,可是在申请查封令时,被谢愚阻拦了下来。谢愚道,“万万不可。” “为何?” 谢愚道:“如今这种铁锡钱,在金陵城内广泛流通,甚至有些人以为是朝廷发行的新钱,若是贸然查封两大钱庄,全城百姓觉得手中的铜钱不保险,必然会在各大钱庄兑换成不宜流通的银两,势必会在城内造成恐慌,那时候,物价上涨、贸易关市,人心惶惶,其带来的损失,可绝不是几十万两假钱,能够平复的。” 经此一提醒,两人恍然。 他们是一介武夫,没有参政经验,若真贸然采取行动,后果不堪设想。 往好了想,金陵经济会遭到重创。 往坏了想,百姓兑换银两,货物不流通,粮食涨价,加上囤货居奇者推波助澜,江南必会大乱。 江南是太子朱延辛苦经营起来的大本营,若是江南乱了,太子在京城中的压力,必然会大增,说不定龙颜一怒,位子都保不住了。 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太平公主会不知道? 不怕你查,就怕你不查。 查来查去,查到谢芝华身上,再将太子朱延拖下水。 好阴险的毒计! 赵行问,“那该怎么办?” 谢愚分析道,“这个问题,我考虑了几日。最好的解决之道,就是一比一回收,用真钱兑换假钱,如此给江南百姓造成的影响最小,可如今我们不清楚,如今市面上到底流通了多少铁锡钱,只怕是一个海量的数额。这些铁锡钱,经过黑市流通,肯定是经过折价,就算全部追回赃款,依然有不小的缺口。” 这倒是事实。 跟孔老二交易时,千文铁锡钱的价格是三百文铜钱。 可铜钱到了百姓手中,却是一比一的流通。 就算追回三百文,剩下七百文,依旧无法补足。 根据铸币局的口供,从去年到现在,至少有二百万两铁锡钱流通到市面上,获利金额也有六十万两,就算一比一兑换,也有一百多万两的亏空。这笔钱,从哪里出? 更何况,这些钱,早已通过各种洗钱手段,送了出去。 而他们手中又没有这笔钱的下落,就算去追缴,又能追回来多少? 范小刀问,“有没有别的办法?” 谢愚又道,“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承认这批钱的合法性,并且当做正式货币,在市面上流通。但如此一来,相当于超发了两百多万两的货币,势必会造成物价通胀,而整个江南,一年的税赋也不过三百多万两。” 范小刀这才意识到,原来富甲一方的江南,一年的税赋才这么点,而且只是折算的银两,若真论起来,除了铜钱外,还有布帛棉麻油等等次币,真正的银两,也只有一百万多万两。 可笑地是,太平公主那边,一个四品知府,就能卖到十万两银子。 难怪天下所有的人,都削尖了脑袋,想着当官。 谢愚接着道,“不过,承认了这些钱的合法性,虽然给百姓造成的损失变少,但吃亏受损的却是朝廷,朝廷必然会找个人出来,对这件事负责。若真如你们刚才所说的话,太子殿下,怕是有麻烦了。” 赵行提醒道:“谢芝华是太平公主举荐的。” “那些信呢?还有银票呢?公主举荐,只有失察之责,但与太子勾结,祸乱朝纲,可是大罪。这个案子,你们不查还好,一查,倒让太子陷入不利之地。” 两人再次犯难。 昨夜说的那些豪情状语,才过了一日,又让人变得畏首畏尾。 是查到底,还是不查? 从派出来的钦差构成来看,品秩最高的不过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朝廷也不想把事闹大,若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或大理寺卿亲来,那就另一回事了。 从谢愚那边告辞,两人心情沉重。 “怎么办?” 赵行道:“我们的职责是查案,至于解决问题,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之内。” “我明白你的想法,可查案查到头,最后查到自己头上。我没办过比这窝火的案子。” “那你有什么办法?” 范小刀想了想,道:“我觉得谢大人第一个法子可行,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们把那些钱吐出来。” 赵行道,“就算赃款全部追缴回来,也仍有一百多万两的缺口,你能点石成金的话,或许可行。” 范小刀嘿嘿一笑,“点石成金之术,我没有。不过,倒是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我觉得可以试试。” 赵行闻言,顿时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范小刀凑到赵行耳边,低声耳语一番。 赵行听罢,道,“你这个算不算有史以来,最大的劫富济贫了?” 范小刀笑道,“别忘了,我以前可是山寨大王出身,查案只是副业,劫富济贫,才是我的老本行!” 第290章 含泪多赚一百五 江南铸币局连锅被端掉,虽然对外严格保密,可是消息依旧不胫而走。 整个金陵城内的地下黑市,人心惶惶。 不少人靠这个买卖趁机敛财,一夜爆富,出入各种高档场所,一掷千金,堪比神壕。 孔老二就比较悲催,他本来是一个三级代理,刚刚取代蓝七成为一`级代理,本来想大干一场,可是屁股还没坐热,就传来江南铸造局被端的消息,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整日躲在家中,不敢出门,生怕下一刻,官府的人冲进来,把他抓走。 可是过了几日,也没有动静,出门跟几个同行一打听,原来朝廷并没有什么动作,于是心思又变得活泛起来。他手底下还有一些存货,得赶紧想办法散出去,毕竟是把老本钱都投进去了。 孔老二为人虽粗狂,心思却是细腻。 就算赔钱,也得及时止损。 就在这时,黑市中的几个带头大哥,发出通知开会,要各级代理商前往黑水市商议,以千文一百的价格,将他们手中的存货回收。虽然当初千文三百价格进货,可这时候,除了几个大庄家,根本没人发货。 估计是他们趁机将货回收,囤货居奇,等风头过去,在想办法投到市面上去。 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时,一身胡商打扮的范小刀找上门来。 孔老二看到他,心说与其卖给那几个大哥,眼前这个家伙,不是更好的选择,于是笑着将他迎了进去,“胡兄弟,数日不见,感觉你精神焕发了。” 范小刀哈哈大笑,“托孔二哥的福,上一批货,我们东家很是满意,在浙江那边进了一大宗货物,对方竟丝毫没有察觉,这不又命我来商讨下一批货的事,我本来想找瞿二叔,可是他们的人说瞿二叔有事去了杭州,事情太急,我们东家月底就要回西域,我寻思着孔二哥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孔老二心中暗想,这小子怕是还不知道江南铸币局被端的事儿吧,估计瞿二东家早已经跑路,这小子是在蒙我呢。不过,口中却道,“托二东家的福,这几日我们生意做的不错,你是再进多少货?” 孔老二手中还有千万钱,当初以四折也就是四百两的价格从二级代理那边买来的,既然他来当冤大头,这可要好好利用一下。 范小刀道:“我们东家,想干一票大的!” “有多大?” 范小刀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两?” 范小刀摇头,“三万两!” 什么?三万两?孔老二几乎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三万两白银,按一`级代理商的价格,可以买到十万吊铁锡钱,如今整个金陵地下黑市,压在手里的存货,估计都没有那么多。 不过,天下没有做不成的生意。 先稳住他再说。 “这么大?” 范小刀道:“富贵险中求嘛!” 他压低声音,嘿嘿一笑,“不瞒二哥,这里面也有我自己的五千两,可是我全部的家当了。” 孔老二道,“好说,好说。不过,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这一次可能无法按照上一次的价格发货了。” 范小刀脸色一凝,“多少?” 孔老二道:“千文四百五十钱。” “怎么一下子贵了这么多?” 孔老二道,“好东西嘛,当然要贵了。我们的货,成色足,又高仿,除非专门鉴定,根本察觉不出来。而且,最近生意极好,供不应求,价格自然就上来了。” 范小刀道:“贵的有些离谱了。” “你想想,四百五十文的钱,能买到一千文的货,这已经是稳赚的买卖了。不过,胡老弟,我可以跟上面申请一下,你自己掏腰包的五千两,还按照上一次的价格,怎样?这就要你做做你们东家的工作了。” 范小刀想了想,“我们东家就在城中,我这就回去,跟东家禀告一下,下午给你消息。” 孔老二道:“那得赶紧,不然不一定有那么多货!” 范小刀离开后,孔老二二话没说,连忙备马,去联系那些三级代理商,商讨存货之事。至于一级、二级代理商,他没有那个胆量,虽然他取代了蓝七,但内部还没有正式宣布,没有建立自己的关系网,可是联系了几家,最多能凑齐一万吊,距离十万吊之数,仍然有不少的差距。 到了下午,范小刀带来了消息,“我可是做了极大的工作,我们东家才同意这个价格,咱们说好了,我那五千两,还是千文三百。” 孔老二哈哈一笑,“我就算倒贴钱,也不能坏了咱们交情不是?” “货要的比较急,二哥你看,什么时候能交货?” 孔老二道,“你一下子要这么多,我还得给你联络一下上面。要不,明日我们有个内部会议,不如你一起前往?” 范小刀心中暗笑,之所以开这么大口,就料定你搞不到这么多货,就在等你这句话,于是爽快道,“好,一言为定。” …… 次日,范小刀与顾大春,一起来到孔老二家。 孔老二早已备好马车,三人一同前往黑水市。 黑水市,位于城东,是金陵城内的地下黑市,与京城的鬼樊楼有些类似。 金陵城,东贫西贵,这黑水市就坐落在金陵的贫民窟中,里面鱼龙混杂,据说能搞到各种稀罕玩意儿,也是平日里那些盗门弟子、丐帮乞丐销赃的地方,为首之人,是个独眼,外号赛貂蝉,就连孔老二都不明白,为何他起了个青楼女子的名字。 赛貂蝉为人低调,却是心狠手辣,手底下有不少人命官司。 赛貂蝉常年霸占黑水市,黑白两道都会卖他的面子,就连漕帮、大江帮这种江湖大帮派,在这种地头蛇面前,也会卖几分面子。 会议在黑市中的一个小黑屋举行。 一入门口,上面写着“忠义堂”三个大字,龙飞凤舞,显是名家手笔。 孔老二对这里轻车熟路,他本来就是小混混出身,虽然分管夫子庙一带,但名义上还是要听赛貂蝉的调遣。小黑屋内,一张大圆桌,十把椅子,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四周点着火把。 众人见到孔老二,也都打着招呼。 当看到范小刀、顾大春时,一人脸色不悦,责问道:“孔老二,你怎么带了生人过来?” 孔老二见此人是鬼七脚,是玄武大街一带的混混,当初跟自己争夺夫子庙的地盘,没有争过他,一直以来对自己十分不满,所以对鬼七脚也没好脸色,“鬼七,孔老二也是你叫的吗?” “不叫你孔老二,还叫你孔二爷?” 孔老二冷哼道,“蓝七爷过去后,他的位子我顶上来了,这是瞿二东家的安排,你可有不满?” 鬼七脚道,“什么二东家,三东家,在金陵城,我只认赛貂蝉赛大哥。你说的瞿二东家,怕是已经跑路了吧?” 啪! 不知何时,一巴掌打在了鬼七脚的脸上,鬼七脚是个愣子,莫名挨打,张口就骂,“哪个混蛋敢打老子?” 回过头,看到赛貂蝉正站在面前,目光阴冷,紧紧地注视着他。 鬼七脚低声道:“赛爷!” 赛貂蝉冷冷道,“在黑水市,任何人不得对二东家无礼!” 鬼七脚本来想拍赛貂蝉马屁,没想到拍到了驴蹄子,捂着脸,连连后退两步,“是是是,赛爷说得对。” 赛貂蝉一只眼打量着二人,似乎要将二人看透一般,问道:“孔老二,这二人是?” 孔老二连忙介绍道,“赛爷,这是咱们的财神爷!” “财神爷?” “此人姓胡,与瞿二东家是叔侄关系,前不久那个五千两的大单,就是他下得,胡老弟昨日找到我,想要再进一大批货,我权限不够,所以自作主张,把他带了过来,特意介绍给赛爷。” 本来,孔老二想着私下里把这个单子接了,可是他的能力有限,根本接不住单,而且以后还要在金陵混,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介绍给赛赛貂蝉,毕竟,蓝七爷已经死了,自己的位子还没有坐稳,若牵线成这笔买卖,也算立下大功,再跟赛貂蝉提接替蓝七,坐上第七把交椅的事,也会容易许多。 赛貂蝉脸色稍缓,“原来是老客户,那可要好生接待了。不知要多少货?” “三万两,现银!” 赛貂蝉闻言,一只独眼闪烁着精光。 本来,除去散出去的货,一二三级代理商,手中还有大量的存货,铸币局出事后,赛貂蝉与其他几个当家商议了一下,寻思着货总不能砸在手中,于是想着用一成的价格,把各级代理商的货收回来,一来避避风头,免得被官府查到,二来也算囤货,将来想办法再散出去。今日开会,本来就是商议此事,顺便叮嘱众人,不要在外面乱说。 如今,有大买主上门,那直接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啊! 赛貂蝉哈哈大笑,上来握住范小刀手,“胡兄弟,你来的真及时啊!” 范小刀道,“那价格……” 赛貂蝉正要开口,孔老二连忙打断,抢先一步道,“我跟赛爷申请过了,就按千文四百五的价格,你自己的五千两,还维持原价,对吧,赛爷?”边说,便背着范小刀,朝赛貂蝉频使眼色。 赛貂蝉一听,心中暗喜。 没有想到,孔老二这小子,平日里五大三粗一莽汉,小脑袋瓜子怎么忽然这么活络了?本来千文三百的价格,被他谈到了四百五,含泪多赚一百五啊,口中打了个哈哈,道,“本来嘛,是要千文四百五,不过,看在你是老客户的份上,又是瞿二东家的侄子,我们每千文让你五十,就按四百好了!” 范小刀摇头,压低声音道,“别介,我都跟东家做好工作了,就按四百五,多出来的五十,咱们二一添作五,一起分了就是。” 赛貂蝉哈哈大笑,“还是胡老弟会做生意啊,连东家的钱也赚。” 范小刀一脸苦笑,“都是打工人,赚口饭吃。” “就这么定了!”赛貂蝉道,“不过,现在货有点紧张,今日刚好开会,各级代理都来了,我们群策群力,一起帮你凑一凑!” …… “人都到齐了,现在开会!” 虽然说是圆桌会议,但这里依旧等级森严,以赛金花为首,整个金陵黑道的大佬级人物,坐在了圆桌上,至于那些舵主、小堂口的堂主,也就是二级、三级代理商,根本没有坐的机会,按尊卑等级,站在了第二、第三排。 孔老二也乖乖在最外面一排站着。 赛金花指了指对面空着的一把椅子,“前几日,蓝七爷偶然怪疾,忽然暴毙,在会议开始之前,全体起立,为蓝七爷默哀。” 蓝七因为得罪瞿某才,被瞿某才一刀斩杀,知道此事的没有几个,对外宣传的是染病而死。 众人默哀完毕。 赛金花又道,“七爷走了,但咱们黑水市也得运营下去,他未竟的事业,也要有人接替做下去,我提议,蓝七爷的位子,由孔老二来继承,在座的各位,谁赞成,谁反对?” 这件事是瞿某才交代的,只是查一个宣布的时机。 铁锡钱的生意,不能继续下去了,本来商讨转型之事,顺便解决多余铁锡钱的存货问题,孔老二这档口又介绍了一位财神爷,正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一下子解决了燃眉之急。 所以各位当家心照不宣。 这时,角落里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声音。 鬼七脚道:“我反对!孔老二草包一个,无德无能,年纪不够,资历尚浅,凭什么坐蓝七爷的位子?” 鬼七脚是蓝七的属下,与孔老二本是平级关系,如今孔老二一下子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他当然不肯同意。 赛貂蝉眉头微皱,“只是因为这个?” 鬼七脚又道,“孔老二贪财好色,侵吞公款,虚报费用,而且,他此人品行不端,长期与多名女子保持不正当关系。这种人来坐咱们第七把交椅,怕是难以服众啊!” 这时候,角落有人道,“鬼七脚,孔二爷不就是睡了你老婆嘛,多大点事儿,看开一点,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有点绿,再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你爱上一匹野马,所以家里变成草原,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再说了,在座这么多兄弟,睡你家那匹野马的,又不是孔二爷一个!” 鬼七脚闻言,头顶嗡嗡作响。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拔出刀,喊道:“唐三狗,你给老子出来,老子跟你拼了!” 赛貂蝉沉声道,“都住口!” 赛貂蝉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不思进取,整日不是想着捞钱,就是蝇营狗苟,男男女女那点破事儿,身为男儿,要好好搞事业,你看我家十三房姨太,我碰过吗?我天天扑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让兄弟们有个好的明天嘛?” 现场鸦雀无声。 许久,现场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掌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 众人齐声夸赞。 “赛爷英明!” “赛爷大公无私!” “跟着赛爷混,有汤有肉吃!” “跟着赛爷混,三天饿九顿!哎哟,别打我,我就是看现场气氛太紧张了,活跃一下气氛,嗷……赛爷,饶命!”  第291章 什么叫做执行力 有了赛貂蝉的支持,孔老二如愿以偿的接替蓝七,坐上了金陵地下黑道的第七把交椅,在圆桌之前有了一席之地。从此之后,金陵黑道上,再也没有孔老二,只有孔二爷。 待孔老二坐好,赛貂蝉这才道:“各位想必也都听说了,江南铸币局被官府查封了,为了安全起见,咱们之前的业务也得停一停了。俗话说,人无外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从去年到现在,咱们黑水市转型,你们也都捞得盆满钵满,不过,快钱嘛,就是捞一笔就收手,咱们黑水市得重整旗鼓,回到传统业务上来,你们手中那些存货,都不要往外出了。” 此言一出,如意坊的毛六有些急躁,他跳出来喊道:“赛爷,前是赚了不少,但都是明面上的,我们前脚赚得钱,后脚都投进去进货了,现在几乎全部家当,都压在了这批存货上,若是停下,之前的赚的钱,可都打水漂了。” 毛六说完,众人也都小声的附和。 这笔买卖是赚钱不假,可是严格的三级代理商制度,级别越高,拿货的折扣越低,许多人为了低价拿货,都贴了不少银子进去,若是不让对外流通,那有些人可是要倾家荡产啊。 赛貂蝉看了一眼毛六,冷冷道:“我曾立过规矩,咱们只出货,货款两条线,自己决不能花这笔钱,可是毛六你呢,用这些铁锡钱在苏州的燕子坞买了三处宅子,坏了我立下的规矩,你可知罪?” 毛六浑身一抖,辩解道:“冤枉啊,赛爷!这是没有的事!” 赛貂蝉厉声道:“我只所以同意做这些买卖,就是因为这些钱在市面上流通起来,无法溯源,可是你却用它们买大宗资产,若是对方报官,你可是一查一个准,毛六,你是想害死大家吗?” 毛六吓得面无人色,扑腾跪倒在地,“赛爷,我当初没想到这些,我错了!” “错了就算了?二当家,按咱们地下的规矩,怎么处理?” 二当家面色阴鹜,掌管黑水市的刑罚,他面无表情,语气冰冷,道:“为了不连累众兄弟,只好请你赴死了。” 毛六全身瘫软,道:“赛爷,这宅子,我不要了,我送给您,您就饶了我吧!” 赛貂蝉道:“干咱们这一行,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谨慎!用赃物买的宅子,转送给我,你是嫌我命长嘛?不过,这些年毛六为帮中出了不少力,要是直接杀了,怕是难以服众,来人,把他押到小黑屋,在里面关上一夜,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小黑屋,是黑水市最恐怖的地方,没有之一。 倒不是因为里面幽暗,不见光亮,而是因为里面养了十只豺狼,这些豺狼,常年处于饥饿状态,每当有人犯错误时,就将人关在其中,度过一夜。在关进去之前,小黑屋中的豺狼,三天不给进食,关押之人在里面跟饿狼搏命,几乎没有活命的可能。 甚至连个全尸都难以留下。 至少这十年内,关进小黑屋的,几乎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来。 几个手下,一言不发,上前拖着几乎瘫软的毛六,将他送到了小黑屋之中。 会议继续。 赛貂蝉又道:“既然大家没有异议,咱们继续开会。我知道大家现在都缺钱,本来,我跟几个当家商量,由我们出钱,用一折的价格,先将各位手中的货买下来,等将来赚了钱,再跟大家分红。不过,今天事情有变,这得要感谢孔老二,他帮我们找来了一位财神爷,愿意用千文四百的价格,将我们手中的货买下来!” 众人闻言,面露喜色,“好啊!” 看向孔老二的目光,也都多是感激和敬佩之情。 赛貂蝉指了指在角落中的范小刀,“这位是胡老板,在西域做大买卖,现在想要十万吊货。我们几个当家的存货,也只有三万多吊,我估算了一下,算上各位手中的存货,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大家都拢一拢手中的货,到孔老二那边去报个名,看看能凑多少,事不宜迟,现在就办!” 众人一听,有了接盘侠,不但不会亏钱,还能大赚一笔,一个个争先恐后,报出数量。 “我还有三千吊!” “我有五千吊!” “我的货多一些,还有一万吊!” 孔老二道:“别急,大家一个一个来!” 你一言,我一语,都挤到了孔老二身边,报出自己的存货,生怕慢了半步,凑够了十万吊,那剩下的人,恐怕真要砸在手中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孔老二统计完了手中的存货,“赛爷,统计好了,一共是十三万吊!用谁的不用谁的,还请赛爷定夺。” 赛貂蝉满意地看了孔老二一样,不错,还算拎得清。 众人眼神中都冒着光,又有些担忧,生怕自己的货不能被选上。 赛貂蝉身为大当家,眼下众人都是他兄弟,也没法说什么,将单子递给了范小刀,“胡老弟,货都是一样的货,要不你来挑一下?” 范小刀笑了笑,“三万吊嘛,不过是万八千两银子,这样,我也不让赛爷为难,多出来的三万吊,我全都要了。不过,价格嘛,能不能再便宜点?” 赛貂蝉哈哈一笑,“胡老弟,年纪不大,做事却痛快,不愧是做大生意的,你既然这么敞亮,我替他们做主,一万两!” 范小刀道,“这多出来的钱,可是我自己出的,跟我们东家无关。” 之前答应过他,他的五千两银子,按千文三百,这一万两,折算下来,可是三百三。 “那你说个数!” 范小刀道:“八千两!” “成交!” 为了防止范小刀反悔,赛貂蝉当场命人写了契约文书,让范小刀签字画押之后,又让众人分别在供货清单上写上了自己名字,范小刀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假钱存货的清单。 范小刀道,“有个条件,货呢,不能在城内交割。” 赛貂蝉道,“我们会准备好船,到时候走水路,神不知鬼不觉。不过,为表诚意,你得交一些定金吧。” 范小刀道:“那是自然,不过今日出门有些仓促,给我半个时辰,等我跟东家汇报一下,一会儿就来。” 赛貂蝉生怕他反悔,对孔老二道:“你陪他走一趟!” 孔老二信心满满,“赛爷,我办事,您放心!” 赛貂蝉道:“接下来,我们来谈一谈业务转型的事……” …… 出了忠义堂,孔老二满脸兴奋:“胡老弟,我活了三十多年,这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扬眉吐气过!这多亏了你啊。还有,老顾,没有你牵线搭桥,我也没这个机会啊!” 顾大春笑了笑,“都是二爷抬举。” 范小刀嘿嘿一笑,“孔二爷,可是为黑水市立了大功了!” 孔老二道:“如今老哥我在金陵城内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以后老弟在城内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不用太客气!” 范小刀道:“确实有件事,需要二爷帮忙。” “什么事?” 范小刀道,“外面有些朋友,需要你帮忙带一下路。” “包在我身上!” 三人有说有笑,出了黑水市。 看到门外早已被官兵包围,乌压压将近两百人,整个人笑不出来了。 赵行、罗成带着六扇门一百余人,早已将黑水市团团包围,为防万一,还向李秣借了二百守备军。 黑水市内,热闹非凡,出来的人,当即就被官兵收押,根本来不及跟里面通风报信。 孔老二傻眼了。 刚当上七当家,还沉浸在飞黄腾达的美梦中,忽然碰到这个场面,感觉天要塌下来一般。 “二爷,孔二爷!” 范小刀见他没有反应,喊了两声。 孔老二颤颤巍巍问,“你……胡……你到底是谁?” 范小刀笑道,“在下范小刀。” 范小刀?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孔老二本是街头混混,平日里也没少跟六扇门打交道,不过,也只是寻常的捕快,所以并不认识范小刀,可是这个名字,他却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忽然,脑中一闪,之前闹得满城风雨的总督千金绑架案,据说破案之人,好像就是金陵六扇门副总捕头,叫范小刀,想到此,他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你……你是……” 范小刀点头,“我是!” 孔二爷脑袋嗡得一声,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顾大春上前,按住他仁中穴,不片刻,他悠悠然醒来,“完了,一切全都完了!” 范小刀道:“孔二爷,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这人,仗义,爽快,能处!我这里有二百多兄弟,请你帮忙带下路呗!” “你们想干嘛?” 范小刀道:“黑水市暗中勾结铸币局,将铸造的假钱流向市场,严重扰乱金融秩序,已是犯下了重罪,你若想从轻发落,就要好好配合,争取戴罪立功……” 孔老二道:“我懂!差爷,聚义堂里面有条暗道。” “出口呢?” 孔老二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黑水市很大,虽然外面已封锁,但若贸然冲进去,必然会打草惊蛇,让那些人察觉,从密道逃脱。范小刀与赵行商议片刻,决定先带一部分好手,混入黑水市,迅速控制聚义堂,然后大部队冲进去进行查封。 罗成挑了五六人,换了衣服,将兵器藏在箩筐之内,装成挑夫,在孔老二的引路下,再次进了黑水市。 …… 聚义堂。 “我们要壮大黑水市,继续赚钱,关键靠什么,靠人才!什么样子的人才?像孔老二,能做事,做成事的人才!不但如此,还要有执行力,我知道你们有些人,懒散惯了,任务布置下去,就糊弄了事,这样,我们黑水市永远成不了气候。” “赛爷,孔老二……孔二爷回来了。” 赛貂蝉道:“看到没有?什么叫做执行力?随需而变,马上就办,这就叫做执行力!” 第292章 认罪交钱保平安 孔老二走进了聚义堂。 范小刀、顾大春还有几个化作挑夫的捕快,抬着三个箩筐,跟了进去。 方才受到惊吓,孔老二很是紧张,额头已经见汗。 赛貂蝉哈哈大笑,迎上前去,递过去一块手帕,“辛苦了,先擦擦汗。” 孔老二汗出如浆。 赛貂蝉指着箩筐,“这是定金?” 孔老二点点头。 “办得不错!”赛貂蝉来到一个箩筐前,打开盖子,看到了赵行的一口白牙,登时吓了一跳,“卧槽!” 赵行道:“赛爷好!” 赵行忽然出手,藏在身下的长刀,猛然劈出,赛貂蝉吓得连连后退,躲过这一刀,正暗自庆幸,忽觉得颈部一紧,被身后的范小刀劈中,紧接着几块石子射出,打在他周身三处要穴之上,将他定住。 擒贼先擒马,射人先射王。 事发突然。 赛貂蝉又被擒获,众人登时乱做一团。 其余人几乎同时出手,亮出兵刃,喝道:“六扇门办案,所有人员,一律不许动!” 这些人本是混迹金陵黑道的地皮流氓,虽有些人学过武功,但他们天生惧怕官差,众人一喊,都吓得不敢动弹,偶有几个反抗之人,也被众捕快按倒在地。门外,一支响箭冲天而起。 众官兵呼啦一下,冲了进来,在那些人尚未清楚发生了什么之时,已被人控制住。 赛貂蝉怒斥道,“孔老二,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孔老二满脸惭色,就在一个时辰前,他还是黑水市第七把交椅,如今却引狼入室,把官府的人带了进来。 从大喜到大悲,生活就是如此奇妙。 范小刀来到他身前,拍了拍他肩膀,赞许道:“你辛苦了,先擦擦汗!” 孔老二依旧汗出如浆。 范小刀道:“多亏了孔二爷,没有你的情报,我们的行动也不会进展的如此顺利!我会奏明大人,给你记上首功!” 孔老二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句话,简直就是虾仁猪心。 有了这官方盖章,他吃里扒外的名声,可算是坐实了,以后在江湖上,还怎么混下去?这件事以后,怕是面临江湖黑道无穷无尽的追杀,唯一活命之计,就是投靠六扇门,寻求官府的庇护。 赛貂蝉还想着耍赖。 “差爷,我们黑水市向来合法经营,倒卖一些二手东西,你们这么大阵仗,是不是其中有些误会?” 范小刀道:“误会?从去岁至今,你们做了些什么,心里可清楚的很。” “不清楚啊?” 范小刀举了举手中的契约文书,“墨迹还没干呢,就想着要耍赖?全部带回去!” 黑水市虽是地下黑市,偶尔有些非法勾当,但却是在官府备过案的,范小刀并没有殃及池鱼,其余人都没有追究,只是将参与贩卖假钱的人抓回了大牢,准备好好审讯一番。 正要收兵之时,一个人影,浑身是血,从一处小黑屋走了出来。 他满脸茫然,也不知眼前发生了什么。 被五花大绑的赛貂蝉看到来人,愕然道:“鬼七脚,你还活着?” 鬼七脚道,“算我命大,那些豺狼,估计是许久忘了喂了,我进去时,已饿得奄奄一息,被我捡回来一条命。赛爷,你这是怎么了?”他这才意识到,就在他关入小黑屋的一个多时辰,黑水市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赛貂蝉满脸沮丧,神情萎靡。 鬼七脚想起他刚才的狠毒,恶声道:“恶人有恶报,赛貂蝉,你也有今天!” 他对着身穿制服的赵行道,“差爷,我要举报!赛貂蝉任人唯亲,妒忌贤良,戕伐异己!” “这是我们不管。” “那我举报他拐卖妇女,走私文物。” “没说到点子上。” “他贩卖假钱,他中饱私囊!” 赵行看了眼罗成,“一起带回去!” …… 金陵黑水市的黑道帮派主要首脑,被一锅端掉,大牢内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范、赵将众人抓获后,十个一组,绑成一串,在审讯室内公开审讯。 虽然被抓,赛貂蝉不开口,其余人也不敢吱声。 范小刀道:“你们可知罪?” 赛貂蝉道,“别欺负我不懂法,我们只是合法的社会团体,在开会讨论业务转型,被你们官差抓了进来,何罪之有?” 范小刀,“贩卖假钱,扰乱市场,可是重罪!” “官字上下两张口,你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范小刀冷冷一笑,对众人道:“你们若是这种配合法,怕是谁也免不了牢狱之灾了。” 他缓缓道,“本来,抓你们这些人,是因为你们贩卖假钱的事,罪名虽重,却不致死,最多也就是罚些钱财,若如此不配合,那我就只好派人对你们黑水市这些年来的不法勾当,给你们查个底朝天,我就不信你们手底下都是干干净净,到时候是死是活,可说不准了。” 众人一听,“只是罚钱?” “坦白从宽,只是罚钱。抗拒从严,全部玩完!” 这些人有些不过是小混混,大恶没有,小恶不断,听到只是罚钱了事,有些人开始动摇了,举手道:“我交代!” 范小刀命人松绑,让两名捕快,带着他去了隔壁小屋单独交代。 赛貂蝉道:“别听他的,要是都交代了,咱们全都玩完!” 有人道,“赛爷,我们只是混口饭吃,连个四级代理商都算不上,这一年多来,赚了才十几两银子,要因这事儿坐牢,我们可亏死了。” 范小刀道:“这个案子,目前由我们六扇门全权代理,三日后移交到知府衙门,由知府衙门审判,判轻判重,不是我们说了算,但是给知府大人的供词,可是我们说了算。” 赛貂蝉冷冷问,“贪官,不就是想要钱嘛,你开口,说个数!” 范小刀笑着道,“我们也不会多要,也不会乱要。根据大明律,贩卖假货者,可以按金额给予十倍罚款。”他将那份文书取出,对众人道,“罚多少钱,不是我说了算,你们都已经写好了。罗捕头,有劳宣读一下。” 罗成接过“供货清单”,念了起来。 “牛大有,持有假币三百吊,罚三千吊!” “武连顺,持有假币一千吊,罚一万两!” 每念出一个名字,那人便面如死灰,这是要他们倾家荡产的节奏啊。 “田七月,持有假币……”罗成凑到文书前,确认了一下数字,“一百文,罚款一吊!” 那个田七月,闻言一头雾水,寻思道,我明明出了一千吊啊,怎么成了一百文?岂不知,在聚义堂报数时,有人觉得他是文盲,想办法整蛊他,故意把他的一千吊写成了一百文,谁料在这里,却因祸得福。 田七月举起手来,“大人,我认罚!” 这个倒是让人没想到。 他从怀中掏出一吊钱,重复道:“我认罚!认罚!” 范小刀有言在先,命人收了一吊钱,开出罚单,又签了文书,道:“放人!” 幸福来得太突然,没想到无心之失,竟让他躲过一劫,他大笑道,“兄弟们,我先撤了,等你们出来,在外面给你们接风!”说罢,拿着自己的东西,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众人心中暗骂,这小子走了狗屎运。 不过经此一事,那些金额较小的人,心思开始活动了。 愿意花钱的,派人去家里送签押单,让家人带着钱来赎人,给出具了文书之后,当场释放,至于那些不肯花钱或者意志不坚定的,范小刀也不催促,将这些人集中关押,又派了几个能说会道的捕头,在牢舍中做思想工作。 “交钱保平安,没钱牢坐穿。” “按大明律,贩卖假货者,处以假货金额十倍罚款,无法缴纳罚款者,视金额大小,处以三年至十年有期徒刑,情节特别严重者,处以流刑至斩刑。” “大人们这是法外开恩,按贩卖假货来判罪,若以私自铸造、流通、贩卖假钱,金额超过百吊者,一律斩立决。我也相信,各位只是想趁机赚个钱,若是因此丢掉了性命,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得不说,集中宣传,各个突破,效果还是非常明显。 半天不到,三十多个三级代理,有二十多个都同意缴罚款保平安,这些捕快们,只是为了图财,大家都是黑道中人,虽然面子上安分守己,暗中却也都干过不少非法勾当,若是对方抓住不放,拔出萝卜带起泥,若真查到其他的恶行,那可不是罚款能解决得了的。 那些二级代理,金额动辄在千吊以上,罚款金额高达万两,甚至几万两。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虽然他们在金陵黑道,也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要拿出这么多钱,也十分吃力,除非砸锅卖铁,典当金银,转卖房产,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就只能干耗着。 赛金花以及其他几个当家,都是一`级代理,金额都超过万吊,若真按假一罚十来算,每人金额高达十万两甚至更多。 大家见赛爷没有松口,也都咬牙坚持。 两天后。 范小刀与赵行看着清单,大部分的三级代理,和三四个二级代理,在不断的宣传攻势下,已经交了银子,买回了自由身,看着账房统计下来的金额,已经凑集了将近十万吊钱,不过,距离一百多万吊的金额,依旧是杯水车薪。 范小刀道:“这样怕是不够啊。” 赵行道,“有人将这件事反映到臬司衙门那边,举报我们敲诈勒索,臬司大人发协查函,问谢知府到底怎么回事。” “谢大人怎么说?” 赵行道:“谢大人倒也够义气,说这些人涉嫌私铸假钱,缴罚款认罚都是自愿的,所有缴得罚金,都充了公库,经得起查,没有敲诈勒索一说,给回了。不过,谢知府也说了,这么做,也解决不了太大问题。” 范小刀道:“那就加大力度。” 赵行问,“怎么加大?” …… 到了第三日下午,负责做思想动员的捕快们,又改了动员话术。 “你们犯得案子,已经惊动了上峰,朝廷派了钦差大臣,前来调查此案,不日即将抵达金陵,若是能及时认罚,衙门会给你们出具证明文书,表示你们已经幡然悔悟,这些罚金是对受害者作出的补偿,那时兴许会从轻发落,若等钦差们到了,这案子的性质,可就不同了。不光是你们,就是朝廷的命官,也有不少跟着掉脑袋的!” 这几句话威力甚大,有些人听说朝廷派人来了,那时话事权就不在金陵府了,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呢。 有人道:“不是我们不想交,而是为了这笔买卖,我们已经砸锅卖铁,实在拿不出钱来了,大人通融一下!” “那就只能公事公办了,不过,为了鼓励大家缴纳罚款,几位大人一商议,决定推出罚金大促销活动,从即刻起,拿出十个减免名额,前三名缴纳罚金者,立即减免三成,三到六名,减免二成,七到十名,减免一成,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剩下的众人,见到此情此景,身家富裕之人,纷纷上前报名。 “我认罚!” “我也认罚,我是第一个!” 有些人为了那减免额度,竟也争了起来。 捕快们道:“大家别急,这名额先后,不看报名时间,以交钱的时间顺序为准。” “我要求见家人!” 有些人缴得白银,有些人是铜钱,也有些人是缴银票,在钱庄勘验合格后,将人放了出去。到了次日,账面金额已达到了五十万两(吊),其中,黑水市的五当家江雨田,一下子交了十万两的银票,当即被放了出去,赛金花还有几个当家,依旧保持沉默。 赚来的钱,他们只是拿了个小头。 真正的大头,都通过瞿二东家交给了上面的大人物。 他们只是小鱼小虾而已。 这两个家伙如此胡闹,他们难道会不知道? 这可是动了他们的根本利益,就不信他们能够坐得住。 所以,赛金花他们保持沉默,就算有银子,他们也不会拿出来,而是选择了静观其变。 有人给他们暗中捎信,让他们沉得住气。 等到钦差大人前来调查之时,当场翻案!  第293章 突如其来的大火 “该认罚的已经认罚了,剩下的都是硬骨头。” 顾大春跟赵行、范小刀汇报这两日的进展。之前,顾大春暗中重新加入了六扇门,条件是等假币案破获之后,予以转正。如今江南铸币局已经查封,铸币案也进入了收尾工作,赵行也履行承诺,将顾大春等四人重新吸收,回归六扇门。 这些人本就是捕快,在落草为寇的两年内尝尽人间疾苦,如今重回六扇门,自然是格外卖力,不日不夜的做那些人的思想工作,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都用尽,五十多人中,有三十多人已缴纳罚金,离开了大牢。 范小刀道:“干这一行的,都是求财、求命,哪里有什么硬骨头,看来力度还是不够!” 这时,罗成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摞资料,兴高采烈道:“搞定了。” “都在了?” 罗成点点头,“可多亏了谭时飞!” 当初,黑水市与谭时飞沆瀣一气,犯下了不少案子,都是通过谭时飞来处理的,谭时飞为了控制黑水市,也暗中留了个心眼,把他们的把柄、黑料、犯下的罪行留了案底,谁料他死的早,倒是给范小刀他们省了不少麻烦。 范、赵二人拿起了这些黑料,大概浏览了一番。 果然,这些混黑道的,手底下没一个是干净的。 只要把他们抓起来,有一百种办法,给他们定罪。 范小刀拿起材料,笑道:“走吧!” 来到大牢,原本拥挤的牢舍,如今只有十来人,显得空空荡荡。 范小刀让他们聚在了一起。 这些人在黑水市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但如今形势下,只有抱团取暖,跟赛貂蝉穿一条裤子,无论有没有钱,赛貂蝉不肯发话,其他人也不会主动招供。 赛貂蝉望着范小刀,“范捕头,不用枉费心机了。我们什么都不会说。” 范小刀饶有兴致的望着他,笑了笑,道:“我今天过来,可不是为了让你们认罚的,倒是带来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不如念出来,跟大家一起听听,图个乐呵。” 范小刀将那些材料交给顾大春,“找个嗓门大点的兄弟,给大家念一念。” 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小范大人,我来!” 范小刀认识此人,姓李名樵,当初来金陵时,暗中假扮樵夫的正是此人。 李樵接过去,念了起来。 “唐昆仑,四十三岁,黑水市第十把交椅,负责金陵大小十三座青楼赌场生意。永泰十六年三月,谋杀七里桥李大康一家五口,当场被抓,后贿赂时任六扇门总捕头谭时飞五万两,销案;十七年六月,如意坊失足妇女金萍儿逃跑,派人追回后,当十几个人的面将其活活打死,威胁如意坊众人不得报案;十八年五月,其子唐岷山在宋记鱼馆与人争执,敲诈未遂,殴打鱼馆老板夫妇,致一死一残……” 光是唐昆仑,李樵念了足足有半炷香功夫,大小罪名十几项,大至杀人放火,小至巧取豪夺,可谓是罄竹难书,听得那唐昆仑额头冷汗连连,怎么才短短几日功夫,对方就将他们查得如此清楚? 看来这些人把他吃得死死的。 虽然事先得到赛貂蝉的叮嘱,可是当这些罪名念出来后,他心里也没有底气了。 若真判起来,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地啊。 起初,唐昆仑还嘴硬,道:“都是诬陷!” 范小刀冷冷道:“是不是诬陷,到时候一查便知。这种案子,可不归钦差大人管。光是这些罪名,就足以让你掉脑袋。不光如此,还有你的宝贝儿子,估计还能陪你同行,如此一来,你们唐家可要绝后了。” 唐昆仑垂头丧气,冲赛貂蝉磕了个头,来到了范小刀身前,跪倒在地。 “你想怎么样?” 范小刀:“你知道该如何。” “认罚交钱,就没事了?” 范小刀点头,“五万两!” “没有那么多钱。” 范小刀道,“这就不厚道了。当初你给谭时飞五万两银子,买你一命,倒挺痛快,如今五万两,买你和你儿子的命,买一赠一,已经很划算了。” 唐昆仑犹豫再三,咬了咬牙,“成交!” 范小刀扶他起来,哈哈笑道,“唐老兄,早这样不就没事了,前两天还有折扣呢,奈何你们这些犟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非要我使出杀手锏来,才肯认罚。” 他转过身,望向其他人,“你们谁也别急,慢慢来,这些年你们做过的好事,都念出来听一听!” 这下子,轮到其他人慌了。 六扇门这些人是有备而来啊。 这些人都是黑道中人,这些年来作奸犯科之事不在少数,如今这些证据都落在了范小刀手中,若真追究起来,恐怕就不是罚钱那么简单了,再说了,赛貂蝉上面有人,人家能保住他,未必肯保住自己啊。 当即一矮脚壮汉跳出来,“我认罚!” 李樵看了一眼,“张廷山,三万两!” 矮脚汉道:“我这人平日爱赌钱,家业都被我败光了,一时半会儿凑不齐三万两,能不能给优惠一些?” 李樵道:“三年前,你在城南巧取豪夺了三千亩果园,少在这里哭穷。” 矮脚汉愕然,“你怎么知道?” 李樵脸色阴沉,“那些果园,本是我二叔家的。若不是你设赌局,引我二叔入彀,让他输得倾家荡产,我二叔当初也不会投河自尽!” 李樵的二叔,是个赌徒,本来日子过得还不错,因为此事,自杀身亡,李樵挺身而出,暗中追查此案,却被张廷山买通了谭时飞,害得他丢了官职,落草为寇。 张廷山认出了李樵,“是你?” 李樵道:“没想到吧,善恶到头终有报。” “我认罚,明日就交钱!” 不到一个时辰,这些人中绝大部分都已经认罚了。 他们都知道官府的手段,如今有把柄在官府手中,若再不给钱,怕是要给命了。 赛貂蝉也没有料到,那些曾歃血为盟的兄弟,在关键时刻,竟都背叛了自己,很快的,他成了孤家寡人。范小刀望着他,“赛爷,你怎么说?” 赛貂蝉道:“没想到啊,你们六扇门敲骨吸髓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如今这行径,跟强盗又有何区别?” 范小刀道:“这怎么是敲骨吸髓,这分明是替天行道。干这一行这么久,第一次觉得竟是这么有意义的一件事。” “这几日,你们从黑水市搞了几十万两银子了吧,这些钱来路不明,你们不怕烫手?” 顾大春冷冷道,“这些钱,又没有进我们腰包,你们把假钱流向市面,我们用你们的钱将他们都兑回来,这算是替你们积阴德,这样你们死也能死得心安一些。” 赛貂蝉一脸不屑,道:“说得冠冕堂皇,也就骗骗小孩子,这些钱最后去向哪里,谁又知道?就算兑换假钱,多少是真兑,多少又流入你们自己腰包,你们比谁都清楚。” 范小刀道:“别说些没用的,赛爷,别指望谢芝华会来救你,他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何况,这些年你们在黑水市犯下的罪行,可都在这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呢,你自己看看,别说我诓你。” 说罢,将谭时飞收集的证据,递给在了他面前。 赛貂蝉粗略看了一眼,心中咯噔一下,这些年来,自己给谭时飞送了多少银子,没想到这家伙是喂不饱的白眼狼,竟暗中拿了这么多把柄,尤其当看到“黑莲教”三个字时,更是慌乱不已。 十年前,黑莲教在江南聚众造反,声势浩大,后来被朝廷剿灭,销声匿迹,许多余孽也都潜行隐踪,而赛貂蝉的另外一个身份,正是黑莲教三大护法之一。没有想到,谭时飞连这么隐秘之事,也能挖出来。 这可不是杀头的罪,这可是要诛九族! 赛貂蝉无力的坐在地上,“我认罚,十万两对吧?” 范小刀道:“不,你是二十万两。” “什么?”赛貂蝉问,“凭什么?可有法理?” 范小刀道:“以前我们办案,追求法理,后来发现法理这种东西,让人寸步难行,现在我们改了,只看事实,不讲律法,二十万两,一个字儿也不能少。赛爷,别说你没钱,人家四当家为了凑齐银子,可是把十几个小妾都休了,将十几套藏娇的金屋都典当出去了。你家大业大,不会差这点银子吧。” 连日来的动员、洗脑、宣传,赛貂蝉虽然保持沉默,但心理防线也慢慢松动,尤其当他黑莲教身份也被挖掘出来时,他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好在这些年经营黑水市,赛貂蝉身家不菲,二十万虽不是小数目,但也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他道:“我认罚!” 范小刀:“别人认罚可以,但你不一样。” 赛貂蝉见他出尔反尔,“你要反悔?” 范小刀道:“这个案子,你是罪魁之一,但也只是跑腿替人看买卖的,铁锡钱案的真正幕后主使,我们已经抓起来了,现在需要一份你的供词,也算是戴罪立功,我想赛爷不会拒绝这个机会吧?” 赛貂蝉猛然惊醒,“我若写了供词,你又如何能保证不会秋后算账?” 范小刀道:“我范小刀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求得是问心无愧,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既往不咎。只要你写了供词,这些证据,我会当着你面销毁!” 赛貂蝉大笑道:“好,取笔墨来!” 半个时辰后,赛貂蝉放下笔墨,将一份签字画押的供词,呈到了范小刀面前。事到如今,赛貂蝉也没有什么隐瞒,将谢芝华如何通过铸币局造假钱,又如何通过黑水市将假钱流通出去,事无巨细的述说出来。 从去岁到现在,黑水市一共向外流通了一百一十万吊假钱,共盈利白银约三十万两,而这些钱,在谢芝华的授意下,进入了瞿某才控制的招商钱庄,至于之后去了哪里,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范小刀对这份供词很满意,原本那些资金去向不明,有了这份供词,对追溯赃款有不小的帮助。 范小刀命人誊抄了一份,又让他签字画押,便要离去。 赛貂蝉问:“那些证据?” 范小刀哈哈一笑,“你不说我都忘了。”说罢,将那些证据取出,扔在了一旁的炉火中,顷刻间,化为了一片灰烬,“明日午时前,派人把钱交到六扇门。” 说罢,离开牢舍。 罗成、顾大春紧随其后,“大人,我们真要放了他们?” 范小刀淡淡道,“黑水市本就不该存在于金陵城内,有这么一个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我又怎会放过?” “那刚才您烧地那些……”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范小刀道,“放心,我不是迂腐之人,这些人祸国殃民,我又何必跟他们讲什么仁义信用?他们犯下地那些罪行,你们也都看过了,令人发指,若是交钱就能安然离开,我们六扇门岂不成了门市买卖?” 罗成、顾大春松了口气。 这些人在金陵城内势力极大,若真放出去,很容易招来他们的打击报复。 明面上不敢,但暗中却很难说。 当然,他们不敢对范、赵动手,但是对普通捕快来说,可就不一定了。 次日,黑水市众人的赎身钱,陆续地送达。 范小刀安排人收下,开出单据后,将这些银钱充公,待正午时分,赛貂蝉的二十万吊钱送到,清点过后,共受到了七十万吊(两),他们也没有料到,光查封一个黑水市,就弄到了这么多钱。 不过,距有量可查的一百一十万吊,还差四十万吊。 那些人交完钱后,范小刀也兑现承诺,将他们放走。 罗、顾二人不解,“大人,不是说不放人吗?” 范小刀道:“我跟赵总捕头、谢知府商议过,朝廷派来的钦差就要到了,这些人留在这里,迟早也是个隐患。现在他们的证据,在我们手中,想要抓人,随时都可以抓。” “不怕他们跑了?” 范小刀道:“我们收了钱,人也放了,现在正是咱们与黑水市的蜜月期,也正是他们东山再起,准备大干一场的好机会,谁会舍得跑路?” 两人点头,“大人英明。” 范小刀哈哈一笑,“少拍马屁。收了这么多钱,放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赶紧跟知府衙门移交过去,我跟总督、知府大人禀报过了,过两日,城内会贴出一张告示,彰告天下,所有铁锡钱都为非法钱币,官府在城内设几个点一比一回收。” 说着,就要离开。 知府衙门。 这两日,谢愚心情不错,他也没有想到,赵行和范小刀竟真搞来了一笔钱,将假钱一比一回收,如此一来,这些假钱,对金陵的市场民生冲击力降到了最低,当然,将黑水市的人抓起来之后,也有不少人来说项托人情,想让知府大人网开一面,但都被谢愚顶住压力,给拒绝了。 放人好说,但钱谁给? 所以,范小刀、赵行来找他时,他亲将二人迎入公署,并为二人泡了两杯茶,“这么大一个难题,竟被你们轻松化解,真是出乎意料,哈哈!” 范小刀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总得有人为这件事买单,而黑水市恰好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了合适的地方。只要没给大人添麻烦就行。” 谢愚道:“事儿办得漂亮,但有些鲁莽。我有些担心,若是被朝廷中的有些人盯上,怕也会带来不少麻烦。” 范小刀解释道,“我们考虑过,所以每收到一笔钱,我们都会给他们出具官府签押的文书,当然不能说是罚金,或赎身费,而是黑水市听说当地金融秩序遭受冲击,几十位大善人体恤百姓,慷慨解囊,对官府的捐赠,帮助官府解决一大难题。这些,都是谢知府平日里爱民如子的福报!” 谢愚笑道:“如此甚好!” 赵行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还有四十万吊的缺口。当然,是理论上所有铁锡钱都能收回来的前提下。事不宜迟,咱们即日便开始兑换,争取在钦差们来到金陵之前,把那些市面流通的铁锡钱,全部回收回来,将这个案子的影响,降到最低!” 当日下午,金陵城以及周边府县,贴满了告示。 朝廷今日查获了一批制造假钱的窝点,缴获了十余万吊假钱,由于此案牵连甚广,并且这种假钱已在市面上流通,为了避免造成损失,官府决定在城内设立了三十个网点,对假的铁锡钱一比一兑换,为期半月。 政令通过告示,各及的县衙、里正、村保,很快在金陵城内以及周边传播开来。 整个金陵城百姓,听到这个消息,都已经炸了,很快,城内百姓在各大网点排起了长队。有些百姓手中不过拿了十文八文,排队却排起了将近百丈,一日下来,三十个网点,才兑换了不到一万吊铁锡钱。 若是这个效率,别说半月,就是一年,也未必能兑得完。 为提高效率,官府只得又贴出告示,三十个网点,照常兑换,但只接收十吊以上的假钱兑换。持有小额铁锡钱的人,可集中到各地村保、里正处汇集,由村保、里正集中到衙门兑换,如此一来,不用所有人排队兑换,效率得到了极高的提升,三日后,已经兑换出将近五十万吊假钱。 待到第五日,大额的兑换,已是零星,只有些小额的铁锡钱在兑换。 这些事情都是知府衙门在操办,范小刀和赵行,并没有参与。 随着钦差抵达的日期越来越近,兑换工作也将近尾声。 谁料到了第六日晚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整个存放铜钱的钱仓,烧成了一片灰烬。  第294章 这个要求很合理 大火来得有些意外。 据说是三个守卫的兵丁,夜晚看守钱库时玩忽职守,在门口吃烧烤,结果木炭屑吹到了钱库,点了其中存放的一些布帛,天干物燥,等发现时,火势已经蔓延开来,虽然极力抢救,却依旧将钱库烧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铜钱、银两不怕高温,可是这场大火,许多铜钱已烧得乌漆嘛黑,上面的字迹难以辨认,还有一些是知府衙门采办的丝绸、布帛等,这些毫无例外的烧成了灰烬,清点损失后,这场大火烧掉了将近十万两。 知府谢愚一怒之下,将那三个开小差的官兵关进大牢。 可是损失已经造成,问题依旧没法解决。 兑换工作不得不暂停。 如此一来,城中那些没有来得及兑换假钱的百姓,纷纷聚集到知府衙门口,将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最后,谢愚不得不亲自出面解释,说三日后重开兑换点,确保大家手中的假钱,都能换出来啊。 私下里,却又找范小刀、赵行求救。 “本来就还有将近四十万吊的缺口,之前那些钱已经兑得差不多了,两位可要帮帮我。” “大牢中还关押着不少江南铸币局的人,不如让他们重新开两炉,将那些烧毁的钱币回炉重铸,倒也能解决一部分燃眉之急,至于其余的钱嘛,城中还有不少富户,大人不放效仿一下我们之前的作法。” 谢愚道:“你要我去勒索他们?” 范小刀道:“那倒不是。大人可以先向他们‘借’些银两,等财政宽裕了,再归还他们。” 江南富商多。 以谢愚身份,找他们“借”些银两,帮知府大人度过难关,谢愚承情,将来有机会遇到朝廷的采办、兴修水利等工程,再想办法让他们把钱赚回去便是,谢愚久居官场,深谙此道,解决这十万两,并非难事。 谢愚又道:“怕是来不及。” “什么来不及?” 谢愚道:“如今陛下六十大寿将至,本来采购的一批寿礼,还有进贡的东西,都在钱库里,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我寻思着,江南铸币局重铸的银两和铜钱,能不能先拿出一部分来,把这些窟窿先堵上?” 范、赵二人闻言,默不作声。 本来就有四十万吊的缺口,若再补上皇帝的寿礼,那短缺的银两,可就大了。 赵行不想管了,反正这件事跟六扇门也没什么关系,于是道:“大人,您是父母官,这种事情您来做主。” 谢愚闻言,呵呵一笑,“这不是先跟你们商量一下嘛,若没意见,那就先按这个办了。” 说是商量,其实就是知会一声。 毕竟人家是金陵知府,正四品的官职,六扇门只是他下面的一个衙门,哪里轮得到他们提意见?两人来金陵,本就是奉了太子命令,来调查假钱案,可是调查到现在,反而却将太子也牵扯其中,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 已是夏六月末,铸币局案子将近过去一月。 朝廷派来的钦差,还没有抵达。 若是快马加鞭,从京城到金陵,少则三四天,多则六七天,但他们在路上足足走了将近一月,听说已到淮北一带,毕竟是皇差,每抵达一州府,当地的父母官免不得要接风洗尘,吃喝几日,再摆酒践行,临走在装得满满当当,如此往复。听说,刚出城时,四位钦差只带了百余人,可出了山东界,钦差队伍已达到了三四百,多出来的都是临时雇佣的车夫,车上装得都是各地府衙老爷们的拳拳爱心。 一行人南下,赚得盆满钵满。 可范小刀却为假钱的事犯愁。大火烧毁的铜钱,已由铸币局重新回炉,出来的钱虽是崭新,可是却损耗了将近二成,加上谢愚又从中支取了十万吊,缺口已经达到了五十五万吊。 重开兑换点后,每日依旧有不少人前来换那些铁锡钱。 大部分的假钱虽是在金陵流通,但也有不少流通到了邻近的州府,这些人得到消息相对滞后,不过也逐渐过来兑换。很快的,从黑水市那些人手中榨来的钱,已经花得七七八八,可前来兑换的人,每日依旧络绎不绝。 而且到了后面,人虽然不多,每日却出现几笔大额的兑换。 范小刀觉得奇怪,按理说,持有大额假钱的,应该会在贴出告示第一时间内来兑换,为了前面十来天没有来,反而到了后面,当都是零星的兑换时,这种大额兑换的人反而多了起来? 赵行道:“除非这些人手中的假钱,本来就是铸币局出来的,并没有流通到市场!” 范小刀气得直骂人,“这群混蛋东西,本来我们为了防止百姓上当,出于好意,用真钱回收假钱,这些人却干脆用假钱来兑成真钱,看来,除了黑水市的那些人,市场上还有一批人,在暗中出货!” 赵行道:“应该很快有结果了。” 果不然,半个时辰后,顾大春前来回话,“这两日,我们跟踪了几个百两以上的大单,有大约七八个人,每次都带着五十吊到百吊左右的假钱,在城中几个网点兑换。”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递给二人。 幸亏当初留了个心眼,在兑换之时,都留存了记录,兑换人在以铁锡钱兑铜钱之时,都留下一个存根。本来,这些人若每次兑换几吊钱,行迹隐秘,也极难发现,可能最近到了尾声,他们也知道钱库失火,这几日加大了兑换额度,引起了六扇门的警惕。 果然,这半月来,由这八个人经手兑换的金额,已达到了两万吊。 肯定有问题! 若你是正常的买卖中收到的假钱,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内拿着所有的钱去兑换,而他们却化整为零,少量多次,若说没有猫腻,那才叫怪。 赵行问:“人呢?” 顾大春道:“每次兑完钱,他们都去城北东皇庙,然后领钱换个网点去兑,现在李樵带着几个兄弟在暗中盯着。” 赵行道:“带上兄弟,现在行动!” 罗成道:“要不要先跟知府大人禀报一下?” “来不及了,别让他们跑掉!” 范、赵带着三十多捕快,来到了东皇庙。 东皇庙位于城北,庙内供奉地是东皇太一,如今陛下信奉道教,所以这种庙宇在各府州也十分常见。来到之时,已是傍晚,李樵看到范、赵,上来见礼。 范小刀问:“情况如何。” 李樵答道:“一共有八人,半个时辰前,都进了庙内。” “行动!” 范小刀、赵行穿的是便服,上前拍门,一个老道士前来开门,“这位居士前来,所为何事?” 范小刀道:“我们兄弟二人路过,看到东皇太一庙,心生敬仰,想进来上香。” 老道道:“两位,我们庙中并没有供奉东皇太一神祇。” “这不是东皇庙嘛?” 老道道:“不错,我们供奉的是东皇太一的弟弟,东皇太二,两位怕是要失望了。” 范小刀道:“都是一家人,既然来了,一起烧香吧。” “我们今日已经打烊了,要不明日再来?” 范小刀道:“明日怕是来不及了。” 说罢,就要往里走。 老道急忙拦在门前,“今日不见客!” 范小刀见他如此阻拦,也懒得装,直接亮出六扇门腰牌,“六扇门查案,让开!” 老道脸色大变,匆忙往院中跑,喊道:“官府的人查来了!” 有他示警,里面顿时乱作一团。 赵行一个箭步,点住了他穴道,三十多名捕快,冲了进去,将东皇庙内外团团围住,远处,五六个黑影,想要趁着夜色翻墙而出,被早已等候在那边的顾大春等人一脚踹了回去。 八个人一不少,全部落网。 双手抱头,蹲在墙角。 这时,后院传来了打斗声,叫喊声。 “别让他跑了。” 一个白影从向后院飞奔,三起两落,已跑出了十余丈。 看来是个高手! 范小刀向前追去。 赵行见状,顺手抄起一块石头,“嗖”得一声,向那人腰上击去。 那人察觉有风声,手中长剑一挥,将石头斩落两断。 就是这一迟缓,范小刀已迎面赶上,惊鸿剑出鞘,一剑向白衣男子刺去。 当啷! 白衣男子的长剑,被惊鸿剑断为两截。 范小刀就势一脚,将他从墙头踢落,众人持火把过来,将他围在正中,范小刀看了来人,愕然,“是你?” 此人正是大江帮段鸿飞之子,段江流! 原来,这段时间,不断用假钱去兑换真钱的,竟是大江帮! 这也不难理解。 如今大江帮取代漕帮,成为谢芝华的左膀右臂,谢芝华指使江南铸币局造假钱,如此好的赚钱机会,大江帮又怎么会袖手旁观?大江帮本就是以货运贸易为主业,做这种假钱贸易,更具有隐蔽性。 段江流见状,哈哈一笑,“原来是范捕头、赵捕头!我还以为这里遭了贼人袭击,正寻思着跑路呢!” 因为之前对范火舞穷追不舍,范小刀对段江流很是不爽,冷冷道:“跑路?深更半夜,在这里怕是另有所图吧?” 段江流道:“我心血来潮,来这里上香,没想到竟碰到了你们,不知你们来这里,是办案,还是上香?” 后院传来顾大春的声音。 “大人,后院查获十大箱假钱,还有若干铜钱!” 段江流笑道:“恭喜范捕头破获大案,这段时间,范捕头在金陵城内声名鹊起,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到时候别忘了小弟!” 范小刀道:“不用到时,现在就忘不了你。段江流,这些钱,别说与你们大江帮没什么关系。” 段江流道,“本来就没关系。” 范小刀指着墙角那八个人,道:“你们八个人,以假钱兑真,扰乱金融秩序,罪不可恕,就算不判死刑,也得落个发配五千里吧?” 一人闻言,喊道:“段公子,救命!” 段江流道:“你是谁,我跟你很熟嘛?” 赵行也道:“若老实交代,你们只是从犯,对此事并不知情,我可以跟知府大人那边替你们求情,让他从轻发落。” 八人闻言,一口咬定,“钱是段江流给我们的,每兑换一吊钱,给我们五十文的提成。我们只是见到现在市面上很多人都去兑换,财迷心窍,贪图小便宜,并没有意识到这笔钱来路不明啊。” “段公子,可有话说?” 段江流怒道:“你们血口喷人!” 范小刀道:“段公子,有话,咱们到大牢里说吧!”他冷然道,“来人,上锁镣!” 哗啦一声。 十几斤重的锁镣,套在段江流身上,范小刀命罗成在这里收尾,自己和赵行先行回衙门,连夜突审段江流。可是段江流却不肯配合,表示自己今夜只是来求神拜佛,恰巧路过。 “还不老实交代?” 段江流道:“怎么,准备屈打成招?我告诉你,你们最好把我放了,否则,到时候让你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 一筹莫展之际,顾大春走了进来。 他满脸怒火,目光狠狠的盯着段江流,“段江流,你可还认识我?” 段江流道:“有些眼生啊。” 顾大春双拳紧握,道:“两年前元宵节,你在秦淮河,当众强暴吕家小姐,是我将你弄进了大牢。” 段江流咦了一声,这才打量着顾大春,“原来是你啊,当初你不是被革职查办了嘛,怎么又回六扇门了?”言语间,带着一丝轻佻,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并没有将顾大春放在眼中。 顾大春却已怒发冲冠。 正是眼前这个畜生,害死了吕家小姐,也让他从一名六扇门的明日之星,变成了流落江湖的草寇,听到他无丝毫悔改之意,顾大春抡起拳头,向段江流头上招呼起来。 段江流喊道:“范捕头、赵捕头,你们的人滥用私行,我要向知府大人告你们!” 赵行没有理会,道:“这里空气有点闷,要不咱们出去透透气?” 范小刀道:“我刚弄了壶好酒,长夜漫漫,不如先去喝点小酒,上半夜就交给顾捕头了。” 两人走出大牢。 后面传来段江流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罗成已经回来,道:“过了一遍秤,共收缴了三万吊假钱,还有两万吊真钱。我已经派人将钱交给知府衙门了。段江流呢?” “顾捕头在里面审讯他。” 罗成知道顾大春落草为寇,是拜段江流所导致,也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如今听到里面惨叫连连,点点头,“挺好,新仇旧恨,也该算一算账了。” 这时候,门口有人喊道:“知府大人到!” 话音刚落,谢愚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大江帮帮主段鸿飞。 众人赶过去见礼。 谢愚沉声问,“你们抓了段帮主的公子?” 范小刀道:“今日我们查到了一批大宗兑换假钱的人,抓了七八个人,正在里面审讯,倒不知有没有段帮主的公子。” “我是问段江流。” 范小刀一拍额头,“好像有这么个人。” “人呢?” “几个兄弟在招待他们呢!” “用刑了?” “活动了几下筋骨。” 段鸿飞闻言,眼神中露出一丝怒色。 谢愚道:“带出来。” 不片刻,两人搀扶着段江流,从大牢中走了出来。此时,他鼻青脸肿,一身白衣上满是污垢,没有了先前那股风流倜傥的劲头,段鸿飞见状,连上前搀扶,“我儿受苦了!” 段江流道:“爹,给我报仇!” 说罢,情绪一激动,昏死了过去。 谢愚朝段鸿飞拱了拱手,“段帮主,我们的人下手有点重,不过看上去也都是皮外伤,还请多多包涵。” 段鸿飞冷哼一声。 谢愚道:“放人!” 赵行道:“大人,此人是我们费劲功夫才抓到的,与江南铸币局的案子有关,还请……” 谢愚一改先前和颜悦色的神态,面目狰狞,兴许是听到赵行当众忤逆于他,厉声道:“什么事都跟铸币局的案子有关,你们还想扩大牵连,造成冤假错案?今日擅自行动,胡乱抓人,可曾与我知晓?我让你们放人,听不懂我的话吗?” 范、赵二人一动不动。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明白,段鸿飞什么时候与谢愚搅在了一起?之前的谢愚,因为太子的关系,凡事都与二人商议着来,怎么忽然就换了一副嘴脸?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本官的话,在金陵城内不好使了吗?” 赵行摆了摆手,“放人!” 听到这句话,一直昏迷的段江流,猛然站起身,弹了叹身上的灰尘,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来到范赵二人面前,“怎么?两位捕头,没话说了?接着横啊?” 范、赵注视着他,沉默不语。 段江流哈哈一笑,“我提醒过你们,谁料你们不带耳朵啊。啐!” 一口痰,吐在了范小刀身上。 范小刀见他如此嚣张,快要气炸了,当着谢愚的面,又不好发作。 段江流依旧不依不饶,“还出去透气,还让人打我,有本事,你继续打啊!” 赵行闻言,道:“这个要求……” 范小刀道:“很合理!” 然后齐声道:“打他!” 第295章 买卖不成仁义在 段江流也是个贱骨头。 范、赵二人因为种种不顺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如今连谢愚也要求他们放人,他还在这时候出言挑衅,所以当他叫嚣着让二人打他时,两人也十分配合的满足了他这个微不足道的要求。 当然,两人出手也比较有分寸,专挑他的面门打。 “住手!” 谢愚斥责道:“身为朝廷捕快,当众打人,成何体统?” 段鸿飞也趁机道:“大人,赵、范二人目无法纪,蔑视上峰,看来大人御下还是有些问题啊。” 这句话更让谢愚恼羞成怒。 儿子挨揍,老子在旁边说风凉话,让谢愚下不来台,只见他脸色铁青,命令道:“还不赶紧放人?” 两人心生不满。 谢愚瞪眼道:“怎么,你们还想抗命不成?” 赵行看了范小刀一眼,两人无奈,只得放人。临行之前,段江流目光中露出恶毒之色,对二人道:“祝二位捕头长命百岁,走路不会摔死,喝水不会噎死!” 两人根本没有理他。 外斗外行,内斗内行。 什么太`子党、公主派,自古以来都是一个德行。 从来金陵后,这半年来,谢愚对二人一直客气有佳,怎得今日却忽然一反常态,训斥二人不说,还当着这么多人,将段江流放走。待段氏父子离开,范小刀问,“大人,这是为何?” 谢愚道:“本官无需跟你二人解释。” 也许是因为二人顶撞于他,或许因为其他事,谢愚气呼呼离开了六扇门。 两人觉得奇怪,这个样子的谢愚,他还是头一次见。 段鸿飞为何跟谢愚又搞到了一起? 放走段江流,最最意难平的是顾大春,只见他双目通红,却又满脸的无奈。身为公门中人,不畏生死,却不得不看上峰的脸色行事。当初不是段江流,他也不会沦落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地步。 不片刻,罗成低声道:“听知府衙门的一个兄弟说,段江流被抓后,段鸿飞连夜抬了一万两黄金,送到了谢愚府上。” 原来如此! 两人恍然。 谢愚并不是跟段鸿飞搞到了一起,而是跟钱搞到了一起。 钱库失火,陛下寿礼被烧毁,谢愚从两人搞到的钱中,分走了十万两。如今,又收下了段鸿飞的一万两黄金,难怪会当着众人的面,跟范、赵二人翻脸,一切都是因为金钱在作祟。 千里当官,为吃为穿。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范赵这般有觉悟。 钱,这东西,谁人不爱? 难怪杨得水说,涉及到利益问题,情面不值钱,也没人跟你讲什么情面。 范小刀喟然道:“本来想来金陵大干一场,才有点起色,又处处碰壁。” 赵行道:“这才是常态。人间事,哪能事事顺心,你若事事顺心了,定会有人不顺心。不顺心的人会搞你,搞得你也不顺心,这样他才能顺心。” 范小刀苦笑道:“这就就是传说中的内卷嘛?不过,我也就感慨一下,睡一觉起来,明日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赵行问:“那你想怎么做?” “做事有始有终,先在钦差来金陵钱,把铸币局的案子给捋顺了,还有五十多万吊的缺口,得想办法补上。” 赵行哂然道:“谢愚都如此对我们了,你还想着替他擦屁股?就算你把这件事给抹平,将来也都是他的功劳,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这个金陵,我都呆够了,等案子了了,我们还是回京城吧。” 范小刀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谢愚?我是不忍金陵城的百姓。” “你一个山大王,怎么忽然有这么高的觉悟?” 范小刀道:“劫富济贫,行侠仗义,本就是我们黑风寨的优良传统。” “问题是,你怎么搞到这么多钱?” 范小刀道:“当然是做买卖了,赚钱就要光明正大!” “什么买卖,能在几日内赚到这么多钱?” “我要去找个人,卖一样东西给他,要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格。” …… 次日一早,范小刀洗漱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来到了碧水楼。 这是他第三次来碧水楼。 前两次来这里的经历,并不怎么愉快。 但他今日心情不错。 不出意外,出门的时候,应该会带着谢芝华给他的一堆银票。 他要来跟谢芝华做买卖。 买卖,买卖,有买有卖。 相比之下,范小刀更喜欢强买强卖。 因为他要卖给谢芝华一样东西,而谢芝华根本无法拒绝。 半个多月的软禁,谢芝华神色有些疲惫。 虽然碧水楼中不缺吃穿,但是这段时间,谢芝华的心理压力巨大,两鬓之间,多了几缕白发。 看到范小刀来访,谢芝华并不怎么痛快,“范小刀,你来这里又要搞什么事?” “我是来帮你的。” 谢芝华冷笑,“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听说,你们敲诈黑水市的钱财,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 范小刀笑道:“谢大人耳朵可真灵!若不是你被软禁在此,我甚至都以为这场大火是你指使的呢。” “哈哈!”谢芝华大笑一声,强自镇定神情,“那你又如何知道,不是我指使的呢?兴许,这件事并不是意外。” “你若有这份本事,如今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京城派来的人就要来了,谢大人可想好了怎么应对了吗?这几日我们六扇门收集到的证据,对大人十分不利啊!” “清者自清。谢某人做事,从不昧心,别说的钦差,就算是陛下亲自诏见,我谢芝华照样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范小刀不由冷嘲道,“指使铸币局伪造假钱,从中获利,也是问心无愧?” 谢芝华道:“若范捕头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冷嘲热讽,那你可来错地方了,本官没心情陪你胡扯,还请回吧!” 范小刀从怀中掏出一份供词,“我这里有一份赛貂蝉的供词,在供词中,他亲口承认,是你谢芝华授意下,他建立了一个暗网销售渠道,用来销售江南铸币局的那些假钱,而且那些钱,也都通过你指定的渠道,存入了招商钱庄,人证、物证皆在,到时候钦差们一来,你觉得自己还有几分活路?” 这番话,让谢芝华脸色大变。 本来,牛恭已死,而且所有的证据链,都显示到他那边为止,所以被软禁后,谢芝华虽然有压力,但也觉得问题不大。可是,他却没有料到,范小刀竟又把黑水市那条线给连根拔起,虽然他与赛貂蝉没有明面上的接触,但是招商钱庄中存入的银钱,确实是真金白银,根本无法抵赖掉。 他声音有些颤抖,“是……你的意思,还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范小刀道:“你的事,我早已向太子禀报过,太子的回信,只字未提。”他猛然喝道,“谢芝华,你的死期到了!” 谢芝华闻言,浑身巨震,冷汗不断从额头流下,整个人也心不在焉,只觉得天旋地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忙扶住了房中一根柱子,大口喘气。过了许久,待心情平复片刻,他缓缓跪了下来。 “范捕头,小范大人,还请救我一命!” 范小刀冷冷道:“本来,我来金陵赴任,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处处针对于我,甚至请了杀手榜前三的杀手暗杀我,如今你却跪在地上,求我救你,谢芝华,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讽刺嘛?我会救一个想杀我的人吗?” 谢芝华双头磕地,发出咚咚的声音。 不片刻,额头已是见血,口中却一言不发。 范小刀见状,觉得时机成熟,叹了口气,“也罢,谁让你也是太子的人呢?要想切断证据链,只需销毁赛貂蝉的这份供词,还有钱庄的那些证据即可,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少,怕是有些难办。” 谢芝华一听范小刀口气松动,“大人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 范小刀道:“我要钱。” “多少?” “一百万两!” 谢芝华闻言,“你这是勒索啊?” 范小刀嘿嘿一笑,“你要觉得太贵,就当我没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下次有机会再合作。时候不早,我先告辞了!” “等等!”谢芝华道:“能不能再降一降,一百万两,对我来说有点多!” 范小刀道:“谢大人,可是江南财神爷啊,说别人没钱,我相信,说你没钱,打死我也不信。咱们第一次合作,谢大人就如此不坦诚,看来以后也没得合作了!” 谢芝华道:“我虽是转运使,平日里进账虽多,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傀儡,这些银子,也就在我手中过一遭,真正的大头,早已送往京城,给京城中的那些大佬们了。” “那是你的事,在我这里,这份供词,就一口价,一百万!” 他转身欲走,谢芝华咬了咬牙,道:“好,我答应你!” 说罢,谢芝华去了书房,从暗室之中,推出来一个木箱,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摆着数十根金条,上面又有一摞地契、银票,他将箱子推到范小刀身前,“一百万两现银,怕是不够,这里面有一千两黄金、一万两金票、五十万银票,还有金陵城内的宅子房契三十套、松江府良田地契五百顷,凑起来差不多有百万之数,本来是我养老送终的钱,今日一并交给小范大人。还请大人大发慈悲,救我一命!” 第296章 我想跟前辈学剑 本来,范小刀喊出一百万两,寻思谢芝华能够还到一半,就已不错了。 谁料一百万两,说给就给! 没有丝毫犹豫。 谢芝华不过做了三年转运使,就积攒了如此丰厚的家底,难怪所有人都想升官,有了权,名利自然水到渠成。范小刀需要的是现银,急于用这笔钱补上铁锡钱兑换的缺口,至于那些房契、地契,他并没有收下,一来变现太慢,二来更改手续麻烦。 从碧水楼出来,范小刀松了口气。 钱的问题总算解决了,虽然解决的方法有些不光彩。 若依范小刀原先的性格,就算一文钱追不回,也要想办法把谢芝华给法办了,可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他自己陷入迷茫之中。他这次出江湖,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六扇门门前石碑上那几个虚无缥缈的口号? 还是为了太子朱延的知遇之恩? 他甚至已经忘记了,当初离开青州,是为了调查自己的身世之谜,是为了找到杀害宋金刚凶手。 可是在赵行的熏陶和影响下,越来越像一名捕快,但又是非典型的捕快。 嫉恶如仇,惩恶扬善。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甚至会放过谢芝华这种生死仇人。 放在三年前,还在黑风寨当山大王的范小刀,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 银钱到位,城内各大网点重新开始了兑换。 出了大江帮那件事后,他们对兑换工作更加谨慎。 很快的,铁锡钱的兑换工作,已接近尾声,江南铸币局铸造一百二十万吊的伪钱,在金陵官府的全力配合下,回收上来将近百万吊,剩余的那些钱,金陵府干脆设立了一个临时部门,专门处理收尾工作。 一百多万贯,相当于金陵府半年的税赋,范、赵二人用了不到半月功夫,全部搞定了。 谢愚也十分惊讶于这两人的能力。 破案的能力,还有搞钱的能力。 与之相比,他收了段鸿飞一万两黄金,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虽然手段不怎么光彩,但是若一切都按规矩办事,这件事根本办不成,至少受益的,是城中老百姓。在提取了充足的准备金后,依然有将近十万两的剩余。 范小刀和赵行,上了一纸公文,申请了一千两银子,作为衙门的特别活动津贴。 这段时间,罗成、顾大春等一众兄弟,格外卖命,按照他们在这次行动的表现,将这些银子分成了若干份,从几两到几十两,分给了众人。像罗成、顾大春,他们这段时间几乎全部扑在案子上,每人分到了一百两。 既让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有草吃。 赵行召开了全体六扇门会议,作出了一番慷慨激昂地演讲。之前的六扇门,在谭时飞的错误引导下,乌烟瘴气,众人没有了干劲,忘记了初心,身为官差,不想着造福百姓,一心只想变着法子搂钱。 他虽然推出了新政,可是却遭到了众人反对。如今借这个机会,他告诫大家,只要肯努力干活,不用想那些歪门邪道,也照样能赚到钱! 有钱就有底气,他们说话的分量,也更足了。 铸币局的案子取证工作,已进入了尾声。 转眼进入六月中旬,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可是钦差大臣们还没有抵达江南。 很显然,他们将这次南下,当成了一趟公差旅游,而案子的事,则显得并没有那么重要。 不知道是他们刻意为之,还是得到了京城中某些人的授意。 难得半月空闲,范小刀或去桃花酒肆帮范火舞卖酒,或与赵行、罗成等人饮酒,度过了来金陵以来,最为怯意的时光。 其中,闲暇之余,范小刀买了酒肉,特意去了几次当阳学堂,一是问一下小叮当的学业,二是探望李向晚的伤势,陪他下棋解解闷,三则是向他求疑解惑。毕竟,太子让二人来江南查案,起因正是李向晚向京城寄了几枚假钱。 如今案子破而不判,陷入了困境之中。 破案,范小刀是专业的,可是事情背后的政治博弈,李向晚看得比他更清楚。 李向晚道:“这件事,你们办得极好,远超出我的预期。太子殿下派你们二人前来,的确是明智之举。” “前辈的预期是?” 李向晚道:“按我的推演,就算将这些伪`币的幕后之人抓起来,但如今伪`币横行市井,无论如何,都会在金陵城内引起一场金钱危机,通货膨胀、物价上涨,引发的连锁反应,甚至会影响到整个江南,让江南两到三年内缓不过来,没想到你们两个,不声不响的就把事给办妥了。老夫甚是欣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范小刀道:“前辈谦虚了,没有前辈指点,我们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只是有件事我不明白,朝廷一月前就派了钦差,可是据我所知,那些钦差们三里一停,五里一歇,迟迟不肯抵达,让案子一直拖着,到底是为何?” 李向晚沉思片刻,道:“他们是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李向晚点头,“徐亭的奏折进了京城,陛下龙颜大怒,命他们严查死办,可是江南是哪里?不但是天下的税赋重地,而且也是京城官场中那些大佬们的收入来源,若真出了事,江南一乱,物价粮价上涨,百姓民不聊生,必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若是再遇到个旱灾涝灾,到时候乱起来的,怕就不只是江南了。” “那跟钦差迟迟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龙颜大怒,这件事必须要办。可是怒火,总有下去的时候,陛下是修道之人,注重养气,他们把案子拖一拖,等火气下去了,再把调查结果报上去,就算查出什么,也不会牵连太广。而且,马上就是夏赋了。” 如今朝廷,一年赋税两次。 夏收一次,秋收一次。 钦差六月底来,案子查得差不多,夏赋也差不多有了结果。 今年江南,风调雨顺,估计又是个丰收年。 到时候,与江南大丰收的奏折,一起递到龙书案前,陛下看到之后,又是另一个心情了。 徐亭明白这一点,钦差们也明白这一点。 更何况,谢芝华送往京城的银子中,朝中很多人都是见者有份,只是多少而已,若真细查下去,谁的日子也都别好过。 在范小刀、赵行看来,案子就是案子,可对京城那些人来说,案子是案子,但谁来查案子,却又会有不同的结果。不在官场中,不会明白其中的玄机,任凭李向晚如何解释,范小刀也是理解不了。 就在这时,李向晚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嗽了许久,手中白帕上,有一丝鲜血。 范小刀满是关切道:“前辈的伤势如何了?” 李向晚面色苍白,大口地喘着粗气,良久才道:“本来,我以为凭我目前修为,要想复原并非难事,可我低估了对方,这二十年武功竟又有突破,这一个月来,我数次尝试接起断裂的经脉,可都以失败为终,若想复原,只有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 “散功!” 范小刀心中大惊。这半年多相处,李向晚教了他不少东西,范小刀与他的关系,早已是亦师亦友,自然也不愿意听到这个消息,于是问:“有没有别的办法?” 李向晚摇了摇头。 李向晚是武道宗师,一身修为修炼至今,已有数十年,若是让一个武者散去武功,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范小刀宽慰道:“前辈学究天人,博古通今,便是没有武功,依然是布衣神侯。” 李向晚道:“话虽如此,可是我的仇,却没法报了。” 范小刀道:“告诉我仇人的名字,我替你报!” 李向晚望着他,欲言又止,然后是一声叹息,“你武功虽然不弱,但是与当今天下的顶尖高手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你若去报仇,不过是多了一道刀下亡魂而已。” 范小刀的武功,他自己知晓,而且这些年来,他一直保持着练武的习惯,可是无论在京城,还是在金陵,被六扇门的案子牵扯了太多的精力,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磨炼自己的武功。 相比之下,赵行更纯粹许多,除了查案,便是练刀。 神殿之行后,赵行的刀法,突飞猛进,把范小刀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以前,范小刀与赵行过招,勉强还能打个平手,可是现在,他在赵行手下,连十招都撑不过去。这时候,他想到在巢州府时,黄玉郎的那番话,要想查清谋害义父和母亲的凶手,替他们报仇,开启六扇门秘道,以他现在的武功,根本无能为力。 想到此,范小刀忽道:“前辈,我想跟你学剑。” 此言一出,李向晚忽然神色凝重,注视着范小刀,弄得他很不自然。 “你是认真的?” 范小刀点点头。 李向晚忽然笑了,“当初在李家的剑林之中,我说要传授你剑术,你为何又不答应?” 范小刀诚实道:“那时,我觉得要做成事,单单靠武功,以暴制暴,并不能解决问题,可我现在改变想法了。” 第297章 金陵李家十六剑 李向晚问:“现在你觉得能解决问题了?” 范小刀嘿嘿一笑,“至少多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嘛。” 话虽如此说,之前范小刀不想学剑,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武功还可以,宋金刚、杨青、胡三刀都曾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他学得也都是上乘武学,行走江湖也好,当捕快也罢,虽然经常动手,但大部分的人都能应付得了。可是,在巢州府外,当他看到放羊老头的武功后,心生震撼,才明白当年天下剑道出金陵这句话,绝非虚言。 李向晚道:“你手中既然有惊鸿剑,李知行临死前,想必已将这柄剑的来历,跟你说了吧。” 范小刀也是一知半解,只是知道这把剑是金陵李家的祖传宝剑,削铁如泥,杀过不少人,据说是当初金陵李家的一位剑道天才的佩剑,但具体如何,他并不清楚。 李向晚道:“我金陵李家,数百年来,都是江湖顶尖门派,但是剑仙,却只出了两位。一位是开山祖师爷李显祖,创立了霞光万道、六道轮回和倾城一剑三三大绝招,分别代表李家武学的三个境界。另一位,便是这把剑的主人,白衣剑仙李倾城。” 李倾城? 这个名字在范小刀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李向晚点点头:“不错。二百年前,天道降临,神州陆沉,天下有道之士,聚集一起,对抗天道,我们李家这位先祖,有幸成为其中一位,他也是李家数百年来,第二个练成倾城一剑的人。后来,李倾城痛失挚爱,隐居于东北大雪山下,又创了一剑,后来理宗光复后,他回过一次金陵,将那一剑招,刻在碑林之中。临行之时,他曾说过,若有人悟出这一剑,天下无敌。” “剑招的名字是?” 李向晚道:“‘她’!” “她?” 李向晚道,“李倾城如此说的,只是,二百年前,金陵李家弃武从商,后代之中,虽然也有天赋奇才之辈,却再也没人练成过这一招,甚至,连这一招是什么,都不清楚。” “此话怎讲?” “你上次去李家剑林,有多少石碑?” “若没有记错,应该是十六块,不,记载着剑谱的,只有十五套。” 李向晚道:“对寻常人来说,是十五套,而那第十六套剑谱,就在那块无字石碑上。” “啊?” 范小刀满脸诧异,无字石碑?连个字也没有,甚至连图都没有,又是如何记载着剑谱?范小刀有些不解,李向晚解释道,“李家剑林,十五套剑谱,分别是无常剑,无相剑,三千相剑,桃花剑、流星剑,这是下五套剑法,是供天下学剑之人共同参悟,所有习剑之人,都可以入剑林,学习这五套剑法,可入闻境;又有五套剑法,分别为神机剑、千珏剑、新月剑、拜日剑、屠龙剑,是为中五套剑法,要想修习,需要李家的武学心法配合,是给李家族人还有门客门修行的,修行此五套剑法,可入知玄,至于上五套剑法,则是斩天剑、撼山剑、霞光万道、六道轮回、倾城一剑,这五套剑法,是给李家嫡系的剑法,尤其是后面三套,只有李家家主才能修行。” 范小刀问:“那为何又都刻在石碑之上,不怕别人偷学了去?” 李向晚道:“石碑上,只有剑招,没有剑诀,这些剑法也只是寻常的收藏品而已,根本无法修炼。更何况,李家败落之后,剑林里的剑谱,早已被人宵小之辈拓了碑文,又毁的差不多了。” 武学三境界,闻境、知玄、通象。 这是二百年前,比较流行的一个武功境界划分,据说那时是江湖上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时代,英雄辈出,什么剑宗剑帝,陆地剑仙等,多如过江之鲫,可是天道降临之后,数十年间,天地真元日渐稀薄,武道凋零,到理宗光复之后,江湖又经历了一次洗劫,别说剑仙,就连知玄境也是凤毛麟角,而那时候的各种修行剑法,因为无法使用,也都沦为了收藏品。 到了现在,江湖上早已没有了境界之分。 若真强行论靠的话,像是范小刀这种江湖上一流高手,勉强能入闻境吧。至于当年叱咤风云的宋金刚、一枝花,也不过刚刚触碰到知玄境的门槛,如此一来,江湖上干脆弃用了原先的境界划分。 再说了,现在的江湖,早已不讲打打杀杀。 而是讲究抱团取暖。 无兄弟,不江湖。 打打杀杀,哪里比得上合伙捞钱,来得痛快淋漓?像是二十年前的正邪大战,断断续续打了三个月,正邪两派,也只是死了一两百人。比起二百年前,天道降临之时,整个天下,十室不足三室,而据说京城被一夜之间夷为平地,死伤将近百万人,这种情况,放到现在,连想都不敢去想。 范小刀问:“那前辈传授我的,又是哪一套?” 李向晚道:“我天资驽钝,习武之时,只学了中五套的神机剑法、千珏剑法,你天赋比我高,而且有宋金刚、杨青给你打得底子,学这两套剑法,快则五年,慢则十年,定有所成!” 只是千珏、神机两套剑法,李向晚就已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号,成为仅次于宋金刚、一枝花这种级数的高手,而这还只是李家剑林中的中档剑法,若是能学到上五套,那天下还不任由他横着走? 不过,五年、十年? 范小刀哪里有这么多时间! 范小刀又问,“那我若想学上五套的剑法呢?” 李向晚道:“以现在天地灵气的充盈程度,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你若想试试,也未尝不可。” 说罢,李向晚去了内堂,不多时,拿出来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本剑谱,递到了范小刀手中,范小刀打开翻看,共有十六页,正是李家剑林之中,那十五座石碑上的剑法,其中,中五套、后五套剑法的后面,还备注着一段行气运功的口诀。 翻到了第十六页,上面画着一名女子,手中拿着一柄剑,款式看上去,正是范小刀身上的惊鸿剑,只见那女子身穿粗布罗衣,相貌十分普通,但却是有血有肉,栩栩如生,女子长剑斜指,剑尖微抖动,似乎随时都要破纸而出。 范小刀看到这张画,整个人似乎魔怔了一般,目光停留在这幅画上,一动不动。 他似乎看到画中女子,翩然而动,手中的惊鸿剑,不断的变幻着招式,竟有着某种奇特的力量。识海之中,一阵轰鸣,范小刀只觉得四周一片虚无,到处是无边无尽的黑暗,只有远处一点灯火下,画中女子,正在使出一套十分精妙的剑法。 范小刀的目光,从未从她身上离开。 剑招玄妙,如羚羊挂角,白驹过隙。 一道真气,从他丹田之中升腾而起,在他体内盘旋着,这道真气越聚越多,范小刀试图模仿着画中女子的剑招,只觉得这些真气,在剑招牵引之下,积攒了雄浑的力量。 轰! 范小刀脑海中,响起一身炸雷,让他头晕目眩。 糟糕,要走火入魔! 范小刀才生出这个念头,只觉得体内真气,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突破了经脉穴道的限制,在他体内游走。这股力量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承受不了,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腰间的惊鸿剑,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龙吟声。 锵! 惊鸿剑竟脱离剑鞘,弹出了半尺。 声音清脆,如虎啸龙吟,震得范小刀头脑猛然清醒。 一切幻象皆无。 对范小刀而言,似乎过去了很久,而在李向晚看来,只是刹那之间的事。 范小刀脸色苍白。 李向晚道:“你看到了什么?” “好厉害的剑法!” “剑法?”李向晚有些奇怪。 范小刀道:“不错,刚才我险些被这套剑法困住。”说罢,将方才的经历,说与了李向晚。 李向晚道:“当初,李倾城回金陵探亲,重写了李家剑谱,又命人立了十六块石碑,他一日之间,将石碑刻好,唯独空了最后一块,无字碑文,其余十五块,都有剑诀备注,唯独这一块,只有一副剑女图。当时,李家人才凋零,又被迫弃武从商,二百年来,竟无一人能参透这副图的奥秘。没想到,短短须臾,你竟能从中看出一套剑法,看来,当初李知行把惊鸿剑给你,不是没有道理的。” 范小刀赧然。 李知行之死,与范小刀不无关系。 如果不是范小刀,去年之时,他早便已在京城掀起了一场风暴。 临死赠剑,算是一种解脱吧。 李向晚道:“李知行之死,也算是为金陵李家尽了最后一份力,你不必有什么负担,否则他也不会将剑赠你。” 如此一说,范小刀倒也不再说什么。 李向晚道,“本来,我想传授你神机剑法和千珏剑法,既然你能从上五套剑法中有所感悟,我的传剑也是多余的,这本剑谱,就转赠于你吧。” 范小刀道:“能借阅一番,已是荣幸,又岂能夺人所爱?” 李向晚道,“你不要推辞。这是你与李前辈之间的缘分,而且……”他顿了顿,“我的时间不多了。” 第298章 牛恭大人可作证 “前辈,武功丢了虽然可惜,但性命丢了,岂不更不划算,您还是散功吧。” 李向晚哈哈一笑,“我活了这么大年纪,生死之事早已看淡。金陵李家都已不在了,要这身武功还有何用?更何况,我还有大仇未报,倒不如用这身功夫,跟仇家做个了断。” 范小刀问:“前辈说的魔教隐使,可是瞿某才?” 李向晚眉头一皱,露出轻蔑的神色,“瞿某才?他也配?不过是一条走狗而已。魔教隐使,另有其人,而且,他还曾是金陵李家的族人,此事说来话长,而且涉及到我李家阴私,你不知道为妙。” 范小刀走出当阳学堂时,神色凝重。 李向阳已存死志,这一别,此生怕是咱也难见到他。 除了李家剑谱,他手中还多了一封推荐信。这是李向晚写给琅琊阁主钟先行的信,之前,他曾答应过,要把小叮当推荐到琅琊阁,有了这封信,小叮当的事应该问题不大,再说,还有钟小仙这位琅琊阁少主的关系呢。 想起这位,估计现在与牛大富在京城玩的不亦乐乎吧,从离开京城后,半年多了,牛大富连封信都没有写,估计是乐不思蜀了。 接下来的数日,范小刀每日在院中练剑,虽只有短短十六页,却是十六套绝妙剑法,而且还是李倾城亲笔所写,与那断断续续的石碑或拓片上的剑谱,根本无法跟这本剑谱相提并论。 不过,第十六页那个剑女图,无论如何再看,始终无法像那日一般,如画中女子活过来一般。于是便先挑了神机剑法、千珏剑法这两套剑法,剑招很容易学,但是若想融会贯通,则需要勤加练习,将有形的剑招,变成下意识的反应,好在范小刀天赋奇高,又有剑神剑诀辅助,只用了四五日,便已经将神机、千珏两套剑法练得七七八八。 范小刀也没有藏私,将剑诀给了赵行,赵行翻看了一遍,便还给了他,“剑法虽精妙,并不适合我。”从神殿中得了横断刀传承后,他的武功路子,愈发走大开大合的招式,而剑法偏轻灵飘逸,并不对赵行胃口。 赵行道:“不过,你若学会了,可以陪我练刀。” “之前为何不找我练?” “因为你菜!” 很快到了七月初,江南的夏天,热且潮湿,对于常年生活在北方的范小刀、赵行来说,有些不习惯。这日,两人在院中打得难解难分,几个捕快则在旁边助阵,看得目瞪口呆,罗成神色匆匆跑了进来。 “钦差大人到了!” “人呢?” 罗成道:“知府大人命我来通知二位大人,前去码头迎接。” 范小刀、赵行换了官服,来到知府衙门,与谢愚等人汇合,又前往总督府,这时,总督府衙门内,密密麻麻聚集了将近百十号官员,从三品、四品到七品、八品,品秩不一,有其余府州、也有各地知县等,可以说,整个江南官场的人几乎都来了。 钦差出巡,代表天子,众人不敢有丝毫怠慢。 在总督府汇合,在徐亭的带领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城北码头驶去。衙门口在铺好了红毯,沿途,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一切准备妥当。 官兵开道,一众闲杂无关人等,一律退避。 范小刀低声对赵行道:“好大的官威!” 他们也曾当过钦差,怎么没有这种待遇? 赵行道:“钦差出巡,代表陛下巡视天下,虽不能定人生死,若稍有不痛快,这些个人的仕途,基本算是倒头了。” 也是,他们不一定能办成事,但要坏事,那可简单的很,只要在奏折中说几句难听的话,基本可以判此人的政治死刑了。来到码头,只见前前后后,足足来了十几艘船,有插着天子黄龙旗的钦差官船,也有临时征用的货船,连在一起,这个钦差出行,跟来的将近千人! 锣鼓齐名。 待午时一刻,有人喊道:“钦差大人到!” 徐亭率江南百官,下跪行礼,“江南总督兼左都御史徐亭,率江苏省四州十八县参见钦差大人!” 四声炮响。 在众官兵的护卫下,三艘插着黄龙旗的官船上,走出来三个人。 都察院御史何进,大理寺少卿杜进良,还有锦衣卫慕容铁锤。 三人各自下船,缓缓来到岸上,又对最末的一艘官船行礼,只见一个公公喊道:“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赵铨赵公公到!” 众人一听,司礼监?掌印太监? 都知道内廷会派人来查此案,但是赵铨可是司礼监第一号人物,乃是天子的心腹,他在京中的地位,堪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内阁首辅平起平坐,没想到这样一个案子,内廷竟派了赵铨前来! 众人齐声道:“拜见赵公公!” 赵铨笑着上前,将徐亭扶起来,道:“不必如此大礼,这次朝廷派的钦差,可是那三位大人,咱家只是跟陛下告了个假,回江南来探探亲。那三位才是正主儿!” 慕容铁锤笑道:“有公公在主持大局,我们就是给公公跑腿提鞋的!” 赵铨道:“你小子,又想偷懒了不是?陛下将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们,可不是让你们来偷奸耍滑的,一定要认真查办,才能不辜负陛下的厚望!” 三人恭敬道:“必将秉公办事!” 徐亭起身,其余人还在地上跪着,赵铨也不着急,目光在众官之中巡视,最后,眼睛落在了在角落中的范赵二人身上,赵铨快几步来到二人身前,亲自将二人扶起,“范捕头,赵捕头,快快请起!” 这下子,轮到其余人都傻眼了。 潘臬司、谢知府,还有其他几个知府都在地上跪着呢,在场三品四品的官员,至少十几个,赵铨连看都不看他们,竟直接奔向那两人,令人不由猜测,这两个惹事精,怎么有这么大的面子?旋即又恍然,难怪这几个月来,他们在金陵弄得满城风雨,却又平安无事,原来与内廷的赵总管相识!范小刀尴尬道:“赵公公,其他人还跪着呢。” 赵铨瞥了众人一眼,“今儿天气不错,让他们多跪会儿,不碍事!哎,这半年不见,你二人变了不少啊!” 慕容铁锤也走了过来,打个哈哈,拱手道:“范老弟,别来无恙!” 要知道,在金陵城,一个锦衣卫千户,就足以让在场的大多数人吃不了兜着走,锦衣卫北镇抚司副指挥使慕容铁锤,竟跟范小刀称兄道弟!众人不由暗中检讨,这半年来自己有没有得罪过两人,或得找个机会,晚上去一趟他们府上。 徐亭想起京城中那个传言,见到二人对范小刀如此态度,也不由更信了几分。 两人说了会话,赵铨才对徐亭道,“让他们都起来吧!” 百官才缓缓站起身。 赵铨咳嗽了两声,道:“一直以来,江南是天下粮仓,也是天下钱仓,这次代表陛下南巡江南,一来是作为天下耳目,看看江南的风俗人情,二来嘛,想必大家也都听说了,江南的钱仓出了问题。” 众人连屏神凝息,大气不敢出一声。 以往钦差出巡,都是先接回去花天酒地,等吃吃喝喝差不多了,才开始办正事,这次内廷总管才下船,连热茶都没喝一口,就开始训话,可以看出这次的事不同寻常。 “江南钱仓,关系到大明立国之本,关系到国运,关系到百姓生计,本来是决不能出问题,也绝不可以出问题的,可是,偏偏有人目无法纪,铤而走险,乱我朝廷经济,此等罪行,不可轻恕!” 赵铨声音不大,但传入众人耳中,却字字如惊雷。 难道,这是一场腥风血雨开始的前奏? 谁料,赵铨话锋一转,又道:“也许是天佑我大明,幸亏有范小刀、赵行二位捕快,明察秋毫,有胆有识,不惧权贵,将江南铸造局涉案之人一举抓获,一战扭转乾坤,把江南从一场危机之中解救出来。” 众人一听,这钦差们一来,就定了调子。 范、赵二人,这是要飞黄腾达的节奏啊! 众人齐声道:“天佑大明!” 赵铨对慕容铁锤道,“这次江南执行,我们也没有空手而来,而是给江南带来了一份大礼!慕容大人,派人把东西运下来吧!” 众人不解,别的钦差来,都是地方给他们准备礼品,怎得这次钦差还带礼品前来?正在纳闷之时,一声令下,其余船只依次靠岸,百余人四人一组,从船上往下抬了百余口大箱子。 一口箱子,三四尺见方,看着不大,却要四个人齐抬,还有些吃力。 不片刻,码头广场上,一百口箱子,整整齐齐,排成了一个方阵。 箱子打开,里面装得竟是满满的铜钱! 徐亭也满脸愕然,“这是?” 慕容铁锤道:“这次离京前,陛下特意再三叮嘱,江南不能乱,江南不能乱,结果江南却发生了数百万钱的假币流通事件,若此事曝光出来,怕是要引起整个江南经济动荡,这可不是杀几个人就能解决问题的,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要替陛下分忧解难,既要查出问题,也要解决问题,所以几个一商议,一路沿途之上,从河北、河南、山东、安徽等处筹了百万贯钱,将那些流通于市的假钱兑换出来,保住江南。不过,总督大人,这些钱,我们帮你们借来,可是要你们去还的!” 范小刀这才恍然。 难怪五月底,钦差们就离开京城了,一路上走走停停,用了一个多月才抵达金陵,原来沿途之上,他们是在筹钱去了。可是,他们也没有料到,这些兑换假钱的银钱,范小刀和赵行已经提前解决了。 徐亭连将银钱之事,向赵铨等人禀明了。 慕容道,“赵公公,看来咱们白忙活一场了!不过,你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徐亭道:“都是范小刀、赵行二位筹集的,具体还请他们来说一说罢。” 范小刀笑了笑,“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只是各位大人也知道,江南商贾甲天下,而且总有一些人有一腔爱国爱民的热忱,他们靠大明的稳定繁荣发了财,听说江南遇到了难关,也都慷慨解囊,表示对朝廷的支持,对陛下的忠诚!” 大理寺少卿杜进良道,“市井小民,竟有如此觉悟,难能可贵啊!” 御史何进却道:“百万贯钱,可不是个小数目,我们一行也是费尽口舌才借来的,就凭你几句话,就能筹来,我觉得其中必然有问题,应该严查!” 何御史是太平公主的人,临来之时,得到公主授意,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引到太子朱延身上,所以范小刀才一开口,就被他抓住漏洞,反问了一番,然而他却忘记了,三位钦差之中,数他品秩最低,就算开口,也轮不到他来说。 钱的来路,范小刀这些日子的行为举止,早已有锦衣卫将消息告诉了慕容铁锤,听到何进如此说,慕容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调整一下分工,这一块,就由何御史来查吧!” 慕容又道:“铸币局一行人的案子,就由我和杜少卿来查,请赵总管统领全局,不知如此安排可好?” 大理寺少卿杜进良是个骑墙派,不站队,也不得罪人,可谓是官场老混子,这次江南之行,就是来混经验值的,至于如何处理,也轮不到他来出主意,到时候跟着签个字就是,于是笑道,“我没意见。” 赵铨呵呵一笑,“咱家是来探亲游玩,慕容大人又给咱家找活儿了,真不让人省心。” 慕容恭维道:“缺了赵总管主持大局,我们也没有个主心骨啊!” 赵铨看了众人一眼,“别跪着了,回去吧!” …… 总督府。 徐亭早已派人将总督府收拾妥当,空出了四个院子,作为四位钦差的临时居所,接风宴也很简单,总督徐亭、臬司潘风、知府谢愚等六人作陪,像范小刀、赵行等人,没有资格同席。 当然,他们也更乐得不去。 到了下午,他们便开始提审众人。 总督徐亭、谢愚带着范小刀、赵行,对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向钦差们简要汇报了一番。当然,之前他们早已上过奏折,将事情的详情一一禀明。 六扇门早已准备好的卷宗、人证、物证,交到了钦差手中,除了这四人,锦衣卫、都察院、大理寺也都各自派了十人小组随行,一来是总要有自己的人,用起来方便,二是各衙门都有人方便掣肘,免得有人混淆视听。 假币都已经收缴上来,御史何进带着手下,前去交接,开始了清点工作。 这些兑换回来的假钱,都有名录,还有清单,何进却命人一一清点,想方设法,找出些问题来。望着满满一个仓库,堆积如山的假钱,这些人也都头大如斗,本来寻思用秤称重,可何进却说,“丁是丁卯是卯,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让众人一文文的清点。 百万吊,十个人,还要核对账目,也不知道数到什么时候。 铸造局主事牛恭已死,留下了绝笔,“承认”了所有的罪名,所有证据链都是闭环,至少能够交差了。 首先提审的是内廷少监冯群。 冯群一来,看到赵铨,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总管,救我啊,我是冤枉的,不知情啊!” 赵铨神情冷漠,没有开口。 慕容铁锤道:“江南铸币局少监冯群!” 冯群见此人人高马大,身材魁梧,问:“阁下是何人?” “本官慕容铁锤,北镇抚司副指挥使。” 冯群一听,浑身发冷,人的名、树的影,北镇抚司副指挥使,那可是掌管诏狱的大人物啊,慕容铁锤四个字,在官场之中,可谓是闻之色变,甚至比薛应雄还要响亮,落到他手中的官员,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冯群结结巴巴道:“卑职见见……过慕……慕……慕容大人!” “本官问你,江南铸币局滥用职权,私铸假币之事,你可知情?” “不知……知道!” 慕容铁锤一拍桌子,厉声道:“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原本脑海一片混乱的冯群,被这一拍瞬间惊醒,他道:“大人说知道就知道,说卑职不知道,卑职就不知道……” 书记官闻言,停下了笔,望向慕容,也不知道这句话该记还是不记。 慕容气急而笑,“行啊,你倒是破罐子破摔了啊?”对书记官道,“写上,此事由冯群与牛恭一手操办,应负首罪!” 冯群道:“不是!一切都是牛恭的主意!” “既然是牛恭的主意,你身为少监,有监督之责,为何不报给朝廷?” 冯群脑子一转,道:“卑职本来想举报,连密奏都已写好,本来以为寄给了京城,可是两日后,牛恭却拿着那封密奏,找到了我,威胁卑职,若是卑职敢举报他,就会杀了我一家老小。” “你个内监之人,哪里来的一家老小?” 冯群道:“我在江南,养了几个小妾,认了几个干儿子。” “没想到,你还是重情重义、尽忠尽孝之人。” 冯群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这番话,落入赵铨耳中,听得极不是滋味,“越线了啊。” 慕容见状,也转换问题,“这件事,你们的直接上司,江南转运使谢芝华,可曾知道?” 冯群在狱中时,谢芝华曾派人传话,一口咬定是牛恭所为,他可保他平安无事,可是在牢舍中,自从牛恭死后,对他的看守变得更严格,外面的消息也隔绝了,今日来时,无意间得知谢芝华已被软禁起来,也不知道先前的承诺是否有效。 冯群望向赵铨,只见赵铨闭目养神,似乎睡了过去。 又偷偷瞄其他人,想要从他们的神情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是无果而终,于是道:“那我该说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还请大人给指条活路!” 慕容铁锤审了这么多人,经手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像冯群这种认罪方式,倒是头一回见,不由气急而笑,“实话实说,或有一条活路!” 冯群道:“大人,能不能给一点提示?” 慕容铁锤冷笑连连,“要提示?好,来人,上夹板!” 两名锦衣卫百户,拿着一套夹板,走了过来。这夹板,以精铁铸造,夹板呈锯齿状,夹住食指,只需稍稍用力,这十根手指,怕是保不住了。冯群见状,吓得冷汗连连,他喊道:“我说,我说!” 慕容摆了摆手,两人停下。 冯群权衡再三之下,一咬牙,心说豁出去了,这件事总要有个交代,如果没有上面的人顶包,牛恭又已死了,自己的性命怕是也保不住了。谢芝华说得那些话,骗骗三岁小孩子或许可以,他不让供出他来,不就是摆明了让牛恭和自己来背锅嘛? 想到此,他道:“这件事,江南转运使谢芝华不但知晓,而且还全程参与,牛恭造假钱,就是出自他的授意!否则,凭一个小小的牛恭,又怎么有这么大能耐,让百万贯铁锡钱,在市场上流通起来?” 此言一出,慕容愣了。 就连大理寺杜少卿,也暗暗叹息,“这个冯群,倒是什么都敢说。” 本来,这个案子牵连甚广,谢芝华与京城中的几位大佬交往密切,临行之前,有不少人托关系,找到他们,要求想办法保住谢芝华,甚至太平公主还亲自为他们饯行,本来以为,第一次审讯,无论如何,冯群都会坚持一下,等取得了口供,就算以后再翻供,他的证言由于前后矛盾,干脆不采用,谁料他竟如此没有骨气! “孤证不立,你如此说,可有证据?” “有!”冯群道,“牛恭牛大人,可以作证!” 问题是,牛恭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可以给他栽赃,可以泼污水,唯独无法来作证。 慕容铁锤也笑道,“那是你去找他,还是让他来找你?” 第299章 这是送上门的刀 冯群一听这话里有话啊,可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顾忌。况且,待在牢舍中,数日来各种惨无人“道”日子,他早已受够了,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并交待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可有其他人证?” 冯群摇头,“没有。” “物证呢?比如书信、公文或账簿之类?” “也没有。”冯群想了片刻,忽然记起一个人,道:“对了,谢大人除了暗中授意过一次,再也没有为此事说过话,不过每次的业务都是通过一个叫宋奇的人联络,我们赚来的钱,也都给了此人。” 宋奇? 询问之下,谢芝华身边确实有个叫宋奇之人,是碧水楼的客卿,平日里深居简出,极少露面,谢芝华被软禁之后,他便也一并杳无音信。慕容铁锤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上“宋奇”二字。 “传谢芝华!” 谢芝华身穿四品官服,走上大堂。 数日软禁,他两鬓有些斑白,不过气色却比范小刀前几日见到他时,要好了许多。只见他来到正中,施礼道:“下官江南转运使谢芝华,参见钦差大人!” 慕容铁锤问:“关于对你的指控,想必你清楚吧?” 谢芝华苦笑道,“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又怎会不知道?总督徐亭,因与我政见不合,数次构陷于我,这次更是将这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了下官头上,钦差大人,在下要状告总督徐亭,罔顾法纪,命令金陵守备军越权行事,有不二之心。” 这个案子,徐亭本是在旁听,听到这句话,心中咯噔一下。之前,金陵守备军前往安徽府,虽然说事急从权,可确实也是犯了朝廷大忌,没有想到,谢芝华竟在这种场合提了出来。 慕容铁锤轻描淡写道,“你告徐亭,应向大理寺反应,或向陛下密奏,我们无权过问。只是铸币局这个案子,你有什么可说?” 谢芝华道:“是下官疏忽,如今正是收缴盐茶蚕丝之际,下官平日心思都在为朝廷收税之上,铸币局由于这两年业务不多,所以疏于管教,没有想到,竟在下官治下出了这等事,是下官用人不察,愿领其罪!” “可是内廷的冯群,却一口咬定,这件事是由你指使。” 谢芝华道:“铸币局虽归在下管辖,可所有交道,都与牛恭联系,这冯群下官本就没见过几次,又何来指使之说?本来这件事并不复杂,将牛恭带来当堂对峙便可,不过,下官听说,牛恭大人数日前,在六扇门大牢中,畏罪自杀了。” “确有此事。” 谢芝华道,“钦差大人,牛恭此人贪财好色,却是惜命之人,以下官对他的了解,根本不是会做出轻生之举的人,下官怀疑,牛恭之死,是有人故意为之,为得是嫁祸下官,况且,他死在囚牢之中,这件事金陵府有严重失职,还请大人严查!” 厉害! 就连范小刀也暗中佩服,甩锅、诬陷、指鹿为马,没想到谢芝华竟拿牛恭之死来做文章。 慕容铁锤问道:“牛恭绝笔信中,亲口承认这件事是他所为,与其他人无关,这对你可是有利的证词,为何谢大人却质疑此事?” 谢芝华道:“牛恭贪墨之事,我一直有所察觉,可是念在他是个能吏,处处敲打于他,不过,下官认为,铸币局犯下这么大的事,以一个从四品的官,在江南根本没有能力搅动风云,别说牛恭,就连下官,也没这个能力。” “那你是说?” 谢芝华道:“有能力搅动江南的,整个金陵城内,怕只有总督徐大人了吧!” 徐亭双眼微眯,注视着谢芝华,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范小刀听到这番话,也是大吃一惊。 原来谢芝华一直在等着钦差大臣来,不是为了自辩,而是为了反击!没有想到,短短几句话,就足以颠倒黑白,将整件事的矛头,引向了总督徐亭。 谢芝华继续道:“试想一下,铁锡钱有数百万计,这么多的假钱,在市场中流通,就连一些寻常百姓,都有所察觉,身为总督,又岂会不知情?可徐亭不但不制止,反而纵容其规模扩大,若非六扇门的范捕头、赵捕头明辨是非,强行出兵围剿铸币局,这让这个案子大白天下,现在的江南,怕是早已乱作一团!” 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 一旁的徐亭也坐不住了,“谢大人,说话要讲证据,血口喷人,诬陷朝廷大臣,可是要吃官司的。” 谢芝华道:“去年八月十五,铸币局的牛恭和冯群,拜访总督府,给尊夫人送去了一尊金佛,可有此事?那座金佛,重一百八十斤,如今就在你府上的祠堂之中供着,佛身背后,还写着‘普度众生’四个字,今年二月初八,你过五十岁大寿,他们二人,又派人送去了五万两银子,可有此事?” 徐亭一听,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他身为一省总督,三节两寿,有人送礼也是常态,可是送的东西,数量和金额,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谢芝华微微一笑,并没有继续说话,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些礼物和银两,都是他安排的,虽然他与徐亭貌合神离,平日里也不对付,但是做事当然也要想办法将他拖下水,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只有把水搅混了,才好浑水摸鱼。 慕容铁锤目光望向徐亭。 徐亭虽然没有回答,却默认了此事。 谢芝华道:“大人,江南铸币局一案发,徐亭就以此为借口,说是保护下官,实则将下官软禁起来,并大兴罗织经,在没有授权的前提下,将转运司的大小官员全部抓起来,威逼利诱,严重影响了转运司的正常运作。下官无罪,是徐亭构陷下官!” 牛恭已死,冯群的话疯疯癫癫。 唯一对谢芝华不利的证据,就是黑水市赛貂蝉众人的口供,可是他已花了将近六七十万两,将之从范小刀手中买了下来。 范小刀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本来以为,就算没有赛貂蝉的供词,凭现有的证据,也足以将谢芝华定罪,可是没有想到,谢芝华竟留有后手,反客为主,反而把徐亭拖下水。如此一来,徐亭也不得不出来辩解。 徐亭道:“证据显示,那些货物,是通过黑水市赛貂蝉之手,流向市场,六扇门前不久行动,将黑水市的人抓了起来,究竟幕后谁是主使,抓来一问便知!” 慕容铁锤道:“传赛貂蝉!” 赛貂蝉早已得到消息,在门外等候,听到传讯,便来到了大堂之上,跪在地上磕头行礼,“草民,见过各位大人!” 慕容铁锤听到赛貂蝉,本以为是个女人,谁料却是独眼莽撞汉子,不由惊愕,不过也很快镇定下来,“你是赛貂蝉?” “正是!” “金陵的地下市场黑水市,是由你控制?” 赛貂蝉道:“控制不敢当,只是草民平日里朋友多了些,他们愿意卖我个面子。” “本官问你,江南铸币局出来的钱,可是经过你们黑水市操盘,流通到了市场之中?” 赛貂蝉道:“确有此事,不过,当时也是草民财迷心窍,见到有利可图,再加上上面有大人物担保,所以就斗胆把这个活儿接了下来,后来被六扇门查到,草民深刻认识到错误,已经缴了十倍罚金,当做补偿了。” “大人物?什么大人物?可在现场?” 赛貂蝉支支吾吾,“草民不敢说。” “说出来,我保你安全!” 赛貂蝉点了点头,“在场!” “是谁?” 赛貂蝉犹豫片刻,几次开口,都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待慕容铁锤一再催促,才张口道:“是总督徐大人!” 场面突变。 范小刀、赵行也没有料到,赛貂蝉在大堂之上,会改口供! 徐亭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目光死死的盯着对方。 慕容铁锤道:“赛貂蝉,诬陷朝廷大臣,可是要掉脑袋,你要想清楚了!” 赛貂蝉道,“草民明白。” 慕容道:“那为何你们先前的口供,却是一口咬定是谢芝华大人指使你们?” 赛貂蝉面露为难之色,良久才道:“是六扇门威胁我们如此说的!” 范小刀斥道:“血口喷人!” 赛貂蝉没有理他,朗声道:“大人,六扇门为了比我们认罪,将一份提前准备好的供词,让我们签字画押,若不答应,就拿我们黑水市一些阴私擦边球的事情威胁我们,我们虽是江湖中人,但也明辨是非,所以当时权宜之下,也就认了!不但如此,六扇门利用这个机会,还大行敲诈勒索之事,先后从我们黑水市的几个话事人身上,勒索了五十万两银子,这件事做得明目张胆,毫无掩饰,大人可找六扇门中人,一问便知!” 范小刀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 千算万算,没有想到,竟在这件事上留下了把柄。 当初为了回收假钱,他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没有想到,竟在这一刻,当着众钦差的面,赛貂蝉将此事捅了出来! 赛貂蝉痛心疾首,哭诉道:“五十万两啊,大人,我们黑水市的人,虽然有些身家,但要拿出这么多钱来,也不是容易之事,许多人因为此事,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甚至有些人想不开,投河自尽,还请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赵铨,此刻也眉毛翻动,微微张开了眼睛。 慕容问:“赵捕头,可有此事?” 未等赵行开口,范小刀抢先解释道:“此事是我所为。当时,金陵城内假钱横行,人心惶惶,若不及时将假钱兑换出来,怕是要引起灭顶之灾,而金陵府钱库中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来,于是下官便将这些倒卖贩卖假钱之人,一并抓起来,并处以了查获假钱金额十倍的罚金,虽然行为有所欠妥,但出发点却是为了百姓,所有手续都合法合规,而且也都留了字据、清单,还请大人明察!” 慕容铁锤闻言,道:“我会查的!” 也幸亏范小刀没有把这些钱私自挪用,只要稍微一查,事情便水落石出,他倒也不担心。 赛貂蝉却道:“就算大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 “为何?” “数日前,金陵府内发生了一场大火,收来的钱财,有相当一部分毁在大火之中,如今是死无对证,就算他们真的贪墨了,想必也查不出什么证据来!” 本来证据链清晰、认证物证齐全的案子,本来以为钦差来,走个过场便可,谁料此刻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双方各执一词,各说各有理。 行事甚至对范小刀他们更加不利。 慕容铁锤道:“能不能查到,本官自有主见。赛貂蝉,你口口声声说这件事是徐总督所指使,那我来问你,你们黑水市经手那些假钱,获利后的钱财,都送到了哪里?可有账簿证据?” 赛貂蝉似乎早有预料,听到问话,又跪倒在地,恭敬道:“回禀大人,那些钱财,都进了总督府!” 徐亭猛然站起身,“什么?” 赛貂蝉道:“从去年到现在,一共获利三十万两银子,除了冯群、牛恭送到总督府上的十余万两,其余的银钱,都交给了徐总督的公子,徐长蔚手中。您想啊,若没有总督公子从中牵线搭桥,贩卖假币这种事,可是要杀头的,我们也不敢去做啊!” “血口喷人!”徐亭怒喝道:“赛貂蝉,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犬子这些时日,一直都在府中闭门思过,又怎么会跟你们联系,又收你们的银子?” 不过,他心中却隐约有些担心。 这些日子来,徐长蔚有些反常,经常搞得神神秘秘,每日出门也不待家丁,身上一应用度,也比以前奢侈了许多,前不久见他身上带着一块古玉,一看就是前朝的东西,价值不菲,他还寻思自己每月控制他的零用钱,他哪里搞来了这么多银子,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结合方才赛貂蝉所说,他终于明白了。 徐长蔚被人设套算计了! 赛貂蝉道:“是与不是,可请徐公子来,当场对峙!” 慕容道;“若总督大人不反对的话,本官想传一下徐公子!” 徐亭还能说什么? 不多时,徐长蔚也来到了大堂之上。 他满身酒气,本来正在青楼喝花酒,被几个官差喊了过来,说是有官老爷问话,他心中还有些脾气,什么官老爷,多大的官,几品?有我老子的官大嘛,本来不情愿,可是对方竟亮出了家伙,于是醉醺醺便来到大堂之上。 徐长蔚并不认识这些人,不过,他平日来总督府大堂,就跟逛自家后花园一般,也没什么顾忌,如今又有酒意,看到赛貂蝉,上前拉着他手,道:“赛兄,你怎么来了?” 赛貂蝉干咳两声,没有答话。 慕容问:“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徐长蔚并没看到徐亭坐在一侧,侧着脑袋,打量着此人,身穿黑色飞鱼服,正三品补子,而徐亭是正二品朝廷大员,比自己老爹级别要低,也没放在心上,反人道,“你又是何人,给小爷报上名号!” 慕容笑了:“本官慕容铁锤,锦衣卫北镇抚司副指挥使。” “几品?” “正三品。” 徐长蔚道:“正三品的官,也敢对小爷大呼小叫?反了你了!” 徐亭见他如此模样,厉声喝道:“孽种!” 一声暴喝,让徐长蔚打了个冷战。 他抬头顺声望去,愕然道:“爹?你也在这?” 徐亭冷冷道:“若是可以,我倒不想认你这个儿子!还不跪下,给钦差大人磕头!” “钦差?” 徐长蔚猛然惊醒,他虽然喝了酒,但居于官宦之家,对钦差二字,还是比较敏感,他连忙作揖道:“金陵学宫贡生徐长蔚,见过钦差大人!”徐长蔚虽不学无术,但仗着老子关系,还是弄个贡生的身份,也算是食禄米之人。 慕容道,“免礼。”他指了指赛貂蝉,问,“徐贡生,眼前此人,你可认识?” 徐长蔚道:“认识。” “什么关系?” 徐长蔚道:“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什么生意?” “这个……那个……”徐长蔚支支吾吾两声,“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徐长蔚点头,“我的确不知道。我与赛貂蝉是去年认识的,他出手大方,为人阔绰,又讲义气,不久前,他说有一个好买卖,一本万利,问我要不要加入,我当时被父亲禁足,身上有没有零花钱,听说有钱赚,就加入进去,持有了五成干股。” “连什么买卖都不知道,就持有这么多干股?” 徐长蔚道:“什么都不用管,到头来还有银子分账,为何不做?” “那这段时间来,你一共从他那里收了多少钱?” 徐长蔚心中一个激灵,他目光望向徐亭,“爹,能说还是不能说?” 徐亭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道:“说!” 徐长蔚道:“起初呢,也就是一起吃吃喝喝,没什么钱,不过上个月,赛爷忽然找到我,给我拿了二十万两银子,说是那个买卖的分红。” “你收了?” “送上门的钱,为何不收?” 徐亭冷斥道:“这哪里是送上门的钱,这分明是送上门的刀!” 第300章 十查七说三分判 本来,徐长蔚以为,有钱送上门来,不收的才是傻子。谁料到头来,自己才是最大的傻瓜。他完全不知所措,懵然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直没有开口的御史何进,忽然道:“假钱的案子,徐总督参没参与且不说,身为地方总督,纵容儿子,收受贿赂,金额巨大,单是这一点,已经公然违反大明律,足以罢官了。” 赵铨又靠在太师椅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此刻,范小刀站出来道:“钦差大人,江南铸币局的案子,并非徐总督指使,这一点,我可以作证!” 慕容问:“如何作证?” 范小刀接着道:“铸币局一案,总督府早有察觉,当时我潜入铸币局,获取情报之后,本来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谁料消息泄露,当时是徐总督当机立断,派兵查封铸币局,才破获了这一宗大案,若此事是他指使,当时决计不会冒着一无所获,被转运司反咬一口的危险出兵。” 出兵铸币局之事,事急从权,徐亭在事前、事后发了两封八百里加急,向京城汇报前因后果,慕容是知道,此刻范小刀出来作证,慕容心中已有了定论,可就在此时,谢芝华却站出来道:“钦差大人,范小刀的话,不足以信!” “哦?”慕容看着他,“说说看。” 谢芝华道:“范小刀,身为六扇门副总捕头,利用职权,打压异己,更是以权谋私,下官被禁足之时,他私下里来碧水楼找过下官,索要好处费,并威胁若不给钱,想办法将一切罪名推到下官身上。” “结果如何?” 谢芝华道:“当夜,他从下官府上取走了一万两金票,五十万两银票。” 慕容问范小刀,“可有此事?” 范小刀没有说话,哈哈大笑起来。 慕容沉声问,“你笑何事?” 范小刀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没有的事!” 既然你不守规矩,那我又何必客气?对付无赖,就要用无赖的办法,用魔法才能打败魔法!他缓缓道:“谢大人是朝廷命官,江南转运使,正四品,一月俸禄,加上养廉银,不过百余两,一年下来不过千两,他却说我拿走了一万金、五十万银,假设谢大人是清官,当然,我们说的是假设,要攒够这笔钱,要不吃不喝六十年才够。你说是不是啊,谢芝华?当然,如果谢大人不是清官,这笔银钱,又是如何来的?按大明律,官员收受贿赂,超过二十四两者,枭首示众。这么算下来,就算把谢大人脑袋剁成肉馅,也凑不够这三万刀啊!” 谢芝华脸色铁青。 他当初答应给范小刀银子,买赛貂蝉的口供,其实也是自己留了个后手,想以他收受贿赂为理由,把范小刀的供词全部推翻,谁料对付却抓住自己的银两来源,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当时,谢芝华拿出来的金条银票,还有一堆房契、地契,范小刀只取了钱,那些资产并没有拿走,看来也是有备而来。 御史何进却打断了范小刀,“公堂之上,休得放肆!范小刀,银钱,你拿了没有!” 范小刀摇头,“怎么可能,只是谢大人的一面之词罢了。他如今是狗急跳墙,为了洗脱罪名,见人就咬!” 谢芝华道:“范小刀,你从我这里拿了百斤黄金,一万金票,五十万银票,就是上月十六的事,你还想抵赖?” 范小刀问:“证据呢?人证?物证?还有,你说我拿了钱,那钱在哪里?无凭无据,说了可是要负责的!倒是谢大人,府中有大笔来路不明的银钱,我觉得慕容大人可以派人去查抄一下,尤其是密室啊、暗格之类,说不定有大收获呢!” 范小刀取了钱之后,第一时间就交给了金陵府,做了入库登记,用来做铁锡钱兑换的尾款,不过这时候,若是说出来,怕是又要把谢愚给牵扯进去,倒不如干脆一点,来个死不承认,反正当时也没有第三人。 慕容前来查案,也不想把事闹大,闻言道:“反腐之事,不在我们这次办案的职权之内,也不是我们锦衣卫的职责,你若有线索,不妨向大理寺举报。” 所有的关键证人、证词,还有整个案情的来龙去脉,钦差们已经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先前六扇门准备的证据、口供,都已经移交到钦差大臣那边,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对线索和证词进行一一核查、调查取证。 第一轮审讯,便算结束。 双方各执一词,钦差也没有着急下定论。 而双方的交战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双方各使神通的时候了。 案件调查,关键在于人,搞定了人,就搞定了一切。 这个道理,谢芝华懂、徐亭懂,范小刀、赵行也明白。 慕容铁锤道:“今日案子先到这里,接下来我们会展开详细调查,还请各位在近期内,不要离开金陵,确保随叫随到!” 这时,一直靠在椅上假寐的赵铨,睁开了眼睛,打了个哈欠,略带歉意道,“年纪大了,精力也跟不上了,刚不小心睡着了。”众人一听,也不敢做声,今日下午,他坐镇大堂,眯着眼睛,除了睡觉,就是睡觉,有时还有轻微的鼾声。可是,在场这些人,谁也不敢小瞧这位司礼监的大总管,内廷众监之首。他是陛下最宠信的太监,执掌司礼监二十年,朝堂中二十年的腥风血雨,内阁首辅如走马灯,换了一茬又一茬,可他却在这个位子上一坐二十年,可不是靠着睡觉得来的。 虽然审讯已经结束,但谁也不敢退去,都屏住呼吸,等他接下来的话。 这才是今天的重点。 查案子一事,慕容铁锤也好,杜少卿、何御史也罢,个个都是能手。不过,也只是技术层面的,而眼前这位始终睁不开眼、整日昏昏沉沉的老太监,他的话,才是指导层面的。 案子怎么查,往哪里查,查到什么层面,说到底,还是这位说了算。 赵铨坐直了身体,揉了揉眼睛,“人老了,忽然变得格外的念旧。不知为何,今天想起小时候了,那时,我还没有进王府伺候主子,我们那个村子特别穷,百十户人家,只有两口水井,一口甜水井,一口咸水井。每天早上头等大事,就是早期排队去打水,记得有一年大旱,甜水井水不够分,为了争夺水井使用权,村子里两个家族,大打出手,最终一家获胜,霸占了甜水井。失败的那个家族,也不甘心,总是想方设法搞破坏,要么堵了井眼,要么往甜水井里投毒,最后闹来闹去,两口井都没法用了,全村只能靠那口咸水井过日子。” 他叹了口气,“我觉得吧……”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什么甜水井、咸水井,明面上说是家族里的水井之争,但暗中却都明白,指得是太子朱延和太平公主之间的权力之争,前面这些,都只是陈述事实,而接下来的话,则是表态,关于这件事的表态,关于公主、太子两人争权的表态。 赵铨说道:“都是乡里乡亲的,有口水吃就不错了,非要争得个鱼死网破,最后谁也没落个好!” 慕容恍然。 杜少卿、何进明白。 徐亭、谢芝华也都会意。 这不是赵铨的意思,而是陛下的意思。 两人斗一斗,是没问题的,有斗争,皇权才能巩固。但要是弄得鱼死网破,那就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结果了。 说完这些,赵铨站起身,缓缓走了下来,路过范小刀身旁时,忽然一个趔趄,范小刀连忙扶住他,道:“赵公公,不碍事吧?” 这位赵铨,也算是老相识。 从入京以来,或多或少都暗中照拂过他,当初若不是他替他说话,六扇门和兵马司的那场官司,还指不定就闹成什么样呢!赵铨笑了笑,“小范大人,这几个月辛苦了,身体还行?” 范小刀道:“我身体好着呢!” “药,还继续吃着嘛?” 范小刀点了点头。 “等回了京城,咱家带你去太平道观,找一下老道长,跟他求几粒上等的药,老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范小刀笑道:“那多谢赵公公了。” 众人见范小刀与赵铨有说有笑,心中不由狐疑。一位是六品的六扇门副总捕头,另一人是当朝第一权监,两人私交竟如此之好?谢芝华看在眼中,心中咯噔一下,如坠入冰窖之中,脸色铁青。 要知道,这几个月来,自己可没少对付他。 甚至还动用了杀手。 早知道他们有这层关系,就算公主亲自下令,他也要掂量一下啊! 赵铨道:“主子说了,年轻人嘛,看中事业是好事,当差是当差,当着玩玩就是了,别累坏了身子,不值得!”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赵铨此行,不代表太平公主,也不代表太子朱延,他的主子,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当今陛下。 这个范小刀,到底是什么人,连陛下都如此关心? 赵铨摆了摆手,对众人道:“都散了吧,小范大人,你陪我在院子里散散步。” 总督衙门后院,有个花园,院中种着几株枇杷树,如今正是枇杷成熟时节,满满的枇杷,将树枝压得如弯腰驼背的老汉儿,散发着一阵淡淡的果香味。范小刀摘了一个,递给老太监,赵铨摆了摆手,“肠胃不好,吃不得凉物。” 范小刀也不推辞,用袖子擦了擦,自己吃了起来。 老太监道:“这段时间,在江南过得可顺心吗?” 范小刀摇了摇头,“万分惊险,能活着,已是万幸了。” 老太监道:“把你派到江南,本就是冒失之举,陛下得知此事时,训斥了太子殿下一番。不过,你跟赵行那小子,来了江南,也不老实,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看来也是有些本事的。” 范小刀挠了挠头。 赵铨又道:“若是不想待了,等这件事后,把你调回京城。” 范小刀问:“当真?” 这次江南行,一点都不美好。 范小刀早已迫不及待想回到京城,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赵铨这次找到他,而且言辞之间,自己在江南的一举一动,京城那边都了如指掌,他也基本上能断定自己的身份了。 不过,他去京城,可不是为了认亲。 一个皇子而已,还是私生外养的,又能如何? 他要查案。 查宋金刚的案子,查亲生母亲的案子。 赵铨看了他一眼:“那就这么定了。” 可是,本来证据确凿,案情清晰的案子,今日一审之下,又变成了一潭浑水。 翻供的翻供,咬人的咬人。 原来之前的那些,都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他问道:“这个案子,到底如何查?” 赵铨呵呵一笑,“那你得问一问钦差大人们了。” “我拼着九死一生,冒着生命危险,破了案子,不会弄到最后,各打九十大板,和稀泥,就完事儿了吧?” 赵铨道:“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但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这句话让范小刀迷糊了,“什么意思?” “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在于如何去查,往大了说,破坏国之根本,一条线追查下去,整个京城,一半的官员,都会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生怕牵连到他们,往小了说,几十万吊钱的事,而且问题都已经解决了。该抓抓,该杀杀,到时候给天下一个交代便是了。这件事,关键得要适可而止!” 老太监顿了顿,又补充道:“别看陛下不闻不问,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范小刀却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叫适可而止?” 赵铨解释道:“既要平民愤,又要敲打百官,要他们安分守己,又不能松懈倦怠。查得紧了,那些当官的无利可图,什么活儿也不敢做,天天混日子,这叫庸官,查得松了,他们又得寸进尺,肆意妄为,这叫奸官。他们查案子的,也明白这个道理,正所谓十查七说三分判。” 范小刀诧异道:“什么叫十查七说三分判?” “查案子嘛,就要往死里查,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毕竟谁也不想被糊弄,这叫十分查。不过,有些案子,牵连甚广,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归查,说的时候,得往七分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那三分判呢?” 赵铨微微一笑,“朝廷培养一个官员,不容易,一个能干事,会干事的,更不容易。你看那谢芝华,虽然品行不端,贪墨巨腐,不过,这些年当政期间,每年给京城的贡银,还有给朝廷各部衙的孝敬,却屡创新高,这就叫做能官,所以这些年来,在京城中的风评也都不错。就算知道他下面一堆问题,可是都拿了好处,对于那些阴私之事,也都装作视而不见。” “那就可以随意贪赃枉法了?” 赵铨道:“这是什么位子?江南转运使!号称江南财神爷的位子!在这个位子上,若是不贪,也做不长久。就算把他抓了,办了,换下个,也照样贪。” 范小刀表示不认同,“所以,他可以名正言顺的贪污?” 赵铨道,“自然之道,生死有常。那些贪来的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些贪官,若醒悟及时,迟早会把这些银吐出来的,否则,没一个善始善终的。当官之人,若不为了点黄白之物,谁肯如此卖力出力?你以为人人都是心怀天下的圣人?” 这番话,刷新了范小刀的认知。 不过,他内心依然有些不忿。 “按你的意思,谢芝华会被判无罪了?” “出事之后,谢芝华便已在朝中疏通关系,花了大价钱,所以临来之时,朝廷内部已有了定论,不想将事情闹大,牛恭已认罪并畏罪自杀,事情本来到他这里,再杀几个小鱼小虾,也就完事儿了。不过,千不该、万不该,谢芝华做了一件错事。” “什么事?” “他雇佣杀手想要刺杀你一事。” 赵铨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到了范小刀手中,“这是出京之时,太子殿下给谢芝华的一封信。我想了想,还是由你转交给他比较妥当。” 谢芝华是太平公主的人,可暗中却投靠了太子朱延,连皇宫里的大太监,都已知道了。 真是毫无秘密可言。 “为什么是我?” 赵铨笑了笑,“因为他曾经想过害你!” 信没有封口,范小刀打开书信,粗略看了眼,心中冷冷一笑,原来如此,旋即把这封信收好,藏入怀中,“我一定会送到!” 接下来的三日,钦差们带来的专案小组,开始对证据进行一一核对,调查,关键人证、物证进行走访,锦衣卫、都察院、大理寺,三组人员,各自行动,独立调查,最后得出来的结论,出奇的一致。 铸币局造假一案,系铸币局主事牛恭和内廷少监冯群合伙所为,江南转运使谢芝华并不知情,但却犯下了御下不严,失察之罪。也就是说,死去的牛恭,还有活着的冯群,扛下了所有的罪名。 第301章 希望老天开开眼 令人没想到的是,在调查过程中,徐亭因为教子无方,管教不严,导致儿子收受不当得利,念在其年幼,又是初犯,徐亭苦苦哀求,并退回了赃银,才没有继续追究。当然,这些钱也不是回到国库,而是被分成了四份,给到了三位钦差、还有赵铨手中。 毕竟,三个衙门带来了那么多人,吃喝拉撒都是挑费,来一次江南,替陛下办事,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很快的,钦差便高调宣布了结果。 牛恭、冯群等人,身为朝廷公职人员,知法犯法,伪造货币,造成恶劣影响,判斩立决,由于牛恭已畏罪自杀,冯群则认罪伏法,虽然他一直喊冤枉,但是罪证确凿,已无法改变事实。 江南铸币局的一百余人也都受到牵连,管事、账房、卫军长等十三人,也都判处了死刑,其余人也或轻或重,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正如赵铨所说,讲究一个适可而止,越往上追究,只怕是会涉及到皇室丑闻,若谢芝华全部咬了出来,反而闹得很难看。 而谢芝华,身为江南转运使,兼管江南铸币局,犯下了失察之罪,处以警告处分,罚俸半年,取消清察上等资格,并且两年内不得晋升。这一处罚,可谓是不痛不痒,以至于宣判之后,谢芝华大声道:“清者自清,各位钦差,慧眼如炬,还给下官一个清白,至于那些有心借题发挥、打压异己之人,应当予以严惩!” 众钦差对此事也无法表态,而徐亭则表示冤枉了谢芝华,会向陛下上书请罪。 谢芝华倒也大度,“转运司与总督衙门平日里交往不多,才造成一些误会,看来以后还要多多亲近。各位钦差,忙碌了许久,在下之前要避嫌,也没能尽地主之谊,今日是下官大难不死之日,所以斗胆邀请各位大人,今晚在碧水楼设宴招待,还请各位大人赏脸!” 众人纷纷答应下来。 徐亭则以家中有事为由,将此事推了过去。 谢芝华也没有强求,临出门前,来到范小刀、赵行二人身边,“两位捕头辛苦了一场,还了谢某人一个清白。不过,也没有白白忙活,这案子你们算立了大功,升官发财,指日可待,两位老弟,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这次没有成功,下次继续努力,若是有空,晚上不如同去碧水楼。” 赵行冷冷道:“去吃你的残羹冷炙嘛?” 谢芝华哈哈大笑,“我就是邀请一下,也没指望你们来!” 赵行又要出言相怼,范小刀却拦住他,笑着道:“谢大人,我们一定去捧场!” 谢芝华大笑而去,神态极度嚣张。 赵行不满道:“功亏一篑,你去作甚?” 范小刀道:“去当个信差。” 他看了一眼徐亭,缓缓向后院走去,只见他步履蹒跚,瞬间苍老了许多,也难怪如此,本以为趁机能扳倒对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最终却栽在自己儿子身上。范小刀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赵行道:“这事儿还没完!” 到了夜间。 碧水楼前,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与上次范小刀前来之时的门可罗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芝华无罪释放,宴请宾客,整个金陵城内大小官员,几乎都前来祝贺。当然,送来的贺礼,也都价值不菲。 范小刀不由感慨世态炎凉,失势之时,树倒猢狲散,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唯恐与之牵上干系。如今重回金陵权力巅峰,又都如看到腐肉的秃鹰,纷纷聚了过来。 两人自然是空手而来。 没有准备礼品,若不是碧水楼的管事认识二人,门房都不肯让二人进去。 如今的碧水楼,灯火辉煌。 又恢复了以前的荣光。 乌篷船中,又有歌姬弹琴,琴声悠扬,院内张灯结彩,如同过年。 才进院子,就听到后面有人喊他们,“范捕头、赵捕头,两位老弟!” 两人回头,正是大胖子彭御史,多日不见,这位仁兄比先前又胖了一圈儿,“彭御史?你怎么来了?” 按理说,这位彭御史与谢芝华还算仇家,绑架徐妙子之时,若不是范小刀及时出手,彭御史怕是小命也搭了进去,谢芝华被无罪释放,彭御史应该难受才对,还会前来道贺? 彭御史摆了摆手,“他娘的,这次竟让他躲过一劫!” “那你还来?” 彭御史叹了口气,“如果他出事被抓,我肯定在金陵城内大摆三日流水席。可现在无罪释放,我还得乖乖送来一万两银子,并且对那夜之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这件事,是彭御史过不去的一个坎儿。 任凭他如何咬牙切齿,终究却是无可奈何,他只得接受这个现实。 而且,御史何进也在宴请名单之中,对于这位以前的老同僚,他还有些话要讲。 三人结伴,进入碧水楼。 谢芝华换了一身大红袍,站在门口迎接,彭御史看到他,故意向后退了两步,与二人拉开了距离。 谢芝华笑着迎了上来,“范捕头、赵捕头,你们还真敢来啊!” 范小刀道:“这么大的喜事,还有珍馐美味,若不来,岂不可惜了?只是谢大人请放心,我知您为官清廉,所以也没有带什么礼金,我想您应该不会介意吧?对了,听说,您还请了戏班子,今儿准备唱哪一出啊?是白毛女啊,还是威虎山?” “这两出戏没听过,不过,今天准备的是窦娥冤!” 范小刀道:“真是应景。苍天无眼,没把您收了去,可真比窦娥还冤。” 听着范小刀话里话外的讥讽之意,谢芝华毫不为意,毕竟这一次的较量中,他才是笑到最后的王者,只有失败的一方,才会逞一些口舌之快。他淡淡笑道,“这次不行,下次估计也没机会了。”谢芝华目光直接略过二人,迈出两步,“彭御史!” 彭御史拱手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这些日子,您蒙受不白之冤,今日得以昭雪,真是金陵的万幸啊!” 谢芝华早就注意到他与范、赵二人同行,不过脸上没有丝毫不满,“借您吉言,以后在金陵城,还要靠各位同僚的帮衬啊!” 彭御史递过来礼单,谢芝华笑道,“人来本官已很开心了,还带什么东西!” 彭御史道:“大人哪里话,有人不懂事,咱可不能不懂事。” 谢芝华拉着他的手,将他让进去,“我还有许多客人要迎,彭御史随意坐!”说罢,又去迎接下一位。 错身而过,彭御史笑意盎然的大肥脸上,立即换了一副鄙夷的神色。 华灯初上,已是定更天。 整个碧水楼,大厅之内,坐满了宾客。 有各州府的长官,有地方的乡绅商贾,还有江南的名流学子,可以说来的宾客,非富即贵,足足摆了十几桌。有衣衫暴露的酒姬,端着酒壶,轮流为各座上的宾客斟酒倒茶,院子中有歌姬抚琴弄瑟,人虽多,但并不显得嘈杂,哪怕是有人交谈,也尽量压低声音。 众宾客落座。 所有人目光都盯着后堂,谢芝华换了一身绯红袍,缓缓走了出来。 众人齐齐站起身。 一人率先道:“恭贺谢大人平冤昭雪!” 众人齐声跟随:“恭贺谢大人平冤昭雪!” 声音整齐洪亮,似乎是事先排演过一般,难怪徐亭等一些官职稍高的人不肯来,单是这个场面,范小刀都觉得有些瘆人,更不会跟着喊。 谢芝华哈哈大笑,“谢某能有今日,都是各位的功劳!” “是谢大人爱民如子,感动了上仓,是苍天保佑!” “应该感谢钦差大人们才对!” 一名江南名士打扮的儒生,淡淡道:“感谢谁,都没用,要感谢就得感谢孔方兄!” “孔方兄?” 儒生道:“外圆内孔方,世人为此狂。若无一文日,白骨尘飞扬。谢大人能逢凶化吉,当然要感谢钱了!” 谢芝华见来人正是江南名儒宋狂生,此人出了名的臭脾气,说话还得罪人,不过越是如此,人们对他愈发忍让,反而显得他们度量大,因此在江南文人圈子里很是吃得开,不知谁手贱,把他也邀请了过来。 “原来是宋先生,能莅临寒舍,谢某可是受宠若惊啊!” 宋狂生哈哈一笑,“非也,我是不请自来。谢大人今日有喜,特意来套杯酒吃。”说罢,来到谢芝华身前,从怀中掏出一文钱,放在谢芝华手中,众人之中,有人揶揄道,“从来都听说,宋狂生一毛不拔,今日谢大人能收到这一文钱,可算是惊喜啊!” 宋狂生道:“素闻碧水楼佳肴美味,名冠江南,尤其是河豚,更是天下一绝。今日,不用太多,给我上十碗吧!” 那人道:“哟呵,一文钱,还点餐了。” 谢芝华哈哈大笑,“那是没问题,来碧水楼,若不上河豚,岂不是白来一趟?” 众人纷纷叫好。 要知道,在江南,能吃到河豚并不难,毕竟他们都是官宦、商贾,这点财力还是有的。但是要吃到碧水楼的河豚,那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据说,碧水楼的河豚,是从玄武湖单独划出一部分水域单独饲养,又请来江南名厨,辅以十几种药材,熬制三个时辰而成,味道鲜美,嫩而不腻,所有吃过的人,都对此赞不绝口,今日转运使大人大发善心,众人岂能不开心? 有人道:“有请转运使大人讲话!” 谢芝华来到大厅中央,端起一杯酒,朗声道:“十几年前,我还在京城候缺之时,日子窘迫,于是也不顾斯文,在天坛门口摆摊卖字,那时日子,真是一个苦字难以形容。当时,有个算命的说,我这一生太顺,不过会在四十二岁时,有一个劫,若能躲过去,自此仕途通畅,平步青云,起初我还以为他是个江湖骗子,谁料后来果真如他所言,先进都察院,又成了江南转运使,有了今天的地位。而这次被冤枉,差点丢了性命,如此算来,今年刚好四十二岁,有时候,也不得不感慨,一切都是命啊!” 众人道:“大人躲过一劫,自此可要飞黄腾达,到时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共患难的兄弟们!” 谢芝华心中冷笑,这句话要是半月之前,你们来说,兴许我还会当你是兄弟,如今看我无事了,才站出来马后炮,不过,口中却道,“全靠诸位兄弟抬举!今夜,本官宴请宾客,江南官场、名利场,有人来了,也有人没来。有人带来了厚礼,也有人空手而来,本官都一一记在心中。谢某不是食古不化之人,懂得知恩图报,本官还要在江南带上几年,接下来,咱们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的是呢!” 这句话,说得极为露骨。 大庭广众,宴请宾客,公然索贿,谢芝华算是独一份了! 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本来他资产雄厚,可是先前出事,在京城花了将近百万两银子,中间又被范小刀讹了六十多万两,现在他手中也没有多少钱了,不但如此,京城那边还欠了一大笔债,别的债主他可以拖着,但是京城的债,不能拖。 那可是决定他命运的人。 所以,当宣判无罪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搞钱。 都想来尝尝碧水楼的河豚,可是这顿饭,并不便宜! 谢芝华道,“我敬诸位一杯!” 众人齐齐举杯,共饮一杯酒。 接下来,众人轮流向谢芝华敬酒,作为主人,他坐在主位上,每上前一位,管事就在旁边念出礼单,“江南望族郑家家主郑青峰,白银万两,金条十根,特来向谢大人祝贺!” 谢芝华闻言,嘴角带笑,“郑兄,敬你一杯!” 举一杯酒,一饮而尽。 “松江知县陶万里,赠银百两,松江特产黄花鱼百斤,来向大人祝贺!” 谢芝华听到礼单如此单薄,迟迟不肯举杯,陶万里满头大汗,“下官祝大人洪福齐天!” 谢芝华嗯了一声,端起酒杯,嘴唇微微碰杯,浅尝辄止,陶万里也知道礼金有些寒酸,连又补充道,“大人,下官在松江还有良田百顷,本想一并送给大人,只是来得匆忙,没能带来,容下官几日,便送过来。” 良田百顷,按当今市价,少说也得两万两银,谢芝华这才道:“多谢陶知县了!” 举杯一饮而尽。 众人一瞧,没有万两银子,怕是连跟谢芝华喝酒的资格都没有,于是有些人临时加礼单,也有人没带东西,只能空口许诺,心中却懊恼不已,闲的没事,非要捧热脸,早知道要这么费银子,还不如称病在家呢。 也有人头铁,不喝就不喝,死活就不肯多拿银子。 谢芝华虽然面上别说,心中却早已忌恨。 轮到宋狂生,管事道:“江南名士宋狂生,礼金一文,向大人祝贺!” 宋狂生拿着牙签,一边剔牙,一边道:“河豚味道不错,不过酒却差了点品味。不过,花了一文钱,能吃到这么多,这钱,花得确实值!但是,谢大人,在下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也实在拿不出钱来,明日还约了朋友去秦淮河喝花酒,要不你把先前那一文,退还给我?” 谢芝华脸都绿了。 白吃白喝,还把钱要回去,你特么都好意思开口,关键还是一文钱。 谢芝华在江南横行无忌,就连徐亭也没放在眼中,可偏偏对这位宋狂生,却不敢招惹,一来他名声大,甚至在京城官场的一些大佬,都是他的拥趸,自己拿他没有办法;二来,他偏偏嘴又臭,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就写文章骂人,骂就骂吧,偏偏有些人捧臭脚,花钱刊印他的文章,这些年来,被他骂过的人,没几个有好下场。 谢芝华也不敢得罪他。 听到这番话,谢芝华哈哈一笑,命管事取来一锭金子,递给宋狂生,道:“宋先生若嫌弃酒差,在下还私藏了一些陈年花雕,明日就派人送到府上。” 宋狂生笑道:“懂事!我敬你一杯!” 谢芝华干笑连连,“哪里,我敬宋先生三杯!” 说罢,替宋狂生斟酒,一口气连喝了三杯。 宋狂生见谢芝华如此给面子,抹了抹嘴,道:“本来,我还寻思,等喝完酒,回去写篇文章,好好的骂你一骂,可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篇文章,我怕是写不出来了!” 谢芝华连道:“多谢宋先生不杀之恩!” 宋狂生拿了金子,又饮了一碗酒,大笑而去,留下其余人面面相觑。 敢情做了一辈子官,做了一辈子生意,还不如一个穷酸书生。 不过,他们没有考虑到的是,这位宋狂生,也不是一般的穷酸,人家也是上面有人罩着,否则这种脾气,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轮到范小刀、赵行敬酒了。 管事认识这二人,若不是他们,谢大人也不会有此一劫,所以介绍二人时,声音也变得阴阳怪气,“江南六扇门总捕头赵行、副总捕头范小刀,前来为谢大人敬酒!” 两人没有礼金,自然也不用报了。 众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纷纷屏息凝神,望向二人。 范小刀来到谢芝华身前,端起酒杯,“恭贺谢大人,躲过一劫,若有下次,希望老天开开眼!” 谢芝华也不给他好脸色,邀请他来之时,已经暗下决心,要在众人面前,好好羞辱一下二人,以报这些日子来的仇,他沉着脸,“范小刀,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范小刀笑道:“这段时间,我几乎天天见你,何时见我跪过?” 第302章 正是河豚欲上时 谢芝华冷笑连连。 今日是他大喜之日,就连钦差大臣都奈何不了他,今日之后,众人也都认清了,在金陵城到底是谁说了算。范小刀这家伙,先害他被软禁,又从他这里敲诈了六十万两银子,今天若不好好收拾你,以后谁还会将他谢芝华放在眼中?想到此,他暗下决心,既然你范小刀想找死,那就干脆成全你。 他缓缓起身,端着酒杯,来到范小刀身前,将一杯酒倒在范小刀头上,口中却道:“夜里风大,不小心把酒洒了。” 这一举动,出乎众人预料,他们都不敢出声,满是惊愕的看着谢芝华。 谢芝华连将酒杯放下,伸手帮范小刀整理一下衣服,“弄脏范捕头的衣衫,不如让在下赔你一件!” 范小刀却毫不动怒,他缓缓道:“弄湿了我衣服,并不打紧,不过若是弄脏了我给大人准备的小礼物,怕是罪过要大了!” 谢芝华闻言一愣,你还会送礼?难道这小子认清形势,脑袋也开窍了?莫非是前不久,范小刀从这里拿走的那些银票?如今看本官重新掌权,心中幡然悔悟,要把拿了老子的钱给还回来不成? 想到此,他神色稍缓和,“我倒要看看,你给本官准备的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范小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宝贝不敢当,却是一封价值连城的书信。” 谢芝华打量着信封,只觉得有些眼熟,接了过来,看到信纸,竟跟自己府上的一模一样,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打开书信,刚看到抬头,原本脸上挂着的笑意,立刻僵住了。 众人不明所以,都注视着转运使大人,看都他这副表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谢芝华整个人如同坠入万丈冰窖。 这上面的字,他每个都认识,可是如今看来,却似一支支利箭,从信纸上扑面而来,字字如刺刀一般,插入他的心中。 他的手不断的颤抖,短短几页纸,如山岳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谢芝华颤颤巍巍道:“这封信,怎么会在你手中?” 范小刀微微笑道:“太子听说你无罪释放,对此深表宽慰,于是托人带来这封书信,还捎了几句话,说谢大人尽职尽责,勤勉忠勇,是个当官的好材料,这江南转运使的位子,非你莫属!” 一些不明所以的人听到,没有看清形势,拍着马屁道:“那是当然,整个江南,除了谢大人,又有谁能担得起江南转运使的位子?” 谢芝华听在耳中,却如同针扎一般。 冷汗淋漓。 这封信……这封信,怎么会在太子手中? 范小刀接着道:“不得不说,谢大人的字,颇有几分大家之风。但信里面的内容嘛,咳咳……” 谢芝华呆若木鸡。 整个人三魂六魄,如同丢失了一般,愣愣得站在了原地。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有人忍不住好奇,凑了过来,目光放在那封信上,谢芝华神思不再此处,也没有阻拦,那人看了一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几步,捂着肚子道:“今晚吃坏了肚子,诸位我先撤了!” 有人道:“刘大人,还有几道主菜没上呢,急什么!” 那人道:“人有三急,先行告退一步。” 范小刀伸手在谢芝华眼前晃了几下,“谢大人?谢大人?” 谢芝华这才反应过来,满脸颓色,整个人踉踉跄跄,走了几步,道:“诸位先用餐,我身体抱恙,去书房稍作歇息便回!”管家见状,连忙搀扶着走路都成问题的谢芝华,离开了大堂。 其余人也都不明所以。 刚才还意气风发的转运使大人,怎么看了一封信,变得失魂落魄,到底信中写得是什么内容?疑惑的目光,都注视在范小刀身上,想要从他身上,打探出一些消息,范小刀笑道:“没什么,一封家书而已!”他摆了摆手,冲那些歌姬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丝竹管弦乐起。 但是众人却都没有了饮酒作乐的心思。 倒是赵行,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倒入口中,“有钱真好,都懂得如此享受!” 越是如此,众人愈发好奇。 “小范大人,那封信中,到底写了什么?” 范小刀两手一摊,“又不是写给我的,我怎么知道?” 其余人也不知道该留下,还是该继续。 范小刀道:“这么丰盛的一顿饭,诸位又是花了大把银子,若不吃回来,岂不亏死?” 众人一听,也对,于是又是觥筹交错。 还有人觉得河豚味道鲜美,道:“让后厨再做几分河豚!” 不多时,管事满脸沉重的来到大堂之中,众人见状,纷纷上前关心,“谢大人怎样了?” 管事道:“大人有些饿了,想吃河豚!” 大厨道:“管事,咱们河豚,一共准备了百十份都吃光了。” 这时,有一人道:“我这一份,刚上来,还没动过筷子,就给谢大人吧!” 管事道了声谢,命厨师将河豚端到了谢芝华的书房之中,他并没有跟去,而是在大堂内,跟众人寒暄,有人关心谢芝华身体,上前打探,管事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来到范小刀身前,将一封信,递给了范小刀。 “这是谢大人命小得送给大人的。” 范小刀取过信,简单看了一眼,心中释然,便将这封书信,揣入怀中,对赵行道:“时候不早,咱们该回去了。” 众人也觉得奇怪,转运使就在隔壁,有什么不能当面说,非要写封书信?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声,“救命!” 众人闻言,纷纷走出碧水楼,只见一行护卫,神色匆匆,向谢芝华的房间围了过去。不多时,就听到有人喊道:“谢大人中毒了!”众人纷纷跟了上去,只见书房内,谢芝华脸色发黑,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不停的颤抖。 桌上,是一盏碎碗。 地上,还有吃到一半的河豚。 “快些请郎中!” 谢芝华摆了摆手,看向了范小刀,目光中满是哀悯之色。 范小刀转过头去。 谢芝华的目光渐渐涣散,蜷缩的身体,逐渐打开。 不片刻,郎中来了,看到谢芝华发紫的身体,已经有了尸斑,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准备后事吧!” 有人问,“谢大人怎么死的?” 郎中道:“中了河豚之毒!” 先前那个让河豚的官员,听到浑身一个激灵,幸亏将这碗河豚让出去,不然死得人,就是他了。 “有人下毒!” “是管事,先将他抓起来!” 现场一顿混乱,范小刀摆了摆手:“不必了。谢大人是服毒自杀。” “何以见得?” 范小刀取出先前谢芝华写得那封信,道:“铸币局一案,谢芝华已经认罪,我明日便向钦差们销案,各位不要妄加揣测,时候不早,各位请回吧!” 众人闻言,也不多说什么,纷纷散去。 毕竟此时的碧水楼,已是是非之地。 谢芝华本来已无罪释放,怎么忽然又留下绝笔认罪?大家已经不去多想,能离多远,就走多远。只是,那些送来了丰厚的贺礼的官员乡绅,有些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本来是一笔投资。 如今全部打了水漂。 没多久,官府的人赶到碧水楼,谢愚听说转运使自杀,也亲自来到现场,“谢转运使怎会突然暴毙?” 范小刀将那封信交给了谢愚。谢愚看罢,神色凝重,又把信还给了范小刀,“这件事,你亲自交给几位钦差大人更妥当一些。” 范小刀打了个哈欠,“明日又是忙碌的一天,若没什么事,我们先回了。”说罢,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递给管事,“这几日都很忙,如今死者为大,还是先入土为安,这份银子,就当随礼了。” 范小刀与赵行离开了碧水楼。 赵行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正是范小刀递给谢芝华那一封,范小刀道,“难怪刚才没找到,原来你收起来了。” 赵行道:“这封信,若是传出去,要出事的,怕不止一个谢芝华了。” 范小刀点点头,内力微吐,信笺化作一片齑粉,“我也没有想到,去年在京城外,针对太子殿下的那一场刺杀,竟是谢芝华提供的消息!我更没想到,太平公主竟会把谢芝华的这封信,交给了太子。” 赵行也感慨:“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谢芝华死了。 这位号称江南第一美食家的转运使,最终死在了河豚毒素下。 而逼死他的,正是范小刀手中的那一封信。 一封谢芝华写给太公公主的信。 去年,太子殿下接到圣旨,从应天府回京城主持大局,朝廷中某些人,生怕太子回去后坏了他们的大事,于是精心组织了一场针对太子殿下的刺杀行动。而行动的地点,正是京城外的那家客栈,行刺之人,是北周箭神。 如果不是范小刀,只怕朱延已死在了京城外。 泄露太子行踪之人,正是谢芝华。 这封密信,以绝密渠道,送到了京城。可是,后来不知如何,落入了太子手中。所以,当得知刺杀没有成功之后,谢芝华担心受怕了许久,后来通过层层关系,跟太子建立了联系,还送上了十万两银子。 本来以为,这件事过去了。 直到范小刀拿出这封信时,范小刀已猜到了结局。 有人要他死。 他也不得不死。 刺杀太子,可是谋逆大罪。 他若不死,跟着遭殃的,怕不只是他一个人。 …… 知府衙门。 赵铨在书房喝茶,慕容站在一侧,将今夜碧水楼发生的事,一字一句的汇报给赵铨。 赵铨闻言,道:“死了?” 慕容点头。 赵铨叹了口气,“死得好啊。他这一死,什么事都可以推到他头上了。你们薛大人这一招借刀杀人,使得绝妙啊!” 慕容道:“一切都在老祖宗的算计之中。” 赵铨呵呵一笑,“这话说得,咱家只是一个传话之人罢了。如今陛下寿诞在即,赶紧把案子结了,免得给他老人家添堵。” 慕容铁锤点头称是,又道:“只是……何御史……” “他怎么了?” “他是太平公主那边的人,而且与谢芝华私交也不错,就怕他再继续追查下去,怕是有些麻烦。” 赵铨道:“那就要看看他到底有几个脑袋了。” …… 谢芝华的死讯,传到徐亭耳中时,已是深夜。 他正在书房中写一封请罪的奏折,作为陛下亲手提拔起来的封疆大吏,本不应该他犯下这种错误,可既然已经发动,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钦差们那边虽然没有深究,但这件事他算是始作俑者。 奏折上,他以年事已高、身体抱恙等原因,请求辞掉江苏总督的职位。 这也是不得已为之。 毕竟,查封江南铸币局,是他下得命令,而这一下,断了京城中某些人的财路,就算朝廷不追究,以后在官场之中,也怕是寸步难行。倒不如急流勇退,还能落得个好名声。 “大人,谢芝华在碧水楼服毒自尽!” 徐亭放下手中的笔,再三确认,才接受了这个消息。 他心中又燃起了某种希望,摈退管事之后,他将写好的那封奏折,在烛台上点着,燃烧殆尽之时,扔进了书篓之中。他身体靠在书案之上,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房门,无风自开。 一个黑衣蒙面之人,走了进来。 徐亭见状大惊,正要喊人,却被那人阻止,“我若想杀你,你早已死了无数次。” 徐亭冷静下来,打量着来人,“你是何人?” 黑衣人伸出双手,比划了个拇指交叉的手势,又放在了胸口,徐亭看到这个手势,“你是……” 黑衣人道:“郎君,曾记得当年状元楼莲花池下的誓言否?” 徐亭浑身一震,“之前我书案上的那封信,是你送来的?” 黑衣人不可置否,没有回答,露出的双眼,闪着精光,盯得徐亭有些不知所措。 徐亭却陷入苦思之中。 当时,白天谢芝华找了徐亭,被徐亭拒绝之后,当天晚上那封信就出现在书案之上,他以为黑衣人与谢芝华是一伙的,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他选择了拒绝,如今谢芝华已死,他又找上门来。 “我记得,心系天下、心存敬畏,便是我神教中人。” 黑衣人点点头,“很好。” 他缓缓来到徐亭身前,“当年,你能考中进士,入翰林院,是神教庇护,这些年,你平步青云,官运亨通,更是神教在后面推波助澜,如今,是需要你回报神教之时。” 说罢,他将一个蜡丸,放在徐亭身前。 打开蜡丸,里面只有简单的几句话,但就是这句话,让徐亭整个人寒毛倒立,几乎从座位上跌落,这个消息。 这个消息,太过于劲爆。 劲爆到让徐亭都不寒而栗,他大口的喘息,用了许久,才勉强消化掉短短的几句话。 对徐亭的反应,黑衣人并不觉得意外。 许久,徐亭才从震惊的心情之中,平复下来,问:“为何是我?” “因为徐大人为人公正,不偏不倚,无党无派,只效忠于皇帝,是皇帝的肱骨之臣,这件事,由你来提出来,可信度更高,更有震撼性。” 神教? 到底是如何一个存在? 徐亭是正二品的大员,可是仕途这么多年,为何没有听过这个组织?可是他又的的确确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能够让贡院失火,能够让科举重考,能够拿到科考的试题,可以想象到这个组织的能量。 而这一切,还是在二十多年前。 如今销声匿迹这么久,他们又突然找上门来,给了自己一个如此劲爆的消息。 拒绝? 他压根没有想过。 那是一种他根本无法对抗的力量。 良久,他才道:“什么时候?” 黑衣人道:“不要太早,也不要太迟。在寿诞之日前一天,刚刚合适。” 陛下六十寿诞之前? 徐亭心中一片冰冷,他明白,这个消息将会在京城制造出一场风暴,其影响甚至不会小于当年宋金刚血流京都一案,可是如今有把柄在对方手中,他又不得不从。 “我有个问题。” 黑衣人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究竟在为谁效力?” 黑衣人道:“天下苦明久矣,当今皇帝,为求长生,不择手段,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京城上下,从王宫权贵到文武百官,沆瀣一气,如一团污泥,如此君王,不要也罢。不破不立,唯立新王,才能一举扭转颓局。而你,在为神教效力!” “为了这件事,你们布局了二十年?” 黑衣人摇了摇头,“我们从未布局,只是借机行事,顺势而为。二十年前,又怎会预料到,如今的京城,会是这么一番形势?只是当机会出现之后,我们只是稍加利用,便足以掀起一股滔天巨浪!神佑天下!” 说完最后一句话时,黑衣人已经不见踪影。 就宛如他从没有来过一般。 可是手中的蜡丸,还有上面的那几句话,却让徐亭陷入苦苦沉思之中。 第303章 人不摇桨水自浪 谢芝华自杀一事,在金陵圈内引发了巨大的震荡。 这位江南要员,在金陵经营数年,又身兼转运使一职,与江南各行各业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聚集在谢芝华周围,形成了一张严丝合缝的巨大的利益网,如今谢芝华一死,这张利益网变得支离破碎,乱作一团。而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找到下一个权力核心,迅速将这张网重新围织起来。 如今江南最有权力的是谁? 自然是总督徐亭。 可是徐亭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与掠取巨额的利益相比,他更爱惜自己的政治羽毛,不到五十岁,已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又是陛下亲手提拔起来的,如今陛下春秋正盛,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入阁拜相,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于是这些人开始在按察使潘华潘臬台、金陵知府谢愚谢府台两人身上打起了注意。 千里当官,为吃为穿。 又有谁能不喜欢钱呢? 一时间,两位大人府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几年前在碧水楼门前的那一幕,又一次上演。 与这种官员打交道,无论是商人、还是江湖帮派,作法都十分谨慎,先是送些并不贵重的礼品,然后金额慢慢变大,最后一口拿下。或者干脆走枕边风路线,就算你本人刚正不阿,总有几个喜欢钱的夫人吧? 对于这些钻营谋生的人来说,金钱、美色、豪宅、名马,总有一样适合你,没有攻不破的堡垒。如果有,那肯定是你没有找对方法。 像大江帮段鸿飞这种老狐狸,早已在谢芝华被软禁期间就已开始未雨绸缪,借段江流被逮捕之事,已与谢愚提前建立联系,段鸿飞又会来事儿,不仅是谢愚,就连门子、师爷、护卫,他也一律出手大方,如今来拜访知府,连拜帖都不用了。 谢芝华自杀后,钦差大臣们也很快就定了案。 本来想把牛恭推到前台,如今又有了新的替罪羊,他们更乐得其成。毕竟这么大的案子,只拿一个牛恭出来定罪,也不好看。 他们把谢芝华的罪名坐实之后,又亲眼看到,收上来的那些铁锡钱,在江南铸币局的熊熊烈火中,化作了一团铁水,才正式结案,接下来的五六日,便是吃喝玩乐,虽说钦差们在路上花了将近一个月,可在金陵,只用了十来日,便把案子办结。 与此同时,今年的江南风调雨顺,夏收十分顺利,又是一个丰收年。 六月底,众钦差们便踏上了回京之路。 与来时相同,徐亭又率领一众官员,亲自到码头送行。 临别前,赵铨对范小刀道,“你们在金陵办的不错,铸币局的案子也结了,有没有考虑回京城?” 来江南之前,朱延已答应二人,待假币案一结,就将他们调回京城,如今案子只剩下个收尾,两人早已迫不及待回京。尤其是范小刀,他去京城,本就是为了查清母亲和义父的案子,在远离京城的江南,他根本无能为力,听到赵铨这番话,更是连连道谢。 “多谢赵公公!” 赵铨又对赵行道:“若不出意外,大典过后,你父亲有机会入阁了。” 皇帝六十大寿,是由宗人府和礼部共同承办,赵焕在礼部尚书一职上,一坐就是十年,本来入阁一事,也讲究论资排辈,可是一些比他资历浅的人,也都去内阁转了一圈了,赵焕却始终没有进去,如今内阁次辅唐忝已告老致仕,赵焕入阁也是顺利成章之事。 待钦差们走后,众人也都散去。 唯独赵行、范小刀留在了码头。 赵行问:“赵铨……公公为何对我说这些?” 朝廷官员调动,很多时候会提前放出风声来,试探各方势力的反应,能不能成行,里面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还有各方的利益博弈,可以说,不到宣示那一刻,这些流言都做不得准,尤其是赵铨这种伴君数十年的老家伙,距离天子更近,按理说不应该会把这种话,告诉赵行。 可他偏偏就说了。 令人捉摸不透。 城南码头,四周都是守备军警戒。 原先转运司的仓库,已被李秣率领的守备军接管,名义上是保护仓库的周全,等新任转运使来后,在移交出去,至于里面的东西嘛,如何处置,就不得而知了。 范小刀忽然响起,两个月前,他们在这仓库里,发现的那十口的箱子,还有那数十套铠甲。事已过去那么久,那些盔甲,怕是早已不在这里了吧。范小刀问赵行,“若能够顺利回京,六扇门怎么办?” 赵行道:“你觉得谁来接替合适?” 范小刀想了想,“老罗吧。他本来就是老金陵,又在六扇门数十年,若不是谭时飞,这六扇门总捕头的职位,也应该是他的。能力是有,不过,守成绰绰有余,要应付各方势力,还欠缺火候。若是只当副总捕头,抓贼办案,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赵行道:“你这话说的,不地道。别说是他,就算是我们俩,也是赶鸭子上架,坐上这位置,力不从心。不过,屁股决定脑袋,位子决定高度,他办事,比我们老道,兴许坐上总捕头,比我们更厉害。” “这个我不跟你犟,既然如此,那临走之前,我们还可以大干一场,帮他扫清障碍!” 别地不说,光是罗成陪二人出生入死,帮他们鞍前马后,处理那些一地鸡毛的事,已在二人心中积累了足够的好感。钦差刚走,趁众人还没有缓过神来,是时候秋后算账了。 回到六扇门,罗成已率六扇门的人整装待发。 “大人,所有人到齐。” 赵行下令道:“按计划行事!” 钦差调查案件期间,这些天他们也没有闲着,制定了一系列的扫黑除恶计划,决定对金陵城的黑道、江湖组织来一次彻底的肃清。 当天下午,再一次查封了黑水市。 那些人中的绝大部分,又被抓了起来。 当初以为交了钱,六扇门就不会再找麻烦,谁料钦差前脚刚走,后脚他们就被六扇门再次端了老窝,气得有些人当街骂人。 赛貂蝉更是怒不可遏:“端起饭碗砸了锅,姓范的,当初你收我们银子时候,是怎么说的?” 范小刀也不惯着,冷冷道:“当初在公堂之上,是谁改口翻供?你们不仁在先,别怪我不义在后了。” 黑水市那些地下组织,黑赌坊、拐卖妇女儿童,杀人越货,丧尽天良的事做绝,当初是因为钦差将来,放了他们一马,如今钦差已走,又怎能容忍这种组织,在他们眼皮下生存?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被抓,也有些聪明的,如孔老二,上次放出来后,深深感觉到,范小刀、赵行两个人,不按常规套路出牌,又是扮卧底,又是诈捐门,让人捉摸不透,既然如此,干脆变卖家当,拖家带口,连夜跑到了苏州去避风头,因此也躲过了一劫。 一场史上最严厉的扫黑行动,在金陵展开。 一方面,六扇门查封了黑水市、善恶坊、杀了么等非法组织团伙,对这些组织的据点连根拔起,六扇门大牢内,人满为患,昔日在金陵耀武扬威的黑恶势力,如今都聚在了六扇门吃牢饭。 另一方面,对于那些街头恶霸、流氓混混,他们犯了小恶,该抓地抓,该罚地罚,所有人员,都在六扇门备案留下案底,并作为六扇门的重点管控人员。 再者,就是发动了晓生江湖、八卦周刊等采风,对这次行动进行了全面三十六度无死角报到,金陵城本是六朝古都,金粉之地,可是长期以来,很多行业被黑社会霸占,两极分化严重,如今这些势力纷纷倒台,城内百姓对此拍手称赞。 除此之外,便是整顿江湖门派。 由于他们属于正规江湖组织,归六扇门监督管辖,六扇门对他们的业务也进行了突击检查,对那些打擦边球、违规的业务,进行了警告、取缔、停业整顿等惩罚。 一系列的组合拳,快如闪电,令人猝不及防。 许多人还没有明白过来,就已经锒铛入狱。 等他们反应过来,形势已不可逆转。 他们聚在一起,联合上书,去臬司衙门、知府衙门告状,范、赵二人利用手中职权,严重扰乱金陵的良好秩序,利用扫黑除恶之名,敲诈勒索,排除异己等等,一时间,告状的讼书,如雪片一般飞来。 毕竟,金陵城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 有些人看似平常,但也是手眼通天之人,甚至有些在京城中也有关系,就连谢愚,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至于徐亭,他倒是看得开,直接推走:这些举措,不是总督府的意思,六扇门是太子直管。 意思是,你们给我写信、找我问责没用,找太子去吧。 但是谢愚没那胆量,受到的压力骤然增加,心中不由懊恼,这两个家伙,听说都快要走了,还在金陵城内折腾什么?弄到最后,一地鸡毛,还不得让本官来给你们擦屁股? 众人见二人如此手段,心中也有了惧意,纷纷通过中间人,来给二人说和送礼。 可是二人,油盐不进,给钱?你们有多少钱?比谢芝华有钱? 眼见二人是铁了心肠搞事情,于是退而求其次,转身去做罗成、顾大春的公关工作。 罗成见识了二人手段,也不敢独断,向范、赵二人汇报。 赵行道:“我们二人即将离任,临走之前,这么闹上一出,六亲不认,是为了将来你好接班。那些穷凶极恶之人,绝不姑息,至于那些可判可不判的,你和大春商量着来就是。” 他们唱黑脸,让罗、顾唱白脸,也算卖些面子人情,为他们二人将来铺路。 他们不讲情面,并不是不懂,而是不想。 但罗成、顾大春以后还要在金陵城扎根下去,这个顺水人情,让他们去送更合适一些。听到这番安排,两人对范、赵二人更是感激涕零。但是,唯独有一件事,谁找也不行。 那就是大江帮。 接连数日,六扇门的人不断检查大江边的业务,弄得大江帮苦不堪言。段江流有了先前教训,也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段鸿飞则跑到了知府谢愚那边告状,当初他的十万两银子,解决了谢愚的燃眉之急,所以两人也算穿一条裤子了。 谢愚因这事找二人,要二人放过大江帮,却被他们不留情面的拒绝了。 当初段江流以假币兑换真钱被抓,你谢愚收了银子,利用职权,强行让我们放人,现在又拿知府的身份,来压我们?没用的,一来,我们编制不在你这里,不归你管辖,二来,我们也将离任之人,临走之前,给金陵百姓做件实事,凭什么还要卖你的面子? 虽然没有直接这么说,但意思却表达到了,气得谢愚怒火冲天:“我的话不好使了是吧?要不,这金陵知府,你们来当?” 范小刀道:“您若不想当,不如辞官,我看松江知县、余姚知县都对这个位子挺感兴趣呢。” 这话堵得谢愚半天说不出话,一怒之下,将茶杯摔得粉碎。 范小刀有些心疼:“汝窑的,可惜了!” 范、赵二人说不动,谢愚又找来了罗成、顾大春,有了先前经验,他说话更隐晦了一些。 谢愚说范小刀、赵行二人即将离任,在金陵城内掀起的扫黑风暴,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手段嘛有些激烈了点,你们二人都是老金陵了,以后还要在金陵城内混,又没有人家那二人的背景,所以得饶人处且饶人,别事事针对大江帮。这些话是好说好道,不过也不忘记敲打二人几句,他们俩走了,这金陵城内,还是本官说了算,你们又没人家那背景,若不识抬举,老爷我有一百种手段收拾你俩。 顾大春有些不知所措。 罗成却笑着给谢愚吃了一颗定心丸,“大人放心,我们自有分寸,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谢愚对罗成的老练表示了欣赏,并夸赞他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出了门,顾大春埋怨道,“刚才你是什么意思,要背叛赵总捕头和小范大人?” 罗成道:“没啊,我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说他的,我们办我们的,阳奉阴违,你懂不懂?老顾啊,不在公门这么多年,你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退化了!” 顾大春误会了罗成,“太油滑。” 罗成道:“油滑不油滑,是别人的看法。我对自己的看法是,做事不做事。走,带你去个地方!” 顾大春问,“去哪里?” “给你报仇!” 两人带了几个兄弟,来到了秦淮河上。 如今严打,金陵城内人人风声鹤唳,青楼赌坊、风化场所,客流量骤减,秦淮河上的游船画舫,也几乎接不到生意,许多当红歌姬,都停在岸边,载歌载舞,走平民化、娱乐化、大众化路线。 有姿色的,搔首弄姿,靠路边行人的几个打赏。 那些寻常百姓,平时都消费不起,比如秦淮四艳,放在以前,要想登上画舫,没有百八十两银子,连人都看不到,现在却衣衫暴露的在岸边给人唱曲儿,有些行人,扔个百八十文的,就停下来甜甜喊一声,谢谢大爷,让人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没想到,这样子一天下来,还没少赚钱。 偶尔遇到几个大手笔的,花钱打赏个三五两银子,就能当个榜一大哥,待夜色来临,偷偷摸摸谈好价格,上了画舫,做点为爱鼓掌的双人运动,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倒也不难辨别,只看那河中月影,可见一二。 画舫如蜻蜓点水,荡漾出一团团涟漪。 月未遮云影独舞。 人不摇桨水自浪。 罗成早已得到线报,今天下午,秦淮河最大的画舫留香舫在河边演出,秦淮四艳中的一对孪生姐妹花王怜花、花满楼,正在河边卖艺,而在家中忍了许久的段江流,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到了秦淮河畔,喝起了花酒。 从中午到下午,段江流打赏了二人将近百两银子。 晚上那夺头魁,点花蕊之事,自然也是非他莫属,只等着夜色来临,段公子微醺上画舫,好好犒赏一下二位姐妹。 罗成、顾大春早已盯上了他,也等着夜色来临,来一个捉奸在场! 终于,天色将晚,华灯初上。 王家姐妹唱完最后一曲,还不忘感恩各位金主大哥,榜一大哥请登船,榜二大哥下次继续努力,爱你哟!有两名小厮下来,搀扶着已是醉酒的段江流,登上了留香舫。 画舫缓缓离开岸边,向城郊驶去。 罗、顾二人则登上一艘乌篷船,紧随其后。 画舫的路线,他们早已踩好点,前面不远处,也有几个兄弟拦截。 画舫内,段江流看着王怜花、花满楼两位如花似玉的美女,酒意微去,淫`欲正起,想起这些天被迫窝在家中,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放,今夜可要抓住机会,好好的痛快一番。 砰! 船身剧烈晃动。 乌篷船撞上了画舫。 第304章 衙门里有熟人儿 段江流正在性头上,这突如其来的撞击,让船身大震,他一个坐立不稳,整个人想后仰了过去。 一伙计进来道:“爷,画舫撞船了。” 这一下,段江流淫`火顿去,邪火却猛得一下,涌上心头,“哪个不长眼的,坏了老子的好事?活得不耐烦了?” “一艘渔船。” 段江流闻言,既然这么不长眼,这几天憋在心中的气,得找地方撒一下,活该你们倒霉,他伸手在王怜花屁股上捏了一把,淫笑道:“小美人,等我去收拾了那几个人,再来跟你们快活!” 他拎起剑,来到画舫甲板上,才一抬头,便看到了两个熟人。 顾大春喝道:“段江流!” 段江流看到顾大春的眼神,心中咯噔一下,心中不妙,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早知道当初应该想办法把他给弄死,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老子跟他们的顶头上司谢愚称兄道弟,你们不过两个小鱼小虾,怕个球甚,于是道:“哟,原来是顾捕快、罗捕快,怎么好好的差人不当,改行在秦淮河捕鱼了?” 顾大春道:“我们是为你而来。” 段江流哈哈一笑,“我又不好男色,你们好意,我可心领了。对了,我船上还有两位绝代佳人,若是不嫌弃,不如一起来,二一添作五,小子我作东,大家一起来乐呵乐呵,自此之后,也算是连襟了!” 顾大春见这小子胡言乱语,这么多年,仍是这副德行,“狗改不了吃屎。” 罗成厉声道:“段江流,我们奉命前来押你去六扇门问话,你赶紧下船,若敢违抗,就以拒捕之名来捉拿于你!” 段江流道,“可有羁押单?” 罗成从怀中取出一张羁押单,亮在眼前,这张单子,是赵行签发的,按理说要想生效,还要加盖知府大印,可是段江流不懂这些,见到他果真拿了出来,心中也没了主意,想来想去,决定施展拖延之策,道:“两位捕头先行一步,我回家换身衣服,去去就来!” 两人知他想要逃跑,哪里肯放行,道:“不必了,只有十二时辰,不会耽搁他太久,若真需要,写封家书,列个单子,我派人去取!” 段江流见状,只得道:“好,我这就靠岸!” 说着,向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加速,纵身跃入河中,段江流是大江帮少帮主,自幼在江中长大,水性极好,眼见逃不掉,想借助水遁跑路,才跳到水里面,只见头顶上一黑,一张巨大的渔网,当头扑来,整个人被网拢住。 噗噗! 他呛了几口水,越是挣扎,渔网愈发缩紧,于是彻底放弃。 撒网之人,正是李樵。李樵是樵夫,更是一名渔夫,撒网本领,堪称一绝,后来自学成才,将一套渔网硬生生练成了趁手的兵刃,专门对付那些逃跑的江洋大盗和逃犯,当初进入六扇门,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一手本领。 来到岸边。 范小刀、赵行早已等候多时,对三人道:“辛苦了。” 段江流看着范小刀,“又是你!” 范小刀道:“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带回大牢!” 段江流也不示弱,“去就去,你们能奈我何?不用一个时辰,你们会乖乖的把我送回去!” 果然,前脚才把段江流带回大牢,后脚段鸿飞就找上门来。 对于范、赵二人,虽然没有撕破脸,但这段时间,两人专断独行,根本不听谢愚的指挥,前不久刚把段江流放了,才过了半个月,又把他抓了进来,让谢愚很没有面子,毕竟拿了段鸿飞十万两银子,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有办好,他脸上挂不住,于是又亲自上门要人,正好借这个机会,敲打一下这两位不听话的“下属”。 谢愚道:“之前的案子,已经结案,段江流恰巧牵涉其中,是一个误会,你们二人,为何又把他抓了回来?” 范小刀道:“大人,我们最近在梳理近些年来的一些悬案、未决之案,其中有个三年前的吕家灭门惨案,疑点重重,最近我们在流调之中,又找到了一些当年的证据,于是启动了重新调查程序,而段江流恰巧与此案有些关系,所以将他请回来问话。” “请回来?”谢愚道,“五花大绑,当街拿人,也算是请?就算有牵连,到时候发一张传票便是,将他押回大牢,又是何故?” 范小刀道:“近日,我们拿到一份证据,当时吕家小姐被奸杀,吕家被灭门的凶犯,正是大江帮的少帮主段江流。” 段鸿飞大声反驳,“胡扯!当时案子已审理结案,真正的凶手是姑苏城的采花大盗,早已认罪伏法,我儿只是恰巧路过,还见义勇为,揭发了凶手,你们竟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有何阴谋?” 赵行冷冷道:“既然没有事,我们请他过来协助调查,你又为何如此紧张?” 段鸿飞道:“废话,换成你儿子无缘无故被抓,你会不紧张?” 赵行道:“既然如此,敢不敢将此案提请谢大人,重审此案?”这个案子,当时是谭时飞处理的,当时花了一大笔钱,买通了仵作、谭时飞,从刚释放的流民中,找了一个替死鬼,将这个案子办成了铁案,所有卷宗、人证、物证都天衣无缝,根本不怕重审,于是道:“我正要提此事,为我儿求一个公道!” 谢愚道:“疑案重审,此事已是铁案,你们可有确凿证据,先提给本官,本官自会决定。” 顾大春道:“当初,吕家十一口被杀,凶器是一柄匕首,可是当时始终没有找到,如今我们重新调查吕家之时,在吕家枯井中找到了这把匕首,上面刻着的正是段江流的名字,而当时认罪的采花大盗的口供,对杀人细节之事,语焉不详,我们认为此案存疑,请大人重审!” 谢愚沉吟一番。 若真如他们所说,找到了这把匕首,确实达到了重审的标准,他看了一眼段鸿飞,段鸿飞附在他身边耳语一番,谢愚闻言,心中顿时有了注意,可如此轻易答应他们,也太便宜二人,于是道:“若此案重审,不是不可,却有个条件。” “大人请讲。” “若你们能证明,段鸿飞便是吕家凶案的嫌犯,本官自会依法定罪,但若是诬告、假证呢?” 两人一愣,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谢愚道:“敢不敢以你们的职务作保,若是重审之后,证据不足,维持原判,你们二人主动请辞?” 范小刀想也不想,“我愿意!” 赵行也道:“成交!” 谢愚微微一笑,你们二人已不再本官的控制之内,既然如此,那就用这个案子,将你们二人彻底毁掉,于是道:“三日后,公开升堂,重审吕家灭门一案!” 谢愚望向段鸿飞,“那段公子……” 段鸿飞心中底气十足,道:“我们江流做人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如今不明不白的进来,自然也要光明正大的出去,这三日,就让他暂住牢中,不过,却有三个条件。” 谢愚道:“请讲。” “第一,单独牢舍,不能将他与其余囚犯关押在一起,一日三餐,由我们的人按时来送。” 谢愚问赵行,赵行道:“没问题。” “第二,我知你们官府的手段,三日之内,不得动用任何私刑,我方讼师不在场之时,不得提审段江流。” “可以。” “第三,我一直相信我们江流,你们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扣押,若将来证明清白,你们二人,要在金陵城内,公开道歉!” 前两个问题,可以接受,但第三个条件,却有些苛刻,赵行正在犹豫,范小刀却替他答应下来,“若果真如此,我范小刀愿自带枷镣,在朱雀街上游街道歉!” 段鸿飞大笑,竖起拇指,“有种!成交!只是,堂堂六扇门副总捕头,游街示众,以后怕是难以在江湖上立足。” 范小刀反问一句,“你怎么认为我们会输?” 声音有些冰冷,段鸿飞听到,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不安的情绪。不过,单凭他们那些证据,根本无法翻案,而且当时涉案的物证、人证,早已被谭时行处理掉包,根本无懈可击。 待众人离去,范小刀来到顾大春身旁,“这个案子,当时你是经手人,三日后开审,依然由你来发起公诉!” 顾大春等待这一时刻早已多年,听到范小刀这番话,信誓旦旦道:“定不负使命!” 赵行与范小刀回到公署。 这个案子,赵行并不清楚,范小刀如此痛快的答应下对方的条件,有些担心,于是问道:“你们有把握推翻原判?” “八九成。” “只是那个匕首?” 范小刀道:“凶器确实是一把匕首,却不是在枯井中发现的,也没有段江流的名字,之所以如此说,只是想麻痹对方,让对方轻敌,也好让谢愚那厮下决心重审。” 自从上次谢愚收了银子,强行放走段江流之后,范小刀对他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连私下里的称呼,也改变了。 当日,衙门口贴出告示,三日后,吕家灭门惨案开堂重审。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金陵城。 毕竟,当时这个案子在金陵城内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大江帮少主段江流,当街强奸吕家小姐吕秀秀,吕家为此与大江帮打官司,谁料官司还没有开堂,吕家一家十一口被灭门,虽然事后官府通告是一个采花淫贼见色起意,强暴不成,怒杀吕家满门,可是关于这个案子的流言,也是众说纷纭,事情才过了三年,此案重审,又引发了新一轮的讨论。 当街强奸案发生之后,吕家因咽不下这口气,去官府告状。 当时大江帮曾提出两个解决方案,一是段江流将吕家小姐纳为妾室,二是给吕家一笔数额不菲的补偿金,可是吕家也是大户人家,家里根本不差钱,更重名声,所以断然拒绝此事,非要将段江流绳之以法。 在开堂的前一日,吕家被灭门。 只有一个幸存的家丁,指证凶手是段江流。 可是案发当夜,有多人作证,段江流正在秦淮河上喝花酒。 本来是一个大案,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叫牛力的流浪汉,却来投案,将一切罪名揽了下来。 段江流躲过了一劫。 卷宗室内。 赵行、范小刀与顾大春正在重新研判当年的卷宗。 此案疑点有三。 一是凶手牛力,扬言杀害了吕家满门,但具体杀人的经过,几次口供,完全不一致,所用的凶器,一会儿说是剑,一会儿又说匕首,多次出现漏洞。 二是家丁吕二,起初表示亲眼看到杀人凶手是身穿白衣的段江流,可是过堂之时,却忽然改了口供。 三是段江流的不在场证明。有三名目击者表示,案发当夜,他在秦淮河上喝花酒,并且晚上在那边留宿,一直到次日开堂。可是,详细对比口供,时间上有所出入,并不吻合。 由于这些卷宗,是谭时飞命人整理,肯定做过了手脚,要想找到当时真相,只能对上面的证据重新调查,凶手牛力,早已认罪伏法,关键的证人,就是家丁吕二,还有那三名目击证人。 赵行是老刑侦,看完卷宗后,摇头道:“就算找到这些人,想要翻案,并不容易。” 范小刀笑了笑,“顾捕头,这里没有外人,你也别藏着掖着了。” 顾大春这才掀起衣衫,从小腹上解下一个牛皮封,取出了一份文书。 “这么严实?” 顾大春道:“自从拿到这份证据后,我一直随身带在身上,就是晚上睡觉,也不曾解下。” 打开之后,是一封“投名状”。 立状之人,正是大江帮的段鸿飞、漕帮陈豹,还有谭时飞。 当时,段江流犯事之后,段鸿飞虽然有钱,却没有门路,于是找到了同为八帮十会之一的漕帮陈豹,当时陈豹刚与谢芝华搭上关系,需要一笔银子,而段鸿飞则送上了这笔钱,恳请漕帮陈豹帮忙平事儿。 漕帮当时刚开始崛起,在江南武林一哥地位并不稳固,陈豹趁机以此事要挟,要求大江帮暗中效忠漕帮,并且听从漕帮的吩咐,陈豹命段鸿飞将事情的真实经过如实记录,并签字画押,作为控制大江帮的把柄,而且谭时飞也在上面签了字。 从此之后,两个帮派、一个六扇门,官商勾结,在谢芝华的保护`伞下,如鱼得水,逐渐崛起,成为江南第一大势力。而这封“投名状”,一直藏在漕帮的总舵之中。 本来这份投名状,只有三人知晓,就连段江流都不知情。 后来有一次,谭时飞在漕帮喝酒,醉酒之时,与陈豹产生了口角,说出了此事,当时,顾大春安插在漕帮的一个兄弟,听到了此事,几番查证之后,知晓了藏投名状的地方,就在漕帮总舵的密室之中。 栖霞山攻打天麻帮之时,范小刀跟顾大春提前通气,天麻帮的众人,早已潜伏在了漕帮四周,后来漕帮覆灭,树倒猢狲散,漕帮总舵也乱做一团,漕帮弟子,开始抢夺总舵内的金银细软,四处逃窜,而这份投名状,也顺理成章的落到了顾大春手中。 陈豹一死,大江帮控制了漕帮,段鸿飞知道,漕帮之内,有这个隐患,于是派人对总舵四处搜索,却一无所获。 今日谢愚重新审理此案,又让段鸿飞生出了疑心。 莫非,六扇门有找到了这样东西? 自从控制漕帮之后,他多次旁敲侧击,可是没有一人知晓此事,谭时飞、陈豹已死,知道此事的人,也只有段鸿飞,可是看范小刀他们如此信誓旦旦,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帮主,你要找的讼师,在前堂候着了。” 段鸿飞吩咐管事,要找金陵城内最好的讼师,来替自己儿子打这场官司,所以管事也没有闲着,直接将金陵城三大金牌大状请了过来。 前堂。 段鸿飞打量着三名金牌讼师。 第一人,生得伶牙俐齿,脸长嘴尖,如一马猴,人送外号“铁齿铜牙”方堂竟,擅长诡辩,擅长抓细节,能将死的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控场能力极强,出道以来,无一败绩。 第二人,个子不高,宽脸盘,目光如炬,江湖人称“审死判官”宋人杰,擅抓细节,逻辑缜密,能在堂辩之中抓住对方的漏洞,予以反驳,在两广一带,十分有名,号称天下第一大状。最近刚好游历江南,遇到此案,被漕帮的人请了过来。 这两个人的大名,段鸿飞早有耳闻,心中拿定了注意,无论什么代价,都要将二人请过来,替他儿子打官司。 至于第三人,其貌不扬,形容猥琐,口齿不清,脑袋似乎也不太灵光,名字也普通,姓李名二。 段鸿飞打量着他,“你有什么本事,给你一盏茶功夫,说服我录用你。” 李二嘿嘿一笑,“我衙门里有熟人儿,谢知府是我小舅子,衙门师爷是我拜把子兄弟,仵作是我连襟。” 段鸿飞一拍桌子,“就你了!” 第305章 针锋相对硬碰硬 大江帮豪华讼师团组成。 两名金牌大状早已名声在外,对没任何名气的李二多少有些瞧不上,不过,既然东家拍板,自己的银子一钱不少,也不便多说什么,但是在研判案情之时,两人对李二冷言冷语,颇有些不满之色。 衙门有人好办事,很快,李二就从衙门口打听来六扇门对案件的突破口,两人这才收拾起轻视之心,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论专业能力,或许他们更强,但处理当地关系,还是李二更靠谱一些。 六扇门的套路很清晰。 一是目击证人,二是凶器,三是不在场证明。 当初的目击证人,也是前往官府报案的吕二,早已收了大江帮的银子,改了口供,如今已隐姓埋名,搬出了金陵。至于凶器,的确是段江流的匕首,本来遗落在了现场被官府收缴,可是后来,谭时飞改了口供,并将凶器掉包成一把普通匕首,真的凶器,被漕帮拿走了。最关键的是不在场证明,这一点最不用担心,因为当时段江流确实出现在了秦淮河上喝花酒。 三人研判了多次,模拟对方可能提出的问题,并作了妥善的应答。如今段江流被关押在大牢之中,这也难不住他们,在第二日送饭之时,将纸条藏在鱼腹之中,送到了大牢之内。 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开堂。 到了第三日,金陵知府衙门口,聚集了一众百姓。 如今夏收已完成,城内又没什么事,老百姓之中,闲来无聊,如今轰动一时的吕家灭门案重审,都纷纷跑到了衙门口旁听,充分发挥了人们爱凑热闹的本性。 由于受害人吕家早已没人,六扇门中当年经手此案的捕头顾大春,作为公诉方,对段江流提出公诉。 谢愚来到大堂,一升堂,看到衙门口百姓人山人海,比平日里庙会都热闹,也不由吃了一惊。不过,卷宗、答辩状等内容早已被他小舅子提前送到了府上。段鸿飞也是下了血本,直接拿了五万两银票,让李二打点关系。 李二也不负众望,知府谢愚一万两,师爷一千两、仵作五百两,快班衙役、各房的主事、甚至连门房也都打点,花了五百两,剩下不到三万两,全部落入了自己腰包。 时辰到。 升堂! 快班衙役威武声中,知府大人坐堂,例行程序走完,李樵与两名捕快,将段江流押了上来。在牢中关了三日,段江流没法在外面花天酒地,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六扇门这边,范小刀、赵行、罗成等人,陪顾大春一起来到堂前。 师爷道:“三年前,八月初三,金陵城吕家一家门满门十三口被灭门,轰动一时,当时案件告破,嫌犯牛力已认罪伏法,但近日六扇门发现了新的证据,找到疑犯大江帮段江流,按照大明律法,今日对此案重审,公诉方六扇门捕快顾大春,应诉方为讼师方堂竟、宋人杰,如无异议,开堂!” 李二虽也在状师团队,但更多是幕后工作,并没有出现在应诉讼师之中。 方堂竟道:“我们有异议!”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这案子还开始审,唇枪舌剑就已开始。 谢愚道:“讲。” 方堂竟上前一步,冲谢愚躬身行礼,道:“公诉人顾大春,与吕家惨案中的吕小姐有婚约,吕家惨案之后,顾大春认定凶手是段江流,多次有过激行为,后来被查出有精神疾病,又敲诈勒索成性,被开除公职,有段时间还曾落草为寇,我们不明白六扇门为何还会把这种有精神疾病、有污点的人重新纳入六扇门,这是他们的内部问题,他是吕家惨案的利益相关方,作为此案的公诉人,并不合适,所以我们恳请更换公诉人!” 谢愚沉吟道:“有道理。” 顾大春闻言,整个人的肺快要气炸了。 为了这个案子,他失去了公职,失去了未婚妻,蛰伏三年,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却被人提出质疑。他大声道:“我与吕家小姐有婚约,确实属实,但身为一个执法人员,案件的经办人员,对此案有绝对的了解……” 未等说完,宋人杰抓住他的口误,当即反驳:“世间没有绝对之事,你说话如此不缜密,而且已提前认定我们的委托人就是凶手,恐怕很容易带上主观情绪。” 谢愚又道:“有道理。赵行,你怎么说?” 还未等审讯,双方的较量已经开始了。 六扇门众人商议了一番,赵行道:“鉴于对方质疑,我们临时决定,副总捕头范小刀作为此案公诉人,捕头顾大春转为此案的证人。” 这也是无奈之举。 三日来,范小刀一直与顾大春研判案情,既然顾大春无法上阵,只好由范小刀补上。范小刀虽也对案情有了了解,但并不是当时的主办人,对此的了解,远远不如顾大春。 第一回合,六扇门落了下风。 方堂竟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小折扇一打,露出了四个字:“战无不胜。” 宋人杰见状,也打开了折扇,头摇手不摇,折扇之上,也写着四个字:“妇科圣手!” 方堂竟连续咳嗽两声,发出提醒,宋人杰这才微微一笑,换了一把折扇,换了五个字:“天下第一大状”。 众人见状,轰然大笑。 “没想到,这天下第一大状师,还是斜杠青年!” 范小刀来到了堂前。 师爷一声“开堂”,由公诉人做重审申诉。 范小刀道:“三年前,八月初三,金陵城内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案件,金陵城最大的油商吕方一家,在月黑风高夜,满门十一口,被人无情屠戮,府中鲜血遍地,无人生还,凶手如此穷凶极恶,竟然做出这等恶行,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我们六扇门接到报案后,多方调查走访,查到了这个案件的嫌犯,是多日之前,曾于闹市之中,强奸吕家小姐的段江流,正当六扇门即将破案之时,一股神秘的力量,阻止了案件的调查。三日后,一个外省的流浪汉,姓牛名力,前来投案,说是此案的凶手。这位牛力,身高五尺三,体重不过百斤,跛脚,本是乞讨为生,却能以一人之力,在一炷香功夫内,杀死吕家满门十三口,其中还有三人是吕家聘请的护院。你们相信嘛?” 众人纷纷道:“不信!” 相比于简单的破案,人们更相信阴谋论。 “一定有更多的阴谋!” “肯定又官商勾结!” 很快,百姓的情绪就被调动,纷纷要求严查,一定要将案件查个水落石出。 方堂竟道:“抗议!公诉人无凭无据,捏造事实,凭空猜测,引导舆论!” 谢愚道:“抗议有效。范小刀,就事说事,以案论案,不要作无妄的推理。” 范小刀尴尬一笑,“抱歉,昨天看了一本道德与法治,不小心入戏太深。”他来到大堂正中,道:“知府大人,段江流当街凌辱吕家小姐,人神公愤,如此证据确凿的一个官司,本来段江流应遭受囹圄之刑,可是就在案子开审前一日,吕家满门被杀,稍微有常理之人,都知道其中必然有蹊跷,难道只是一种巧合吗?” 宋人杰心中冷笑,道:“反对。大人,如果公诉人有足够证据证明我们的委托人涉嫌卷入案子,请提出直接证据,而不应该针对已发生的事情,做所谓的妄加猜测。” 谢愚点点头,正要开口,范小刀却喊道:“反对你的反对!我们是在分析这个案子的杀人动机,牛力,这个所谓的凶手,他是刚从大牢内刑满释放的流浪汉,这几日我们翻阅卷宗,牛力不过是个流浪汉,之所以入狱,是因为当街随地小便,被抓了号舍,本来是罚点钱,关押几日了事,谁料摇身一变,却又成了江洋大盗,我询问当时此案的经手人,才得知当初谭时飞开设了替牢的业务,这牛力收了一百两银子,替人做了一年牢,就这么一个人,刚刑满释放,一身伤病、手无缚鸡之力,加之又是残疾,又怎么可能打得过吕家护卫?” 他从卷宗中取出了两份口供,“这两份口供,都是牛力所做,一个是投案当日所作,一个是开堂审理前所作,两份口供对比,有多处矛盾!”范小刀分别对比了两份口供,其中杀人经过、杀人凶器,还有受害人的数目、行凶地点,前后两次口供都不相同,“试问,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在犯下罪名之后,不肯逃走,三日之后又主动投案,口供前后不一,究竟为何?” “案发之后,吕家一个幸存的家丁吕二,前来报案,一口咬定,行凶之人,正是大江帮的段江流,而且对罪犯的描述,也与段江流吻合,可是三日后,也就是牛力认罪之后,忽然改了口供,牛力与段江流,相貌差距甚大,一个刚躲过一劫、亲眼见过真凶之人,又怎么能够认错?”范小刀提高了嗓门,大声分析道:“所以,我们认为,吕家小姐受凌,此案若是开堂,段江流必会遭受牢狱之灾,所以为了避免祸事,八月初三夜,段江流潜入吕家,杀死了吕家满门,他身为大江帮少主,又是江湖高手,有动机、有能力犯下这个案子!” 谢愚道:“所以,案发之后,亲眼见到现场的家丁吕二,是关键证人,那么本官问你,那吕二现在何处,可否能出堂作证?” 范小刀摇了摇头,“案结之后,据说吕二去扬州做生意了,我们派人去查,至今没有查到他的下落。他本是家丁,又没什么资产,忽然就得了一大笔钱,我们怀疑吕二受到段家收买,改了口供。” “反对公诉人做出没有证据的假设。” 范小刀道:“我们只是依据事实,做出合理的假设。” 谢愚道:“反对有效。” 方堂竟道:“案发当夜,有多名目击证人证明,我们的委托人,在小秦淮喝酒,一直宿醉到次日清晨,根本没有出现在吕家!这是最直接且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范小刀道:“大人,我想对嫌疑人段江流问几个问题。” 谢愚看了方堂竟一眼,点了点头,“可以。” 范小刀来到段江流身前,道:“段江流,你来说一下,三年前的八月初三晚上,你做了什么事?” 段江流瞥了范小刀一眼,缓缓道:“整个晚上,我都在家中看书。到了子时,我觉得无聊,于是到了小秦淮喝花酒,一直到次日清晨。” “那你知不知道,第二日,也就是八月初四,你要开堂受审?” “知道。” “那还有心情去小秦淮宿醉?” 段江流道:“那是我的事!” 范小刀又道,“看的什么书?” “《肉蒲团》。” “那本书是谁写的?” “李渔。” “哪一段?” “未央生与赛昆仑狼狈为奸,勾搭权老实的老婆艳芳,行云雨之事,里面花样繁多,我想试试,正是看到这一段,我心头性起,临时起意,才去小秦淮喝酒狎妓,不可以吗?” 范小刀呵呵一笑,“三年前的事,记得到是挺清楚。” “我天生记性好。” 范小刀就等他这句话,于是追问,“那你最近看书是什么时候?” “三日前。” “什么名字?” “《大侠萧金衍》。” “谁写的?”“不记得了。” “主角是谁?” “当然是萧金衍了。” 范小刀又问,“那萧金衍与秦三观一战,到底谁赢了?” 段江流绞尽脑汁,考虑一番,“不记得了。” 范小刀冷笑道:“三年前看的书,你记得清清楚楚,三天前看的书,你却忘的一干二净,刚才你不是说你记性很好嘛?” “不,是那本书写得太烂了!” “反对!反对公诉人对我委托人问一些与此案无关的问题。” “反对有效。” 范小刀接着又道,“那换个问题,你是几时看完肉蒲团,又是几时出门,到了小秦淮?” 段江流当即回答道:“出门时,是亥时三刻,到小秦淮时,子时初,当天晚上在小秦淮留宿。” 听到这段话,方堂竟、宋人杰面露犹豫之色,这个问题,我们已经提前提醒过了,若是差人问起来,就说不记得了,怎得段江流临时改口了?虽然,三年前的卷宗上的口供,他也是这番说辞,可是时隔三年,寻常人都不会记得这种细节。 “步行还是骑马?” “步行。” 范小刀又道:“你怎知道到小秦淮时是子时?” 段江流想了想,道:“当夜,我去小秦淮时,在状元桥头,遇到了更夫,那更夫声音呱噪,我便将他打了一顿,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范小刀点了点头,“我的话问完了。” 方堂竟道:“我们恳请传唤另外一名证人,也就是状元桥的更夫,可以证明我们的委托人,在案发之时,不在现场!” 谢愚道:“准了。” 不多时,一名更夫走上前,也不敢抬头,跪下便磕头,“草民刘五,是朱雀坊的更夫,参见青天大老爷!” 在研判卷宗时,曾经提到了这名更夫,为段江流提供了不在场证明,范小刀对此早有准备,不过,目前还需静观其变。 方堂竟指着段江流,问道:“刘五,你可认识眼前此人?” 刘五看到段江流,目光露出怨恨之色,道:“化成灰我也认识!”他伸出手指,只见右手中指扭曲变形,道:“三年前,八月初三,我在状元桥一带打更,就是他嫌我太吵,我不过骂了他一句,他便暴怒,打了我一顿,将我手指掰断!” “可记得具体时辰?” “子时一刻!” 方堂竟道:“大人,吕家灭门一案,发生在子时二刻,而段江流在这个时辰,正在小秦淮喝酒,有更夫,还有小秦淮的老鸨、姑娘作证,除非他会分身术,否则我们当事人不可能在这里杀人!我问完了!” 众人一听,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一方咬定段江流是灭门案的真凶,另一方则咬定嫌犯在狎妓。 双方说得都有理有据。 围观的百姓,也都个个狄仁杰附体,在门外议论起来。 “依我看,六扇门提出来的都是一些猜测,而那更夫和小秦淮的人,都证明了案发之时,疑犯不在现场,这一波,我站段江流。” “胡扯。在金陵,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到位了,做个伪证,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你怎么这么门清,莫非你干过?” 大堂内。 范小刀走了出来,他冲顾大春招了招手,顾大春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正是金陵城图,举了起来,范小刀指着地图道:“段江流说过,他从家中步行出发,直接去了小秦淮,这是金陵城图,诸位请看,段江流从段家去小秦淮,最近的路线,大约为五里,一刻钟时间,除非施展轻功,根本到不了小秦淮。我想,段江流去狎妓,应该不会用轻功过去的吧?” 段江流闻言,大声道,“我欲`火中烧,施展轻功,又有何妨?” 范小刀又道,“我们查过当夜的城防,鼓楼、大相国寺那夜戒严,禁止通行,从玄武坊到朱雀坊的状元桥,要从夫子庙那边绕路,至少要多走十里。”他取过一支笔,在地图上标记当夜段江流出现的路线图,“既然是欲`火中烧,着急去小秦淮,为何又中途去了朱雀坊,经过状元桥,绕了一个大圈?就算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也无法在一刻钟内,从段家绕夫子庙去状元桥,然后回到朱雀坊的小秦淮,所以我们认为,段江流的陈述,是在撒谎!” 围观众人,纷纷点头。 范小刀说的对,状元桥和小秦淮,完全在相反的方向上,段江流去小秦淮,为何舍近求远,饶了一个大圈? 有人喊道,“如果更夫所说属实,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段江流根本不是从家里出发。如果是从吕家出发,要去小秦淮,刚好要经过状元桥!” “对啊!” “破案了!” 范小刀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这位兄台怎么称呼,你很有当捕快的潜质!” 那人洋洋自得,拱了拱手,“在下夏名洛克,字柯南!江户川人氏!” 范小刀拱手回礼,又来到段江流身前,声色俱厉问:“段江流,我来问你,当夜吕家灭门一案,是不是你做的?” 段江流果断回答:“不是!” 方堂竟道:“时间过去那么久,我们当事人对时间记忆出现偏差,并不稀奇。可案发是在子时二刻,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而这段时间,段江流一直在小秦淮,所以这种指证,并不成立!” 范小刀早已料到,“好,接下来的一件事,我们便是要证明,吕家灭门惨案的发生时间,并非子时二刻,而是亥时二刻!” 第306章 我怕人数有点少 亥时二刻? 一直以来,出现在卷宗上的记录,还有仵作的验尸报告,灭门案都是发生在子时二刻,可范小刀却提出,案发时间是亥时,整整往前提前了一个时辰。谢愚心中咯噔一声,若真是如此,对段江流最有利的不在场证明,将变得毫无用处。 范小刀继续道:“这个案件发生在三年前,谭时飞掌管六扇门,那段时间,冤案频出,草菅人命之事屡见不鲜,卷宗中的一些记录,很多都是做过篡改或者候补进去的,而据我们调查,案发的真正时间,并非卷宗上记录的丁时二刻!” 谢愚与谭时飞共事了两年,那两年中,谭时飞仗着谢芝华的关系,独断专行,根本不讲他这个外来的知府放在眼中,做事都是阳奉阴违,若说他篡改卷宗记录,是极有可能之事。 若说这件事,范小刀、赵行还是帮了他的忙。 不过,谢愚发现,就算是扳倒了谭时飞,他对六扇门依旧没有实际控制权,虽然谢愚与范赵二人,都是太子一派的人,但是权力这种东西,最招人嫉恨的就是你有我无,这才是他与两人之间矛盾愈演愈烈的根源。 虽说这个案子,谢愚也心中存疑,可是拿了段鸿飞的银子,就得替人办事,办不成事,就得把银子退回去,可是银子已经花了,所以这件事必须办成,也正因为此,谢愚决定直接堵死他们的口。 “空口无凭,若拿不出实际证据,这个案子就此作罢!” 范小刀早有准备,他命人将卷宗搬了上来,道:“这个案子的卷宗上,所有的记录、口供、证据,案发时间都是子时二刻,子时三刻,吕二到衙门报案,当时当值的顾大春抵达吕家时是丑时二刻,根据尸斑、血迹凝结推断,案子发生在一个时辰前。” 方堂竟道:“那你为何又凭空捏造出一个亥时二刻?” 范小刀道:“看似天衣无缝,但是却忘记了有一点,仵作出具的验尸单,向来都是一式两份,其中,办案之时,归档一份,另一份由仵作保存。卷宗中,验尸单是由仵作和谭时飞签字,可是谭时飞当时并没有在现场,而捕快顾大春则清楚记得,他曾经签过一份验尸单,所以,我们查阅了三年前仵作的验尸单,找到了这么一份!” 他从卷宗下方,抽出了一叠装订好的验尸单,翻到了其中一页。 验尸单上,清楚的记载着死亡时间,正是亥时二刻,而签字之人,则是顾大春和仵作康武。 范小刀又拿出卷宗中的那一份,比较之下,时间做了改动,签字之人也由顾大春变成了谭时飞,明眼人可见,这张验尸单是后来做了改动之后,重新归档的,谭时飞他们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仵作那边还会有一份存档。 此言一出,段江流脸色大变,“根本没有的事,这是你们伪造的!” 范小刀道:“这是三年前所有的验尸单,编号也是完整,中间有金陵府每年审查后的大印,我们就算想改,怕也没有那个能力。” 方堂竟示意段江流不要开口,站出来问,“既然如此,为何当年审案之时,顾大春没有提及?” 范小刀道:“案发之后,顾大春就被谭时飞派到了扬州,去调查一起失踪案,等回来时,灭门案已结案,顾大春对结果存疑,本要提出调查,可没过多久,扬州案的苦主,就来金陵告状,一口咬定顾大春敲诈勒索,收受贿赂,而谭时飞则率人在顾大春家中搜出了大量来路不明的金银财宝,导致顾大春被免去公职,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干脆将之打成了江洋大盗!” 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一番较量下来,直接将作案时间,向前提了一个时辰,段江流一方,顿时变得有些被动。 方堂竟与宋人杰商议一番,又跟段鸿飞耳语一番,段鸿飞心领神会,来到师爷身旁,低声说了几句,师爷也将消息传给了谢愚,而核心内容,正是一个字,“拖”! 谢愚道:“此案错综复杂,年代又久,双方各执一词,审理起来,难度极大,时候不早,今日案子就先审到这里,明日上午,继续开堂!退堂!” 范小刀、赵行等人暗呼可惜,本来他们占据了主动,趁着他们没有准备,可以乘胜追击,一举将此案发难,可是对方决定暂避锋芒,他们是办案人员,不是审判人员,谢愚既然决定押后,只得暗中摇头。 不过,今日开堂种种,都在他们预料之中。 围观的百姓,看了一上午审案,本来以为当日会有结果,没想到成了番剧,经过一番公堂对峙,他们的胃口已经吊了起来。 “明天再来吧!” “这个案子,远比茶馆里说书的还要精彩,一定不能错过。” “可不是,明日拉几个好友来看!” 众人议论纷纷之中,大江帮豪华讼师天团,神色疲倦,走了出来。 “看,帮凶们出来了!” 臭鸡蛋、烂菜叶,纷纷向他们投了过去,方堂竟、宋人杰没有防备,被弄得十分狼狈,本来就有一肚子气,看到有人如此针对他们,登时大怒,一把抓住其中一个扔鸡蛋的中年男子,道:“干什么?人身攻击,看我不让你吃官司!” 那中年男子笑道,“我就扔你,不但如此,我还无罪,信不信,咱们过两招?” “哟呵!” 竟然有人如此明目张胆,要跟两大金牌状师过招,是可忍孰不可忍,“敢不敢报上名来?” 中年男子道,“在下姓张名三,人送外号,法外狂徒!” 宋人杰打量着此人,“果然,同行是冤家!” 方堂竟一听对方名号,也顿时没了脾气,法外狂徒张三,号称天下第一讼棍,其名气之大,可不是他们二人能比,于是道,“原来是张先生,真是一场误会,不如,一起加入我们?” “为什么?” 方堂竟道:“为了正义!” 张三道:“我对你们的正义,没有兴趣。” 宋人杰道:“为了钱!” 张三道:“我像是缺钱的主儿嘛?” “那您说话。” “我扔你们鸡蛋,纯粹是觉得好玩!”他对方堂竟道,“赶紧松手,不然我可就要躺下了,到时候,进去的可就不是段江流,而是你了。”方堂竟闻言,连忙松开手,张三冷笑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二人悠着点,别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说罢,潇洒的转身离开。 回到大江帮,段鸿飞责问李二,“不是给你银子,让你都打点了吗?” 李二道:“是啊,衙门口上上下下,我都打点了,就连看门的狗,我都给了两笼肉包子!不过,有个人,我却忘了打点。” “谁?” “范小刀。” 段鸿飞没好气道,“废话,要是能打点,还至于到如此地步?方状师、宋状师,今日情况你们也都看到了,对我儿十分不利,你们想想,看看还有什么办法?” 宋人杰眼珠一转,道:“段帮主,既然软的不行,咱们就来硬的。” “说来听听。” 宋人杰道:“我听说,范小刀在金陵城内,有个叫范火舞的红颜知己,咱们可以把她给绑了,逼迫范小刀就范,若他不肯配合,那就别怪我们干出辣手摧花的事!” 方堂竟打了个激灵,这家伙号称天下第一状,看来为了赢官司,真得是什么主意都敢出啊,犹豫道,“这合适嘛?” 段鸿飞道,“为了我儿子,有什么不合适的?就这么干!” 宋人杰不忘踩上方堂竟一脚,道:“方兄弟的临场,还是有些问题,明日的开堂十分关键,不能有任何差池,若对方抓住一些破绽,穷追猛打,很容易就出问题,不如这样,明天由我来主辩,对了,有些话我要叮嘱一下段公子,晚上需要再送一条鱼!” …… 退堂之后,段江流又被带回了单人号舍。 到了晚上,李樵拿着一壶酒,来到大牢,请两个牢头喝酒,牢头道,“有酒没菜,李捕快真是小气!” 李樵笑道,“今晚请吃鱼。” “鱼呢?” “稍后就来!” 果然,不多时候,大江帮的一个伙计,带了一个食盒,来给段江流送饭,很自觉的递上二两银子,“这是孝敬几位爷喝酒的。” 李樵道:“放这里吧。” 伙计道:“我们帮主叮嘱过,要将饭菜亲自交到少帮主手中。” 李樵猛然喝道,“要么放下,要么滚蛋!” 那伙计挨了一顿骂,可见李樵如此凶恶模样,只得放下,陪了几句好话,慢慢退了出去,来到门外,段鸿飞问,“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 “亲手交到少帮主手中?” 伙计信誓旦旦,拍着胸脯道,“帮主放心,我亲自交给他的。” 段鸿飞拍了拍他肩膀,“办得不错!” …… 李樵指了指食盒,“鱼来了!” 两牢头赞道:“真是神人也!” 李樵打开食盒,从鱼腹中取出一个蜡丸,把鱼放下,“你们先吃,我去去就回!” 李樵来到隔壁,范小刀和顾大春早已在旁边等候,打开蜡丸,里面教段江流明日开堂之时,如何应答,无论六扇门的人如何诱导,一口咬定,凶手不是他,若是问道一些没有交待过的问题,就以没记住、时间太久忘记了为由推脱。 如果场面对他不利,让他注意宋状师,只要宋状师一咳嗽,段江流就假装头疼、倒地不起。 顾大春看罢,道:“凶器是关键,刚到现场时,曾在吕家发现段江流的匕首,可是后来的证物中,匕首则被人偷偷替换掉了。” “你们搜查漕帮,没有找到那把匕首?” 顾大春摇头,“当时时间紧急,漕帮才出事,大江帮的人就到了,我们没来得及搜查!就算有,也应该落入大江帮手中,所以我们以匕首为突破点,提出重新审案,对方才有恃无恐。” “既然如此,明日的堂审,我们得改变一下策略了。” 范小刀命人模仿对方的字迹,又誊抄了一份,不过,在关键处,做了一些改动,又用蜡丸封好,递给李樵,“这个面生的兄弟,给段江流送过去!” …… 甲字三号牢舍。 段江流心情很不爽,倒不是因为案子,他相信,以他爹的手段,再复杂的案子,都能摆平,他之所以不爽,是因为都快三更天了,怎么晚饭还没有送过来?没多时,门外进来一名捕快,提着一个食盒,开门走了进来。 段江流看了一眼,“怎么没有酒?” 捕快道:“段帮主因为商议案情,所以来得晚了些。”他指了指鱼腹,“帮主交代,里面的东西,要少帮主一字不差的记住,要倒背如流。”段江流拿出蜡丸,打开看了一眼,面露不悦,道:“要我这么说?我爹是想让我死嘛?” 捕快道:“帮主说了,到时候等暗号,只有如此,他才能施展通天的手段!” “什么是通天手段?” “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具体我就不太清楚了。” 段江流一向相信老爷子,既然他如此说,那自己照做便是,于是道,“辛苦兄弟了,不知你怎么称呼,将来我出去了,一定好好答谢你。” 捕快道:“在下刘建明,编号27149,是忠字堂韩琛韩堂主手下。” 段江流知道,除了跟上层搞好关系外,为了更好的发展帮派,在六扇门内部安插了不少大江帮的手下,没想到关键时刻,果真能派上用途,“我明白!” …… 次日,清晨。 十余名忠字堂的帮众,暗中潜伏在桃花酒肆门口,等着酒肆开门营业。 今日,他们接到了个新任务:绑架范火舞。 一属下道:“不过是个卖酒女,要我们十兄弟出马,真是大材小用了。” “你懂什么,帮主如此安排,才能显示我们大江帮的实力,震慑和恫吓的力量,要比打打杀杀要强。”为首头目道,“一会儿见到姑娘,要客气点,别吓着人家,有大用!” 十余人齐声道:“明白!” 还未等酒肆开门,门外已经排满了人,这些都是桃花酒肆的忠实客户,很多人都是冲着范火舞而来。终于,酒肆门板拆下,范火舞来到门口,笑着道,“各位乡亲,酒肆开门了!” 十余人正要冲上去抢人,首领道:“礼貌点,都去排队!” 约莫半炷香功夫,终于轮到了他们。 范火舞看到这些人,个个凶神恶煞模样,来者不善,却也笑吟吟道:“客官,您要打多少酒?” 首领道:“我们大江帮段公子,想请姑娘去府上一叙!” 范火舞闻言,“大江帮?段公子?他不是在六扇门大牢中待审嘛?” “不是段公子,而是我们帮主,他说有一笔大生意,要介绍给姑娘,恳请姑娘赏脸,到府中作客。” 范火舞道,“不是我不想去,而是门外还有这么多客人哩!” 那头目使了个眼色,十余名手下拔出兵刃,对身后的众人道,“排什么排?今天的酒,都被我们大江帮包了,你们若是不服,去大江帮找我们买!”众人一听,这些人是来踢场子的,也不敢多言,纷纷散去。 “姑娘,现在可以去了吧?” 酒肆老板和老板娘,看到这阵仗,吓得面色铁青,浑身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范火舞安慰道,“李大娘,李掌柜,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老板娘道,“小范姑娘,大江帮那些人,没一个好东西,你可千万不能去。” 范火舞笑道,“不碍事。” 她回头看了头目一眼,“这身衣服是我新买的,你们稍等片刻,我去换套旧点的衣服。” 头目觉得奇怪,“为何要换旧衣服?” 范火舞道:“到时候直接扔了,就不用洗了。” …… 衙门口。 范小刀等人来到之时,段鸿飞早已等候多时,道:“范捕头,借一步说话。” 范小刀示意其余人先进去,自己则跟段鸿飞到了旁边,段鸿飞道:“范捕头,事情闹到这种地步,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你看今日还没有升堂,我来找你,是有十分诚意,想跟范捕头合作一把。” “怎么合作?” 段鸿飞低声道:“我们给了谢愚十万两,如果范捕头不追究我儿的案子,我也给你这个数。” 范小刀笑了笑,“十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段鸿飞道:“为了救儿子,在下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给范捕头凑齐,分文不少。” “确实很吸引人,但你与我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谢芝华许诺我的条件,可比这个要好很多。” 段鸿飞听出话外之意,范小刀不肯配合,于是拉下脸来,“范小刀,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一意孤行,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怎么个不客气法?” 段鸿飞道:“听说你有个红颜知己,叫范火舞。” “不错。” “如今范姑娘正在我们大江帮的总舵。” “你们绑架了她?” “没有,只是请她过去喝茶,不过,若你不肯合作,那就别怪我们手下无情,辣手摧花了。我虽然好说话,可是我手下那些兄弟,都不怎么听话,听说范姑娘貌美如花,我怕……” 范小刀倒吸一口冷气,“你们总舵,多少兄弟?” “两百人。” “我也怕……” “怕什么?” 范小刀笑了笑,“怕……人有点少啊!” 第307章 多样本对比试验 到了升堂时辰,金陵知府衙门口,聚集了将近五百多人,将整个知府衙门前院堵得水泄不通,甚至连墙头,都坐满了人,创下了有史以来,金陵衙门听审人数的记录。 一来是因为吕家灭门案行为之恶,轰动全城,二来本来已经尘埃落定的案子要推倒重审,三来段江流在金陵城内臭名昭著、恶贯满盈,可百姓敢怒不敢言,若是能够将他绳之以法,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当然,还有个原因,就是赵行发动了舆论攻势,将这个案子的热度炒高,从而向金陵府施压。 为了这个案子,段鸿飞花了金钱无数,衙门上下都被打点,就连谢愚也在被收买之列,若是谢愚不能秉公执法,故意徇私舞弊,刻意偏袒,再多的证据也是无济于事。现在的堂审,基本是知府一支笔,除非有重大证据或程序失误,才能到按察使司衙门或者大理寺。 二审升堂。 谢愚一坐堂,看到外面乌压压一片人,心中嘀咕,怎么今天人更多了?心中压力倍增,本来,昨天晚上思索了一夜,收了钱就得办事,对那些模棱两可,有瑕疵的证据,一律不予采用,想方设法帮段江流脱身。 对于六扇门提出的作案时间,以及谭时飞篡改卷宗之时,大江帮已没有异议。 相反,如果提出来,反而证明自己心虚。 这些都是你们六扇门内部的问题,与我们大江帮无关,跟段江流更没有关系。 凶器没有找到,没有目击证人,只是凭一个作案时间和段江流恰巧出现在吕家不远处的状元桥,根本无法给段江流定罪。出现在状元桥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段江流就是凶手? 第二日的开堂,双方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指证、反驳,与第一日的针锋相对相比,显得无聊透顶,导致围观的百姓兴致索然。 一伙计道:“不是唇枪舌剑、高潮迭起、反转不断嘛,为了看这一堂审,我跟掌柜告假说家里有亲戚去世,衣服都脱了,就给我看这个?咦,二叔,你也在这里啊?” 一中年人道:“老三,你不上工,跑这里干嘛?” “凑热闹呗!” 有一锦衣中年人道,“丁刘,你不是说你二叔死了,要去办白事嘛,怎么来这里?” 先前那中年人,一脸黑线,手掌在不断抽搐,伙计见状,“二叔,你稍安勿躁,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有些人觉得无聊,约莫一个时辰后,便自行散去,还有些闲散之人,依旧在凑热闹,转眼到了正午,门口摆摊的拉面、油条、小笼包,已经支棱起来,里面是双方辩论,外面的叫卖声,在金陵衙门外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谢愚道:“你们提案重审,不是说到在案发现场发现了凶器,可找到?” 范小刀道:“回禀大人,已找到。” “呈上来!” 顾大春捧着托盘,送上来一把匕首,匕首约七寸长,做工十分精致,上面刻着龙纹图案,在刀柄处,刻着一个“段”字,范小刀指着匕首,道:“此匕首,名为断玉,是城南铁匠铺打造的私人定制匕首,我们去做过调查,这匕首一共做了四把,三年前五月初五,段江流曾在铁匠铺以五十两的价格,购得此匕首,并在上面刻字,我们调查时,在吕家枯井中,发现这把匕首。” 范小刀又拿出一份货单,是城南铁匠铺的售货记录,上面清楚的写着四把断玉匕首的出售记录以及购买之人。 范小刀问段江流:“这把匕首,你可认识?” 段江流道:“不认识。三年前,我确实买过一把匕首,但不是这一把。” “那为何会刻你名字?” “不知道,不清楚。” 宋人杰道:“只是刻一个‘段’字,天下姓段的千千万,又怎么证明是他的?就算刻着段江流,也有可能是重名重姓,再者说,这把匕首出现在枯井之中,也未必是杀死吕家满门的凶器,证据太过于牵强,大人,建议此证据不予采纳。” 范小刀道:“至少,可以作为存疑证据!” 不采纳证据,是直接忽略掉这个环节,不能作为定罪依据。 存疑证据,并不是可以直接给案件定性的证据,但是可以作为证据之一,起到辅证作用。 两者性质不同。 未等谢愚表示,段鸿飞道,“大人,这把匕首,是假的!” 谢愚问:“何以见得?” 段鸿飞道:“我儿段江流确实在城南铁匠铺买过匕首,但根本不是这把。” 范小刀道:“铁匠铺四把断玉,都标明了出处,若不是这一把,莫非你还能拿出个一模一样的不成?” 段鸿飞道:“不错。” 说罢,段鸿飞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一名属下拿着一把同款的匕首,来到堂上,“大人,这才是段江流买的那一把!他那一把,根本就是假的!” 范小刀道:“我要求质证!” 谢愚同意,段鸿飞命人将匕首放在托盘上,送到了范小刀身前,这把匕首,是他在漕帮仓库搜到的,也确实是当初的凶器,但早已用开水煮过,擦拭了所有的证据,并不怕对方验证。 范小刀拿先前那把匕首收起来,将这一把拿在手中,仔细端详,道:“抱歉,这把匕首,是我从城南铁匠铺借来的同款,没有卖出去,也没有刻字。” 他又道,“我跟当时第一时间出勤的顾大春核对过,灭门惨案后,他们在现场发现了一把龙纹断玉匕首,上面刻有段字,可是正式归档卷宗中,却将后面那一句删除了,而物证室内的凶器,也成了一把寻常匕首,甚至还没有开刃。但是这一把,就不一样了……” “我敢断定,这把匕首,就是案发当日的凶器!” 宋人杰道:“反对公诉人无端做出揣测。” “反对有效。范小刀,若没有真凭实据,不要做出诱导性结论。” 范小刀道:“我有个问题要问段江流。” “问吧。” 范小刀来到段江流身边,此时的段江流,已不如先前那般镇定,尤其是看到这把匕首后,心中竟有种莫名的慌乱,范小刀捕捉到了这种表情的细微变化,问道:“段江流,这把匕首是你的?” “是。” “三年来,可一直带在身上,没有丢过?” “没有。” “这把匕首,可见过血?” 如果他一直说没有、不清楚也就罢了,宋人杰见范小刀问话咄咄逼人,于是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这是昨日在鱼腹藏书中约定的暗号,只要他一咳嗽,就让他回答不知道,不记得了,可谁料范小刀早已将那蜡丸的纸条改了,若是宋人杰咳嗽,就实话实说。 段江流犹豫了,“这个……” 范小刀提高声音,“有或者没有?” 段江流不是傻子,猛然抬头,“没有!我买这把匕首,纯粹是因为好看,偶尔用来削水果,至于见血,没有的事!” 范小刀道:“大人,我要求验血!” “反对!” 范小刀道:“既然段江流没杀过人,这把匕首应该是干干净净,验血是为了还他一个清白!” 如此一说,对方反而无话可说,段鸿飞早已处理过这把匕首,也没有反对,暗中向谢愚使了个眼色。 谢愚道,“传仵作!” 仵作康武,来到堂上,向谢愚行礼,谢愚道:“康仵作,范捕头眼前这把凶器,与三年前吕家灭门案有关,本官让你验一验这把匕首,能不能查出匕首有没有沾过血?” 康仵作表示:“可以。匕首沾血之后,一般会浸入刀身之中,无论过去多久,只要我们在其中加入一些药物,就能验出匕首上有没有沾过血。这是我们仵作行的一些秘方,寻常人都不知道。” 此话一出,段鸿飞坐不住了。 早知如此,就不答应了。 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康仵作拿来一个小炉,放上一盆清水,往里面放了一些明矾,将匕首放入炉中,只需等水煮沸,再滴入特制秘药,就能验出有没有沾血。段鸿飞朝谢愚连连使眼色,谢愚心领神会,“已是正午,验血之事,待下午再审!退堂!” 谢愚转入屏风之后,段鸿飞也跟了上去。 围观百姓本来已准备散去,谁料枯燥了大半天,到了正午时分,又来了戏份,这些仵作,竟能验出兵刃中有没有见过血,顿时有来了兴致,已是正午,门外叫卖声,惹得腹中饥饿,于是先出去买个包子油条对付一下,等下午好戏开场。 康仵作正要回去用餐,被两个人拦了下来,“知府大人有请。” 康仵作早已预料到,跟着来到后堂,谢愚、段鸿飞早已等候,“参见知府大人。” 未等谢愚开口,段鸿飞问,“康仵作,你说那个验血之法,可是当真?” 康仵作道:“只要沾过血,都能验出来。” 谢愚道,“老康,你也是老仵作了,再给想想办法。除非用炉火锤炼过……” 只是,这个节骨眼,再把证物拿来,过一过炉火,显然不太现实,段鸿飞凑上前道:“咱们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若是这案子推翻了,你之前收钱的事可就要全抖搂出来,咱们如今也算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说罢,递过去一张银票。 康仵作看了一眼数额,满意的点点头,纳入怀中,笑了笑,道:“段帮主,能验是真,待水烧开之后,我加入特制药物,水就会变色,但结果,还不是我说了算?” 这段时间,赵行、范小刀来了六扇门后,康仵作因是谭时飞的人,不受待见,收入断崖式下降。 以前,谭时飞吃肉,他还能喝汤,现在他现在连舔盘子的机会都没有了,前不久,李二来打点他时,他就知道这次机会来了,没想到段鸿飞如此阔绰,出手就是一千两,比过去三年他收的钱都多的多,又怎么不会卖力表现? 段鸿飞哈哈一笑,“拜托老兄了!” …… 堂外。 顾大春对范小刀道,“那康仵作,品行不端,生性好赌,在衙门内名声极差,当初若不是他收钱,改了供词,段江流早已落入法网之中,小范大人让他来验血,还不如不验。” 范小刀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顾大春见他一脸淡定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 转眼到了下午。 那些吃饱了没事的吃瓜群众,又围了上来,枯燥了一上午,终于等来了肉戏,已是迫不及待了。 众人纷纷上堂。 康仵作摆弄他的炉子、器皿,弄了一些瓶瓶罐罐,倒出药粉不断搅合,看上去十分深奥的样子。 谢愚升堂,问:“康仵作,可否准备妥当?” “回大人,一切妥当!” “那就开始吧!” 围观百姓也十分好奇,看看这传说中的验血大法,究竟如何神乎其神。 忽然,范小刀拦了下来,道:“且慢!” “又怎么了?” 范小刀道,“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准备了几组对比样本。”又对罗成道,“搬上来吧!” 罗成和几个捕快,带了三个火炉,三盆清水,来到了大堂之中,与康仵作的那一份放在了一起,范小刀道:“既然要验,那就要确保公平公正,这里还有三个盆,一盆是清水,一盆放了把沾血的匕首、一盆放了把没沾血的匕首,如此一来,跟康仵作那一盆做对比,才显得公平公正。” 众人闻言,“对啊,光解释没用,还不是他说了算,有对比,才有真相。” “你懂什么,这叫多样本双盲随机对比实验!” 这下子轮到康仵作紧张了。 什么仵作行的秘密,能验出血迹,都是胡扯。 水能不能变颜色,变什么颜色,跟盆中的东西,没有任何关系,这才是他们仵作行的秘密。 一个仵作,一月俸禄不到一两银子,可照样很多人抢着做,为何,就因为打官司之时,吃了原告吃被告,谁给钱,谁给的钱多,证据对谁就有理,反正主动权都在他们手中。 不光验血,滴血认亲,蒸骨三验,都是一样的套路。 可是范小刀这一手,直接来了个对比实验,把他有些整不会了。 范小刀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孙梦舞案时,他曾与六扇门的孙仵作一起喝酒,酒醉之时,孙仵作将他们仵作行的秘密,透露给了他,所以想来想去,范小刀用了这么一招。 门外,百姓们热闹了。 “刺激!” “精彩!” “那些下午没来的,怕是要过错一场好戏了。” 康仵作手忙脚乱,可如今到了这个份上,又不得不做,不多时,水已煮沸,在范小刀的监督下,四盆水中都放入了明矾,又继续煮,康仵作汗流浃背,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过了许久,范小刀提醒道:“康仵作,水都快煮没了。” 康仵作无奈之下,取出调配好的药粉,手都有些发抖了,范小刀道,“要不,咱们先从纯水的这一盆来验?” 药粉滴入水中。 水立即变成了蓝色! 围观百姓看不到,使劲抬头往里面窜,李樵上前检查,道:“蓝色!” 范小刀指了指第二盆,“请吧!” 药粉滴入,又变成蓝色。 “这盆水是没有沾血的匕首,蓝色。第三盆中的匕首是沾血的,康仵作,康仵作……” 康仵作早已颤抖的不行,一小瓶药,在他手中,如泰山一般沉重,他寻思道,这么下去,自己的职业生涯,怕是要完蛋了,那可不行,情急之下,他手腕猛然一抖,整瓶药粉,倒入了第三盆中。 依旧是蓝色! 范小刀早已预料到结果,但依旧宣布了出来。 康仵作擦了擦汗,“药都用完了,第四盆,就不用验了吧?” 范小刀道:“验与不验,怕也都是变成蓝色,有什么区别。” 众人轰然。 “什么狗屁验血、滴血认亲,都是骗人的把戏!” “我还以为有什么高明的把戏,还金陵城首席仵作,看样子,以前那么多案子,没少干这种事!” 段鸿飞心中暗骂,老兔崽子,江湖骗子,害得老子花了一千两银子,不过如此也好,至少这个案子,凶器这一环节,已经不构成什么威胁了。如此一来这个案子,他们已经是胜券在握。 宋人杰见状,也趁机道:“既然如此,验血这一步,就没什么必要了!” 就在这时,范小刀忽然厉声道,“仵作康武,你可知罪?” 康仵作经历了一场关乎职业生涯的检验,当着这么多人面,被拆穿了伎俩,整个人还处于懵逼状态,听到范小刀一声断喝,噗通一声吓得跪倒在地,“小人知罪!” “你知什么罪?” 康仵作道:“小人学艺不精,没有能验出血迹,请大人降罪!” 范小刀道:“不止如此吧?罗成!” 罗成向前一步,站了出来,道:“十六年,四月,城南李乡绅杀妻案,你收了银子,替李乡绅遮掩罪行。十七年,腊月,柳家家产争夺案,你收了银子,改变滴血认清的结果,将柳家六房挤出门外,流落街头,饥寒致死,十九年六月……” 罗成一连列举了十余条罪名,都是康仵作收钱,摆弄是非的案子。 这也是范小刀定下的策略。 从调阅的情况来看,康仵作事后改了不少卷宗,尤其是几个指证段江流的关键信息,都被他修改掉,无论是收钱办事,还是受了谭时飞的胁迫,康仵作对这个案子的详情,有更多的知情。 既然无法从别的证据入手,那就从康仵作切入。 听到如此多的指控,康仵作整个人都傻了,只剩下不断的磕头。 宋人杰道:“反对,这些案子与本案无关,可另案调查!” “反对有效!” 范小刀道,“怎么会无关?仵作康武,我来问你,三年前,八月初三,你奉命前往调查吕家灭门一案,可有篡改供词、证据?” “哼!” 段鸿飞一声冷哼,传入康仵作耳中,震得他五脏六腑翻滚。 康仵作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只见他抬起头,正色道:“没有!” 大江帮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功亏一篑! 范小刀心中暗叹,眼见康仵作即将崩溃,可是段鸿飞的一声提醒,改变了局面,他朗声道:“大人,仵作康武,学艺不精,品行不端,三年前,他在吕家灭门案中的供词、报告,请求不予采纳!” 这一点,宋人杰没有反对。 毕竟这是衙门内部的事,他若反对,反而对他们不利。 谢愚点头:“可。” “所以,我们认为,三年前的吕家灭门案,在办理之中,存在大量的程序违规、供词不实之处,原被告牛力,并非灭门案的真正凶手,真凶另有其人。” 他们准备的如此周密,可依旧无法攻破对方的防御。 这已是目前为止,他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本来,推翻原判,给段江流定罪,他们的想法是,凭借顾大春的口供,还有康仵作的突破口,差不多能定下来。 可是,还未等案件开始审理,顾大春就被扣上了案件相关利益方的帽子,根本不给他出庭的机会。 而康仵作这边,又是功亏一篑。 如此一来,对于接下来范小刀准备拿出来的证据,反而变得谨慎起来。 当时陈豹为了控制大江帮,逼段鸿飞写得那一份“投名状”。 这是他们的大招,也是最后一击。 非到最后时刻,不能使用。 他们虽然已经考虑到众多可能,但从对方的表现,堪称完美,若一击不中,这个案子,可就是彻底没有戏了。 段鸿飞嘴角露出了笑容。 胜券在握。 胜利的曙光已经在靠近。 虽然前后花了十几万两银子,但与他儿子的性命相比,这些银子算什么?那可是他的独苗啊,他们段家三代单传,若真在段江流这边断了根,那他可成了家族中的罪人了。 范小刀已经黔驴技穷。 而他手中,还握着一张王牌,那就是范小刀的红颜知己。 若是范小刀知趣,也就罢了,否则,也别怪他做出辣手摧花的事。 谢愚也松了口气。 幸不辱命。 他问:“范捕头,关于此案的审理,已差不多接近尾声,若你们没有别的证据,那本官可要宣判了!” 范小刀已没有退路。 “还有一份证据!” 段鸿飞心中一惊,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谢愚也打起精神,“还有什么?” 眼见山穷水尽,范小刀准备拼死一搏,准备把最后的大杀器,拿了出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阵阵鼓鸣声。 击鼓鸣冤。 有人来告状。 谢愚命人去查探情况,不片刻,属下来报,“启禀大人,门外有个叫吕二啊,自称是吕家灭门案的幸存者,前来报案,要求出堂作证!” ps:这几日更新这么给力,不给几张月票鼓励一下吗? 第308章 最后的绝地反击 官兵带领下,一名中年男子来到堂上。 “堂下何人?” 男子跪倒在地,“草民吕有为,曾是三年前灭门案中吕家的下人,当初灭门案,也是草民报的案。” 吕有为,也就是吕二的出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不只是范小刀,就连段鸿飞这边也没有思想准备,在准备应诉之时,段鸿飞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特意派人去扬州府找那吕二,却被告知吕二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搬离了扬州,下落不明,却没有想到,今日出现在了案审现场。 门外的吃瓜群众,更因为吕二的到来,而显得异常兴奋。 这个官司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谢愚道:“你为何而来?” 吕二道:“草民本是孤儿,自幼被吕家收养,成了吕家下人,老爷、夫人待我极好,给我赁了房子,娶了媳妇。谁料老天不长眼,弄出个恶魔,造成了吕家灭门惨案,可是我昧着良心,放过了指证凶手的机会,让凶手至今逍遥法外,这几年来,良心不安,过得生不如死,如今重审此案,草民愿出堂作证。” 谢愚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个吕二,是此案中的关键证人,三年前,正是他临时改口,才让段江流脱罪,如今再次出现,怕是来者不善。 范小刀见状,也不浪费机会,问道:“吕有为,当初灭门一案,你可见过凶手?” 吕二道:“见过。” “今日可在现场?” 吕二伸手一指段奖励,“就是他!” 众人哗然。 段江流也浑身一抖,他大声道:“你胡说!” 外面百姓也纷纷道,“破案了。” 吕二喊道,“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谢愚眼见局势不在掌握之中,一拍惊堂木,“肃静!”他居高临下,问道,“吕二,我看那卷宗,报案之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吕二道:“此案发生后,大江帮的人找到了我,给了我一千两银子,要么收下,要么杀了我妻儿,我胆小怕事,所以收了银子,改了口供。” “那今日又为何出堂作证?” 吕二道:“收了银子后,我们一家搬离金陵,到了扬州。可是,这件事后,我却一直睡不着觉,经常梦到老爷、夫人喊冤,半年后,老母病死,一年后,妻子溺水身亡,没多久,两个儿子也死于一场大火,我明白,这是老天爷在惩罚我。我成了孤家寡人,于是,我卖了房子,改名换姓,偷偷来到金陵城,就等着有机会为老爷夫人报仇,给自己赎罪,有几次,差点得手,可是终究功亏一篑,本来以为报仇今生无望,哪知老天爷又眷顾,这个案子重新审理,所以我决定站出来,重新指认凶手。” 段鸿飞靠近宋人杰,问要不要中断审案,宋人杰摇了摇头,对段鸿飞道,“小事一桩,不必惊慌。” 宋人杰道:“大人,我有几句话要问吕二。” 谢愚点头,“问吧。” 宋人杰走出来,来到吕二身前,只见他胡子拉碴,浑身酒气,道:“吕二,你可饮了酒?” 吕二点头,“是。” “为何?” 吕二道:“我天生胆小,所以喝了点酒壮胆。” “大胆,饮酒出堂,蔑视公堂,大人,按大明律,掌嘴三十。” 谢愚从签筒之中,抽出三根红色令签,“掌嘴三十!” 四名快班衙役上前,两人左右押着,一人按住他脑袋,一人拿了竹片,抡起来便打,这些衙役,早已收了李二的打点,动起手来,毫不含糊,每一板子下去,吕二便喊一声,“好!” 那衙役见状,这家伙嘴还挺硬,下手更狠。 打到十多板时,口中鲜血直流。 这几年来,吕二过得生不如死,今日出堂作证,早已抱着必死决心,竹板打下来,他反而觉得这是他应得的惩罚,心中却更是安定了。 三十板打完,吕二脸颊高肿,已是血肉模糊,牙齿也掉落几颗。 宋人杰又道:“吕二,我来问你,案发当夜,你在哪里?” 吕二说话,嘴已不是很利落,他强忍着剧痛,道:“那夜是我当值,可是我偷懒,跑到柴房饮酒,所以躲过了一劫。” “喝了多少?” “不到一斤。” 宋人杰哦了一声,又问:“你说段江流是吕家灭门案的凶手,可曾亲眼见他杀人?” 吕二道:“我喝酒之时,听到外面有惨叫声,于是从窗中望外看,亲眼看到段江流,双手掐住小姐的脖子,活生生将她勒死,老爷、夫人看到,上前去拉他,被他一脚一个,踹飞到柱子上,几个护院听到惨叫,也上前阻止,段江流手起刀落,都是一招毙命,还有一人见状,想要逃跑,段江流匕首飞出,将他刺死,又把他踢到了井中。” “吕二,是谁指使你这般说辞?” “亲眼所见!” 宋人杰道:“你在撒谎!” 吕二辩道:“我没有!” 宋人杰来到大堂中央,解释道:“知府大人明鉴,案发当夜,八月初三,天空没有月亮,柴房又是在西南角,从那边柴房中往外看,别说是凶手的脸,就是院中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更何况,他当时还饮了酒,时隔多年,他却能将案发现场中所有人的死因,记得清清楚楚,要么是受人指使,要么是在撒谎!” 吕二再次喊道:“我没有!” 宋人杰又道,“吕二,你仔细想想,你可看清了段江流的脸?” 吕二被他一问,整个人愣了神,“这个……” 宋人杰又道,“那你又如何如此笃定,凶手是段江流?” 吕二道:“他穿了一身白衣,整个金陵城都知道,有个白衣畜生,就是他!” 宋人杰道:“穿白衣的就是段江流?这算什么逻辑?你不过是因为段江流之前当街非礼你们小姐,所以案发之时,不自觉得将凶手与段江流联系在了一起,是不是?” 一番问话下来,就连吕二,也变得不开始怀疑自己了。 宋人杰又问:“你是不是喜欢吕家小姐?” 吕二道:“我从小带着她长大,将她当做了亲妹妹一般。” 宋人杰见状,这才朗声道:“大人,吕二作为报案人,也是幸存者,有其不幸,可以理解。案发当日,他饮了酒,又对我们的委托人怀恨在心,所以才胡乱攀咬,指证我们当事人,请大人明察!” 一番操作下来,吕二哑口无言。宋人杰道:“我的话问完了。” 走回段鸿飞身边,段鸿飞偷偷竖起了大拇指,宋人杰看了方堂竟一眼,道:“得加钱。” 虽然是对手,范小刀也暗中佩服,不愧是第一状师,这种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功夫,令人叹为观止,他站出来道,“大人,我也有问题要问吕二。” 得到同意后,范小刀来到吕二身前,“吕二,凶手杀人后,可是立即离开?” 吕二双目圆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不愿意去回忆当夜的事情。 范小刀道:“你要想将凶手绳之以法,就必须实话实话。” 吕二内心满是挣扎,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他压低了声音。 顾大春喊道:“不要说!” 吕二缓缓道,“杀人之后,他没有离开,而是对着小姐尸体,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情!”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顾大春双手抱住头,蹲在了地上。 不止如此,门外的那些百姓,更是发出一阵阵惊呼声。 “畜生!” “禽兽不如!” “这分明就是一个变态!” “肃静!” 顾大春双拳紧握,满目怒火,这是他一直不愿提,也不想提的事,哪怕在案发之后,他抵达现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忙遮掩这件事,此事关乎吕家小姐的名声,所以在卷宗中,也没有体现出来。 如今,吕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件事捅了出来,就如一把匕首一般,刺入了顾大春的心中。 他浑身颤抖着,几乎无法呼吸。 范小刀稳住情绪,来到段江流身前,用充满死亡气息的眼神,看了一眼段江流,这一眼,看得段江流浑身发冷。 他一字一句,压低声音问:“可有此事?” 段江流似乎被范小刀这一气势吓到了,他眼神闪烁,不敢去正视范小刀的眼睛,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哪里知道,我又不在现场。” 范小刀猛然提高声音,喝道:“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我……” “咳咳!”段鸿飞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宋人杰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方堂竟也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是暗号,听到咳嗽声,假装头疼,倒地不起,这是鱼腹藏书中特意交代给段江流的,可是他哪里知道,那蜡丸早已被范小刀偷偷换掉了,听到了咳嗽声,段江流马上反应过来,他不明白为何爹爹交代自己,听到咳嗽就要实话实话,现在这情况,若要说实话,那可是要命的,可是他又太过于相信自己老子,三年前就是他爹帮他摆平,如今他爹特意交代,那必有深意。 毕竟,他的老子,有通天的手段。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这个回答,没有肯定,但也没有否定。 众人一副恍然。 “哦……原来如此!” 段鸿飞傻眼了。 宋人杰、方堂竟也傻了眼。 人家挖坑,他怎么自己往里面跳? 宋人杰低声道:“段帮主,你公子没得救了。” 段鸿飞:“再帮我想想办法。” 宋人杰道:“那得再加一个数。” “行!” 就在段江流回答之后,范小刀却不继续逼问,反而向后一步,“大人,我的话问完了!” 宋人杰道:“大人,对方公诉人可以引诱我方委托人,段江流没有正面回答,并不能作为证据。” 范小刀道:“我只是例行问话,宋大状不必如此紧张。” 谢愚对书吏道,“既然如此,方才那一段,不必记下了。” 范小刀又问吕二,“凶手几时离开吕府?” 吕二道:“大约是亥时三刻。” “这么确定?” 吕二道:“段江流离开后,我便跑了出去,当时看到满院子尸体,头脑发懵,过了片刻,就跑出去报案,听到更夫打三更。” 一夜定更到五更,更更打法各不同。 三更天,一快二慢,很容易辨别。 “顾捕头,你接到报案是何时?” “子时二刻,吕二跑到六扇门,说吕家出事了,段江流闯入吕府杀人,我们抵达现场后,勘察到丑时,在水井中找到一具尸体,身上有段江流的匕首,所以我们才去段家抓人,可是段江流并没在家,直到次日正午,才将他抓获。” “为何卷宗中没有记载?” 顾大春道:“抓人之后,谭时飞找到我,拿了一份口供,让我签字,我不同意,于是第二日,便把我派到了扬州。” 范小刀这才道,“大人,整个案件事情已经明朗,亥时二刻,段江流闯入吕府,产生口角之后,亲手掐死吕家小姐,又杀了吕府满门十一口,亥时三刻,离开吕府,前往小秦淮,子时在状元桥遇到更夫,打了一架,然后整夜在小秦淮过夜,如此一来,便有不在场证明。事发之后,段鸿飞花钱,收买了谭时飞,调换了凶器,威逼利诱吕二更改口供,又找了个牛力来顶包,一切作得天衣无缝,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在做天在看,再缜密的犯罪,也会有破绽。只要抽丝剥茧,总有水落石出之时。吕府灭门惨案,真正的凶手,不是牛力,而是……” “段……江……流!” 谢愚道:“逻辑上听着没有问题,可是你举地这些证据,都被辩方一一质疑,站不住脚,有嫌疑,但不能定罪,除非你能拿出更强有力的证据,否则,这个案子,想要改判,怕是十分之难。” 这一下,百姓不干了。 “什么狗屁知府,贪官!” “肯定收钱了!” “听说收了大江帮十万两银子呢!” “罪证确凿之下,还替凶手辩护,这官当得,帮钱不帮理啊!” 谢愚一听,气得浑身发抖,竟敢骂官老爷,这还了得,下令道:“都轰出去!” 砰! 大门关闭。 门外闹腾的更厉害了,“冤案”、“贪官”之声,不绝于耳。 “我去臬台那边举报你!” 就在这时,有人喊道:“潘臬台到!” 谢愚一听,按察使大人潘风,竟然亲自到来,连忙从堂上下来,打开正门,率领众人前去迎接,潘臬台并没有穿官服,只带着两个手下,笑呵呵的走了进来,谢愚跪倒行礼,“参见臬台大人!”潘风笑了笑,“起来说话,听说今日金陵城审旧案,本官闲着无事,前来旁听一下。” 谢愚哪里敢,连将潘臬台往上位让,潘臬司摆摆手,找个了角落,坐了下来,“你们继续!” 眼见如此,谢愚只得又回到了堂上。 门外百姓,喊声震天。 看了两天热闹,好不容易到了高潮,马上就要大结局了,突然关门,这算哪一出? 潘臬台道,“把门打开!” 衙门重新打开。 百姓纷纷叫好。 谢愚心中也有些嘀咕,这种案子,最终审理权在知府衙门,臬司最终只是进行程序上的核准,按察使亲自来,虽是以旁听者的身份,但却又意味深长,谢愚收拾心神,稳住气息,道:“本案经过两日的审判,双方各自提交了辩书、证词,也差不多到了尾声。本官以为,公诉方提出的证据,虽然不少,但却经不起推敲和质疑,不算强证据。公诉人,吕府灭门一案重审,若没有更实质性的证据,本官就要宣判了。” 范小刀心说,到了这时,只有拿出最后的证据。 他向前一步,道:“大人,我们还有一份证据,恳请提交!” 段鸿飞骂道,“什么狗屁证据,有的没的,没完没了了是吧?” 范小刀道:“大人,段鸿飞咆哮公堂,按大明律,掌嘴三十!” 段鸿飞道:“你算个屁!” 谢愚:“这个……” 他看了一眼潘风,潘风也抬着头,看他如何判决,谢愚一狠心,扔了三个红签,道:“来人,掌嘴!” 两名衙役上前,低声道,“得罪了,段帮主。” 范小刀却拦住,“不劳烦二位了,在下亲自来!罗成,顾大春!” 两人出列,将段鸿飞左右押住,段鸿飞想要反抗,范小刀低声道,“段帮主,你可要想好了,若是抗刑,可就不是三十板的事儿了。” 段鸿飞闻言一愣,他冷哼一声,不就是三十板嘛,老子是习武之人,还怕你不成,主要是身为一帮之主,挨板子事小,丢面子事大,但祸从口出,如今形势,也只有硬抗了。 范小刀一板挥出,带出啸声。 段鸿飞暗自运功到面门。 啪! 一板拍下,板子断为两截。 众人震惊。 好厉害的板! 不愧是江南第一大帮帮主,好厚的脸皮! 吕二看在心中,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也忘掉了刚才的疼痛,道,“打得好!” 范小刀又换了一只竹板,运起内力,又是一板拍下。 啪! 板子又断为两截。 段鸿飞脸上火辣辣,幸亏内力深厚,否则这一下,直接打出内伤,但是他段鸿飞的脸,却丢光了,想到此,他恶狠狠道,“小子,别忘了,你的红颜知己,还在我府上。” 范小刀道,“呀,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啪! 又是一板,这一板,段鸿飞依旧运了内力,可范小刀没有用力,一板下去,段鸿飞松了口气,正在气竭之时,范小刀猛然用上内力,又是一板子下去。 啪! 段鸿飞来不及运功,硬生生挨了一下,口吐鲜血,一颗牙被打了出来。 段鸿飞目露怒色,“范小刀,你死定了。” 范小刀回头道,“大人,他威胁我!” “我没有!” 啪! 话音未落,趁他没有运气,范小刀又是一板子下去,段鸿飞的脸颊瞬间鼓得老高。 段江流道:“姓范的,不要欺人太甚!” 范小刀道,“怎么,你也想来几下?” 段江流连忙住口。 五板下去,范小刀将板子扔在了地上,揉了揉手腕,“别说,手腕还怪疼的。剩下的交给你们吧!” 另外两个衙役上前,不痛不痒的打完了三十板。 段鸿飞这才退了回去,对手下下了个命令,那手下领命,连忙走了出去。 范小刀这才道:“知府大人,我们还有最后一件证据。” 这是最后的绝地反击。 “什么证据?” “呈上来!” 罗成取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装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段鸿飞看到信封,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心头涌起,“这是天意啊!” 他攻破漕帮之后,找了几日几夜,都没有找到这个信封,打官司的两日,对方拿出来各种证据,始终没有拿出信封,已是放松了警惕,没想到,关键时刻,对方还是祭出了大招。 段鸿飞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段江流道:“爹,你怎么了,疼嘛?” 范小刀问,“段江流,你想不想知道,这封信中写得是什么?” 段江流对范小刀早已恨之入骨,“最好别让我在金陵城看到你。” 范小刀道:“以后,不会了。” 范小刀将牛皮纸呈到了谢愚堂上,谢愚看到之后,脸色苍白,长叹一口气,又命人转给了潘臬台,潘臬台看罢,又还给了书吏。 宋人杰也是满头雾水,问段鸿飞,“段帮主,那封信写得是什么?” 段鸿飞道:“当初写给谭时飞和陈豹的一份投名状。” 宋人杰闻言,气得起身,“早说有这玩意儿,我就不接这案子了!趁案子宣判之前,老子退出,还能保住胜率。” 说罢,头也不回,气呼呼的走了。 书吏起身,念道:“契书。 立契人:段鸿飞 收契人:谭时飞 保人:陈豹 大江帮帮主段鸿飞因段江流涉嫌吕府灭门案一事,委托漕帮陈豹向六扇门代理捕头谭时飞支付纹银十万两,以帮段江流打点关系、洗脱罪名等,现付银五万两,事成付足尾款五万两,特立此据一份,由保人陈豹保管。 维年月日、签字画押。” 本来,段鸿飞并不想立下这份字据,可是当时有求于漕帮,而陈豹则想以此为把柄,好控制大江帮,无奈之下,才立下了契书,作为投靠漕帮的投名状,算来算去,最终还是毁在了这份契约之上。 每一个字,如一支利箭,扎在了段江流身上。 段江流只觉得浑身冰冷、天旋地转,还未等念完,整个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头扎倒在地上。 第309章 大江帮我不卖了 书吏念完契书,现场如死一般沉寂。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坏事做尽,没想到,大江帮还留了这样一份东西,而且还落入了六扇门手中。 外面旋即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大快人心!” “活该!罪有应得!” “这种恶人,就不应该留在世上。” 各种恶言恶语,在门外议论,最后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杀了段江流,为民除害!”所有百姓,都跟着喊了起来,“杀了段江流,为民除害!” 顾大春双唇紧抿,握紧的拳头也逐渐松开,他道:“段江流,你也有今天!” 范小刀、赵行也如释重负,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这份文件最终还是得见天日,有了这份契书,就算想抵赖,也没有任何办法。其实,一开始定下的策略是直接将这份证据拿出来,可是被赵行否了。 若太早拿出来,对方肯定集中火力,拿这份文件做文章,以他们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能力,再加上肯花钱,这个案子很容易就被拖入泥沼之中,没有个一年半载,都无法定罪,而在先后从案发时间、推翻人证、物证等一系列帮段江流脱罪的证据后,对方也是精疲力尽,在所有证据被质疑之后,再把这份文书拿出来,才能有最大的杀伤力。 就算手中有大招和点燃,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秒掉对方,还是不断的拉扯,耗尽他们的耐心和能力,待到时机成熟,再给予致命一击。 一上来就放大招,反而会让对方找机会溜走。 给他辩护的宋人杰已经离开,方堂竟也退到了后面。 段江流死期将至。 他们成功了! 堂上,谢愚虽有心偏袒,在罪证确凿、铁证如山,他也无可奈何,只有动用手中权力,道:“现在退堂,下午宣判!” 顾大春松了口气,“中午老陶面馆,我请客!” 范小刀道:“那可要多加点肉。” 一行人即将出发,又被师爷拦住,“赵总捕头、小范大人,知府大人有请。” 众人面面相觑,都这时候了,他们还要搞什么幺蛾子?两人不明所以,跟着师爷来到了后堂,除了谢愚,段鸿飞、方堂竟早已等候多时,范小刀只看一眼,就明白对方想什么。 谢愚道:“人我喊来了,有话你们自己商量。” 段鸿飞道:“我想和解。” 范小刀道:“吕家十一口,都已经死了,就算和解,你去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段鸿飞道:“我段家八代单传,决不能到了我这里就断了后,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保住段江流,为了他,我可以使出一切手段,而且,我开出的条件,你无法拒绝。” “除了钱,你还有什么条件?” 段鸿飞道:“范火舞的命。” 范小刀忽然笑了,“这算是威胁?” “你权当这就是威胁吧。现在,范姑娘就在我们大江帮,只要你肯和解,保证不动她一丝一毫,而且事后,还有白银万两相赠,我找你,不是哀求你,而是让你看到我的决心,为了儿子,我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范小刀道:“你想怎么和解?” 段鸿飞道:“你们收回指控,说契书是伪造的。” 范小刀看了赵行一眼,赵行示意让他决定,他苦笑一声,“没了儿子,你可以再生,没了钱,你可以再赚,若是大江帮没了,段帮主,你可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你这什么意思?” 范小刀道:“绑架范火舞?亏你们能想得出来。” 这时,门外有人来禀,“大人,门外有个女人,送来了一口箱子,说是给段帮主的。” 谢愚看了一眼段鸿飞,段鸿飞点头。 谢愚道:“让她进来。” 范火舞来了。 一身红衣,腰间别着两把弯刀,手中拎着一口木箱,当看到范火舞的那一刻,段鸿飞愕道:“怎么是你?” 范火舞若无其事道:“你们大江帮请我去喝茶,待了半天,连个茶叶沫都没看到,我想走,这些人不让,还拔出了兵刃,要把我留下,我见他们听不见我说话,寻摸着他们耳朵也没什用,干脆就帮他们割了。” 说着,那口木箱扔在段鸿飞面前。 段鸿飞打开箱子,登时吓了一跳,整个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箱子里,密密麻麻,装着一箱子的耳朵,有大的,有小的,形状不一,沾着血迹,其中一只上面还有金环,段鸿飞一眼就认出,这是大江帮的三当家的耳朵。要知道,大江帮总舵二百多人,虽然他们以生意为主,但也从江湖上网罗了不少顶尖高手,还有一些是傻眼不眨眼的江洋大盗,就是为了防止六扇门为了救人强行攻打,可是谁料到,六扇门没有攻打,这些人却已经沦陷了。 他震惊道:“你干的?” “不然呢?” 范小刀也问,“你还记得铁骑帮嘛?” 铁骑帮虽不在八帮十会之中,但在江湖上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曾控制着江南的陆路,也算是能与漕帮、大江帮分庭抗礼的帮派,不过,半年前,却生出了一场变故,整个帮派被人血洗,从江湖中除名。 “记得,那又如何?” 范小刀道:“也是她干的。” 段鸿飞闻言色变,“什么?” 本来以为,控制了范火舞,逼范小刀退让,谁料却请了一个瘟神。 范火舞道:“我本想杀人,可是半年前,我暗中立誓,不再开杀戒,这次割他们耳朵,只是略施惩戒,下次本姑娘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而且,我这人反复无常,就算立誓,也经常食言的。” 儿子即将判刑,大江帮被人端了,段鸿飞已经失去了理智,喊道:“信不信我立下格杀令,雇杀了么的杀手,来除掉你?” 范火舞道:“我信。但杀了么的杀手,谁敢接我李红绡的单子?” 李红绡? 这个名字好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了,方堂竟却惊道:“李红绡?你是杀手榜排行第一的红绡女?” “啊?” 段鸿飞惊呼一声,没想到,那个在桃花酒肆卖酒的女人,竟是天下第一杀手?他心中懊恼,招惹谁不行,偏偏招惹一个杀手,被这种人惦记上,还有活路吗? 不止是段鸿飞,范小刀也是大为震撼。 他只是知道,范火舞武功高强,就连自己也未必是她对手,可当她承认自己就是天下第一杀手之时,他也忍不住震惊起来。一直以来,范火舞以失忆为由,不肯提及和回忆当年往事,原来是刻意在隐瞒这个。 谢愚也大为生气。 堂堂的知府衙门,一个女杀手,说来就来,成何体统?但却又无可奈何,他们是官,对方是匪,身份有悬殊,但他也对眼前这女人,心存忌惮,哪个当官的,也不想招惹一个杀手之王。 范小刀道:“事到如今,所有的牌都已打完,段帮主可还有什么话说?” 段鸿飞叹了口气,刹那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以近乎哀求的口气,道:“可否判秋后问斩,我们段家世代单传,我想给我们段家留个后。”如今六月,秋后也就是八月,还有三月的时间,貌似、应该时间上来得及。 范小刀道:“我们只负责立案、检举、提供证据,至于如何宣判,那是谢大人的事了。若没有别的事,我们先行告辞。” 待三人离开后,现场死一般地沉寂。 良久,谢愚才道:“秋后问斩吧,还有一线生机。” 段鸿飞闻言,“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谢愚缓缓道:“我来问你,你家中还有多少银两?可愿为段江流,倾家荡产?” 大江帮本来是八帮十会之一,又是做水路生意,资产甚为丰厚,而且在接手了漕帮地盘之后,总资产已达到百万两,之前为了救段江流,前后花费了十几万两,基本都是漕帮的钱,对他来说,并不算伤筋动骨,听到谢愚说儿子还有救,他心中有活泛起来。 不过,这些当官的,就如吸血的水蛭,嗅到一点机会,就往死里整你,心中也留了个心眼,“只要能救我儿,十万、二十万,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十万、二十万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只要关系门路摸对,甚至可以捐个小地方的知府当一当了,当然,前提是你得先考中进士,能够进入这个官员体系,这是官场的游戏规则。 谢愚道:“二十万,怕是不太够啊。” 他虽是太子一派,但年近五十,依旧是四品官员,在这个体制内,已是十分落后了,如今陛下龙体安康,等太子上位,怕要等上个二十年,自己虽有抱负,但也不能一直干耗着,要在太子上位之前,能够更进一步,将来才有机会登阁拜相。 而从四品到三品,那就是一道天堑鸿沟。 迈过去了,平步青云,迈不过去,一辈子守在一个地方,当个州牧。 如果朝中没人,那就要花钱。 他打听过了,最近中都(凤阳)留守司那边有个缺儿,留守司指挥同知,从三品,虽是看守皇陵的活儿,不如金陵知府这般有权势,也没有太多的油水,但却能解决职级问题,能借助留守司的跳板,将来往上一步,也是顺水推舟的事。 而这个职位也是明码标价:三十万两。 段鸿飞道:“我若变卖一些资产,砸锅卖铁,还能凑十万。” 谢愚沉吟片刻,“有这三十万,我拼着断送自己仕途,帮你想一想办法。” “大人可有什么办法?” 谢愚道:“今年,是大赦之年啊!” 陛下六十岁大寿在即,到时候,肯定会大赦天下,除非犯下“十恶不赦”之罪,一般都会获赦,从死刑到缓刑,到发配充军,只要免去死罪,以段鸿飞的财力和能力,剩下的都是水到渠成之事。 可段江流犯下的,正是“十恶不赦”之中的第五恶:不道。 谢愚道:“案子是案子,卷宗是卷宗,关键还得看怎么报。恶意杀人,可以变成失手杀人,杀死那些护卫,可以变成防卫过当,如此一来,死罪可免。不过,这么写,但上面的人能不能批,得花钱打点啊。” 衙门口,门道儿多。 生死杀伐,全靠一支笔。 段鸿飞第一次觉得,有什么都不如有权力好。 江湖中的打打杀杀,在这些官场中人看来,根本不够档次。 他恭敬道:“好,如此,有劳大人了!” 谢愚心中却另有打算,三十万两,只是个开头,是我给自己铺路的钱,后面花钱的地方,海了去了。破家的知县,灭门的知府。 不让你倾家荡产,也枉称一任知府了。 …… 出来衙门,赵行很是知趣,说有些饿,去与顾大春他们汇合去了。 范小刀带她来到另一家小店,叫了些酒菜,伙计当场就认出范小刀,喊出他名字,顷刻间,小店内用餐的客人,马上围了上来,纷纷表达了对范小刀的赞赏之情,“范捕头为金陵除一大害,实我金陵之幸!” “范捕头万岁!” 范小刀见状,得了,这顿饭没法吃,于是打包带走,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那伙计还有老板,说他是金陵城的英雄,能来吃饭已是给足了面子,说什么也不肯收钱,更有客人愿意替他们付钱。 两人拿着吃食,来到了一处僻静之处。 “趁热吃吧。” 范火舞望着范小刀,满脸歉意:“大哥,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范小刀尽量作出一副镇定的表情,“他们家的牛肉不错,边吃边说。” 范火舞却没有胃口,她缓缓道:“大哥,我叫李红绡,真实身份,是春风夜雨楼六层楼的杀手。至于是不是天下第一,不过是外面的人,胡乱起的外号。” 红绡女。 春风夜雨楼。 白无常的师姐。 难怪会有如此身手,如此一来,一切都豁然开朗。 范小刀问:“当初,刺杀北周武神之人,也就是你了?” 范火舞,不,应该是李红绡,点了点头,“不错,两年前,北周大军横兵凤凰岭,想要进犯我朝,我奉命接受任务,潜伏进了北周,进了奴隶场,后来被战神府的人买到家中,成了歌姬,当时大战一触即发,我接到了刺杀拓跋野种的命令,于是在他出征前的一次宴会上,我刺杀了他,只是,此人防备心太强,身上有金丝铠甲,没能取了他性命。” 李红绡说得极为平淡。 但是范小刀却知道,那场刺杀,绝对没有如此简单。 在敌国之内,刺杀地方将领,在三千北周军的围追堵截之下,从容而退,这可不只需要运气,而是真正的实力。当初,在京城时,就听白无常说过她这位师姐的故事,那时范小刀心中满是敬佩之心,一心想要见一见这个神奇女子。 可是没有料到,这个女子,就是跟自己一起生活了半年多的范火舞。 如此的巧合,是命运使然,还是上天的安排? 然而,让范小刀奇怪的是,以一己之力,阻止了北周的大军压境,本应该是朝廷的英雄才对,却又为何隐姓埋名,假装失忆,混迹于江湖之中?他问:“后来呢?” 李红绡道:“刺杀之时,我在战神府上,得到了一份绝密情报,我被北周高手追杀了七天七夜,也许是老天眷顾,与我们北周的人的接头,把情报送了出来,那人帮我做好了假身份,掩护我回大明,让我去雁门关跟那边的人汇合。半月之后,我有惊无险抵达了雁门关,谁料没等到跟我接头的人,却等来了夜雨楼六楼的十一柄剑。” 春风夜雨楼,六层楼,有十二剑客,号称江湖上最顶尖的十二名杀手,李红绡便是其一。 李红绡冒死刺杀北周战神,送出情报,在数千敌军的追杀之下,逃回了大明,迎接她的,不是鲜花和荣誉,而是同门的剑。 范小刀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杀你?” 李红绡摇了摇头,“我也想不明白,如果非要找个原因,那应该是我任务失败吧。夜雨楼六楼,不成功,便成仁。” 范小刀又问,“你送出来的情报,是不是一封加密的书信?” “你怎么知道?” 范小刀当然知道,当初他刚入京城,加入六扇门,遇到的第一个案子,便是孙梦舞的人头案,而孙梦舞是北周间谍,那封信便到了她的手中,可是很快的,她就被人灭口,范小刀从证物室内,将那一封加密的信偷偷取走,给了一枝花,而另一份手抄,则给了白无常,也就是李红绡的师妹。 一枝花已经破解了那封信。 可是他却没有开口。 范小刀问,“你可知那封信,写得是什么?” “似乎是大明与北周的一个暗地里的交易,事涉大明皇室,若是曝光出来,可能会有不少人掉脑袋,所以他们竭力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十一剑向我出手,我侥幸逃脱,当时不知去处,一路南下,东藏西躲,最终逃到了江南,就在那时,十一剑找到了我,将我困在龙牙山中,就在那时,李觉非出现了。” “他救了你?” 李红绡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惧色,“他刺了我一剑。” “什么?” 如果说十一剑出手,是为了惩罚她任务失败,但春风夜雨楼楼主亲自动手,那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了。 “我中剑之后,眼见无路可退,于是便跳下了悬崖,谁料命不该绝,被山中的大树给挡下,后来遇到了小叮当他们,那时夜雨楼抛弃我,李觉非要杀我,我万念俱灰,便隐姓埋名,躲在了江南镇。这一躲就是大半年,本来,在江南镇,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日子虽然辛苦,有小叮当他们陪着,倒也顺心,后来直到遇到了大哥,发生了铁骑帮的事,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铁骑帮虽然偏居一隅,但不大不小也是一个帮派,范老大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 如此一个帮派,却被一名红衣女子灭门,加之李红绡又是在附近龙牙山坠崖,尸体也没有搜到,春风夜雨楼很容易就能想到这红衣女子的身份。想到此,范小刀忽然记起,白无常说过,来金陵是为了处理一些门派之事。 他们明显就是针对李红绡而来。 大江帮不认识李红绡,但夜雨楼认识。 在打官司之前,范小刀提醒过她,大江帮做事,没有底线,很有可能会以她来威胁,让她有思想准备,可是没有想到,她不但有准备,而且今日将大江帮总舵二百多人的耳朵,给割了下来。 这件事,就算不在金陵城中闹得沸沸扬扬,也会很快传遍江湖,到时候,夜雨楼……不对…… 范小刀忽然记一件事,道:“你可知道,你师妹白……李轶,如今也在金陵城中?” 李红绡点点头,“大哥,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范小刀道:“为什么要躲?只要你愿意,我能护你周全,管他春风夜雨楼还是秋风夜雨楼,我不答应,谁也不敢动你分毫。” “你能护得了我一时,能保护我一世嘛?” 这些日子来,范小刀早已把她和小叮当,当成了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听到这番话,范小刀一把拉住李红绡的手,“只要你愿意,我能护你一世!” 李红绡的脸,倏地一下红了,“大哥,你弄痛我了。” 范小刀连忙松手。 李红绡红着脸,道:“大哥,你这么说,我很开心。但是,这是我跟夜雨楼的事,我不想把你也牵连进来。而且,我去意已决,你不要拦我了。” 范小刀知道范火舞的为人,见她神色如此坚定,也不好挽留,“那你要去哪里?” 李红绡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江湖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范小刀思考片刻,“若实在没地方去,我给你推荐一个地方。”说罢,他从身上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令牌,不是夜雨楼的七杀令,而是黑风寨的寨主令牌,交到了范火舞手中。 “你去青州府二龙山,那边有个黑风寨,去找一个叫杨青的人,就说是我让你来的。”想了想,又找来了笔墨,写了一封书信,交到范火舞手中,“见到他之后,你把信和令牌给他,他自然会收留你。等我这边事忙完之后,我便去与你汇合!” 李红绡正要打开书信,却被范小刀阻止,“到了青州,你再看吧。” 李红绡道:“我本来寻思把小叮当带走,送到琅琊阁,可又怕跟在我身边,有些危险,所以把他送到了当阳学堂李先生那边了,想必对方不会为难他。” 范小刀道:“这些你不用管了。” 说罢,从怀中掏出了十两碎银,又将一摞银票递给了李红绡,“这些银子,应该足够你路上花费。” 李红绡一看银票,足有二千两,“这么多,用不掉。” 范小刀道,“尽管拿着,若多的花不完,就把剩下的钱交给杨二叔。” 两人又说了片刻,依依不舍的告别。 范小刀本想送她出城,可下午还要开堂,只得目送她离去,李红绡的背影,消失之后,范小刀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李红绡来到城门,如今她有了路引,名字也改成了范火舞,官兵倒没有为难她,刚一出城,她拿出那封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杨二叔,这是我的压寨夫人,你们可要好生对待。” 看到这句话,李红绡脸煞然通红,一直红到了脖颈。 旋即,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这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师姐,有什么好事,笑得这么开心?” 李红绡抬头,看到李轶正站在城外。 身后,十一个人,蒙面负剑,如十一棵挺拔的青松。 …… 金陵衙门。 还未起晌,门口又挤满了人。 本来,上午那些因为审案无聊离开的人,在离开后听说堂上精彩纷呈、反转不断时,又都纷纷回来,不由懊恼,起来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看热闹都赶不上热乎的。 这就是金陵人,一个充满了八卦、人情的地方。 闹得沸沸扬扬的吕府灭门案重审,在经过两日的激烈辩论后,终于落下了帷幕。 段江流从大牢押回时,已是面色死灰,双膝瘫软,没法正常走路,还是靠两个衙役架着,勉强来到大堂之上。 穿过人群时,叫骂声、诅咒声,不绝于耳。 烂菜叶、臭鸡蛋,不断往身上扔。 只是有些人准头实在有限,那两个押送的衙役,也跟着倒了霉。 可是群情激昂,两人也不敢多说,只得加快了脚步,赶紧把他送到大堂之上。 知府升堂,双方回到堂上。 谢愚道:“吕府灭门一案,经过两日审理,事实已基本清楚。公诉人,可还有证据提交?” 范小刀道:“没有了。” “被告段江流,可还有证据提交?” 方堂竟道:“没有。” 谢愚点点头,道:“既然双方都已陈述完毕。那么,本官开始宣判。本堂认为,十八年八月三日,金陵吕家灭门一案,疑犯段江流,罪名成立,依旧《大明律》第一百五十六条、《大诰》第十八条第三款,依法判处死刑,秋后执行。” 斩立决、秋后问斩,无论哪一个死罪,都要经过大理寺核准,最后呈到御前朱批,前者是一事一报,后者,则每年判决之后,到了六月底,汇总到了大理寺,再行上报,每个死囚的名字列成一列,再由人间权力最高的皇帝勾去,便算是人间除名。 而今年不同,皇帝六十大寿在即,大赦天下,一般会在七月底,陛下大寿之前推出恩典,只要在此之前,提前打点关系,一切都有转机,而且,现在陛下基本不理朝政,所有朱批,由司礼监代劳,所以谢愚如此笃定,死罪可免。 咚咚咚! 三声鼓响。 尘埃落定。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好!” “谢青天!” “世上何须海刚峰,化作退之现人间!” 退之,正是知府大人的表字。 也有人道:“这个案子,今天能给吕家翻案,这是小范捕头的功劳!他才是真正的英雄!”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大堂内。 当听到段江流被判刑后,顾大春眼中含泪,跪倒在地上,抽泣起来。 段江流坐在了地上,整个一生,如走马灯一般晃过心头,段鸿飞走到他身前,伸手便是一巴掌,这一巴掌,力道极大,将段江流打的清醒了许多,“爹,你打我干嘛?” “混账,像个男人,站起来!” “我要死了,你管我这么多?” 段鸿飞道:“我若不是你爹,我管你干嘛?”说着,又在他耳边低语一番,段江流闻言,面露喜色,“果真?” “我还能骗你不成?” 段江流狂笑不止。 惹得门外的百姓都以为,这个家伙恶事做尽,死到临头,已经疯癫了。 他这副神色,落入范小刀、赵行眼中,也有些不解,到底段鸿飞说了什么,能让一个将死之人,重新焕发生机? “来人,将囚犯押入大牢!退堂!” “威……武……” 谢愚离开了大堂,冲段鸿飞使了个眼色,段鸿飞明白,跟段江流耳语了几句,便跟随谢愚,去了书房。案子审理已经完结,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要准备好银两,列出要打点的关系,还有抓紧时间行动。 已是六月。 要想赶上大赦,就要争分夺秒。 谢愚开始列名单,从臬司潘风大理寺丞,再到大理寺的门房、师爷,刑部侍郎及以上人员,足足写了一百多人,写完,放下笔墨,道:“这么看来,要打点这些人,三十万两,怕是不太够啊。” “怎么这么多人?” 谢愚道:“这是从阎王手中抢人,方方面面都要打点,别看有些人职级不高,但整个过称繁琐,真在他手里拖个十天半月,等递到御前,已是十月了,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段鸿飞指着一个名字,“大理寺门口足疗店的老板娘,一万两,这个也要打点?” 谢愚道:“这个是我的老相……不,是大理寺卿的老相好,你想想,那种地方,寸土寸金,她一个足疗店,又怎么能支撑的起来?其实,足疗店只是一个障眼法罢了,实际上就是给大理寺卿一个洗脚休闲的地方,你儿子的案子到了那边,如果不打点好了,若是她说两句难听的,或把寺卿大人给捏痛了,大人一个心情不爽,这事儿就黄了!” “还要多少钱?” 谢愚道:“再准备二十万两吧!” …… 大堂上,知府已退堂。 先前那两个衙役,受了一番罪,才过了半个时辰,又要再押回去,接下来又要面临金陵百姓准头的审判,畏缩不前。 师爷道:“再有劳二位了!” 两衙役指了指衣服,道:“二爷,您看,新洗的衣服啊!” “对啊,都已这样了,所以不麻烦别人了。” 段江流这时道,“我自己走!” 顾大春道:“不用他们,我来押!” 他与李樵上前,重新给段江流戴上枷锁,一拉铁链,将段江流扯了个趔趄,没有站稳,跌倒在地,“走吧!” 段江流呸了一声,低声道:“早晚一日,你们会死在我手中!” 李樵上前踢了他一脚,“死到临头,还振振有词!” 段江流哈哈一笑,“死到临头的是你们!” 说罢,站起身,带着锁镣,没了先前的颓丧之气,大步先前迈去。 百姓们早已准备好烂菜叶、臭鸡蛋,段江流才一露面,又开始向他身上招呼上去,段江流虽带着枷锁、脚镣,行动不便,但终究有功夫在身,东挪西躲,竟无一命中。 他冲百姓一呲牙,叫嚣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打不到我吧,没有办法,就这么强大,啦啦啦啦啦啦!” 罗成凑过去,拿了两个臭鸡蛋,给到了赵行、范小刀,“大人,要不,您二位也试试?” 赵行道:“勉为其难!” 嗖! 一个鸡蛋飞出,正中段江流左腿,赵行出手时,暗中运上了内力,在鸡蛋中凝而不发,待击中他膝盖时,内力猛然爆发出来,段江流吃痛,跪倒在地,猛然惨叫起来,“啊!” 范小刀的鸡蛋,随声而到,正中门牙。 噗! 臭鸡蛋碎裂,落入段江流口中,段江流只觉得一阵恶心,低头不断的恶心起来。 这时,其余人的鸡蛋菜叶齐飞,几乎将段江流埋没,段江流一动不动,伏地不起,任凭这些秽`物,在他身上招呼。约莫过了盏茶功夫,鸡蛋菜叶子都已扔完了,众人还不解气。 段江流站起身,挑衅道:“还有谁?” 砰! 一只臭鞋,从天而降,打在他面门上。 一小娃道:“中了,欧耶!” 有一人怒道:“老子的鞋呢?老子就特么穿了一只鞋,还是借来的!” 段江流发疯似的,指着众人,“告诉你们,今日你们所作所为,我姓段的,将来将一一奉还,不,十倍、百倍奉还!” “将死之人,用什么还?拿命还吗?” 段江流哈哈大笑,“老子……死不了!” 他指着顾大春、范小刀、赵行,“你,你,你,不是想让老子死吗?老子偏偏死不成,告诉你们,今年是大赦之年,我爹,刚才已经说了,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打通京城的关系,把我救出来,到时候,你们都得死!” 赵行这才明白,为何段江流如此有恃无恐。 本来已生机已绝的一个人,忽然又变得如此嚣张,目无法度。 他们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这一点。 陛下六十大寿,普天同庆之时,不可能大开杀戒,循例,都要大赦天下。 他在六扇门待过,知道里面的门道,就算不是大赦,每年报上去的死囚犯,陛下也不可能全部勾掉,而是会法外开恩,故意放过几个,如此,又能多活一年,今年是大赦之年,若操作得当,还真有可能免掉段江流的死罪。 只要不是死罪,大江帮总会有办法,能帮段江流洗脱罪名。 如此一来,所有的努力,都付诸流水! 范小刀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太心急了,以至于没有算漏了这一点。否则,只要将案子拖上两三个月,待陛下寿典一过,段江流必死无疑,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极有可能躲过一劫,逃脱法律的制裁。 难怪他如此嚣张! 顾大春脸色也十分难看。 等了三年,本来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结果又是这个结果,他不甘心,可这又如何呢,他无能为力,想到此,他目光中又充满了怒火,双眼布满了血丝,恶狠狠的盯着段江流。 段江流道:“你不是想让我死嘛?我偏偏不死。” 顾大春一步步来到他身前,如凶神恶煞一般。 段江流被他这气势吓到了,连连后退,“你想干什么?” 范小刀从他眼神中看出了杀意,喊道:“大春,不要犯傻!” 顾大春浑然不觉,“你不是不想死嘛?我偏偏要你死!” 段江流喊道:“不……” “要”字还未说出口,一把匕首,刺入段江流的胸口。 正是先前堂上那一把当作证物的凶器:断玉。 段江流想要说话,可匕首刺破心脏,鲜血灌满了胸腔,才一张口,鲜血就汩汩而出,他挣扎了几下,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吓傻了。 顾大春跪倒在地,仰天长啸,“吕妹,我给你报仇了!” 罗成见状,喝道:“还愣着干嘛,跑!” 顾大春抬起头,看了范、赵二人一眼,目露感激之情,旋即将匕首扔下,从人群之中挤了出去,夺路狂奔。 罗成吆喝道:“来人,当街行凶,这还了得,给我追!” 众人轰然领命,向门外追去,只是那脚步,如带了锁镣一般,奇慢无比。 …… 书房。 段鸿飞想了想,这一个案子,要花掉将近六十万两,那几乎是他的全部身家,他大江帮家大业大,可很多都是买卖,之前为了打官司,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大人,要再准备这么多钱,除非把大江帮给卖了!” 谢愚道:“那就卖呗!” 段鸿飞道:“就算我想卖,也没人买啊?” 谢愚道:“我听说,春风夜雨楼,对你们大江帮挺有兴趣的。” 最近,李觉非在江湖上弄得风生水起,靠着强大的资金和武力,已经控制了几乎一半的江湖门派,而之前,夜雨楼的少主李轶,也曾与段鸿飞聊过收购大江帮的问题,可是给出的价格太低,被段鸿飞拒绝了,如今谢愚再提起,令他不由警觉起来。 “大人,您不是跟他们一伙的吧?” 谢愚道:“我只是随口一提,卖或不卖,都在于你自己。” 段鸿飞开始犹豫了,“我寻思吧,我身体还行,有这个钱,我再娶十房小妾,努力个几年,应该还能生几个儿子。” 这时,门外师爷慌慌张张闯了进来,“老爷,不好了。” “怎么了?” “段江流……他……” 段鸿飞一听,急道:“他怎么了?” “他被顾捕头当街刺死了!” 段鸿飞闻言,松了口气,“大江帮我不卖了!” ps:万字更新,我够努力吧! 第310章 我的命运我作主 谢愚望了段鸿飞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卖大江帮救儿子并不划算,但听到段江被刺死之事,段鸿飞这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哀嚎,“我的儿啊!”说着,不顾在场众人,径直冲出了书房,衙门口方向奔去。 地上,冰冷的尸体。 四周,幸灾乐祸的表情。 嘲讽声,更是不绝于耳。 “死得好啊,这种祸害,留在人间,只会造孽。” “恶人自有恶人治,他这种人,见了阎王,也是去十八层地狱。” 这种话传入段鸿飞眼中,句句如刀剐,他双目通红,猛然起身,冲着那几个说闲话的百姓走去,几名属下见状,连忙拉住他,“帮主,不要冲动!” 杀人这种事,大江帮并没少做,可在衙门口当街杀人,那就是挑衅官府了。 那几人看段鸿飞如此眼神,也察觉情况不妙,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段鸿飞质问道:“六扇门的人,杀死我儿,你们怎么做事的?” 赵行没有回答。 这件事六扇门确实有失职,但却又是乐得其成,范小刀却道,“人死不能复生,段帮主还请节哀,再说了,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令郎还是一条好汉,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发动全部人员,将凶手捉拿归案,给段江流一个交代!” 段鸿飞哪里听不出其中讥讽之意,冷笑连连,“交代,怎么交代?杀了他?还是杀了你们?” “自然是依法审判。” 段鸿飞道:“什么依法不依法,我要的是杀人偿命!” 范小刀道:“若是如此,那段江流只死了一次,可抵不上吕家满门十一口的人命!” “那是你们的法,而我要用我自己的法!”段鸿飞环顾四周,提高声音道,“五千两!” 众人奇怪的看着他。 段鸿飞道:“我大江帮下格杀令,满城追杀顾大春,提供线索者,纹银一百两,杀死顾大春,赏银五千两!”又补充道,“活捉并送到大江帮,一万两!” 这段话掷地有声。 在场众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为民除害,是一回事。 有机会一夜暴富,则是另一回事。 刚才在众人眼中还是除奸的英雄,现在则成了行走的白银万两! 有人道:“他往南巷方向逃走了!” 段鸿飞吩咐手下,“去追,格杀勿论!” “段帮主,哪里去领钱?” …… 六扇门捕快衙门口当街杀人,虽然死者是死囚犯,但是动用私刑,性质也十分恶劣,尤其是大江帮开出了高价的花红,这件事很快在金陵城内引起了轰动。 满城都是大江帮的人,也有不少混混流氓,加入了这场抓捕活动。 其中,还有一些帮众,头上缠着绷带,双耳处还渗着鲜血,那些都是被李红绡削去双耳的大江帮帮众,也都去追杀顾大春。 一切为了那行走的一万两! 段江流已死,大江帮的人将他尸体收殓,很快的,衙门口又恢复了平静。 范小刀担心道:“老罗,大江帮的人现在都疯了,你去安排一下,别让大春出事,想办法把他送出城外。” 罗成领命,道:“小范大人,大春在金陵城内有几个藏身之处,我这就安排,争取让他连夜出城!” 就在众人想办法善后之时,守备军的李秣骑着马,来到衙门口,“范兄弟!” “李将军!你怎么来了?” 李秣道:“我特意来找你,刚才几个巡逻的兄弟,看到金陵城外,夜雨楼有十几个剑客,围攻一个红衣女子,似乎是你的那位朋友,所以特意赶过来,跟你说一声。” “什么?” 李秣道:“我们巡逻都有固定路线,像这种江湖仇杀,不便插手。” 李红绡有危险! 这是范小刀的第一反应,“他们人呢?” “在金陵城北。” 范小刀担心李红绡,与赵行交代两句,借了一匹马,向城北奔去。出得城外,来到李秣所说之处,只见地上有一滩鲜血,四处都是刀痕、剑痕,树枝断裂,脚步凌乱,地上还有一滩鲜血。 显然是有一番恶斗。 只是,并没有看到李红绡。 范小刀心中焦急,他有些懊恼,明明知道,夜雨楼是冲她而来,还让她一人独自出城,至少也应该亲自送她离开。 李红绡身手不凡,可是她的武功出自春风夜雨楼,被夜雨楼的十一剑追杀,怕是凶多吉少。 想到此,心急如焚。 此处是城外的一处空地,地上长满杂草,早已被打斗踩踏得一片狼藉。 范小刀下马,查探一番,顺着血迹追了过去。 …… 李红绡已是精疲力竭。 上午,她在大江帮一场恶战,割去了二百多人的耳朵,以示警告,却也消耗了大量的内力,还没来得及调整,又遇到了春风夜雨楼的十一剑,这十一剑,可不是大江流那种所谓的“高手”,而是夜雨楼倾力培养的十一名顶尖杀手,每个人放在江湖上都足以独当一面。 李红绡也曾是其中之一,明白他们的实力,所以遇到他们之时,便已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身后是万丈悬崖,无路可退。 李红绡靠在一块石头上,胸口一片殷红,刚才交战时,她不慎中了一剑,虽不致命,但若是拖延下去,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 如今,十一剑已成合围之势。 李轶站在十一剑身后,笑道:“师姐,你变了。以前的你,一往无前,杀伐决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刚才,明明有机会杀死第七剑,却临时收了手,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 李红绡暗中运功,恢复一些体力,道:“人,总是会变的。” “是因为那个男人?” 李红绡不可置否,李轶见她脸上略过一抹红晕,心中竟生出一股醋意,“情爱,只会让人变得虚弱。也难怪,放着夜雨楼第一杀手不当,躲在金陵城内当卖酒,不用每日提心吊胆,担心打打杀杀,只操心那碎银几钱,确实会改变一个人。” 李红绡道:“我只是不想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操`弄,变成别人的杀人工具,如此而已。” 李轶笑道:“觉醒令人可怕。你想离开夜雨楼,可以,跟我回去。” 李红绡摇了摇头,“我的命运,我来作主。” “不,你的命,从你进入夜雨楼那一日起,就不是你的了。交出那样东西,我会跟爹爹求情,到时,你想留下,还是想出楼,找你的范大哥,我都不阻拦,而且还帮你向爹求情。” 李红绡笑了。 一种戏谑的笑意。 她道:“轶儿,你也变了。” “我没觉得。” 李红绡道:“变得越来越像楼主了,而不是以前,跟在我身后,让我帮你梳头扎辫子的小女孩了。” 李轶神色一愣,陷入回忆之中。 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李觉非中年丧妻,没有人照看李轶,就请了几个老妈子,李轶心中有逆反,每日便与李轶粘在一起,吃饭、睡觉、梳头,都在六层楼,两人感情最深,甚至以姐妹相称,李轶对李红绡,也是佩服得紧。 一晃十年过去。 没想到,终有一日,两人竟拔刀相向。 以前的李红绡,是对自己照顾有加、无微不至的师姐。 现在的李红绡,则是横刀夺爱、背叛师门的叛徒。 然而,人非草木,孰能做到绝情? 李轶叹了口气,“交出你从战神拿走的东西,我放你走。你知道,这已经违背了楼主的命令了。” “我说过好多次,没有。” 李轶神色忽然变得清冷,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为了一张地图,就要断送性命,值得吗?别说你主动接近范小刀,没有任何目的。” 李红绡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李红绡道:“师妹,像你这样的人,你的世界,只有阴谋与算计、杀戮与征服,是不会懂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的。” “感情只是人类低级的需求而已。”李轶提高声音,“最后问你一次,你交不交?” 李红绡选择了沉默。 沉默,也就是答案。 李轶嘴角微微上扬,“看来,我们只好自己动手了。”旋即下令,“杀了她!” 十一剑,围成扇形,步步逼近。 剑身之上,泛着微微的白光,剑气纵横交错,逼得李红绡又退了几步。 若说先前,十一剑的攻击,留有余地,这一次,他们真的准备下狠手。 李红绡有两个选择。 一是拼劲全力一搏,以她的实力,若以命换命,她至少可以击杀两人。 二是转身一跳,跃入悬崖。一年前,她用这个方式,侥幸躲过一劫,可人生并不是次次都这般幸运。 想到此,她双手弯刀横持,摆出了迎敌的招式。 若要战,那便战。 第一剑率先发难。 剑光微吐,整个人如闪电一般,以近乎鬼魅的身法,来到李红绡身前。 人到剑到。 这么多年来,他们交手无数次,早已摸透了对方的招式,李红绡临危不乱,身形晃动,手腕斜勾,弯刀向上一送。 这一招极为精妙。 就好像第一剑持剑的手腕,主动迎上了弯刀。 只要他继续刺出,这只手腕必然保不住。 正是这一招,逼得第一剑连忙变招。但也就是这时,第二剑、第三剑,同时发动,两柄剑,一左一右,向李红绡露出的两处空挡刺了过来! 李红绡暗呼可惜。 只要再慢一刻,她有十足把握,破掉第一剑。 可是这三人配合这么多年,早已十分默契,时机也抓得正准,想要逼迫李红绡退回。 若不撤刀,李红绡必会身中两剑。 但李红绡此刻,已是心存死意,她暴喝一声,弯刀不退反进,这一剑,出乎了三人意料。 第一剑见状不妙,连忙撤剑。 可是李红绡根本不给他机会。 噗! 一刀割断了他的手筋,第一剑吃痛之下,撤剑,回退。 李红绡依旧不管身后两剑,陡然加速,整个人在空中,如陀螺般转了一圈,再落地之前,抢先一步将弯刀送到了第一剑的颈间。 第一剑觉得颈间一凉。 似乎有微风吹过。 紧接着喉咙一甜,想要开口,却已无法说话。 那一刀,已割断他的喉管。 当啷一声,长剑落地。 与此同时,李红绡也落地,就势一滚,第二剑、第三剑的剑,擦着她身体而过,两角红裙,被剑削断,飘落在地上。 第一剑双手拼命的捂住喉咙,想要阻止鲜血外流,可是无济于事,他目光变得暗淡下来,坐在地上,呼吸变得愈发困难,躺在了地上,浑身抽搐,不片刻,便失去了生机。 第二剑、第三剑也被这一刀震住了。 先前的李红绡,出手畏畏缩缩,似乎有忌惮。 可是刚才的那一刀,才是她的真正实力。 夜雨楼第一杀手。 红绡女,又回来了。 (晚上还有一更) 第311章 得不到不如毁去 李轶拍手而笑。 “师姐不愧是天下第一杀手,出手果然不凡。我念你的好,有心放过你,可是楼主下了七杀令,别怪小妹心狠手辣了。十一剑,一起上!” 在夜雨楼,只要李觉非不在,少楼主李轶的命令,就如圣旨一般,不容置疑。对他们来说,一起共事过的李红绡,在他们眼中也只是一个目标而已,哪怕是让他们自相残杀,他们也毫不犹豫的照做。 这正是夜雨楼杀手的可怕之处。 只认命令,只看结果。 曾几何时,李红绡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可自从在江南落难认识了小叮当一伙人,再后来认识了范小刀,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地变化。原来,为了生活琐事拌嘴,为了柴米油盐发愁,也都变得如此美好,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 生活,不止是杀戮。 那些看上去蝇营狗苟的日子,为了生计奔波的人,都在十分努力的活着,这才是对声明的尊重和敬畏。 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去剥夺别人的性命呢? 所以,李红绡才会选择了隐迹江南,在市井之中,当垆卖酒,又何尝不是对生活的敬畏?也正因如此,她才不愿意重提以前的往事。 李红绡从来没有失忆,只是选择忘记。 当范小刀表示爱慕时,她总是躲躲闪闪,甚至拒绝范小刀住在别院的邀约,与小叮当搬了出去,那是因为她心中有些自卑,感觉配不上范小刀,尤其是担心,一旦她的杀手身份暴露,会让范小刀另眼相看。 所以,在大江帮,她只是出手惩戒。 若是以前,早已杀得个片甲不留,然后拂衣而去。 可是,今日遇到了夜雨楼的十一剑,这些曾与她并肩战斗过的同僚,而如今站在了对立面,他们想要杀她,就如十年前,她从死人堆里杀出来一样,所以当她找回心态之后,又变成了以前的那个红绡女。 十一剑得到命令,毫不犹豫的攻向李红绡。 以多打少? 江湖道义? 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江湖规矩,只有死和活。 十人联手,李红绡神色凝重。本来她胸口已中了一剑,刚才杀第一剑已是强弩之末,面对十个人的车轮战攻击,且不说武功招式,光是体力,已然不支,只是靠着上高下低的地势,边战边退。 对方明白她的意图。 剑招配合的天衣无缝,一人的剑刺出,另一人将他的招式间的漏洞堵上,李红绡就算能看出他们的破绽,却又无可奈何。很快,她右肩又中了一剑,但也正是趁这个机会,弯刀切断了第五剑的手腕。 单手持刀,身上的压力骤增。 她明白,对方故意消耗她的体力,十一剑一死一伤之后,他们很默契的改变了招式,不再以命搏命的打法,而是车轮进攻,一旦她力竭之时,便是她的死期。 没有怜悯,只是命令。 李红绡陷入绝境之下,心境却越发冷静下来。 以最少的力量,化解对方招式,并伺机找到机会反攻。 可是,他们太熟了。 她的每一招每一式,对方都已了然在胸,甚至刀法之中的变化,也都在预料之中。 百余招后,李红绡刀势渐弱下来。 强弩之末,又如何杀人? 就在这时,十一剑忽然剑招忽变,由轮流出招,变成两两、三三一组,攻击连绵不绝,如长江之水,李红绡频频陷险境,就在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之时,她忽然向后一退,将弯刀一收,笑了起来。 笑容灿烂,在她清丽而又憔悴的容貌之上,就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她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闪过这一生的经历。 从死人堆里活下来,变成夜雨楼的杀人机器,替夜雨楼除掉了无数的对手,在这段人生经历中,她的生命,只有黑白,而从江南镇开始,她的生命开始变得多姿多彩。 甚至,还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老天爷,已待她不薄了。 拒绝做傀儡,拒绝做杀人机器。 这就是李红绡最后的抉择。 十一剑并没有因为李红绡的放弃抵抗,而停下攻击,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杀死她。 在李红绡即将被乱剑杀死至时候,忽然一声娇喝:“住手!” 十一剑收剑。 命令来自少楼主李轶,也只有李轶的命令,才能让他们住手。 而李轶又不得不下令。 因为一把剑,横在了她的脖颈间。 惊鸿剑。 范小刀到了。 李红绡并没有等到死亡,她曾离死亡只差一丝一毫。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男人,劫持了夜雨楼的少楼主,那个男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范小刀。 虽然下午才分别,可是却如同过了许久。 在遇到十一剑之时,她甚至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范小刀了。 生活,总是给人惊喜。 这就是为何她放弃以前的身份,选择新的人生。 她目光落在范小刀身上,范小刀也正在盯着她,眼中满是关切。 她又笑了。 上一次笑,是对死亡的解脱。 而这一次笑,是对生的渴望。 李轶格格笑道:“惊喜,总是无处不在。大哥,才遇新欢,就抛弃旧人,有些不厚道了哦。” 范小刀道:“好妹子,幸亏你‘住手’喊得及时,不然,她若一死,你也跟着一起上路了。” “那句诗怎么说得来着?只见新人笑,谁闻旧人哭。你抛弃了人家,这些日子里,人家可是整日以泪洗面哩。”这句话,李轶说得十分委屈,但是人都听得出,她这是在挖苦范小刀,移情别恋。 “那正好,最近天干物燥,省下洗脸水了。”范小刀道,“人,我要带走,你可有意见?” 李轶道:“大哥的吩咐,我怎敢有二话?只是,你趁我分身,身后偷袭,制住小妹,小妹有些不服气。” “那怎么办?放开你,然后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李轶道:“动刀动枪,多不礼貌,不过,换到床上,可以试试,没准到时候丢盔弃甲的是你呢。” 范小刀哈哈一笑,“几日不见,怎得变得贫嘴了?这可不是我想象中的白无常啊。”他挥了挥手,对李红绡道,“火舞,到我这边来。” 李红绡俏脸一红,强自支撑着身体,从十一剑中间穿过,来到了范小刀身前,范小刀看她胸口殷红,一袭红衣,早已被十一剑划得破碎不堪,有些心疼,对她道,“这女子害你成这样,你对她胸口也来一刀。” 李轶浑身一震,道:“你敢?” 范小刀冷冷道,“你动了我的女人,别说划你一刀,就是杀了你,我也绝不皱一下眉。” 李轶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范小刀,当初我对你还算有些情意,本来以为,你我之间,有些误会,将来有机会,我会亲自解释,可你今日竟说出这番话,自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下次再见,休怪本姑娘无情。” 范小刀没有理她,一脸关切问李红绡,“身子如何,还能撑住?” 李红绡道:“有你在,我不怕。” “要不要报仇?” 李红绡看了一眼李轶。 李轶似乎被这一眼望穿,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渐渐地,李红绡身上的杀气渐渐隐去,又变回了以前那个阳光少女,“听大哥的。” 范小刀冷冷道:“滚。” 长这么大,李轶从未被人如此呵斥过,就连李觉非,也将她当成了掌上明珠,连重话都不说一声,可范小刀却如此对她,尤其是,他对李红绡和自己的态度,犹如天渊之别,这让李轶心中生出一股嫉妒和恨意。 她踉跄着向后走了几步,眼角饱含热泪,在眼眶上打转,却又被她强行忍住了。 范小刀伸手握住李红绡的手。 李红绡体力早已耗尽,如今来到范小刀身边,卸下了最后一丝防备,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倒在了范小刀怀中。范小刀将她抱起,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头也不回的离开。 李轶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 这个曾让自己动心的男人,如今竟如同陌路。 她不止一次期望,哪怕他回头看一眼自己,可是范小刀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眼泪,终于忍不住的跌落。 她的心死了。 十一剑,无声无息的来到她的身后,一言不发。 主人的生死,他们在乎。 主人的情绪,他们管不着。 过了许久,李轶缓缓抬起头,又恢复了一脸冷漠。 这一别,已将逝去的感情,全部埋葬。 从此之后,她,春风夜雨楼的少楼主李轶,只属于一个人,那就是她自己。 一阵风吹过,一片红衫,飘落在她身前,正是李红绡衣服的碎片,顺着望去,她看到了地上,有一封信,打开一看,正是范小刀写给翻云手杨青的那封介绍信,她目光扫过,冷笑一声,“哼,好一个压寨夫人。” 她本要将信抛掉,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心头。 她吩咐道,“江南的布局,我已安排妥当,你们十人,留在这里,继续执行计划。办完事之后,跟我汇合。” “少楼主,您要去哪里?” 李轶道,“我去一趟青州府。我李轶得不到的人,不如毁去,那就先从你的根基动手吧,范小刀,到时也让你尝一尝今日我所受的耻辱!” 她将书信藏入怀中,早有人牵马过来。 李轶翻身上马,一路向北而去。 第312章 做一名四有山贼 范小刀带着李红绡,回到了金陵城。 她的身份已经暴露,原来的住所显然不能去了,而且伤了大江帮两百多人,担心对方的报复,所以直接把她带回了别院之中,又派人去找郎中,给她处理了伤口。 城外一场恶战,李红绡身中多剑,但大多都是皮外伤,唯独胸口那一剑,触目惊心,深入体内数寸,若是再偏上几寸,怕是早已刺穿了心脏。也许是老天眷顾,让她捡回来一条命。好在,李红绡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坐下调息几个周天之后,状态好了许多。 安定好李红绡,范小刀回到六扇门时,已是深夜。 六扇门灯火通明。 本来连续两天,审理段江流的案子,六扇门连续工作,已是疲倦不堪。谁料,下午时,段江流又被顾大春当街刺杀,如今谢愚下令要求破案,大江帮又开出了高额悬赏,整个金陵城都在搜捕顾大春。 六扇门不敢大意。 赵行正在写信,看到范小刀到来,示意他坐下,待了片刻,他才收笔,道:“陛下六十寿典在即,太子殿下寄来书信,大典之事,由他牵头,如今人手不足,想把我们调回去,问一下我们意见。” 范小刀:“我没意见。” 本来来金陵也是权宜之计,为了躲避风头,没有想待太久,如今风头已过,回去也是正常。 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这些都需要在京城。 赵行道:“若如此,我就回信了。你那边如何了?” 范小刀将李红绡遭到夜雨楼追杀之事,与赵行说了,赵行道:“夜雨楼最近在江湖上动作频频,已经控制了大半个江湖,没想到,去年武林大会,殿下提出了的江湖新政,他们夜雨楼却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这也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事。 本来,江湖新政的初衷,是朝廷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江湖联盟,用来约束江湖中人,从而为朝廷所用,可是初衷是好的,结果却是出乎意料,春风夜雨楼利用这个新政,以及手中的财力、武力,不断兼并、收购其他门派,几乎将所有中小门派联合起来,就连晓生江湖,也成为他们的喉舌,以前还有些负面消息,如今全都是对夜雨楼的鼓吹之词,甚至最近不设底线,拍起了李觉非的彩虹屁,“千秋大业,一统江湖”这种肉麻的话,也能写出来。 八大门派,却一反常态的保持了沉默。 夜雨楼崛起太快,而且全靠李觉非一人的名望和武功,而没有十大门派千百年来的传承和底蕴,注定无法长久。 这种事,如同周期循环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在江湖上出现一次。 比如几百年前,金陵城内的慕容世家,当时慕容白云也是一呼百应的武林盟主,最后却落得一地鸡毛。最近又有金陵李家,同样兴盛了两三百年,最终还是在二十年没落,被朝廷抄家。 可是纵观历史长河,十大门派,始终还是十大门派。 这些门派也好,家族世家也好,都是应运而生,应势而亡。但是也正是他们的出现,才让这个江湖变得丰富多彩,无数次江湖历史,因这些人物而改变。 回到公署,本来看一下众人,若是没事,准备回家陪李红绡,顾大春早已等在门口,道:“小范大人,顾大春想见一下您。” 范小刀问,“他人呢?还没出城?” 罗成道:“现在大江帮的人到处在找他,我已找黑水市的人安排了,明天一早出城。” 范小刀、赵行抓捕了赛貂蝉一行人后,黑水市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他们卖了个人情给顾大春,而顾大春又趁机安插了一些自己能控制的人,接手了黑水市,彻底将黑水市掌控在手中。 “那就好。”范小刀看了一眼外面,月上中天,已是三更时分。 黑夜之中,两人来到了衙门对面的老陶面馆。 顾大春一副农夫打扮,带着斗笠,在后院等候,来到屋内,顾大春扑腾一下,跪倒在范小刀身前,连磕了三个头。 范小刀连忙阻止,“使不得。” 顾大春道:“若没有大人,顾大春无法手刃仇人,替未婚妻一家报仇雪恨。” 范小刀道:“段江流坏事做尽、恶贯满盈,你杀他是为民除害,不必自责。” 本来在大堂之上,他们已将段江流打如死地,可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今年竟是大赦之年,就算判了秋后问斩,也无法要了他性命。不过,就算是他侥幸免了死罪,范小刀也绝不允许这种败类,存在于世间。 这个问题,他与赵行曾讨论多次。 他们也经历了过这种案子,明明知道对方就是凶手,可法律就是无法给予制裁。 赵行坚持的是律法和秩序,而且坚信正义必胜。 可是世间,哪来的那么多正义。 尤其是孙梦舞案之后,挖掘出来那么多的内幕,真正受到制裁的人,又有几个? 唯一有些分量的,便是余人。 而且,余人之死,也不是因为法律,而是范小刀和赵行的正义之镰,取走了他的性命。 像钱驸马、还有百花楼的那些幕后主使,个个干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又何曾有人来制裁过他们? 像是什么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不会缺席,都只是些话本中的毒鸡汤而已。 迟到的正义,又算哪门子正义? 有时候,这个世间,需要像顾大春这样的人。 所以,他和赵行,有责任保护好顾大春的安危。 范小刀扶他起身,道:“换任何一个有正义心、有是非观的人,都会对你的行为拍手称快。不过,你终究是杀了人,大江帮又开出了天价悬赏,如今你可是行走的金库,准备去哪里?” 顾大春道:“我哪里也不去,就留在金陵城。” “有什么打算?” 顾大春道:“我考虑过了,天麻帮解散后,之前的那些兄弟们,日子过得也不顺心,我准备重建天麻帮,重操旧业,继续在栖霞山中,当我的山大王。” 最终,顾大春还是选择了落草为寇。 他是一名有正义感的捕快,也是一个正直的人,可是如今他背负人命官司,虽然死者死不足惜,可是终究还是违背了公序良俗,不被世俗接纳,于是,只好走向了秩序的对立面,以另外一个身份,来做一名金陵人。 范小刀见状,也并未阻拦。 他从怀中掏出一百两银票,递给他道:“这些钱拿着,不要推辞。” 从京城带回来的钱,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今日又给了李红绡一千两,剩下的百两,已是最后的钱了。顾大春本来想推辞,可是范小刀一再坚持,“进山里之后,做一名有理想、有文化、有纪律、有道德的山贼。” 之前那种见人就抢的模式,可以当权宜之计,如今重建天麻帮,得需要做好规划,范小刀与他谈了山寨建设、十抢十不抢的准则等等,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全都传授给了顾大春。 罗成道:“没想到,当山贼还有这么多规矩,没有十年以上的经验,根本讲不出这么多道理来。” 范小刀心说,我本就是黑风寨山大王,但这种话,我能告诉你们嘛! 顾大春一一记在心中,“听君一席话,胜过听君一席话!大春一定谨记大人教诲,将天麻帮发扬光大,若有机会,也会将帮派洗白!” 三人又聊了通宵达旦。 天色渐亮。 罗成道:“时候不早,赶紧出城吧,今天北门校尉是黑水市的人,开城门后,他第一个带你出去!” …… 回到别院,李红绡已睡下,他替她掖好背角,出于职业反应,李红绡猛然睁开眼,双手握住了在枕边的弯刀,看到是范小刀后,这才放松下来,又睡了过去,范小刀将弯刀收起,放在桌上,退了出去,准备去厢房休息一会儿。 连日来,精神一直处于高强度之下,如今案子已结,范小刀彻底放松下来,好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睁开眼,看到李红绡正坐在桌前,双手托腮,望着他发呆。 目光相对。 李红绡脸色倏然通红,“大哥醒了?” “什么时辰?” “还有两刻正午。”李红绡站起身,不片刻,端了一盆洗脸水,“大哥,先洗把脸!” 范小刀道,“你还有伤在身,不必如此操劳。” 李红绡道,“都是些皮外小伤,根本算不得什么。” 范小刀去洗脸,李红绡又端来了一碗面条,“家里没什么菜,我下了碗面,给大哥趁热吃。” 别院中虽有厨房,但是范小刀一人住习惯了,向来秉承君子远庖厨的理念,吃东西几乎都在外面,或者六扇门的伙房,家中几乎从不动火,李红绡能找来面煮,上面还有几粒葱花,一颗鸡蛋,已是难为她了。 范小刀又拿了一双筷子,“一起吃!” 李红绡摇头,“我不饿,看着你吃。” 范小刀不依,夹起鸡蛋,咬了一口,又递到李红绡嘴边。 李红绡嘴角微翘,那一颗美人痣,显得格外妩媚。 她张开口,轻轻咬了一口。 “我吃过了,你快些吃吧!” 范小刀腹中饥饿,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李红绡则一言不发,静悄悄看他吃完一大碗面。范小刀擦了擦嘴,“太好吃了,你也别走了,以后天天做给我吃,如何?不要担心大江帮,有我在,夜雨楼也不敢动你分毫。” 李红绡笑道:“那我又没什么名分。” 范小刀道:“你不是我的压寨夫人嘛?” “贫嘴!” 李红绡端起碗筷,去伙房收拾去了。 范小刀跟着出来帮忙,看她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可爱,忍不住从后面抱住了她,李红绡挣扎了两下,道,“你就会欺负一个带伤之人。” 范小刀哈哈一笑:“本来觉得你拿刀的样子很好看,如今拿锅碗瓢盆,更是有味道。” 李红绡俏脸一红,“嗯。” 气氛有些尴尬。 范小刀抚摸她的头发,李红绡害羞得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期待什么。 范小刀心头一动,忍不住亲了上去。 还未等碰到,听门外有人敲门,“小范大人,出事了。” 范小刀叹了口气,来到门口,正是李樵,“怎么了?” “大春哥……他……” “他怎么了?” 李樵满脸焦急,“黑水市的人,出卖了大春哥,今天一早出城时,大江帮在城外设伏,大春哥,他遭了毒手!” 第313章 不是大江帮干的 城北。 范小刀抵达之时,四周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罗成命人拉起警戒线,严禁任何人靠近。 顾大春的尸体,横在路边。 他身中了十七八刀,双臂、双腿、小腹等处,都有刀痕,肠子也翻在外面,其中致命伤是胸口的一剑,径直穿透了心脏,地上到处都是鲜血,拖行了十余丈,最后死在了路边。 昨夜,三人还在一起喝酒,畅谈未来,谁料今日顾大春被人乱刀砍死,横尸荒野。 范小刀心口发凉,胸中十分压抑。 他与顾大春认识时间不长,不过,顾大春是难得的好人,正直、正义、嫉恶如仇,而且又肯实干,本来的打算,等他们走后,扶正罗成,让顾大春和李樵两人一起辅佐,接手六扇门的工作,可是谁料命运多舛,顾大春杀了段江流,又为大江帮寻仇所杀。 命运正是如此无情。 他不由喟然。 罗成已是泣不成声,“大人,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信错了人,大春他不会惨遭横祸。” 范小刀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罗成道:“今天早上,城门一开,大春就出城了,可是没想到,黑水市的人向大江帮的人通风报信,大江帮早已在城外等候,十几个人围攻一人,大春力战不敌,惨死他们手下。” 他越说越激动,双拳紧握,“这个仇,一定要报。” 昨天,还在开玩笑,说顾大春是行走的银库。 罗成还说打保票,他找的人绝对可靠,而且自己还有恩于他,对方信誓旦旦,保证把顾大春安全送出城外。 在金钱和利益面前,人性根本经不住考验。 “通风报信的人呢?” 罗成道:“我已派兄弟到黑水市和他家附近守候了,一旦出现,立即把他抓起来。” 赵行也赶到了现场,看到顾大春如此模样,心中也涌出异样的情绪,“顾捕头是金陵城的英雄。” 范小刀道:“我们能不能以因公殉职,来为他办后事。” 昨日,顾大春当街刺死段江流后逃走,但名义上依然是六扇门的捕头,如今人已死,就让他死得更加体面一些,赵行道,“这件事我会跟谢知府来提,但凶手呢?” 罗成道:“我饶不了他们。” 李樵道,“我们已经决定了,要去找大江帮,找他们讨个说法!” 范小刀道:“也算我一个。” 赵行提醒道,“别忘了江湖第一备忘录。” 第一备忘录,又称江湖新政第一备忘录。二十年前,朝廷决定推行江湖新政,将江湖上所有帮派,都纳入六扇门的管理体系之中,在推行之前,朝廷邀请各大门派的人到京城召开了一次座谈会,那场会议的记录,便是江湖第一备忘录,也是江湖新政推出的第一项政策。 其中有一条,就是对于江湖中帮派争斗、江湖仇杀、江湖决斗等事进行了一系列的限制。 大江帮目无法纪,但顾大春之死,算是江湖仇杀,按照第一备忘录,他的生命安全,并不受到官府的保护,所以要替顾大春报仇,从法理上说不通,唯一的办法,便是用江湖规矩。 可是在场众人都是六扇门的官差,按备忘录,官府中人,尤其是六扇门的人,不得参与江湖争斗,所以赵行才提醒他们,还有个第一备忘录拦在路上。 范小刀道:“那就在金陵城开展严打,整顿江湖帮派,对他们控制的产业的合规、合法性,进行全面彻查,让他们在金陵城内,寸步难行!” 一直以来,六扇门中就有对加入公约的帮派有相关的文件。 这些文件,在不用的时候,是一张纸,放在角落里蒙尘,在用的时候,就是对付各大门派的一把刀。 顾大春的死,让六扇门所有捕快都心生不满,所以在执行这些文件之时,显得格外卖力。 说干就干。 当天下午,六扇门的捕快,便开始在城内行动。罗成、李樵等人分成了若干组,对大江帮控制下产业,进行了全面突击检查,有违规违法行为的产业,如青楼赌场等,直接查封,没有违规的,像是水陆两运业务,找到点瑕疵,责令停业整改,很快的,大江帮的业务就陷入了停滞状态。 想要整你,有得是办法。 顾大春死后,段鸿飞一直躲在大江帮,生怕对方来寻仇,对此,他也早有准备,可是对方没有杀上门来,而采取的动作,让他们每天损失一大笔银子,尤其是一些水陆运输的业务,很多原先合作的商家、帮派,见到这种情况,也纷纷跟他们撇清关系,终止了合作,这才是最为致命的。 更要命地是,罗成在带人检查大江帮最大的仓库,城北码头仓库时,发现里面竟找到了走私的一批私盐,本来是大江帮趁着价格低,收来的一些存货,等到价格上去后在出货的,虽说朝廷严禁贩卖私盐,可是这么多年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所以这一次也大意了,没想到被罗成借题发挥,直接将这个仓库查封了。 仓库里,有十几万两的货物。 城北码头仓库,是大江帮最重要的生意来源,除了存放私盐,还是江南最大的水鲜中转基地,他们在金陵、扬州、苏州等地,有几十家门店,全靠这个基地来转运配送,这下一查封,那些东西全都拦在仓库之中,不但如此,没了这个仓库,那些门店也根本无法运营。 没过几日,东西全都烂在仓库中,整个城北码头仓库,臭气熏天。 若是以前,大江帮账面上还有二十多万两银子,也够支撑一阵子。 可是因为段江流的案子,段鸿飞花钱如流水,前前后后送出了十几万两银子,如今账面之上,连一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手下一千多兄弟,马上就要到了领工钱的日子,他们可不是老老实实的顺民,一个个都是刀口舔血的江湖汉子。 不但如此,不久前,总舵二百名高手,被李红绡削去了耳朵,段鸿飞也曾承诺,每人补偿一百两银子,作为医疗费、抚恤金。 到处都是用钱的地,现在可没有钱了。 若是过不了这个坎,不用等六扇门出手,大江帮的这些人,怕是要生吞活剥了他。 这下子,段鸿飞坐不住了。在大江帮他虽然是帮主,但大江帮有上千兄弟,你带着兄弟们发财,我们称你一声帮主,如今财路断了,每天大把大把的赔钱,那你屁也不是。帮众弟子,怨声载道,尤其是几个副帮主,对段鸿飞下令杀人有些不满。 段鸿飞有苦说不出。 人不是我杀的啊! 可是整个金陵城,都知道你悬赏一万两,要取顾大春性命,如今他死了,你再说人不是你杀的,鬼都不相信! 段鸿飞心中暗骂不已,若是谢芝华还在位,哪里来轮得到你们如此嚣张? 也就是腹诽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段鸿飞想求和,为此,他特意委托中间人,也就是知府谢大人,想要找范小刀和赵行坐下来谈一谈,可是两人根本不接这个茬,就连知府大人的面子也都不卖了。 在赵行的斡旋之下,对顾大春的身份认证,终于还是通过了。 顾大春是一名优秀的捕快,他的一生,不娶妻,不生子,一直奋斗在金陵扫黑除恶工作的第一线,为了金陵城的和平而战斗,他嫉恶如仇,刚正不阿,是金陵人的好捕快。 这一讣告,刊登在了晓生江湖上,算是对他一生的盖棺定论。 到了第七日,顾大春的葬礼如期举行。 他的墓地,选在了栖霞山上。 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又可以俯视金陵城,算得上是一块风水宝地。 他曾经是天麻帮的领袖,这里也算是他的归宿。 作为金陵城的英雄,他死后,享受了无数的鲜花和美誉,出`殡那日,许多金陵百姓,也都自发的来送他一程。 下葬之后,众人都散去。 赵行、范小刀率六扇门众捕快,向顾大春作最后的告别。 就在下山途中,忽然有人拦住了他们,“赵大人、范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人身穿黑袍,头戴斗笠,将面容遮去了一大半,可声音却如此熟悉,众人一看,正是大江帮帮主段鸿飞。 罗成见到此人,目瞪欲裂,“段鸿飞!你还有胆过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他将手握在刀柄之上,只要两人下令,便上前将他砍死。 赵行道:“有什么可说的?” 段鸿飞道:“我想顾捕快之死,中间有些误会。” 罗成情绪激动,道:“误会?你到现在还活着,就是最大的误会!” 赵行拦住了罗成,目光扫在他身上,段鸿飞满脸憔悴,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道:“说吧。” 段鸿飞沉着嗓子,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我不知道,是那么的不幸、那么的没必要。六扇门损失了一个捕快,优秀的捕快,我也损失了一个儿子,唯一的儿子,这件事本来可以避免的。” 赵行道:“段江流之死,是咎由自取,顾大春之死,却是你们一手所为!这件事,大江帮该负责!” 段鸿飞一脸憋屈,“赵大人,顾大春之死,不是我们大江帮干的。” 第314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 罗成闻言暴怒,厉声喝道:“不是你们,难道是我们不成?” 范小刀来到他身前,拍了拍他后背。 自从顾大春死后,罗成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若不是他和赵行拦着,怕早已拎刀去大江帮火拼了,今日看到段鸿飞,有几次差点失控,范小刀如此提醒他,让他控制一下情绪,若一直这样下去,可是无法胜任代理总捕头。 赵行望着他:“你说。” 段鸿飞深吸一口气,道:“不错,顾大春杀了我儿子,我也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赏得暗红也是真的,但他的死,与我们大江帮没有关系,不是我不想杀他,而是有人抢先一步动了手。” “是谁?” 段鸿飞摇头,“不知道。” “那又如何?” 段鸿飞道:“我们想求和,恳请六扇门能放过大江帮一马。” 赵行冷冷道:“无论段江流是死是活,我们从没有想过要放过大江帮,就如从没想过放过黑水市一般,在你们站谢芝华的时候,已经注定了结局。” 段鸿飞脸色大变。 赵行说得很明白,六扇门与大江帮之间是公仇,不是私恨。他们与谢芝华勾结,反对江湖新政,给六扇门处处设绊子,在假币案中又企图销毁证据,这些都不是个人恩怨。 段鸿飞道:“赵大人、范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如此咄咄逼人,难道想鱼死网破吗?” 赵行厉声道:“段鸿飞,放在一个月之前,你们或许还能跟我说这种话,至于现在,你们没有任何本钱,也不够资格!” 段鸿飞藏在袖中的双拳,紧紧握起,似乎在爆发的边缘,在赵行、范小刀注视下,终于还是松开了手,无奈的苦笑一声。 江湖第一备忘录,对他们同样有效。 若大江帮真敢对六扇门的人动手,那他们便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得而诛之,这是江湖上各大门派的责任和义务,二十年前的魔教,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赵行道:“没什么事,我们走了。” 罗成冷冷道:“让开!” 段鸿飞让到一边,让众人过去,正在众人走远之时,段鸿飞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果我用谢芝华的一个秘密,来作交换呢?” 范小刀问:“什么秘密?” 段鸿飞道:“借一步说话。” 范小刀和赵行,跟着段鸿飞来到一处僻静处,“说。” 段鸿飞道:“半年前,谢芝华曾授意漕帮的陈豹,让他运了一批甲胄去京城。陈豹死后,我接手了漕帮,这些事的后续,是由我来做的。” “我们知道。” “你们不想知道这批货送到哪里了吗?” 赵行有些不悦,“段帮主,有什么话,最好一口气说完,别故弄玄虚。” 段鸿飞调整了一下语言,道:“这批货,送到了京城的鬼楼,我曾好奇问过谢芝华这批货的用途,却被谢芝华训斥了一顿,这批货的货款一共三万两银子,是由一个叫宋奇的人带回来的。”他顿了顿,“他是京城那边派来的人,谢芝华对他极为客气,称他为宋先生,大事小事,都跟他商量。有一次,我去碧水楼跟谢芝华交银子,听到谢芝华与他议事,当时好奇之下,我躲在门口偷听了片刻,宋先生提到一句话,说要在陛下寿诞之日,发动一场政`变,当时,我被这句话吓到,生怕招惹祸事,连忙躲开了。” 赵行、范小刀闻言,心中也是震惊。 当时,范小刀闯入城北仓库,在那十口箱中,查到了一批甲胄,可是当时差点被发现,后来被一个疑似诸葛贤余的蒙面人,引开了敌人,他才得以顺利逃脱,然而,后来他多方打听,诸葛贤余并没有露面,金陵城也从未收到过任何关于诸葛贤余的消息。 可是,诸葛贤余离京之时,清楚地说过,他被调到了江南六扇门。 那么极有可能,他来江南,正是追查此事。 陛下寿诞,还有不到半年。 若真有人想在那一日发动政`变,那么这件事恐怕早已经在筹备了。 鬼楼和宋奇,对二人来说并不陌生。但与密谋政`变联系起来,那就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范小刀问:“还有呢?” 段鸿飞道:“没有了。” 这些话,信息量十足,可是范小刀依然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道:“仅凭这些只言片语,不足以让我们放你一马。” 两人离开。 只留下段鸿飞一人站在那里发呆。 大江帮落得如此田地,可以说是他们咎由自取,如今,内忧外患,段鸿飞已经走投无路了,若再不解除管控,不用六扇门出手,大江帮内部的那些人,怕是要把他推下去。 没有办法,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卖掉大江帮。 …… 回到六扇门,范小刀、赵行神色凝重。 范小刀问:“你觉得段鸿飞的话,有几分可信?” 赵行道:“八九不离十。他没有理由对我们撒谎。若真有人想在陛下寿诞之日,发动政`变,无论成败都将会给京城带来一场灾难。只可惜,我们在金陵,这件事也不是六扇门的职责所在。” 调查谋反之事,是锦衣卫、东厂的职责。 不过,这种事不过是捕风捉影,毕竟事关重大,没有真凭实据,他们也不敢调查,或者说,也没有权力去调查。 范小刀道:“你应该给殿下写封信。” 赵行考虑再三,“不妥。” “那总不能置之不理。” 赵行道:“你与锦衣卫薛大人关系要好,不如以私人名义,给他写一封信提个醒。” 不多时,范小刀把信写好。 当然,也不可能直接写,薛大人,听说有人要谋反,请务必彻查一类的话。这封信写了两页纸,其中大多数都是废话,什么江南风景、美食以及最近工作和案子,铸币局的案子,慕容铁锤也帮忙不少云云,只是在闲聊之时,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什么京城有人谋贰臣之心等等,一笔带过。 范小刀给赵行看了看,没有问题,便在上面盖上了名章。 赵行也取来名章,在信中央“风言风语”那四个字旁边,盖上了自己的名章。 薛应雄是绝顶聪明之人,范小刀绝不会无缘无故写一封问安的信,而且赵行竟也在上面盖上印章,便明白是表达什么意思,这件事很重要,但又没什么证据,只能以闲聊的方式透露给锦衣卫。 信笺封好,又命人以八百里加急,火速送往京城。 一切妥当之后,两人又讨论起顾大春的死。 大江帮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的能力,可是段鸿飞今日那番言语,又不似作伪,让二人琢磨不透。 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个通风报信之人。 顾大春死后,罗成一直派人满城搜捕那个报信,可是一无所获,如人间蒸发一般。 如果不是大江帮杀的,那么又是谁?他们杀了顾大春,嫁祸给大江帮,让六扇门对大江帮进行全方位的封锁,又有什么目的?又有谁,会从中得利?不过,对付大江帮,也是既定计划,只是早晚的事。 赵行问:“若一直这样下去,大江帮会如何收场?” …… 当天下午,就在段鸿飞回去不久,十位神秘客人,来到了大江帮。 为首之人,正是夜雨楼的第二剑,确切说是新的第一剑。 夜雨楼六层楼,十二名杀手,李红绡已经叛楼,第一剑被杀,第二剑,则自动称为了第一剑,其余人九人的名号,又纷纷向前提了一个顺序,至于剩下的两剑,将从六楼的备选杀手中提拔。 这一次,是段鸿飞主动邀请他们来的。 六扇门的封锁,已让大江帮山穷水尽,无奈之下,只有考虑先前夜雨楼的提议,将大江帮卖给夜雨楼。 第一剑道:“少楼主有事离开江南,受她之托,我们再次来向你们大江帮报一次价。” 段鸿飞道:“这几日,我郑重考虑了你们的建议,觉得可以商谈。” 第一剑道:“三十万两。” 段鸿飞当即表示不满,“什么?三十万两?之前不是五十万,怎么又降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初,我从漕帮接手过来的产业,也不止这些钱!” 漕帮覆灭之前,产业达到了鼎盛,总价值在百万两左右,位居八帮十会之首,而大江帮根本不入流,整个帮派的估值,也不过五六十万两,之所以能够以蛇吞象,全靠谢芝华暗中默许。 陈豹死后,漕帮群龙无首,段鸿飞花了十万两银子,从漕帮的五位元老手中,买来了他们的股份,让他们归隐养老,半年多来,为了控制漕帮,他又不断打乱大江帮和漕帮的业务壁垒,整合资源,并安插自己的亲信,在大江帮出事之前,改革已经完毕,新大江帮的利润,由原来每月五万两不到,到后来每月盈利将近二十万两。 除了交给谢芝华的那一份,没个月的剩余也有四五万两。 谢芝华的死,还有段江流的官司,花掉了二十万两银子,后来六扇门查封,合作商终止合作,让他们整个资金链断裂,无法正常运转。 大江帮是出了问题,但产业还是健全的,只是查封之后,他们的现金流出现了问题,段鸿飞本来的想法是,出让一部分股份,换取一部分现金,撑过六扇门的这一轮制裁,然后再利用剩余的钱,重新启动,只要能运作起来,就有源源不断的钱回笼。 可是夜雨楼并不满足于此,而是想全面收购大江帮。 而且,通过谢愚传话,开出了五十万两的价格。 而出事之后,第一剑又来洽谈,给到的价格,又降了二十万两! 段鸿飞道:“这分明是趁火打劫,你们怎么不抢呢?” 第一剑很诚实,道:“我们考虑过这个方案,不过现在的形势不允许。” 以前夜雨楼刚打江山时,对待那些不服从的帮派,奉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方针,可如今他们早已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就算要吞并大江帮,也要讲究个吃相,毕竟李觉非如今是江湖联盟的常务理事,身份和地位今非昔比。 第一剑又道:“五十万,是之前的报价。如今大江帮已是破船一艘,随时都有沉默的风险,现在给你三十万,我们已冒了极大的风险,也是有十分的诚意,若段帮主不识抬举,这么拖下去,下次报价,可能更低。” 段鸿飞道:“大江帮和漕帮合并后,资产也到了两百万两,就算业务受挫,怎么也值个百万两,你们这个价格,我无法接受!” 他依旧在讨价还价,儿子死了,帮派又受到打压,段鸿飞心中已萌生退意,有了这笔钱,他可以换个地方,安心养老,再娶几个年轻的老婆,努力造人,争取让他们段氏一脉的香火传承下去。 第一剑道:“三十万,买你退位,很划算,这些钱,也足够你后半生逍遥自在。如今江南的武林,时局震荡,扑朔迷离,我们可以收购你们大江帮,也可以用这三十万两,扶植一个新的帮派,你要考虑清楚,有夜雨楼的资源,超过你们,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这句话,是赤裸裸的威胁。 打打杀杀,夜雨楼不方便出手。 但是扶植一个新帮派,为了抢夺地盘,争夺利益,他们可是不择手段,不必遵守江湖规矩,不必忌讳什么第一备忘录。 夜雨楼的资源,除了金钱,还有武力。 不然,李轶不会亲自带着十一剑下江南。 一纸契约,放在段鸿飞面前。 “真是丧权辱帮!”段鸿飞觉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告诉你们李楼主,我大江帮一千弟兄,就算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也不会为了这三十万两银子低头。” 三十万两,就算遣散费,平均到每个人头上,不过三百两。 我要拿走五成,几个帮中的元老人物,拿走四成,如此分配,其余人每人才三十两! 这分明就是侮辱人! 第一剑道:“既然你觉得不合适,那我们只好告辞。” 第一剑起身,其余九剑跟着离开。 段鸿飞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问道:“顾大春,是你们杀的吧?” 第一剑回头,看着段鸿飞,道:“帮主在说什么?我们听不明白!” 说罢,长笑一声,率人离开。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315章 契书人头二选一 范小刀和赵行正在议事,罗成进来通报,“泄露大春行踪的那个叫包三的混蛋,已经找到了。这小子收了钱,在秦淮河的画舫中待了七天,钱被榨光之后,被人扔在了大街上,正好被巡捕的兄弟们看到。” “人呢?” “在大牢。” 三人来到大牢,只见那人浑身血污,被打得鼻青脸肿,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 范小刀问:“用刑了?” 罗成道:“没有,他不小心磕伤的,是不是?” 包三连连点头,“是是,是小得走路不小心摔倒磕伤的。” 话虽如此,但是人都看出来,这包三在罗成手下,没少吃苦头,两人也理解罗成和李樵,若不是这小子通风报信,顾大春根本不可能被人乱刀砍死,范小刀压低声音,“是谁联系的你?” 包三此时已是知无不言,他颤声道:“有个姓宋的人,在黑水市放出话来,若有顾大春消息,去找竹联帮张帮主,会有百两赏银。” 竹联帮? 范小刀隐约有些印象,这个门派并不大,是一群在长江上操`弄摆渡船的人成立,后来也垄断了一些码头的搬运业务,不过一二百人,与大江帮、漕帮这种帮派相比,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范小刀觉得奇怪,“大江帮段鸿飞,开出了一万赏银,你为何去跟竹联帮报信?” 包三道:“那大江帮,现在不过是一个空壳而已,现在有传言说,六扇门正在对付大江帮,并且有意让竹联帮取而代之,段鸿飞这人言而无信,在江湖上名声早已臭了,他那一万两银子,肯定只是镜中花、水中月,远不如竹联帮的一百两更有公信力。” “那姓宋之人,是什么模样?” “中年人,八字须,黄脸,像是个教书先生。” 范小刀道:“是宋奇!” 谢芝华死后,作为他“幕僚”的宋奇,便消失不见,本来以为他远遁离开金陵,没想到竟藏在了黑水市中。 “这么说,大春的死,是竹联帮动的手?” 罗成道:“可能性不大,大春身上有武功,寻常十几个人很难对付得了他,竹联帮这些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又怎能杀他?目前来看,大江帮依旧有最大的嫌疑。” 范小刀问包三,“那宋先生,藏在什么地方?” 包三说了个地址,范小刀当即下令,让李樵带人把宋奇带回来,没多久,李樵派人回复,那个宅子已人去楼空。 问了半天,也没有其他消息,罗成命人把他关在丙三号牢舍。 这里面关押地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还有一些死囚犯,被关到这里面,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范小刀知道罗成心中想什么,不过,顾大春之死,眼前这个包三也有份,也就没有阻止。 包三闻言,满脸惊恐,道,“我不去,大人,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劈!”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赵大人、范大人,竹联帮和大江帮的人,在城北码头,干起来了!” 两人闻言,当即点齐人马,向城北码头奔去。 …… 码头。 大江帮、竹联帮的人,密密麻麻占据了码头一角,他们手持兵刃,有些人身上已经挂彩。 原来,竹联帮的人,在城北码头干搬运装卸货的苦力,算是大江帮的下游帮派,很多业务与大江帮有交叉,最近大江帮被六扇门针对,业务停滞,唯一能正常运转的,便是码头上的装卸货。考虑到不影响漕运,这块业务,六扇门有意放了他们一马。 可是,竹联帮见大江帮式微,故意找茬,数日来,抢了大江帮不少生意,大江帮的人忍无可忍,便上前找竹联帮理论,谁料竹联帮的人根本不想讲理,直接动手就干,结果打伤了众人。 这话传到段鸿飞耳中,段鸿飞登时怒了。 最近大江帮虽然倒霉走背字,但像竹联帮这种小帮派,也敢骑到大江帮头上拉屎拉尿,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带上帮中的兄弟,将竹联帮围了起来,竹联帮势单力薄,没几个回合,就被打得丢盔弃甲。 如今,双方在码头对峙。 竹联帮帮主张东来,四十多岁,赤裸上半身,常年风吹日晒,皮肤黝黑,显然也是干苦力出身。 段鸿飞道:“张帮主,码头这块本就是大江帮的业务,今日你们强抢,打伤了我的人,有些不顾江湖道义了吧?” 张东来道:“什么狗屁江湖道义,这里本就是我们竹联帮的地盘,是你们大江帮眼馋,仗着人多势众,从我们手中抢了回去过去,现在又跟我们讲什么江湖道义?今日,我就是告诉你,码头这一带的活儿,给我吐出来!” 段鸿飞道:“吃到肚子里的肉,又怎么能吐出来?除非拉出来。” 张东来看到六扇门的人到了,上前行礼,又道:“如今六扇门的差爷们也都来了,今日,请各位差爷给我们做个见证,我们竹联帮,要用江湖的路子,来决定码头业务的归属!” 段鸿飞冷笑,“凭你?” 张东来道,“论武功,我自然不是你对手,不过,我最近刚收了个义子,由他来代替我出战!阿水,你出来,代我向段帮主请教几招。” 一个身材瘦弱、脚步虚浮的汉子,手持双刀,走了出来,来到段鸿飞面前,双刀一碰,发出刺耳的金戈声,“段帮主,请了!” 段鸿飞双脚分开站立,摆出拳势,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范小刀皱了皱眉,那叫阿水的汉子,一看就不是有武功的样子,不但如此,脑子似乎也不太灵光,由他与段鸿飞比武,那无异于送死,而事实也证明了范小刀的猜测。 那阿水大叫一声,双刀挥舞着向段鸿飞劈了过去。 胸前,空门大开。 段鸿飞一个侧身躲过,一拳击中了阿水胸口,阿水惨叫一声,整个人飞出了两丈多远,登时,口中鲜血直流,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气绝身亡! 段鸿飞满脸错愕。 出手之前,他已看出阿水武功不行,所以这一拳只用了三成功力,可没想到,那个阿水如此不经打,才一下就一命呜呼了。 张东来见义子被打死,哀嚎一声,抱起阿水的尸体,放声痛哭,“阿水,你死得好惨!你我才认识两日,就已情同父子,没想到,好日子一天没过,你就撒手人寰,呜呼哀哉!” 他站起身,指着段鸿飞道:“段鸿飞,我竹联帮与你大江帮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今日起,竹联帮与大江帮,有你没我!”他抱起义子阿水的尸体,对众人道,“我们撤!” 竹联帮的人,哗啦一下,都走个干净。 段鸿飞这才意识问题所在,脸色一变,“中计了。” 他连忙来到赵行、范小刀身前,一跪到地,“赵大人、范大人,我寻求六扇门庇护。” 范小刀道:“你刚在六扇门眼皮底下,比武杀人,风光得很,碍于第一备忘录,我们不抓你已是开恩,又何须庇护?” 段鸿飞这才将夜雨楼想要收购大江帮之事,说与二人,又道,“竹联帮不过是小帮小派,若没有夜雨楼撑腰,又如何敢与我们大江帮作对?张东来今日故意挑衅,实则就是故意为之,好让他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对付大江帮。” 罗成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真是世事无常,十日前,你还想着如何帮你那禽兽儿子脱罪,今日竟又反过来求我们?求你`妈的逼,报应循环,活该如此,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段鸿飞被指着鼻子骂,也不敢反驳,忍气吞声,道:“大人,若你们不出手,我们大江帮完了。” 范小刀道:“你们完与不完,又与六扇门何关?我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帮你的理由!” 段鸿飞见范小刀不肯帮忙,跪着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抱住赵行大腿,“赵大人,救救我。” 赵行对眼前这个卑鄙之人,心存厌恶,冷冷道:“滚。” 脚上微用内力,将段鸿飞震了开去。 眼见码头无事,赵行和范小刀便离去,罗成来到段鸿飞身前,“呸!”啐了一口痰,冷哼一声,跟着离开。 待众人离去,段鸿飞心也逐渐凉了下来。 段鸿飞爬起身,拍拍尘土,去找十一剑,商议下出售大江帮的事。 “三十万两,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一剑道:“那是昨天的价。” “怎么还一天一个价?” 第一剑笑了,“段鸿飞,你还没有认清形势吗?你们得罪了六扇门,招惹了官府,今日又杀了竹联帮的人,得罪了江湖同道,官府只是打压你,竹联帮可是要找你们寻仇,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你们大江帮还能值多少钱?” 段鸿飞道:“那您说个价!” 第一剑伸出了一根手指。 “十万两?” 段鸿飞心中懊恼,这一架,直接干没了二十万两银子!不过,现在的形势,十万两就十万两,他也没有心思想那么多了。 第一剑道:“十两!” “什么?十两?” 这时,一个中年书生的声音传来,“十两银子,刚好够让你滚出金陵城的盘缠。” 段鸿飞看到来人,“宋先生?你是夜雨楼的人?” 来人正是宋奇。 宋奇道:“不,如今,我是竹联帮的军师。” 听到这句话,段鸿飞一脸死灰,他颓然坐在地上,苦笑一声,“原来,今日这一切,都是你在幕后操纵。” 宋奇微微一笑,“其实,一个月前,五十万两收购你们大江帮,对你来说,挺划算的,可是你不知好歹,拒绝了我们,要知道,这个天下,没有人能拒绝、敢拒绝春风夜雨楼,你既然跳出来,我们只好让大江帮跟其他的那些门派一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这句话说得十分平和。 对夜雨楼来说,除掉一个大江帮,跟踩死一只蚂蚁,区别不大。 可落到段鸿飞心中,却让他觉得浑身发冷。 对抗夜雨楼? 他想都不敢想。 光是眼前的十一剑,就足以将大江帮收拾好几遍。 可是,让他将数十年来一手创立的大江帮,拱手送给夜雨楼,他又不甘心。 “我考虑一下,三天之后,给你们答复。” 第一剑将一封契书放在桌上,道:“今夜子时,我去你们大江帮总舵,要么取回你转让大江帮的契书,要么取回你的人头,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