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一去不復返》 00-那些故事终成往事/2018 楔子 我从没想过会再次遇见他。 2018年冬天,梧桐城。 外头有明媚的阳光洒落在斑驳的水泥地面上,梧桐城的冬天十分乾冷。 午餐时间,和老闆叫了碗酸辣粉,其实我并不特别敢吃辣,每每吃着吃着都忍不住洒出了眼泪,虽然梧桐城的酸辣粉没有旗城来的好吃,但也足够让我回忆了。 店内播放着老狼的恋恋风尘,那是十年前当红的校园民歌,总能勾起所有青葱年少的惆悵,曲调的旋律至今还是琅琅上口,我从没忘过。 有时候,我还是会很怀念过去,放学后我们会背着沉甸甸的书包,相约一起吃学校巷口里的酸辣粉,嬉戏打闹,无忧无虑。 十年后的此刻,我却独自一人坐在这里,安静的怀念起那段荒诞美好的时光。 手机忽然一连串震动,周敏传了几则讯息,问我在哪、等等回公司前可不可以顺便帮她买杯咖啡。她是我同事,关係还不错。 我回传了个ok贴图给她。 「老闆,外带一碗酸辣粉。」 刚放下手机,就注意到店内走进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俐落的西装,提着皮革公事包,看起来是个很有品味的上班族。他侧面的稜角的轮廓分明,拿出皮夹掏出一张钞票,薄唇微微上扬,对着老闆随口说了句:「没想到这都快十年了,还能听到这首歌。」 我望着男人的侧脸,舀着酸辣粉的汤头喝着,心底想着这男人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岁数,这首歌当年可火了,毕业时大家都含泪歌颂着。 男人忽然转过了头,不经意地朝我的方向一望。 霎时我们视线交错,当我看清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停止流动,周遭顿时安静到只听得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是苏阳。 苏阳愣住,神情十分讶异,但又带了点迟疑,他将目光往下移,想做某种确认。 直到他在我的脖子上发现那处明显的印记时,他终于确认在他面前的,就是四年前不告而别的我。 而我,赵落希,心脏正使劲乱跳着。 思绪一下子打了结,如毛线球般凌乱的交织缠绕在一起。 内心瞬时涌起波涛汹涌的海浪,喉间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我不明白为什么再次遇见他我还会有这么剧烈的情绪,明明已经过了那么久,明明我已不再爱他...... 脑海有个声音要我赶紧掉头逃离现场,但我知道,我已经逃不了。 「老闆,我改内用,和这位小姐同桌。」苏阳直接在我面前的位置坐下。 我们面对面互看了数秒,他终于还是先开口了。 「好久不见。」 我从没想过多年以后,我和他碰上了还能像此刻一样,面对面说着那句好久不见。 「嗯,真的好久不见。」我一脸尷尬的回应。 「赵落希,没想到我找了你这么多年,竟然会在梧桐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城里遇见你。」 「看来我们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斩也斩不断的孽缘。」我故作无谓的耸了耸肩。 苏阳一派轻松的笑了笑,当老闆送上两碗热腾腾的酸辣粉,我想起了以前他的一些喜好。 「你以前明明讨厌吃酸辣粉的。」 记得以前他怕辣也怕酸,嚐过一次后便死都不肯再吃酸辣粉。 「这是我如今想念一个人的方式。」苏阳意有所指着什么。 苏阳依然英俊挺拔,气宇轩昂,少了学生时代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稳重的气息。 我倒不太习惯如今他的笑容,感觉十分收敛,不如年少时那般阳光。 听元元说他考上了律师,去年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才成立没多久就在业界打开知名度,都说没有他苏大律师打不赢的官司。 我难免还是会从其他人那里听见他的消息。 他还是一样那么优秀,到哪都是焦点,他的成功从来就不是意外。 我没有回话,低头继续吃着麵。苏阳开始聊起了自己的近况,他说他现在住在硫市,他的老家那,会来梧桐是因为出差,有场涉及官商勾结和重大弊案的官司要打,这一待就是一两个月跑不掉。 「阿落。」说完那些无关紧要的近况,苏阳突然这么唤着我。 我抬首,心底一颤。那曾是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他许我的小名。 苏阳平静地看着我,「当初你为什么离开我?」 「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头也没抬,冷冷地说着。 「阿落,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为什么你却要说走就走?」 「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你究竟还要我解释什么?」我不客气的抬首瞪向他,「我并不想提,也不愿意再回想!」 「我知道你不想说的事,没有人能逼你说,包括我。」苏阳皱眉苦笑,「不是吗?」 他确实如他所说的那般了解我。 有些事情,现在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就稳妥的摆放在过去的某个时机点,永远的尘封。 今时以往,我们早已不復当初。 「你现在,过的好吗?」苏阳忽然这么问着我。 他接着说:「我想过太多种我们重逢的画面,这么多年心中实在有太多话想对你说,可是如今看到你我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只想知道,你现在到底过的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时我竟觉得眼眶有些潮湿。 过的好不好。多么稀松平常的问候,对我来说却是如此难能可贵。 这几年,我到底过得是怎么样的生活? 当我选择毅然决然离开这片故土,离开你们所生活的城市时,我是多么孤单的一个人行走在他乡的街道上。 没有人会知道,当我意识到自己真正失去他、失去了一切时,我的内心有多么痛苦,仅是一个夜晚就好像流尽了一生的泪水。 那时候断绝和所有人的联络,我的生活从此失去了笑声,陷入一片寂静的死水中。 我还是不知道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也不知道那时的苏阳是不是真的后悔和我相爱。 我害怕真相,也害怕像此刻这样,和他再次面对面说话。 「......我很好。」 我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得以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 「那就好。」 苏阳的目光和口吻十分温柔,和当年一样。 我说不出话来,心脏仍然剧烈颤抖着。 我其实没打算再见苏阳,有些过去就真的只能停留在过去。 曾经我爱过他,也恨过他,可是到头来发现自己不可能恨他一辈子。 恨一个人,远比爱一个人还辛苦。 就算他一直都是我心中的缺憾,我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他有他的人生,有他的路要走,迎接他的终会是康庄大道,而我注定只能孤单行走在羊肠小路上。 不敢奢求什么再续前缘那样的剧情,我只想离他越远越好、越远越好,就连方才他逼我给他的电话号码也是假的,我们生来就是不同平行线的两个人,没必要继续摩擦產生无谓的火花。 花开花落,年华逝去,他还是他,还是那个谈笑里眉眼如春,笑如暖阳般的苏阳。 他依然风趣,只是多了一丝沉稳。 他依然耀眼夺目,只是眼里多了点淡漠用来武装自己。 而我,总能轻易看懂他。 苏阳,这个名子早已深深雋刻在我的青葱岁月、我生命转动的年轮里,是个怎么样也擦拭不去的记号。 坐在公车上的我,脑袋晃荡荡的,我闭上双眼,一幕幕画面从我脑海里飞逝。 穿着旧白色制服的他、笑得温柔的他、心碎的他。 那时的我,小小的脑袋里装的全是他。 时间是条慢悠悠的长河,将十六岁的我们带到了二十六岁,十年了,岁月无情的辗碎了我们当年义无反顾追求的梦想与理想,还有对某个人的深情,将那些象徵着青春的所有,撞得血肉模糊。 我们曾努力想要拼凑回忆里的拼图,却也因为某些人的缺席而无法完整。 于是,我们还是搁浅了。 当无情的潮水涌上堤岸,橘红色如同火球滚烫的夕阳缓缓地消失在天际,一天、又连着一天的那些深爱着他的日子,终究跟着夕阳一起落幕。 忽然间过去如同跑马灯般一幕幕的在我的脑海里放映。 我匆匆忆起了十年前,他和几个男孩一起在旗城的操场上奔跑,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衫,他在光芒万丈的阳光里擦去汗珠,抬首忽然瞧见了站在树下的我,朝我挥了挥手,笑出了一口整齐的牙。 01-青葱年少/2011 2011年盛夏。 绿色的树影随着徐风摆动,空气里瀰漫杜鹃花的香气,漫天飞絮着不忍离别的惆悵。 我们为分别而忧伤,却又为即将展开的未来充满期待,只是这时候的我们谁都不会知道,这些手牵手互相许诺永远的情谊,也许脆弱的就像玻璃,不小心碎了满地,然后深深地刺入了每个人的心脏。 我以为会下雨,气象预报明明这么说的,可是今天太阳却烈的让人睁不开眼。 刚走完最后一次的校园巡礼,同学们齐聚一堂,穿着白色衬衫,男生打着领带配上西装裤,女生穿着黑色过膝百褶裙,整齐的坐在木椅上,等同学们都就定位,准备拍最后一张全班的团体毕业照。 坐我旁边的元元双手搧阿搧的,只差没把百褶裙掀起来搧风,「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毕业典礼不能在大礼堂里举行,非要我们在这晒太阳。」 「三年就只为了今天,你就别抱怨了吧。」 元元感叹地说道:「唉,不过真不敢相信我们竟然要毕业了,刚认识的青涩模样都还歷歷在目呢。」 「是啊,时间一转眼就过了三年,比想像中还快。」 抬头望着四处廷拔佇立的凤凰木,鲜艳的红灼得所有莘莘学子眼睛酸涩,感觉什么正在眼眶里翻腾着,大概是驪歌响起的那时,三年所累绩压抑的情绪也将化诸两行泪流。 我会想念的,这段疯狂且充满各种酸甜苦辣的岁月。 「但元芳芹啊......你打混摸鱼的程度让我一度以为你毕不了业。」我转过头看着元元,忍不住笑了出来。 「赵落希!这么感伤的时刻你就少亏我几句吧,我正在酝酿我的情绪。」 「拜託先准备好卫生纸,等等想哭的时候千万别抱着我把眼泪和鼻涕都黏在我的制服上。」我义正词严地警告着元元,一边整理着被涔涔汗水浸溼而服贴在额上的瀏海,目光不经意地往旁边扫视着,寻找着某个身影。 他今天不来吗?今天是毕业典礼呢。 我想起苏阳曾说过,毕业典礼不过是一种仪式,参加那个还不如花时间准备联考。 想想也是,他向来就不喜欢这种场合,因为凭藉着他特殊的家世背景和优异的成绩,他八成会被校长或是其他老师拱上去搞一齣什么毕业生致词,毕竟全校没有人不认识他。 「我出门前给他打过电话,他没接,肯定还在睡吧。」 我侧过头朝声音的来源望去,就见瑞南面带温和的笑容走了过来,我又瞄了眼元元,注意到她神情有些不自在。 儘管我和瑞南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情愫,我还是会不自觉地感到尷尬,或者该说是亏欠。 瑞南倒没有半点改变,他还是他,那个温柔而无所顾忌的少年,面对我时的情绪云淡风轻的好像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你说苏阳吗?」我问。 「嗯,看你东张西望的,不就是在找他吗?」瑞南笑的很轻松。 我没有回答,彷彿是种默认,瑞南比我想像中还要瞭解我,他越是假装不在意,我越觉得愧疚。 我没忘记分开那天他哭的有多么心碎,所以我不相信他能淡然到此刻面对我,内心却毫无半点波动。 连我都办不到了,何况是受了伤的他。 「那陈河跟江孟辰呢?他们都不来吗?」元元插上了话。 「陈河虽然休学了,周大华还是有打电话问他要不要来参加毕业典礼,但他好像是换了号码吧,怎样都联系不上。」瑞南耸耸肩。 心底觉得有些可惜,当初那么要好的六个人,如今这么重要的日子却只剩下一半的人出席。 究竟是什么在我们之间改变了呢? 「他就这样默默无声的离开所有人,连句再见的话都没有说。」元元皱起眉。 「别怪他,他的内心一定很痛苦。」瑞南说,陈河消失前曾经和他说过,他不打算考联考,也不打算復学念完高中,那对他来说并没有意义,他从来都不爱读书,也没有了再坚持下去的动力。 「我们没有人有资格评论他所做的决定。」我说:「那是他选择的路。」 我想,我们没有人懂陈河这个人。 无论是谁遭逢那般的巨变,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走出那片愁云惨雾。 至于江孟辰,前阵子我和她起了点口角,她已经好几天没来学校了。 班导师说她请了一个月的温书假,但其实我知道,大家也都知道,有什么天大的误会在我们之间发酵,并且持续蔓延,越演越烈。 她的个性倔强固执,从来都不肯轻易低头,吵了架,我势必得当认错了那一方,但这次和以往不同,我感觉的出来,我们之间已经不是一句道歉就可以和好如初的。 在导师要求学生坐好,整理自己的仪容准备开始拍照时,元元忽然指着不远处缓步走来的挺拔少年,「咦,苏阳来了!」 炙热的阳光放纵的洒在苏阳身上,他自万丈光渊里迎风走来,身着熨烫整齐毫且无皱褶的白色衬衫,打着那条瑞南去梧桐城玩时给他买的领带,不长不短的深褐色瀏海贴在他的额头上,几乎快盖住他的眼睛。 苏阳看起来纯白乾净,彷彿空气中所有漫漫尘埃都不曾沾染在他身上一样。 他还是那样耀眼,令所有女同学为之疯狂,我甚至可以听到后方好几个人正在讨论他。 疯狂的人当然也包括我,双眼久久无法从苏阳身上移开,我就这么毫无避讳的注视着,直到与他四目相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里就只剩下他了。 苏阳望入我的目光里,嘴角拉起好看的弧度,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走过来硬是插在我和瑞南的中间,卡了个位。 瑞南皱起眉头,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打消了念头。 我望着苏阳稜角锐利的侧脸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想到这是最后一次穿着制服拍照,不拍有点可惜,还是决定来了。」苏阳耸耸肩。 「最后一天还要看到你,真有点倒胃口。」我故作无奈的对他叹了口气。 「阿落,你要多珍惜和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如果之后考上不同大学,你也没机会天天见到我。」苏阳扯了扯领带,「很久没打领带了,真不习惯。」 忽然心脏一揪,想到今后再也没有理由无时无刻见到这少年,我就觉得难受。 「怎么今天和你打同款的领带,真噁心。」瑞南故作嫌弃的看着苏阳。 「这不是你为了表示对我的爱意而买给我的定情物吗?」他用手肘推了推瑞南,爽朗的笑出声。 「少臭美了,只是不小心多买了一条。」 「刚好多买一条?郑瑞南,我真的不想和你有什么地下恋情。」 「如果你们在一起,我是会举双手支持的。」元元百分之百同意,我敢打赌她看的同人漫画绝对比读的书还多。 我轻轻地笑出声,眼眶跟着微微泛红,觉得此刻的我们,是幸福的。 谈笑间,摄影师无预警的按下了快门,所有玩闹的同学赶紧坐好。 摄影师说:「来,再一张,尽情地笑出来吧!」 按下快门的瞬间,我们笑的灿烂,衣上别着鲜红的玫瑰胸花,衬托着我们即将逝去的青春年华。 那时候,听过最多的话是,你会记得我吗?你不会忘了我吧?还有,你之后去哪呢? 好几个四季里我们朝暮共处,如今却得收拾行囊乘坐不同班次的火车,各奔天涯。 我们一同跋涉过山水,看过彼此心碎哭的一蹋糊涂的狼狈模样,也曾拥抱过因为比赛胜利而欣喜若狂的彼此。 相识三年只为今日一别,曲终人散而我们却无可奈何。 儘管少了两个人、儘管彼此这三年来缠绕着无数解不开的心结、儘管这时候谁都没有和谁在一起、儘管我还不知道后来的我们会是多么渴望消失在彼此的生活里。 而那首缠绕我们青春的歌曲,依然在我们的脑海里重复拨放。 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 你感伤的眼里 有旧时泪滴 相信爱的年纪 没能唱给你的歌曲 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 《恋恋风尘》 「你们有想过未来的模样吗?」我问,「或者说你们有什么梦想吗?」 瑞南第一个回答:「我想念传播科系,以后想当专业摄影师。」 「摄影师赚不了钱的,瑞南。」苏阳双手撑在后脑勺,淡然的说:「我没什么梦想,只想挣脱家里给的束缚,走自己想走的路,然后好好生活。」 「我想当美术老师。」元元说。 「我只想好好谈一场恋爱。」江孟辰说。 「我不知道以后要干嘛,过一天是一天唄。」陈河说。 「我的梦想很简单,就是希望无论过了多久,我们都还是我们。」我说。 我们都还是我们。 不求同行,只盼能殊途同归。 02-青葱年少 01致我们再也回不去的高中岁月。 旗城一直都是四季分明的城市,四处被绿色给包围,没有人不喜欢这里。 旗城高中也是,所有学生都为自己的学校而骄傲,无论师资设备还是校园环境都是一流,且对待学生十分严谨,主打半斯巴达教育体制,栽培出许多成就不凡的校友。 2008年。 那年我高一,刚入学不过就几个月的时间,就被一个阴魂不散的傢伙给缠上。 「同学,你能帮我件事吗?」 一个低沉却十分好听的嗓音,于我恍惚之际在我耳边响起。 我停下手中旋转的原子笔,望着为了和我说上话而特地转身的少年,「嗯?」 「帮我追那个女孩,跟你很要好的那个。」他指着坐在第一排、留着长直发的气质女孩,笑出一口白齿。 「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和苏阳说话。 面对苏阳没头没尾的请求,我先是愣住,然后皱了下眉,不打算搭理,继续埋头写着数学习题。 面对这个刚转来没几天的转学生,我实在没什么兴趣和他打交道,只是班导偏偏安排他坐在我前座,想忽视他都难。 「欸,我说你没必要这样不理我吧。」苏阳没有半点不悦,不减嘴角弧度,忽然伸手盖住我的讲义。 我抬头瞪向苏阳,不明白怎么有人可以如此狂妄,正想说些什么骂人的话时,他将脸整个凑到我面前,直盯着我看。 和他双目对视的瞬间,我感觉自己所有的思绪都停滞住,像当了机的电脑,定格在他明亮清澈的眉眼里。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一个男孩。苏阳长的很好看,白净俊秀,眉眼深邃明亮,褐色刘海贴在他的额头上,几乎快盖住他的眼睛,却遮不住他的锋芒毕露。 他嘴边噙着的笑意,看似天真无害,却又带了点顽强叛逆。 稍不自觉,我便出了神。 「你看什么呢?」苏阳的手在我眼前挥了挥。 「不好意思,这么荒唐的事我帮不了。」回过神后,我紧皱起眉头,「而且我不认识你。」 「那现在我们认识啦。」 「谁说的?」 「讲过话就算认识了,我叫苏阳,昨天刚转来的,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跟你说话。」 「旗城的人都这么冷漠吗?」 「我在读书,别吵我。」 「明明长的也不差,就是个性太严肃了。」苏阳喃喃碎唸,自打没趣地转过身。 于是我翻了一个白眼,非常用力的那种。 苏阳就像一股旋风般吹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在他转来的第一天,一台百万名车高调的驶入校园,那刻起所有的人就知道他来头不小,毕竟校规森严的旗城中学,岂能容忍一般学生如此嚣张? 那时我和江孟辰,喔,就是刚刚苏阳说想要追的那个漂亮气质的女孩,我们两个站在校门口目睹那辆车的司机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接着一位挺拔如竹的少年走下车。 当下我只觉得未免太过浮夸,又不是什么贵族学校,演这么一齣有钱人的戏码真让人觉得反感。 「他是有什么特权吗?」江孟辰好奇的问了。 「没有,就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吧。」我说。 「不过他长的是挺帅的。」 「有吗?跟你喜欢的那个学长比呢?」我调侃着江孟辰,她喜欢一个体育班的学长。 江孟辰笑了笑,「你别逗我啦,我就是说说而已。」 我忍不住又瞄了苏阳两眼,看着他朝着自家司机挥手道别,不急不徐地往行政大楼的方向走去。 只是后来谁也没想到,这个人刚好转到我们班。 而就在我打算将苏阳列入拒绝往来户的那天,我不幸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03-青葱年少 那是个下着暴雨的深夜,豆大的雨珠敲打着窗户,温度骤然变低。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男人,他脸上长满鬍渣,穿着泛黄的旧汗衫,不修边幅。 他醉意醺醺,一边辱骂,一边无情地往我身上挥舞着手里的藤条。 小小的身影彷彿被巨大的黑洞给吞噬般,我缩在墙角,旁边是一地的空酒瓶,我双手抱着头,随着每道藤条的落下,身体传来一下又一下的痛楚,我忍不住叫出声。 「赔钱货!」 「你生来就是扫把星,你害死了你妈,还害的老子逢赌必输!」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总算停下动作,将藤条随手一扔,低头燃起一根菸。 正当瑟缩发抖的我缓缓的爬起身,就要往房间跑去的同时,他揪住了我的后衣领,将我狠狠地推倒在地上。 「操,老子有说你可以离开吗?」 男人蹲下身,粗鲁的扯住我头发,抓起嘴里叼着的菸,面容凶狠的将菸头往我颈肩处落下── 薄弱的意识瞬间抽回身体,我猛地睁开双眼,宛若惊弓之鸟般害怕的环顾四周,心跳的很快。 周围什么也没有,一如既往的寂静,只有孤独在寒冷的空气里肆意扩散。 又作梦了。我叹了口气。 记忆犹新,在我十岁那年,因为我妈的骤逝,我爸开始长期酗酒,喝茫了就对我施暴,有次我伤的很重,邻居看不下去报了警,后来社会局介入,将我暂时安置在育幼院生活了一段时间,上国中那年我便搬出来住,半工半读养活自己。 现在我偶尔还是会接到那个男人的电话,但这并不造成我生活上太大的困扰,倒也是匯些钱就能将他给打发。他要的不过是钱而已。 我倒了满满一杯水,拿起药罐熟练的倒了两颗药丸出来,正要塞入嘴里,隔壁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停下手边动作,我将耳朵贴近大门,听见重物被拖行的沙沙声音,还有沉甸甸的脚步声。 我记得隔壁已经好久没住人,三更半夜传来诡异的声响不禁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变态,就是鬼吧,我害怕的臆测着。 终于按耐不住好奇,我打开了门板,露出一小个缝隙,将眼睛凑上去看。 走廊上昏黄的灯泡闪啊闪的,气氛显得有些诡譎,我老早就请房东太太换掉那盏坏掉的灯,可房东太太觉得这层楼只有我住,要我将就着点。 我屏住呼吸,心脏不自觉地加快,视线往左一移,注意到有个人站在隔壁房门口。 江孟辰、元元甚至是瑞南都念过我好几次,说一个人住多危险,发生了什么意外横死在家中多可怕,那时元元还扔了几张报纸给我看,斗大的标题都是关于独居的单身女子夜归发生意外之类的新闻。 的确,我家位于旗城较偏远的一带,虽然房租便宜,但离市区有段距离,交通不便,住户又少,对一个独居的女孩子来说是挺危险的。 但我根本没有能力可以负担的起市区的房租,也就不考虑搬走。 从頎长的身形得以辨别出那是个男人,他穿着再熟悉不过的旗城制服,披着一件牛仔外套,使劲拖着在黑暗中闪的发亮的漆黑行李箱往隔壁房门拽去,门口还搁着一台钢琴和几组贴着封膜的新家具。 他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看起来有些疲惫,歇了几秒后,继续收拾房门前一地的家当,浑然不觉有人正观察着他。 是新房客吗?还是同高中的,真巧。 「喂,你几年级的?」 主动攀谈并不像我的个性,只是我真的对眼前这个男人產生了好奇。 毕竟,一般人是不会选在这个时间点搬家的。 我突然的出声划破了深夜的寧静,对方吓了好大一跳,他蹬直身子,往后踉蹌了两步,手顺势往钢琴一扶,恰好触碰了琴键。 低沉如鐘般的琴声瞬间回响在整层楼里,我摀住耳朵,心头跟着一颤。 他赶紧将手从琴键上头移开,视线朝我的方向瞪了过来,毫不客气的开口:「你谁啊?」 直到这男人转过头来,我惊讶的瞪大眼,「苏阳?」 于是我拆下了门栓,现身于他的视线范围内,他的瞳孔在看清楚我是谁之后逐渐放大。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尷尬,我们谁也没有料到对方的出现。 「你怎么在这?」 「我住这啊。」我指着我家,接着说:「我才想问你为什么要三更半夜搬家,扰人清梦!」 「我想什么时候搬家还需要和你报备吗?」苏阳挑了挑眉,露出带有挑衅意味的微笑,边说边把一张椅子拖进屋内,「哇,我的好同学,真是有缘,你放心,我快搬完了,就剩这些。」 「你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吗?搬家这种事不是勾勾手指就有人会替你处理吗?」我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 像苏阳这种上个学都能兴师动眾的人物,不是应该住在旗城的高级住宅区吗?怎么会搬来这么老旧又偏远的地方住?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背对我移着家具的身影忽然停顿了几秒,苏阳回过头,对我笑出了一口白齿,「看来你好像比我想像中还要更了解我,真得好好问问你叫什么名字了。」 「少自以为是了,现在旗中没有人不认识你。」 「是吗?」苏阳耸肩,清俊的面容没有因灯光的黯然而失色。 「你......会弹钢琴?」我视线落在他闪闪发亮的钢琴上。 「嗯,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弹给你听听。」 「那倒是不必了。」我想也没想的拒绝 苏阳觉得有趣,看着我笑着摇了摇头,「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哪里奇怪?」 「从来没有女生对我的态度像你这样。」 我轻哼了一声,「你别把自己当作是所有女孩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很可笑。」 苏阳不温不火,又问了我一次,「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告诉他了,「我叫赵落希。」 「很高兴认识你,赵落希。」 苏阳朝我伸出手,好像这样才象徵着一段友谊美好的开始。 「快点把东西搬一搬,下次你要是再这么吵,我肯定向房东太太投诉你,要她让你退租。」我毫不领情的转过身,心底由衷希望苏阳能当个好同学、好邻居,有事没事千万不要打扰我。 能住在苏阳同学的隔壁,天知道这会是多少女孩的憧憬,但很可惜我并没有这样粉红色的少女情怀。 「那你今后可能每天都得跟房东太太抗议一回。」 苏阳耸了耸肩,嘴角微微上扬,摆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我甩上了我家房门,外头又开始传来鏗鏘声响,弄得我彻夜未眠。 04-青葱年少 灼热的五月初,照理来说应该是刚入春的微凉天气,旗城却连续几天都突破四十度高温。 夏蝉依然嗡嗡作响,绿色的光影垄罩着整个旗城高中,还是抵挡不住刺眼的烈阳。 午餐时间,莘莘学子们都挤在学生餐厅里,让狭窄的空间更显闷热。 「好热啊,学生餐厅里的冷气怎么那么不凉啊?省钱也不是这样的,真想写封匿名信去投诉。」元元忍不住抱怨,还没等到饭已经汗流浹背。 「我倒觉得应该去跟学校反映多设几个学生餐厅。」瑞南推了推眼镜,无奈地说道:「学生收那么多,却只设这一小间的学生餐厅,每次等到饭了只剩十几分鐘的时间可以吃,久了胃没坏掉才有鬼。」 是的,学校每到中午鐘声一响,便会开始一场全年级性的战争,所有同学都要抢在第一时间进去学生餐厅里,谁都不想吃超商的微波食品。 「今天最后一隻鸡腿被我抢到啦。」陈河露出一脸胜利的笑容,拿着餐盘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刚好正对面的人是苏阳,咬了口鸡腿,对着他随口一问:「欸,新来的,听说你家里很有钱啊?」 江孟辰用手肘推了下陈河的手臂,「说什么啊,没礼貌。」 「唉,我这个人就心直口快嘛,好奇问问而已,没其他意思。」陈河个性直接,他扒了口饭,接着说:「那天看到你家开r牌的汽车,还有专属司机,来头不小啊。」 「我家是经商的,也没什么特别。」苏阳显然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他头也不抬,将便当盒里的红萝卜挑掉。 事实上他十分讨厌大家谈论他的家境,但是无可避免的,在母亲第一天再三交代司机要亲自将他送进校园的那刻起,他就注定成为校园叱吒风云的人物之一。 他甚至在前几日晨会时莫名其妙地被校长叫上台,当着全校师生面前表扬他优异的成绩和各式各样才艺比赛所获得的殊荣,并大力感谢苏家对学校的贡献,让他既头痛又无奈。 「你也讨厌红萝卜?」我注意到苏阳的动作。 「讨厌,你喜欢给你。」苏阳点了点头,把红萝卜全丢给了我。 我抿起嘴,皮笑肉不笑的,「真是谢了。」 我把饭盒里的红萝卜全倒在桌上。 我都说了那个『也』字了,难道他听不出来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我『也』不喜欢红萝卜? 算了,我不能太高估这个人的脑袋。 「不过......你为什么会转来旗城啊?」瑞南也有点好奇。 「读不惯以前那所,教育制度我不太喜欢,加上那里的男女比例悬殊,女同学太多,每天都缠着我,差点没被烦死。」 苏阳就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在场所有人都发出惊叹,他低下头,忍不住笑出声。 我戳着便当里的水煮蛋,真不知道苏阳究竟是自信还是自负,反正这两个词用在他身上都是贬义。 「是啊,话说你们有注意到吗......」元元左顾右盼,「只不过是和苏阳吃个饭,一堆视线往我们这里看。」 「这里都已经是最角落的位置了,你们看,那些女同学的眼珠都快掉出来了。」江孟辰认同的点了点头。 我忍不住叹气,多想直接和江孟辰说:拜託,这一切还不是因为这里有你在,苏阳可是为了和你混熟才跑来跟我们一起吃饭,他看上你了啊!亲爱的! 但我不得不承认,苏阳的存在感很强,他身高一百八,面容乾净俊俏,眉眼澄澈明亮,总掛着顽强笑意的薄唇,标准是每个女孩青春期的梦中情人,风度翩翩的令人痴狂。 「这不能怪我囉,哈哈哈哈!」苏阳大方的笑了笑,眼神落在了我身上,「真多亏了赵落希,才能认识你们。」 「嗯......呵呵呵。」我尷尬地陪笑,哪来这样厚脸皮的男人啊? 「既然都成为我们班的一份子了,大家以后就是同条船上的人了。」陈河说。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作业一起抄。」元元吸了口果汁。 苏阳有种自己终于真正融入了一个团体的感觉,心情十分愉悦,笑容特别灿烂。 我其实并没有想让苏阳介入我们五人小团体的意思,要不是他成天按我家门铃骚扰我,或者是上课时常转头苦苦哀求着要我帮他製造机会认识江孟辰、威胁我不答应他就别想好好上课,不然我根本懒得理他。 什么是恶邻居、坏同学,我想苏阳这个人大概全包了。 05-青葱年少 一大清早,原本掩着的邻门,在我踏出自家门口的剎那,一隻手算准时机且不失优雅的推开门,肩上披着制服外套的挺拔身影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 「你又想干嘛?躡手躡脚的像不像个男人?」我穿起皮鞋,一边瞪向苏阳,怀疑他根本在监视我。 我几乎每天都要设法提防这个男人的算计,没完没了的,让我十分头痛。 「我要上学呀!我们不是同校又同班吗?这时间当然是要去上学啊!」苏阳抓了抓头发,吸着一瓶柳橙汁,一脸轻蔑地望着我,「问这问题会不会太蠢了点?」 「那就各走各的,你别跟着我,我可不想被那些喜欢你的女孩侧目,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全民公敌。」 一说完话我马上跑下楼,不想让他跟上。 当我骑上脚踏车正要火速开飆的同时,一个凉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骑车小心点,我可不想替我的好邻居收尸呢。」 他是什么幽灵吗?怎么动作那么快?还一点声响也没有。 「闭嘴。」我翻了一个白眼,「我看搞不好是你先因为追不到江孟辰而跳楼寻短吧。」 「赵落希,你脾气真的很差。」苏阳跨上脚踏车,悠哉地跟上了我,与我并乘在旗城的街道上。 「你不知道吗,我都看人发脾气的。」 「你这样会没有男生会喜欢的。」 「关你什么事。」我皱着眉头睨了苏阳一眼,「你很烦。」 「是吗?」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苏阳的表情看起来很愉悦,白皙的脸庞被温柔的晨曦照得摺摺发光,侧顏的线条勾勒分明,蓬松的发丝微微盖住了眼睛,他薄唇微张,哼起了旗城高中的校歌。我转过头没再说话,静静地骑着脚踏车。 「厉害吧,没来几週就背起来了。」苏阳还要我夸他。 「讲真的,唱那么难听还是别唱了,简直是噪音污染,电线桿上的麻雀叫声都比你的歌声美妙。」 「别把我跟麻雀做比较好不好。」苏阳冷不防地朝我开了一枪,不闷不响的,「赵落希,我说你还是多学学江孟辰,人家气质多好,温柔大方,这样的女孩才招人喜欢啊。」 「所以你喜欢江孟辰什么?」我问。 实在是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转来班上的第一个礼拜就锁定目标,还要拜託我製造机会帮他追求喜欢的女孩。 「因为她长的漂亮顺眼。」 苏阳直白的答案让我一时哑口无言,半晌,我才说:「嗯......不过有句话我还是得提醒你,江孟辰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所以呢?只要对方还没有死会前我都有机会。」苏阳一点也不意外,反而更加兴致勃勃。 苏阳的条件很好,理所当然该感到自信,自信到就连我也开始对江孟辰產生了怀疑,在面对喜欢的学长和苏阳死缠烂打的追求攻势后,她究竟会选择谁?我也没办法斩钉截铁的下定论。 「喔,随便你,反正别跟着我。」我冷冷的回应,又加快了骑车速度。 「谁要跟着你,去学校也就这么一条路!」 苏阳还是跟在后头,满脸无辜的碎念着:「赵落希你有病啊、老是有被害妄想症......」 我很想立马甩开他、或者狠狠踹他脚踏车一脚让他跌个狗吃屎,但一想到他就住在我家隔壁,多的是可以找我麻烦的机会,我咬了咬唇,逼自己克制衝动。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告诉班导师,让我换个位子摆脱苏阳。 坐在我前座的苏阳时常转头,那张好看的脸庞没事就一直盯着我看,弄的我没办法专注念书。 「赵落希,你脸怎么那么红啊?太热了吗?」苏阳挑了挑眉,注意到我的脸颊有些泛红。 「你可不可以转回去?」我不客气的瞪他一眼。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啊。」 「你长的很丑,你的脸让我想吐。」 「这理由不成立,你需要看个眼科吗?我可以帮你掛号。」他一脸轻蔑的望着我,气得我牙痒痒。 偶尔他也会挺直背脊,用力地往后靠,让我桌子被撞了好大一下,字都给写歪了,然后他会回过头幸灾乐祸对着我发出一阵咯咯笑声。 「你有没有病啊!」我气的面红耳赤。 「抱歉啊,如果你答应帮我追江孟辰,我下次会更注意一点的。」 「在这之前你可能会先被我掐死。」 然后我会使劲掐着他的脖子,等他向我求饶。 除了我之外,苏阳并没有对其他女生这样。 男生通常不是都会捉弄自己心仪的女孩吗? 苏阳绝对是特例。 06-青葱年少 天气实在太热了,树上的嫩叶也遮不去灼热的阳光,明明夏天都还没过一半,我竟开始想念起被漫漫白雪覆盖的旗城,那时我们会戴着各种色系的针织毛帽,冷的对着双手呵气,在街道满地的淤雪上留下纷沓足跡。 我躲在学校中庭花园的凉亭里,拿了把小扇子搧着风,一边看着很遥远的操场发着呆。 最近晚上总是会梦到那个男人。 那个不修边幅的父亲,总是自顾自地喝着闷酒,指着我丧心病狂的叫骂,醉了就对着我动手动脚。 我的身上甚至还留着几处他送给我的疤痕。 “你锁骨那是怎么了?” 很多人看见我左边锁骨如硬币大小般的灰黑色椭圆疤痕,都会忍不住问起。 “没什么,就是胎记,天生的。”我笑着,心想这样的回答是最好的。 几年前经歷的种种像是摆脱不了的梦魘般,日夜纠缠着我,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我已经严重失眠到必须依靠药物才能入睡。 那是沁入骨髓的悲伤。 寂寞、孤单、不安、恐惧,我的童年是由这些丑陋字词所堆砌而成的。 但值得庆幸的是,我能在这段青春岁月里遇到江孟辰他们。 这群朋友为我的人生注入了一股暖流,温暖的包围着我。 「赵落希。」 听见有人唤着自己的名字,我瞬间回神,就见瑞南走到了我旁边的位置坐下。 「吶,多买的,看你早上一直打哈欠。」他递给我一杯冰拿铁。 我没告诉瑞南自己精神不济是因为苏阳那王八蛋,他昨天凌晨两点来按我家门铃,竟只为借我的笔记准备今天的小考。 我接过冒着水珠的拿铁,笑了笑,「明明是特地买给我的吧?」 「有些事就算知道也不要戳破。」瑞南手掌撑着后脑勺,事不关己的模样说着,「没加糖,趁新鲜快喝。」 「谢谢你啊。」我淡淡笑着,他是个心细的男孩,对我们每个人的喜好都瞭如指掌。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瑞南默默赋予我的,其实是感情无以名状的温柔。 在这个不怕流迁、不怕迷惘的青葱岁月,我还不知道之后的我,会是多么害怕那些从每个人心底滋生的嫩芽。 「你和元芳芹都很麻烦,身为你们的好朋友,不对你们上点心真的不行。」 「喂,别拿元元和我相提并论。」我嘖了声。谁不知道元元这傻大姐性子害人害己的,我应该没有糟到那个地步。 「说到元芳芹就股气,我都不知道帮她收拾过几次烂摊子了,到底谁才是班长?下次该换我当了吧?」瑞南摇了摇头,一脸无奈。 我忽然想起了刚入学时,元元口无遮拦的骂着在学校厕所里偷抽菸的高年级学长“长得丑又没教养”,一说完那几个身形彪悍的学长们才不管是男是女,气的把菸捻熄、捲起衣袖准备大干一架。 那时瑞南还帮元元挡了几拳,陈河衝动的性格直接上前和他们打了起来,而我则是扮演那个跑去找老师劝架的好同学。 我们几个在一起总是蹦出许多闹剧。 「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乾脆凑一对算了,免得元芳芹祸害人间。」我开起玩笑,知道他不会介意。 「别别别,我招架不了她。」瑞南摆摆手。 瑞南的侧脸一半暴露在阳光底下,几颗汗珠从额头笔直坠落,他蹙着眉头擦去汗水,脸颊微微泛红。 在苏阳还没转来之前,瑞南可说是我们之中的发电机,他长的很斯文,性格内敛沉稳,不温不火,是旗城高中少数英俊、气质又好的男孩子,活像从美术课本里走出来的文艺青年。 我看着瑞南,不禁臆测起来,他说过他没交过女朋友,也没追过女孩子,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这是我和瑞南变熟后问的第一个私人问题。 那时他皱着眉,想了好一会,「不知道。」 「瑞南喜欢男生吧!」元元在旁边起鬨。 「去你的,我看起来有那么娘吗?」 元元说:「有啊,跟我漫画里的那些花美男一样。」 我忍不住笑出声,元元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腐女,抽屉里的同人漫画比课本还多。 「元芳芹我还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褒我还是贬我......」瑞南有些头痛。 瑞南要是不说话会给人一种阴柔的气息,不知道有多少女孩误会过他是男同志,但可惜他不是,他再三声明他是喜欢女的。 一阵匆忙脚步声忽然由远而近,陈河无预警地闯入凉亭,用衣袖粗鲁的抹去额头上流下的汗水。他前阵子刚把头发染成叛逆的金黄色,站在阳光底下显得格外刺眼。 「唉唷.....真是累死我了。」陈河喘着气。 旗城高中校规严苛,规定头发不染不烫,因为那头金发陈河进出教官室好几次,儘管他已经被罚了好几次劳动服务,还是打死不愿意染黑。 「你干嘛去了?满头大汗的。」我问。 「躲学妹啊,我说了想分手那学妹还死不让我走。」陈河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如一摊死泥般瘫在椅子上,「还好她不知道我几班,不然肯定天天下课来烦我。」 「你太小看自己了吧?你搞那乐团在学校也算小有名气,学妹不笨的话随便问都问的到你几班。」瑞南说。 「到时候你们在帮我处理一下,最讨厌那种死缠烂打的女生。」 我叹了口气,「这次又是用什么原因甩掉人家的?我看那学妹长的蛮漂亮的。」 论起感情史,陈河绝对是我们之中经验最丰富的,大家也都习惯了,只要教室外有女同学指名找他,我们几个都会自动帮他挡掉。 陈河也算长的人模人样,个性直爽,有健康的小麦肤色,是旗城高中地下乐团的主唱,很会弹吉他,时常带着那把酷炫的红色电吉他,在学校附近的废墟大楼里玩音乐,偶尔当主唱、偶尔伴奏,不知不觉中他成为了许多校园女孩疯狂崇拜的偶像,交了好几个女朋友,也甩了好几个。 可是无论他风评有多糟糕,青春期的少女都像被鬼遮了眼,陈河随便在台上唱几首歌,她们就被迷得晕头转向。 我想,陈河的生活不是音乐就是女人吧,考试升学什么的从来与他无关。 「没新鲜感了。」陈河冷哼一声。 「我说,你要是老这样玩的话,小心哪天会有报应。」瑞南蹙起眉,觉得陈河这样的行为很差劲。 报应。 所有的一切其实都起源于一个微小的开端。 可能原本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最后却越演越烈,直到某个人躺在皑皑白雪里,浑身都是血跡。 所有痛苦都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我哪里不对?」陈河说的理所当然,「是她们先跟我表白的,我只是没有拒绝她们而已。」 「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人家就别答应在一起。」瑞南快放弃和陈河苦口婆心了,反正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我是哪种人她们会不知道吗?要和我在一起前就该想到这点。」 陈河说,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男人,他爱玩,嚮往自由,不喜欢被拘束,想做什么就做、想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想好好定下来谈感情的男人,很多女生交往前都说喜欢他个性豪爽直率,分手时却都骂他三心二意。 陈河坐在我另一边的位置,全身散发着热气,混合着缠绕在青春制服上的香菸味飘了过来,我忍不住皱起眉,知道他刚才翘了一节课肯定是跑去顶楼抽菸,「你别再偷抽菸了。」 「抽菸紓压。」 「紓压个屁。」我翻了陈河白眼,也没见他读书有多起劲,哪来的压力? 没过五分鐘的时间,一个绑着马尾的学妹发现了陈河,三步併两步的跑过来,梨花带泪的问陈河为什么要和她分手。 陈河支吾其词,眼神朝我们示意求助。 我皮笑肉不笑的对着他说:「自己闯的祸自己处理。」 我猜陈河此刻心里肯定在诅咒我。 于是我拉着瑞南决定逃离现场,这烂摊子我们可不会收啊。 08-青葱年少 还记得刚上高中时,我对江孟辰最有印象的是那头气质的长直发和她充满灵气的眼眸,她看起来相当聪慧,脸蛋小巧精緻,全身上下没有多馀的赘肉,身材骨感,是个标准的美女。 江孟辰家境小康,从小学习大小提琴等才艺,塑造了浑然天成的文艺气质,她个性落落大方,喜欢交朋友,时常主动找人攀谈,不管和谁都毫无冷场,没有人不喜欢她。 我们第一次说话是在旗城高中新生的开学典礼上,那时所有同学站在炎热的大太阳底下,粉嫩的皮肤微微泛红,汗水浸湿了我们的衣衫,听着头上没几根毛的校长在司令台上口沫横飞说着学校古往今来的歷史。 起初我感觉有些头痛,加上长时间烈日的曝晒,渐渐地我开始头昏眼花,甚至有点噁心想吐。 升旗的站位是由导师依照同学身高所依序排列的,江孟辰和我一样高,她在我身旁站的亭亭玉立,偶尔拨了拨瀏海,忽然她不经意地瞄了我一眼,察觉到我的不对劲。 她扯了扯我的手,问:「欸,同学,你有吃早餐吗?」 我有气无力的回答:「没有。」 「你脸色不太好,中暑了吧。」她盯着我发白的嘴唇。 「是吗?」 「没吃早餐血糖会变低,这时还晒太阳,更容易中暑。」江孟辰皱了皱眉头,「我带你去保健室吧!」 「没事,你别担心我,升旗快结束了,忍忍就过了。」我牵强的笑了笑,婉拒她的好意,不想这么突兀的离开典礼。 江孟辰摇头说这样不行,懊恼的看着我半晌,那双聪灵的眸子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发亮。 她猛地抱着肚子蹲下身,在排列整齐且安静的队伍中很快地引起一些人的注意,班导师马上就靠过来关心。 我诧异的望着江孟辰。 「老师,我肚子不舒服......」她漂亮精緻的脸庞用力扭曲着,咬紧嘴唇,看起来十分难受。 班导师担忧的皱了皱眉头,问她需不需要去保健室休息。 这时江孟辰踉蹌站起身,指着我对着班导师说:「老师,我可以请她陪我去吗?」 得到班导的首肯后,江孟辰偷偷对我眨眼示意,要我搀着她走。 我们很快地离开了操场,在躲开所有人的目光之后,她恢復正常姿态,自然而然地牵着我往保健室走。 「......你这是?」我实在没能搞清楚情况。 「你看起来是不想引起其他人注意,所以我帮你演了齣戏,我没事,倒是你,去保健室好好休息吧,以后记得吃早餐。」 江孟辰走在我前头,拉着我,温热的手心包覆着我的一片冰凉,乌黑的长发如水般流泻披在肩膀上轻轻摆动。 也许是身体的不适让我產生了幻觉,我彷彿看到了比太阳更加刺眼的光辉从江孟辰身上散发。 「我叫江孟辰,你呢?」 她忽然介绍起自己,端庄的微笑着。 我的眼神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之后在班级里我们理所当然的玩在一起了,她总会絮絮叨叨地对着我说没有意义的话语,或者和我说起不知道几年前的感情事,例如:她和初恋是在国中一年级交往的,她很后悔把自己的初吻交给对方,因为对方早餐刚吃了大蒜麵包,满嘴腥臭的大蒜味,那成为了她终生的梦魘...... 09-青葱年少 放学后江孟辰和我一起去牵脚踏车。 江孟辰家算是小康家庭,父母都是公务员,住在旗城的市中心,我们家离学校都有段距离,常以脚踏车代步,毕竟旗城的公车不好等,就算等到了,上下班时段也很难挤上车。 每个人放学都有各自的活动与规划,江孟辰在这学期加入了合唱团,结识了许多朋友,还有了心仪的对象;而瑞南成了摄影社社长,办过几次摄影成果展,都得到了不错的评价。 而我也不例外,利用课馀之时打零工便是我的例行公事。 「昨晚欧学长打给我,我们一聊就聊了一整晚,我还躲在棉被里怕被我爸妈发现呢。」江孟辰难掩欣喜的分享着和心仪对象的进展。 江孟辰是属于小家碧玉那种类型的女孩,气质出眾的她从小到大收过不少男同学的情书,也曾跟几个男孩谈过恋爱。 她的声音很软,唱歌挺好听,加入合唱团之后引起一阵小骚动,也因而结识了团内学长─欧卓里,我见过他几次,长的还挺帅的,但就是给人一种浮躁不定的感觉。 「这礼拜有那么多小考要念,你怎么还有时间浪费在讲电话上面?」 「和喜欢的人讲电话哪叫浪费时间啊?那叫培养感情。」江孟辰的双颊有些晕红,「落希你不懂。」 她无意中放了一枝冷箭,准确的刺中了我的要害。 「是啊,我还真不懂。」我无谓地摊了摊手,活了十七年我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谁,什么缠绵悱彻、刻骨铭心的感情我连边都没碰过,倒是在小说里看了不少。「但依照目前进展,你们应该快在一起了吧?」 一切的剧情都朝着所预定的方向走,我也不只一次提醒苏阳不要在费心思在江孟辰身上,但人家大少爷耳根硬,总说他没有办不到的事。 想到这我只觉得苏阳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不知道,但是我挺有信心的。」江孟辰忽然话锋一转,「倒是你,觉得苏阳这人怎么样?」 「怎么连你也提起他。」我蹙起眉,瑞南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他很喜欢逗你玩,你没发现吗?」 「大概是因为坐附近吧。」也有可能是因为苏阳就住在我隔壁。 我没告诉江孟辰,班上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只是因为这样吗?」她一脸玩味,笑出了酒窝。 「不然呢?」 「也许苏阳对你有兴趣。」 「拜託......你不要瞎猜了,怎么可能。」事实上我很想直接告诉江孟辰,苏阳的心上人可是你! 江孟辰突然很认真的看着我,说:「赵落希,你别整天埋在书堆里,多无趣啊,高中不过三年,没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怎么对得起青春?」 「谈恋爱有什么好的啊?每次你分手时不都哭的死去活来?」我弯下腰,将钥匙插进脚踏车锁里,「我觉得啊,学习比那些总是分分合合的恋爱游戏来得重要。」 只有学习才能摆脱被铜臭味支配的人生。 我根本没有资格谈恋爱。 我的生活一直都比别人辛苦许多,曾经吃了一个月的泡麵和麵包、穷到连房租都付不起,还去求着工作地方老闆预支薪水给我。 十岁那年是我人生的转捩点,母亲的去世让我瞬间失去了所有。 之后,关于生活一切的困顿,我都自立自强,日子过着过着,明白了只有努力学习,未来才有可能走的比较顺遂。 「看你说这话好像是经歷过人生大风大浪的人了,一点也没有高中女孩情竇初开的模样。」江孟辰笑出声,说我古板的和她爸妈一个模样。 架起老旧的脚踏车,视线偶然往旁一瞄,注意到一个頎长的身影远远地朝着我们迎面走来,接着旁边起了一阵骚动,女同学们脸上都泛起了红晕,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我甚至还没看清楚对方的面孔,就能百分之两百的肯定,那人就是那个我走到哪跟到哪、阴魂不散的苏阳,他就像块磁铁,总是能吸引许多人的注意。 江孟辰耸了耸肩说:「说曹操曹操到。」 感觉一阵狂风吹拂而来,我打了个冷颤。 苏阳蓬松的黑发被风吹的凌乱,他穿着熨烫整齐的衬衫,书包单肩背着,率性地走入树荫底下,挺拔佇立在我们面前,笑出了一口整齐的白齿,就像电视里拍广告的男主角一样,俊俏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回家吗?」苏阳目光温柔的望着江孟辰说:「一起走吧。」 「你不是有司机接送?」江孟辰觉得奇怪,她对苏阳的印象还停留在初次见他的那天,苏阳家的汽车高调的驶入校园内,像是宣示着什么特权一样。 苏阳架起自己的脚踏车,顿了几秒,「你指的是开学第一天吧,不不不......现在我都自己骑脚踏车上下学,我和你们并没有不一样,把我当个普通人吧!」 普通人咧......我忍不住翻了白眼,谁不知道他家背景要几天几夜才说得完? 苏阳瞥了我一眼,挑了挑眉,「赵落希,怎么了吗?你的表情看起来很有意见。」 「没事!那你们慢慢聊,我还有事,先走了。」我挤出微笑,牵起脚踏车就想快速逃离现场。 不得不说我有时候还是挺长眼的,决定满足苏阳内心想和江孟辰独处的盼望,回头再和他邀邀功,让他感激涕零的向我道谢。 「这么赶是要去约会吗?」苏阳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我。 我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谁跟你一样游手好间啊?我是要去打工。」 「在哪打工?下次去给你捧场。」 「在市区的一家麵摊......捧场倒是不必,没事少来烦我。」 母亲生前户头里留下一笔钱,足以支撑我求学阶段的开销,但房租和学费一直都是我沉重的负担,这几年我都是白天读书、晚上赚钱,不断地做着时薪不到一百块的麵店计时工。 我偶尔还会兼第二份工,去商场前发传单,有的时候太阳很烈,我会在毫无遮蔽物的广场上站上一整天,传单却还是厚厚一叠;有时候下起大雨,鞋子都进了水,撑着伞还是被淋得一身湿。 生活不过如此,过的充实忙碌,让自己没有间暇之馀感觉寂寞。 「好啦,先走啦。」我挥了挥手和他们道别,跟着放学人流骑出校门口。 电灯泡走了,苏阳转头望着江孟辰,抓了抓头发,整理下领口,轻咳了一下,有点紧张的说:「那......我送你回家吧。」 「不必了,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家吧,明天见。」江孟辰点头礼貌地笑了笑。苏阳走到哪都是焦点,她可不想引起旁人的误会,毕竟旗城高中不过这么大,什么八卦要是传开来可都是满城风雨且覆水难收。 说完,江孟辰跨上脚踏车,头也不回的骑走了。 苏阳望着江孟辰离去的背影,依然风度地保持微笑,笑的嘴角都快僵掉了。 10-流离岁月 是一连串悠扬流畅的琴声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和记忆中的曲调很相似,却又不太一样。 旋律穿过门板传至我耳里,虽然听起来悦耳,但我实在万般不悦于周末清晨被打扰。 匆匆洗漱完毕,连头发都没整理,也没顾着身上还穿着邋遢的睡衣,我走了出去,用力敲着隔壁门板,喊着:「苏阳!」 琴声终于停歇,门内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苏阳打开门,穿着宽松的米白色上衣和棉质长裤,挺拔的身躯站在我面前。 忽然我闻到了苏阳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有时候我上课也会闻到,在他每每转头和我说话时。 那是属于苏阳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点着迷。 苏阳足足高出了我两颗头,我甚至得抬头仰望才能直视他,而这样过分靠近的距离让我有股压迫感,大概再向前一点就会撞到他的胸膛,于是我倒退两步,瞪着他。 他的瞳孔清澈如一滩净水,倒映着我怒气冲冲的脸庞。 「早啊。」他笑出了洁白的牙齿,「有什么事吗?」 「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差劲的邻居。」我没好气的看着那张英俊无害的脸庞,「一大早的,吵死了!」 「你没事吧?我在我家弹钢琴也不行?」 「拜託你告诉我有谁会选在三更半夜搬家、凌晨来敲门跟我要笔记......还有选在周末清晨弹钢琴!」 「我啊。」苏阳指着自己,歪着头,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感觉理智线濒临断裂,「我从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我实在非常想念苏阳还没搬来我隔壁的那些日子,清静的很! 「欸,赵落希,你摸着自己良心评评理,我弹的还不赖吧?」 我顿了一下,有点不情绪的点头,「嗯......没想到你这副德行,钢琴倒是弹的挺好的。」 「那还用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钢琴了。」他一脸自负。 走廊墙上的窗户没有窗帘,清晨暖黄色的阳光如流水般温柔的倾泻在水泥地板和苏阳的脸庞上。 苏阳觉得有些刺眼,他揉了揉眼睛,头发被照的发亮。 我看着他的脸,忍不住有些嫉妒,怎么有人能长的那么好看,也这么完美,虽然个性讨人厌了点,但无可否认的是,苏阳的确是所有女孩心中的白马王子。 收回目光,我面不改色地说:「那拜託你挑时机练琴,别一大早就把我吵醒,行吗?」 「行了行了,赵同学,别生气了。」苏阳不减脸上的笑意,问:「吃过早餐了吗?」 我摇了摇头,刚被吵醒就急着过来骂他,连杯水都还没喝。 「要进来坐坐吗?我请你吃早餐。」苏阳向着屋内做出了请的手势,很是绅士,「就当作我表达歉意的方式。」 我犹豫了一会,走进他的贼窟。 苏阳其实并不如表面看起来如此华而不实,举例来说他会弹琴、会做饭,家里也打理的整齐不紊,所有家具都是舒服的灰白色调,每件物品都是崭新而独具品味的。 苏阳说,他十分注重生活品质,还有轻微的洁癖,哪怕是一根毛发掉在地上,他都觉得刺眼。 「你家是有重新装潢过吗?」 我感到有些讶异,明明都住在同一栋公寓,苏阳这间单人套房明显比我的大了许多,一房一厅一间厕所,甚至还摆的下那台漆黑的发亮的钢琴,相较之下我那租了半年多的破旧套房,昏暗潮湿,冬天若没有摆除湿机,还会散发淡淡的霉味。 「当然,装修前那个破样子敢问能住人吗?」苏阳睨着我一眼。 他这番话有点刺耳,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倒真活的像个家世显赫的大少爷嘛。」 「不敢担不敢担。」 苏阳简单的为我准备了西式早餐,煎了一份法式吐司,泡了杯奶茶送到了我面前。 「赵落希,你自己住很久了吗?」苏阳拉开椅子,坐在我面前,开始间话家常。 「快三年了吧,我从国中开始,就都是一个人生活的。」 「国中?为什么不和家人住一起?」他讶异地瞪大眼。 我沉默了半晌,「嗯......这是有原因的,以后再告诉你。」 「喔......那自己一个人住的感觉怎么样?」苏阳瞇着眼,黑色的眼珠聚精会神的凝视我,散发对我的好奇。 「很自由,但有时候也会感到寂寞。」我淡然的垂下眼。 很多时候,我会打开房东大妈上次不要丢在楼下的那台红色收音机,收听广播,偶尔切换到音乐频道,跟着唱起现在最流行的歌曲;我也会骑着脚踏车去街上绕几圈,最后总是停在漫画店,租一本五元的漫画,待一整个下午。 我可以自我排解寂寞,却填补不了内心如黑洞般的空虚感。 「没事,现在我成了你的邻居,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无聊。」苏阳露出灿烂的笑容,拍拍胸脯作保证。 他说,他可以陪我吃饭、陪我上下学甚至是做任何事,只要我借他抄笔记和作业,或者偶尔陪他打打游戏。 「你以为我会需要你的陪伴?」我喝了口热奶茶,摇头失笑,「你一直都这么自以为是的吗?」 「欸,我发现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真不明白你平常为什么都要板着脸。」苏阳那双明亮的眼突然停在我的脸庞上,没有理会我的嘲讽。 「我又不是喜欢你的那些女孩,没事对着你笑干嘛?」我的耳根不自觉地红了起来,「你不觉得噁心,我都想吐了!」 「喔?那你脸红什么?」 「谁脸红啊!你想死吧你?」 「赵落希,我觉得啊......如果你愿意帮忙我追江孟辰,我们之间肯定能相处更愉快些。」苏阳瞇了瞇眼,有意无意的威胁着我。 「拜託......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追女生这种事还需要靠我?」 「你不知道吗,男生追女孩子首先得先跟她身边的好闺密套好关係,她的好闺密也就是你啦,相信只要你愿意帮我,或者在她旁边美言我几句,我还是很有机会的,毕竟我追女孩还没有什么失败经验的。」苏阳打着如意算盘。 「......你想得美。」我翻了个白眼。这男的开口闭口都是江孟辰,快被他烦死了。 「反正这事我们从长计议,不着急。」苏阳耸了耸肩,才不理会我的拒绝。 忽然他站起身,走至那台摆放在客厅角落的钢琴前,说:「再弹一首给你听。」 11-流离岁月 我没说话,看着苏阳翻开琴盖,流畅的弹着轻快曲调。 我注意到他的手很好看,骨节细长分明,很适合弹钢琴。 他的身体随着音符微微摇晃着,陶醉在音乐的洗礼之中,专注的侧脸迎着窗外洒入的阳光,看上去整个人变得有些透明。 此刻我觉得那画面太美,有点像是电影里会出现的桥段,好像周围一切尘埃都不曾沾染在苏阳身上,光晕慢慢在他身上聚集,又逐渐散开。他看起来优雅而沉着。 我不禁想像起苏阳在舞台上穿着西装打着领带、黄白色聚光灯在他头顶照射着的模样,他会闭着双眼,体面的弹奏一曲,柔和的音符中夹带着鏗鏘的气势,英俊无比。 我小的时候看过许多场钢琴演奏会,跟着我的母亲,她总会穿着一袭典雅的长礼服,拉着我进场,要我在台下看着她、听她弹奏。 忽然我听出了曲调里的端倪,不小心打断了苏阳,「你弹的这是......萧伯特那首没有完成的曲子?我记得没错的话名叫无题?」 「你知道?」苏阳停下优雅飞舞在琴键上的双手,抬头诧异的望着我。 「我妈是钢琴老师,领过很多奖,我听过这首,我妈总说这首曲断在一个很完美的地方,只是我觉得你衔接得更完美。」我有点激动地说着,「我妈很喜欢这段曲的前奏,从轻快到哀伤,很有意思,我小的时候听过很多次。」 苏阳直接将曲子断掉的地方衔接莫札特的安魂曲,外行人不仔细听根本分不出差别。 「从来没有人听懂我弹的曲子,你是第一个。」 苏阳清晰的双眸发亮,他十分惊讶,找到了音乐的伯乐这对他来说意义重大,而我们之间也终于因为某样东西而產生共鸣。 「但我不会弹琴,我很想学,但一直没机会。」 「钢琴老师的女儿不会弹钢琴?」苏阳感到困惑。 我沉默了一会,眼神黯淡下来。 「她在我十岁那年过世了。」 其实我没料到,多年后当我再次提起我的母亲,已经没有任何剧烈的情绪,好像是在诉说一件很遥远的往事,彷彿当年那些伤痛都不曾存在似的。 但我没忘记,我的人生在失去母亲的那刻起,就像块瓷碗,被敲碎了一小角,然后裂痕越裂越大,最后破碎一地。 有时候我在想,或许母亲今天还活着,我肯定也能练就一手好琴。 也有可能我的命运、那个家的命运,都会变得不同。 「落希,你一定要好好地长大,不会读书、不会弹琴都没关係,妈妈只要你平安快乐。」 我还隐约的记得一些和母亲相处的片段。 儿时的我时常坐在母亲的腿上,她盘着头发,颈间总掛着那条我父亲送她的水晶项鍊,穿着柔纱材质的衣服,优雅的弹奏钢琴,沉醉在悠扬音乐里。 直到我十岁时,她牵着我的手去公园散步,就在等着过马路时,我不小心将玩具球扔向了马路中间,她说:「落希,你在这等妈妈,千万别乱跑啊,妈妈这就帮你把球捡回来。」 之后,就再也没有之后了。 一台闯红灯的轿车失速地朝她驶去,瞬间巨大的碰撞声和喇叭声四起,年轻美丽的少妇被撞飞了几公尺远,正巧被对向一台水泥车直接辗压,当场毙命。 母亲盘起的柔软长发散开,四肢扭曲断裂,头骨汩汩黏稠的血液伴随乳白色的脑浆往下流至柏油地面,白色的裙装被染红,她美丽的脸庞变得血肉模糊。 年幼的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捂住眼睛不敢看那残忍破碎的画面,恐惧地嚎啕大哭。 四周充满了尖叫与惊呼声,过了一会救护车才赶到,但母亲早已回天乏术。 我看着救护人员替她盖上了一层厚重的白布,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送入车内。 那是我和母亲的最后一面,之后再次见到她是在葬礼上,黑白遗像里的她笑的端庄温柔,我哭的痛彻心扉。 亲眼看着母亲的死亡,那对一个仅有十岁的女孩该有多衝击。 那一幕我记得太过清晰,心脏裂成了一个好大的窟窿,剧烈的画面如同电影场景般牢牢的印在脑海里,是我生生世世的梦魘。 那样的疼痛,我一辈子也摆脱不了。 「苏阳,我没有家人。」 所以我一个人生活。 苏阳看着我的神情变得严肃,气氛顿时有些沉重。 「抱歉,不该让你想起伤心事。」他说。 我淡然的看着苏阳,说:「你别用那么悲伤的表情看着我。」 「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小时候经歷的那些事,和你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不说那些了,太沉重了。」我试图转移话题,「你能教我弹琴吗?虽然这种年纪才开始学似乎有点太晚了。」 「不晚,想学都不嫌晚,但是我教琴的费用可是很贵的。」 「富二代连教同学弹琴都死要那几块钱?这我也是头一次听说。」我翻了个白眼,调侃着苏阳。 「也不是很贵,只要帮我追到江孟辰就好。」 「她不会喜欢你的。」 「她到底喜欢谁?那个人有我好吗?」 「教我弹琴我就告诉你。」 15-流离岁月 「赵落希,你今天怎么那么慢?」 一大早苏阳按了好几下我家门铃,在外头大声叫唤。 说也莫名其妙,我和苏阳现在上学都自然而然走在一起了,不是我等他,就是他等我。 今天苏阳发现我破旧的黑皮鞋还稳妥的摆在门边,屋内没有半点准备出门的动静,他就觉得我不太对劲了。 接下来我听见急促的敲门声,苏阳在外头喊着我再不出来他就要撞门了,为了不让他把那扇破旧的木门给拆了,我忍着头痛欲裂,耗尽力气从床上爬起,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穿着邋遢睡衣面如死灰般的开门。 「睡死了吗?不打算考段考了?」苏阳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吓了好大一跳,「我的天,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跟死人一样啊,昨晚通霄念书了?」 「念你个头......」我虚弱的靠着墙壁。 大概是因为昨天假日出门打工,下大雨忘了带伞便硬着头皮淋雨回家,身体着了凉,半夜全身无力地起来吞了两颗感冒药,殊不知根本没有效。 苏阳皱起眉头,在我还来不及反应的下一秒,温热的手掌直接贴住我刚冒出几颗青春痘的额头上,我全身一颤,僵硬的挺直背脊,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让我得以看清他脸上的细微神情。 苏阳气宇轩昂的眉间顿时堆起沟壑,忧心忡忡的说:「你发烧了。」 「谁准你碰我的。」我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还碰的这么理所当然。」 「都生病了还顾忌什么啊。」他嘖了声,「放心吧,我对你一丁~点杂念都没有。」 我瞪着苏阳,感觉到我散发出满满怨气,他赶紧改口,「好啦,不闹了,你去洗把脸吧,我带你去看病。」 我想也没想的拒绝,「不必了,你快去上学吧,忘了今天是段考吗?」 「但我不能丢下你不管,有病要医啊!」 「放心吧,又不是没生过病,死不了人的,何况家里还有之前吃剩的药。」我胡乱地塘塞,不希望苏阳因为我的关係耽误了考试,而且看医生多贵,这种小感冒成药随便吃几颗,过几天自然就会好了,「快走吧,别再磨磨蹭蹭像个女人一样。」 苏阳迟疑了半晌,又问了一次,「你真没问题吗?」 「真的,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至于段考我八成考不到了,帮我跟班导师请个假。」 我边说边把苏阳推出家门,催促他赶快去上学。 他满脸忧心,最后拗不过我的坚持,「好啦,那我先走囉,放学再来看你。」 之后我站在屋内窗边往下眺望,看着那挺拔如竹的少年架起脚踏车匆匆离去的背影,心底有股暖流经过,热呼呼的。 那时的我不会知道,在遥遥无期的未来里,我总是那样目送这个人好多次,直到他走到了路的尽头,我才会恋恋不捨地收回视线。 而我的神情也一次比一次的悲伤。 我重新躺回柔软的床铺,浑浑噩噩的陷入了睡梦中。 门铃响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感觉没有很久,天还亮的发白,刺眼的阳光从窗帘间的细缝鑽入窄小的屋内,我站起身将窗帘掩实后走去开门。 我揉了揉乾涩的眼,这时间还以为是房东太太有事找我,没想到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后,我瞬间愣在原地,直接醒了神。 少年带着黑框眼镜,穿着印有旗城高中校徽的纯白制服,他的额头佈满汗水,脸颊上的肌肤通红发亮,气喘吁吁。 是瑞南,他提着一个铁壶,朝我露出温润的微笑。 「你怎么来了?」我惊讶的问。 「听说你生病了,你一个人住我担心。」 「我没事,你看我现在还可以站着和你说话,只是......现在不是考试时间吗?」 我没发现我的脸色苍白的像张纸一样,说出来的话毫无说服力。 「就叫你自己住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真的很让人放不下心。」 「瑞南,我真的不要紧,你快回学校考试吧。」 「没事,考试都翘掉了,大不了我们一起补考。」 「补考成绩打八折,你不是说你想拚保送?你不能放掉任何一次段考啊。」我着急了起来,这可是攸关他以后上哪间大学,根本不值得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你就别替我担心了,好好休息吧。」瑞南懒的再和我争论,堂而皇之的走进我家,拉开厚实的窗帘,让刺眼的阳光照进来,「生病的人多晒点太阳,好的比较快。」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的?」我问。 「我之前和江孟辰一起来过啊,你忘了?」瑞南想了会,「我们不是做了那个什么......生物小组报告?」 我喔了声,仔细想想还真有这回事,会和瑞南熟悉起来也是因为那堂课,老师说三个人一组,那时候他就坐在我旁边,自然就凑成一组,之后就都玩在一起了。 「但你是怎么上来的啊?公寓的大门不是关着吗?」 瑞南说,他忘了我住几楼,又不好意思乱按电铃打扰别人,还在烦恼该怎么上来,恰好房东太太走出来倒垃圾,报备了声就给他上来找人了。 「瑞南,你真的没必要为我翘掉考试。」我皱着眉,忍不住又开始念他。 「比起考试,你重要的多了。」瑞南耸耸肩,一点也不在意,催促我快回床上休息。 他回身去拿着带来的小铁壶走到厨房,弄了一会,端着一大碗米粥送到我面前,说他是在来的路上顺便帮我买的,那家店开在学校附近的小巷弄里,下次可以一起去吃。 16-流离岁月 我看着瑞南的脸,心底一阵感动,「你对我还真好。」 瑞南浅浅笑着,说:「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我自己,所以就特别想照顾你。」 我想起了他曾和我提起他的家庭状况,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 瑞南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在外地工作的父亲搞了外遇,跟着别的女人跑了,从此音讯全无,那之后他母亲含辛茹苦的拉拔他长大。 这年代单亲家庭很常见,婚姻并不值钱,只需一张纸就可以成立或毁灭。 瑞南还说,他母亲有精神病,面对父亲无情的背叛和种种生活压力,日积月累下她得了忧鬱症,偶尔半夜会爬起来坐在窗边,对着窗外喃喃自语,或者动不动就拿美工刀往自己胳膊上划。 瑞南将粥吹凉,往我嘴巴送。 我有点不好意思的接过汤匙,「谢谢,不过我可以自己吃没关係。」 「喔......喔!」瑞南尷尬地笑了笑。 瑞南虽然好看,但我想真正吸引人的是他的灵魂。他聪明却谦逊、细腻而又单纯,比起其他人,他算是个安静的男孩,不太爱说话,不喜欢吵杂的场合,文质彬彬四个字用在他身上是恰到好处。 我总想着换作我是其他女生,肯定喜欢他喜欢到骨子里去。 「瑞南,你不要对谁都这么好。」我说。 「什么?」 「如果你对谁都这么好,是很容易让人动心的。」我抬头凝视着他。 「是吗?」瑞南注意到我拉高棉被盖住身体的动作,立刻移开对着我吹的电风扇,「但至少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轻易动心的女孩。」 「嗯,还是你懂我,现在这个阶段啊,首要任务就是把书念好,恋爱什么的都与我无关。」 瑞南这下没有回话,低下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吃饱后,瑞南骑脚踏车去药局帮我买了退烧药。 吃完药后我陷入了熟睡,直到黄昏都还没醒来,瑞南留了张纸条给我,说他妈煮了晚饭要他回家吃,先走了。 不料门一打开,瑞南正巧撞见苏阳从楼梯间走了上来。 「你怎么会在这?」瑞南一脸诧异。 「大哥,我住这啊!」苏阳才觉得莫名其妙,「我才想说怎么连你今天也翘掉了考试,原来是在赵落希这?」 「你......住这?」瑞南听出了点端倪,指着我家门口,狐疑地问:「和赵落希?」 「男女授受不亲啊,我住隔壁那间,我们是邻居。」 瑞南纳闷地说:「我没听赵落希说过。」 他这才想起原来我和苏阳每天同进同出都不是凑巧,而是刚好住在同一栋公寓。 「要是大家都知道我家住哪,我可麻烦了。」苏阳耸耸肩,说以前知道他家住哪的女同学们,疯狂又几近变态的上下学都在他家门口堵他,让他不堪其扰,现在生活倒轻松,没有人能猜到他竟然住在离旗中很远的一栋破公寓里。 瑞南蹙起眉,心情有点鬱闷,简单的和苏阳说明我的状况后,背着书包默默下了楼。 门还没有关上,苏阳直接走入,那是他第一次进到我家,没有开灯的房内昏暗潮湿,环顾四周摆设简单到不像个十六岁女孩的房间,只有一个小小的木质书桌、一盏檯灯,桌脚都被虫子蛀了几个洞,感觉随时都会倒榻,上头摆着几本教科书和考卷,房间的墙角堆着一箱被吃得差不多的泡麵还有几包饼乾。 他望着沉睡中的我皱了皱眉头,最后将一袋东西放在我的床边,替我把门反锁后就走了。 袋子里面装的是各式各样的药品和酸痛贴片。 17-流离岁月 折腾人的段考终于结束,苏阳出乎意料地考了全班第一,要不是我和瑞南的成绩都因为补考的关係被打八折,否则班排的前一二照样会写着我们两个的名字。 瑞南一拿到成绩单便灰头土脸的,成绩打了八折对他来说影响可大了,他曾说过他想争取校内的保送名额,以后直升国立大学,除了看联考成绩外,在校成绩比重也很大,虽然他笑着说是自己没读好书、考差了,但我心底明白,他只是不想让我感到内疚罢了。 「赵落希,你输了,说话可要算话。」 座位前方的男孩惯性的向后转,迫不急待的对我亮出了他的排名,笑的不亦乐乎。 我实在不能理解时常通宵打电动、边玩边问候祖宗十八代的苏阳,到底是怎么考到第一名的,太邪门了。 苏阳总说别看他上课看起来像在神游,其实都有认真在听课的,前几个礼拜还大胆跟我下赌注,说这次段考他如果考赢我,我就得替他献献殷勤,买三天的早餐给江孟辰;反之,他若输了,便甘愿给我做牛做马,听从我一人差遣。 我不得不佩服他脑筋动的还挺快的,这招借花献佛亏他想的出来。 我算了算他的成绩,再算了算我的,「喂,不公平,如果我段考那天没有因为生病请假,我的成绩还是赢你。」 「欸~当初可没有提到除外因素,一切都是以结果论。」他挑了挑眉。 「我严重怀疑你是不是考试前一天对我下了什么蛊,让我生了重病,心机够重啊你苏阳!」 「你少污衊我了!」 「哼,看你得意成这样,以为送送早餐献个殷勤就可以收服江孟辰的心,你也太小看她了。」 「我势在必行。」苏阳一脸胸有成竹,又偷瞄了眼坐在教室前排的江孟辰。 窗外的阳光洒在苏阳乾净的脸庞上,他笑出了一口白齿,柔软的发丝被鑽进教室的风给吹乱,他像是一团近在咫尺却又碰触不到的云雾,融进了雾茫茫的光晕里。 有时候我在想,到底该是怎么样的孽缘,得以让我遇见这个男孩。 苏阳这个人,有的时候让我既生气又烦躁,无聊的时候就知道闹我,也不怕我骂他。 不过,久而久之,我发现我其实还挺喜欢这样的相处模式,他的古灵精怪让我的生活变得十分有趣。 我忽然想起了前几天深夜,苏阳因为一隻肥大的蟑螂,在我入睡前猛按我家门铃。 「赵落希,求求你,我他妈求求你!」 睡意全消的我气的牙痒痒,骂道:「你这个王八蛋!到底要做什么!」 我总是被这可恶的傢伙扰的夜不能寐。 「蟑、蟑螂!还是会飞的那种母蟑螂!求你帮我抓!拜託你了!」苏阳见到我就像见着了救星一样,深怕我不理他,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 「你怎么知道是母的?」 「我、我猜的,不是母的就是公的!」 「你到底在讲什么废话!」 我再也按耐不住脾气,怒气冲冲的抓过苏阳摆在门口的鞋子,活像个疯婆子一样衝进他家,啪的一声打死了墙壁上那隻可怜的蟑螂,黏稠的黑色汁液黏在惨白的墙上,我扔掉他的鞋子,一脸鄙视的望着抱头躲在旁边的他。 「喂!为什么要用我的鞋打啊!」他瞪大眼睛,近乎崩溃。 我瞪着他,难不成要用我的鞋打吗? 「我的妈啊,到底为什么那种东西会出现在我家啊!噁心死了!」 「连隻蟑螂都不敢处理,丢不丢脸啊你?」我翻了个白眼,后来却没沉住气,笑了出来。 也许我已经开始习惯了他。 习惯了我学校之外的生活里,还有这个少年。 江孟辰喜欢一个合唱团的学长一段时间了。 欧卓里学长人缘很好,是那种一般女生都会喜欢的阳光运动类型,江孟辰刚上高中不久就注意到他了,加上对方最近主动的追求,她很快就陷进这段曖昧不明的关係中。 但是她不知道,欧卓里其实同时和好几个学妹曖昧着,关係匪浅。 发现这件事的契机是在上周五,那天旗城下了场大雨,空气闷热,放学时候元元硬是拉着我到美术教室去。 元元对画画极其有天分,上学期参加过美术社,但家人觉得参加社团还要另外多缴一笔费用,经济无法负荷,她才忍痛退出,所以偶尔想画画时,元元就会趁着美术社没有上课,拿着画板溜进美术教室偷用里面的顏料作画。 我站在门口收起伞,边抹掉发上的雨水,说:「我说你每次都来这偷用人家的顏料都不怕被抓到吗?」 偷闯美术教室这事要是被巡堂老师发现,还不各记我们一支警告。 「担心什么啊。」元元大概是干过太多次了,泰然的很,「你放心吧,哪个老师那么无聊,是要把学校当旅馆一样一间间打开门捉姦吗?」 「就非得拖我下水陪你冒这个险。」我无奈地叹口气,坐在圆形木椅上,看着元元拿起顏料,在画盘上挤了又挤。 「我是会怕事的人吗?」她挑眉,一脸正经的模样,「我元芳芹什么都不怕,就怕鬼。」 「学校里哪有什么鬼,你小说看太多了吧。」 「你不知道我们学校以前是乱葬岗吗?你没听说吗......前几届的学长姐不怕死,半夜揪团来学校探险,结果就出事了,听说是看见顶楼那块聚集满满的鬼魂,后来那些学长姐全被煞到,回家每个都发高烧。」 「怪力乱神的。」我倒是对这种子虚乌有的校园传说没什么兴趣,每个学校的版本都差不多。 「我应该去告诉陈河那傢伙,看他还敢不敢再去顶楼偷抽菸。」 「你还是别费力了,他肯定会翻着白眼骂你三字经。」 黄昏过去,太阳已经迟暮,元元画到一个段落,终于肯收起画笔,我瞄了眼她口中所谓的旷世巨作。 纯白色的画纸运用了大量的橘黄色,背景看起来像是黄昏,有几个人影或站着或蹲着,我只约略看的出一点端倪,但元元说这仅仅只是雏形,细节部分她还没完成。 我问元元她究竟是在画什么,她只是一脸神秘的说:「青春啊。」 那时的我不知道,直到几年后我再次看到元芳芹那幅完成后的画作,我的心情会有多么的激动...... 夜幕降临,我和元元收拾好东西,经过一间间亮着灯的教室,旗城高中规定除了高一学生,其他年级都得留下来夜自习,随着大考的逼近,学校里里外外开始贴起了「联考必胜」、「努力学习才是成功的不二法门」等等的励志标语。 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夏天已经快过去一半了,高一生活也即将结束,时间转眼即逝,莘莘学子将一届届毕业,很快地我们将陷入准备联考的水深火热中。 从美术教室要到校门口一定会经过穿堂花园,这种时间鲜少人逗留在教室外,花园很暗,我们走在石子路上,靠着两旁发出微弱光线的灯泡得以看清楚路的动线,忽然一阵冷风吹过,灌木丛的树叶摩擦发出颯颯声响,所有校园传说一瞬间充满了元元的小脑袋瓜。 元元紧紧拉住我的衣袖,一边碎念说着幸好有我,要是没有我陪她,她大概永远都别想课后偷偷留在学校画画了。我听完觉得有些好笑,说:「你也真是奇怪,都敢顶撞高年级学长,不敢一个人走夜路。」 「你就别损我了吧赵落希。」元元噘着嘴。 忽然我们听到窸窸簌簌的细语声,我觉得好奇,元元倒害怕极了,一直催促我快走。 但我没有听元元的话,直接凑上前拨开灌木丛的树枝,像隻猎豹趴着,视线越过另一端,看见那个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脸庞,事实上我根本不算认识他,充其量就是在走廊上碰过个两三次,但因为江孟辰的关係,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记这个人。 是欧卓里。 他在没有灯光的阴暗角落,捧着一个女孩的脸轻轻地吻着。 而我确信那个女孩并不是江孟辰。 18-流离岁月 纠结好几天,我还是告诉了江孟辰有关于欧卓里的事。 感情毕竟是别人的事情,就怕当事人不能理解,当好人不成恐还落的多管间事或搧风点火的罪名,本来我是不想说的,但看江孟辰经常和欧卓里在学校里碰面,互动十分曖昧。我想,知道真相总比被蒙蔽来的好吧,快刀斩乱麻。 于是,我语重心长的对江孟辰说:「欧学长这个人,信不得的。」 元元也在旁边帮腔,说我们两个确实都看见了,欧卓里和别的女孩在学校吻的难分难捨的,这种事开不得玩笑。 那天还是元元故意大喊教官来了,他们俩个才吓得落荒而逃。 江孟辰坐在位子上,一脸怔然,不敢置信。 「一定是你们看错了,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你们确定是他本人吗?」江孟辰语无伦次,脸色十分难看。每晚她和学长都会讲很久的电话,在学校里的互动也很亲密,感觉他们之间就只差一个表白就能顺理成章的在一起。 「不会有错的,江孟辰,醒醒吧,欧卓里那种人就是表里不一、喜欢拈花惹草的垃圾。」元元说话直接了点,倒也是苦口婆心,「没有想要和你交往,还敢来招惹你,就是犯贱。」 「他不是那种人的。」江孟辰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真的懂他吗?你们才认识多久?」我皱皱眉,「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受伤。」 江孟辰没说话,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我不愿捲进任何有关男女之间的纷争,也就点到为止,没有多作评论。 我轻声叹息。我从来就不明白爱情,也没有劝说的馀地。 顺道把早餐放在江孟辰的桌子上,我说:「喏,苏阳买给你的。」 「苏阳?」江孟辰蹙起眉,有点意外的回头看着一早来就趴在桌上补眠的苏阳,「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想,异性缘一向很好的江孟辰,是不会不明白的。 「我不会喜欢他的。」江孟辰想也没想的推开早餐。 「谁知道呢?」我挑了挑眉。 不知道为什么江孟辰这句话竟让我有种放心的感觉,莫名的。 早自习结束,我看着前方像是被强力胶黏在桌上的男孩,苏阳就这么睡了快一小时,班导虽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谁敢跟这少年唱反调就是跟学校过不去。 我开始有些好奇苏阳的背景来歷。 窗外细碎的光线落在苏阳俊俏的侧脸上,他看起来一尘不染,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正作着好梦──直到我拿作业本砸在他脸上。 苏阳惊醒后对着我大骂:「干什么啊赵落希,你有病吗?」 「提醒你再睡下去就考不上大学了。」 「没事,人生自有出入。」他伸了个懒腰,「你先替自己着想吧~想想下次考试要怎么样才能赢过我。」 我翻了个白眼,「不过就是考了一次第一名有什么好得瑟的。」 「那下次可以不要打扰我的美梦吗?少我一个跟你竞争名次的敌人不是很好吗?」 「我可从来都没把你当对手......不过你的美梦里有江孟辰吗?」我压低声音,故意在他耳边调侃道。 「.....没有。」苏阳顿了一下,「阿是关你什么事?」 「她说她不会喜欢你的。」 「什么?」 「江孟辰说,她不会喜欢你的。」我残忍的宣告。 他嗯了一声,耸了耸肩,翻开了下堂国文课本,背着苏东坡的诗词。 苏阳的反应让我摸不着头绪,感觉他一点也不在意我说的话。 对于感情这事,无论是江孟辰对欧卓里,或是苏阳对江孟辰,我都想不透,那真的称得上是喜欢吗? 我盯着苏阳的后脑杓,忍不住想着,等他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时,应该招来更多女孩的爱慕吧? 19-循序渐进 转眼间高一生活就过了一大半,那天班导师发下转组申请书给所有同学,由于在我们刚入学时就填过了文理组意向调查,学校便以此依据先进行了一次文理科分班。 我们班是文组,但是若同学意向有所改变,高二可以申请转去理组的班级,总之这可是攸关自己命运的大事,班导再三耳提面命:你们这年纪最容易受到同儕影响,千万不要因为好朋友选了什么组,你也就跟着选,一定要清楚自己擅长什么科目! 中午,大伙挤在学生餐厅角落的座位。 「你们会转组吗?」元元问大家。 我摇了摇头,「我的理科很差,考试成绩每次都败在物理和化学。」 瑞南说:「我也没打算,待在我们班还挺好的,成绩也一直都保持水平。」 苏阳倒是随和,他说你们在哪,我就在哪,理科文科对他来说没什么差,都是该读的东西,所有科目的成绩也很平均。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们会想不开选理组去呢。」元元说话的同时,眼神小心翼翼的瞥向瑞南,看似松了好一口气。 要说最不可能去理组的肯定是元元了,她擅长美术、绘画,都说以后大学肯定要报上有关于美术的系。 「我是要靠段考成绩分发大学的,理科没有文科来得好,去了理组是自讨苦吃,想想还是算了。」瑞南很认真的说。 「选哪其实都一样,都一样考不上联华。」陈河悻悻然地说,对他来说,去哪都不重要。 联华是首屈一指的顶大,旗城能考上联华的学生十隻手指头数得出来。 要说考大学,我倒没什么雄心壮志,只求能够神明保佑我上得了国立学校,学费能便宜些。 「兄弟,眼光放远点,考大学堪比除了结婚以外的人生大事,乱来不得的啊。」苏阳将手搭在陈河肩膀上,「你不爱读书我是知道的,但是以后老婆可得好好选。」 「苏大少爷,你别损我了,人嘛,各有所长,我会交女朋友就够了,你看看你和瑞南,会念书是好,但就是没个女朋友。」陈河笑了笑,不甘示弱的损回去。 「要不然我和苏阳在一起算了。」瑞南开起了玩笑。 苏阳乾咳了几声,「喂,虽然我长的帅,但我对男男恋可一点~兴趣也没有,你还是放弃吧瑞南,别在我身上费太多心思啊。」 「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你看元芳芹的眼睛都快冒出爱心了,男男恋这种剧情她最喜欢了。」瑞南看着元元热烈的眼神,天知道她脑袋瓜里又再勾勒什么诡异情节,他要她别再看那些没营养的同志漫画,她死都不从,说那是她青春的一部分。 饭局大家聊的热烈,唯有江孟辰,她始终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在我察觉到她排山倒海而来的感情时,早已是覆水难收的状态。 苏阳也看出来了,下午上英文课时,他硬是託我把一张折的方正的纸条拿给江孟辰。 「你真没诚意,写情书还要我转交。」我掐着纸条,碎念着。 「去你的,我要亲自交给她你觉得她会收吗?」苏阳翻了我白眼,「敢问你的脑袋是装饰用的吗?」 「反正你送的东西她都不想收啊,差点忘了跟你说,江孟辰一知道早餐是你买给她的,死都不吃一口,这几天都把早餐扔给我,真把我撑死了。」 江孟辰跟我说,她感觉收了一个人的东西,就好像接受了那个人的心意,如果自己没有那份喜欢,她是不会让对方觉得有希望的,给人希望再给人重重的失望,那该有多罪大恶极。 「难怪,你最近是越来越胖了。」 「苏同学,讲话放尊重点,小心我下次不帮你了。」 「好啦,不说废话了。」他瞄着坐在位置上的江孟辰,说:「你的好朋友脸色很难看,不去关心下吗?」 那天放学,江孟辰拉着我去顶楼,我还来不及问她什么事非要把我叫到这说,就见她漂亮的眼眸逐渐染上氤氳,滚烫的泪水直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落希,他不喜欢我。」江孟辰声音哽咽。 「没事,就当作是认清了一个人。」我拍拍江孟辰的背,隔着制服感觉她的身体有些冰凉。 看着江孟辰满脸泪水,我真恨不得把欧卓里揪出来臭骂他一顿。 她说,前些日子他们假日还会约出去吃饭、看电影,互动就像情侣一样,十分曖昧,有几次他甚至还偷牵她的手......如今说变就变,毫无徵兆,终究是她自欺欺人。 周三是合唱团固定的社课时间,从没有缺席过的欧卓里昨晚竟然没有去练习,她担心他是不是生病或是出了什么事,社课结束后她十万火急的骑了半小时的脚踏车往心上人家的方向去,途中正巧被她撞见了。 欧卓里牵着一个娇瘦的女孩,走在街灯下,两个人笑的好甜,周遭的空气瀰漫着曖昧。 江孟辰笔直的走了过去,随地找了几颗石子就往他身上砸,大骂他是个烂人。 「原来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江孟辰垂下眼睫,「其实我也怀疑过,但就是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后来,欧卓里传了封讯息给她,说对不起。 他说那女孩虽然没有江孟辰漂亮,但是她温柔体贴,足够理解他,而且需要他照顾。 「难道我就不温柔不体贴吗?哪来那么多藉口,就是找到更喜欢的女孩罢了。」 江孟辰知道自己的确是个强势又固执的女孩,她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吃醋或生气,但那是她在乎一个人的表现。 江孟辰鑽入我的怀里,低声啜泣,鼻水全黏在了我的制服上。 我并不擅长安慰,只是听着她吐露满肚子的苦水。 「放心吧,比他好的男人那么多,你条件那么好,不怕没人喜欢。」我垂下眼,摸了摸她的头。 眼下不就一个苏阳对你有意思吗? 「嗯。」江孟辰吸了吸鼻子,「我是不会因为一个男人难过太久的。」 我看着江孟辰,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无须说什么大道理,她是一个那么聪明的女孩。 女人绝对不是没有男人就过不成日子的,我也曾想像过,如果有天我遇到了江孟辰这种情况,我肯定会是那种默默退出、自然而然地从对方生活里彻底销声匿跡的人吧。 我情愿瀟洒背离,也不要死缠烂打的回头揪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不放。 之后,我塞给了她那张苏阳要我转交给她的纸条。 江孟辰看了眼,「是苏阳给的?」 「你怎么知道?」 「赵落希,你从前不会这样的,要是其他人给我什么纸条还是情书的,你早就帮我挡下来了,可是为什么你会帮苏阳呢?」 江孟辰说的话语让我顿了好一下。是啊,在不知不觉中,我一直成全苏阳的盼望。 现在江孟辰失恋了,苏阳可有机会了。 「你不知道他有多恶劣,整天要胁我......」 「看来你和他关係变得不错。」 「误会大了,我和他关係什么时候好过了?」我这话说的倒有点心虚。 「是吗?」 江孟辰抹去颊上的泪痕,接过纸条,打开后嘴角跟着上扬,露出淡淡的笑。 「落希,难道你都不好奇苏阳写给我什么吗?」 「不好奇,肯定是一些噁心肉麻的话。」 我说谎了,其实我是好奇的。 在苏阳递给我纸条的那刻我就很想打开偷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但是我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才不是。」她说。 江孟辰把那张纸条攒在手心里。 而我也永远都不知道纸条究竟写了什么。 20-循序渐进 过了中秋之后天气逐渐转凉,旗城的学生总喜欢穿着短袖衬衫外头再套件针织毛衣,在这种凉爽的天气是再适合不过的穿搭。 这阵子班上开始流行起按键式手机,同学们开始交换手机号码,一通简讯两块钱,内建程式还有很多小游戏,江孟辰还算是个家境不错的小千金,她买了nokia最热销的那款,输入了所有人的手机号码,唯独就是少了我。 「落希,我家正好有多的手机,不如先给你用吧,这样我们联络也方便,等你有钱买新手机再还我就好。」 一支手机的价格得要我不吃不喝三个月才有办法买下,江孟辰知道我没有能力负担的起,也是出于一片好意。 「不用啦,我们在学校天天能碰面,放学后真有什么事,打我家电话就好了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淡淡的微笑,婉拒江孟辰的好意。 那时坐在我前方趴着的苏阳,转头偷瞄了我几眼,但我没有发现。 放学,苏阳难得没和我一块骑车回家。 平时他约不到江孟辰就会一路尾随我到脚踏车棚,搭着我的肩膀,说:「喂,一起回家啊,怎么都不等我?」 心底稍微空荡荡的,不过那样也好,也许他这回成功让江孟辰答应和他约会也说不定。 打工的麵店来了新人,老闆娘要我今天不必去上班,之后我去了学校附近的巷口,买了碗酸辣粉,很多时候大家课后没有别的事,都会相约一起来这吃麵。 忽然想起苏阳第一次跟着我们去吃酸辣粉时,那表情可经典了,看着大家都大快朵颐的他,大概是心想着肯定好吃极了,吃了好大一口,那英俊的面目瞬间风云变色,眉头皱得都快打出死结来了。 「这是人吃的吗?!」他气愤地说。 「你以前没吃过吗?」瑞南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当然没有!这东西又酸又辣,吃完该去洗肾了吧!」苏阳说,他不敢吃辣。 「你的嘴是有多娇贵啊,一点辣也吃不了,以后还成得了什么大事。」我凉凉的搅拌着麵,逮到机会就要损他一下。 苏阳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拿起桌上的辣油,往我的碗里倒了一大匙,「赵落希你挺能说的嘛,喜欢吃辣就多吃点!」 「你做什么!」我气的用力捏着他的耳朵不放,「王八蛋!」 「靠,赵落希你轻一点啊。」苏阳喊着疼。 「你们俩以后还是不要坐在一块了,真是吵死了!」元元一脸有趣的看着我们。 「你们这该说是冤家路窄,还是两小无猜啊?」陈河说:「落希以前明明话不多的,没想到认识苏阳之后有这么大的转变。」 我白了陈河一眼,「什么两小无猜,噁心!」 说完,我刚好和坐在斜前方的瑞南对上视线,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但没有持续很久,他便把头低下继续吃麵,没有说话。 之后好几天,我反覆回想,觉得这一切都弔诡极了,陈河说的对,不知不觉中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变了。 我想让我有所转变的原因无非是因为苏阳,他总用他的小聪明和劣质的玩笑逗我,有时候我虽然生气,可就是没办法真的不去理会这个人。 他流窜在我生活里,像隻打不死的蟑螂,上学摆脱不了他,放学回到家也经常饱受他的骚扰。 说来也好笑,我会和苏阳会熟起来,竟是因为江孟辰的缘故。 若不是他整天拜託我当媒人,帮忙撮合他跟江孟辰,不然我们肯定是两条平行线,不会有任何交集。 大概就算发现对方住在隔壁,也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的那种关係吧。 傍晚时分,我开起桌前的檯灯,惨白的灯光打在陈旧的深色窗帘上,房内放着邓丽君的卡带。 我拉开帘子,看着窗外风景发呆。 公寓对面那块地也是房东太太的,是一整片长满水稻的田野,偶尔还能听到青蛙的叫声,远处无际的天空掛着又大又亮的月亮,肌肤感受着微凉的天气,心情一下变得很好,我忽然感到很庆幸,还好自己不是住在市区里,以至于没有错过这片辽阔的美景。 驀地,车子的引擎声由远至近,我看见一辆高级的轿车停在公寓下方,少年风度翩翩的打开车门,头发一下被风吹的有些凌乱,开车的老司机跟着下了车,从后车箱拿出好几袋东西毕恭毕敬的递给他,他礼貌性的点点头便上了楼。 不出两分鐘,门铃响起,我懊恼地皱起了眉头,这傢伙每天都有各种理由来找我麻烦,不知道今天又要搞哪齣? 我曾试过不开门,假装不在家,结果隔天准备出门上课我却发现摆在门口的皮鞋不见了,心想肯定是被他给藏起来的,我一怒之下把苏阳的鞋子扔出公寓的窗外,没想到他没有任何反应,一脸无所谓的从屋内又拿出一双崭新的鞋子穿上,简直快把我活生生气死。 「又怎么了。」我开了门,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我说现在冬天都还没到,你这女人怎么冷的像颗冰块似的。」 苏阳穿了件乾净的米白色宽t,上头印着英文字母,套着黑色皮革外套,加上合身却不贴身的牛仔裤,俐落而挺拔。 走廊里的灯泡发着微弱的光芒,苏阳的脸庞在光线底下有些发白,他两隻手提着好几袋沉甸甸的东西,对我露出疲惫的笑容。 「难不成你我要像那些暗恋着你的小粉丝一样,表现的热情如火吗?」我挑眉。 「那倒是不用了,我怕我会反胃。」他假装乾呕了几声。 「所以你找我做什么?你这样三天两头就来我家找我、弄我一下,要不是我们住的远,还不怕被传出什么难听话来。」 「你觉得我会在乎吗?」苏阳耸耸肩,将那几袋东西全塞到我手里,「拿去。」 「这什么?」 「每个礼拜我妈都会託老管家来看看我,顺便带点食衣住行的东西,你看,光食物就这么好几袋,我最好吃的完......想说大家都是好朋友好邻居,就分你一些,不然食物坏了也是挺浪费的。」 我打开袋子,有麵包、生鲜食物、青菜还有好多小零食。 儘管生活于泥泞,我还是很抗拒这样平白无故地接受他人的好处,哪怕那个人是苏阳,我也不愿意。 看见了我的犹豫,苏阳语气忽然变得异常认真,「赵落希,不许拒绝我,浪费食物我会下地狱的,你忍心看我下辈子投胎变成一头猪吗?」 「嗯,还真巴不得你现在就下十八层地狱。」 「喂,给你好处还不懂得感谢,饮水思源,昨天国文课才教过,有没有在上课?」 「那还你好了。」我作势要把几袋东西都塞还给他,他赶紧挡下。 「把东西给别人就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别再拒绝我了。」苏阳接着说:「对了,你会煮饭吧?如果不会的话可以来我家吃,但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嗯,我知道,你会叫我继续找机会撮合你跟江孟辰,这些话不用说了,我懂,我都懂。」我满脸无奈,用膝盖想也知道这傢伙想说什么。 「看来当邻居这么久,你赵落希倒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苏阳哈哈大笑,露出整齐的牙齿。 「但是我还是想送你那句老话,你想得美。」 「对了,差点忘了问你,江孟辰失恋了对吧?」苏阳一逮到机会就想打探消息,「我前几天看见她哭了。」 「东西我收下啦,好睏,我要休息了。」 我无视他的疑问句,说了句晚安,直接俐落的关上门。 愣在原地的苏阳回过神来气的大骂:「赵落希,你他妈这个不懂知恩图报的女人!」 隔着一片薄薄的门板,我忍不住笑出声。 最后,我还是收下了苏阳给我的那些”多的”、”吃不完”的食物。 在秋天的其中一个夜晚里,我的心脏沉甸甸的发着热。 21-循序渐进 周末的时候,元元约了瑞南去咖啡店念书。 元元的成绩一向是班里最后几名的,瑞南某天无意间看到她的成绩单,沉重地叹了口气,那瞬间她都想找个地洞鑽进去了。 「你干嘛偷看!」元元飞快地抓过自己的成绩单。 「你就这么大辣辣地放在桌子上,不想看见也很难。」瑞南两手一摊。 「唉,算了,反正这张纸拿回家肯定也是被我妈气的撕成两半。」 「我想我应该强烈建议伯母,把你藏在学校和家里的所有漫画全都烧掉才是。」 「那样的话我会直接休学,不读了!」她叹了口气,「唉,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和赵落希这么聪明的。」 「那是因为我们一直都很努力,学生那么多,不用功点怎么考到好成绩、上好大学?」瑞南拍了拍元元的肩膀,「元芳芹,争气点,我可不想看到你考不上大学还毕不了业,那样简直比莎士比亚的悲剧还要惨烈。」 「但我就是理解能力差,尤其是数学,什么三角函数,看了就头痛......」说着说着,元元忽然古灵精怪的露出笑容,「瑞南......不如你帮我补习吧!」 对谁都好的瑞南当然没有拒绝,成全了元元的盼望。 瑞南说他不会收取她任何学费和代价,只求她上进,他就功德圆满了。 只是看看现在,瑞南出了五道数学题给元元,她写了两三题后,便按耐不住强烈的睡意,进入了睡眠模式。 瑞南知道,这个女孩对于学习从来都不积极,上课天天睡觉,课本和文字根本是她的催眠药,此刻的场景他早就预料到了。 元元两手交叠趴卧在咖啡店木製的桌子上,露出半张脸蛋,如海藻般的自然捲发披散在肩上,她其实长的不差,眼睛充满灵气,五官秀气。她不高,大概一百五,个性有些聒噪,却是鲜明、热情的,像朵奇异的野花。 元元很喜欢说话,无时无刻都缠着他絮絮叨叨的,虽然有时候觉得她吵,但他倒也不讨厌。 「喝了咖啡还能睡着,看来是对咖啡因免疫的异类,我也是服了。」看着元元点的那杯拿铁,冰块全融化了,杯缘冒出一颗颗水珠,瑞南无奈地摇了摇头。 于是他闔上自己正阅读的书本,伸手想摇醒元元,馀光忽然瞧见她堆在桌上的参考书和考卷之中,夹着一本画册。 瑞南没过问元元,擅自把画册抽出来翻阅,看见的是以蜡笔及水彩绘製而成的精緻画作,有风景、物品也有人物,油彩在画纸上勾勒出的色彩鲜艳饱和,画册后头几张则是素描画,每个细节都描绘的清楚立体,技巧高超。 瑞南惊讶极了,他知道元元喜欢画画,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作品,没想到她的画风竟是如此纯熟。 只是越往后翻,他越觉得元元素描里的人物有点眼熟。 驀地瑞南瞪圆了眼,他终于看出元元的画中人是谁了。 「你看什么!」 元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她一见到瑞南正在认真端详自己的画册,紧张地抢回来,紧抱在怀里,脸色瞬间胀的通红。 瑞南不好意思说了声抱歉,他不是故意要让她生气的,只是有点好奇。 元元面红耳赤的问:「不过......你看了多少?」 她胀红了脸,心跳的很快,深怕自己内心的秘密被瑞南发现。 「没看多少......就几页,你画的风景画真的很美。」 「......是吗?」元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瑞南,「这些画作都是无聊随便画的,真丢脸,被你看见了。」 「怎么会丢脸?一点也不丢脸!」瑞南一脸真诚的看着她,「你画得很好,我说的是真心话。」 「真的?」 「嗯,元芳芹,你是我见过最有美术天分的女孩。」 瑞南说,学校里有好几个绘画比赛,也许她可以试着投稿自己的作品,搞不好会有意想不到的成绩。 「谢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称讚我。」元元抓了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 头一次得到别人高度的肯定,元元多少感到有些迟疑,但内心高兴得很,增加了不少信心。 瑞南笑了笑,他到最后都没有说破,其实自己早已看出来元元素描像里画的人物是谁。 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22-循序渐进 一直以来我的睡眠品质都不是很好,我很容易失眠,也害怕失眠。 当一个人独自躲在黑暗,思绪却过于清晰时,我会不自觉地想起年幼所经歷的不堪,坠入过去混乱的情绪里。 周末夜晚,外头大雨滂沱,雨滴打在窗上滴答作响,空气和房间都变得无比潮湿。 我莫名感到不安,喝了好大口水,断断续续的睡着、又转醒,辗转失眠了一整夜。 前几天刚拿到薪水,我交了房租,又给父亲寄了一笔钱过去,虽然知道这些辛苦赚来的钱都会被他拿去赌桌挥霍,但我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就算他对我再不堪,他仍然养育了我十年。 转眼已经是清晨了,暖黄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照入屋内,天色渐趋亮了起来。 这时我隐约听见楼下有动静,是房东太太的声音,她正和一名男子说话,持续了好几分鐘,讲到后来音量逐渐提高,变得很激动,怕是双方一言不和吵了起来。 睡眠不足使我感觉特别疲惫,浑身沉重,我继续躺在床上,没有理会楼下的吵杂,后来声音停了,而我的门铃却响了,还连续按了好几声。 我皱了皱眉,现在横竖不过五六点,会这么早来打扰我的只有苏阳,他总是有各种理由和状况来打扰我。 还是硬着头皮打开了门,我没好气地说:「苏阳你又想干什──」 话说到一半,我驀地瞪大眼,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站在我眼前的不是苏阳、不是别人,而是我多年未见的父亲。 这几年我始终不愿让他知道我住哪,装着钱和纸条的信封袋上写的寄件住址永远是学校的,我怕他来找我,就像此刻这样。 赵天强一直都待在我从小生长的元西市,他是不会离开老家的,他知道一旦离开那里就收不到我每个月寄过去的钱了。 他没有工作,不是找不到,而是不愿意干活,就这样颓废度日,领着每个月政府补助的失业救济金和我给他的钱,除了温饱肚子,其他的钱全拿去赌了。 这个男人还是一样不修边幅。 赵天强穿着白色汗衫,上头满是一块块泛黄的污渍,腿上那件牛仔裤又脏又旧,浑身散发着酒气和汗臭,一点都不像是个父亲。 几年未见,从前身材清瘦的他变得肥胖,脸也肿了一圈,不变的是依然生活的十分颓靡。 「落希,过得还好吗?」赵天强的声音有点陌生,带了点沙哑。 我隐约感觉得到,赵天强简短的问候里存在着计谋。 「爸,你喝酒了。」我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味,蹙起淡眉,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原来你躲在这,爸找了好久都找不到。」赵天强上下打量着我,「你都长这么大了啊,变漂亮了。」 「为什么找我?」我神情冷漠地看着他,「不是说好各过各的日子了吗?」 我想尽各种方法躲着我父亲,就是不想再回到旧时那段令我痛苦的时光。 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呢? 「我又输钱了。」赵天强终于说出了他的来意。 「我前几天才刚给把钱寄过去。」 我寄了薪水的一半,虽然不算很多,但也足够他维持基本生计。 「全赌没了!」 「爸,为什么你就是改不了?为什么出狱了还要选择这样过日子?」 赵天强沉默了一下,说:「这次我输了二十万,债主限我一个月内要把钱拿出来。」 我睁圆了眼睛,冷汗从我的额头笔直滑下,这数字对我来说是多么巨大,「二十万!爸,你到底怎么赌的!」 他怎么忍心把我兼了两份工辛苦赚的钱,一眼都不眨的全拿去赌桌,输光了,还顺道背了二十万的债务! 「再给爸一些钱吧......落希,我知道你生活不容易,但是爸也不容易啊,欠钱要是还不起,这条命大概就完了。」 我冷漠地看着赵天强,我的心胸还没有大到可以宽恕释怀他曾对我做过的伤害。 直到今日我都时常会想起小时候的梦魘,他自己选择了堕落却还要赔上我的人生。 「爸,我是不会多给你半毛钱的。」我冷冷地望着他,语气坚定。 「赵落希,别让爸生气,你肯定还有钱,就拿给爸一点。」赵天强压低语气又说了一遍,皱着眉头,已经没什么耐心。 「我没有钱了,爸,我才十几岁,一个月打工赚的不过多少,都给了你一半了,你走吧,我下个月还是会再寄钱给你的。」 语毕,我准备关上门,他却一脚卡在门槛,撂住我的手腕,眼神兇恶的瞪着我,「你还是不肯给我是吗?」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吓了一大跳,我痛的要他放手,他抓着我的力道却越收越紧,长长的指甲掐进皮肤里,印出了痕跡。 强烈的压迫和恐惧感瞬间让我的思绪变得无比混乱。 我想起了小时候的那几个夜晚,我也曾像现在这样,苦苦哀求着他住手。 但是他永远都不会停下打骂。 「老子自己找!」 赵天强直接甩开我房门,在陈旧的出租房里翻箱倒柜了好几分鐘,我根本阻止不了他。 赵天强不知道我把所有积蓄都藏在床板中,他找了好久却什么都没找到。 后来他索性不找了,气的怒譙三字经,衝过来扯住我的头发,「说!把钱藏到哪了?」 我疼痛的尖叫,发疯似的想推开他,可是我的力气远不及一个男人。 激烈的争吵声引起苏阳的注意,睡梦中的他被吵醒,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却惊见我正和他从未看过的陌生男子拉扯不休。 「赵落希?」他愣了一下。 23-循序渐进 「赵落希?」他愣了一下。 苏阳第一时间就察觉事态的不对劲,他跑过来想也没想地朝赵天强挥了两拳,赵天强怒不可遏的咒骂:「操,你谁啊,哪里衝出来这个兔崽子?」 然后换他们两个人扭打在一块。 苏阳不会打架,赵天强往他脸上揍了好几下,他气的哀哀叫,「别打我脸!」 忽然苏阳一个使劲,撂倒了赵天强,顺势死命拖住他,不让他有机会往我这去,「赵落希你快报警啊!」 「喔......喔好!」 当我翻出手机正要拨电话时,房东太太已经领着两位警察上楼。 赵天强一看到警察,立刻松开揪住苏阳衣领的手,吓得躲在墙边,抱着头歇斯底里的喊着:「别抓我、别抓我、我不想再坐牢了......」 房东太太指着赵天强,说他喝醉了,一早就来闹事。 「我是来找我女儿的!她是我女儿!」赵天强指着我说。 我跌坐在地板上,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难受地摇头,告诉警察:「你们快带走他吧,我爸有家暴前科,曾经虐待过我。」 我想着,只有这样他才会被带走,才会结束这场闹剧。 最后浑身酒气的赵天强被警察架走,他走之前指着我破口大骂:「忘恩负义的贱女人!扫把星!去死!」 「爸,我曾经想过或许有天你会来探望我,看我过的好不好。」我抬头,目光悲伤地望着赵天强。 眼眶已经泛红,我接着说:「可是我错了,你一点也没变,还是几年前那个动不动就伤害我的父亲。」 那时候赵天强背对着我,我看见他明显顿了好大一下。 他没有回头,却止住了咒骂。 赵天强走了之后,公寓里瞬间瀰漫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没有人说话,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我沉沉地呼吸,试图让自己恢復平静。 我知道,赵天强还会来找我的,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会善罢甘休的男人。 毕竟他都从遥远的元西市,不顾一切的坐了两三天的火车,跑来旗城向我要钱。 「落希啊,你还好吧?」房东太太率先打破了寧静。 「我没事。」我的脸色很苍白,说出来的话语丝毫没有任何说服力。 房东太太和我解释,一早出门要买东西她便发现赵天强在公寓附近徘回,行径诡异,之后他看见她走出来,抓住她的手就问赵落希是不是住这。她说不知道,他却说她撒谎,后来趁她不备直接闯进公寓,她吓得赶紧报警。 「阿姨,以后如果再看见那个男人,可不可以告诉他我搬走了。」 「阿姨答应你,但那个男人真是你爸吗?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没有家人。」 房东太太一直都知道我的处境,她给了我地方住,收取低廉的房租费,每逢佳节过年,她知道我都是一个人过,会请我到她家吃团圆饭。她没有女儿,但有两个儿子,也许是因为这样,她才把我当女儿一样照顾。 「是,但是你们也都看到了,我这个爸爸有跟没有一样,真正的家人该是这种模样吗?」 知道我不愿意多说些什么,房东太太说她还有事情要办,顺道叮嘱站在一旁的苏阳:「苏阳,你们都是同年纪的,又是住在隔壁,你多关照落希一点。」 说完,房东太太默默下楼去忙了。 此刻的空间只剩下我和苏阳。 苏阳靠在墙边,他没有一如既往地看见我就语带嘲讽,此刻的他,严肃而且沉重,看起来让人难以亲近。 我注意到他嘴角磨破了皮,额头也有些红肿发青,说:「你受伤了。」 「拜谁所赐。」他神情淡漠,走过来搀起了我,「你还是先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苏阳没有多问半句,逕自走入了我的房间,替我收拾散落一地的物件。 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坚实可靠。 心情忽然不再像方才那般紧绷,像是有颗石头重重的落了地,悲伤的情绪一股脑地窜上,鼻子很酸,眼睛很红,想哭却又不愿意在苏阳的面前宣洩。 我压抑着喉间的呜哽,对他说道:「你回去吧,我自己整理。」 苏阳顿了几秒,但没有要停下手中动作的意思。 「你应该要呼救的,在他动手之前。」他忽然开口。 「你不用管我......」 他将我垂吊在桌子边缘的檯灯归置稳妥,凝视着我通红的双眼,「我听见了他向你要钱。」 「嗯。」 「这不合乎逻辑吧?照理来说,现在这个年纪应该是你爸有义务要养育你,怎么会是你要给他钱呢?」 「这和你没关係。」 「赵落希,有些事你不想说没关係,但是你的脾气不要这么倔,总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扛。」 听到这话,内心有什么东西在翻腾,什么都来不及说,泪水就已经夺眶而出。 「喂,你怎么哭啦,我说错什么了吗?」 苏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卫生纸,卫生纸在哪?」 「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我揉着眼睛,越揉越红。 苏阳沉默了一下,忽然托住了我的脸蛋,轻轻地用指腹抹去我多馀的泪水。 「别哭丧着脸了,你笑起来多好看。」他的声音很温柔。 我怔了下,那瞬间彷彿浮世沉静,只听得见心脏震耳欲聋的咚咚作响。 苏阳柔软的善意,一瞬间让我有点羞赧,但为了佯装这样的触碰对我起不了任何抚慰作用,我不领情的拨开他的手,「油嘴滑舌,我的脸是你能碰的吗?」 「你看,平常的赵落希这就回来了。」苏阳哈哈大笑,「逗你呢,都快被自己噁心死了。」 「你这神经病!」 后来,我告诉苏阳,赵天强虽然是我的父亲,但他对我一点也不好。 我想起了当年和赵天强住在同一个屋簷下的那些夜晚。 元西市算是北方的大城市,那年下了场大雪,母亲刚去世,他痛苦的像隻受了伤的野兽,躲在墙角喝了好几瓶最烈的酒。 「苏阳,你吃过毒吗?」我蹲在墙边,问着苏阳。 「别说吃了,我连看都没看过。」 「我吃过呢,在七、八岁的时候。」 苏阳皱起眉,十分惊讶,「你说什么?」 我闭着眼睛开始回想那彷彿很遥远的事,「那时我妈刚过世,我爸结交了一群酒肉朋友,后来染上了毒癮,有时候他神志不清时会把毒粉混进我的饭菜甚至是白开水里。」 「……」苏阳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时我只是觉得很奇怪,老是口乾舌燥,身体时常发热,感觉自己变得异常亢奋、衝动、焦虑不安,甚至可以整夜不睡觉。」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有天赵天强忽然发疯,衝进我的房间一把揪起我往墙壁用力一摔,拿藤条在我身上挥出一道道血痕,我尖叫要他住手,他没有理会,只是要我闭嘴,最后他拿起叼在嘴边的菸蒂,残忍地熨烫在我颈间。 我稚嫩的肌肤上从此留下一处丑陋不堪的烙印。 “会痛吗?我告诉你,你有多痛,我的心就有多痛!” “你生来就是个扫把星,剋死了你妈!” 赵天强说,是我害死了我妈、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后来他将我赶出家门,在那寒冷的冬天,我身着单薄的衣物跪在门口一整夜,直到我冻得脸色铁青昏迷过去。 醒来时后人已经在医院了,我受了风寒,又得了严重的肺炎,差点失去生命。 是隔壁的大叔将我送去医院的,之后医生进行治疗时,发现我身上多处藤条打过的印记和大大小小的伤疤,最触目惊心的是我脖子左侧那块硬币大小的伤口。 「医护人员也发现清醒时我的怪异反应,身体不自觉抽搐、情绪不稳,后来做了很多检查,只有毒品检测呈现阳性反应,我才知道了我爸对我做的好事。」我摇摇头,想起来还是十分心伤,「我永远记得那些旁观者们看我的眼神有多么悲悯。」 医院通知了警方和儿少机构,赵天强被抓进了监狱关了不知道多久。 我曾经去探监几次,但每一次他都拒绝见我,后来我也没再去了。 在逃离了赵天强的虐待之后,我在育幼院生活过一段时间,国中时就拿着母亲户头剩下的积蓄,自己搬出来来住。 「赵落希,我忽然有点后悔听你说这些事。」 苏阳眉头皱的很紧,他看着我的脖子,那个伤疤很明显,是一块灰黑色的圆形,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胎记,没想到竟是被菸蒂烫过后的痕跡。 「告诉你并不是要你同情我。」我叹了口气,这些不堪是我生命里最私密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愿意告诉苏阳这些。 「我不是同情你,我是心疼你。」苏阳说,他是心疼我的伤痕、心疼我飘泊不定的童年。 「都是些过去的事了。」 「你以后别再把辛苦赚的钱寄给你爸了,他还不是拿去赌光,你不如存下来,对自己好一点,吃点大餐,或是买一些比较好的东西。」 「他是我爸,我不能这么做。」 「没有一个父亲会那样对待自己的女儿的。」 「但我身上留着他的血液。」 「他并没有尽到生养你的义务!」苏阳抓住我的手腕,说的激动。 「苏阳,你知道吗,如果我放弃这个父亲,我就真的没有半个亲人了。」 我转过头凝视着苏阳,露出牵强的笑。 苏阳微微发愣,抓住我手腕的力道逐渐放松,他眼里的汪洋充满复杂。 「你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好,赵落希,以后有什么事,告诉我,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也许我可以帮得上忙,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嘛。」苏阳拨拨我凌乱的头发,「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偽装自己。」 「谢谢你,苏阳。」 「儘管生活充满着恶意,你还是得相信有朝一日的自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我望着苏阳清澈的双眸,呆愣地像隻兔子一样,接受他无意流露的温柔,几颗意义不名的的泪珠从饱满的脸颊滚落了下来。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苏阳是懂我的。 “儘管生活充满着恶意,你还是得相信有朝一日的自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24-循序渐进 冬天的白天特别短,黄昏的时候才四点多,刚放学,我背着书包独自站在学校顶楼,发上沾着白雪,风冷冷地吹在我的脸上,好几天了,苏阳没再同我一起回家,顶多出门碰到还是会一起骑单车到学校。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有人传来了讯息。 那手机是房东太太送我的,说那是她儿子多买的,家里用不到,我还来不及拒绝她就塞给了我。 手机萤幕亮起,是苏阳传来的。 “赵落希,我陪江孟辰回家,顺便去市区买点吃的给你,想吃肉包?还是烧饼?” 我想起了刚拿到手机之后,是苏阳一把抢过去输入了他的手机号码,他说:「有什么困难反正找我就对了,聊天我也奉陪,啊,别把我的号码外流了,知道吗?」 「不知道把你的号码卖给暗恋你的那些女孩,可以赚多少钱。」我挑了挑眉,一脸玩味。 「赵落希你别狼心狗肺了啊,我真是真心换绝情。」 我越来越瞭解苏阳这个人。 他在别人面前总是摆着一副骄傲自负的模样,刚开始时,我挺讨厌他的,总觉得他这种养尊处优的人都是带着面具生活着,虚偽而且自以为是。 但真正懂这个人之后,我看到了他各种不同的面貌。他活泼风趣,彷彿有怎样都消耗不完的力气,老在我面前活蹦乱跳,没心没肺的嘲笑我,有时还会在我面前打嗝放屁,没给自己留一点形象。 不过,苏阳在喜欢的人面前,可就不是这个模样了。 最近我感觉周遭发生了很多的改变,例如苏阳和江孟辰之间的气氛。 上上礼拜班导师换了全班座位,苏阳不再坐在我正前方,他被换到了江孟辰的邻桌,也许是因为坐的位置近了,他们两人因此变熟了不少。 江孟辰开始频繁的和苏阳互动,偶尔她的父母加班不能来接她,她会答应让苏阳陪她回家。 这对苏阳来说是好事,意味着江孟辰正试图的去了解他。 我开始心不在焉,时常注意苏阳和江孟辰的一举一动,看着他逗她哈哈大笑,内心莫名感到鬱闷。 儘管一切都朝着苏阳的盼望前进,但他仍然三天两头就跑来按我家门铃,或是邀我去他家享用他做的晚餐。 看完苏阳传来的讯息后,我关掉手机发亮的萤幕,没有回覆。 「赵落希?」 忽然一个男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首,看见陈河两根手指之间夹着一根菸,熟练地拿打火机点燃菸头。 「你怎么在这?」他问。 「没什么。」我皱了眉,很讨厌菸味,「你又抽菸。」 「因为心情好啊。」 「抽菸伤身体。」 「你怎么跟我奶奶一样,老爱碎碎念。」他摆摆手,「我还那么年轻,几根菸死不了的啦。」 「也许我应该去跟教官打小报告,多记你几条警告,好让你改邪归正。」 「乾脆让我退学算了,反正我本来就不爱念书。」 陈河叹了口气,他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音乐,但独自扶养他长大的奶奶哪里懂?认为只有读好书毕了业才找的到好工作,之前奶奶收到他一蹋糊涂的成绩单,还气得将他的吉他从楼上往下扔,他心碎极了。 「不提那些了,你倒是跟我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心情这么好?」我挑眉。 「记得五班那个长的很漂亮的周函吗?」陈河抖掉菸蒂上的灰,笑出一口牙,「我和她交往了。」 周函这女孩在学校还算小有名气,长得成熟漂亮,一堆男生成天追着她跑,就是性格娇了点。 「她跟你告白的?」我记得那个小校花的男朋友也是换的很频繁。 陈河一脸自负的说道:「当然,我谁啊?」 「我说你上课不认真就算了,拜託你认真谈一段感情吧。」 「我没办法喜欢一个人太久,那样太无趣了。」陈河金色的发丝上沾着白雪,嘴里吐出白烟,说得振振有词,「如果每天早餐都吃一样的东西的话,你不会腻吗?」 「这什么烂比喻。」我翻了个白眼,「你喜欢的只是新鲜感。」 「这么说吧,就像是我的乐团,要是天天只唱那一两首歌,哪还会有人愿意听、愿意支持我们?生活就是得求新求变,女人也是。」 「你这说法好像对,但又不太对?」我歪了歪头,「不过你这话要是被别人听见了,还不给你冠上个渣男的名号。」 「我才懒得管别人怎么说我,说穿了,我的生活,关他们屁事?」 我忍不住笑出声,陈河说话就是这样,非常直接、不拘小节。 陈河说,他女朋友虽然换的多,但至少在谈每一段感情时,他都是真心诚意的,这样就够了。 「欸,赵落希,那你呢?难道你都没有喜欢的人吗?」陈河认真地看了看我,开始间话家常了起来。 我顿了几秒,用力地摇头,「没有。」 「你迟疑了。」陈河摇头失笑,「赵落希,你那么会念书还这么迟钝,我也是服了。」 我用力地翻了他一个白眼。 「你喜欢谁、谁喜欢你,难道你都感觉不出来吗?」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解地望着陈河。 「时间会让你明白我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 陈河又吸了口菸,我看着他吐出的云雾,思绪模糊了起来。 在刚刚陈河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时,我的脑海里竟浮出了苏阳的脸。 25-循序渐进 晚上旗城下了场雷雨,狂风吹的窗户啪啪作响,外头轰隆隆的打着雷,气象报告说是中级颱风登陆了。 我把窗帘掩实,缩在床角,内心有些不安,大概是想起了儿时每个被折磨的夜晚,天气也是像现在这样下着雷雨,父亲会把我关在房间内,有时和几个赌友在客厅里搓着麻将,有时喝着闷酒、醉了就衝进来胡言乱语。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苏阳,我接起电话,电话另一头的声音说道:「天气真不好。」 「你打给我就为了这丁点破事?」我没好气的说。 「当然不是,我煮了麵,要一块吃吗?」 「你自己吃就好。」 「赵落希......」他的声音有些囁嚅。 「怎么?」我挑了挑眉头。 「我怕打雷......」 我忍不住笑出声,「所以?」 他说:「来我家陪我啦,就求你这么一次!」 我对苏阳说:「你放屁,这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举凡生活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连打一隻蟑螂,他都会来求我帮他处理。苏阳的保证一点也不值钱。 我随口敷衍着苏阳,说我考虑看看,掛了他的电话,依然赖在床上动也不动。 内心不断有个声音在警告我,和苏阳不能再像以往那般无所顾忌,他是有心上人的男孩,和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无论对我跟他甚至是江孟辰来说,都是件好事。 儘管我是这么想的,但很显然地,苏阳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想起前几天半夜,苏阳按了我家门铃好几次,我气恼地打开门板,他一脸飢肠轆轆的对着我说:「赵落希,陪我去豆浆店,我想吃烧饼,嘴馋了。」 我问:「就我跟你吗?」 他回道:「难不成还要约江孟辰他们吗?你傻啦?他们家住那么远,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唉,不说了,想吃宵夜我竟然可怜到只能找你......」 「难道这就是你有求于人的态度?」我瞪向苏阳,他才识相地止住碎念。 苏阳是个鲜明的少年,渴望的表情在脸上一览无遗。 他望着我的目光清澈明亮,对我笑出一口白齿,期待着我的同意。 最后我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他的请求。 于是我们骑着脚踏车,一路哼着歌,绕过一条又一条的小路,到了市区的豆浆店,他点了烧饼和油条,而我点了杯热豆浆,两人在无人经过的小巷里、其中一盏发着黄白色光芒的路灯下,席地而坐,散漫地聊着天。 悠悠岁月,时光漫长。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我最怀念的,不过是如此简单平凡的日常。 那时的我总想着,和苏阳的这些互动也没什么,就只是朋友而已,我们俩住这么近,又是同一群的玩伴,常常混在一块,没有什么不对吧? 但我明白得很,我只是在说服我自己。 接近十一点鐘,我还没入睡,狂风呼啸的愈加兇猛,雷声轰隆不断,房间里放着的收音机正在播放流行曲,我躺在床上玩着按键式手机里的贪食蛇,充其量是打发时间,因为这样的天气让我睡不着,又有些害怕。 忽然收音机一阵杂音,断断续续的,我心脏收缩了一下,有些发毛,再后来收音机忽然没了声音,啪的一声屋内瞬间一片黑暗,我吓得叫出声,用棉被将整个人紧紧裹着。 没过几秒,我的门铃又响了,他按的比平常急促,一边敲打着我那陈旧的门板。 我硬着头皮摸着黑站起身打开门,连走廊的灯泡都没亮,看来是整栋公寓都停电了,「要是我家房门弄坏了你可要赔。」 「你没事吧?」苏阳抓着我的手,语调有些紧张,「我听到你在尖叫。」 周遭漆黑的让我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从苏阳抓着手腕的力道得以让我感受到,他是真的担心我。 「能有什么事?刚刚吓到了。」我喃喃地说:「这里隔音效果真不好......」 这样的触碰让我的身体像触了电一样,被抓住的地方有股酥麻感,我有些尷尬地移开我的手,假装拨了拨凌乱的头发,苏阳也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地放开自己的手。 之后,苏阳打了电话给楼下的房东太太,房东太太说他们家也停电了,可能是风颳得太厉害,把电线给吹断了,明天再请人过来修理。 「看来今晚都要在漆黑里度过。」他掛掉电话,问:「你怕黑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好。」 「但是我怕。」苏阳这下直接拉着我往他家门口走去,「今晚来我家睡吧。」 「什么?」我惊讶地问:「我、跟你......睡?」 「不然呢?」 「不是吧?我们又不是男女朋友,睡在一起不好吧……」 「赵落希你他妈猪脑吧?男女授受不亲啊,再说我对你这种洗衣板的身材可没有半点兴趣。」 「什么洗衣板?你妈没教你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吗?」 「还真没教过......你别囉嗦了,今晚我的床就让给你,我睡旁边的沙发,够意思吧?」 苏阳丝毫没有给我半点拒绝的馀地,他直接将我推进他敞开的大门里,我就这样满头问号的进了他那漆黑的贼窝。 26-循序渐进 断了电苏阳家的暖炉也发挥不了功用,整个屋子内充满寒气,他去房内拿了件毛毯要我将就盖着,我打趣地问他:「有没有后悔住进这么偏僻又破旧的公寓?」 「虽然这里是挺老旧的,但倒不至于后悔啦。」苏阳说话的同时忍不住嘴角上扬,「再说......和你当邻居,还挺有趣的。」 「我很有趣?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用有趣两个字来形容我。」 「其实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很难相处,长的清清秀秀却老是板着一张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你钱一样。」 「彼此彼此,那时候我才觉得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脸皮这么厚的人,第一次见面就要我帮你追江孟辰,简直是莫名其妙。」我叹了口气。 苏阳爽朗地哈哈大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庞。 「看来我们真的是孽缘,同班就算了还刚好住隔壁。」 「什么孽缘啊?想认识我、住我隔壁的女同学只怕从校门口排队到操场都不够。」 「桃花再好,连自己喜欢的女生都追不到有什么用?」我突破盲点。 「你别亏我了,我要是认真起来,江孟辰是不可能不喜欢我的。」苏阳说的一派轻松。 「嗯,那我就拭目以待囉,千万别自打嘴巴了啊。」 「我怎么感觉你是想看我笑话。」 「有那么明显吗?」 我忽然想起,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的和苏阳说我自己的事情,而他对于自己从没有提过什么,我感觉自己根本还不足够瞭解这个少年。 「欸,苏阳,说说你自己吧,你从没主动提起关于你的事情。」我说。 「你想知道些什么?」 「你为什么会转来旗城?」 「因为我哥。」 「你哥?」 「他走了,去很遥远的地方。」他说话的声音变得很低沉。 苏阳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靠着沙发,没有什么情绪的谈起过去。 苏阳说,他是从遥远的都市来的,硫市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金融都市,他从小在那些视钱如命的环境里成长,人们提着公事包,身上穿着昂贵的名牌精品,那里的人生活的精緻,但步调太快、也太过现实了,城市里的人是没有温度的,擦肩而过也不会留下半点痕跡。 硫市是他的故乡,但他并不喜爱那里,印象比较深刻的是,那里秋天的枫红特别漂亮。 他出生在一个富裕家庭,父母亲都是政商名流,大半时间都在外工作。 从小他接受的是威权教育,父母给他和哥哥请了好多个保姆和家教,学画画、钢琴、小提琴、补全科科目,每天从早到晚都是学习,就希望他们成为上上之上,才配得起当他们的儿子。 苏阳说,硫市高中都有级别划分,资优班的学生们大部分家境都很好,接受最优质的教育,每个人都背负着家庭的压力,认真上进学习,不怎么搞社交更别说玩社团,所有人都活在巨大的黑洞里,无从反抗。 他的哥哥也是,从小被父母寄予了厚望,巨大的压力在他身上无所遁形,成绩单成了父母手中的利器,在他哥柔软的心脏上划下一道道鲜血淋漓的疤痕。 「你成绩一直保持在校内前十名,怎么这次模拟考水平往下降那么多?」 「苏彬,你身为我们家的长子,就该拿出像样点的成绩来,你是以后要接管家里事业的孩子,你要是考不上顶大,就给我重考,直到你考上为止。」 有时候爸妈工作忙到一个段落,会回硫市的家住上几天,要他们兄弟俩都交上成绩单来看,他们没有一次不被骂的狗血淋头。 直到去年大学放榜的那天,苏彬从学校的顶楼跳了下去,结束了十九年的人生。 「我哥就这么离开我了,而我爸妈在我哥的葬礼上都没有哭,只是面容很凝重,我听见我妈说:我不知道这孩子这么脆弱。」苏阳说到这里有些激动,「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给我哥多少痛苦,我哥走不出来,得了忧鬱症,他们为人父母,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孩子这么脆弱。苏阳说,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还不相信这句话会从他妈的口中说出来,究竟该有多冷酷,才会说的出这样的话呢。 硫市的家里后来只剩他一个人住,学校发生这么大的悲剧也闹的满城风雨,父母花了一大笔钱要学校压下这件事,只不过仍堵不住学生们的悠悠之口。 他已经不愿意再回想这件事,但那些细碎的议论却总会落入他的耳里。 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他告诉父母说他要离开硫市,去南方读书,当然刚开始没得到同意,和家里吵了一架,最后他和父母终于达成了协议,他们要他以优异的成绩来交换。 之后,他选了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念书,旗城。 十六岁半,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反抗。 父亲原本要在学校旁边直接买间套房给他,但他不愿住在市中心,想住远点,享受那种步调缓慢的生活。 于是他便挑了这间破公寓的小套房,将就住了进来。 我心想,离开那样繁荣的都市还能随遇而安的过日子,也是不容易。 「我在硫市的家很大的,有五层楼高,还有游泳池,养了两条狗,一隻叫奇奇一隻叫哈哈,如果我要说我想家,肯定就是想那两条狗。」 我没说话,静静地听着,苏阳抓了抓头发,补充道:「其实严格算起来,那也不算是个家,在我哥过世之后,那么大的一栋屋子,也只住着我和保姆阿姨而已,冷清得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哥的事情......我很遗憾。」 「没什么,已经过去了,只是有时候我还真的很想念他。」他轻叹了口气,「我感觉自己从没在我爸妈身上得到过什么温暖,所以我最讨厌别人谈论我家里多有钱、是什么鬼富二代的,他们一点也不知道过去的我有多痛苦,也不知道我经歷过什么。」 听苏阳这么一说我忽然有点心虚。 想当初刚认识他时,我还以为他是个头脑空空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有钱人家小孩,若不是和他成了朋友,我想我一辈子都会这样误解这个人的。 「如果不想成为谈论的话题,你低调一点就是了,想到你转来第一天就把车开进学校里,这么夸张的行径想不被讨论都难。」 不过,苏阳这人本来就是低调不了的,他天生就是个张扬的存在,那张俊俏的使人过目不忘的脸蛋和高大的身材,让他自然而然地成为所有女同学们心目中的校园男神之一。 「你以为我愿意啊......我也不喜欢那样,但我妈那人就爱发神经,交代我家司机一定得这样把我送进校园里。」 「嗯,其实你人还不差,只是我过去对你总有些误解和偏见。」 「什么意思啊你,说的好像我以前是个烂人似的。」苏阳用一种真诚的语气说:「不过我真的很感激能够在旗城遇见你们,让我明白什么叫做朋友。」 我笑了笑,我又何尝不是?和这群人待在一起,就算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尷尬,大部分的时间都过的很充实、很快乐。 「赵落希,你觉得在你的人生中,除了钱,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苏阳突然这么问我。 「为什么要把钱除外?」 「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选钱。」 「看来你也挺了解我的。」我忍不住大笑。 「当然,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想了想,耸耸肩说:「家吧,我想要一个家。」 因为这是除了钱,我所没能拥有的。 比起穷困,我更害怕那种漂泊不定、没有归属的生活。 「那我们算是同种人吧。」苏阳笑了笑。 我感觉的出来,在他爽朗的笑容后,有一处阴鬱,或者是寂寞。我知道的。 其实我和苏阳是同种人,但又不太一样。 那天晚上,我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这辈子还没睡过那样舒服的床,而苏阳在房内打了个地舖,我们彻夜无眠地谈天,从过去聊到了未来,直到将近天亮两人才沉沉睡去。 27-爱在心头 周末早上,闹铃响了好久,我昏昏沉沉的按掉开关,赫然发现已经十点多,打开手机果不其然发现好几通来自瑞南的未接来电。 面临接下来的段考,我、瑞南和元元相约假日一起去咖啡厅读书,本想约上其他人,但后来想想,人多反而容易吵闹,静不下心念书,便打消了念头。 睡过头的我赶紧拨了通电话给瑞南,说马上到,随便梳洗下便衝出家门。 出去时苏阳似乎听见了我的动静,他打开家门,望着我匆匆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着什么,之后摸摸鼻子,躲回房内。 「昨天打工很晚才回家,累到睡过头啦。」我点了杯热得冒烟的巧克力牛奶,挨到了元元旁边坐下。 「看来你是真的是睡死了,夺命连环扣都没办法叫醒你。」细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瑞南的脸上,他看起来朝气蓬勃。 「打工累了就算了,隔壁邻居还吵我一整晚,加上天气冷,真爬不起来。」我说。 昨晚打工回家,苏阳一听见我拿出钥匙的声响,不出几秒就出现在我家门口,问我吃饱没,他做了西式料理,想找人试吃,我对他说这么晚还吃宵夜肯定会胖,他上下打量着我说道:赵落希,你知道自己本来就不是很瘦吗? 想当然的,我根本拒绝不了这个恶邻居,被苏阳强行拖到他的魔窟里,嚐了一顿让我整个半夜都蹲在厕所的地域料理...... 瑞南皱了一下眉,正想开口问些什么,元元突然在旁边打了个岔,说道:「你们别聊天了,这题你还没给我解完呢!」她要瑞南赶紧接下去讲还没作完的数学题。 「看你考前临时抱佛脚才会变得那么好学,也是难得了。」瑞南无奈。 瑞南说他答应了帮元元补习,当她的免费家教,不求她考多好,只求她上进,下次段考别再拿满江红的可怕成绩。 我摊开书,眼神不自觉的往他们身上扫去,总觉得他俩之间有种奇怪的氛围,我说不清,就是觉得和以往不太一样。 我注意到瑞南正认真的给元元讲题,元元的心思却显然地没有放在作业本上。 她一直以馀光偷瞄着瑞南,嘴角微微往上扬。 书唸了整天,傍晚走出咖啡店,天空又开始飘起了白雪,空气里充满白濛濛雾气,垄罩着我们。 元元说她妈煮了饭,赶着回家吃,和我们道别后便骑着脚踏车一溜烟走了。 剩下我和瑞南,他看着店旁边的车棚,问我:「怎么没看到你的脚踏车?」 「我搭公车来的,太冷了,我容易感冒,吹不了风。」 「那......我送你去等车吧。」 我没有拒绝瑞南,对于十六七岁的我而言,这只是最纯粹的陪伴,没有染上任何杂质的友好。 瑞南和苏阳差不多高,站在我旁边都高出我两颗头,他撑着伞与我并肩走到步行约十分鐘的公车站。 我们和平常一样间聊,瑞南问我段考准备的如何,后来还问了关于苏阳的事。 「你最近和苏阳感情很好。」瑞南说。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就是同学兼邻居罢了。」 「你们很常去对方家里玩吗?」他似乎有点在意。 「嗯......偶尔。」偶尔我去和他蹭饭吃、偶尔他来我家抄作业之类的...... 「虽然是很好的朋友,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总是不好吧。」 「担心什么。」我耸肩,笑了笑,「苏阳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呢?」 「他喜欢的人又不是我,是江孟辰,你知道的,对吧?」 「如果是这样,那你们更没有理由这么频繁的来往。」瑞南忽然认真的看着我,「赵落希,我觉得还是得提醒你一句,把界线划清楚,才不会惹上麻烦。」 我点了点头,轻嗯了声。 瑞南也没再多说,点到为止。 其实瑞南说的话我都明白,我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浑然不觉的状态下,习惯了和苏阳之间特别的相处模式,甚至喜欢和他在一起的吵闹斗嘴的时候。 走进公车站,瑞南收起伞,一阵狂风突然随着冷空气袭来,我打了个冷颤,裹紧外套。 瑞南抖了抖伞上的雪花,睨了我一眼,问:「冷吗?」 「嗯,早知道多穿一......」 话还没落下,我感觉空虚的脖子上突然多了一阵暖意,不知什么时候瑞南取下了身上的围巾,替我圈上。 「知道要出门还不多穿点,你别再感冒了,下次我可不想为了照顾你翘掉考试。」 我抬头,与他对视,嘴角缓缓上扬,「谢谢。 瑞南看着我的脸,脸颊逐渐泛红。 「不、不客气。」他撇开眼神,接着说:「对了......下礼拜考完段考的周末你有没有空?」 「有,怎么了?」 瑞南把手伸进去土黄色夹克里的口袋,捏紧了两张纸。 这么冷的冬天,他竟觉得有些燥热,手还冒着汗。 「那个......嗯、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他花了好几秒才说完一句话,「那天刚好圣诞节,看完电影还能一起去城里晃晃。」 我没发觉有什么怪异,问:「就我们两个人吗?」 「对......上次抽奖抽中了两张票,想说你应该蛮少看电影的。」 「嗯,一起去吧。」 我没有太多犹豫,马上答应了瑞南的邀约,公车正好来了,我朝他挥挥手,「明天见。」 然而我并不知道,那时的瑞南望着逐渐驶远的公车,像个小孩般露出最灿烂幸福的笑容,直到载着我的车离开了视线范围,他才甘愿转身离去。 28-爱在心头 十二月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 旗城一年中最漂亮的时候便是十二月份了,这时候白雪皑皑,斑驳的水泥地面被一层厚雪堆叠,人们踩进雪地里,匆匆的留下纷沓足跡。 旗城高中校门口每年都会摆上一颗很大的圣诞树,上头装饰的五彩繽纷,而校园的走廊上,会掛起一整排黄色小灯泡,一到傍晚灯泡便会亮起,让那些坐在教室里振笔疾书、面临着联考压力的学生们,能够短暂的放松紧绷的神经,感受一下过节气氛。 接近年底,刚考完段考没两天,没有一个人关心成绩,只在乎要怎么过圣诞节。 早自习刚结束,江孟辰走来我的位子上,问我:「落希,圣诞节那天刚好放假,要不要来我家吃耶诞大餐?」 我边拿出下堂课的课本,回道:「不了,我有约了。」 「谁竟然比我早一步约走你?」江孟辰脸上闪过失落。 「他啊。」我指着正和陈河在讲台上打闹的瑞南,他俩今天刚好一起当值日生,连擦个黑板都能玩起来。 江孟辰惊讶地倒抽一口气,「瑞南?」 「赵落希,你说什么?」苏阳一脸匪夷所思,「你要和瑞南一起过圣诞节?」 风水轮流转,前几天考完段考,班导让大家重新抽座位,苏阳这回刚好抽到我旁边,当下我看到座位表上他斗大的名字出现在我的名字旁时,连想从教学大楼顶楼跳下去的决心都有了。 但说实话心底有点开心。 年少的感情如履薄冰,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懂什么是悸动、什么叫作喜欢。 「不行吗?难不成是和你过?」我说。 「你们两个也太见色忘友了吧,在搞曖昧吗?」苏阳瞧了瞧我,又看了看瑞南,很是狐疑。 「你别乱说,瑞南只是刚好多了一张电影票,不知道找谁就找了我去。」 「刚好?太可疑了吧,那他怎么不找我而是找你?」苏阳挑了挑眉毛。 「两个大男人手勾手去看电影,你觉得那画面能看吗苏阳?」江孟辰忍不住笑出声。 「不是啊,一男一女单独过这样的节日,又不是情侣,也没再曖昧,这不合理吧?」 「我懒得再跟你解释了。」我皱起眉头。 「赵落希,你真傻,要是我肯定会选择去江孟辰家吃大餐。」苏阳说。 「但是我先答应了瑞南。」 「烤鸡大餐耶,多难得的机会,平常你吃的起吗?」 苏阳说话酸溜溜的,直接刺激到我的神经,我瞪着他说:「是啊,我不像你,家里有钱,每个月眼都不眨一下就有好几千块的零用钱,想要什么、吃什么都垂手可得。」 「赵落希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曲解我。」苏阳这下着急地直起身子,知道自己嘴快说错话了。 「谁在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说,大家难得可以聚在一起,不来多可惜?和瑞南取消了吧,要不然你们两个一起来也好。」 我没回话,默默地拿出下堂课的课本,苏阳看着我面无表情,一颗心凉了半分,知道我是真的生气了。 苏阳转过头继续趴着,心情变得很鬱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自己要说出那种话,他就只是想要我取消和瑞南圣诞节那天的约会。 江孟辰感觉气氛不太对,她试图转移我和苏阳之间的不快,凑到我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位子坐在后排的元元,本来在写昨晚没完成的作业,一听到了我们对话里的几个关键字后微微抬起头,没有往常爱凑热闹的反应,她一句话也没说,望向瑞南所在的方向,露出复杂的神情。 「落希,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瑞南看你的时候。」 那天江孟辰最后是这么和我说的。 我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心情突然变得有点沉重,而这样的情绪持续到下个周末。 29-爱在心头 赵天强又来找我了。 打工下班已经是傍晚九点多。 旗城的冬天非常地寒冷,我穿着三件长袖加上厚外套都还抵不住寒风,吸着鼻涕,全身发抖的骑着脚踏车,在到家的远处几十公尺前,我看见了熟悉不过的两个身影站在公寓楼下。 等到距离近了一点我终于看清楚他们的脸孔。 是赵天强和苏阳。 他们正在交谈,没有任何衝突的。 对于父亲的不请自来我是感到恐惧的,我怕他会像上次那样,破坏我平静的生活。 但眼前这样的场景让我感到陌生和疑惑,为什么赵天强和苏阳正在谈话,而且两人还有说有笑的? 原本打算躲在街口偷偷观察他们,直到父亲离开,但这天我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我牵着脚踏车笔直走到他们的面前,看着赵天强,喊了声爸。 苏阳看见我有点不知所措,却什么也没解释。 赵天强诧异了几秒,很快地眼角笑出了几条鱼尾纹,「落希,你以后一个人好好生活。」 「为什么这么说?」我比赵天强更诧异。 「什么为什么?傻孩子,一个人住一定得小心安全,爸要回元西了,不知道下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也许那时候你都成年了吧?」 你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在赵天强说出那些话时,我心底是这么想的。 「发生了什么事了?你的二十万还清了吗?」 我忽然有些着急,感觉自己在状况外,我望着身旁的苏阳,他嘴角只是掛着礼貌性的笑容,什么情绪也没有。 「那些都不重要了,爸今天来是想跟你道别的,好好照顾自己。」 赵天强还是穿着汗衫和一个土色牛仔裤,站在他面前还隐微闻到一些酒精味道,至少他这次没有喝醉。 「嗯,那你走吧,保重,再见。」我毫不留情的转过身,将脚踏车停妥,打开公寓大门上楼去。 我对这个父亲无话可说。 但我却也没想过有些时候的离别,却是永别。 我还没回到房间,站在公寓二楼的走廊上,往窗户下看。 赵天强依然笑瞇着眼,和苏阳握了下手,转头离开。 我站在走廊上,等到苏阳上楼,手环抱着胸,瞪着他问:「你在干什么?」 我还在生他前几天的气,口气没多好。 「什么?」 「你不要装傻了。」 「不是,你讲话没头没尾的,我听不懂。」 「你和我爸谈了些什么,为什么他会那么对我说?」 「没什么,你回来不久前我下楼倒垃圾碰到他,他等你很久了,这次只是单纯来和你道别而已,还好没让房东太太看到,不然又得闹上警局了。」 「就这样?」 「他说朋友介绍他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包吃住,所以要回元西重新开始了。」 我怀疑地看着苏阳,那不像是父亲会说出口的话,我总觉得事情存在着怪异。 「你别想太多了,至少他离开了旗城、离开了你的生活,你应该感到开心。」 「苏阳,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是在骗我的话,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赵落希,你知道我生日是什么时候吗?」苏阳直接忽略我的警告,冒出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你没说过。」 「我是射手座。」 「这个月生日?」 「对,十二月二十六号,圣诞节隔一天,很浪漫吧?」 「所以呢?」 「从小到大我没过几次生日,你会帮我庆祝吧?」 「不愿意。」 「那......我们可以和好了吗?我承认我嘴贱,前几天说的话都是乱开玩笑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看着苏阳诚恳的目光,上下打量一会,嗯了一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说完我便一溜烟的跑上楼,依稀听到身后的苏阳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然后很小声地骂了我一句傻瓜。 进了屋内,我没有打开电灯,室内一片漆黑,我将自己裹在棉被里,一动也不动。 又见到父亲让我感觉心情十分复杂,我甚至不明白他方才那番话到底是什么用意,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爸,你真的不会再来找我了吗? 30-爱在心头 圣诞节。 今天没下雪,气温上升了不少,地面上只剩下一点残雪,被人们踩过留下污黑的脚印。 这样美好的节日刚好在周末,这几天旗城比往常热闹了许多,到处都摆着五色霓虹的圣诞树,街上到处都能听到耳熟能详的圣诞歌曲。 我和瑞南约在了火车站。 瑞南准时出现在车站大厅的大鐘底下,穿着整齐的白色衬衫和黑色牛仔裤,套上皮外套,还特地抓了头发。 他的样子像是特别做了打扮,看见我从远处从容走来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模样紧张而无措。 「你今天穿的也太正式了吧?」我笑了笑。 「圣诞节这种节日可不能随便的。」尤其还是和你一起过。 「这样显得我看起来好朴素……」 我穿着简单的毛衣和黑色长裙,搭上旧布鞋,脸上没有化任何的妆,简单擦了有顏色的护唇膏,让昨日熬夜的自己看起来有点气色。 「不会,你怎么样都好看。」瑞南说。 我发现瑞南太习惯称讚我,在他口中的我好像是那种很美好的女孩。 但我并不那么喜欢瑞南的称讚,那样容易使我感觉到自卑。 我并没有他想像中的那么好。 瑞南带了我去戏院,墙上的海报贴着几部刚上映的电影,卖座都挺好的,他问了我想看什么,我说都好,我什么都看的。 最后挑了部爱情片,名字叫《倾城之恋》,是由张爱玲的小说改编成的。 “我不能不当心,我是个六亲无靠的人,我只有我自己了......” “我说,我们几时结婚呢?” 专注的看着萤幕上俊美的男女主角,我不自觉的羡慕起电影里的情节。 我曾读过这部作品,关于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爱情,我觉得是幸,也是种不幸,战争的爆发致使香港城的沦落,意外地成全了这对鸳鸯,但那样的成全称得上是爱吗。 我倒觉得他们不是并不是因为爱情才在一起,而是因为战争才决定搭伙过日子的,如果没有战争,范柳原不会回到香港,白流苏也得不到她想要的婚姻。 突然想起了张爱玲的一句话:不懂的人可以搭伙,互懂的人可以蹉跎。 要真找到那个懂你、愿意陪你过日子的人,许多人花上大半生都找不到一个。 我不太相信爱情里的绝对,永远这个词于我而言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也不明白为什么谁都可以轻易地许诺一辈子。 电影很好看,但中间有一大段的亲热戏,我感到有些尷尬不自在,眼神往旁边一瞄,电影院昏暗的灯光之下我发现瑞南的脸颊潮红无比。 那时瑞南发现了我的眼神,他尷尬地说:「这电影、这电影级数是普通级的吧?确定高中生能看?」 「害羞了?」我不自觉的笑出声,忽然觉得这样的瑞南有点可爱。 之后我们吃了顿饭,瑞南带我去吃义大利麵。 那家餐厅平日价格不斐,不是我们这种穷学生吃得起的,但因为今天是圣诞节,店家做了情侣入内用餐半价的活动,于是我和瑞南扮演成情侣。 上一次吃义大利麵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小的时候母亲很喜欢义式料理,我们一家三口经常去餐厅用餐,直到母亲过世后,我也就没什么机会可以去那种价格较高的餐厅了。 我点了白酒蛤蠣义大利麵,瑞南则点了鲜虾义大利麵。 「我们为了这一顿什么都做得出来。」我说。 「还好店员没叫我们做些什么证明是情侣。」 「例如呢?」 「…...接吻之类的。」 我和瑞南相视大笑。 「对了,等等可以陪我去城里买东西吗?」我用叉子捲着麵条,知道他不会拒绝我的任何要求。 「好啊,你要买什么?」 「买礼物,明天是苏阳的生日。」 餐桌对面的少年顿了一下,原本堆满笑意的脸庞变得隐微黯淡,没有表现出额外的情绪,他努力假装毫不在意。 其实我发现我没有想像中那么了解苏阳。 更准确地说,我不知道他缺什么。 站在车站前的商场里,我拉着瑞南看了老半天,还是毫无头绪。 「男生都喜欢什么?」我询问起瑞南的意见。 瑞南那张轮廓深邃的脸庞有些僵硬,露出尷尬的笑容,说:「那傢伙感觉什么都不缺,要不你就给他买块蛋糕吧。」 「也好!」我露出明媚的笑容,丝毫没有任何察觉。 没有察觉到十七岁的我,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都是这样坦率地写在脸上。 之后我提着蛋糕和他离开了商场。 分开的时候接近傍晚,瑞南按照惯例会坚持送我去搭车,但他的话变得比白天少很多,只是静静地待着。 红绿灯的号志在我们头顶切换为红色,斑马线上的车子如同河水般汹涌地流动,我垂摆的手背不小心碰到瑞南的,他低下头看了我一眼,说我手好冰。 然后瑞南忽然转身跑走,留下我不明所以的处在原地。 没过一会,他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拿着一个被搓热的暖暖包和一杯热可可,塞在我的手里,「给你。」 我呆愣地看着他,心中一阵感动。 瑞南时常这样对我,而我每次都还是会他的贴心和温柔感动到。 「谢谢你,瑞南。」 「怎么啦?」 「今天真的很开心,我很少过节日的。」 「这也是我第一次和女生一起出来,嗯…...该说是约会吗?」 约会这两个字眼太过敏感,它包含的含意我还是懂的。 脑海里忽然浮现江孟辰那天对我说的话,她说瑞南看我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 然而今天我认真地确认过他的眼神。 他是在意我的。 手里捧着瑞南给我的温度,我沉默了一阵子,看着发白的街灯和霓虹的街壤,风沙吹过我们的侧脸,我抬头望入他眼底的深潭,问:「瑞南,你有喜欢的人吗?」 瑞南顿了好大一下,瞳孔稍微放大,对于我突如其来的疑问句感到惊讶。 他迟疑了好久,说:「有。」 「那你先别告诉我是谁。」 我攒紧手中温热的暖暖包,移开落在他清俊脸上的视线,忽然讨厌起这样的自己。 000 苏阳跟瑞南的关係一直以来都特别好。 在学校总腻在一块,有时候苏阳会拖着瑞南去福利社买东西,有时候瑞南会拉着苏阳去操场跑跑步。 同为旗城高中的风云人物,这两个人活像生命共同体,整天黏着对方,还被闹出许多夸张至极的传言,说男神们在一起啦,全校女孩都心碎了。 放学两人跑完步躺在校地的草皮上歇着。 「去帮我买点喝的好吗?」苏阳说,他双颊发红,气喘吁吁。 「才跑三圈你就累的跟狗一样,我也是服了。」瑞南丝毫没有半点疲惫,一副游刃有馀的样子。他原本还想多跑个两三圈,谁知道这傢伙直接拉着他的衣服说他不干了。 毕竟苏阳从小就是少爷命,养尊处优,本来就不喜欢运动,篮球也打的像在玩鬼抓人。 苏阳口袋抓了几枚硬币,丢给瑞南,「帮我买瓶汽水!」 瑞南眉头皱了下,转身乖乖往厕所旁的贩卖机去,没过多久回来扔给了他瓶汽水。 「你少喝点吧,对身体不好。」瑞南看着苏阳咕嚕嚕的灌下饮料,担心起来。 「你别像我保姆和管家一样囉嗦,好不容易来到这念书耳根子清静了不少。」 「我这是关心你,关心你的人才会对你囉嗦几句。」 「关心......」苏阳嘴角抽动了下,「看来我爸妈从没关心过我。」 瑞南显得有些意外,他从没听说过苏阳自己的事。 「别这么说,每个父母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孩子。」瑞南总是想得很开、很乐观,仅管生活的战战兢兢,他也不曾放弃过他的母亲。 「他们的方式是从小就把我批评的一无是处。」 苏阳说,小的时候他真觉得自己是个很糟糕的孩子,父母总说他不上进,把他关在房间里逼迫他学习,他时常一个人默不作声,静静的在书房里流泪,课本的内页都是他泪水乾涸过后的印痕。 「再后来长大些,他们根本像是搬进了办公室一样,马不停蹄地工作,很少回家,有时候我还真担心他们会暴毙。」苏阳眼神充满深深的寂寞,「可能有天他们发生了什么意外,我都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你可以主动打给他们,说你想他们了。」 「瑞南,你不懂,平常时候我是联系不上我爸妈的,他们根本不会有空跟我讲五分鐘的电话,他们一个月只打给我一两通,每次都是简单的问候我几句罢了。」 「你也是很孤单的人吧?」瑞南的神情温和。 「高中生活有你们了哪还会觉得孤单?况且赵落希就住我隔壁,无聊就闹她一下,看她的反应还挺有趣的。」苏阳无所顾忌的哈哈大笑。 刺眼的夕阳洒在瑞南俊秀的脸庞上,他又皱了下眉,忽然这么问着:「苏阳,你喜欢赵落希吗?」 「喜欢,别看她一副正经样,她太有趣了!」苏阳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男孩神色严肃了几分。 苏阳爽快的回答让瑞南有些错愕,「是吗?你喜欢她?」 「啊,不不不,你别误会啊,我对赵落希只是朋友的喜欢,我想追的人是江孟辰,你可要保密。」 直到苏阳补了这一句话,瑞南才松了口气。如果是朋友间的那种喜欢,那就好、那就好。 「嗯,你知道吗,以前的赵落希不是这样的。」瑞南说。 苏阳手里把玩着地上的草,边问:「不然呢?」 「她以前没有那么常笑,也没有那么多话,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转变,感觉吧,就感觉是你改变了她。」瑞南看着远处的黄昏,表情平静的没有半点波动,光线沿着他清俊的轮廓蔓延扩散,直到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不过一会儿的时间。 「你很懂她嘛。」苏阳把汽水喝完,扔到一旁,「她生活的比别人都辛苦,看来我一天到晚缠着她闹还是有用的,就想让她开心点。」 「想不到你人其实不差。」瑞南勾起唇角,笑出了声。 苏阳瞪了眼瑞南,玩笑的揍了下他精实的手臂,「什么话啊你,不说赵落希那笨蛋了,跟我多聊聊江孟辰吧,赵落希什么情报都不肯告诉我,存心要把我给急死。」 「喂,你眼光还不差嘛,看上我们班花。」 「当然,我可是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欢上她了。」 「一见钟情吗?」瑞南说:「我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东西。」 「其实有时候我也搞不清楚对江孟辰的感觉到底算不算是喜欢。」苏阳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过我想谈恋爱这种事,谈一谈就知道是不是爱了。」 「我认为感情是需要培养的,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是朝夕之间的事。」 「但是江孟辰长得漂亮,刚好是我喜欢的类型。」 「除了她漂亮之外,你就没有更具体喜欢她的理由吗?」瑞南轻轻皱了下眉头,对他而言苏阳的喜欢并不是喜欢,感觉更像是一种欣赏。 太阳下了山,气温也开始转低,旗城的日夜温差一直都很大,但刚运动完的苏阳却觉得这样的温度刚刚好,舒服地闭上眼,睡着了。 没等到回应的瑞南看了眼身旁的兄弟,无奈地笑了起来。 31-爱在心头 那天和瑞南说再见以后,上了公车的我内心瞬间被多种情绪包围。 那时看着瑞南失落的眼神,我觉得罪恶、鬱闷甚至是悲伤,因为现在的我儘管知道这个男孩是在意我的,我却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另一方面,想到待会儿要给苏阳生日蛋糕,内心又忍不住雀跃,期待着他收到我的心意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我觉得自己糟透了,也越发不能明白自己。 打开手机传了封讯息问苏阳在哪、回家了没有,他迟迟没有回应。 是在江孟辰家玩得太开心了吧……我心底想着。 下了公车后往右边笔直的方向走,必须走个十五多分鐘才到的了家,夜色越深越寒冷,我搓着瑞南给我的暖暖包,哈着气走回家。 直到我在路的转角处碰见了两个人。 深夜朦胧的雾气将前方两个熟悉身影笼罩起来,身形頎长的男孩宠溺的对着女孩露出迷人微笑,女孩清秀的脸颊染上了隐微的晕红,她的肩上披着深蓝色牛仔夹克外套,我记得那件衣服,我曾经无数次看过他穿过。 是苏阳和江孟辰。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像是快从嘴里掉出来似的激烈。 他们看起来是那样地班配,彷彿生来就该是一对的。 「孟辰。」我叫住了他们,声音却有些无力。 江孟辰回头看到我时,惊讶地亮起眼睛,她衝上来抱了我一下,问起我今天和瑞南过得怎么样。 江孟辰今天化了妆,白皙漂亮的脸蛋找不到任何缺点,身上还喷了点香水,她永远都那么精緻。 我记得那个味道,是去年江孟辰生日我送她的香水。 我瞄了眼苏阳,他看到我倒是没什么反应,我忍不住握紧手里装着生日蛋糕的提袋,忽然后悔起自己的多管间事。 他凭什么一句话就能让我付诸行动。 「今天和瑞南过的怎么样呢?快和我说说吧!」江孟辰迫不急待地要我分享。 「没什么,就看了场电影,吃了顿饭。」我云淡风轻的带过。 「这么无聊?没发生什么吗?」 「我们还能有什么事可以发生吗?」我皱起眉,想转移这话题,「那你们呢?走这条路要去哪?」 「我们刚刚去她家吃完饭后出来晃晃。」苏阳说。 我疑惑地扬起眉毛,一脸怎么回事啊地看着江孟辰。 即使这些日子我已然看出江孟辰心境上的转变,但在她还尚未主动向我提起,我都绝口不提。 我知道我不愿意看见某些事情的发生,那会使我觉得难受,但无可否认的是,在时间的催化下我们彼此之间都起了化学变化。 就像此刻一样,看见苏阳和江孟辰走在一起时,我的心好像被石头重重压住,无法呼吸。 「就散散步嘛,我爸等等下班会经过这附近顺道来载我。」她说:「话说我没记错的话,落希你也住这一带吧?」 我正要说些什么,前方那少年更快地抢先回答:「我们住得很近,上课很常遇到,时候不早了,赶快打给伯父叫他来接你吧。」 我瞪着苏阳,知道他是怕我说溜嘴,不愿意让江孟辰知道我们就住在隔壁。 江孟辰没再坚持,我们陪她等到伯父来接她,她还一边叮嘱苏阳可要好好把我护送回家,一点也不知道其实我和苏阳就住在隔壁。 和江孟辰道了别,此刻就只剩下我和苏阳了。 「你担心什么,我是不会和她说的。」我面无表情的睨了苏阳一眼。 「谁知道呢?麻烦能省则省。」 「看来你们进展挺好的,以前都是你说要送江孟辰回家,这次倒换她主动了。」我说着说着,心情越发难受,却不明白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她今天特别漂亮,对吧?」 「是啊,反正我们迟早是会在一起的。」 苏阳说的那句话伴随着冷风灌过来,就像是一盆冰冷的洗脸水,将我所有的情感瞬间浇熄,我看着地面上我们俩细长的影子,放了空,像是有隻手正在使劲掐紧我的心脏,让我难以呼吸。 我头一次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非常糟糕的经验。 「是吗?那很好啊。」我拉开僵硬的嘴角,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言不由衷。 夜色昏暗,苏阳没看清楚我脸上难看的表情,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的手上,问:「你拿着什么东西?」 「喔......这是给你的。」我尷尬地承认,最终这样的祝福还是得交到他手里。 「生日礼物吗?」他睁亮了双眸。 「对,生日快乐。」我将那包装的精緻的蛋糕塞到他的手里。 苏阳看着那长方形的盒子,正要拿起来把玩,我赶紧阻止他,「那是蛋糕,你别把它弄烂了,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所以我买了巧克力的。」 苏阳看着我,心底涌起一阵感动,深色的眸子起了变化,我正想说什么却被他给打断,他欣喜的抱住我,温暖的、沉甸的,淡淡的乾洗衣粉味道朝我包围了过来。 我惊讶地瞪大眼,这是我们第一次靠得那么近。 他的气息就近在我耳边,均匀的呼吸着。 那几秒鐘的时间,就好像经歷了半世纪之久,我的肾上腺素开始急速分泌,心跳的非常快,轰隆轰隆如雷声般作响,我不确定苏阳有没有听到,也许有,也许没有,或者也许他的拥抱仅只出自于内心的感动。 「从来没有人帮我庆祝过生日,谢谢你,赵落希。」 我发现我很喜欢苏阳的声音,他成熟的比别的男孩都还早一些,已经过了青少年的变声期,说话时嗓音低沉却略带着磁性,让我为之着迷。 沉浸在我一点都不排斥的拥抱里没多久,忽然想起了刚刚江孟辰看着苏阳的神情,内心没有任何一个心安理得的藉口足以说服自己,突如其来的愧疚感让我很快地回到现实,我像往常一样骂着苏阳,叫他离我远一点,「喂!你抱太久了吧?休想占我便宜。」 苏阳这才松开手,他笑着说:「原本我那天只是因为和你不太愉快,想找点话跟你说说而已才告诉你我的生日快到了,没想到你真的愿意帮我庆祝,我很感动。」 「仔细想想,你其实挺照顾我的,这点小心愿我没理由不成全你吧?」 「看样子你还算是有良心的。」 「嗯......那需要帮你唱生日快乐歌吗?」 「不必了啦,又不是小孩子,长大之后听到别人帮自己唱生日快乐歌,总觉得莫名的尷尬。」他抓了抓那头蓬松的头发。 「这倒是真的。」我笑出了声,心情仍旧处于低压。 那是一个不带任何男女情愫的拥抱,我知道。 苏阳一点也没察觉到我心情上的变化,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今天耶诞大餐他们几个发生的趣事,还有说着江孟辰。 那是这么多年里我最深刻的一个夜晚。 那一晚,我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苏阳。 32-爱在心头 多少个日夜如沙般在指缝间流逝。 升上高二之后,所有的压力接踵而至,学校规定所有同学都必须留下来晚自习,过完年之后,所有人都长了一岁,在发白的日光灯底下,同学们埋头苦干,用功算着一道道兇猛的习题,被写不完的考卷折磨的眼神涣散,然而面对升学这节骨眼,谁也没有资格临阵脱逃。 我们之间没有人转组,江孟辰数理挺好,原本家人要她去念理组,她说她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 苏阳和陈河经常翘掉晚自习,一个老爱跑去租书店看漫画,另一个则是去练团,面对他们的缺席纪录,班导师总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毕竟谁也说不动他们俩。 陈河这段时间地下乐团搞得特别好,红到旗城中学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这号人物,还出了几场表演,赚了一笔小钱,上回还请我们几个吃饭,但人红是非多,尤其是他复杂的男女感情纠葛,最近他和女友周函分了手,据说是女方不愿意,缠着他不放。 瑞南依然持续当元元的免费的家教,这段时间元元的成绩上升了不少,至少都不再是班里的吊车尾。 生活还是一样,平淡而充实着,我依然每天都和苏阳一起骑脚踏车上学,他若翘掉了晚自习总会看完漫画后还特地绕回学校,在后门等我一起回家。 这样的模式是高二才开始的,高一时后不必上晚自习,他倒很勤快的天天毛遂自荐想要送江孟辰回家。 按照惯例在晚自习结束前苏阳都会传一封简讯给我,他是个怕麻烦的人,讯息内容从来不超过五个字,有时候传“一起回家”、“老地方”或“后门”,到后来乾脆只传了一个“快”字,这省事程度常让我哭笑不得。 那天下了晚自习牵着脚踏车出后门,苏阳一看见我就嚷嚷着我今天特别慢,然后提着一袋宵夜凑到了我面前,「诺,饿了吧?」 我定定地看着这纯白的少年站在微弱的街灯底下,昏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汗珠从额间一颗颗滴下,我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你刚去哪了?怎么这么狼狈?」 苏阳指着旁边搁着的脚踏车,无奈地耸肩,「还不都这傢伙坏了,害我看完漫画得从市区跑回来等你下晚自习。」 「其实你可以直接从市区搭公车回家。」 「但是我担心你。」苏阳认真的看着我,将那一袋温热的烧饼放入我车前的篮子内,「晚上回家的那条路人烟稀少,一个女生走很危险的。」 苏阳的话在让我的脑袋瞬间断了片,沉甸甸的心脏发热了起来,我感觉脸上的温度骤升,甚至有点紧张,想说点什么试图掩盖自己生涩的反应。 「那……江孟辰呢?你都不担心她吗?何况她是你喜欢的女生呢。」话说出口我突然有些厌恶自己,总是不由自主的在苏阳面前提起江孟辰,到头来难受的反而是自己。 「我一直都知道晚自习结束后她爸妈会来接她。」苏阳牵起破了一个轮胎的脚踏车。 「喔,也是啦。」 「我总不能因为自己喜欢的女孩而放生你吧?」 「说实话我没关係的。」我心虚的说,其实知道自己会介意得要命。 「但是我有关係,赵落希,有些习惯是改不了的,从高一到高二我们都是这样一起上下课,现在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 「我怎么就记得好几次你放学是陪江孟辰回家?」 「嗯......好像有这么回事,但是也才几次而已吧?五根手指头数的出来,这你也要计较?」 「我就是说说而已。」我笑出声。 「我真不是那种会见色忘友的人。」苏阳睨了我一眼,背对着我缓缓向前走,「走啦,我车骑不了,今天就用走的回家吧。」 我的视线停在苏阳挺拔如竹的背影上,这十七岁的少年又比去年高出了一颗头,一头蓬松的褐发俐落的修整服贴在耳际,穿着整齐的白色衬衫,一隻手插进了口袋,骨子里充满傲气顽强,可是对我却永远不失温柔。 胸腔涌起一阵莫名的狂喜,我跟上他的脚步,地面上我们俩的影子被光线拖的又细又长,我们的兴趣不一样,从来都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可以说,就是斗斗嘴,然后聊着明天还有几个考试。 夜色将我们的背影融进了薄雾之中,通往小区公寓的街道寂静的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那时我和苏阳并肩走在一块,距离看起来很近,却又好像十分遥远。那时的我没想到多年后的自己有多么后悔,在那些和他独处的夜晚,喜欢这么一个人却迟迟不敢表态,也许那时我牵起他的手,告诉他我好像是喜欢他了,之后的我们也不会兜了一大圈,经歷了那么多悲伤。 那天体育课时的江孟辰有些不对劲。 早自习时我还看着她吃了一碗铁板麵、一份起司蛋吐司和三颗小笼包,惊叹她的食量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第二节课刚好是体育课,老师说今天要体适能,男生测一千六、女生测八百,她还没来得及消化满肚子的食物,硬着头皮上阵,烈阳照得她汗珠一滴滴落下,她体力向来不是很好,加上早餐吃的太撑,肚子越来越不舒服,跑到一半开始绞痛起来。 在我跑过江孟辰时,她有些无力的拉着我的手,「落希,我觉得我不行了......」 「怎么啦?」 「我肚子好痛......」 我看着她脸色苍白,皱起眉头,「要不你跟老师说一声,下次再跑。」 「但我不想一个人补测......」 「都什么时候还顾这些,大不了我下次陪你......」话还没说话,江孟辰忽然全身瘫软,纤瘦的身子硬生生倒在我身上,我惊慌失措地叫出声,引来同学和老师的关切。 江孟辰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昏了过去,瑞南和苏阳发觉不对劲都跑了过来,体育老师要其他同学别凑热闹继续测,问已经跑完的人有谁能送她去保健室一趟。 苏阳什么话也没说,抱起贴在我身上已经昏过去的江孟辰,小心翼翼地调整好角度,让她的头靠在他厚实的肩膀上,转身就往教学大楼一楼的保健室去。 我看着他抱着江孟辰的背影,愣了几秒,喉咙感觉被什么给哽住似的,说不出话来。 我听见周围有许多人都在讨论他们,还有几个男同学嘻笑地对苏阳说“逮到机会就耍帅啊”、“现在是在上演哪齣英雄救美的好戏呢?”。 直到瑞南大手在我面前挥了挥,我才回过神来,他说:「不觉得他们俩个其实还挺班配的吗?」 我抓了抓被汗水黏湿的头发,有口无心地应着,「嗯。」 瑞南始终看着我,目光很深,而我什么也没发现,只是觉得心绪杂乱。 苏阳在保健室陪江孟辰到她转醒才回教室上课,他说江孟辰没什么事,就是中暑了。 后来江孟辰请了假,苏阳替江孟辰简单整理下书包,送下去保健室给她。 苏阳这号风云人物如此殷勤地对待一个女孩子,很快地传到了其他班级,引起了许多同学的议论,但他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上课依然像得了嗜睡症一样,时常昏睡在自己位置上。 某节下课时候他转头问了我一句,「赵落希,我怎么觉得今天一直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你今天这么明目张胆的示爱,我看全校都知道了。」 「什么?」苏阳非常惊讶,「那样就叫示爱?她中暑了耶,总要有人送她去保健室吧?」 「就算你不这么想,别人也会往那个方向想。」 我不敢承认其实我也往那个方向去想。 「那些人真无聊。」他皱起浓密的眉毛,觉得有些无奈。 但苏阳从来都不会理会任何流言,他曾经告诉过我,他甚至厌恶除了我们几个以外的女孩子。 33-致命漩涡 黄昏的时候下了场雨,但很快就停了,九月的空气依然闷热潮湿,六点才开始晚自习时间,我独自跑上去顶楼。 趴在栏杆上,整个旗城中学的景色尽收眼底,教学大楼有十二层楼高,看得见不远处的大河,大河名叫寒河,是旗城观光景点之一,冬天时河面会结冰,那会儿会有很多人在上头滑冰,好不热闹。 视线落在遥远的河面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缓缓地流动着,流向更遥远的远方。 最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脑袋想的全是苏阳那张英俊无害的脸庞,有时候我还会故意找藉口去按他家的门铃,只为和他多见一面、多说一句话,我们之间的关係一直都是模模糊糊的,他依然关心我、待我好,却也没越过任何友谊的界线,我感觉自己着迷于这样的状态。 我和苏阳很有默契地从来都不曾谈论过我们之间的事情,知道说出口会引起他人的误会,甚至是猜忌,所以没有人知道我和他要好的程度早已超越了任何人。 但是苏阳唯一不知道的是,我喜欢上了他。 也没有人知道我喜欢上了他。 忽然瑞南的声音从楼梯那传来,我惊讶地转过头,对上他清澈漂亮的眼眸。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我问。 「猜的。」他依然戴着没有度数的眼镜,在夕阳下有点反光。 「你倒真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瑞南笑出声,这样的比喻再贴切不过,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就总是会追着我跑。 「好啦,其实我来就是想问你一句,陈河的乐团明天晚上要演出,你去看吗?」 我想起前几天午餐时候在食堂里,陈河丢了好几张票在桌上,兴致勃勃的问我们要不要参加,说这次的规模比前几次的都还要大,还邀请了别校的乐团一起演出。 那时我还不识相的浇了陈河一盆冷水,说:「陈河,你不上晚自习,但我们都要上啊,真不是我们不捧场。」 「但我都说了要上晚自习,怎么去?」我想起陈河黯然失色的脸,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我们翘课啊,明天老师一点完晚点名我们就落跑,等晚自习快结束时再跑回来。」瑞南提议。 「翘课?这可真不像你的风格。」 「还不都为了陈河那傢伙,他要是知道我们为了他翘掉晚自习,还不泪流满面。」 「他那人啊,脸皮太薄,只会抓着头发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我说。 「所以去吗?」 「嗯。」我想了想,还是接受了瑞南的提议,反正也才翘课这么一次,应该不会有事吧? 笠日,我和瑞南谁也没和别人说我们要翘课去看陈河的演出,江孟辰请了公假去练合唱,元元身为班长要翘课肯定想都别想,而苏阳跟往常一样,下课鐘声一打一溜烟就跑了,反正也没人管得住他。 班导一点完名离开教室,我和瑞南就藉故去上厕所,偷偷摸摸的翻墙出去,这肯定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了,然而我没想到,今天和我一起翘课的人竟是品学谦优的瑞南,如果今天的对象换作是苏阳的话,我倒还觉得合理。 夏天的白天特别长,儘管已经六点多了天空还是亮着,树上的翠绿的叶子摩擦,颯颯地发出声音,风吹过被闷热天气薰得发红的肌肤,制服已经被黏腻的汗水浸湿。我打算之后里头在穿件小背心,至少流汗时不要让内衣的形状那么明显。 陈河的乐团演出的地点在市区的一个酒吧里,七点整开始,旗城的公车向来难等,我和瑞南所幸就用走的过去,这一走也花了快半小时。 未知一直都是令人恐惧的。 酒吧被乐团包场,不必看证件,只要有门票便得以进出。 到的时候已经开始表演了,现场音乐吵杂,人声鼎沸的,我们也没机会去后台和陈河打声招呼。 未成年点不了酒,我们和吧檯要了两杯果汁,坐在角落看着霓虹舞台上的陈河弹着电吉他,身后乐团打着鼓,他握着麦克风唱着自创曲。 我从没有想过跟自己同龄的人,也会如此特别、出眾,而眼前这人还是身边的同窗。 每个人都在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好,对吧? 「陈河的台风很稳,唱这样都可以出道了吧。」我说。 「前几个月时我偶然经过他在废墟的聚集地时看见他在排练,就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来看他的演出、支持他的梦想。」瑞南说。 叛逆顽固,制服永远只扣三颗,书包故意割破了好几个洞,上课只会睡觉、看漫画,下课忙着谈恋爱、练乐团。 这是我印象中的陈河,但我看到的却只是他的一部份而已。 陈河深黑色的瞳仁亮得发光,那头抓得蓬松的金发显眼的让人移不开视线,他穿着无袖的紧身上衣,露出精实的手臂,霓虹灯光打在他的身上,照耀他绚烂的青春。 忽然他的眼神飘了过来,看见我和瑞南时愣了好大一下,然后笑瞇了眼,朝我们比出大拇指。 那一刻我觉得再没有任何事物,能比一个有梦想的人更吸引人。 陈河就像是银河里孤独闪烁的一颗星辰,奇异却又耀眼。 但是再怎么绚烂的烟火,终也会走向灭逝。 节目进行到尾声时,剩下最后一首,陈河站在舞台中间,说着这是他十三岁第一次接触到乐团时所写的歌,拙劣、不完美,但是真实。 歌曲正要开始唱,音响却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高音频声响干扰,陈河和他的团友都不明所以地皱起眉,以为是音响出了问题,请了后台人员去做设备检查。 陈河在台上主持大局,试着化解尷尬的窘境,「大家,不好意思,设备好像出了问题,我们请工作人员检查一下,为了表达歉意,待会我们会再补一首歌。」 高音频杂讯的音响被关上,但过了好久都没有正常放出前奏音乐,麦克风也无预警地断了线,发不出任何声音,全场一阵譁然。 突然门边的同学们起了骚动,有几个身形慓悍的男人凶神恶煞的走了进来,不客气的要大家让让,撞出了中间一条路。 那几个流氓痞子手握着球棒、酒瓶,各个手臂上都刺龙刺凤的,看起来不安好心。 「赵落希,你靠近来一点。」瑞南觉得不对劲,照理来说这该是属于学生的场子,他想起陈河曾经说过,乐团只凭证件卖给校内和校外的学生。 我靠到瑞南身旁,看着他们穿越过壅挤的人群。我听见有人说“他们是谁啊?”、“他们为什么手上要拿那些东西?来闹场的吗?”等等的话语,视线一转再看向台上的陈河,他的眼神里充满诧异。 忽然有人往台上砸了玻璃瓶,在陈河的脚边碎了一地,碎片飞过了他的脚踝,小麦色的皮肤刮出一条红色血痕。 在一片慌乱之下,陈河乐团里的其中一个团员,拿着鼓棒狠狠地朝陈河的肩膀打了下去,陈河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表情痛苦扭曲。 那群流氓很快地爬上舞台,将陈河团团围住,把他拽在地上狠狠地打。 台下很快地起了骚动,所有人都意会到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尖叫、有人逃跑,酒吧里没有任何保全,我惊恐地揪着瑞南的衣服,「那些、那些人为什么要找陈河麻烦?」 「报警……我们赶快报警!」 命运正将我们的生命,沿着青春的轨跡,一层一层的剥开,然后狠狠地碾碎。 所有梦想在那一刻起开始崩塌幻灭。 34-致命漩涡 除了来看演出的同学们外,台上的所有人都打在了一块,我和瑞南只顾着报警,知道贸然上前劝架肯定不是个好主意。 后来警方来了,把剩下在场的都抓回去警局做笔录,陈河因为全身上下都有挫伤,第一时间被送到了医院。 警方盘问那群流氓为什么要来闹事,他们各个都不肯说话。 等到离开警局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鐘的事了,夜自习已经结束了两个小时,我打开手机,首先弹出画面的是那封永远在晚自习结束前十分鐘准时传来的讯息。“十分鐘后见。” 这会才想起我忘记事先知会苏阳,要他不必等我回家。 手机接连跳出了好多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于苏阳,仅有一两通是元元打来的。 想也知道我们赶不急回去晚点名,翘课这事肯定是东窗事发了。 最怕的是连陈河惹上麻烦的事被学校给知道,校外打架可是得记警告的。 和瑞南回学校牵脚踏车,夜晚的学校一个人都没有,倒有整排没什么用处的路灯闪烁微茫的光线。 一路上我和瑞南都没讲什么话,原本该是愉快刺激的一天,却被演出突发的事件给打乱了心绪,在警局时候我们各自都打了好几通电话给陈河,想关心他的伤势,他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谁也连络不上他。 瑞南手机突然想起,他赶紧接起,以为是陈河,结果是他妈,说了一会,他掛下电话有些着急地对我说:「赵落希,我妈今天精神状况好像不是很好,我得赶快回家,不能送你了,抱歉。」 「没事,你有事就快走吧。」我要他不必担心我。 看着瑞南的脚踏车骑的火速地出了校门,我沉下表情,回身往后门走,觉得今天一整天都糟透了。 出了后门,那发白的电线桿下果然没有那少年熟悉的身影,我也不明白我在期待什么,明明是我丢下了他,却觉得每个下了晚自习的夜里,一走出后门就该看到他对着我皱着眉,说我今天又慢了好几分鐘,不知不觉这已然是种习惯,也是默契。 破旧的脚踏车发出不断地发出嘎吱声响,骑在深夜巷道时总觉得过分安静,明明是夏天却连蝉声都没有,这种时候我特别恨这台从回收场捡来的二手车,它的声音让我头皮发麻。 微弱的路灯下只看得到自己缓缓向前的影子,凉风吹过我的耳际和枝椏上的树叶,我开始胡思乱想,心脏绷绷加速,要不是元元成天和我说些校园鬼怪灵异事件,我现在也不至于那么害怕。 我开始觉得庆幸,那些夜晚都有苏阳陪我一起回家,至少他能让我免于不安,毕竟我们所住的地方是旗城偏远郊区,这种时间通常都没什么人。 突然我听见了脚踏车摩擦的铁鍊声从后方响起,越来越近,我打了个冷颤,心想这种时间怎么可能还有人,回头看了一眼,隐约看见戴着显眼红色鸭舌帽的男子骑在后方大约七八公尺处,我看不清他的脸庞,只是觉得他看起来有些不寻常。 我开始加快脚速,离公寓只剩一小段路,流着冷汗往前使劲驶去。 后方的男子也骑得越来越快,脚踏车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 直到我肯定那男子的距离与我仅有咫尺之遥,我害怕的急踩剎车,回头大喊:「拜託你不要跟着我!」 「赵落希......你有病吗?」 苏阳急踩煞车,差点就撞上我的后轮胎,仔细一看他头上那顶鸭舌帽是復古的深红色。 「原来是你!为什么偷偷摸摸跟在我后面不出声?」我瞪着苏阳,搞半天是自己穷紧张了,还担心会是什么意图不轨的变态。 「你还好意思问我?都几点了你现在才回家?」 「我今天翘了晚自习。」我声音小声了起来。 「为什么你没事先告诉我也不接电话,我在后门等了你两个多小时。」 「对不起。」看着苏阳沉下来的脸色,我知道他这次是真的发火了。 「别说对不起,赵落希,你真的让我很不爽。」苏阳黑着一张脸,我并不常看到他这么难看的神情,「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不管多久我还是会等到你出现。」 苏阳说他在后门看到了我故意不出来,悄悄地跟在我后门护送我的一路安全。 我知道他是在赌气。 心头忽然窜上一股暖流,却又内疚到觉得自己罪不可赦。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到如今说什么他也都会觉得我是在辩解。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瑞南一起翘掉晚自习?」 「你怎么知道我是和瑞南?」 「元芳芹打电话跟我说的。」苏阳面目表情的睨着我,「如果你是要告诉我你放我鸽子是因为和郑瑞南约会,我死都不会原谅你的。」 「才不是,约什么会?我和瑞南又不是那种关係。」 「不然是哪种关係,你最好给我好好交代清楚。」 苏阳的目光让我觉得快要窒息,我说:「我们是去看了陈河的表演,发生了点意外,被叫去警察局做笔录。」 「意外?哪种意外?」他依然咄咄逼人。 「陈河被一群人揍进了医院。」 我和苏阳滔滔不绝的解释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苏阳听的时候很安静,好像是在听我说一个很长的故事一样,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忽然大手放在了我的头顶。 「你干嘛啦?」我眉头轻皱。 苏阳揉着我的头,说:「你应该受了不少惊吓吧?」 「嗯。」我点了点头,心跳莫名加快。 「好啦,没事了,回家吧,我帮你煮碗麵。」苏阳的语气忽然恢復成往常那样,彷彿刚才从没有发过脾气。 我心头由衷地觉得眼前这少年的情绪转变比女生还要快,「我真的觉得你很适合去演京剧变脸。」 「蛤?」 「你变脸的速度很快啊。」 「......」苏阳无言。 「欸,苏阳,你说陈河该怎么办,感觉他惹上什么麻烦了。」想起方才陈河被围殴的画面我就一阵于心不忍,站在旁边想帮忙却又帮不上忙,那种无计可施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我想可能是乐团和别人起了纠纷,或是因为他复杂的男女关係吧?」 「我们不过才高中,哪来那么天大的仇恨要找人去打他啊?」 「事出必有因,你想想,他要没做过什么伤人的事,还怕别人伤害他吗?」苏阳说的振振有词。 「我很担心他。」 苏阳淡然的说:「会没事的。」 人生从来都不能洞悉未来,也没有电影里厉害的时间机器,能够让我们自由地穿梭岁月。 陈河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铸成的错误,将会改变自己或者他人的人生,而谁也无法扭转情势。 「对了,你下次能不能不要戴鸭舌帽?尤其是晚上的时候。」我说。 「为什么?」 「很像跟踪狂,电影不都这么演的吗?变态都会故意压低帽子遮住自己的脸,尾随夜归女子回家。」 「这你放一百二十颗心,你长的很安全,我要是变态我绝对不会找你这种类型的女生下手。」苏阳咧出一口白齿,笑得很大声。 「你这什么意思啊,有没有礼貌!」我忍不住恼羞。 前方路已不远,我和苏阳牵着脚踏车并肩缓慢的走着,偶尔互相调侃、打闹。 我总是格外珍惜这样的时光,平静而安稳,那时候心底总是想着,若能够永远停在这样朴实的年华里头,那该有多好,多好。 停留在这个我们都还没变、我们都还年经的时候。 到了公寓楼下,苏阳看着我发出刺耳声音的脚踏车皱了皱眉头,还是说出口了,「看来你也得换一台新车了。」 三天之后,我们所住的公寓楼下多了一辆全新的粉红色脚踏车,房东太太说是她抽奖抽到的,但她偏偏生了两个儿子,粉红色的骑出去怕给人笑话,要我将就收下。 36-致命漩涡 意料之内,我和瑞南都收到了一支警告。 当我们翘晚自习的事情被发现还好,顶多是被班导师口头警告一下就能压下来的小事,没想到这回扯上陈河乐团公演发生的闹事,学校一查就揪出了那天被抓去警局做笔录的我们俩和几个高三学生,教官眼都不眨一下就记上了警告。 陈河整整一个礼拜没来学校,但回覆了我们几个的讯息,说他没事,住两天就出院,现在在家休养,很快就会回学校上课。 元元和我最近倒有些尷尬,她总是开玩笑的跟我说,怎么和瑞南翘课没找上她。 「班长翘了晚自习该谁来维持纪律,何况还好你没来,不然也得记上警告了。」我皱眉苦笑着,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太有说服力。 晚自习开始前,瑞南趁休息时间在给元元讲题,江孟辰约了我去食堂里吃饭。 我面对着那张精緻漂亮的脸蛋,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和江孟辰聊天,连她什么时候把头发剪短了都不知道,她也曾抱怨过我,说不知道我升上高二之后是怎么了,感觉整个人的心思都不在课业上,和我说话时也总感觉我没在听。 是啊,我知道自己的不对劲,这也是为什么我高一时对于男女情感拒之千里,那时候一是没有心上人,二就是像现在这样,怕谈了恋爱会影响到课业。 黄昏时夕阳微弱的光线打进食堂里,铁盘上打满了饭菜,夏至的天气到了下午四五点还是闷热的令人头昏眼花,江孟辰剪了头中短发,是绑不起来的尷尬长度,她把头发挽到了侧边,优雅的拿起筷子细嚼慢嚥,眼神直勾勾的看了我好久,感觉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落希,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她终于还是开口了。 「嗯。」 「苏阳他还喜欢我吗?」 听江孟辰这么一问,我忽然意识到我好像越来越少听见苏阳主动谈起江孟辰,反倒是江孟辰说起苏阳的频率多了。 她最近经常跟我问起苏阳的去向,大概是看在我和苏阳的关係挺好,但问的次数多了总是会感到困扰,后来我都直接回答我不清楚。 「感觉你突然变得很在乎苏阳?」我问。 「以前我曾说过我不可能喜欢他,但现在我才发现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很久没和我提起你了。」我感觉苏阳和江孟辰这两人好像在打太极,双方对彼此的感情始终处在捉摸不定的态度。 江孟辰和我聊起了这阵子她对苏阳的感觉,包括之前体育课她昏倒了,他抱着她去保健室的事情。 那时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苏阳,他挡住了窗外照射进来的刺眼阳光,忧心忡忡的观察着她,俊俏的脸蛋离她不过三十公分的距离,江孟辰吓了一跳,随之而来的是羞耻感,想起自己昏倒的狼狈模样被苏阳看见,她觉得有些丢脸。 「我好多了,谢谢你,你快回去上课吧。」那时候她恨不得赶快赶苏阳回去上课。 「你没什么事就好,刚刚老师有联络你爸妈,我先去替你办请假手续,今天就回家休息吧。」 苏阳语调平稳的说完,瀟洒离开保健室,空气中淡淡的洗衣粉味道随着他的离开而逐渐散去,护士阿姨刚好走了过来,对她说“你那小男朋友待你真好,刚刚他抱着你都快急死了。” 那时候她竟不自觉通红了脸颊,也忘了澄清她跟苏阳压根不是那种关係。 江孟辰滔滔不绝地说着那天的事,眼神明亮的像是快发出光芒,她其实算是个好懂的女孩,喜欢一个人总会写在双眼里。 「以前对苏阳倒没什么感觉,但仔细想想,他其实是个很好的男孩。」江孟辰的笑容快渗出蜜来。 「他那种人啊......人不差就是个性讨人厌了点。」 「成天看你们两个闹来闹去的,我还是挺羡慕你的,苏阳都不会那样闹我,感觉你们还是特别要好。」 「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和苏阳会熟识说实话是因为你。」我说,「你知道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他问我能不能帮他追到你。」我苦笑,至今想起仍然觉得那时的苏阳很荒谬。 江孟辰顿住,没几秒笑出了声,她一直都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笑的时候会露出迷人的酒窝,明亮的眼睛会弯成月亮形状。 我观察着江孟辰脸上的神情,明白有什么开始起了变化,缓慢着,平静着,一点一滴的发酵着的情感。 心脏在那瞬间起了波澜的水痕,我开始感到彻底的恐惧,担心自己介入苏阳和江孟辰之间还不明朗的感情,也害怕我没办法再继续瞒着所有人偷偷喜欢苏阳。 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有了秘密。 夏天依然漫长。 37-致命漩涡 再看到陈河的时候,是两个礼拜之后,他剪短了显眼的金黄色头发,身上的伤还没完全痊癒,后脑杓贴着纱布,大腿还包着绷带,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 「搞什么啊?班导那老头子竟然把我位子移到这?」一大早他连书包都没带就进了教室,看着积了厚厚灰尘和叠满试卷的书桌破口大骂。 他的座位被老师移到了教室最后面最角落的位置,大家心底都明白,班导师这么做说好听点是方便陈河养伤,之后换座位也不必移动,讲难听点是希望陈河不要影响到其他同学的学习,毕竟离升高三考联考的日子近了,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同学们分心。 “你们要努力读书,别学那些爱作乱的同学,还闹到学校外,丢人现眼的。”班导师前几天还在讲台上一本正经地说着,高二是黄金时期,千万不要搞什么其他的课外活动,也不要没事找事惹。虽然没指名道姓,但陈河那天斗殴的事件闹的很大,大概全校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反正你也没在读书,坐在这爱怎么样就这么样,老师也管不着你。」元元好心替陈河整理着考卷,顺便帮他标註了明天数学课的小考范围。 「话不是这么说的嘛,不是都是说学生该有平等的受教权,这根本差别待遇,我早就知道那老头子看我不顺眼很久了。」 「我说你啊......大病初癒就别大动肝火了,搞不成乐团就认真念点书吧。」苏阳走过来放了本数学习题在他的桌上,「前面该补的作业还是得做啊。」 「我这像大病初癒了吗?看看我身上绷带包了几圈,明明还伤着。」陈河无奈地翻开习题,想到一堆的考试作业等着他就头痛,「我奶奶整天念我不好好读书总是搞事,但我他妈不搞事,事情也会找上我来。」 「你要真没做错什么事惹到人家,怎么可能会有人故意砸你场。」苏阳说是不信,他和陈河还是很要好的,但也知道陈河个性就比较浮躁一点,言行从来都没在收敛,就觉得他总有一天会闹出事,现在倒成了真。 陈河沉默了一会,「......我好像知道是谁了。」 「什么?」苏阳愣了一下。 「没什么。」陈河摇了摇头,眉头皱起。 我定定地看了陈河许久,他没发现我的视线。 原本想等其他人离开他的座位再去找他问那天的事情,上课铃声却无预警地响起。 于是我传了张纸条给陈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该和我解释,毕竟严格来说我也算是受到他的牵连。 陈河回传了纸条,上面的字跡非常撩乱,我看了三分鐘才有了头绪。 “放学后一楼美术教室见。” 鐘声响起,永远有那么多学生纷涌的往操场跑,明明是灼热的夏天,却一点也不怕挥洒年轻的汗水,饱满的脸颊被夕阳照的摺摺生辉。 为了打发掉江孟辰他们,我随口说了句等会要去别班找朋友,不过话一说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了,除了他们几个我哪还有什么朋友? 瑞南看了我好久,我疯狂对他眨眼示意,他是聪明人,很快地读出了端倪,推着江孟辰和元元说他肚子饿了、该吃饭去,顺利替我化解危机。 学校按照惯例的开始课后广播,里头甜美清脆的女声宣导着校园安全,最后结尾都不忘给高二三正身处拚联考阶段的同学们说声加油。 这种时候走过长长的走廊对我来说,就像过了一世纪那样漫长,同学们吵杂的玩闹声刺激着我的耳膜,我向来喜欢安静,但对于这样象徵青春的吵闹并不感到排斥。 我喜欢这种热闹。因为我明白成长从来都是艰苦的,总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失去年轻时的朝气蓬勃,盲目而无所遵循的做着能餬口饭吃的工作,遗忘了当初让自己感到快乐的人事物。 刺眼却和煦的夕阳照在我的颊上,我皱起眉头,用手掌遮挡住光芒,透过指缝瞇起眼睛观察着,黄昏时的天空染上了漂亮的水彩色,由近到远,从浅黄色到深橘红色。 我已经看过无数次旗城的夕阳,每次的面貌都不一样,不知道还剩下几次可以身处在这幅比画还美的景色之前,曾以为岁月悠长,但不知不觉年纪渐增,转眼间高二就快进入了尾声,想到这里我时常会感到忧虑,我害怕离开这里、离开旗城或者离开他们每一个人。 陈河和我约了教学大楼一楼的美术教室,但没说确切的时间,见他一放学就衝出教室,我连问的机会都没有。 美术教室依旧紊乱,好像从来都没有被好好整理过,教室中间总是立了好几个石膏像,一段时间还会换一批新的石膏模型,旁边架着许多被顏料弄脏的旧画板,座椅随处乱摆。 照理来说这里美术班学生的专用教室,但高一时我和元元偷偷闯进来好几次,她总爱用这儿免费的顏料作画,她会边画边和我说学年里谁和谁的缠绵悱惻的爱情故事(八卦),或者和我聊着未来的梦想,总说她以后一定要当个大艺术家,在市立美术馆里开个画展之类。 坐在教室前头等了一会,外头有了动静,有人打开喇叭锁,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蹲下,巧妙的用讲桌挡住我的身体,这是和元元来过这么多次所练就的本领,就怕被其他老师或教官抓到,可是得记上警告。 偷偷抬起头瞄了一眼,发现进来的人是陈河,我松口气正要起身,却看见他身后多了一个女孩。 陈河把门反锁上,将教室内所有窗帘全拉上,将美术教室掩的牢牢固固,他坐在石膏像前面的木头椅上,凝视着那个女孩好长一段时间。 「伤好点了吗?」女孩打破了沉默,声音很细,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起伏。 总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过份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听过。 我很想知道这女孩是谁,但从我这角度看不太清楚,只知道这女孩非常的瘦,皮肤白如凝脂,留着一头长长的波浪捲发,发色偏淡。 陈河只是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我就知道是你。」 「我只是要他们给你一点教训,不知道会把你害的那么惨。」女孩把手搭在陈河的肩上。 「你告诉我吧,你到底想怎样?」陈河厌恶的拨开她的手,他对她早已没有任何情感,和她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让他觉得反感。 「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别闹了,我们才十七岁,能成什么事?」 「做什么事情都该有点责任心,这不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吗?我虽然喜欢你,但不代表你能够这样伤害我。」 「我没想过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 「陈河,那为什么那天你上我的时候,就没想到有这一天?」 听到这,我的心震了好大一下。 「那不是你情我愿的事吗?怎么能够全部都算到我头上来?」 「你真不要脸,我那时明明就要你戴那东西你偏不戴!」她声音大了起来,有些恼火。 陈河沉默了一会才说出口,「......对不起,但我知道现在说这句话也于事无补。」 「......那你就应该要正视这件事。」 「但我们现在真的不适合做这样的决定,我明天去药局给你买药吧,不能再拖了。」 「陈河,如果你还是执意要我拿掉,我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会让你一次比一次的痛苦。」 「你已经毁了我的演出和乐团,我已经没有什么是你还可以摧毁的了。」 我愣住,想起每天早晨或是放学时时常在广播里出现的女声,清脆嘹亮却有些许的稚嫩,是周函,前些日子和陈河刚分手的周函。 「是吗?」周函冷冷地笑出声,她站在暗光处,漂亮的脸蛋蒙上了一层阴影,像是在盘算着什么似的,我不自觉地颤了下身子,觉得她的神情十分可怕。 「你知道我家是做什么的。」 周函从容离开教室前落下的这句话,带着点宣告或者说是威胁的意味,陈河原本还想叫住她,但话到了喉咙却又说不出口。 「你都听到了吧。」 过了沉默的一分鐘后,陈河对着空气发出了声音,我知道他是在对我说话。 我很快地出现在陈河的视线里,揉揉僵掉的脖子,看着他难看的脸色问,「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和周函上床了,然后搞大她的肚子?」 陈河瞥了我一眼,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我觉得一切都荒谬至极,以前总听说过学校里的那些流言蜚语,几年几班的某某某和别校学长偷嚐禁果,不小心怀了孕,被迫休学......等等的八卦,没想到眼下就这么一桩狗血淋漓的发生在我的校园生活里,陈河承认这件事的剎那,我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真的叫她拿掉?」 「我不知道......但我们肯定是养不起的,而且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什么不知道?事情发生都发生了,总得想办法解决吧?」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河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何况怀孕这种事非同小可,不是一句你不想要就可以解决的。」 陈河说,周函家的背景很复杂,是他和她交往之后才发现的。 周函虽然长得漂亮,在校成绩也不算差,但他们家和黑道颇有渊源,她爸之前还是做地下钱庄的,这次乐团演出也是周函叫人来闹事的。 陈河承认,这段日子发生的这些事情,说起原因来都要归咎于他自己,他明知道周函意外有了孩子却还想逃避责任,整天搞蒸发让对方找不到人,以为出了钱、说句把孩子拿掉就可以把事情解决,殊不知对从小养尊处优的周函是一种天大的羞辱,从学校闹到了乐团。 「周函说她想跟我复合,她想要那个孩子,怎么可能?她没想清楚,我们才几岁,有了孩子以后还怎么过日子?」陈河说。 「有本事偷嚐禁果就该负起责任,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我会负责,所以我说我会给她买药让她把孩子流掉,如果週数大了没办法药流,我也会想尽办法凑到钱给她去医院动手术的。」 「但是听起来周函不愿意那样,她想要生下来。」 「她根本疯了!生了小孩她还能考大学吗?我们都还只是学生,负担不起这一切!再说......谁能保证那个孩子就真的是我和她的?」 「陈河,你真差劲。」我面无表情的说,忽然一点都不同情陈河这段期间的遭遇,会发生这些事他难辞其咎,他甚至还怀疑起周函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若是让周函听到,该有多心伤。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行不?」陈河受不了的对着我吼了起来,「我已经够烦了,告诉你这件事也是想给你个交代,我很谢谢那天你和瑞南来看我的演出,也很抱歉给你们惹上麻烦,但是拜託这种时候别再教训我了。」 我向来都只针对事情做出评论,从不会因为对方是我朋友就违背自己的内心,也许我的话过于直接且直白的刺激到他,但却是实话。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什么好气地劝告,「你好好想想要怎么解决这事吧,我帮不了你,但周函既然敢找那些人弄你,证明她不是随便好唬弄过去的女生,你别想要逃避。」 陈河低下头,沉默了好久,我发现他金黄色的头发有些褪色,发根的地方也长出了黑色的新发,我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一点没什么作用的安慰,悄悄地离开这个空间,给他一个人好好静静。 38-致命漩涡 六月的时候,凤凰花开的艷红猖狂,苍穹湛蓝,学校里的高三学长姊们毕业了,他们拿着毕业证书,捧着家人朋友的一大束花,骄傲欣喜地离开成长三年的旗城中学,可学习的苦难尚未终结,他们还得面对接下来七月中的联考。 一瞬间我们成为了旗城中学的最高年级。 即将升上高三的我们并没有暑假可言,学校只放了一个礼拜,之后照常上课赶进度,好让同学们在暑假期间提早学习完联考的范围,有足够的时间能够复习准备,所有人沉入了一叠叠作业本和考试卷里。 高三的教室搬到了教学大楼的最高楼层,儘管离地面很远,但是偶尔我们还是听得见操场传来的笑声,羡慕起那些还不明白升学压力之苦的学弟妹们。 偶尔男生下课想和往常一样去趁那十分鐘去打打球,可一想到还要爬上六层的楼梯,大多都打消了念头,人真是岁数越大活得越没劲,同学们都没有刚入学时那样朝气蓬勃,我合理地推论,绝对是被旗城中学偽斯巴达式教育给消耗折磨殆尽的。 除了密集的学习外,生活没有太大的变化,也或许是我根本没注意到我们之间发生的变化。 窗外依然有明媚的阳光,黑板上开始写着联考倒数的日期,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除了午饭时间会一块儿聚集在学生餐厅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座位上奋笔疾书,大概是开始意识到联考不远了,苏阳变得比较少翘晚自习,上课不再打瞌睡。 瑞南很常约我假日一起去图书馆念书,偶尔还会叫上元元,从一早念到下午大约五六点时候,我再去麵馆打工,日子这样过着过着倒也很充实。 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但这段时间里,大家都过得不太好。 瑞南这阵子总是苦着脸,问他怎么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在晚自习前的晚餐时间,他找我一块去了福利社,终于还是忍不住告诉了我他这阵子的心事。 「落希,有些事闷在心底真的会让人发疯。」他微微捏紧了手里刚买的麵包,蹙起眉头。 像沙丁鱼一样挤在福利社里,好不容易从门口鑽出去,我说:「你就把我当垃圾桶说吧,如果不想要我记住的话,听完我会自动忘记的。」 之后我们在楼顶吃晚餐,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夏天的夕阳来得很晚,五点多鐘时天色还很亮。 瑞南痛苦地和我说起他家的事。 他妈上个礼拜某天去市场买菜,说看见了当年狠心拋家弃子的丈夫,精神错乱地衝上去又打又骂的,谁知道那其实是个和她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只是长得像了点那个负心汉罢了。 这么一闹对方气愤地报了警,瑞南他妈被送进了警局,还是他放学去带她离开的。 这样的状况甚至不只发生过一次。 那晚是他很痛苦的一夜。 那晚睡前,瑞南看着母亲哭过之后蜡黄疲惫的面容,瞬间觉得她老了十几岁,他心底一阵苦涩,是残酷的生活消磨了这样一个艰辛的女人,他还是很气他爸的,凭什么当年一走了之,如果他爸没走,他们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天天得追着钱跑的苦日子,母亲也不会得忧鬱症。 「妈,你晚上吃过药了吗?」瑞南语气心疼,鑽进了郑芳的被窝里,想陪她几分鐘。 「我没病,为什么要吃?」郑芳背对着他,气游若丝。 「你答应我的,那是为了要让你打起精神的。」 瑞南知道,他妈有时候会把那一大包的抗忧鬱药全丢进厕所的垃圾桶里,所以他总会特地回医院拜託医师再给他妈开一次药,医院都也不刁难,毕竟是忧鬱症患者,还是能互相谅解的。 瑞南起了身,郑芳突然转了过来,很快地拉住他的手,喊出声:「郑瑞南,你去哪!不要走!」 「我是要去给你拿药跟水过来。」他握住了母亲温热的手掌,温柔地传递着一种安心。 郑芳突然又哭了起来,凌乱的头发被额间的汗水给浸湿,「我总是觉得所有人都要离开我......都要离开我......」 「妈,但是我是你的儿子,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我只剩下你了、妈真的只剩下你了......」郑芳抓着瑞南的手臂,泪水一滴滴冰冷地打在肌肤上。 她说,好好地生活,怎么会这么困难? 瑞南觉得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紧紧的掐紧,好心痛,也好心疼,但却无能为力。 他知道他妈好不起来的,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年,甚至变得越来越糟糕,母亲的健康也开始亮起了红灯,诊出了肝脏有颗肿瘤,是恶性的,要趁还没併发成癌症赶紧切除,她进了医院,鬱鬱寡欢,又闹了几次自杀。 我安静地听着瑞南的悲伤,什么也没有说,直到距离晚自习时间剩下十分鐘,他才说完他的心事。 瑞南看着远处,眼神很坚毅,但却很遥远。他很不快乐,而且是越来越不快乐,这样的日子他也觉得很痛苦,但是如果他不振作起来,谁还能拯救他的母亲呢? 「其实我爸早就死了。」瑞南突然又说话了。 我顿了好大一下。 「几个月前我收到了一封信,还好那封信是我拆的,是我爸之后娶的年轻女人从香港寄回来的,她说我爸是在出差时意外心肌梗塞过世的,还大致提了些我爸生前立的遗嘱和财產的那回事,但那些与我何干?在那个男人拋弃我和我妈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我爸了。」 瑞南轻哼了声,虽然他家的确是很需要钱,但他父亲的遗產他一毛也不会要,他根本不屑一顾。 他永远不会忘记前几年父亲离去时的背影。 他记得那天立冬,旗城下起了大雪,在外地工作一整年的父亲终于风尘僕僕的归来,一进门就皱着眉说了句:「家里的前阳台的灯怎么没关呢?」 坐在沙发上慵懒地转着电视台的他,听见声响回过头,发现那个高大魁伟的身影和有些苍老的面容,高兴地大叫,衝上前抱住了父亲。 瑞南闻到了父亲身上有淡淡的菸草味,还有一点......属于女人的香水味,只是那时候的他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想着爸爸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郑芳听见客厅的声音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了许久不见的丈夫一声不响地就回旗城,心底是有些意外,但非常喜悦,「天啊,你回来了!你怎么不提早说呢?早知道我今天就亲自下厨。」 「芳,这次回来我是有些话想跟你说说。」 父亲维持着一贯严肃拘谨,脱下西装外套,放下轻便的行李,拉着母亲的手就往房间里去。 瑞南记得他们在房里讲了好久的话,到后来演变成一场激烈的争吵,父亲在咆哮,母亲在哭吼,一切都来得促不及防,而他原本以为父亲从异地归来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我就知道,我当初就要你别去外地工作了,什么上海?去个屁!」 「我工作还不是为了让你们母子俩过上好的生活。」 「你现在来跟我说想要娶个二奶,不觉得很荒唐可笑吗?你真让人噁心!」 「我真的很喜欢她,在我工作失意的时候,都是她陪在我身边鼓励我、照顾我的。」 「那我呢?我替你支撑这个家,照顾着你的父母和瑞南,你却这样对我,公平吗?」 「芳,你冷静点,我是想和你好好谈这事的,我不想离开这个家,但我也不会想离开她。」 「我怎么能冷静!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我在旗城心心念念着你,担忧你的食衣住行,这一年来你从不回家也就算了,连电话也两三个礼拜才打一通,现在回来却是希望我成全你的破事?」 面对情绪失控的母亲,父亲自然知道这事是谈不妥的。 「那我走吧,钱我一样每个月都会寄回来。」 「不需要,谁稀罕你的臭钱!」郑芳大吼。 父亲走之前,走到他身旁,摸了摸他的头,难得露出宽慰的笑容说:「你都长这么大了啊?瑞南,以后爸爸不在你身边,也要好好地长大,然后,记得孝顺妈妈,知道吗?」 那是父亲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语。 当年懵懂的他没来明白一切,只是看着父亲提起行李踏出家门,砰的关上那有些陈旧的铁门。 走之前父亲还记得关上前阳台的那盏黄色小灯。 但是也许父亲永远不会知道,那盏灯是母亲交代他晚上时一定得记得开着的,她总说希望爸爸回家时门口有盏灯,那让人感觉温暖和安全。 父亲再也没回来过。 他妈成天以泪洗面。 「说实话,你爸和我爸还真像,都没尽到生养我们的责任,什么血浓于水、骨肉至亲,有时候觉得很可笑。」我耸了耸肩,有感而发。 「但我爸过世这事我没敢告诉我妈,我把信撕掉了。」 瑞南知道,他妈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依她的性子,肯定没能接受这个事实。 成长该是多大的苦难,爱情、友情甚至是亲情,总是残忍且毫不留情面的赏了自己好几巴掌,偶尔遍体麟伤的我们会泪流满面,却仍旧无能为力,没有足够筹码得以妥协于人生,只得步履蹣跚的前行,缓慢地、卑微地,走着崎嶇蜿蜒的路途。 鐘声响了,我轻声的对瑞南说:「该回教室了,我会忘记今天你说的这件事,但我会记得你的难受,瑞南,我们是好朋友,永远都可以找我说些心里话。」 「好朋友?」瑞南站起身,看着我的瞳仁闪了一下,说得很小声,「有时候我真讨厌好朋友这三个字。」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他说的话。 瑞南恢復一贯地微笑,但此刻看上去他的笑容是多么疲惫牵强,「没什么,走吧。」 39-致命漩涡 我对苏阳的生活可以说是瞭若指掌,我甚至能够完整地叙述出这无可救药的人类都是怎么过上一整天的。 一大早洗漱完毕苏阳会先坐在琴椅上,挺直背脊练奏几首曲子,毕竟公寓里隔音效果不太好,钢琴声一响起我肯定会在几分鐘内被吵醒,过了十几分鐘后,琴声骤停,他简单打理自己,然后蹦蹦跳跳的出现在我家门口,疯狂的按铃,或是拍着门板大喊“赵落希你好了没啊?真是慢死了!” 我不外乎就是对着门口大叫要苏阳他妈给我闭嘴,否则我一出去肯定给他顏色好看,但他从来不会将我的威胁放在心上,反而乐此不疲。 班导师总说,高三最忌讳的就是生活不规律,苏阳说,班导师说什么都是屁、就这句话最有道理,于是他开始每天准时六点半就抓着我去公寓附近晨跑个两圈,想偷懒都没门。 夏天的天色亮得特别早,夏蝉躲在树荫里发出巨大的噪音,早晨的阳光很温和,一点也不刺眼灼热。 「我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每天跟着你受苦啊?」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从小我体力就不太好,更是最讨厌运动。 「这叫锻鍊身体,而且在早晨运动有助于提升精神和记忆力。」苏阳项间掛了条毛巾,跑了两趟之后仍然脸不红气不喘。 「如果真的能提升精神的话,为什么你上课还是会不小心打瞌睡,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也太没有说服力了吧?」 「你别老拿以前的我出来说嘴,升上高三之后我可是认真了不少。」晨曦照在苏阳的侧脸上,他轻轻地抹去额间的汗珠。 「还知道要考大学啊?」我忍不住酸他一把。 「难不成要我一辈子靠家里养啊?当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吗?那样跟植物人有什么差别?」 「想不到你挺上进的,不过你家的背景已经让你在起跑点上赢过许多人了。」 「就因为我拥有的资源天生比别人还多,所以我更懂得珍惜,别看我上课老是混水摸鱼的,我还是有在认真念书的。」 我转过头去,看着苏阳认真的模样,轻轻地笑出声。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傢伙明明也没看他多认真,考试竟然时常考赢了我,我得承认苏阳的确比我聪明许多。 我忽然想起了前几天上国文课时,老师发给同学一人两张作文纸,给了我们题目要我们练习,题目是老掉牙的“我未来想成为一名......”,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很难,未来这两个字眼对于十七八岁的我们来说是多么艰涩难懂的字词。 我从未想过我未来的模样,也没想过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了很久,瞄了眼座位旁边的苏阳都写了什么。 苏阳的字很好看,十分端正,在我思考的时间里他已经写了半面篇幅,我忍不住凑上去看,看见他头一行就直接破题,写着他未来想成为一名成功的律师。 我问苏阳为什么会想当律师,毕竟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他的父母双双立足于政商界,名声响亮,拥有这样光鲜亮丽的背景的他,理应继承父母的衣钵。 「我想帮助每个需要帮助的人。」苏阳清澈的眼睛看着我,「而且我挺能说的,当律师刚刚好。」 苏阳心底想,他拥有的实在比我多太多了,看着我的时候他总想着,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有能力能够帮助像我这样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有能力的人就该挺身而出。」他总把这句话掛在嘴上,奉为圭臬。 虽然苏阳个性很是倔强顽强,又有严重的洁癖,但却是个非常聪明且具有想法的人,我看着他俊秀无暇的脸庞,心底一阵隐微的波动,他总是能在很多时候不经意地让我感觉怦然。 一个有些亲密的动作、一个眼神甚至一句话,就能让我心脏急遽加速的快跳出来。 真正喜欢上这个人后,我发现自己变得更加卑微,我没有江孟辰漂亮,个性也没有她好,凭什么奢望苏阳有天能够回头看看我、喜欢上我? 他是个太过完美的人,完美到我甚至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他。 「赵落希,你发什么呆?」 苏阳低沉的嗓音将我瞬间拉回思绪,我睁大眼,他正狐疑地观察着我,脸庞离我很近,这样的距离之下,我注意到他的眼睫毛很长,瞳孔是深咖啡的顏色,鼻樑非常直挺,嘴唇是淡淡的粉白色。 「真好看......」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什么好看?」苏阳歪了歪头。 「喔,没什么。」我故作镇静。 「跑个步也能分心成这样,我看你没救了,还想考什么大学?」苏阳感觉可悲的叹了口长气,弹了下我的额头。 「你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不过话说回来,你以后想考哪?」苏阳脚步慢了下来,一脸认真的问着我。 我歪着头想了一会,真正想考哪所大学我还没想好,但一定得是国立的,旗城偏北方,夏热冬冷,四季分明,一到了冬天总会下起大雪,我身体虚,特别容易感冒发烧,以前和父亲住在元西市,那里就位在北方,非常乾燥,我还是不太喜欢冰冻寒冷的天气,所以心底是想往南方闯闯看的。 「南方的学校吧,你呢?」 「学校是还没想好,但系所的话你应该知道的吧,我想念法律。」 「上大学以前还觉得是件很遥远的事,没想到转眼之间我们竟都高三了。」我轻叹了声,明明还没到毕业,想起以后的我们所有人,心底莫名地涌起一阵不捨之情。 「欸,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还挺想和你考上同一间大学。」 我永远记得这个漫长夏季里,苏阳对我说出口的这一句话,成了我整个高三生活里拚命一搏的动力。 他仅仅只是维持一贯的表情,手插在口袋里头,没有半句玩笑,认真的对着我说。 「为什么?」我问。 「赵落希,有时候我感觉我的生活里已经充满了你的脚印,要是毕业以后我们没能常常见面,我大概会无聊到发疯吧。」 「也许我只是你的习惯而已。」 苏阳皱了下眉,看着我不发一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样。 「以后我们还会遇到很多的人,生活也会回到我们不曾相遇的时候,我还是我,你还会是你,照样过着日子,而且......」我捏紧自己的手心,想要说些什么试探苏阳,却感觉越说嘴越拙,「上大学以后,你肯定忙着谈恋爱,哪还有空理我?」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也想和苏阳上同一间大学。 我从不敢轻易妄想能够和他在一起,我本来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凭什么有更多的盼望呢? 只要不要离他太远,就足够了。 「谁说的呢?」 在进公寓大门之前,苏阳侧着头若有所思地睨了我一眼。 40-致命漩涡 太阳很快地刺眼了起来,晨雾逐渐褪去,旗城市区与郊区连结的边缘地带,狭窄的街道上一整排都是矮小的老宅,每一间都有几十年的歷史,大多住着没什么钱的低收入户。 其中一栋老宅走出一名老妇,早晨风大,旁边都是翠绿的柳树,也许是秋天快来了,叶子掉得多,她总是见不得门前的凌乱,弯曲着背脊将落叶扫去。 身后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走了出来,皱了下眉头,作势要拿过扫把,说:「奶奶,都说了几次要你别操劳这些,我来就好。」 「奶奶虽然年纪大,但这点事还做得了的,你伤还没好,别管我,去去。」老妇倔强地拍掉陈河的手。 「早上风大,你好歹也多穿件衣服吧?」陈河看着奶奶单薄的身子,难掩一脸担忧。 「奶奶等等就进屋了,对了,早餐馒头夹蛋,给你放在桌上,你拿了吗?」 「嗯,放书包了。」 「如果吃不饱的话记得跟奶奶说,你这年纪是发育期,不能轻忽啊,看看你,总觉得你比隔壁美珠的孙子矮了颗头。」 「放心吧奶奶,我一定吃完,你别操心了,我长得帅就好。」陈河转过头对着奶奶笑了笑,挥挥手,牵着单车走出老宅,「我上学去了啊,别和美珠阿姨她们打麻将打的太晚啊。」 「阿河,要好好读书啊,不要整天闹事,奶奶不想再收到学校寄来的警告单。」 陈河喊着知道了知道了,他奶奶就爱囉嗦和瞎操心,十岁那年他父母因为意外去世,因此他从小就和奶奶相依为命,靠着亲戚每个月寄来的一点钱过日子,奶奶虽然嘴巴爱念了点,但他知道她是为了他好,他也从来不埋怨。 想起前几个礼拜他演出时被人打进了医院,奶奶心急如焚的衝进他的病房内,骂他不懂事,威胁他要是再搞事、不好好念书,就要把他剩下的那把吉他给卖掉,话说得如此,却又不眠不修地照顾他,操心的头发不知道又发白了几根。 老宅外的老妇笑瞇了眼角的皱纹,单薄的身子站在风里,看着孩子的背影逐渐远去后才慢慢地沉下脸色,转身进了屋。 老妇踮着脚,把暂时搁放在橱柜上的几张纸拿了下来,她眉头皱在一块,白内障越来越严重的她,看起东西来总是模模糊糊的,花了好久的时间,努力的细细地端详。 那几张纸是她这几天一大早在庭院发现的,起初她以为是邻居小孩的恶作剧,只是看着纸上头写着自家孙子的姓名和班级,她才意识到事情并非那么单纯。 那几张纸用红笔写着恐吓威胁的字句,字跡非常潦草。 再加上前阵子陈河在学校闹了事,她觉得这孩子怕是惹到了什么人,但每每一问陈河,他又都是简单的带过,要她别瞎操心。 充满皱纹和老茧的手捏紧那几张纸,心底涌起了许多焦虑和不安。 41-致命漩涡 十一月天气开始变凉,早晚温差非常明显,出门前都得多带一件薄外套。 元元上个礼拜才得了流感住院,请了好几天的假,大病初癒回来上课进度却严重落后,她满桌子的考卷和作业都还没写完,老师越教越快,她一个字也听不懂,倒有点放弃的状态,打起瞌睡。 直到台上戴着厚重眼镜的歷史老师,往元元座位方向面不改色地丢了一根粉笔,正巧命中她的脑门,她痛得瞬间醒了过来,差点就骂出了脏话。 「元芳芹,你身为班长竟然带头上课不认真,打瞌睡?你知不知道你快把大学都睡掉了?」 在漫长的高中生活里,这样爱的责骂层出不穷,所有人早已见怪不怪。 「我就都听不懂啊,反正以我的智商也考不上多好的大学.....」元元小声滴咕着,不怎么想搭理台上那位,翻开课本,依然无心于课堂之上。 瑞南转头看着她露出懊恼的表情,没几分鐘后从前排偷偷传了张纸条过来关心她。 纸条上写:你应该都听不懂吧?放学我帮你补课吧。 元元惊喜的睁圆眼睛,捏紧那张随便用作业纸写的纸条,偷偷的露出如花似的微笑。 「喂,你在笑什么?像个变态似的。」我踢了下坐在我斜前方的元元,明知故问。 「没什么,哈!」 我看着元元满脸的心花怒放,翻了个白眼。 其实我们都是知道的,只是谁都没有明说,元元喜欢瑞南,喜欢的这么明显,连我这个对爱情没什么经验的人都感觉的出来了。 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神非常明亮,彷彿她的眼里只有他了,谁也闯不进她的视线。 放学的时候,元元将一大叠数学和英文考卷全搬到教室职员室。 每个月最后一个礼拜的周五不必上晚自习,那是学校特别给高三学生的恩赐,让拼命念书的学生们可以有点喘息的空间,所以今天她和瑞南约去市区的咖啡厅,他答应要帮她补课,她有时候还是挺恨自己是万年班长,总是得处理班上大小事,连值日生请假没来都得帮忙代劳,清理教室外还得搬作业和考卷给任课老师,拖掉她的课后时间。 放置好所有同学们的作业和考试卷,离开前班导周大华突然叫住了她,说:「喔对,元芳芹,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你这次真的是替我们五班争了光,比赛的作品得了全国佳作。」 「蛤,老师,您说什么呢?」元元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周大华指着教室办公室内墙上贴着的其中一张海报,说:「你不是报名了油画类组吗?」 元元视线移往墙壁上写着全国高中生美术比赛的海报,脑海里飞快地从冬眠的记忆里试图寻找任何一点蛛丝马跡,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曾几何时参加过比赛,直到周大华从办公桌上拿出了黄色牛皮纸袋和一封装着奖金的信封。 「恭喜你了,这样的成绩对升学有很大的帮助,主办单位把你的作品给寄回来。」周大华笑出了法令纹。 元元很快地接过,双手有些颤抖的打开牛皮纸袋,拿出里头充满油彩味道的画纸,她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泛红,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那是她之前摆在美术教室角落的油画作品。 她家反对她学艺术,说以后没出路,所以她始终没有多馀的金钱买昂贵的油彩和那些专用的油彩纸和画版,高二时候,她开始放学时会拉着我或是江孟辰,谁有空谁就得陪她溜进美术教室里耗个一两小时,偷偷用那些免钱的顏料,她也挺喜欢那个安静又充满着油彩味道的空间,偶尔会和旁边的人说上两句话。 她时常画到天黑,大约六七点的时候,然后总把自己的画作搁在最角落的位置,掛上白布靠在墙边,隔天继续来画,她画上了好几幅作品,学校的景色、旗城的街景、躺在屋簷上的猫咪.....等。 但只有今天得奖的这幅作品,她利用课馀时间画了整整三个月,上面有六个人的背影,场景是在学校旁边的河堤上,他们看着落日潮汐间的明媚,有人站着、有人蹲着,他们并肩紧紧靠在一起,看起来是那么的知足快乐。 前几个月的某天,她突然就找不到这幅画,还难过的哭了很久,那作品对她来说,就好像是高中这阶段里,某种象徵性的意义。 打开信封是白花花的五千元整,这样的金额足够她买很多美术用品,也许还够她报名短期的美术专班课程,里头还有一张恭贺的纸卡。 纸卡上头写着:亲爱的元芳芹同学,恭喜你的作品《我们》获得油画类组佳作,本单位已将你的作品拷贝,预计十二月份时将发表在青少年艺术大展里,期待你的蒞临,也希望日后你能继续做出更优秀的作品,成为艺术未来新星! 元元的脑海里一瞬间出现了很多的念头,她想起上个学期瑞南在帮她补习时候,曾经翻过她的草稿作品册,有次刚好我和江孟辰放学后都有事不能陪她去美术教室,她又不敢一个待着,只好厚着脸皮问瑞南是不是有空。 记得瑞南那时候看着她掀起白布下的画作,发出了很长的讚叹声。 她一直都是对自己的作品没有很大的信心,看着那些念美术专班的学生,她这个把油画当兴趣消遣的人怎么可能比得上别人,也从没想过要参加比赛,反正横竖比不过别人。 可是没想到今天她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获得这份殊荣,她就连做梦也不曾想过。 「我是真的觉得你画得很好。」 「你这程度都可以去比赛了,真的。」 「元芳芹,你千万不要放弃画画。」 瑞南说的话语永远那样地真挚诚恳。 元元的心脏被这份意外的大礼砸得有点喘不过气,窗外落日的馀暉正巧打进了办公室内,洒在她的油彩画上头,刚巧视线一抬,门外有个少年就倚在女儿墙边,低着头打着手机,锐利的稜角延伸上去是直挺的鼻樑,他俊秀的没有一丝破绽,气质永远那样地沉着稳重。 她知道是他做的。 元元心想,如果可以,她真想告诉那个人,她好喜欢他。 咖啡厅里的空气里瀰漫着咖啡香味,空调像是不用钱一样,温度开的很低,五六点的这时候店里大多都是学生,只有几个看起来是刚下了班的上班族,坐在角落安静的办公着。 元元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在桌上满满的考试卷和参考书之中找了个位置放。 看着盘子上头两杯冰可可外加三大块价格昂贵的精緻蛋糕,瑞南感到有些诧异,不知道元元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每回来咖啡厅他给她讲题,也不见她点了下去这么贵的甜点,两人顶多意思意思各点了杯价格最低的果汁或可可,坐上一整天。 「我没要吃蛋糕啊,你点那么多做什么?」 「没事,今天我请客。」 「这么大方?是刚领零用钱吗?还是你偷偷中了彩券不敢说?」他挪挪桌上的位置,歪头打量着元元。 「瑞南,谢谢你。」元元捏紧了自己的手心,感觉有些紧张。 瑞南旋转着手中的原子笔一脸不明所以地问她谢什么? 「你帮我参加的比赛,我得了佳作。」 瑞南惊讶的瞪大眼,好久才说出话来,「真的假的?」 「真的,瑞南,如果不是你,我想我永远都不可能相信自己。」 「信心,是最温柔而强大的力量,我一直都相信你。」 一瞬间心跳又不受控地加速了。 在这兵荒马乱的青春年岁里头,和眼前这温柔沉着的少年在一起的时候,元元无数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处于劣势,说实话,她会耍很多小手段只为了和他独处,知道今天他约定要给她讲题,她会多照两眼镜子,看看自己的状态是否完美的无懈可击。 因为她喜欢瑞南,所以她注定得花很多心思在他身上,但也没想过原来他竟也愿意替她做点什么,无论他出发的点是不是出自于爱情,她不敢断定,也不敢随便臆测。 瑞南还说,前几个月他为了瞒着她,把那幅画从美术教室里偷渡了出来,为了投稿,还偷抄她联络本里的个人基本资料,开玩笑要她千万别给他扣上窃盗罪名啊。 「不过......你是怎么发现是我帮你报名的啊?」瑞南感到好奇,他明明没有告诉任何人。 元元说她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他,因为只有他曾经鼓励自己参加绘画比赛。 “他们在汹涌澎湃的时光里,激情热烈的相拥,把酒言欢,辜负了许多人,或许也辜负了自己,但无论痛苦与否,人们仍喜欢追忆那样的似水年华,暗淡而明亮、寂寞而张扬。” 瑞南开始给元元说起了替她那幅画取的名字,《似水流年》,这是前阵子他在书上读到的一句话,觉得很有感触,「不觉得似水流年这四个字还挺好听的吗?」 元元双眸水灵的眨了眨,用力地点了点头。 年少的壮丽繁华,那些坚不可催的梦,与古老的爱情,像是一首梦中曲,转醒之时便注定烟消云散。 或许过了很久之后,我们追忆起这段绚丽斑斕的似水流年,会激动的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也或许我们会觉得感伤,彼此都变得世故冰冷,不再如年少那般纯粹善良。 42-兵荒马乱 十一月是江孟辰的月份,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天蝎女孩,性格好胜、恩怨分明、直觉敏锐,而且充满神秘气息。 由于去年的这时候,因为她家出了点状况,奶奶生了重病住进医院,让她办不成生日会,今年她特别精心筹备,兴高采烈地邀约大家周末时候一起去她家庆祝。 我们之间当然没有人拒绝,高三生除了读书之外,确实也该有偶尔放松的权利。 时间很快地来到了周末,连续好几天没日夜的读书和打工,感觉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需要好好休息,加上那天寒流初来乍到,我睡到很晚才起床,苏阳这几天倒也很识相的没有一大清早就吵醒我。 起床喝了口水,打开手机是苏阳的简讯,“赵落希,下午一起去市区里逛逛,顺便给江孟辰买个蛋糕吧。” 我没有回覆,苏阳也早就习惯了我的已读不回。 有时候我还是很纳闷,苏阳明明就住在我家隔壁,还要这样传讯息给我,一封讯息的也要两块钱,他是钱太多吗?喔,他本来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东西坏了就换新的、生活食衣住行从来都要用到最好的,还有上次他大半夜的央求我陪他去市区里的居酒屋吃串烧,他可是眼都不眨茅起来点,一顿宵夜就吃上了一千多块,吃不完还要我帮他解决。 一个人在家简单的弄了碗泡麵准备当糊弄就当早午餐吃,这时苏阳非常刚好的按下我的门铃,被突如其来的铃声吓了一跳,我嘴里的泡麵差点就吐了出来。 我用毕生最快的速度衝进厕所,将还没有整理过的头发梳整,涂上一层淡淡粉红色的护唇膏,门铃声依然不断地作响,我忍不住有些恼怒,苏阳总是喜欢这样,要没在第一时间应门,他就会狂按铃直到你开门为止。 确保自己的状态后,我佯装悠哉地打开门板,一如既往没什么好气的瞪着那个少年,「你真的很吵!」 苏阳倚靠在门边,看着我说:「你最近应门的时间还真久啊,我都快怀疑你是不是偷藏男人在家里不想被我给发现了。」 「抱歉,要是我真有别的男人,绝对会直接搬离这栋公寓,躲你个十万八千里远。」我面不改色地说。 「你才不敢这么做。」他一脸信誓旦旦。 苏阳穿着合身的蓝色长衫和灰色棉质长裤,浑身散发着乾净的沐浴清香,他英俊的脸庞肤质滑嫩,发上还有些湿漉,看起来刚洗完澡。 「你这是刚洗完澡吗?我的天,你到底多迫不急待啊?又还没到下午,就这么着急着给喜欢的女生买礼物啊?」 「是蛮期待的啊,我从来都没有参加过朋友的生日会呢,肯定很好玩。」 苏阳的话语,总是可以轻易一遍又一遍地让我的心情苦涩起来。 明知道他喜欢的从来都是江孟辰,在我还没喜欢上他前就知道的事,但听着他说出有关于江孟辰一切的话,我还是会忍不住感觉难受。 「欸,赵落希,你房间也太冷了吧?」苏阳突然一阵哆嗦,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入了屋内,「你家没暖气?」 再过没多久,旗城准备进入严寒的冬天,那时候会无止尽地下着大雪,街上永远积满厚重的残雪,一直到春天才会消融,人们会裹紧大衣,圈上围巾、戴上手套,有时学校还会因为暴雪而停课。 这种寒冬室内若是没开暖气,就算没开窗户也是满屋子的冷空气,让人冷的难以入睡,那才是真正痛苦。 「之前跟房东阿姨借的那台很老旧,去年就坏了,今年冬天忍一忍就过了,反正都快毕业了,没必要再多花钱买一台。」虽然非常怕冷,但我也不愿意多花这笔钱。 「我家刚好有多一台暖气,你早跟我说,我可以借你。」 「你知道我不爱麻烦别人的。」 「如果你真当我是朋友就该知道,在任何你需要的时候,我都在。」苏阳看见了我摆在桌上的那碗泡麵,皱起了眉头,「还有,为什么早餐要吃这么不营养的东西?」 「不知道吃什么又懒得出去买。」我随口应道,感觉的出来苏阳有些不悦,但不明白他为何要生气。 苏阳沉下脸色,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沉默了一会,然后上前端起那碗有些糊掉的泡麵,拉着我的手往他家去。 「泡麵给我吃,我下厨做点别的给你。」 「你干嘛......泡麵都好了,不用再为我特别下厨了啦!」 「你别囉嗦。」苏阳一点也不理会我的拒绝,硬是把我拖回他家去。 「你生气了?」他拽着我的手有些紧,我一脸茫然地说:「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早餐吃什么又不关你......」 还未说完话,苏阳就转过头来打断我,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好像千头万绪都锁在了他的眉心之中,「赵落希,我真的很讨厌你这样对待自己。」 那一瞬间,苏阳望入了我的双眸里,他的眼神里充满着严肃与不悦,或者还有一丝的心疼。 我喉咙发紧,用力地嚥了一口口水下去,心跳根本无法克制的活蹦乱跳,我不习惯这样没有笑容的苏阳,他本来就该是个像阳光般耀眼灼热的存在,但他的每种模样,包括此刻处心担忧我的样子,都让我为之着迷。 43-兵荒马乱 我喉咙发紧,用力地嚥了一口口水下去,心跳根本无法克制的活蹦乱跳,我不习惯这样没有笑容的苏阳,他本来就该是个像阳光般耀眼灼热的存在,但他的每种模样,包括此刻处心担忧我的样子,都让我为之着迷。 后来苏阳用他家冰箱仅剩的食材给我炒了碗高丽菜和虾仁饭,配上健康的水煮鸡肉,弄成了一顿丰盛的午餐,这可能是我近一个礼拜吃过最满足的一餐了。 而他却是将我那碗泡的烂糊的泡麵给吃得精光。 我大半天都躲在苏阳家里,他拖住不让我回家抽空念书,硬是要求我陪他打最新款游戏,他刚买的,说是这游戏只有对战模式,他找不到人pk,只好找我。 想当然的我这书呆子根本不会打游戏,好几场都输给了苏阳,他大笑着说我很笨,除了读书其他领域却是一窍不通。 午后的天气开始变得很不好,大约两三点的时候下起了雨,忽大忽小的,风还有点大。 我们决定不畏风雨的出发去市区,给江孟辰买个蛋糕表示心意,再直接过去她家。 陈河没有去过江孟辰家里,不知道她家怎么走,打了电话问苏阳怎么去,后来我们直接和他约在了待会要去的商圈处,大家一起去给她挑礼物和蛋糕。 这么大的雨骑不了脚踏车,我和苏阳打算走一段路到公车站等车直达市区。 刚出了公寓大门,雾灰色的天空风雨交加,潮湿冰冷的空气瞬间从鼻腔窜进了身体里。 苏阳说等雨小点了再出发吧,所以我们站在楼下认真的发呆了一阵子。 和苏阳在一起的任何时候,我的心情都不是很平静,用波涛汹涌四个字形容再贴切不过。 因为喜欢他,我感觉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个性没有以往沉着冷静,而且和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得在脑海里想过两遍,不再像以前那样心直口快。 所幸没有人看出端倪,应该没有人发现我的这个祕密。 我裹紧了绒毛厚外套,里面还穿了两件刷毛卫生衣和针织高领,依然抵挡不住这样恶劣的天气,看着屋簷下笔直坠下的水滴,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苏阳侧过头睨了我一眼,说:「你看,都还没开始下雪你就冷成这样,冬天没有暖气该怎么活下去啊?」 他好心的递给我一张卫生纸,继续嘮叨着,「真的很受不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学会爱惜自己的身体啊?一天到晚生病,生了病又不去看医生,真的很讨厌耶你。」 「好了好了,你别念了,好像你才是我妈一样,老爱碎碎念。」我皱眉看了他一眼。 出门前他才从他家挖出一台说是多的暖气,扛到了我家去,说不用急着还他,至少等冬天过了再还也不迟。 虽然我们总爱斗嘴较劲,但我心底还是很感激眼前这少年,他总是那样一无反顾地对我好,不求回报,不求我的一句谢谢。 「我这是关心你,你去哪找一个这么关心你的好朋友兼好邻居啊?」 「你怎么有脸说自己是好邻居啊?自从你搬到我隔壁,我几乎没一天能睡得安稳,三天两头就得被你闹一下。」 「但老实说......你其实也乐在其中的吧?」苏阳笑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怎么可能?跟你这种神经病待在一起总觉得自己的脾气越变越差。」我不愿意承认,有时候就是特别喜欢和他唱反调。 「神经病?赵落希,你知道吗......」他清澈的眸子认真地注视着我,「从来没有人敢像你这样对我说话,你是第一个。」 「所以呢?我应该感到荣幸吗?还是你要颁发个奖状给我?」我挑了挑眉。 「赵落希,虽然我平时对你嘴巴很坏,一天不闹你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但我是真的把你当很好的朋友,我喜欢你的与眾不同,和你相处永远都那么有趣。」 苏阳说,我不像他从小到大的环境里那些知道他身分、来歷背景的人们,总是给予他最大的宽容、最虚偽的讚美,和各种假意的奉承。 我不像他从小到大的环境里那些知道他身分、他家来歷背景的人们,总是给予他最大的宽容、最虚偽的讚美,和各种假意的奉承。 他是在孤单中成长的,小时候还不明白身边的那些人们,为什么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就愿意这样万般的讨好他,直到年岁渐增,他才知道,那些人们只是因为他是“有社经地位人家的孩子”而靠近他,而非因为他是“苏阳”。 苏阳还说,我也不像那些一昧对他献上殷勤的女孩们,总是设法靠近他,对他露出崇拜爱慕的眼光,那样的女孩总是令他觉得厌烦,也从来不会是他的选择之一。 我点了点头,没发表任何言论,心底想着,如果有一天,这少年发现我这样偷偷的喜欢他,会不会那刻起我们就注定当不成最好的朋友了呢? 还在思考的同时,苏阳将身上掛着的那条围巾取下,对着我说:「诺,拿去围着吧,反正我不冷。」 「你确定吗?」看着他脸颊被冷风吹的有些潮红,我有些迟疑。 「说给你就给你,难道要我帮你围上吗?」他故作不耐地扔给了我,我也没再拒绝。 我戴上,一瞬间闻到围巾上的味道,和苏阳身上一样,是很乾净舒服的洗衣粉味,那让我感觉安心,还觉得有些曖昧。 「谢谢你啊苏阳。」我抬头对他笑出一口牙。 苏阳突然专注地望着我,不发一语。 「你看什么看啊?」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我不自觉得红了耳根。 「喔,就突然发现,其实你长的还挺好看的。」苏阳淡淡地说,观察着我脸上的表情。 我直接愣在那几秒,脸庞一瞬间红了起来。 「你没吃药吧?突然这样夸奖我肯定有诈。」 「你才该去吃药吧,我告诉你啊赵落希,别动不动就衝着男人笑得花枝乱颤的,听见没。」 「我、我刚刚哪有对你笑得花枝乱颤,你少乱说!」 「算了,比起你老板着一张脸,笑起来真的可爱多了。」 我忽然感觉一点也不冷了,全身上下都在发热。 等待雨稍微小了一点,苏阳撑起了伞,顺便递给我另一把。 我们踩过地上的积水和泥巴,前方的路笔直,未来的路却是如此蜿蜒,那些纷沓而至的仇恨,和莫名的情爱纠葛,正准备将所有人捲入那场风暴的漩涡里,无人得以倖免。 44-兵荒马乱-无形的恶意蔓延 旗城市区的商圈有几栋大百货,我和苏阳跟陈河约好在那碰面,大老远地就看到了陈河那头金色头发,穿着特大号的t恤和刷白的牛仔裤,一身追逐流行的叛逆装扮,嘴上还叼了根菸,他永远都是那么的高调张扬。 我们商量先绕绕外围的商圈,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适合江孟辰的礼物,真的没看到才打算进去百货公司挑选。 儘管现在还下着大雨,但旗城商圈处多数商家为了做生意,还是会出来营业。 「我先说,我没钱帮忙出钱给我们班花买生日礼物,我的乐团解散了。」才刚碰面没多久,陈河就直白的先告知,然后对苏阳使了使眼色,那眼神好像在说:反正你有钱,就你出吧! 「因为上次斗殴那件事吗?」苏阳皱了下眉,「这样就解散了?你的乐团也太经不起考验了吧?」 「都起了内鬨,还怎么继续演下去啊?」陈河深深地吸了口菸,充满许多复杂的情绪。 「所以内鬨和斗殴两件事有关係吗?」苏阳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内幕,就只是随口问问,事情的风波都过了,他也真没有很大的兴趣瞭解太多。 「算有关係吧,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乐团里的鼓手喜欢我前女友,上次演出那次也是他串联那些人进来场子的,他还趁乱打了我,操,真的痛死了。」 「你看,当个花花公子到处拈花惹草有比较好吗?身边的人想追还追不到,你还这么不珍惜人家。」我凉凉地说。 因为苏阳在的关係,我也没说出关键字,只是又念了陈河几句,也不知道他和周函的事到底处理的怎么样了,我还是很担心,最近在学校也找不到适当的时机问他。 「我会处理好我自己的事情的,你们别担心。」陈河暗示性的看了我一眼,接着说:「没有了乐团等于没了零用钱,我那把吉他上次演出被那群流氓给砸坏了,还得去买把新的,真是不爽,不过最近有朋友给我问到了一份兼差,听说蛮赚钱的,但不知道靠不靠谱就是了。」 「陈河,做什么都好,就是别走弯路。」苏阳拍了拍陈河的肩膀,叹了口气。 苏阳总是觉得依陈河这人的个性,粗鲁莽撞,做事不懂得因时制宜,更糟的是喜欢拈花惹草、处处留情,怕一个不小心就很走上弯路,甚至捅出什么大篓子也说不定。他是很担忧他的。 「怕什么怕啊?我是陈河耶。」陈河笑得一脸自负,嘴里吐出了烟雾。 我皱眉看着他,只差没说出:就是因为你是陈河,我们才怕啊! 「还有,菸还是少抽点吧。」苏阳皱着眉头,「至少我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抽,赵落希很讨厌菸味。」 我一脸诧异地望着苏阳,「你怎么知道?」 「看你闻到菸味的表情就知道。」 「好啦,不抽就是了。」陈河将菸蒂扔在路边,踩熄,然后挑了挑眉,一脸有趣的脸看着我和苏阳,「苏二代,总觉得你特别瞭解赵落希喔?」 苏阳一瞬间俊秀的脸蛋不自觉地僵硬了起来,但仅仅只有那几秒鐘的时间而已。 「说得对,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她了。」苏阳看着我说。 苏阳的目光永远那么地清澈无暇,我总是能轻易地坠入他眼底的海洋。 呼吸和心跳彷彿失去节奏一般,再度变得紊乱无比。 「......你们这是在谈恋爱吗?这句话听起来怪曖昧的。」 「你想太多了吧,我怎么可能和赵落希谈恋爱?」苏阳说这话时,神情和语气是那样地自然。 我怎么可能和赵落希谈恋爱。 我沉默地看着地面上的雨珠,心脏突然有处感觉到一种深深的窒息感。 有时候我真想问问苏阳,他到底凭什么,凭什么能三番两次地因为几句无心的话语,就轻易地牵动我的情绪呢? 商圈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都是些地摊货,品质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最后我们打定了主意,在百货公司里设柜的一个美国牌子的蛋糕店,买了一块六吋大的草莓蛋糕,苏阳说他愿意出这钱。 但为了表达心意,我自己又自掏腰包买了一条项鍊,价格对于我来说有些昂贵,平时我是不会自己买来戴的,但送好朋友就不一样了,该花钱的时候我自然是不会省。 在美食街简单吃了一些东西后,出了百货后天色已经转黑,雨仍旧下个不停,空气依然非常寒冷,我们撑着伞提着蛋糕,走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 江孟辰家里离旗城的商圈很近,步行大约十几分鐘就到了,现在才五点多,生日派对是六点开始,我们也不着急,慢慢地边走边聊着天。 离开旗城商圈后,路上的人烟明显变少,佇立在街上的路灯发出微微的黄色光线,四周安静了下来,苏阳和陈河热烈地讨论新款游戏,陈河说他也想买台游戏机。 我撑着伞默默地走在后头,看着苏阳的背影,偶尔他会转过头来看我有没有跟上,或者叫我脚步跟紧点、别走到马路上。 有时候我在想,我和苏阳的距离明明是那么地近,怎么有时候感觉却又好像非常遥远呢?用力地摇了摇头,我遏止住自己脑袋所有关于苏阳的事,我怕再这样下去心里肯定会闷出病来,所以说高中生谈什么恋爱啊?这年纪读书都来不及了,我竟然还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去单恋眼前这个人。 我也没必要时刻提醒自己,苏阳有喜欢的人了,而那个人却不是我。 看着大滴大滴从伞缘笔直坠下的雨珠,我想着,不知道这场冰冷的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掛在房里的制服不知道明天乾不乾的了,如果乾不了的话又得去跟苏阳或是房东太太借烘衣机...... 才想到一半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似乎听到了有人在说陈河的名字。 走在最后面的我,好奇的回首,视线范围内看到了有一两个人躲在远处的水泥墙边,目光注视着我们的方向,讲着电话,距离还有些遥远,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和神情。 总觉得有些许的诡异。 也许是我多虑了吧? 但我不知道的是,无形的恶意早已跟着这场滂沱大雨肆意蔓延。 前方十字路口等待红绿灯号志转换,假日的车流并不是很多,苏阳很顺手地搭着我的肩过马路,一点也没理会我的意见,而陈河走在了我们前头,就在那看似风平浪静的一时半刻,我听见了身边传来一阵轮胎和地板摩擦发出的巨大声响,心头一惊,回过头是一台轿车朝我们这方向暴衝而来。 在我还来不及反应之际,搭着我肩膀的力量忽然消失,而前方的陈河往我身后一跌,撞倒了我。 轿车从我们眼前奔驰而过,一个身影弹了出去,然后我听到了一声坠地的撞击声。 我的呼吸几乎停止。 站在原地就得以看见远远的那处躺着奄奄一息的人。 血花大朵大朵的绽放。 埋藏在脑海深处那些遥远尘封的记忆,瞬间倾泻而出,和眼前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当年八岁眼睁睁看着母亲在我眼前被撞死的阴影再度浮现,我至今都难以抹去的疼痛復发,像把大火一样瞬间被燃起,灼烧着我的心脏。 「苏、苏阳他刚刚.......拉了我一把。」陈河用最颤抖的声音说。 45-兵荒马乱-别让苦痛带走他 充满药水味的医院。 加护病房上的号志灯切换成红色,写着手术中三个字。 我从苏阳被送上救护车一直到进入加护病房里,一路哭到没了力气,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陈河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着没事没事,试图安慰我难以平復的情绪,但他心底也是很难受,眼眶都发了红。 「怎么没事.....他流了好多的血啊!」我摀住双眼,拼命想要擦乾怎么样也无法停止的泪水,声音非常沙哑的说着。 「苏阳会撑过来的、会撑过来的......他那么强壮健康,一定会平安无事的。」陈河语无伦次。 我们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明明好端端的,路上也没什么车,可是就在我们过马路时,偏偏一台车急速暴衝而来。 撞上了苏阳之后,那台车上的人甚至没有下来察看,直接左转加快车速逃逸。 而我和陈河在一阵惊恐中都来不及记下那辆车的车牌号码。 看着那俊秀的少年戴上氧气罩被抬入救护车,白净的脸上染上了好多血,他那么在意外表,怎么能忍受自己的脸上有任何的污点呢? 没过多久,接到我给他们发去讯息的江孟辰、瑞南、元元都赶了医院。 江孟辰一见到我就奔了过来,心急如焚的扯着我的手臂,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问着苏阳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我和陈河没有人说得清楚,谁也不愿意去回想事发经过,无论结果是喜是悲,我们都只能静待手术结束。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本该是狂欢庆祝江孟辰生日的一夜,竟然变得如此悲伤。 生命犹如长河般奔腾湍急,但万物终有一天会皈依尘土。 病痛侵蚀着少年强壮的身躯,折磨蹂躪,寸草几近止息。 在脱离险境前我没有一刻能松懈下来,我不停卑微的祈求,上帝能够将所有最悲惨的都留给我,就是别让苦难带走他。 这场手术开了很久,但终于还是很顺利地结束,医生说苏阳有多处开放性骨折和挫伤,那时我和陈河听到松了一大口气,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苏阳在加护病房观察了一阵子,凌晨转至普通病房,他睡得很沉很沉,医生说什么时候醒来得看他的造化,毕竟头部受到撞击,能不能醒来没有人能够保证。 苏阳,你一定会醒来的,对吧? 等到苏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五天后。 苏阳的眼皮从一开始微微颤动,到后来觉得有股光线特别刺眼,他皱起眉头,缓缓地睁开漂亮的眸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清秀苍白的女孩,脸上没有任何的妆容,嘴唇还有些乾裂,披散着一头凌乱的乌黑头发,安静的沉睡,趴在了病床边。 躺在乾净洁白的病床上,他手有些颤抖地摘下了氧气罩,扑鼻而来的是浓浓的药水味,双手上还用透气胶带黏着传送点滴养分的针管,试图想要挺直身子坐起来,却随之传来剧烈的疼痛感,逼得他忍不住哀叫了一声。 苏阳的动作惊扰到我,我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我,动了动嘴唇,沙哑地想说出什么话来。 我激动的上前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想听清楚苏阳说些什么。 「你干嘛睡在我病床旁边?那里不是有小床给你躺......」他虚弱的说。 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如往常地皱着眉头碎念着我,我很快地红了眼睛,颤抖着声音说:「苏阳.......你终于醒了,我去叫护士跟医生来。」 才准备要起身,苏阳更快地拉住了我的衣角,说:「......先让我和你说说话吧,我现在清醒得很。」 我停下了动作,又坐回去了床边的椅子上,我在这个位置上睡了好几个夜晚,弄得腰也是很疼。 「我睡了几天?靠......我没办法动,一动就快痛死了。」苏阳满脸痛苦的轻轻移动身体,发现只有躺平在病床上才是最舒服的姿势,但脑袋传来剧烈的疼痛仍让他难以负荷。 「整整五天......你真的让我很担心。」这时候我早就将所有与苏阳有关的忧虑拋诸脑后,无论他怎么想、还是别人怎么想,此时此刻我只想紧紧的抓住他的手,那种失而復得的感觉,真好、真好。 我这几天几乎食不下嚥,瘦了两圈,非常疲惫,看着沉睡时的苏阳,我就莫名的想哭,还好他醒了、他没事了。 清醒过来的苏阳体温稍稍升高,不像昏迷这几天那般冰冷苍白,他看着被我抓住的手,似乎有微微的愣了一下。 「五天......有那么久?啊......头真的痛死了。」苏阳轻抚着头,眉头扭曲在一起。 「就是这么久,医生还说什么没办法保证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我是真的很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凝聚在我眼眶里的氤氳终于忍不住溃堤,笔直的坠落在他的手背上。 「喂,赵落希,你哭什么啊?」苏阳有些惊吓的看着我哭红了眼,大手伸过来想要揉我的头发,却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力气,只好开点玩笑让气氛缓和起来,他对哭泣的女生永远没輒,「没事了啦,你该庆幸的是我没有被辗过去,而是被撞飞,至少我还活着,不是吗?哈哈。」 「你说这什么话啊,一点也没安慰到人,我是真的很害怕。」我吸着鼻涕,「你知道我妈那个事情吧?看着自己身边的人这样......那种感觉真的不只是疼痛两个字就能够形容的。」 「嗯,我知道,没事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他露出有些牵强的笑容,一脸疲态,脸苍白的看不见血丝。 「我真的没办法想像如果你就这样......」 「赵落希你别哭啦,怎么平时看起来很讨厌我,现在出事了反而一付没有我不行的样子呢?」 「我是很讨厌你没错。」我接着说:「但我也最珍惜你。」 苏阳沉默了一会,哈哈笑出了声,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也许他并没有听出我的弦外之音,也或许他一点也不明白自己对我来说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不过......」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鐘,「现在这时间你应该是在学校吧?」 「翘掉了。」 「你别跟我说你翘掉整个礼拜的课。」 「你昏迷多久我就没去学校多久。」我给学校请了病假,因为自己心里明白,实在太过担忧苏阳就算去上学也是无心于课堂,倒不如来医院陪着他,等他醒来。 「我的天......值得吗?现在是衝刺阶段,这么多天的课程进度你要补回来要花很多时间耶。」苏阳一脸头痛的说,他知道我是最在意成绩的。 「我自己念啊,你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我指着病床旁边的小桌子,两三本课本叠在上头,在医院的这几天我仍然没忘记读书,一边自修着进度,至少回去上课我还能衔接的了老师新教的课程。 「你倒是去那里都那么的认真。」苏阳扬起薄唇,浅浅一笑。 「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你妈在你出事那天有来过一趟。」 苏阳神色突然严肃了起来,着急地问:「我妈?她走了吗?」 「嗯,她和医生谈了一下你的病情,给你带点水果放冰箱,待了一会就走了。」 想起苏阳的母亲,我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那天接到电话通知的苏阳母亲,在约莫凌晨时分赶到医院,那时苏阳的手术恰好结束,他母亲白晓月踩着高五公分的跟鞋,从容的询问主刀医师儿子的病情,听到他没什么大碍,她看似松了口气,但脸上也没太多喜悦之情。 苏阳母亲和他长的很像,眉眼如出一辙,成熟美艷,丝毫看不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跡。 她看起来是一位非常沉着冷静的女人,不太爱笑,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就算面对亲生儿子出了事也依然能够维持着处变不惊,浑身散发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场。 「你是苏阳的谁?」 白晓月第一次见到我是在苏阳的病房里,她优雅地走进来,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眼神上下打量着我。 「我是他朋友,很担心他所以想在这陪他一会。」我有些不敢直视那双锐利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 「嗯,还好只是朋友。」 白晓月随口说了句,我不明白她话语中所想表达的意思,但能感觉的出来,她对我的态并不怎么友善。 我想我永远不会懂那种活在上流阶层、全身上下都是昂贵精品的人们,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苏阳母亲举手投足都充满着贵气,目光自然也变得锐利,话语有些还直白的伤人。 我似乎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你这种人肯定不属于我们这阶层的。” “阿阳应该很快就会醒来的,到时候你叫他好好休养,伤好点了就回去上课,学校的功课还是不能拖累,我在处理一份金融案子,得赶回去硫市了。”白晓月要我转达给苏阳。 苏阳听了我转述的这些话,表情染上了一层阴影,是失落、是生气、也是难过。 「她忙到自己亲生儿子都还没醒来就赶回去工作了?」 「她若是不关心你,也不可能花上几个小时从遥远的硫市赶过来偏僻的旗城。」我说,我还是感觉得出来他母亲在冷静的面容底下有多么焦虑,也许是她不擅表达,或是她始终压抑着情绪。 不过这母子俩的个性也是大相逕庭,母亲冰冷如山,儿子张扬轻狂。 「你们每个人都说她是在用不同的方式爱我,但我就是不明白。」苏阳沉沉地叹了口气,工作就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吗? 「你很想她吧?所以才会感到生气、无奈,可是却没办法改变现状。」 「也许吧,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也感觉得出来了吧?」 我点了点头,苏阳看着窗外说:「她对任何人都那样的冰冷。」 外头仍然下着寒冷的大雪。 苏阳结束谈论这个话题,说他渴了,我拿了瓶矿泉水给他,他说他手使不上力,要我替他转开瓶盖,一下子又叫我削苹果给他吃,再后来又叫我帮他抓痒...... 这傢伙藉着自己身体还没復原就知道使唤我,我一点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傍晚时医生给苏阳检查过一次,说没什么大碍,好好静养几天,之后会安排復健。 「赵落希,其实我也是。」 惨白的墙壁上掛着一台老旧电,苏阳转着遥控器,一隻手枕在头后面,凉凉地说着话。 「什么?」 「我也最珍惜你。」 46-兵荒马乱-大病初癒 接下去的日子,我和班导周大华请了好几天的晚自习,原本是不准假的,但经过周大华一连串不断地追问之下,我还是老实招出了请假是为了照顾苏阳。 「你们两个什么关係?男女生这么要好?该不会是谈起了恋爱了吧?」周大华扶了扶眼镜打量着我。 「老师您别误会,我和苏阳都是从外县市来旗城念书的,各自住在外面,谁出了事都是得互相关照的啊。」 「嗯......说的也是,小小年纪自己出来住也是不容易,只给你请一个礼拜,不管是你还是苏阳,学业都不能耽误。」周大华义正严辞地说:「不过老师还是要提醒你一句,高中生是没有资格谈恋爱的。」 「知道了,谢谢老师。」我发誓我露出了毕生最甜美的微笑,还恭敬地行了礼,才终于得到了周大华赐予的免死金牌,苏阳要是知道我对他多上心,还不哭的死去活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一下课就赶来了医院,在路上总会顺便买点苏阳爱吃的,但总记得避开重咸的食物。 也许是身体还算强壮,苏阳復原得很快,点滴已经拔掉,但由于脚部骨折严重,目前还走不太了路,他大概是不愿意连上个厕所都要麻烦我扶他,坚持说自己可以,撑着拐杖吃力地走着,结果还是一个重心不稳跌倒。 「再嘴硬吧你,看跌的狗吃屎了吧?」我边使劲地把苏阳扶起来,一边不忘嘲笑他。 「赵落希,你少在那看我笑话,还不赶快扶我起来?」 「有求于人还这种态度不太合理吧?」我挑了挑眉,「讲话要有礼貌啊,说“可以麻烦你扶我起来吗?”」 「好啊,我出院后还不整死你......」 假日的时候,江孟辰他们全都来医院探望苏阳。 「苏阳~好想你啊~」元元从门外就嚷到了病房内,捧了一大束花到苏阳面前。 「元芳芹,把花拿走,我过敏!」苏阳皱着眉头推开那一大束比脸还大的百合。 元元噘起嘴,碎念着苏阳这个人毛病怎么这么多啊? 「就跟你说别买花了,花这种东西谢了就没了,还不是要丢。」瑞南推了推镜框,把装满了水果的塑胶袋,放在苏阳病床边的小桌子上。 瑞南倒是个很务实的人,我也觉得送花就只是为了体面而已,还不如送些实用些的东西,但无所谓啦,元元本来就是个不怎么长心眼的人,自然不会想那么多。 「我知道元芳芹还是很有心的,谢啦,啊......赵落希,快拿走,我快受不了了。」苏阳眉头都挤在了一块,把那花推得远远的。 「你当我是你请的佣人啊?使唤来使唤去的。」我白了苏阳一眼。 「礼尚往来很合理吧?平时我对你也不差啊。」他一脸理所当然地和我争论。 把花束搁置到电视机下面的橱柜上,我是知道苏阳容易过敏的,连一丁点灰尘都能让他喷嚏打个不停,也难怪他家整齐乾净的跟饭店一样。 不过有洁癖就是有洁癖,哪来那么多藉口呢? 「兄弟,你好点了吗?」陈河开心地勾住苏阳的脖子。 苏阳却直喊着疼,他后脑杓可是被撞破了一个洞啊!「你们热情是好,但体谅下我还是个卧病在床的病人吧!」 「啊啊,抱歉,太激动了。」陈河松开手,搔了搔金黄色的头发,「我来是想和你说谢谢的,谢谢你那天.....拉了我一把,不然被撞的可能就是我了。」 「不用谢啦,其实当下我也没想那么多,下意识就是把你和赵落希向后拽。」苏阳一脸无谓地说。 「你出院后我请你吃顿饭吧。」陈河说:「你自己挑餐厅,不要太贵就好,你也知道我最近穷的很。」 「你还是把钱存下来拿去买新的吉他,别在我身上费心了,我一点也不觉得谁欠我什么,无论是你还是赵落希都一样。」苏阳说这话的同时还瞥了我一眼,露出宽松的微笑,好看而且英俊。 「你说的好像也是,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人家都说不用了,陈河也没再客套,欣然接受。 大家都知道我为了照顾苏阳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他们也曾感到怀疑,为什么我要自告奋勇,我想了千百种理由,最后仍以一句“我们两个家住的近,平时又都不跟家人住,他出事了我总不能不管吧?”这话一说倒也没人再过问第二句,听起来很合理,不然谁的家长会同意自己的孩子在衝联考的黄金时期去照顾同学呢? 江孟辰今天倒是很安静,她绑起了马尾,化了点妆,看上去大方俐落,气质出眾。 我观察过她的神情,她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却又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一进病房里首先她看见了我和苏阳待在一起,愣了一下,却很快地收回情绪,热切地问候苏阳,却连声招呼都没和我打,我心底自然是有些不舒服的,但是仍然极力于说服自己想太多了。 事实上只要我、她和苏阳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我都十分克制,变得很少和苏阳热络的谈话,抑或是肢体上的互动,我不愿意让她感觉我和他之间有些什么,我不想我们三个人之间產生巨大的裂缝。 「苏阳,还好你没事,不然我想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我自己。」江孟辰终于说了话,平静秀气的微笑着。 「这怎么能怪你?我才觉得抱歉,把你今年的庆生会毁掉了吧?」苏阳说。 「你人平安才重要,接到电话的那刻,我都快担心死了。」 「明年再办一次吧,我一定到。」苏阳承诺。 我的喉咙忽然像是被掐住一样,紧的我有些发疼。 苏阳看着江孟辰的目光好像格外的温柔亲和。 「嗯,好啊,就这么说定了,所有人都得到喔。」江孟辰点了点头,感觉笑的有些僵硬。 之后大家待了一阵子,各种狗屁瞎聊,直到接近傍晚,元元说要回家吃饭,所有人才匆匆散会,约好了过几天再一起来探望苏阳。 人都走光了,苏阳突然感觉心头一阵空虚,这次不转电视了,玩起手机里的贪食蛇。 刚刚原本还很热闹,这下就安静地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而已,我紧张的把暖气的温度调高了一点,又走到窗边将帘子拉紧,想说点什么,可是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干嘛走来走去的,很碍眼。」苏阳头也不抬,目光聚集在手机上。 「你要是觉得我碍眼,那我回家啦?」 「你别这么早走,陪我。」游戏刚好结束那一关,他抬头一脸恳求的凝望着我。 我想我永远都拒绝不了苏阳,也许我的灵魂早已成为他的俘虏。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说过了这个周末我就该回去上课了,再替他整理笔记。 苏阳感激涕零的对着我说,从来都是他跟我讨笔记跟作业抄的,没想到我有天竟然肯心甘情愿地帮他。 「但我们两个相处了那么久,也没看你多努力在念书,还整天跟我要笔记,你是真的有在看吗?」 「当然,考前抱个佛脚瞄个几眼还是挺有用的,不过看来我们两个的天分和资质还是有差别的。」苏阳忍俊不住,哈哈大笑,「我就算玩一整个晚上的电动裸考,也考的比你好。」 「看样子你身体应该好了不少了嘛,嘴还是一样贱。」我用力捏了苏阳的手臂一把,他痛得哀哀叫。 他的话语永远像冬天里的暖光,让我年少枯燥的生活里多了一点趣味,不再冰冷,也不再孤单。 「欸,赵落希,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苏阳突然认真了起来,说:「你会不会觉得那天发生的这场车祸,有点奇怪吗?」 「总觉得一切都太过突然了,我连车牌都忘了记。」我点了点头,事实上我也这么认为,那天报了警,由于刚好那个路口的监视器坏了,附近也没有目击证人,所以肇事驾驶是谁我们都无从得知。 「我一直在想,那台车究竟是下大雨打滑,还是超速行驶,不过不可能快撞到人都不会煞车吧......难道是酒驾?」 「苏阳,我是不能确定那台车到底是什么状况下撞过来的,但我总觉得驾驶是故意往陈河那儿开去的,当然,我只是猜测而已。」 我想起了那天发生意外前注意到的事,总感觉有几个人在我们身后不远处鬼鬼祟祟的,还听见了好像有人提到陈河的名字。 暴雨后汹涌的恶意奔腾而出,而真相却还被埋葬在积了水的软烂泥巴里。 我和苏阳也只是臆测着,陈河怕是真的惹祸上身了吧。 47-兵荒马乱-以后我再告诉你 上个月考的第一次模拟考成绩出来了,周大华把全班同学各科的成绩贴在教室后方的公佈栏上,一下课所有人蜂拥而上,开始议论着谁考得高,谁又考差了。 我们班第一名的位置仍属于瑞南,再来是苏阳,通常每次段考,我的成绩都在他们俩之后,但这次我却硬生生的挤出了前五名外,这对我而言有如五雷轰顶,我无法想像我的成绩竟这么快地被别的同学追上,不过这情况也是合理,这几个月我确实没什么用心在念书上。 苏阳和瑞南这两个智商根本不是一般人,几乎每科都考八九十分,各科分数都很平均,整体来说是我的数学成绩把我的总成绩拉低了许多,这次才考了七十三分。 苏阳看了我的成绩,挑了挑眉,语带嘲讽的说:「你这成绩还想考国立的?作梦吧你。」 这少年歷经了生死浩劫之后,顺利地康復,回来学校上课却一点进度都不漏的跟上,简直变态。 不过我相信我的功劳也是很大的,毕竟我没日没夜的替他整理了两个礼拜的笔记。 瑞南拍了拍我的肩膀,试图给我心理层面上的安慰,说:我数学考九十五分,不会我可以教你。 真是谢了,无论是谁说话都感觉在洗我的脸似的。 高三的生活是惨白色的,那些写着以后出了社会都不知道用不用得上的知识沉重地砸落在我们头上,红笔批改过的试卷一张张搁在书桌上,抽屉里堆满着各式各样的教科书,我们被成绩追着跑,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旗城正式进入了冬天,黄昏时下了第一场大雪。 大概也是意识到联考即将来临,苏阳没再翘晚自习,不过大部分自习的时间,他都贡献给了睡眠,拿着外套蒙头就睡。 相反地,陈河依然无心于念书,学校鐘声一响,他飞快的收拾书包,慌乱之际还弄掉了搁在桌上的一叠近乎全新的作业本。 「你那么急是赶着去投胎吗?」苏阳弯身替他捡起书,顺便问了几句。 「该不会是要去练团?」瑞南觉得好奇也围了过来。 「练什么乐团,起了内鬨之后人都解散了,是我朋友最近给我介绍了工作,等等就要上工了。」 「哪种类型的工作?」苏阳想起上次陈河也提过这件事。 「下次再聊,今天我第一天上班,可不能迟到了,掰掰。」 一转眼陈河就溜出教室了,这下瑞南有点摸不着头绪,「喔......陈河,作业记得写啊!」 「这傢伙搞什么啊......」苏阳忍不住碎念。 我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静静地放下正在做题的笔,拿着水壶往外走,然后看着陈河的如疾风般奔跑,直到他的背影彻底的消失在走廊尽头,我忽然觉得这个男孩好像离我们越来越遥远。 我开始害怕有一天他会迷失自己。 十二月。 旗城人很喜欢过圣诞节,才月初整座城充满着过节气息,走在街上到处可看见红红绿绿的圣诞装饰,店家放着圣诞曲。 周末一大早,我刚要出门买早餐就撞见一大丛圣诞树摆在走廊上,少年从旁边箱子里掏出好多装饰,细细研究什么该摆在哪,听见我开门的声响,回头朝我露出一口白齿,「早安。」 「......苏阳你没病吧?」我一脸不明所以。 「我没病啊,正常的很。」 「你是钱多没地方花吗?为了过节特地去买圣诞树?」 「从家里翻出来的。」 「......不说人家还以为你家是开杂货店的,什么东西都有。」 「就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特别想过圣诞节......也许是因为这是高中最后一个圣诞节了吧?」苏阳倚靠在墙边,他穿着合身的针织上衣,目光迎向走廊窗户外的朝阳,俊秀挺拔。 「是啊,明年的这时候,都不知道你和我会在哪里,也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还会继续联络。」 突然心底涌起一股很深的感伤,我是害怕分别的,我害怕离开他和他们,漂泊到遥远的地方,陌生的城市,然后重新开始一个人生活、一个人上课或是一个人吃饭。 我早就习惯我的生活有苏阳,也不想离开他们之间任何人。 大雁终会纷飞,如果可以自私的留下他们,该有多好? 「以前我都觉得这没什么,但真正等到时间近了,我也开始觉得徬徨害怕......竟然只剩下六个月,短短六个月,都不知道能改变什么。」 「这六个月该足够你追到江孟辰了,都一年快两年了,你应该也感觉得出来,她变得有点在意你了吧?」话才刚说出口我便恨不得掐死自己,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 「赵落希,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现在我对江孟辰什么表示也没有了?」苏阳忽然十分认真的凝视着我,向前逼近我,我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踉蹌地倒退,直到贴上了冰冷的墙壁。 「我、我怎么会知道?」 他隻手覆在墙上,将我桎梏在墙壁与他之间不到一公尺的距离。 我不自觉地低下头,内心一阵剧烈颤动,明明天气是那么地冷,此刻我却觉得燥热无比。 这样的有些曖昧的姿势让我僵直了身体,动也不敢动,怎样也无法抬头迎上眼前炙热的视线,只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你......不要靠我那么近。」 「赵落希,我曾经不明白自己,闹出了很多荒唐可笑的事,但我现在只清楚一件事,就是我不想要我的未来没有你。」 我感觉心脏剧烈的抖了一下,我根本没能明白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阳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回盪着,再也忍受不住狂乱的心绪,打直双手一把推开了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吃错药了吗?」我瞪着他,脸颊无比潮红。 「我想说,其实我......」苏阳突然止住正要说出口的话,搔了搔头,叹口气,「算了,没事,我不应该一大早就胡言乱语的。」 「有什么事是现在不能说的?」 「以后我再告诉你。」 苏阳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空气里还残存的些许尷尬很快地烟消云散,我不停地试图从苏阳的话语里找出端倪,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这阵子我总感觉他变了,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我不愿再怀揣着无谓的念头,深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便会陷入无处可逃的沼泽地。 苏阳回身将圣诞袜掛到树上,「欸,赵落希,我们来玩交换礼物吧,刚好有两个圣诞袜,蓝的我的,红的你的,我们都可以许愿,把想要的东西写个纸条放在袜子里,圣诞节那天把彼此的礼物放在袜子里或是圣诞树下,你说怎么样?」 「都知道了对方想要什么,这样还叫交换礼物吗?」 「这是我发明的新玩法,而且许愿又不一定对方就要送你想要的,如果你狮子大开口许愿说你想要一栋房子,你觉得可能吗?」 「我感觉这点你是可以办得到的。」我忍不住笑出声。 「我没那么厉害。」他接着说:「你就当作玩个小游戏,也不需要花太多的钱。」 苏阳依然认真装饰着圣诞树,我看着他稜角分明的侧脸,清秀的眉眼和总是微微扬起的薄唇,英俊的让人移不开眼。 韶光年华,阳光明媚,我朝他点了点头,笑容却有些疲倦。 48-模糊心意-一起看雪不好吗 我从来都知道,不该期待...... / 这阵子我和江孟辰之间莫名產生了隔阂,她不再下了课就跑过来黏着我,午餐时后我们依然同桌吃饭,只是彼此变得很少话,我感觉她是有心事,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今天上午老师说的那三角函数,你听得懂吗?」我刻意找了个话题,想突破眼前的窘境。 「我也听不太懂,你不会的话可以去问瑞南。」 「怎么看你最近吃的那么少啊?」我又接着问。 「喔,我在减肥。」 「啊你现在课后也都还得去练合唱团吗?」 「我退团了,该拚联考了。」 突然变得无话可说。 我似乎也隐约猜测到,她的心事跟苏阳脱离不了关係。 从前她要是有各种烦恼,都会在第一时间对我大吐苦水,而如今我们明明没有任何争吵,却总觉得哪里生分了,不过既然她不愿意说,我也没必要问。 我心底其实也陷入过很多的挣扎,我不确定自己该怎么去和苏阳相处,我知道江孟辰可能已经喜欢上他,两个情投意合的人本就该在一起,我莫名成了中间那个多馀的角色,既划不清界线,也拿捏不好分寸。 脑海里一直有个邪恶的想法佔据着,那个声音告诉我,在他们还没有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之前,我都是自由的。 沉重的寒冬,天空乌云密布,旗城下起了今年第一场漫天大雪,纯白的雪花凌乱地飞舞,落在了莘莘学子们的肩膀、衣袖和光鲜亮丽的青春年华里。 天气十分糟糕,风雪大的一度让交通阻塞,上班上课时间所有汽机车排列在壅挤的街道上,堵了一个多小时才开始缓慢的移动,听广播是说旗城市区里道路积雪过深,通行不了,只好请了一些工人开机器剷雪,花了一些时间才恢復道路通行。 那天出门上课前,苏阳照常的在我家门口疯狂按着门铃催促我,「老赵!你是好了没啊?」 「叫谁老赵啊,难听死了,不说还以为你在叫你家的老管家。」我打开门,皱了皱眉头。 「话说你都没个绰号,要不我给你取个吧。」苏阳很顺手的接过我的书包,让我弯身穿上皮鞋。 我顿了一下,很快地收回情绪。 苏阳不知道这样一个不经意地动作,都足以让我春暖花开。 「还真是谢谢你啊,真的不用。」我摆摆手。 「阿落?落落?小希?喜欢哪个?」他自顾自地开始说着。 「你很无聊。」 「叫阿落好了,感觉比较特别,听起来也挺可爱的。」 「......随你高兴。」 只要旗城一下大雨或大雪,我和苏阳都会一起搭公车去上课,不料公车在路上塞了好久的车,到了教室才发现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同学,原来是学校因为恶劣的天气临时决定停班停课。 「哇塞,太扯了吧,我都不畏风雨来上课了,结果现在才看到班导的讯息。」元元愁眉苦脸的,要是知道今天放假,她打死都不会从温暖的被窝爬出来的。 「看来我和赵落希是被排挤了,连则讯息都没有。」苏阳无奈地摊了摊手。 学校若是要通知学生不用来上课,通常都是由该班导师亲自打电话或传讯息通知的,我严重怀疑周大华把我和苏阳列入了他的黑名单,我们两个连个通知都没收到。 最后我和苏阳决定等雪停了再回去,本来我是想在座位上安静地自习,度过一整个上午,不料这少年似乎是看不惯到哪都认真向学的我,竟然直接闔上我的国文课本,拽着我的手往教室外走,「念什么书,陪我去装水!」 「你是小女生吗?连装个水都要人陪?那上厕所需不需要啊?神经病!」 苏阳一触碰到我,我的脑袋就好像瞬间断了线一样短路,脸颊的温度瞬间飆升了起来。 「少囉嗦,我是你的王,而你注定就是我的奴才,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得顺从我。」 「你以为你是谁啊......」我翻了白眼,敢问歷史是这样学的吗? 在我被苏阳拖出去前,我看见元元回头一脸狐疑的看着我们,心底突然莫名觉得庆幸,还好江孟辰不在、还好江孟辰没看到...... 雪花大朵大朵地落在顶楼水泥地面上。 跟着苏阳出了教室之后才发现,他连个水壶都没带,是要陪他装什么水啊? 苏阳一屁股的靠着斑驳的水泥墙坐了下来,然后他指着身边的位子,说:「坐下啊?」 我这下倒有点搞不清楚苏阳这个人了,明明洁癖症十分严重,怎么能忍受裤子被顶楼陈年的灰尘给弄脏呢? 我还是听话的坐在苏阳身旁,却和他隔了一小段距离,他皱了下眉头,似乎不太满意,身子往我这挪了过来,这下我们之间靠的无比接近,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飘过来的洗衣粉味。 我望着苏阳稜角分明的侧脸,问:「你干嘛带我来这里?」 苏阳一反常态的平静,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吸了吸鼻涕,说:「一起看雪不好吗?」 「联考都快到了,你怎么还有间情逸致啊?」 「我只是觉得,能和你一起看雪,感觉挺好的。」 「你搞错对象了吧,我又不是江孟辰。」 这样的冬天、这样的场景,和苏阳近在咫尺的距离,我已经觉得满足,不敢再有过多的妄想。 神经彷彿就快被天寒地冻的气候冻结了起来,心脏却依然沉重规律的跳着,一下一下的运输着血液流动至我的脑袋,好让我能清晰地记着与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苏阳转过头,认真的看了我一会,然后突然叹了一口长气,「看来你还真的是不明白......」 那张英俊的脸庞看起来十分无奈与懊恼,我却依然摸不着头绪。 「你别说话老是没头没尾的,搞得我好像一直在状况外似的。」我皱眉。 「你一直都是在状况外没错啊......」苏阳碎念的很小声。 「什么?」我没听清楚。 「没什么。」他看着远处,嘴角微微往上扬。 看着苏阳的时候,我总是想得很多、想得很远。 我想起了一开始的我并不喜欢苏阳,总觉得这个人太过高调张扬,大概也就家里有钱有背景如此而已,不值得深交,后来,他成了我的邻居,咫尺的距离让我们的关係很快地拉近,我发现他有太多别人看不见的一面。 他会欺负我,但会关心我。 他会嘲笑我,但会照顾我。 他幽默风趣,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被逗得笑声不断。 是苏阳,是这个少年,总是朝我露出世间最灿烂的微笑,伸出手拉着我前行,让我在过往所带给我的痛苦黑暗中,获得一丝救赎,从此不再晦暗。 我会喜欢上苏阳,从来都不是个意外,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我们都没有再多说什么,沉默无言的一起看着满城风雪,肩併着肩,谁也不觉得尷尬,这样的寧静反而让彼此的距离感觉又更近了些,我甚至听见了他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这样的零下气温,待久了身体真的有些承受不住,我打了个喷嚏,今天又忘了戴围巾,快被冻死了,但我又不情愿太快离开这里,就想多贪点和苏阳独处的时光。 「你冷吗?」苏阳看着我被冷风冻的瑟瑟发抖的手问着。 「有点。」 苏阳没说什么,忽然直接抓过我的手,塞入他的外套口袋。 我没有维持现状太久,很快地把手收了回来,「你别老是这样,被江孟辰看到......」 话都还没说完,苏阳立即打断了我,「不管我做什么都不关江孟辰的事,阿落,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不是高一时的我了。」 他一点也不想理会我微弱的反抗,又把我的手揣进他的口袋里,大手包裹住我的手掌,传递着来自于内心的温暖。 「你到底想说什么?」肌肤的触碰让我忍不住红了脸,但又强作镇定。 「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孟辰前几天问我圣诞节要不要和她出去。」 「然后呢?你答应了吧?」 「我答应了,一切都是时候该画下一个句点了。」 我沉默了一会,看着苏阳坚定的眼神,我知道这次是真的。 他们会在一起的,彼此只差一句告白。 心情瞬间苦涩了起来,还莫名觉得有点想哭。 我该如何坦然地面对我最喜欢的人和我最要好的朋友在一起呢? 佯装没事一直都是我最大的本事,但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勇气看着他和她幸福。 而我们都没发现远处有个人影,笔直地站在另一个通往顶楼的门口。 她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几粒沙子飞进她的眼睛,眼眶溼润了起来。 那女孩咬紧下唇,拳头逐渐收紧,不甘的转身跑走。 49-模糊心意 笠日,天气依然糟糕得很,空气雾茫茫的一片,不过雪倒是变小了点,谁都别妄想学校会连停两天课,为了怕交通阻塞,我和苏阳提早了一个小时出门。 冬天的太阳起的特别晚,路上还乌黑一片,听不见夏天震耳欲聋的蝉声,只有风雪刮过的呼啸声。 在我和苏阳背着书包一起进教室前,江孟辰柔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落希。」 「嗯?」我回头,朝她露出微笑,「你今天也来得那么早啊。」 我注意到江孟辰买了新的皮鞋,还是不太便宜的专柜牌子,漆黑的发亮,她总是那么地体面,永远都用最好的东西。 「我有话想跟你说。」江孟辰看起来很是严肃,脸色还有些苍白,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苏阳看了我和江孟辰一眼,摸了摸鼻子,识相地先进了教室。 江孟辰像以往一样,自然地拉过我的手,她的手掌很冰冷,被她触碰的瞬间好不容易暖活起来的身子又颤抖了一下。 她带着我来到厕所旁边的一处小空地,现在才早晨六点快七点,学校没什么人,周围安静得很,只有冬雪猖狂的下。 「你怎么了?感觉一大早就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小心翼翼的问着。从前她心底有事,想找我说说话时,也会拎着我到这里或者楼顶诉苦。 江孟辰趴在栏杆上,及肩的头发沾上了几片雪花,眼神幽暗地望着佈满雪的操场,平静的说了一句话── 「我喜欢苏阳。」 冬天的朝阳缓慢地上升。 空气终于回暖了一些。 江孟辰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我惊讶了两秒,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知道这件事,我明明曾经和你提过,我变得有点在意他。」江孟辰隐微的皱了下眉头,睨了我一眼,冰冷且淡漠。 我并不习惯这样的江孟辰,她从来没有以这种语气和态度对我说话。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吐出了一片雾来,「你既然喜欢他,就和他表白啊?找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能不能别和苏阳那么好。」 是人都是自私的。 在爱情里谁都别奢望还有所谓的情分在,我早该明白这点。 「你喜欢他是你的事,难道你要我为了你,放弃他这个朋友?」我沉默了一会,又说:「这对我并不公平。」 「落希,你别跟我说你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你别乱说。」我顿了顿,心底窜过一丝慌乱,立即否认她的猜想。 「我说过,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我心底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江孟辰摊开在阳光底下。 原来我的心意,早就被自己总是追逐着苏阳的眼神出卖。 我和江孟辰从以前到现在,从未有过任何祕密,可如今我们之间在无形之中像是隔了面墙一般,彼此都有了深如海似的心事。 她瞒不过我,我也瞒不过她,真相在我们眼前早已昭然若揭。 我沉默不语。 「如果你坚持说没有,那我也没辙,但我昨天看到你们两个在楼顶,看起来很亲密。」江孟辰微微握紧冰冷的栏杆,寒风吹红了她白皙分明的指节,「看到最好的朋友和自己喜欢的男生待在一起......那感觉真不好受。」 她说,她昨天都已经踏进了学校才收到停课通知,进了教室发现我和苏阳的位子都放着书包,人却不见了踪影,问了趴在书桌上看着漫画的元元,她一脸莫名地说苏阳拉着我出去了。 走廊上找不到人,她自然而然地往楼顶上找,没想到还真的给她碰见我们。 然后她在顶楼上看到了那一幕──苏阳把我的手放入了他大衣口袋。 我还以为江孟辰根本没来学校,没想到她竟是气得回到教室,直接抓着书包不顾风雪地跑回家。 我能想像得到,那样的场景以一个旁人来看该有多曖昧。 但我也必须得承认,当下的我似乎也沉浸于那样的氛围里,不可自拔。 「他喜欢我也够久了,我也是时候回应他的心意了,所以,你能不能离他远一点......就稍微保持点距离。」 一阵苦涩感从心底涌上,说到底,我本来就是他们之间多馀的那个人,而如今为什么我要为了这段无果的单恋,而送断了我和江孟辰之间的友情呢? 那样值得吗? 但究竟该怎么做才不会后悔呢? 「孟辰,我就问你一句,你重视我这个朋友吗?」 江孟辰凝视着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毅然决然地说:「你说你在乎我也就够了,我是不会和你抢的,你喜欢苏阳就自己去争取,他要喜欢谁,也不关我的事。」 于是,我答应了江孟辰的请求。 回到教室后,苏阳好奇的逼问我刚才江孟辰究竟和我谈了些什么,隐约感觉有股视线那样直接的观察着我的一言一行,我心情复杂的捏紧原子笔,看着课本上撩乱的数学符号,咬了下唇,对他说:「没什么。」 「你少骗我,她一大早脸色那么凝重地把你抓出去说话,肯定有什么。」苏阳还没有察觉到我心境上的转变。 「你少烦我,我要念书了。」我冷淡的抬头看了苏阳一眼,低下头继续写着习题。 「阿落,快点告诉我,不然你这节课估计是上不成了喔。」苏阳瞇起眼睛,带了点威胁的口吻,看样子脑海里又再打什么如意算盘要干扰我学习。 「你要是那么关心不会去问江孟辰啊?」我狠狠地瞪了苏阳一眼,用力地闔上作业本,拿出下节课的讲义。 苏阳嘖了好大一声,「女生还真是难懂......」 年少的感情如履薄冰,我们身处其中,却又脆弱的不堪一击。 我不清楚这样的选择,究竟算是退出还是种妥协,反正不管是哪一种,都说明了我的自卑和软弱。 在每个看似一样的夜里,窗外微弱的街灯映入屋内,我时常坐在书桌前,听着隔壁传来悦耳的钢琴声,想着那个与我近在咫尺、却不是我该爱的少年,暗自伤心,有时候想着想着,才发现作业本上竟都沾满了眼泪。 那阵子我开始想尽各种方法逃避苏阳。 首先是故意起了个大早先出门上学,在学校里尽量不和他说话,他要是闹我逗我,我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只会冷冷地告诉他我要念书,让他摸摸鼻子自讨没趣。 上完夜自习以往我们总是一起回家,为了避开任何与苏阳独处的机会,我开始和瑞南约定了下了课一起去旗城附近的公园散步或慢跑,最后他会送我回家。 苏阳刚开始的时候只觉得我有些不对劲,秉持着打不死的小强之精神,头一个礼拜还每天晚上都站在我家门口,疯狂地按着我的门铃。 「阿落!赵落希!借我笔记抄,求你了!」 「赵~落~希!我家又出现蟑螂了,怎么会有那种噁心的生物啊......你快给我开门啊,还是你暴毙了?至少出点声音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吧!」 「阿落,你最近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变得这么安静?为什么不再跟我一起上下学?为什么......总感觉你在躲我?」 直到我再也受不了苏阳的疲劳轰炸,打开门板对他狠狠烙下一句重话:「你别烦我了好不好,你这样真的很让人讨厌!」 话一说出口我便后悔莫及。 我看见苏阳的眼神在那瞬间流过巨大的失落和受伤。 「我做错了什么吗?」 苏阳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沉,还有点沙哑,不解地望着我。 我轻轻地叹息,拳头稍稍握紧,多想告诉苏阳,我是那样地喜欢他,但是我不能,我必须守着这样一个秘密,直到再也对他没有任何感觉为止。 「你什么也没错,只是,我觉得我们必须保持一点距离。」我向后退了一步,没等他的回应随即就关上了门。 我倚靠在门后好久,知道他还佇立在原地,心情一下子苦涩了起来,眼眶无比潮湿。 过了很久以后,我才听见皮鞋和地板摩擦的声响,他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凌晨时,复习完明天的例行小考,我终于有时间打开手机,屏幕一亮起就是一则未读讯息,是苏阳传来的。 我点开,那讯息只有短短几个字,写着:「好,我不烦你了。」 我和苏阳就这样莫名疏远了起来。 50-模糊心意 “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最近天气寒冷,出门记得多添件衣服,千万别感冒耽误了学习,学生的本分就是认真向学,仅谆教诲,高三的同学们联考即将逼近,加油,努力终能看见回报......” 学校的课后广播声音换了。 原本该是十二班周函甜美的嗓音,如今却换了个声音尖锐、抑扬顿挫的十分不自然的女生。 学校里开始流传起有关周函的谣言风声,一下说周函家道中落、一下说她得了什么什么病,毕竟她还算是校园风云人物,举手投足都引人注目,反正人是休学了。 「欸,你听说了吗?陈河和周函分手后,周函生了一场大病。」 「真的假的,不过也难怪啦,人家从小就是大小姐,一谈恋爱就被男生给骗了,打击肯定很大。」 「对啊,那男的真的很糟糕,我听隔壁班的朋友说,他好像还会吸毒......」 「那男的就是之前乐团的主唱啊,不过前几个月出了事好像解散了。」 我拎着水瓶经过厕所,听见一群女生聚在里头七嘴八舌着。 眉头不自觉地皱紧,虽然从来都不相信这些流言蜚语,但听在耳里还是觉得刺耳。 关于周函的事,我是想问陈河的,但总是找不到时机,他最近很常没来上课。 周大华在班会课时提到过陈河一次,语气尖酸刻薄得很,说:「每次都请病假,到底哪来那么多病?看来是不打算考大学了吧?大家听好,他就是个坏榜样,都别学他。」说完便又叫人把陈河堆满试卷与课本的桌子,移到教室最后方回收桶的旁边。 早上升旗时,好不容易看到消失整整一个礼拜的陈河姍姍来迟,他一脸悠哉地进了队伍,刚唱完国歌,就来了两个教官把他抓走,到现在第二节下课了都还没回教室上课呢。 我们没有人知道陈河到底在想什么,他从前是叛逆,只是现在感觉变本加厉了些。 刚要走进教室时,我不经意地瞄到了侧边楼梯走下来的身影。 陈河单肩背着书包,朝教室方向走了过来,我停住脚步,很快地他也注意到了我,举起手挥了挥,说:「好久不见啊赵落希。」 「教官把你抓去干嘛了?」我问。 「没事,去教官室喝个茶而已。」 「最好是。」 「我进校门的时候被纠察队抽查书包,只是发现了包菸他们就大惊小怪的,无聊。」陈河一脸无所谓,边碎念着,「还好今天没带那个......」 「哪个?」我看着他发亮的金色头发,眉头又皱得更紧了,「你到底最近在搞什么啊?也不来上课?」 「没什么......喔,我不是说过我朋友帮我找了份兼职吗?我现在在替上面的大哥跑腿。」 「什么大哥,你别告诉我你去混帮派。」我沉下一张脸。 「你想太多了吧,我只是帮他们跑跑腿、送个货而已,不过挺好赚的。」 「喔......不过,你和周函的事情到底处理好了没啊?」 「嗯,我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去打掉。」提起这件事时,陈河的表情瞬间暗了下来,还有些焦虑不安,「她本来是想生下来的,但她家人知道了这件事也强力反对,孩子流掉了,她的身体也暂时好不起来,所以先休学了。」 还是拿掉了? 我想起了在美术教室里,周函望着陈河,虽然嘴上说着刻薄的话语,但眼底仍藏着深深的爱慕──我之所以确信她的感情,是因为我曾在元元的眼神里看过同种东西。 我沉默了一会,咬了下嘴唇,说:「你真垃圾。」 我有些生气,儘管和周函素昧平生,还是忍不住同情。 她也是可怜,把自己交给了陈河,出了事却得不到他的一句负责。 「我有什么办法?只能这样了不是吗?」陈河叹了口气,「还好她家压住了消息,学校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不过我最近是真的过的挺惨的,总是莫名其妙被弄。」 我看不出陈河的一点悔意,他耸着肩,说着自己有多悲惨,莫名其妙经过暗巷被人砸酒瓶、工作时被恶意逼车撞倒,甚至连家门口被贴上了一堆威胁的纸条。 我甚至可以确认,苏阳出车祸的那天,其实那台车根本是想去撞陈河的。 突然阵阵冰冷的风吹过耳畔,我打了个寒颤,一股深深地恐惧从心底奔腾窜出,陈河竟然还如此不以为意,他惹到的人可是家庭背景复杂的周函呢。 上课铃声无预警地响起,任课老师正好捧着一堆书经过,我把正要说出口的话语吞回去,中断了对话。 我捏紧水壶,不安的看着陈河,他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没事啦,别担心,他们就是想吓吓我吧,应该过一阵子就好了。」 51-模糊心意 安静的教室,刺眼的日光灯,书本翻页的颯颯声响。 当铃声划破黑夜的一片寧静,所有同学都像是洩了气的皮球一般,揉揉了眼睛,松懈的伸了个懒腰,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黑板上左上角的联考倒数日期也一天天地减少,肩上的压力也变得更加沉重。 晚自习下课时已经是十点鐘了,苏阳老早就整理好书包,站在教室门口的围墙边,低头打着手机。 江孟辰的家人固定会来接她下课,她总是走得很仓促,经过苏阳身旁时,还露出甜美的笑容,对他说明天见。 「落希,今天一样去找斑点吗?」瑞南走过来,从书包翻出了一个猫罐头,「我今天上学路上买的。」 斑点是我和瑞南这阵子在公园发现的小猫,刚断奶,很瘦小,在那附近转幽了半圈都没发现母猫,估计可能是被弃养的,可惜公寓不能养宠物,不然我是很想把它带回家照顾的。 「好啊,不过你也太有心了吧?」我接过来看了几眼,宠物的饲料和罐头好像都卖得很贵。 「看它营养不良,帮它补一补。」瑞南笑得很靦腆。 元元刚写好教室日志,把窗户关好、黑板都擦乾净,催促着我们赶快离开,她虽然神经大条了点,但还算是个尽责的班长。 「瑞南,你记得明天帮我补课啊。」元元踮起脚尖改着黑板左上角的倒数日,边提醒着。 瑞南这才想起明天又是周末,读书读到都忘了今天是星期几了,「喔,对,九点老地方见。」 元元满足的露出微笑,眼睛都瞇在了一起。 和瑞南一起走出教室的时候,一抬眼,我的目光直直地坠入了苏阳眼里的深潭,他忽然拉住了我的手,问:「一起回家吗?」 我愣了几秒鐘,抽回了被他触碰的发烫的手,「不了。」 「你们等等是要去哪吗?」苏阳皱了皱眉头,「都这么晚了。」 「不关你的事吧?」我冷冷地看着他,话一说完却觉得心头一阵刺痛。 我凭什么这样对他呢? 苏阳的脸上瞬间堆满复杂的情绪,俊秀的面容变得黯淡失色。 我想起了前些天他传给我的讯息,明明说不再烦我,但还是忍不住想和我说话吧? 也许,我们早就无法从彼此的生活里销声匿跡。 「那好,你早点回家。」苏阳没再多说什么,把手机收回口袋里,已经回身正要离开时,又突然转了过来,看着瑞南问:「你会送她回去吧?」 「当然。」瑞南点了点头。 确实,这阵子都是瑞南送我回去,再往反方向骑上将近三十分鐘的路程回家,我也曾经拒绝,这样对他来说太过麻烦,他也没有义务必须这么做,但他十分坚持。 苏阳嗯了一声,頎长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看着他的背影,我感觉好像有巨大寂寞和悲伤环绕着他。 但那时候的我们,一点也不懂彼此的心情。 「你们吵架了吗?感觉气氛很微妙。」瑞南扶了扶眼镜,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没有,我们走吧。」 我捏紧书包背带,抬起脚根往反方向去。 旗城冬日里的深夜非常寒冷,整座城市像是被一团低气压垄罩住般,冻得人瑟瑟发抖。 瑞南把脚踏车停在公园里的路灯下,在草丛附近左顾右盼了好久,就是没找着斑点。 「大概是天气太冷所以躲起来了吧?」我说话的同时,呼出的气和冰冷的空气撞击,凝结成一团水气。 「真可怜......它一定又冷又饿,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个冬天。」瑞南把罐头打开,放在斑点最常出没的一处。 忽然一阵浓烈的香气从远处扑鼻而来,卖烤地瓜的老伯推着沉重的四轮车经过,歷经岁月的沙哑嗓音沿途大声叫卖着。 「你饿吗?」瑞南回过头来问着。 我摸了摸口袋的零钱,已经快要月底,没什么钱了,「不饿。」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从书包的暗袋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叫住了烤地瓜的老伯。 几分鐘之后,瑞南捧着热腾腾的烤地瓜跑了过来,硬生把它扳成了两半,一半伸手递给了我,「诺,给你。」 「你自己吃就好,我真不饿。」 「这么一大个我肯定吃不完,就帮我吃点吧。」瑞南一点也不理会我的拒绝,直接塞进我的手掌里。 我泛出了恬淡的笑容,一阵温暖的感觉流过心头,瑞南转过头来看着我,露出如白瓷一般的整齐牙齿,笑得时候眼睛微微弯起,温柔的如我们头顶上的月光。 有时候我在想,这世间怎么能存在像瑞南这般温柔善良的少年。 我甚至没见过他讨厌过任何一个人,他总是以一种最柔和的神情面对所有人。 他不快乐的时候很少,旁人难以察觉,但我总能轻易地读出他的悲伤和寂寞。 或许是因为我们成长背景太过相似,也或许我们生命里关于成长的那块拼图都缺了一角,所以特别能够理解彼此的心情。 「赵落希。」瑞南突然出声,打破了我们之间沉默而美好的寂静。 「嗯?」 「我一直很想问你......」他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有一天,我说我想和你交换一个秘密,你愿意吗?」 心跳漏了一拍,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期盼,我是有些害怕的。 我一直都害怕着这少年对我抱持着除了朋友以外的情感。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下个礼拜是圣诞节,你愿意和我一起过吗?」 我捏紧了制服衣角,看着瑞南明亮热切的双眸,心情复杂了起来。 瑞南送我回家的路上,和我说了很多话,包括他母亲的事。 他说郑芳最近精神状况好转了许多,肝脏的肿瘤已经切除,暂时没事,之后只要持续追踪就好,这算是值得庆祝的好消息。 下周日便是圣诞节,我没有直接答应瑞南的邀约,他也没有要我现在一定得给他答案,只说让我考虑看看。 平常不怎么过节的我,对圣诞节倒是情有独钟了一点,纯粹是因为高一时后念了许多西方文学而迷恋上这浪漫的节日。 今年也没人说要圣诞聚餐,苏阳和江孟辰也彼此有约,也许和瑞南一起过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他说想与我交换一个秘密的用意是什么,我不明白,也暂时不想过问。 我只盼望内心所猜测的男女之间的情感,不会萌生在他对我的感觉里,也永远不会是他想告诉我的话语。 远远已经看得到公寓楼下那盏泛黄的灯发着微弱的光芒,我牵着那台房东太太送我的崭新脚踏车至一旁的车棚停放,提起搁置在车篮里的书包回过身来,对上瑞南清澈的眉眼,说了句谢谢。 「没什么,这么晚了本来就得送你平安到家。」他耸了耸肩,笑得很平淡。 「你赶快回家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给元元补习吗?」 「对啊,那傢伙的理科简直一蹋糊涂......那你明天要来一起过来念书吗?」 「不了,我得去打工呢。」我苦笑。儘管联考迫在眉睫,我仍然需要每周打工一到两天,偶尔不用上班才会和他们约去图书馆一块念书。 「真是辛苦你了,没事没事,坚持完这一年之后,日子会好过很多的吧。」 「嗯,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好了。」 对我而言,高中和大学的差别仅在于年岁的增长而已,反正横竖我都还是得挣钱养活自己,只是听说上了大学之后,课业不再如高中拚大考这般繁重,那时候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打工赚钱,成绩好一点的话也许还能申请系上的奖学金。 苍茫的细雪随风纷飞,落在我们的头发上,瑞南忽然抬起手拨了拨我的瀏海,把残雪拍去。 他轻触我的瞬间,我愣了下,但没有起太大的反应,彷彿一切都是那样地自然。 心头没有任何的情动,也没有任何的期盼。 我赫然发觉这便是他与苏阳于我之间的差别。 如果此刻站在我眼前的人是苏阳,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足以让我的内心瞬时风起云涌。 「又开始下雪了,你赶快上楼吧。」 「好,晚安。」 「晚安。」 瑞南站在原地目送我上楼,和他挥手道别后,馀光隐约注意到公寓楼上走廊窗户的灯默默地熄掉。 是我和苏阳住的那层楼。 52-模糊心意 日子安静了不过几天的时间而已。 儘管已经刻意避开了所有能与苏阳接触的机会,我仍然没办法轻易地忽略他。 苏阳本身就是个存在感过于强烈的人,走到哪都吸引了无数目光,我的视线也总是忍不住跟着他跑,在学校里我们变得很少说话,倒是江孟辰时常出没在他身边。 段考完班导师开始重新分配打扫工作和座位,这回他比照隔壁班採取了梅花座方式,说这样可以提高学习效率,并且照顾到学习成绩较不好的同学。 当周大华把座位表画上黑板时,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苏阳每次都坐的离我那么近,这次坐我的斜前方,而我的旁边、他的后面坐的是成绩较差的元元,至于瑞南和江孟辰被分配到教室左侧靠窗的位置。 下午的扫地时间,我和两三个不怎么熟捻的同学拿着扫帚和剷雪工具,负责扫操场一排凤凰树下的走道,这阵子雪下得小,地面的积雪很薄,扫起来一点也不费工夫。心情刚开始很平静,直到身后有个人叫住了我,随着脚步声由远至近。 「阿落。」 会这样叫我的,也只有苏阳。 我握住扫把的手忍不住有点颤抖,鼓足了勇气回过头去,他挺拔的身影站在早已凋谢的凤凰树下,跑过来的沉重步伐在走道上印出了痕跡。 我安静地凝视着他,等他开口。 「我想了好几天,还是想不出为什么你要突然这样疏远我。」苏阳的眉头紧紧皱在一块,整个人好像蒙上一层阴影,朝气不起来,看上去十分阴鬱。 「不是打扫时间吗?你扫好了我可还没。」我冷淡的说着,然后转过身,选择避而不谈。 「你能不能别逃避我的问题。」苏阳有点生气,直接绕到我面前,抓住了我的扫把。 我停住了手边所有动作,抬头凝视苏阳的双眼,说:「她说她喜欢你。」 「什么?」苏阳顿住。 「江孟辰已经喜欢上你了。」 「所以呢?这关你和我之间什么事?」苏阳一点也没能明白。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最期待的吗? 我的心情变得很复杂,更多的是疑惑与不解,原本我以为,至少在我告诉苏阳这件事之后,他是非常雀跃开心的,可如今却得到他云淡风轻地一句“所以呢”,这让我越发不能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所以我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那么要好。」我抿紧了唇,「苏阳,我不想失去江孟辰这个朋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喜欢我这件事怎么就成了你疏远我的原因呢?」 「既然你和江孟辰互相喜欢,迟早我和你是要保持一点距离的,我必须避嫌,这是对江孟辰的尊重。」 「阿落,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苏阳似乎觉得非常荒谬。 苏阳的脸被夕阳映照,侧脸流畅的线条看起来无比俊美,他无奈地把扫把扔给了我,一脸头痛的拨了拨凌乱的头发,眉头打上的结还没有解开,反而皱的更紧了。 「我想什么不重要,你倒是先处理好你的感情事吧。」我淡然的说。 「难道我在你的心中就是那个可有可无的人吗?」 「你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的。」 苏阳叹了一口气,说:「赵落希,有些话我现在可能还不能对你说,但是我阵子一定会处理好我和她之间的事,我只要你不要这样不理我,行吗?」 「你别说了,我不会不理你的,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只是需要保持点距离的朋友。」我刻意加重语气强调了后面那句话,「圣诞节是个很好的机会,赶快和她告白,告白完她还能顺理成章地陪你过生日呢。」 「赵落希你真的是笨蛋,脑袋是豆腐做的白痴!」苏阳突然生气了起来,「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气愤地跺了跺脚,不愿再和我多说,转身跑走,身影融入了寒冬的萧条里。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心脏一下又一下跳着的节拍,沉重又凌乱。 我已然无法诉说自己内心对于苏阳存在的复杂情绪。 喜欢若说不出口,有些人便注定错过;但有时候吐露情意却是难堪,既然横竖已经知道了答案,何不妨选择沉默无言,给自己留个体面的台阶。 于我而言,青春便是一场滂沱大雨,我们永远会忘了带把伞,淋得满身湿,哭得气不成声...... 53-擦肩而过 冷冽的寒冬深夜,街灯下有个高瘦的身影站在街灯下,少年穿着高中制服,嘴里叼了根菸,食指和中指夹住香菸,嘴里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和冷空气瞬间撞击成了一片白雾,任由菸头细细地燃烧。 忽然手机来了封讯息,陈河点开,上头写着“我在附近超商买菸,等等就到了,这次一样是你自己一个人对吧?” 陈河低头赶紧回復“嗯,货都带齐了。” 靠在冰冷的街灯上,他看了地上的袋子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但是他别无选择,离开了当初那个做得有声有色的乐团之后,已经没有了生活重心,他感觉只有让自己陷入忙碌之中,才似乎找得到存在的那点价值。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看了萤幕上的来电显示,他毫不犹豫的接起,语气温和收敛,「喂?」 「阿河,怎么还不回家?都这么晚了啊!」是奶奶熟悉沙哑的声音。 「我学校有点事,等等就回去了,你就别等我了啊,早点睡。」他撒起了善意的谎言。 「你不回家奶奶怎么睡得着啊?快点回来,我等你啊。」 心头一阵温暖,被人关心着的感觉是那样地好。 忽然陈河馀光注意到旁边来了个人影,他侧过头,观察着对方,一边回着电话那头的奶奶:「嗯,好啦,我同学还在跟我讨论事情,我先掛了啊。」 对方是个男人,带了顶黑色鸭舌帽,帽缘压的很低,他甚至瞧不清楚长相,身材高大精壮,和上次那个交货的不一样。 「刚刚和你讲电话的是家人吗?」对方嘴角微微上扬。 「嗯。」陈河提起了纸袋,「这批三万。」 「家人知道你做这个吗?高中生不是都该读书吗?」对方接着问,没要理会他的意思。 「我不喜欢念书,也没想要考大学。」 「那你知道做了这个之后,要洗白很困难吗?」 「等我哪天不想干这事时,我想出来就出来,谁能拦得住我?」 「呵,果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未免想得太简单了。」男人笑得有些轻蔑。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河皱了皱眉头,捻熄了菸,有些不耐烦。 交货就交货,哪来那么多废话? 「看样子你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年纪不学好,跑来当药头?」 「哼,你们不也一样吗?更何况你们是需求者,我们只是负责卖给你们而已......不过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越说越觉得不对劲,陈河突然想起了上头的大哥曾经提醒过他,交货这事求快求稳,越低调越好,最好不要和对方说任何话,这也是他们买卖双方既有的默契,心头警戒铃声大作,他抓紧了袋子往后退了好几步,「你不是白大哥来拿货的人。」 对方没有否认,步步紧逼了上来,「还记得周函吧?」 陈河瞪大眼睛,他就知道,又是周函家的人。 他的声音有些囁嚅,「......到底为什么?」 「还敢问为什么啊?」对方魁武的身子站在巷口前,挡住大半条去路。 「我们已经分手了!为什么你们这些人还要这样纠缠我!」陈河终于按奈不住情绪大吼,声音划破了深夜里的寂静。 这样的日子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他知道周函家的人时常跟踪他、背地里做些伤害他的小动作,但是为什么?那件事也不完全是他的错,做那档事不都是双方你情我愿的吗?谁知道偏偏闹出一个小生命来!既然明知道养不起,怎么能生下来?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出了事却没想过要负责?」男人敛起了嘴角,终于露出细长的双眼,不带任何感情的望着陈河,「你知道她得了忧鬱症吗?」 陈河心头颤了好大一下,还得了忧鬱症?他不知道会那么严重,不过是打掉了个孩子,周函那种心高气傲的女孩子怎么就承受不起了?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自从她休学之后我就没有她消息了!」 周函说不想要分手,坚持要和他在一起,把孩子生下来养,陈河不愿意。 连周函她爸说什么也不答应,不想要女儿的前途就被这男人和孩子给耽误,不顾她的反对,硬是拉着她去把孩子打掉。 陈河没忘记那天手术结束之后他去医院找周函,躺在病床上的她眼神有多空洞,好像失去了灵魂一样,她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脸色非常苍白,空气很安静,他的罪恶在那刻起越发膨胀。 最后周函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走吧。 他没有久留,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亏欠了这女孩,但又觉得也并不完全是他的错。 之后在学校他还特地绕去周函的班级,想看看她復原的怎么样,才知道原来她家人来给她办休学了。 他再也没看过周函了,但生活却变得非常不顺遂,老是有人千方百计地弄他。 「她前天从八楼高的公寓往下跳,现在还在加护病房,能不能救活都还不知道。」 她跳楼?怎么会?怎么可能? 陈河惊愕地后退好几步,全身颤抖了起来,「不、不不......怎么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是你害的,她如果死的话,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们身上,眼前陌生男子的手悄悄地伸向口袋,握着的东西露出一小截,锐利的反射着光线,陈河定睛一瞧,看清楚之后瞪大了双眼,没等他来得及做出反应,对方已经迅速的抽出小刀,往他胳膊刺过去── 54-擦肩而过 瞬息万变的青春岁月,我们在湍急的洪流里挣扎。 谁迷失方向被潮水无情吞没。 谁又逆流向上,蜕变成熠熠生辉的模样? 一大早我将脚踏车停妥在车棚,馀光往身后一瞄,那頎长的身影就在我背后不远处,牵着车子故意放慢脚步走过来,附近的学妹们按照惯例会在一旁投以爱慕的目光,议论纷纷着旗城中学鼎鼎有名的俊美少年。 这段时间我和苏阳的状态并没有转好,各自出门上学,自从上次他对我发了一顿脾气之后,不知道在闹什么彆扭,没再和我说过半句话。 只是苏阳还是被我发现他总会偷偷瞄我在做什么,或者明明准备好出门却故意躲在门后注意我的动静,等我踏出家门才慢吞吞地跟在我后面。 这是很神奇也很诡异的现象,彼此都不知道在逃避些什么,有些事还理不清、有些话还讲不开。 从车篮子内提起书包的同时,听到江孟辰细柔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我转过头去,看见她走过去苏阳身旁,递给他一杯热可可,说是她爸给她多买的。 苏阳也没拒绝江孟辰的一番好意,露出爽朗的微笑和她道谢,握紧车把往左拐,把脚踏车停进二号车棚去,还在那找了一会空位。 我无奈地叹息,明明我这里的一号车棚还很空,他偏要停在另一个去,这不是摆明着换他故意躲着我吗?真是幼稚!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况且我压根不明白他到底在生什么气?他都已经喜欢江孟辰那么久了,好不容易盼来了两情相悦,我要他赶快和她告白哪里错了? 严冬的清晨气温很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发觉自己出门前又忘了戴围巾,我缩紧身子,裹紧外套,头也不回的往教学大楼走,时不时听见后方不远处传来苏阳和江孟辰打闹说笑的声音,心头一阵苦涩。 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苏阳和江孟辰站在一起便是一对煞羡眾人的鸳鸯。而我论家境、长相或者个性,都不如江孟辰,我拿什么资格去喜欢这个男人? 那时候心里的自卑与挣扎,我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 週五的早自习按照惯例是班会时间,周大华捧着一叠考卷走进来,给同学们发下去,说这次模拟考普遍考得很差,特别点名了几位同学,要他们在念书上多花点心思,当然也不忘夸奖几位进步神速的黑马,像是元元,自从瑞南给她补习之后,成绩扶摇直上,从倒数四十几名爬上全班第十五名,周大华和瑞南看样子都挺欣慰的。 陈河这回又莫名缺课了三天,无消无息的,座位上又囤积了一大叠试卷和作业本,周大华发到陈河的考卷时候,停顿了好一下子,推了推厚重的眼镜,皱着眉头喃喃地说:「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处处惹事生非,书不爱念就算了,至少别和黑社会扯上关係啊……」 「老师,陈河他……怎么了吗?」我揣揣不安的发问。 「老师也是昨天才接到消息,陈河他和黑社会起了衝突,被砍了几刀,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一点皮肉伤,老师顺便提醒大家,都高三了,你们只管念好书就行了,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和校外那些流氓混在一起,我也是管不动他,你们看,他这样下场有比较好吗?」周大华叹了口气,他虽嘴巴上总是念叨着陈何不成材,但心底总归是担心他的。 元元和瑞南都回过头和我对视,一脸震惊,我耸耸肩,我也不知道陈河究竟发生什么事,但心里有半分篤定和周函脱不了关係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离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走入了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之中。 55-擦肩而过 之后我们向周大华打听了陈河的消息,想去看看他伤好点了没,去了他那天被送进的医院,医护人员说他没有住院,简单包扎好伤口就赶着离开,像是在躲什么似的。 隔天刚好是周末,瑞南陪着我找去了陈河他家,地址本来是个人隐私资料,校方不能提供给别人,但好在我是周大华心目中的资优生,稍微哀求了下周大华,他就偷偷把陈河家地址抄给我。 陈河家位于旗城市区和郊区的边缘地带,那里有一区都是没改建的老旧住宅,我按了门铃,刚开始门开了一小缝隙,对方只露出一颗眼睛。 「陈河吗?」瑞南歪了歪头往里看。 陈河看清楚我的面孔,松了口气安心的敞开大门,「你们怎么会来?」 「就想来关心一下你,电话也不接,真让人担心。」看陈河身上多处包扎,我不自觉地皱起眉,「顺便给你带点食物......还有作业。」 我塞给他一袋纸袋,全装满了课堂重点笔记和一些麵包零食。 「作业?」陈河噗嗤的笑出声,「就知道两个学霸来找我肯定没好事,我都快没命了还念什么书?」 「别开玩笑了,陈河,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这次伤的那么严重?」瑞南问。 「就周函那件破事,真的快把我逼疯!他们家的人天天找我麻烦,这次是存心想让我死!」 我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瑞南,听了我和他解释的来龙去脉之后,十分惊讶,觉得这一切都太过荒谬。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只想要你好好的,至少平安。」瑞南说。 「陈河,如果时间能重来,我当初真该多提醒你两句,你今天也不会那么惨。」 「别说那些了,我自己造的孽自己扛,真的谢谢你们,还愿意来看我。」陈河露出苦笑。 「说什么话,我们是朋友啊,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忘了啊?」瑞南拍了拍陈河的肩膀,也许这时间点说什么都是徒劳,但一点心灵上的安慰他还是给得了的。 「我记得、我记得。」陈河忽然沉默了一会,又说:「我和奶奶决定搬家了,周函家的人天天寄恐吓信来,我担心会牵连到她老人家。」 我对陈河说:「你怎么决定都好,反正别让我们找不到人,还有,伤好点了就回来上课,大家都想念你。」 「再不来上课你的桌子就要被周大华扔进资源回收场了。」瑞南开起了玩笑,想让气氛放松点。 「嗯。」陈河点了点头,笑的有些勉强,和我们道别,转身入了屋,关门的时候我看见他的奶奶就站在院子里,朝着我们挥挥手,一脸慈蔼。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一幕,在几天后全都像从高处坠落的镜子一般,彻底碎裂。 礼拜天图书馆只开到五点,和瑞南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出来时正好迎上暮色降临。 我们并肩走在河堤边的石子路上,经过旁边小贩时买了烤肉串来垫垫胃。 吹着热腾腾的羊肉串,我心满意足地咬了好几口,有时候茅起来读书连吃饭都忘了。 「饿死鬼啊你?」瑞南拉着我在旁边草皮地上坐下,看着我的脸笑瞇了眼。 「其实我还是蛮喜欢冬天的,这么冷的天气里吃热腾腾的食物,感觉真的很幸福。」 「你还真容易满足。」他笑了笑,有些试探性的问,「不过一起过圣诞节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摇了摇头,「抱歉啦,麵摊的老闆娘说那天商圈的生意一定很好,说什么都不让我请假。」 本来是打算乾脆和他一起过的,但也拒绝不了老闆娘的请求。 「这样啊......」瑞南难掩失落。 「没事啦,反正考完试以后多的是时间出去玩。」 「难得的圣诞节还要上班,真是辛苦你了。」他挪了挪身子,忽然往我这靠了过来,把暖暖包塞进我的口袋里。 「瑞南,你别老是对我这么好。」我把手伸进口袋,塞回去给他。我不希望他处处为我着想、护我周全,明明我们只是朋友,他却总是那么照顾我,有时候甚至让我感觉已经逾越了属于朋友的那条界线。 瑞南沉默了一会,看着我的眼睛,异常认真的说:「我不对自己喜欢的女生好,要对谁好?」 一切都来的太过唐突,冰冷的空气瞬间凝结。 我顿住,凝视着他的双眸,看见了里头奔腾的情感。 我无法忽视,却也无法顺理成章地接受。 「你......说些什么啊。」我露出尷尬的笑容。 「本来想留着圣诞节那天告诉你,但我还是忍不住了。」夕阳的馀暉映照在瑞南清晰的轮廓上,温柔的光包裹住他,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也许是紧张,也或许是害怕着什么。 我一语不发的直起身子,心脏像乱了节拍一样跳着。 他看向远处的视线很快地收回,转过头来,深呼吸了口气,说:「落希,我喜欢你,从高一开始就喜欢了。」 原来这就是被表白的感觉。 心情十分复杂,有错愕、有惊讶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欣喜,但这并不代表我对瑞南存有男女之间的情感,而是觉得能被这么好的人喜欢,真好。 「我知道,高二的时候我就隐约感觉得出来了,还记得我那时候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时,你说有,然后我要你别跟我说是谁吗?」我吞了口口水,捏紧衣角,「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了。」 「我明白,你是因为害怕我的喜欢会让我们之间的友情变质,所以才要我别说。」他叹气,「但我已经等不了了,我迫不急待地想让你知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瑞南的付出不高调张扬,也不朴实无华,就是真诚地对我好。 他是个那么好的一个人,偏偏我爱的不是他。 「已经快三年了,我总感觉自己再不说,你就会被别人追走。」他抓了抓头发,一脸难为情,「你和苏阳那么好,每次看到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特别羡慕他,可以离你那么近,甚至住在你家隔壁......唉,不说了,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好笑?」 「喜欢一个人是多么可贵的事情,瑞南,一点都不可笑,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我永远都记在心上。」 这少年依然如高一时那般,总是习惯戴着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长的俊秀斯文,待我永远不失温柔。 他曾和我说过无数次心底话,只有这次他的心底话,是关于我的。 「赵落希,让我照顾你。」 我看着瑞南的脸庞很久都不说话,他柔软的黑色头发被风吹的凌乱,神情还是那样温和,我突然觉得好像不过快三年的时间而已,我们莫名地就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为学业头痛、为爱情烦恼,青春岁月,不过就充斥着这些琐碎的事情罢了。 「瑞南,我想我没办法回应你的心意。」 一股悲伤的感觉,在昏黄的夕阳里迅速扩散。 他露出微微的笑容,看起来很轻松,眼神却充满难过,「落希,你别这么快就拒绝我,你考虑几天吧,我会对你好的,真的,相信我。」 和瑞南道别之后就回到家,脚步停在自家门口,注意到摆在走廊中间的那一小棵圣诞树,多装饰了几颗五彩灯球,上头依然掛着两隻袜子。 我想起苏阳说过要和我玩交换礼物,我没忘记,只是并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也不知道要许什么愿,所以迟迟没把纸条放进去。 把手伸进他蓝色的圣诞袜里,我果真拿到了一张折的方正的纸条,有些惊喜的打开,这感觉有点像是拆礼物一样,心底期待着他会写些什么天花乱坠的愿望。 等到看清楚他用工整笔跡写的内容时,我顿住,不明所以。 上头只写了三个字,是我的名字,赵落希。 56-擦肩而过 2008年12月25日,週六。 终于迎来了圣诞节这天。 下午出门打工前,站在门口就听见隔壁的苏阳在翻箱倒柜,大概是想从衣柜里翻出最好看的衣服去和江孟辰约会吧。我暗自猜想着。 把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活页纸折好,塞入了圣诞树上的红色袜子。 我永远不明白苏阳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说好要交换礼物,写我的名字做什么?说实话我对这游戏也没什么兴趣,于是在纸上写了句很简短的话:希望你和她能幸福。 然而你和她的幸福,终究不关我的事。 等到我结束了打工下班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鐘了。 走出店门外,昏黄色的街灯打在被白雪覆盖的柏油地面上,原本该是热闹的街道此时变得冷清,这时间大家都携伴去看耶诞灯会了吧。 我想着,这样一个浪漫的节日,苏阳肯定和江孟辰渡过了美好的一晚,也许他们正牵着彼此的手走过街道、也许他们正在漫天白雪里拥吻。 我仍然没办法说服自己真心祝福他们两个。 才打开手机,一封讯息和三封未接来电弹跳出来,是瑞南。 “给你你都没接,应该是在忙吧?我在火车站门口等你,等到你来。” 反正我已经没别的事,在这特别的节日也不想过得那么黯淡失色,于是我回传了一个好,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麵店前方就是流经整个旗城的寒河,冬天湖面结霜,寒气冻人,我忍不住哆嗦,看着一路上经过的成双成对都笑得幸福洋溢,我略显单薄的身影踩过雪地,心事重重,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纠结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悲伤。 没走很远,沿着麵店不过十几分鐘就到了车站,耶诞灯会就在那附近,人很多,我左顾右盼都没看见瑞南,正想打给他的同时,我看见他挺拔的身影就站在车站门口。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抬起头对我笑得十分灿烂。 看着他的笑容,我忽然间觉得这夜一点也不寒冷了。 瑞南朝我挥了挥手,走了过来,他穿着针织毛线衣、灰色棉质长裤,外头披上一件厚重夹克,俐落挺拔,穿着便服的他更加让人移不开视线。「下班啦,真是辛苦你了。」 「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啊?」我看着他被冻红的脸颊,皱了皱眉。 「没有啊,才一下子而已。」瑞南耸耸肩,说的很自然。 「就这么想跟我过圣诞节吗?」 傻瓜!明明打给我的时候是九点多,他肯定以为我那时候应该下班了,至少在寒风中等了我两个多小时,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善意的谎言呢? 「无论是不是过节,能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觉得是最好的时候。」 心底涌起了一股很深的温暖,我看着瑞南温柔的视线,脑海有个念头。 如果能和一个这么愿意对我好的男孩在一起,应该会很幸福的吧? 「唉,你别说了,我真不习惯你对我说这些话。」我摆摆手。 「你以为我都不会觉得难为情吗?」瑞南的双颊依然燥红无比,我都快分不清是因为天冷还是因为他害羞。 「好啦,看你约我在这,是要去逛耶诞灯会吗?」 「当然,一年才这么一次,不去多可惜啊?」他说着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看起来很精緻的盒子,「诺,给你,圣诞礼物。」 「这什么?不会是要和我求婚吧?不要啊,我们都还没成年呢。」 「你傻了啊你。」瑞南笑出声,「这是我今天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做的饼乾,虽然卖相很丑,但应该不难吃啦。」 我没有拒绝瑞南的好意,把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好整以暇的收进自己的包包里。 这夜越深越寒冷,但整个旗城被欢快的圣诞气氛包裹住。 人们嘻笑玩闹唱着圣诞曲,情侣你儂我儂的相依,幸福与祝福温暖了这冬天。 和瑞南并肩走了很久很久,沿路看着那些五顏六色的花灯和广场正中央巨大繽纷的圣诞树,彼此没有说太多话,气氛微妙却刚好。 走到了灯会的尾端听见了歌声,那里有一大群人围在广场边,各自牵着身旁的人的手,听着流浪歌手唱着歌,我忍不住驻足,和瑞南好不容易才挤到了前面。 当岁月和美丽 已成风尘中的叹息 你感伤的眼里 有旧时泪滴 相信爱的年纪 没能唱给你的歌曲 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 《老狼─恋恋风尘》 那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的流浪歌手,穿着破裤,轻弹着吉他,用着老派又沙哑的嗓音哼唱着民谣,他明明还那么年轻,怎么能够唱的这么悲伤,好像经歷过了什么事一样。 不知道是因为这首歌太过好听,还是觉得歌词太过美好,没过多久我便红了眼眶。 什么才是值得一生追忆的旧时往事? 十七岁的我们披着名为青春华美的袍,岁岁年年逐渐腐朽。 年华终将逝去,而我们也终会老去。 我曾无次幻想过,多年后的我若回想起来我的十七岁,会是怎样的心情。 唯一能确信的是,在这样荒诞的青春岁月,让我最感知最深刻的是──我喜欢上了一个清秀明朗的少年,爱上了他的眉眼、他的笑容......他的全部。 这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但却是有跡可循的。我从没想过感情萌芽的如此之快,以至于我还来不及意识到,就已经陷入了沼泽泥泞之中,不可自拔。 但我知道,他并不爱我,我甚至为此心伤过一段时间。 「他的声音真好听......陈河怎么就没考虑要当这种街头歌手?」瑞南也听得出神,转头看了我一眼,赫然发现我莫名激昂的情绪,吓了一跳,「落希?你还好吧?」 「没什么。」我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只是觉得很感动。」 歌声落下的那瞬间,那流浪歌手看着周遭的人群,说:“曾经的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进去别人的劝告,最后失去了所有,现在只剩我自己一个人了,我想告诉大家,在这样的节日,愿意在你身旁陪你过的人,请好好珍惜她,珍惜你们在一起的时光,我们都还年轻,我们都值得义无反顾地去爱一个人” 我看了身边的瑞南一眼,他专注的看着前方,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看起来那样温柔明亮。 心底在那瞬间终于有了答案。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突然就拉着瑞南的手回头走,他一脸不知所措,却没有多问什么。 走了很久很久,来到了寒河的河堤边,那里已经没有半个人,周围安静无声,我才转过身来凝视着他,说:「瑞南,我想清楚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我......」 瑞南顿住,赶紧打断了我,「不不!等等......赵落希,如果是拒绝的话就别说了,你别连个机会都不肯给我。」 「瑞南。」我看着他不安的神情,毅然决然的说:「我们在一起吧。」 我愿意给郑瑞南这个机会是因为我害怕,害怕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够像他一样愿意不计一切为我付出的人了。 他温和善良、聪明真诚,是所有少女梦寐以求的男孩,如果我拒绝了他的喜欢,以后的我可能会感到遗憾或者后悔吧。那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时间彷彿停格在一刻。 细碎的雪花随风飘落在瑞南的肩膀上,他瞪大了眼睛,怔了好长一段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你......你说什么?」瑞南一脸不敢置信,以为我在开玩笑,抓着我的肩膀问了好几次,「真的?你是认真的吗?真的要和我交往?」 直到最后我受不了的说:「郑瑞南,你再问一次就当我没说过。」 他这才终于确定了我是认真的,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叫了出来。 57-擦肩而过 结束约会之后,瑞南陪着我搭了末班公车到邻近我家的公车站,送我回去。 彼此的关係才刚升级,但都是第一次交男女朋友,还过于生涩羞赧,并肩走在一起时,两个人的手背不小心轻触在一起,瑞南故作镇定的说:「你手好冰。」 「嗯,刚刚应该去买暖暖包的。」我有些尷尬的回应。 沉默无言的走在深夜的街壤上,瑞南似乎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足了勇气牵起我的手。 我轻颤了一下,心情难以言喻,淡淡的情感匯流至我的心脏,我任凭他握着,觉得手好像真的没那么冷了。 直到他送我到公寓楼下,站在深红色铁门前面,他望着我的双眸里充满着如水一般柔软的深情,「真捨不得和你分开。」 我噗嗤的笑出声,「明天就能见面了,有什么好捨不得的。」 「我每分每秒都想和你待在一起。」瑞南摸了摸我的头说:「赵落希,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试着去喜欢我,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的。」 「嗯,瑞南,我们一起加油吧。」无论是课业,或者是这段感情,都要加油。 「那......我能抱你一下吗?」他搔了搔头,红了脸颊,有些难为情。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还没准备好瑞南就一把拥我入怀。 深切的。温暖的。充满真情的。 站在昏黄的街灯下,我们就这样抱了很久,他的大手抚在我的后脑勺,声音低沉的说:「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我闭上双眼,也伸手抱住了他,接受着这少年对我的一片真情,内心泛起了淡淡的涟漪,我不清楚自己是对是错,但以为这至少是个好的开始。 我们也协议好,这段关係暂时别让其他人知道。 当我和瑞南道别之后,进了公寓,才刚走上了三楼的楼梯,发现走廊的灯竟然没开,摸黑找到开关,灯泡啪的一声亮起,看见苏阳就靠在走廊墙壁上,差点没把我吓死,「你有什么毛病啊?站在这里做什么?」 苏阳神情淡漠的看了我一眼,「今天过的还愉快吗?」 我迟疑了几秒,不明白他所言为何,心情有点紧张,「嗯,你也是吧?顺利和江孟辰交往了吧?」 苏阳没有回答我的话,脸色十分难看,用一种质询的语气问道:「赵落希,你和郑瑞南这是在一起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别乱猜......」我紧张的抓紧衣襬。 「这么明目张胆的在楼下搂搂抱抱,还怕我不知道啊?」 才刚和瑞南约定好不和任何人说这件事,没想到一下子就破功了。 「是又怎么样?你还不是一样,和江孟辰......」 我话还没说到一半,苏阳一脸震怒的打断我,说:「你能不能别开口闭口就提江孟辰啊?」 「好端端的你发什么脾气?」我有点生气,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莫名其妙!」 真不知道苏阳最近是怎么了,动不动就衝我发脾气。 「我就是觉得很不爽!你别在我面前提她了好不好?」 「你是不是有病啊?一开始不是你要我无论如何都要帮你追到江孟辰的吗?」 苏阳顿了几秒,深呼吸了一口气,等到心情平復下来才开口,「赵落希,我已经很久没和你主动说起江孟辰了,我早就不喜欢她了......」 我感觉脑子某处的神经正在断裂,一股未知的情绪在心底逐渐蔓延。 「不......应该说我从前对她的那种感觉,根本就称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她漂亮大方,很欣赏这个女孩罢了。」苏阳手里捏紧我早上放进圣诞树上蓝色袜子里的纸条,语气十分严肃,说:「赵落希,我不喜欢她,更不喜欢你老是把我跟她凑在一起。」 原来苏阳根本不喜欢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忽然想起苏阳这阵子不断对我释放出的讯息,每当我提起江孟辰时,他的反应和措辞都变得婉转,不如高一的时候那般热切,我却一昧固执地坚信他对她是有感情的,现在看来,最无知的人是我。 我想前段日子,苏阳一直不肯明白的和我说他对江孟辰早就没意思了,大概是因为害怕我去告诉江孟辰,他不想要让我们之间又產生无谓的疙瘩吧。 苏阳看着我的眼神里,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有些悲伤。 「今天,她和我告白了,我没答应,我根本没打算和江孟辰交往,可是你却和郑瑞南在一起了。」 可是你却和郑瑞南在一起了。 苏阳说那句话时的神情看起十分悲伤,眼眶已经发红。 似乎有什么在我们之间起了变化,只是谁都没有戳破。 外头雪越下越大,公寓的温度降到了最低点,冻的我的心脏有些难受。 58-擦肩而过 刚交完几批货,陈河抽着一根菸,顶着满城风雪走在回家途上,眼神不忘警戒观察四周,生怕又有人出来找他麻烦。 左拐右拐弯进了小巷之中,这条摸乳巷是通往他家的捷径,走没几分鐘就是一整排的老宅区。 陈河还没走到家门口,仅是在三公尺之遥便清晰可见自家旧式三合院的红色木门板上被泼上了鲜红的油漆,怵目惊心。 「操!」他惊愕地瞪大眼,跑了过去,急忙的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家门,就想确认家中一切无事。 他看见奶奶就坐在厅堂前的椅子上,盖了件厚重毛毯,低头打着盹,他才松了口气,还好她没事、还好她没事...... 才刚要回头落下门锁,一阵冷风从身后流窜了进来,他还来不及回头看,就已经被人一把按在了地上。 「操,又是你们!放开我!滚出我家!」 陈河拼命挣扎,两三个男人围住他,朝他一阵拳打脚踢,直到他听见了其中一个人说了一句话,他才明白为什么他们又非得来找他一次。 「周函死了。」 「你、你们说什么?」陈河愣住。 她死了?她真的死了吗? 陈河不相信,一个人的生命竟然能够这么安静的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那个在交往时候总是喜欢对他发脾气的周函,已经死了? 「我说她死了!没被救活!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她也不会从八楼往下跳!」 「操你妈的垃圾,我们今天还不把你的腿打断!」 其中一个男人不知道从哪拿出了球棒,毫不犹豫的往陈河身上招呼。 陈河脑中尚处一片空白,来不及防备,背部很快地挨了两三棍,有个人还直接往他的头踹下去,痛得他哀出了声音,没多久一股噁心的铁锈味从口腔深处涌上,他皱着眉头咳了几下,咳出了一堆血。 他痛苦地在雪地里挣扎,几次想爬起又被踹在地上,馀光瞥见原本等他等到睡过去的奶奶已经惊醒,着急的往这跑来...... 陈河眼看不妙,急的大喊:「奶奶你快回屋子里去,我没事!」 「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找我家阿河麻烦?」奶奶没听劝,手抓着扫把,驼着背往这缓慢地跑了过来,往那几个壮硕男人身上打,却一点也不管用,「给我走!滚!」 「烦死了,老太婆滚远点!」 男人大手一挥,不客气地推倒老妇,年过七十的耄耋老妇就这样往后摔了一大跤,后背直接着地,表情痛苦的哀着:「啊......痛死我了......」 「操他妈你们凭什么碰我奶奶!」 陈河看着奶奶被推倒的那瞬间觉得心都快碎了,他气得再不顾一切,奋力挣脱抵住他的其中一个男人,狠狠地揍了那人一拳,再转身跟另外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但毕竟寡不敌眾,陈河挨了好几下,脸被打得鼻青脸肿,手臂也打出了伤,鲜血直直从衣袖里流了下来,滴在了雪地里。 他没有放弃反抗,几次倒在地上却又赶快爬了起来,那些人还不满意,其中一人再次抄起了球棒,从陈河身后趁他没有防备,直直往头的方向挥去── 蹦。 球棒打在头部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有尖叫,没有哀声,只听得见每个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这个城市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得极其安静且黑暗。 倒在地上的人不是陈河。 那几个男人停住手边动作,原本揪着陈河的衣领也松了开,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陈河察觉到了异状,转过身去,看见了躺在雪地里、满头鲜血淋漓的奶奶。 她痛苦的张着口,什么话都还没说出来,反倒是吐出了一口口的鲜血,整个人剧烈抽搐着。 陈河瞪大眼睛,好几条青筋从他额间迸出,他全身颤抖的瘫跪在地上,抱住奶奶瘦弱的身体,声音十分沙哑,「奶奶.....奶奶?」 眼泪一瞬间就积在了眼眶,陈河一手将奶奶扣在怀里,一手紧紧压住她后脑勺那不停涌出鲜血的伤口,哭着朝那几个人大喊:「快叫救护车啊!」 男人们纷纷倒退,低声交头接耳。 「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啦,白痴喔,你怎么不看清楚再打啊?」 「我怎么知道,我原本要打他的,谁知道那老太太突然衝过来挡住......」 「操,这下真的要闹出人命了啦。」 他们见状况不对劲,拨了通电话叫了救护车后便逃之夭夭。 漫天的大雪纷飞,猖狂的落在雪地里的男女身上,陈河脱下外套盖在奶奶身上,拨去她白发上的雪花,泣不成声。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血怎么还是流个不停啊......」陈河的双眸被止不住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奶奶......你千万不能出事啊,你要真的怎么样了,要我怎么活下去啊,我只剩下你了,奶奶!」 奶奶又动了动唇,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字。 「要好......好好......吃饭......」 「好、好!我会好好吃饭、好好长大,你要我念书,我就念书,不搞事情了,我就要你好好活着,再撑一下,救护车就快来了!」 奶奶唇角微微上扬,彷彿再没了牵掛,缓缓闔上沉重的眼皮,身体瞬间像是失了重力一般,瘫软在陈河怀里,原本从后脑杓不断涌出的血流逐渐变慢,却已经染红了那片雪地。 陈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把奶奶抱的好紧、好紧,久久不愿意松开,放声嚎啕大哭。 「不、不要......不要啊!都是我!都是我害的......奶奶你醒醒啊......」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至近,停在了被泼了红漆的那户旧式三合院前,周围的邻居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把灯点亮,裹了件大衣走出来围观。 那晚被送上担架的,有两人。 一个是哭晕的少年,还有一个是已经失去呼吸心跳的老妇。 59-误会深远 今年我没有给苏阳过生日,但这天一大早才刚踏出家门,对门很快地传出声响,没过几秒苏阳也从容的走了出来,没对我说半句话,只是低着头穿着他的皮鞋,几撮头发盖住了他的眼睛,专注的神情依然让我的心脏起了隐微的波动。 内心突然感到一股罪恶,我知道既然自己已经决定和瑞南在一起,就不该再着迷于眼前这个男子。 始终还是按耐不住寂静的氛围,我主动和他说了话,「苏阳,生日快乐。」 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我和苏阳之间都是热热闹闹的,如今的尷尬和疏离让我有些难受。 「你记得?」苏阳一愣,很讶异我竟然还记得他生日。 「当然,去年不知道是谁一直提醒我你的生日就在圣诞节隔天,害我现在想忘也忘不了。」 「喔......」苏阳有点尷尬的露出笑容,「谢谢你。」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样?」 「哪样?」他歪了歪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苏阳微微皱起眉,说:「阿落,你别忘了你已经选择和瑞南在一起了,我们虽然要好,但界线总是要划分清楚的,不是吗?」 我沉默了一会,觉得苏阳说的也没错,就像当初江孟辰要我离他远一点,道理是一样的。 「对了,昨天我想了一整晚,还是想和你说句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对不起最近一直莫名其妙对你发脾气,我明白你有你的选择,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快乐。」他深呼吸了下,接着说:「还有就算你和瑞南那傢伙在一起了,我还是会继续烦你的。」 苏阳说的那番话,一瞬间就将彼此在这段时间里筑起的心墙摧毁殆尽。 「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吧?」我露出释然的微笑,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原谅他的无心之过。 「嗯,最好的朋友。」 不需要谁的妥协,我们就这样和好如初。 但我始终忘不了昨晚苏阳望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不解,还有许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想起以前他说过的那些话,像是“我怎么可能和赵落希谈恋爱啊?”、“赵落希是我最好的朋友。”诸如此类的话,心底又是一阵苦涩。 就算他没有喜欢江孟辰,也不可能喜欢我。 毕竟他都说了,他是不可能和我谈恋爱的。 我不愿意再多做无谓的揣测,省得自己心烦意乱,用力摇了摇头,下了楼,骑上那台刷着漂亮粉红油漆的脚踏车。 苏阳依然如跟屁虫般尾随在我身后,和我的脚踏车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这一年很快地结束了。 2010年促不及防的闯入了青春的轨道上。 旗城已经入春,外头的天气终于不再天寒地冻,好不容易河面的冰逐渐消融,操场边的走道旁树立的凤凰树,枝枒渐渐萌生,心中隐隐的期待几个月后的旗城会是一片绿意盎然,同时也感到惆悵,等到凤凰红花纷飞的时候,便是我们离别的时候。 这短短的一两个月里,我和苏阳相处模式改变了很多,从前几乎每天早上我们都是并肩骑往学校的,一路上打打闹闹的,如今他只会默默的跟在我身后,听着手机里的音乐,哼着歌,偶尔想到什么事,才会拔下耳机,和我说说话。 到了学校,瑞南几乎都会在脚踏车棚那等我,他会过来帮我提书包,递给我一杯热饮,和我一起往教室方向走;苏阳若是碰上江孟辰,会和她先去合作社买早餐,有时候还会直接替她买好,放到她座位上。 说起江孟辰,去年圣诞节那晚告白被拒,她没有太多的难过,似乎是还没放弃,常常在苏阳的周围出没,和我的互动也一如既往,彷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们仍然会一起吃饭、上体育课、去街上晃晃。 但我心底知道,我和她之间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好了。 我和瑞南交往的事情,其实也瞒不了多久,在一个月后,江孟辰和元元都发现了。 我其实从以前就知道元芳芹喜欢郑瑞南,但是她没有和我说,我自然也就没有戳破,但当她亲口和我求证瑞南和我在一起这件事时,她的脸上毫无保留的露出巨大的失落与难过。 「我以为他喜欢我呢......」元元说的很小声,一脸失望透顶,眼眶有些湿润。 「对不起,我......」 正想说些什么的同时,元元更快地打断了我,「落希,你干嘛跟我说对不起呢?瑞南喜欢的人是你,你哪有什么错?只是啊......人有时候就是太容易自作多情,我以为他对我的好,是因为我的与眾不同,我以为他替我做的那些,是因为对我有一点点好感或是喜欢......」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安慰元元却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资格。 「他每个礼拜都给我补课,还帮我投了全国美术比赛得了奖,我那么烦的一个人,他对我却总是那么温柔......你真的好幸运,能得到他的喜欢。」 元元的反应几乎超出我的预料,我原以为依她的个性会先大哭一场,然后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怎么可以这样横刀夺爱,没想到她竟如此的成熟看待这件事。 感情的事从来都是由不得自己的,是强求不来的。懂的人能活的瀟洒,但不懂的人就算是哭得柔肠寸断,你爱的人终究不爱你。 我曾以为我懂这句话,没想到在高三毕业前,我竟彻底的让自己陷入了死胡同里。 下周考完期末考就要放寒假,我们发现陈河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来上学,班导周大华对他的事情绝口不提,只是沉着一张脸,摇头叹气的。 我和苏阳他们几个人都很担心,前几天才相约一起去他家想看他,没想到那栋旧式三合院已经被查封,问了附近邻居,才知道原来陈河奶奶过世了,听说还是被黑社会给打死的。 我们找不到陈河,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有地方住,心疼他年少就失所依归,没有半个亲人,那种寂寞和恐惧我再明白不过。 青春果真是佈满着荆棘,可谁都无能为力。 60-误会深远 学校已经开始放了寒假,今天的过年来得早,不过月初大家就忙着採买年货,除旧佈新。 大部分的人老家都在旗城,我们之中只有我和苏阳是从外地来念书的,苏阳自然是要回去硫市过年,我的话可不愿意回去老家和赵天强一起过春节。 说起赵天强,我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他的消息了,他也没再来旗城找我。 虽然他要我不需要再给他寄生活费,我还是依然每个月都给他寄去了薪水的一半,毕竟名义上他依然是我的父亲。 苏阳提前了一个礼拜准备回去硫市,那天中午他准备把东西都扛下楼,搬东西发出鏗鏘声响很快地引起我的注意,我打开房门,靠在墙壁上默默地打量着他。 「赵落希,你在那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帮我,我快被重死了!」苏阳从房里推出深黑色的行李箱,又转身入内把一些杂物塞进手提包里。 「不是吧,不就过个年回家吗?你怎么搞得像要搬家啊?」我挑了挑眉。 「再一学期就要毕业了,刚好趁这次把一些用不到的东西先带回去。」 「嗯......你知道你家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很久了吗?」 半个小时前才听到楼下传来了车子的引擎声,那辆黑色高级的进口车就停在公寓对面,那看样子已经五六十岁司机或者该说是管家,早就站在那等候多时了,苏阳这傢伙竟然还在磨蹭。 「我知道,就让他等吧,明明说过我可以自己搭火车回去,硬要来载我,真是。」苏阳摆摆手,不是很愉悦,「看来我妈挺想我回去过年啊。」 「回去过年,不好吗?」我淡淡地看着他,「至少还有个家可以回去。」 「过年不过就是一堆平常不怎么来往的亲戚在那互相比较吗?如果可以,我倒寧愿留在旗城。」苏阳叹了口气,一脸不愿,话题很快又转到了我身上,「你呢?今年一样待在这吗?」 「对啊,我还能去哪啊?」我耸了耸肩,每年都差不多是这样,待在自己公寓里,但往年的除夕夜房东太太都会叫上我,一起下来和他们家人围炉吃年夜饭,「但瑞南他家好像都是在这过年的,也许过年那几天我可以去找他。」 「嗯,真好,不过我还挺佩服你的啊。」 「佩服我什么?」 「敢在衝刺联考前交男朋友,就不怕耽误了成绩了吗?」 我顿了一下,其实心里明白的很,自己是衝动了。 「不碍事的,我们还没交往前就常往图书馆跑,不会因为谈恋爱而放弃了学业的。」 「说的好像也是?」苏阳噗哧的笑出了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啦,我该走了,先祝你新年快乐。」 他轻触我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心跳又失去了控制。 当苏阳抱着袋子、推着行李掠过我身旁时,我忍不住叫住了他:「苏阳。」 「嗯?」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挑起眉头,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了他的脸庞上,俊秀无暇。 「新年快乐。」 我抓紧了衣襬,朝他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什么也不敢再多想。 61-误会深远 大年初四的时候,瑞南邀我去他家吃饭。 「终于见到你了,瑞南的小女朋友!」郑芳一开门看见我就眉开眼笑拉着我入屋。 我提着价格不斐的新年礼盒,递给了郑芳,说:「阿姨新年快乐。」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郑芳本人,她很清瘦,脸蛋虽然被病魔折磨的有些憔悴,但仍看得出来五官端正秀丽,跟瑞南长得有几分相似。 要不是听了瑞南说了那么多有关他母亲的事,我还真想不到眼前这个笑容满满的女人,竟然患上了严重的忧鬱症。 「你叫落希吧?真好听的名字,常常听瑞南说起你呢。」饭桌上,郑芳坐在我的对面,对着我露出了亲切和蔼的笑容。 「妈,你别乱说。」瑞南脸颊一下子就红起来了。 「你这孩子还知道害羞啊,我都还没说你追到人家的那天回到家还抱着我哭呢!」郑芳忍不住笑出声,「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落希呢,不过她确实长得很漂亮。」 我瞄了眼瑞南,他双颊通红,显然无法阻止母亲继续爆料,只好转身去厨房拿碗筷去了。 郑芳接着说:「瑞南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不太懂女孩子在想什么,如果哪里对你不好,一定要和阿姨讲。」 我对郑芳露出了尷尬却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阿姨你别担心,瑞南对我很好的。」 我忍不住拿瑞南母亲和苏阳的母亲相比,简直天差地远,一个亲切和善,另一个则是轻蔑冰冷。 餐桌上郑芳不断地夹菜到我的碗里,「你多吃点啊,看你那么瘦,女孩还是胖点好看,阿姨难得下厨,也不知道厨艺有没有退步了。」 「谢谢阿姨。」我不断地道谢,看着自己碗里堆满菜肉,心底涌起一股很深的温暖。 「千万别客气啊,家里难得来了客人,阿姨很开心,有空多来我们家玩啊。」 「妈,你自己也多吃点啦。」这回换瑞南抢过郑芳的碗,给她添满菜。 「瑞南,下次妈妈如果前一晚有多煮的话,也给落希带个便当吧。」 「好好好,你快吃。」 阳台上的黄色小灯点亮了整个夜晚。 也顺道的点亮了我漆黑平静的心房。 我想这就是家的感觉。 温暖,朴实,却又平凡。 吃饱饭和瑞南一同收拾餐桌,帮忙洗好碗筷后,我进了瑞南的房间里休息。 瑞南的房间和苏阳家差不了多少,都相当整齐乾净,内心突然有些不解,我以为大男孩房间里应该都贴满着游戏海报,或者蒐集了成堆的公仔摆在书桌上,相反地,他们的墙壁都一致地刷上了惨白的油漆,桌上除了整叠的课本和考试卷,其他什么也没有,简直比我家还无趣。 瑞南打开了檯灯,顺手关上了房间的大灯,要我随便坐,休息一会再送我回家。 我有些迟疑地坐上他柔软的床铺,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紧张,也许是我想多了,总觉得此刻的场景有些曖昧,以往我虽然很常进出苏阳家,但进男生房间这回还是头一遭。 「落希,谢谢你。」瑞南坐到我身旁,巧妙的和我保持一点距离,「好久没看见我妈笑的那么开心了。」 「不,是我该谢谢你们,让我过了一个难忘的新年。」我满脸羡慕的说:「我啊,从以前就很羡慕,能和家人像这样在一起吃饭的感觉,看见阿姨就忍不住想起我妈。」 「你以后就把我家当自己家吧,想来就来,我妈也开心,她知道我交女朋友了都不知道有多兴奋,感觉整个人都好起来了。」瑞南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对着我笑出一口牙,眼神里充满怜惜与深深的疼爱。 「当然好啊。」我看着瑞南,回以浅浅的笑容。 瑞南突然大手一伸揽过我的肩膀,将我拥入怀里,他的体温很高,被他抱着的我脸上的温度瞬间升了好几度。 他的唇靠在了我的耳边,沉沉地嗓音有些沙哑的在我耳边说:「落希,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我心头很用力地震了一下,从前靦腆的瑞南,自从和我在一起之后就时常这么直白的和我告白,虽然习惯了但听到了还是会忍不住感到难为情。 「你别这样,到时候伯母突然进来怎么办。」我轻轻地挣脱开瑞南的怀抱,抬头凝视着他清秀的眉眼。 瑞南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已经把房门给锁住,但这么做并不是出自于什么念头,他只是非常珍惜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无论如何都不想被谁给打扰。 突然间谁都没说话,空气安静了下来。 瑞南双目热切地看着我,我逃不过他滚烫的眼神,有些紧张的抓紧了床单,感觉有什么正在空气里发酵着。 柔软的发丝盖在瑞南的额头上,他今天没有戴眼镜,我看见他的眼眸里清楚的倒映着我慌乱的脸。 瑞南整个人缓慢地凑了过来,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他的唇离我近在咫尺,我才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瑞南见我紧张的僵直了身子,没有任何抗拒的反应,嘴角泛起笑容,很快地贴上了我的唇。 他温热的唇生涩的吻着我,剎时我的思绪一片凌乱空白,苏阳的脸很快地从我脑海里一闪即逝,眉头皱了下,突然伸手抵在了瑞南的胸膛上,用力地推开,「不要!」 那是我这辈子感到最后悔的一刻。 瑞南怔住,诧异地看着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我已经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巨大的失落。 我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 不是感到噁心或者反感......只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和瑞南有任何男女之间的亲密举动。 我会抗拒,无非是代表我不够喜欢他,又或者我根本还没喜欢上他。 也许我根本不该以为自己在和瑞南交往后,能够轻而易举的遗忘掉那少年。 瑞南低着头,似乎是在消化我方才的行为,过了好久,他才转过头来对我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寒假那段期间我大部分都是起大早和瑞南去图书馆念书,念了一整天后我们会去河堤聊天散步,他再送我回家。 二月中开学时,旗城已经入春,不再天寒地冻,但早晚还是得穿件外套。 元元已经不再和我们一起念书,每次我主动约她,她也总是推託说自己有事情。 江孟辰把头发剪短了,她说要好好衝联考,爸妈替她请了私人家教。 其实我不知道头发和学习究竟有什么直接关係,只记得那阵子一堆高三女孩狠下心剪了短发,说是为了念书能专心。 学校随着联考的逼近,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教室内和走廊上都贴上了励志学生的小语,每看见一次,内心又多了分紧张。 学期才刚开始,就从周大华的口中得知陈河办了休学,其实对于这样的结果我们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觉得可惜、可惜我们无法一起唸完高中。 后来我终于联系上了陈河,问他最近过的怎么样,他只说一切都好,要我们别担心。 教室外头光秃秃的树枝,冒出了几株嫩芽,阳光打进教室内,清早的温度依然很低,黑板左侧上方的联考倒数数字,转眼间已经剩馀一百二十几天。 现在的苏阳和过去相差很多,他上课不再打瞌睡,也不翘自习课跑去书店看漫画了,每每我一个不经意地抬头,看见坐前排的他,专注向学的眼神、尖锐的轮廓线条,都让我的目光忍不住停留,久久移不开视线。 苏阳的性格也稳重了不少,不再吵吵闹闹,叛逆顽强,有时候我倒寧愿他像以前一样闹我烦我,对我使用那些幼稚过时的把戏。 如今我身旁已经有了瑞南,我们各自都清楚必须拿捏好分寸。 只是我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怀念,过去那段平静无痕的时光。 在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以前,什么都是好的。 那阵子苏阳和江孟辰可说是形影不离,对于这点我很纳闷,他明明说过自己不喜欢她,为什么又要和她那么亲近?但事到如今我也没有立场过问。 「落希,你看什么呢?」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坐我后面的瑞南轻点了点我的背。 「哈哈,没什么啦,刚刚不小心发呆了一下。」我转过头对着他笑了笑,又转回去低头抄着笔记。 瑞南的脸色黯淡了下来,盯着我刚刚望过去的视线思考了很久,一种悲伤的氛围环绕在他周围,他握着原子笔的手慢慢地缩紧,指节逐渐泛白。 62-误会深远 生活周而復始的循环着,高三生活即将进入尾声,考完了最后一次模考,没有人敢掉以轻心,奋笔疾书的背影在教室惨白的日光灯底下显得格外的单薄,却透露出一股强韧的坚毅。 原以为我们之间的爱恨纠葛,已经趋近尾声,日子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却在江孟辰亮出了那封信后,我们之间的矛盾越演越烈,直到一发不可收拾。 那天晚自习前和江孟辰去合作社买了煎饺和豆浆,简单的解决了晚餐,我们一边吃着,一边讨论着几道数学习题,突然她抬起头,漂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说:「落希,我想和他告白。」 我看着江孟辰,顿住了很久,「喔......那很好啊,你们最近互动那么频繁,应该蛮有机会的。」 江孟辰不知道我知道她去年曾和苏阳表白过,但她没向我提起,我自然也就装作不知道,毕竟最后被拒绝,谁还有那个面子旧事重提。 「你会介意吗?」江孟辰试探性的问。 「啊?」 「就......我和他告白这事。」 「介意什么啊,我都和瑞南在一起了,就算是喜欢苏阳,那也是过去的事。」我故作无谓的摊了摊手,我心底其实介意的要命,想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就有股很深的悲伤窜上心头,这种感觉,从去年一直延续到今年来,我知道,我还是没法真正放下。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江孟辰瞄了几眼前排低着头,认真的写着习题的苏阳,从书包最内侧拿出了一封信,笑靨如花,「信都写好了,我打算晚自习结束后再偷偷塞他抽屉。」 顺着江孟辰的眼神望过去,苏阳在教室里像是宇宙外的另个存在似的,周围的吵杂一点也没打扰到他,他戴着耳机,几搓头发覆盖住额头,轮廓分明,眉眼专注有神。 一直都是个这样强烈到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而每每凝望着这个少年时,我的内心总是有股罪恶感,总感觉辜负了那个真心诚意对我好的瑞南,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做到不伤害他,也同时不伤害自己。 我为自己做的决定感到懊悔,曾经我想试图去喜欢瑞南,以为爱上他之后我就能轻而易举的放下苏阳,后来才发现,原来喜欢上一个人,并没有想像中简单,放下一个人亦是。 「嗯,祝你好运囉,我等你的好消息。」我扬起平淡的笑容,言不由衷。 交往之后瑞南每天都会送我回家,但为了帮助江孟辰低调执行告白计画,晚自习鐘声一打,我刻意收拾的很慢,要瑞南去脚踏车棚那等我,而苏阳早早就整理好书包和大家说声掰掰就离开了。 那时教室里剩我和江孟辰两个人而已,她要我帮她把风,我就这样揹着书包,故作没事的站在走廊上,期间有老师经过问了我几句怎么还不回家,我就打哈哈的搪塞过去,幸好我平常品学谦优,说的话挺有信服力。 江孟辰走到了苏阳的座位,迅速的把信封好整以暇的塞到了他的课本里,明天早上第一节课是国文,老师还要小考,早自习时他八成翻开课本复习,到时候肯定会发现这封信。 老实说,这种老套无趣的告白方式,依我对苏阳的瞭解,他肯定会翻无数个白眼,不过对象是江孟辰,那可就不一定了。 「搞定了。」江孟辰完成任务之后,喜孜孜地走过来勾住我的手。 身为班长的元元刚去导师办公室缴完点名簿,从走廊远处走了过来,问:「你们怎么还不走?」 「喔......没什么啦,刚刚在找东西。」江孟辰尷尬地笑了笑。 「找什么东西那么急啊?平常不都你爸来接你,一下课就赶着离开?」元元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 「我......」 「元芳芹你快点锁门啦,一起走吧。」见江孟辰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我赶快转移话题。 「厚,说的这个就气,今天好死不死值日生又给我请假,我等等还要帮忙擦黑板跟扫地,算了,没关係啦,你们先回去吧,都那么晚了。」 「好啦,你小心,赶快弄一弄回家吧。」我叮嚀了元元几句,她也是可怜,当了万年班长,班上什么事她都要操劳,周大华还捨不得换掉她。 那颗名为青春灾难的种子,正在泥泞里缓慢地等待时机长成。 三日之后的早晨,和瑞南一踏进教室,感受到班上一股很不寻常的气氛。 「欸,你刚刚有看到被贴在佈告栏的那封信吗?」班上几个男同学靠在墙边讨论着。 「看到了啊,我还以为都是男生在倒贴江孟辰,没想到这次是她主动贴上别人呢。」 「那哪是别人啊?对方是苏阳还算合理吧,全校女生都想嫁给他,我们班花肯定也不例外啦。」 「不过,她写的也太肉麻了吧?什么从来都不相信爱情,直到遇见了你......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往江孟辰的座位看去,她披散着长发趴在桌上,肩膀隐隐抽动着,发出了隐微的啜泣声。 高中毕业前的那段日子,我过的十分糟糕。 我拿着刚微波好的便当回到教室,看见元元把旁边同学的椅子併过来我的座位旁,一边玩着手机里的贪食蛇,一边吃着水煮地瓜。 「你中午只吃这个吗?」我撕开微波食品的包装,蒸气滴落在桌面上。 「嗯,减肥囉,下个月就要毕业了,我想美美的离开旗中。」 我皱了皱眉,「你都胖三年了,能花一个月就瘦下来才有鬼。」 「你别老浇我冷水嘛,唉,如果我生的像江孟辰一样就好了,又白又漂亮,还受很多男孩子欢迎。」元元接着说:「不过我就想不到了,之前苏阳不是对江孟辰有点意思的吗?为什么就没下文了?上个月还闹出那封告白信的事?」 「不知道,这事别再提了吧。」我吃着软烂的麵条,沉下脸色,一点也不想谈起这件事。 江孟辰已经很久都没来上课,她和学校请了一个月的温书假,接下来高三只剩下一些复习课程,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校自修,其实没来不会有什么影响。 旗城中学特别的地方在于,高三生考前是可以放温书假的,只要在班排名前十名,便能自由申请,但最长只能请三十天。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在流言还没传到其他班级里去,她隔天就火速请了假。 我还深刻的记得,那天她离开学校之前,抓着我的手到顶楼,眼眶湿红的看着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是我做的。」我只知道她指的是那件事,她的告白信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教室后方的佈告栏上,这对她来说,该有多羞愧难堪。 江孟辰脸上的表情很难看,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不是你还会有谁?我就只和你说这件事而已,难不成是苏阳做的吗?他不可能!」 事情发生的那天,苏阳和江孟辰是一起进教室的,那会已经有许多同学围在佈告栏那讨论,他觉得奇怪,然后听见了几个关键字,皱了皱眉头,挤了过去,看见了那封写着端正字体的告白信,二话不说的撕了下来,塞给了她,说了对不起。 那已经是他第二次和她说对不起了。 江孟辰当场脸都绿了,羞愧的就想鑽个地洞跳下去,事情发生前几天她还很纳闷,苏阳如果有收到那封信,怎么什么表示也没有。 没想到,他根本就没有收到过。 「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呢?你告诉我,我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悲伤和绝望的心情涌上心头,我和江孟辰的友情,因为一个男人而失去了最基础的信任。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江孟辰哭着大吼,「因为你喜欢过他,或者你根本还喜欢他,所以没办法接受我和他有什么结果,所以才想要毁了我,不是吗!」 「我没有!我从没想过和你争抢,也没有想要陷害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质问我!」我也吼了回去,到了此刻我才终于明白,眼前这个曾经对我释出无比善意的女孩,从来就没有懂过我。 我在她心中,竟然可以是那么恶劣。 空气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我靠在顶楼的墙壁上,感到气愤又无奈,不知不觉的眼眶也湿润了起来,我还要拿什么反驳她呢?她已经把我定义成这样罪大恶极、心机深沉的人了,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唯一我始终不敢承认的是,我的心底还有苏阳。 「我真后悔和你成了好朋友。」 话语像毒药似的,一点一滴的侵蚀着我的心脏。 江孟辰哭红着脸,丢下了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 63-误会深远 那天后,我和江孟辰没有再说过话,从前一闹彆扭从来都是我先低头的,这次不同的是,我对她已经太过失望,联考已经近在眼前,我没有多馀的心力再去和她解释这些误会。 我从来都不愿意和任何人争吵,更何况是江孟辰,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脾气,永远都得让着别人。 已经到了六月,转眼间夏季已经赶在了毕业前来临,偶尔下了场大雨,整个旗城闷热潮湿,气候难耐。 周末的时候,瑞南和我按照惯例去图书馆念书,一整天下来之后,我们去了市区那吃巷口的酸辣粉。 好久没吃酸辣粉,依然被辣的眼泪直流,瑞南噗哧笑出了声,一脸宠溺的拿了卫生纸替我擦拭,「看你这什么模样,要是以后上大学我不在你身边照顾你,该怎么办吶。」 「我自己来就行了。」我很快地抓过他的卫生纸,问:「你想好要考去哪了吗?」 瑞南眉头隐隐抽动了一下,故作没事的说:「我无所谓,主要你想去哪,我就去哪,到时成绩出来后,再一起填志愿吧。」 「你不是要用在校成绩推甄保送的吗?」 瑞南高中三年的成绩都是前一二名,校排成绩更是名列前茅,如果推甄申请通过的话,他是能够直接保送一流的国立大学的。 「我放弃了,一个多月前班导拿志愿表要给我填,我跟他说我要用联考的成绩申请大学。」 我停下筷子,认真的凝视着他,「为什么?」 瑞南似乎察觉我的不悦,摆着一贯的温柔笑脸,「哪有什么为什么呢?」 「我不要你为了我而做出抉择。」我沉下脸色,突然觉得酸辣粉一点也不酸、一点也不辣了。 「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我不想和你离的太远,人人都说远距离没办法联系感情,我不愿意冒这个会失去你的风险。」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呢?我想到我的决定将背负着另一个人的未来,就觉得害怕。」 「我既然选择和你同样的路,我就绝对不会感到后悔。」瑞南的神情变得有些黯淡,「何况出了社会之后,只要是公立大学,想找份体面一点的工作应该不是很难。」 我是多么不愿意瑞南这样,大家都说谈了恋爱真的会冲昏头,我知道的,他是真的喜欢我,才会那么捨不得离开我,但是他不应该为了我放弃更好的机会。 「你为什么要为了我放弃那么好的机会?你明知道我不会喜欢你这样的。」我的声音不自觉的大声了起来。 「落希,你别生气,听我说,这不是我衝动之下做的决定,我想了很久,而且老实说我在校的成绩也不是每个学期都那么好,所以乾脆选择考联考了。」瑞南拉了拉我的手,试图抚平我的情绪。 我不愿再多说,扯回自己的手,扭头就往外头走。 路上瑞南紧紧的跟在了我的后面,不断地想要解释,我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要他别跟上来。 直到走到了寒河旁的河堤,瑞南终于受不了,一把上前抓住了我的手,「落希,你好好听我说,我有我自己的考量,我......」 瑞南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我应声打断,我回道:「瑞南,你觉得这么做就是爱吗?爱情是建立在双方对等的天秤上,但是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还放弃了关乎你一生前程的决定,我真的承受不起,至少.......至少你也和我商量一下,你这么做,我总觉得亏欠了你什么。」 「那你觉得什么才是爱情呢?」瑞南反问我。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我说不出口,我认为的爱情,也许就是像那些日子里,偷偷喜欢着苏阳的时光,我为他着迷、为他心伤,也会因为他对我说的一些话而眉飞色舞。 「.....落希,其实我不懂,为什么你的反应会这么大,我们既然决定在一起,之间就不应该存在着什么谁亏欠谁的想法,还是......其实你根本没有那么喜欢我,才会那么想。」 气氛瞬间凝结成冰,我凝视着瑞南深褐色的瞳孔,竟然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我告诉他,我是真的没有那么喜欢他,他会心伤。 但如果我欺骗他,说喜欢他,会继续耽误他、也耽误了自己。 瑞南彷彿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俊俏的面容变得十分黯淡,他是个那么适合笑容的人,突然失去了情绪的他,好像就不是我所认识的他。 瑞南没有发脾气,没有问为什么,方才拉住我手腕的力道,逐渐的松开。 他懂了,他怎么会不懂呢?早在一开始他就该明白,强求来的爱情,是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的。 「其实你喜欢的人,一直都是苏阳吧。」 「我......」有什么情绪哽住了喉咙,我说不出话来。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我还是很天真的想,只要你和他还没有在一起,我就有机会......」瑞南颓然的坐在岸边的草皮地上,难过的低下头,「我高一就喜欢你到现在,我以为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你至少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但是很显然的,你的沉默,就是给我的答案。」 「......瑞南,对不起,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是我伤害了你,对不起。」 「你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明明都是我的错,是我一开始就要你好好的考虑我、试着去喜欢我,但是既然交往之后你还是没办法喜欢上我,又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他永远都是个那么温柔的人,直到现在也将所有我们感情里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去。 「落希。」瑞南再抬起头时,眼眶已经积满了泪水,露出很难看的微笑,「我们分手吧。」 内心的一处正在膨胀撕裂着,我知道自己已经让这个少年尝到了青春痛不欲生的滋味。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觉得好难过、好难过,我倾身上前去环抱住瑞南,他看着我的眼,泪水已经掉了下来。 他还是忍不住内心汹涌袭来的情绪,再不顾一切,捧着我的脸,泪流满面的吻着。 我没有推开,直到他松手为止。 64-误会深远 凤凰花盛开的六月半。 驪歌已经响起,莘莘学子们穿着旧白色衬衫,从谆谆教诲了三年的导师手上领过了毕业证书,泪水已经湿透了眼眶,彼此相拥而泣。 离别之日说到就到,这些年少岁月不过就是这样,经歷了无数不期而遇的缘分,弹指间彼此都走向了不同的道路,最后散落在天涯。 你说,青春该有多荒唐,我曾经以为和这些朋友玩在一起的时光,是年少最值得回忆的记忆,可如今想来,那些自以为是的误解、理不清的情愫,已经让我太过疲惫。 当摄影师拍下高中最后一张合照,这段轻狂的日子也跟着被潦草地画下句点。 2010年,我们毕业了。 联考在下个月一号,我们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准备,这阵子所有应届毕业生几乎足不出户,没人胆以懈怠半分。 然而苏阳那傢伙,依然坚持每天早起去晨跑,但他早就不会像以往一样硬要拉着我陪他,反而是我偶尔心血来潮,会主动换好装,在他家门口等着,和他一起绕着社区跑个两三圈,让脑子清醒点,书才读的进去。 「阿落,怎么最近都没看到瑞南那傢伙来找你?」在一次的晨跑过后,苏阳终于忍不住问了我。 我沉默了半晌,说:「问这干嘛?」 「没什么,就是觉得奇怪,你们才在一起没多久,时间怎么算都还是热恋期啊,竟然好几个礼拜都没来找你,不会是闭关自守了吧?」 「你想问什么就直说,别老是转圈,都要考试了还要思考你的套路,我的脑子没那么灵活。」我擦了擦额间的汗,夏日的早晨虽然凉爽,但运动起来还是很累人的,「我们已经分手了。」 苏阳怔住,瞳孔闪过一丝讶异,「真的假的?」 「真的,骗你的话我联考落榜。」我面不改色的说。 「别别别,用不着发那么大的毒誓......」 「也不必感到太过惊讶,谈恋爱分分合合的,不是挺正常的吗?」 「我很想问你为什么,但如果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 「我只是觉得我没那么喜欢他。」我迟疑了一下,又补充:「或者该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他。」 「既然没办法肯定自己的心情,那你就不应该轻易地答应和他在一起。」苏阳的语气有些严肃,「爱一个人就要有死心踏地的决心。」 「嗯,是我不好,我以为尝试在一起后我会喜欢上瑞南,可是我不但没有,还伤了他,像我这样的人,果然不配拥有真正的幸福吧。」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其实很简单吧,一开始我也不懂,但之后总算是弄懂了。」苏阳叹了口气,「不过我们这年纪谈的恋爱,就是这样跌跌撞撞的吧。」 「说的好像你交过几百个女朋友一样。」我忍不住笑出声。 「几百个倒是没有,但两三个还是有的,不过啊,我若是喜欢一个女孩,都是很明显的,但是有的人啊,就是怎么样也弄不明白。」苏阳摇头又叹了口气,意有所指。 「放心吧,你上大学去啊,肯定是成堆的女生巴着你不放,到时候再从里面选一个喜欢的在一起吧。」 「真不爱听你说这些。」苏阳皱皱眉头,没跑几步又停住了脚步,回头一脸认真的看着我,「赵落希,其实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我昂首,望入了他清澈的眸里。 「你曾经考虑过我吗?」 我愣住许久,原本想摇头,但又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 于是,我露出淡淡的微笑,给了苏阳一个十分含糊的答覆。 「你问这干什么?没意思。」 他知道我不想说的事,就算把我的嘴扒开,我也一个字都不会吐出来。 我在心里已经默默的打定了主意,如果苏阳不喜欢我,这份暗恋,我便死也不会说出口的。 65-大雁纷飞 联考说实在也没想像中的难,在拿到考卷的当下,我已经放了一百二十颗的心,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还是有所成效的,社会科目写的很流畅,较不擅长的自然科这次考的也偏简单,至少空着完全不会写的题目还是算少的。 苏阳和瑞南看起来也考的不错,在考完最后一科英语时,铃声一响,走出了考场大家都打闹成一片。 「能上国立的吗?」苏阳勾着瑞南的脖子问。 「别说国立的了,连顶大之首联华大学都是有可能的啊我。」瑞南推了推眼镜,手里还捧着几叠讲义。 「少来了,你这傢伙要是考的没我好,我们就绝交吧。」 「这你放心,我们肯定能当一辈子的朋友。」瑞南哈哈大笑。 坚持了三年,所有日夜堆积的汗与泪,终于都划下了一个圆满的句点。 原来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已经过了。 才刚考完联考,都还没等成绩出来,苏阳家里就来人替他搬家了,他没像上次那样什么都自己来摆置家具,搬走倒是挺俐落的,他家派了好几个工人替他处理事宜。 苏阳离开前,提着最后一箱行李,站在我家门口前,按了我家的门铃,我知道,他是想和我道别,毕竟今日一别,已经不知道下次再见会是何日。 这次我应门倒是没像往常一样不耐,内心是充满着不捨的,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怎么?捨不得我啊?」我靠在门边,故意这么说。 「你少自以为是了,只是离开前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活着。」苏阳没心没肺的笑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嘴还是一样贱,看来你走了之后,我的耳根子一定会安静不少。」 「别说谎了,你肯定会想念我的,唉,不过,在这住了也两年快三年,突然就要搬走了,是真的很捨不得。」苏阳环顾公寓的四周,发霉的天花板、斑驳的墙壁,老旧的阶梯,这里的环境称不上好,但却让他打从心里的不捨,他不愿意离开这里、离开旗城,或者说,离开某个人的身边。 「你说,缘分很奇妙吧,能让我们这样相遇......苏阳,其实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谢谢你,高中这三年对我的照顾。」 「你跟我谢什么啊,怪噁心的,说起来你也帮了我不少,像是......常常帮我打蟑螂、抓老鼠,或是借我抄笔记和作业,这样一来一往,就当抵销了吧。」苏阳说的一脸认真,我却觉得莫名的好笑。 「好吧,那就谁也不欠谁了。」我忍不住笑出声,接着说:「所以你是打算先回硫市吗?」 「是啊,我妈要我回家,说既然都考完联考了,留在旗城这种地方做什么,但是我就是不懂,她老爱把我绑在硫市那鬼地方,就算住家里,他们也常常不在家,我在那又没什么朋友。」苏阳耸了耸肩,「看来这一整个夏天都要无聊死了,你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玩啊。」 「你接下来考上大学,又得搬出去住了,他们肯定捨不得你啊。」 「不说了,谈起我这对父母我就头痛,阿落,那你呢?接下来怎么打算?」苏阳把话锋又转回了我身上。 「我打算在这多住两个月,等待放榜确定上了哪所大学,再向房东太太退租,直接去新学校报到。」我是不可能回家的,不可能回到当初拚死也要离开的那个家的。 苏阳沉默了一下子,又说:「嗯,今后你一个人在这住着要注意安全,没我住你隔壁可没人能时刻保护你了,有任何事都可以打电话给我,还有,拜託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吃泡麵,小心变木乃伊。」 我点点头,露出了明媚的笑容,眼前这清透如洗的少年,就像颗巨大的暖阳,照亮我曾经晦暗潮湿的生命。 但我们之间仍然存在着距离,有太多太多的喜欢,我终究只能倾诉日夜。 苏阳搬走了,那之后每当我出门都会下意识回过头看了看苏阳曾经的住着的那间房门,依然都是紧闭着,没有任何动静。 有时候我还是会抱以无谓的期待,期待着隔壁传出乒乒碰碰声响打扰着我、期待他猛按我家门铃的时候...... 联考的成绩已经出来,我考的不错,比模拟考的分数还高出了二十多分,花一个礼拜的时间填完了志愿,送出申请,过没半个月就收到了简讯通知。 我上了岭南大学的公共管理学系,学校位在南方。 终于如愿以偿考上国立大学的我,看到讯息的当下,简直喜极而泣。 苏阳呢,他是第一个告诉我上哪所学校的人。 放榜一大早他就迫不急待的打给了我,问我上哪,听见我上了南方的学校,在电话另一头的他轻轻叹了口气,说自己没能考上和我同一间大学,就是上了北方学校的国际贸易与政治学系,他本来是想学法律的,但他家人要他念商,只好这样了。 「阿落,以后我们真的是天南地北了。」苏阳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失落。 「是啊,我明天就要搬到宿舍了,听说是宿舍还是四人房,希望别遇到难相处的室友。」 「放心好了,你有事的话都能打电话给我,谁欺负我就下去替你处理处理。」 「我还不如在那找个靠谱一点的男朋友。」 「赵落希,你别胡说八道了,我听说大学的男生都很坏,每个都是花心大萝卜。」苏阳拉高的音调。 「你之后还不是大学的臭男生之一啊。」 「......喔,说的也是,但是我不一样啦,好啦,不多说了,我等等还要去学校办一些手续,改天我再给你打电话。」 「嗯,好。」 最后电话那头的苏阳掛上了电话,我还迟迟的捨不得放下手机,直到贴着萤幕的耳里传来了吵杂的音频,我才关上手机,心情十分复杂。 在离开旗城之前,我走过了这些年常去的几个地方,那时梧桐花已经开满了山岗,随风摇曳,寒河不再冻结成冰,河岸周围绿意盎然。 当我这样再次回首看着我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一个小城,只觉得无限感伤,这是和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可如今当初紧密不分的六个人,已经渐行渐远。 说好了要继续保持联络、说好了下个春天再见一面、说好了十年之后的我们还要像高中时那么要好...... 分别时的那句保重,大家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哭的一蹋糊涂,哭完了却都得各自收拾好行囊,向一去不復返青春挥手道别。 每个人都走的太过仓促。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回来,也许永远都不回来了吧。 暑假结束前两星期,我隻身一人扛着一堆行李,去车站买了票,走之前瑞南还来送我,儘管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我仍感觉他看着我的眼睛里还有什么情绪在奔腾着。 瑞南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在月台上望着我,像过去那些时日一样,温暖的笑着,犹如一抹和煦的阳光。 「落希,你要保重。」 「嗯,你也是,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火车轰隆隆的啟程,我轻轻地闭上双眼,滚烫的泪水滑过了脸颊。 66-大雁纷飞 日子平淡无奇的过着,不过就是转眼间而已,已经过去了一年。 大学其实并不如想像中的有趣,高中老师们都说现在努力三年、以后就轻松四年,但其实大学的课业压力也不比高中时来得少,原文书一本比一本艰涩难懂。 这一年里,我被许多男孩追求过,学长或者是社团认识的几个同学,他们百般献殷勤,时常到我住的宿舍楼下等我,但从来没有一个能够打动我。 或许是因为我的心底,仍留有那少年的残影。 十二月初,已经入冬了,天气十分乾冷,我站在宿舍的顶楼,手里拿着一罐啤酒喝着,低头望着楼下的灯由远至近一盏一盏的熄灭,最后只剩下管理室前的黄白色的华灯。 每到十一二点时,总是有许多情人在女宿前面恋恋不捨的别离,我有时候会想起瑞南,在一起的日子里,他看我的眼神也是那样的深情。 那种最纯粹的感情,我也曾经拥有过。 突然颳起一阵风,我轻颤了一下,拉紧了身上的外套,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我过惯了这样孤寂贫乏的日子,却还是会奢望出现那么一个人,在我寒冷时能替我圈上围巾、将我的手塞进他大衣的口袋里...... 但我已身处于此,这是我所嚮往的南方、所期待的生活,儘管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们,儘管我从来没有因此感到过快乐。 我想念他们所有人,苏阳、瑞南、元元、陈河还有江孟辰,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过得好好的。 酒精让脑袋的思绪变得有些混乱,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潮湿,下意识的拿出了手机,颤抖着手指,拨出了一通电话。 那是我每个夜晚都想拨出去的电话,只是迟迟都没有勇气。 他以前固定每个月都会打一通电话给我,但这次已经两个多月都没有他的消息。 我是真的想他了。 嘟嘟声音响了很久,直到我正打算按下取消通话时,对方终于接起。 「喂。」 听见熟悉的嗓音那瞬间,我浑身发颤,心跳已经失速。 「......喂?落希吗?」苏阳的声音好像变得低沉了些。 思念终究忍不住溃堤,我强忍着情绪,双手捧着电话,犹如捧着我的真心那样小心翼翼,「嗯,是我。」 「落希吗?怎么了?被欺负了吗?」也许是发觉我的声音有些颤抖,苏阳有些着急。 「没事,就是想问你,北方冷吗?」 「喔......冷啊,我这每天都下雪,天气比旗城还糟糕。」 「那你要多穿点,最近我朋友送给我全新的暖气机,我这用不到,给你寄去吧。」 「不用了,家里什么都有,你自己留着吧。」 「那,好吧。」我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什么也说不出,为了打这通电话我犹豫了无数个日夜,但是,我想他,儘管见不到面,「打给你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苏阳深呼吸了口气,说:「对不起,前段时间说要打给你,但是课业实在太忙。」 「没事啦,我也很忙,也不知道我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嗯......」 电话那头的苏阳忽然沉默,安静到我只听得见他的呼吸声。 「落希,我很想你。」过了好一会,他终于说话了。 心脏顿时失去了重力,我屏住呼吸,觉得双颊在发烫。 我有听错吗? 我嚥了嚥口水,小心翼翼的说:「我也很想你们,大学其实并不如想像中那么有趣,也没认识几个人,每天都不知道该和谁说话,只好不断地念书。」 「不,我特别想你。」苏阳的语气有十分坚定,「赵落希,难道你还不懂吗?」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儘管觉得我和苏阳之间的氛围早已不同,有些事在他还没说出口前我不敢轻易断定。 「你说什么啊......」 「我想见你。」 内心已经起了巨大的波澜,如果可以我真想问问这个少年,是如何让我能那么喜欢、那么掛念。 「我也是。」酒精让情绪越发膨胀,我再隐忍不住的吐出真心话。我想他,我是真的想见他,不知道上了大学的他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骄傲自负,幽默风趣,俊秀的如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一样,让人久久转不开视线。 「跨年那天有什么规划吗?」他说,「我学校放了四天连假。」 「没有,要一起过吗?」 「嗯,一起过吧!就两个人,你和我,我去岭南找你。」 「好,我等你。」 那日睡前我从抽屉深处里小心翼翼的翻出一张合照,是我与苏阳毕业那天拍的,将照片放入相框中,放在床铺边,看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带着笑容沉沉的睡去。 原来在浑然不觉的那些时日里,鑽出土壤的情愫早已萌芽,长成茁壮繁盛的大树。 和苏阳的相约之日很快的到来。 我和他约在了岭南市的车站,到的时候他打给了我,「阿落,你在哪啊?」 「我在月台这啊,我才要问你在哪啊?」我边说边注意着火车开门鱼贯地走出大批乘客,直到车门都关上了,还没有看见苏阳的影子。 「我是开车下来的,你到车站大厅等我。」 我应了声好,掛上电话,迈步飞快的往大厅跑,那种期盼见面的心情,已经让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走进大厅,在人流里四处张望,终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倾身靠在柱子上,头上戴了顶黑色鸭舌帽,穿着卡其色外套和深蓝色的牛仔裤,低下头看着手机,目光专注。 我不会解释那种绝对,但就算他被冲散在人海里,我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是苏阳,那个让我朝思暮想的少年。 忽然整个人有些发抖,莫名紧张的情绪縈绕心头,我逐渐地放慢脚步,轻轻地叫了他的名字,「苏阳。」 苏阳听见声音,抬头看过来,对我挥了挥手,露出最好看的笑容。 67-大雁纷飞 他没有等我走过去,就跑了过来,站在我的面前,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大手温柔的抚着我的后脑勺,「我好想你,阿落。」 还没有回过神来我已经撞入了他的怀抱里,双手腾空,错愕的不能自己。 苏阳的肩膀很宽,身上的味道依然和高中时一样,是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被他拥住的那几秒好像过了一世纪一样那么长,我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双颊变得十分滚烫,太过紧密的距离让我呼吸不太到空气,我忍不住发了声,「你是要不要放开我了,抱那么紧是想闷死我啊?」 苏阳笑着松开了手,耳根有些发红,「哈哈,那么久不见你还是一样胖!」 「你的那张脸也不遑多让,比以前更丑了。」我回嘴。 将近一年没见,苏阳变高也变壮了,也许是因为北方寒冷的天气,皮肤比以前白了些,五官轮廓立体深邃,眉眼清澈俊朗。 「是啊,我丑到上了大学倒追我的女孩都排到校门口去了。」 「跩什么跩啊。」我翻了个白眼,他就那张嘴没变。 苏阳笑出一口白牙,「欸,你说岭南市这有什么好玩的啊?」 「这里没什么特别的,就几家像样一点的餐厅,啊,有个地方的夜景好像很漂亮,那里应该看的到跨年的烟火。」 苏阳二话不多说,把我赶上他的车子,我系上安全带,忍不住好奇的问了:「我不知道你也会开车,而且从北方开下来......要好几个小时吧?」 苏阳开了引擎,熟练的回转,出了停车场,往高速公路走,「我高中就会开了,只是上了大学才去考驾照,不想坐火车是因为我不喜欢人挤人,还是坐车舒服多了。」 「我还以为你只会给司机载。」我笑出声,忍不住调侃。 「都成年了,出门在外还是得靠自己。」 「对了,除了我,毕业后你还有和谁联络吗?」 「没有。」苏阳摇了摇头,专注的看着前方,「只有陈河,前阵子他来找过我。」 「陈河?」我提高声音,「他怎么会去找你?」 「那时他輟学之后离开旗城,一个人躲到了北冽。」 「躲?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高中的时候惹上了周函家的那帮黑道,又帮集团走私贩毒,差点被抓去关,奶奶过世后他也无处可去,为了躲那些人只好逃到北方,后来知道我在北冽念书后,他要我帮他避避风头。」 我惊讶的瞪大眼睛,「贩毒?」 「嗯,你还记得高中时他乐团没了之后,他常常在我们面前说什么送货很好赚之类的话吗?我后来才想起来,他说的那些工作,其实就是帮忙走私毒品。」提起这件事,苏阳的眉头微微皱起。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年少时的陈河压根就没有分明白过,当初他选择了走上那条路途,现在要回头已经太难。 我看向窗外,夜色已经逐渐暗下,外头开始泛起了白雾,我为陈河感到心伤,他因为一时的莽撞无知,赔上了自己的青春,也赔上了其他人的生命,这样值得吗? 只是年少轻狂从来都不是犯错的藉口,我想,他永远都会记得自己曾经付出多大的代价。 「苏阳,你说,如果我们当初能拉他一把,今天的他是不是还好好的,跟我们一起毕业、一起上大学......」 「阿落,没有什么如果。」苏阳一脸淡然,「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你自责什么?」 「我只是不愿意看到我们之间任何一个人过的不好。」我闷闷地说。 「有朝一日你会明白,原来我们谁都帮不了谁,已经都得靠自己生活。」他握紧方向盘,说话时的表情十分严谨,话里似乎还带有别的意味。 我别过头,靠着车窗,没再说话,心情有些复杂的看着车子行经一片荒芜的旷野,前方就是另个热闹的小市区,再往山头走,那里的夜景听说壮观,但我从未去过。 抵达山头,气温变得特别低,苏阳停好车后从后座拿出一件厚外套,顺手就给我往身上披,「没想到冬天里的南方也没有比较温暖,你穿好,我可不想要你生病,在这没有人照顾的了你。」 「你又知道我没人了?」我挑高眉,其实心里头很温暖,就是嘴特别硬。 「你要是有男人了,还会在这陪我一起跨年啊?」 「因为几个礼拜前苏大少爷就开金口说要来找我了,我哪还敢拒绝你赴别人的约呢?」 苏阳轻松的笑了笑,山上的路有点窄,要到景观台那还需要走一小段路,他很自然地拉过我的手往上走。 一开始苏阳只是轻轻的抓着我的手腕,后来他索性直接牵住我的手,我故作镇定,内心却有如云涌,他手掌传递的温度穿透我全身的每一寸肌肤,我甚至已经不觉得寒冷,整张脸都热滚滚的在发烫。 一路上我和他谁都没有说话,过没多久抵达观景台,我们看着远处一整片城市建筑物发出的光亮和远处山景勾勒出的壮丽夜色,紧扣住的双手不曾松开,彼此沉默的享受这样静謐美好的时光。 「赵落希。」忽然苏阳叫了我的名字,转过头来,目光焯焯的望着我。 我抬起头,目光已经坠入了他的眼底。 「阿落,我一直都想跟你说件事,这事我从高二的时候就该说了,但是迟迟找不到时机......」苏阳吞了口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眼神坚定,没有迟疑,看起来非常紧张。 我感觉到握住我的手力道加重了些,好像害怕失去什么一样,他紧紧的牵着我,不让我有机会挣脱。 「阿落,我喜欢你。」 这句话,就这四个字,他才刚落下话语,我就已经不争气的红了眼眶。 我用尽了整个青春岁月去喜欢这个少年,等啊等了三、四年,就只为了他的一个喜欢。 「你说什么啊......再给我说一次。」我忍不住哽咽。 「阿落,我喜欢你,从高中时就喜欢了。」 「你......你不是喜欢江孟辰吗?不是一直都想尽办法要追她吗?」 「就你这猪脑袋,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有搞清楚过状况,高三那时候还整天开口闭口都在我面前提起江孟辰,我都快被你气死了。」苏阳叹了口气,说:「一开始我是说过要追江孟辰,但那时候我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只是觉得她漂亮,后来和你天天玩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越来越在意你,看你过的不好,生活的很艰辛,我就很心疼、很难过,想照顾你,但我知道你自尊心强,所以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对待你,阿落,我的情绪一直一直都是绕着你打转......」 脑袋一片空白,我看着苏阳俊秀的轮廓,心情难以言喻。 「再后来,我开始会嫉妒、会吃醋你跟别人好,那时我才终于意识到,我其实根本就已经喜欢你喜欢到骨子里去了,原本我决定一考完试就要和你表白的,没想到你却和瑞南在一起,那时候我都快发疯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没早点告诉你,我爱你,只是不知道我现在说,是不是还来得及。」苏阳说到这儿,声音有些沙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觉得很想哭。 曾经我在还没开始就想过放弃这段我自认无果的单恋,不断地误解他、曲解他的意思,可远远没想到,在那轻狂的岁月里,他的目光也从未离开过我。 我想哭只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我们都在那段时光里蹉跎了太久,最后错过彼此。 苏阳漆黑的双眸在夜色的照映下显得格外明亮,我抓住他的手,放在我的脸颊上,眉头轻轻的蹙起,深深的凝视着他,眼眶的聚集的水珠已经太过沉重,眨眼的瞬间便滚落而下,「你以为就只有你这样想吗?苏阳,我也喜欢你,一直都喜欢,我曾经以为你爱江孟辰,也曾经以为我和瑞南在一起就能忘记对你的喜欢,但是我错了,我怎么样都没办法忘记关于你的一切,毕业的这一年里,我闭上眼就会想起你,好几次想打给你,却害怕自己的多情会给你造成困扰,也害怕......害怕你有了其他......」 话还没说完,苏阳已经低头,温热的唇紧紧的覆盖住我的。 他的另一隻大手扣住了我的后脑杓,深深的吻住我,不让我再有其他发言。 烟火在漆黑的天空忽地迸出各种色彩,苏阳离开我的唇,一脸深情的凝视我。 「阿落,做我的女朋友吧。」 68-大雁纷飞 新的一年,我和苏阳确认了彼此的身分,开始谈起了远距离恋爱。 我们没有告诉其他人关于我们交往了这件事,也没有人问起,大家都各忙各的,已经逐渐失去了联系。 苏阳念书的地方在北冽市,而我在岭南市,其实说远也并不是特别远,火车大概坐上五六个小时就能见上一面,只是学生嘛,钱也不多,一张昂贵的车票于我而言是笔负担,有的时候我想他了,就只能打电话给他,假日的时候通常都是他开车下来南方找我约会。 「苏阳,我想你了。」坐在宿舍的床铺上,对着话筒,我说话的声音不自觉的轻柔了起来。 「阿落,有时候我真恨不得马上就办了转学,转到你那陪着你,这样就可以天天见到你,也许我们还可以住一起......」 「我听很多人不都说远距离恋爱很难维持吗?你离我这么远,有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不安。」想到这,我不自觉得抓皱了被单,「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你、找机会认识你......」 苏阳是个条件那么好的一个男人,肯定成堆的女孩都睁大眼睛像要吃了他一样的追着他跑,就像高中时,他风靡于整个旗城中学那样,他注定是人群中的焦点,我又怎么放的了心、怎么无所顾忌的去爱他呢? 电话另头传来噗哧的笑声,苏阳说:「你在吃醋吗?我闻到了满满的醋意,哈哈。」 「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故作生气。 「阿落,其实我不懂你在怕什么,我喜欢的人是你,那么多年了,你还怕我因为大学的一点新鲜感而放弃了你吗?」 「我不担心你,但我担心的是别人。」担心有人从我身边抢走得来不易的你。 「大学不过就这几年,我们要是撑的过去,以后日子就好过了,我们才刚在一起没多久,别想太多,我周末的时候带你去别县市玩吧!你想去看景呢?还是游乐园?」 「都好,只要能跟你在一起都好。」 「好,我想想去哪,明天再打给你,不早了,你赶快睡吧。」 「嗯,你也是,别熬夜做作业了。」 「知道知道,阿,还有,阿落......我爱你。」他说的有些彆扭。 听着苏阳低沉温柔的嗓音说着那一句我爱你,心头像是有千万隻的蚂蚁在爬行,心跳已经失序,我掛上了电话,嘴角藏不住笑意,直到同房的室友小安问我刚刚是不是在跟男朋友谈情说爱,我才回过神来,一脸正经八百的说:嗯,就是你想的那样没错。 刚来到北冽市的时候,陈河很不习惯这里的气候,觉得太冷太乾燥,不如旗城的好。 但他别无选择,周函过世之后,周家的人来找他寻仇,没想到害死了他的奶奶还不肯善罢甘休,到处找寻他下落,他帮忙走私毒品的那些大哥们还被黑帮给收买,抖出了他的行踪,之后,他连奶奶的丧礼都还来不及办,就连夜逃离了旗城,颠沛流离在他方。 失去了最挚爱的亲人,陈河觉得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只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浑浑噩噩的度日。 他在市区中间租了一间很窄小的屋子,租金算是大城市里很便宜的价钱,却比旗城贵上好几千块,还没有独立的卫浴设备,只摆的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洗澡或上厕所必须穿过一个很窄的长廊,走到底推开门再上去一层,公共卫浴空间的环境十分糟糕,很常有别的房客将马桶和洗手台弄的很脏,墙壁的白色磁砖和马桶内侧卡满一层黄褐色的黑垢,令人一阵反胃。 这时候,陈河才终于明白什么叫作穷途末路,有时候在楼顶抽菸时,他会突然想起高中上公民课曾经听过老师说过中国北京的都市概况,通常首屈一指的那种大城市,人多地大,也总是参杂了很多复杂的人们,他们没有钱、没有身分地位,只能蚁居在拥挤都市里的某个小角落里取暖。 他想,也许自己已经变成了城市里的螻蚁,寄生于此,永远都看不见城市另一头的阳光灿烂。 陈河不再如高中时那般叛逆张扬,选择安静低调的过日子,每天做着很辛苦的工作,去工地搬水泥砖块,直到偶然他在一次下班去网咖里打电动,好奇心驱使之下他去查了旗城的榜单,发现苏阳竟然上了北冽大学,和他在同一个城市生活。 他主动打给了苏阳,和他联系上之后,偶尔没什么钱的时候会和他借一些来用,或是去他那偌大又空荡荡的屋子里舒服的睡个几天。 「你又来了啊。」在图书馆念书念到很晚,苏阳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给他租的那间套房,开灯就看见一个人舒服地躺在他的沙发上,电视和暖气都开着,屋子里瀰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嗯,还是你家舒服。」陈河眼睛也没睁开,看起来在闭目养神。 苏阳脱下厚重的大衣,放下背包,倾身捡起地板上的啤酒罐,闻到很浓的酒味,忍不住眉头深锁,「你到底喝了多少?」 「没很多,就一~点点。」陈河张开眼,眼神很迷离,看样子是醉了。 看到这样的情况有时候苏阳心底其实很后悔,自己不应该把家里的备用钥匙给陈河,他完全当自己家穿梭自如,要来他家睡连一声招呼也不打。 他是认他这个朋友,但朋友之间该给的尊重还是要有。 「我说过,要抽菸喝酒的话,到外面,我不喜欢你这样,你别挑战我的底线。」苏阳收拾凌乱不堪的桌面,这对有严重洁癖和强迫症的他来说是场酷刑,他感觉自己有几条神经濒临断裂。 「苏阳,你说,你这种人该怎么理解我这种人的生活啊,你一出生就註定好你一辈子都会活的那么耀眼,我呢,什么都没有,就一条烂命。」陈河才不理会苏阳的警告,自顾自地说着话。 苏阳微微的皱起眉,「你胡说些什么啊,喝醉了就赶快洗洗睡。」 「有时候看着你,还是挺嫉妒的,究竟上辈子要烧多少好香,才能出生在那种名门世家?我呢,现在家破人亡,还得过着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活下去对我来说,已经是件太难的事。」陈河坐起身来,张开双手靠着沙发,故作云淡风轻的说着,眼神漆黑如看不见底的深潭。 「你别自以为很理解别人的生活,谁不曾感到痛苦过?」苏阳听了这话更不高兴,「像赵落希呢,她从八岁那年就自己一个人生活,过的比你辛苦多了,你怎么就不想想,你会有今天这样的下落,是你自找的。」 「但是赵落希不一样,她以前有瑞南,现在有你,而我呢,现在就是什么都没有。」酒精在体内慢慢发酵,陈河的脸颊变得十分躁红,「是啊,我承认是自找的,如果人生能重来,我还真他妈应该早点甩掉周函那个贱货。」 「你说话能不能别这样,周函人都走了......」说到一半苏阳才突然想到,他不曾和陈河说过有关他和赵落希的事,「你怎么知道我和赵落希在一起了?」 「当我白痴啊?之前你老是躲在房间和阳台讲电话,阿落阿落的叫的可亲暱了,以为我没发现啊?」 苏阳喔了一声,准备转身回房,陈河突然又问了句:「上床了没?」 「什么?」苏阳错愕的回过头。 「惊讶什么?这男女之间本来就很正常的,我高中都不知道有过几次了。」 「......没有。」 「下次见到她,赶紧把她给睡了吧。」陈河噗哧的笑出声,不顾苏阳的警告又光明正大的燃起一根菸。 「我又不是你,赵落希是我想珍惜一辈子的那个人。」 「呵,我们不过才几岁,谈什么一辈子。」 苏阳不悦地上前抽调陈河嘴里的那根菸,又说:「你他妈再无视我家的规矩,就给我滚出去。」 69-大雁纷飞 冬天已经到了尽头,群山逐渐苍绿,树梢鑽出嫩芽。 三月,万物復甦的季节,天气凉的恰到好处。 车子停在宿舍旁边的停车场,我拉着行李走过去时,远远的就见那挺拔如竹的身影站在温暖的阳光底下,俊秀斯文的脸庞低下头专注的看着手机,细碎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 他今天穿着乾净的白色棉t,合身却不贴身的深色牛仔裤,看起来乾净整齐,经过旁边的几个女同学都注意到了他,忍不住多看几眼。 那是我的男人,生来就是个太过耀眼的存在。 我趁苏阳不注意时绕到了他的身后,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脖子旁,说:「在看什么那么认真啊?」 苏阳被我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一脸宠溺的揉了揉我的头,「在跟教授讨论报告的事情呢。」 「在赶作业吗?」我看着苏阳脸色有些疲惫,心底有些不忍。「如果课业真的很忙的话,也不用每个礼拜都来找我。」 「你别担心,我可以同时兼顾好课业跟我女朋友的。」苏阳捧住我的脸,突然低下头轻吻了我一下,「我很想你,几天没看见你我就觉得自己快发疯了。」 我愣了一下,双颊很快的胀红,推开他赶紧上了车,「你别这样,被人看到了该怎么办!」 苏阳帮我把行李都丢到了后座,没心没肺的对我笑着,「被看到了最好,最好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赵落希是我的。」 「你有病吧你。」我翻了他一个白眼。 「是啊,可怜的我被相思病日日夜夜折磨,没想到你这女人看起来一点也不想念我,还是冷的像一座冰山似的。」 「你少废话,快开车!」 前几个月苏阳就说想出去踏青,刚好听说硫市的油桐盛开,他便提议要带我去他的家乡看一看,我想也没想的一口答应,对于我而言,去哪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和他能待在一起。 我靠在副驾驶座舒服的椅背上,看着窗外急速飞逝而过的风景,偶尔转过头看了苏阳专注的侧脸,他侧脸的线条十分好看,鼻樑直挺,眼神深邃却明亮。 「阿落,我脸上有什么吗?」停红绿灯的时候,苏阳突然转过头问。 「喔,没什么。」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就转不开了眼。「只是觉得你很好看。」 苏阳薄唇微微上扬,难掩心底的喜悦之情,大手伸了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像高中那样,无论我是悲伤或者喜悦,他都习惯这么做。 这时候我才逐渐明白,原来谈恋爱不过就是这样,你的眼里始终都只有对方,整颗心盛满着无处安放的爱,愿意为了那个人披荆斩棘、赴汤蹈火,冒着伤痕累累的危险,你也在所不惜。 硫市离岭南市约三小时的路程,到的时候已经正中午,车子直接驶入蜿蜒的山路,上头的山岗开满了一整片雪白的油桐花,妆点了苍绿的山峦,空气稍微稀薄,温度比平地低了好几度,苏阳把身上的夹克脱下,披在我身上,他知道我容易感冒,受不了一点温差的。 苏阳一路上都紧紧牵着我的手,他还带着新买的数位相机,给我拍了好多照,还请路人为我们两人拍了几张合影。 「苏阳,你会一直都这样牵着我的手吗?」 有时候我为自己得来不易的幸福感到揣揣不安,我就像每个被爱冲昏头的女孩子一样,会问一些没什么建设性的问题。 「如果你不放手的话,我就一直都会这样牵着你走下去,不管多远、多久。」他看着我的眼眸,明亮如一潭清水,水面被风吹的波光粼粼,就像心底涌起的涟漪,藏也藏不住,晕也晕不开。 我又是何德何能才能够得到他的喜欢呢? 橘红色的太阳不知不觉沉下了山头。 苏阳说他没有订住宿,今晚我可以直接住在他在硫市的老家。 看着苏阳将车驶入位于市中央附近的一处高级独栋住宅里,我的心底有些惶恐不安。 「你爸妈不会说什么吗?」我问。 「他们一般不会在家,我小的时候住这里,大概半年他们才回来一次,如果你想要的话也可以多待个几天。」苏阳说话的时候没有什么情绪。 苏阳才刚说完我便想起高中时他曾和我说过,他的父母整天忙于事业,长年忽略了他,因此他们的亲子关係是十分薄弱的。 我从他冷静的眼神里看出,每当提到家人时,总有一股淡淡的忧伤在他心底扩散。 苏阳家外观是高耸的水泥墙,一般人难以窥视,角落设了好几个监视器,保全系统做的十分严密,门口有一个值班警卫,苏阳一摇下车窗,警卫愣了一下,赶紧拉开铁门欢迎他回家。 进了大门之后有一个小喷水池,跟旗城中学很像,左右两旁都是小花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修剪得宜。 苏阳把车停在屋子旁的停车格上,住宅是自动门,必须在旁边的一处密码版上输入密码才得以进入,苏阳快速的按了几个数字,门喀的一声自动打开,他拉着我的手进了屋内,两隻狗突然衝出来摇着尾巴对着他又吠又舔的。 苏阳开心的抚着牠们柔顺的长毛,对着牠们自言自语着:「奇奇跟哈哈你们怎么变那么胖,阿爸都快抱不动了。」 「不过平常没人住这里的话,有人会定期来餵牠们吗?」我问。 「嗯,虽然平时这没住人,还是有固定的帮佣会帮忙打扫、照顾狗......其实我很想把牠们接去北洌和我一起住,可是那里是公寓,不适合养宠物。」 「这栋房子空着没人住也是可惜,那么奢华漂亮,邻近的交通又方便。」 「我有想过大学毕业后回来这找份工作,硫市毕竟是大城市,金融经济各方面都很成熟,待在这里发展应该不错,但未来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什么也说不准。」 「我以为你会是去接管你家的企业。」 「我不会答应的,阿落,我想转系,其实我一直都想学法律。」苏阳依然摸着奇奇和哈哈柔顺的长毛,目光有些放空。 我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心,心疼他被繁重课业所压迫的那些日夜。 「念自己想念的吧,都二十几岁了,父母不该成为你掌握自己人生的绊脚石。」 苏阳沉默了一会,说起个人的事情时,他的情绪总是显得很平淡。 我小心翼翼的环绕周围,房屋里头只能用金碧辉煌四字来形容,总共有三层楼,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三楼都是房间,屋内的摆设高雅奢华,墙上掛了几幅风景画,落地窗被鹅黄色的进口丝绸所製成的窗帘紧紧掩着,深红色的丝绒地毯和高调的水晶吊灯,跟我想像中的有钱人家里简直一模一样。 「来到你家我真的什么也不敢乱碰。」我看着摆在走廊中央镶着鑽石、纹路十分精緻典雅的大理石花瓶,心想果真只有有钱人才会在家里摆这种奇珍华丽的装饰品啊。 「你随意一点,当自己家就好。」 「怎么敢当自己家啊,你就告诉我那幅画多少钱就好。」我随便指着其中一幅色彩鲜明、相框却有些斑驳的风景画问。 「也不是特别贵,我记得就十几万,我妈很喜欢蒐集一些我觉得不怎么好看的名画。」 「十几万......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我都不知道十几万要赚多久才有,你妈却眼都不眨一下就买下来?」 「没开玩笑,以名画来说,这样的价钱算便宜了,而且有些收藏品是会随着时间升值的。」 我看着苏阳,手心涔出了几颗汗。 那瞬间我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的世界离我太过遥远,于我而言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我哪怕是用尽全力想跟他站在一样的位置上,也不过是痴心妄想。 70-危机四伏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骤停,随着门打开而涌出的雾气里,缓缓地走出一个清俊的男人,他抓着毛巾擦拭头发,赤裸着上半身,毫不遮掩的露出紧实的线条,下身穿着宽松的棉裤,裤管有些潮湿。 原本已经洗好澡躺在床上转着电视机的我,看见这一幕撩人心绪的画面,双颊瞬间胀红。 「不要光着上半身走来走去的,快把衣服穿上。」我别开眼神,有些难为情。 「你害羞了啊?」苏阳忍不住笑出声,「这福利也不是每个人都享受的到,只有女朋友才能。」 「我只是觉得很伤眼。」 「你说的很心虚。」苏阳走到了我的身旁,将我的发丝勾至耳后,「明明不是那样想,对吗?」 苏阳没有等我辩解,在我正要回嘴的同时,柔软的唇瓣已经贴在我的嘴唇上。 我习惯性地闭上眼睛,双手顺势环住了他的颈子。 苏阳爬上柔软的床铺,隻手撑着我的头,手指埋进了我细软的头发里,刚开始只是轻轻的吮吻,直至后面越发激情,也许是见我没有丝毫退缩与反抗,他带了些许试探性地将舌探入我的口中。 我顿了一下,内心有些震惊,吻的既拙劣又生涩,只好被动的任由他为所欲为。 空气中瀰漫着我不曾有过遐想的那称之为情慾的东西,已经随着我们两人的紧密碰触而蠢蠢欲动着。 彼此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无论是脸颊还是身体都非常滚烫,我被他吻到有些意乱情迷,在唇瓣恋恋不捨的分开时,我忍不住发出了轻吟。 「阿落......你真的不要这样......」彷彿挑起了苏阳某根神经似的,他再也忍不住的把我制压在床上,扣住我的双手,继续深深吻着我,然后慢慢地往下,细碎的吻落在了颈肩以及胸前。 苏阳的上身几乎是贴着我的,这样咫尺的距离我感觉到他的下身有处地方开始灼热发烫。 我知道那代表什么,也知道再疯狂下去会发生什么事。 忽然眼前带着淡淡沐浴香气的男人骤然停下所有动作,他将胳膊打直,身体撑在了我的身上,目光灼灼的一双眼认真的瞅着我,我看见他的眼底还残存着慾望。 「我们不能再继续下去。」 苏阳倏地起身,坐在床边,大掌摀住了自己无比羞红的脸。 我沉默了一会,失望的情绪油然而生,问:「为什么?」 「阿落,你是我想要珍惜的人,我想要等你准备好。」苏阳侧头看着我,「所以我要你自己亲口说你愿意,否则我是不会继续下去的。」 我感觉有股很温暖的情感穿透过我的心脏,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眼眶有些水气正在扩散,我是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被深深的爱着,而这个男人所赋予我的疼爱,是过去我所不曾奢望的。 直到苏阳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我抓住了他的手臂稍稍施力,将他拉回了床铺上,这回换我主动亲吻他,说:「苏阳,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要他停下。 苏阳眸里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地领会我的意思,他迫不急待的夺回主导权,温热的大手探进了我的上衣,解开碍事的蕾丝滚边胸罩,抚摸着我光滑细嫩的肌肤和胸前的那片雪白。 随着他的爱抚,呼吸越来越急促,我轻闭上眼,感受他湿烫的吻往下,含吮着我的浑圆。 「把灯关上。」我喘着气,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烫。 苏阳停下动作,很快地将房内所有的灯关上,摸黑在柜子里翻了翻,找到了那个东西后给自己戴上。 在苏阳进入我的身体前,他沙哑的声音还略带迟疑的在我耳边问着:「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吗?」 「永远不会。」 我抓着苏阳的肩膀,燥热难耐的身体不自觉微微拱起,语落的瞬间他便倾身往前一挺,紧紧的埋入了我的身体里,喉间轻轻地溢出沙哑的叹息。 短暂的疼痛让我皱了一下眉,忍不住发出声音。 我是听说会痛,但没想到还真的有点疼,不过还能够忍受。 「阿落,你可以吗?是不是很痛?如果会痛的话就不要做了。」苏阳大手贴上了我的脸颊,语气很是担心。 「不会。」我点着头,坚决地表示可以继续下去。 对于苏阳在这时候还如此在乎我的感受,内心十分甜蜜。 苏阳开始缓慢的进出,为了试图配合他的节奏我也上下摆动着身体,随着他每一次的深入,都得到了无法言喻的满足。 夜色如墨水般浓稠,皎洁的月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洒落在木质地板上和凌乱的被褥上,我与苏阳彻夜缠绵不止,在彼此的拥抱里逐渐迷失自我。 不知道是因为身体随着韵律传来了阵阵痛楚,或者是因为此刻幸福的太不真实,泪水沉默无声的滑过我的脸颊。 我知道,我的心跟身体都已经离不开这个男人了。 71-危机四伏 日子一晃眼就过去了一个年头。 午后的烈阳透过窗户缝隙照进屋内,夏日硫市的天气永远晴朗。 硫市离岭南很近,加上我住的女宿禁止男宾进入,所以每次苏阳下来岭南找我,我们都会去他那里的老家住一两天。 我和苏阳交往以来从未有过争吵,一碰面就像块被反覆咀嚼过的口香糖,黏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每当我看着他乾净而且俊秀的脸庞时,心底想的都是,这个少年是我的,只要他爱我,我便永远不负他。 偶尔会希望时间永远静止在他抱着我的时候,彷彿除了生死,已经没有任何东西都能将我们分离。 「苏阳,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啊?」 有时候我会问苏阳一些无厘头的话,他也只是边打着电动,倚在他家那张高级鹅绒沙发上,敷衍地回着:「喔,就不知不觉中啊。」 「我一直想不通,我长的没有别人漂亮,也不是那种活泼、讨人喜欢的个性,你怎么会喜欢上我。」 「如果爱情可以解释的话,那就不叫爱情了。」苏阳看了我一眼,游戏刚好结束那一回合。 「但是爱情不会无中生有。」 「真要这么说,也许是喜欢你努力生活的态度、也或许是喜欢你明明疲惫又脆弱不堪,却仍强顏欢笑面对所有人的那张笑脸......我不知道,你的一切都他妈的让我为之着迷,只是那时你和瑞南在一起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么喜欢你。」 「感情这东西呢,说来也是个巧字,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你找我攀谈,没头没尾的就要我帮你追江孟辰,那时候我觉得你有病,而且非常的讨厌,直到你搬到我家隔壁,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衰的人......怎么样都没想到有天我会爱上你。」 我想起那些喜欢着这少年的日夜。 喜欢的感觉是逐日累积起来的,高中那时苏阳对我的好,就像一场滂沱大雨,浇灌了我内心那片乾涸的沙漠。 一开始心里还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在意他的话语、在意他是不是又和江孟辰在一起,于是想方设法的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我没想到的是,他早就已经活在我的生活里了,是我难以割捨掉的一部分。 「我只是看着你就好像看见某部分的我自己,看到你笑,我就觉得开心,看到你过的不好,我一天的心情就会变得很糟。」 「现在的日子过的太安稳、太幸福,反而让我莫名不安。」我轻轻地皱起眉,「我害怕有天我们莫名其妙就不好了。」 「大白天的发什么神经啊。」苏阳笑了笑,大手伸过来揽住我的肩膀,将我靠在他的身上,轻吻着我的头发,「别想以后的事,人啊,只管往前看就对了。」 我嗯了声,心底还是没个底。也许是第一次这样深爱着一个人,所以有太多的想法和念头让我无所适从。 我知道自己可以一直爱着你,但是你会不会一直爱着我,谁说的准呢? 升大三那年新生意外的多,女宿房间不够,学校便採取抽籤的方式,结果我不幸的没抽上,只好搬出去住。 我原本的室友陈安她也没抽到,不过她在不久前交了男朋友,打算搬去跟她男友住。 「我说小希啊,真不是我不想继续跟你住,是我男友黏我黏得要死,他连你的醋都敢吃呢。」陈安边收拾着行李边和我说话。 宿舍的冷气已经坏了好几天,室内的温度很高,陈安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依学校怠慢的行政效率,大概得热上整个月了吧,还好这几天我们就搬走了。 「黏才好啊,有时候我很羡慕你,想见男朋友的时候就见。」我埋头折着衣服,淡淡地说。 「远距离也不见得不好啊,你看你那个念北大的男朋友,找你找的多勤,不过......他是长的有点太帅了,要是我的话会很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北方念书,天知道又多少女生想追他。」陈安发自肺腑的说着,说到一半才发觉自己有点多嘴了,「啊......我就是说说的啦,你别多想,他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你。」 陈安跟苏阳见过几次。每次苏阳来找我时,大部分都是在学校附近约会,还记得她第一次碰巧见到我和苏阳牵手走过操场旁的步道时,一双凤眼瞪的巨大,下巴张的都快掉下来了。 那晚回宿舍后,陈安缠着我问了一整个晚上有关我和苏阳的恋爱经歷,说我很有本事,要我教教她,要如何才能得到这种集完美于一身的男人。 听了陈安的话,我彻夜反覆思想,我不是不知道这件事,这种不安的感觉已经繚绕我心头太久,加上这阵子苏阳总说他学校忙碌,课业和社团压的他喘不过气,已经一段时间没有来找我。 是啊......大学四年对远距离的我和他来说,真的太久了。 连假的时候我独自搭了几个小时的火车去北冽找苏杨。 才刚到他家门口,就看见墙边堆了几袋垃圾,我觉得有些奇怪,问他:「你该不会是因为我要来找你,所以特地打扫家里?」 「那大包小包都是陈河製造出来的垃圾。」苏阳看起来十分无奈。 「他很常来住你家吗?」 「嗯,之前看他过得不太好,工作很不稳定,有时候月底还没什么钱吃饭,我就给他我家的备用钥匙,偶尔可以来我家蹭个饭吃,谁知道之后他没事就来我家喝酒,还老是把我家弄得一团糟。」苏阳边说边从冰箱拿出两瓶果汁,一瓶递给了我。 「喔......那他没带女生回来你家吧?」 我突然这么一问,苏阳吓了一跳,嘴巴里的果汁差点都给吐了出来。 「你这反应是有的意思吗?」我挑了挑眉,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看起来还真有这么回事。 「说实话吧,就一次,那次我都快被他气死了,直接把他赶出我家门。」 苏阳说,那次他一回家,就看见陈河和一个他没见过的女的,两人在他家沙发上衣衫不整的拥吻着,他的理智线瞬间断裂,气的把陈河所有的东西都丢出去,要他滚出他家。 他已经苦口婆心说了不下数十次,要陈河别在他家胡搞瞎搞。 陈河从来没放在心上就算了,没想到这回还得寸进尺带女人回他家,根本把这当汽车旅馆。 听到的瞬间我拉黑了脸,蹙起了眉头,心情明显表现出不悦,「你能不能拿回备用钥匙。」 苏阳很温柔的将大掌覆盖在我的头顶上,揉了揉,传递某种安心给我,「嗯,我们阿落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正打算这么做。」 我点点头,眉头这才微微的收敛,坐在苏阳房间的床上,转着电视机,他就坐在我身旁,轻轻的搂住我的腰。 我们刚开始是这样安静地待了一整个下午,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亲吻谁的,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就缠在了一起。 当苏阳抱着我,在我的身上缓慢前进、又后退着的同时,响亮的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我们的缠绵不止。 他离开了我的身体,撑起汗水淋漓的身子,抓起了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接起来。 「谁打来的啊?怎么不接?」我狐疑地问。 「没什么,教授打来的。」他顺道调高了冷气,觉得有些热。 「教授打来的能不接吗?」 「我现在不想让任何人打断我们。」苏阳摸了摸我的脸颊,温热透过肌肤传递至我的心脏,他重新调整位置,将我桎梏在他的手臂间,于我的耳边落下细碎的吻。 但是没过了多久,电话又响了起来。 兴致瞬间被一桶冷水给浇熄,我微皱起眉,拉紧棉被裹住身体,盯着苏阳说:「你就接吧,搞不好有什么重要的事。」 苏阳有些懊恼的嘖了一声,终于接起了电话,他没有按扩音,只是我仍清楚地听见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女生声音。 「学长,你怎么一直不接我的电话呢?」 第一,那通电话打来的不是时候。 第二,那是个女人,用一种很甜美的声音唤着我的男人。 没有一个女朋友可以接受这点,我感觉脑袋里有几条神经已经断裂,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苏阳馀光一瞥,注意到我的神情十分不悦,他有些紧张,喉结隐微的滚动了一下,吞了口口水,边讲着电话:「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说了几句话,苏阳也回的很敷衍,讲到最后他开始不耐,坚决的说:「我说了我不去。」 没多久,苏阳掛下了电话,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我,「你没生气吧?她只是我社团的学妹。」 我抓着白色的床单,看了他一下,语气很淡,「没生气。」 「你明明就在不高兴。」苏阳很专注的注视着我。 「她找你什么事?还打那么多通来?」我别过头,「你刚刚还骗我说是教授打来的。」 「对不起,我就是怕你胡思乱想......就学妹问我明天要不要去唱歌,和社团的人一起。」 苏阳说,那只是个善意的谎言,他希望能避免掉不必要的争吵。 「那你怎么不去?」 「我知道你不会希望我去,而且......你难得上来找我,我想陪你。」苏阳说话的同时握住了我的手。 「嗯......苏阳。」我抬起眼眸,认真的说:「我告诉你,我很小气,不是那种很大方的女人,我讨厌你给别的女生你的电话号码,我讨厌你和她们有除了课业以外的联络,我讨厌她们总是缠着你不放,但我也不是那种控制狂,我只是希望你能自己划清好界线。」 「哈哈,阿落,你吃醋的样子,有点迷人。」苏阳笑出了整齐的牙齿,揉了揉我的头发。 「你别跟我开玩笑,我是在和你讲认真的。」我依然板着一张脸。 「我早就詔告全天下我有女朋友了,会加那个学妹的电话只是为了社团方便联络,但是你要是不喜欢,我删掉就是了。」 苏阳在我面前打开手机,点选刚刚的那组电话,果断地删除,没有任何一丝迟疑。 我没再要苏阳给我任何说词,也没有再继续疑神疑鬼。 心里的那颗大石始终放不下,不是不相信这个男人,是觉得命运从来都待我如此刻薄,如今我想要却那么轻易地得到,我深怕一个不小心,我珍惜的这个人就会越走越远,或者离我而去。 但是我没想到,那天竟然来的如此之快,快到我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失去了一切。 72-危机四伏 我没有想过在高中毕业之后,还能和江孟辰这样面对面的聊着曾经。 事情发生在上週,一通陌生的电话号码在深夜十二点鐘打给了正要入睡的我。 我皱了一下眉头,也没有想太多,接起了电话,「喂?」 电话另一头一开始很沉默,只听得到沉沉的呼吸声,直到我以为是恶作剧电话正打算掛掉的同时,对方终于说话了。 「落希,是我。」 电话那头是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孟辰?江孟辰?是你吗?」手正在颤抖,也许是因为这通久违的电话让我内心一阵激动。 我没想过江孟辰会主动联络我。 自从高中毕业后我们都没再见过面,考完大学的那段时间我曾经打给她几次,想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但她从来都不接,最后连电话号码换了。 我也曾经直接去她家找人,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一考完大学就搬走了,也不知道去哪。 我们失去了彼此的下落,我以为她不会要再见我。 到底该要多根深蒂固的偏见,才能让我们之间三年的友谊,因为一个男人,瞬间化为乌有。 失去她我伤心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只是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嗯,我们......好久没联络了。」江孟辰说话的语气显得有些生疏,「落希,我们见一面吧。」 我想也没想的答应,知道这是我们冰释前嫌的大好机会。 无论如何,我从来都没放弃过这个朋友。 儘管我们曾经嫉妒过彼此,也伤害过彼此。 「这几年过的还好吗?」江孟辰优雅的翘起脚,坐在我对面,点了一杯拿铁,喝了几口,杯缘上沾染上她深红色的口红。 她变了很多,留了一头成熟的及腰捲发,身材窈窕,妆容精緻,眼神明亮锐利,已经成为了一个气场强大的漂亮女人。 「哪有什么好或不好呢?日子不过就这样在过。」我浅笑,其实彼此都知道,这种客套的间话家常不过是我们之间的开场白。 「我指的是你和苏阳。」她平静的说。 我怔了住,她直白的话语让我一时语塞。 「没什么,不想回答也没关係,我就是问一问。」 我不知道为什么江孟辰知道这件事,明明我们爱的极为低调。 「嗯,很好,在一起一段时间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谁看不出来他喜欢你呢?」江孟辰笑了出来,露出漂亮的牙齿。 高中时候江孟辰很爱笑,笑起来也很好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她笑,我却觉得有些距离感。 「孟辰,你是真心为我感到开心吗?」我看着江孟辰那双迷人的桃花眼,她从来都是那么优秀亮眼的女人,倔强固执,从不轻易低头认输,这样的人,该要以何种心情平静的面对我呢? 「不然呢?你不会还以为我在生你的气吧?我会来找你,就代表过去的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江孟辰挑了挑眉,继续说:「你放心吧,都三年了,如果还一直记着这笔的话,不是显得我很小孩子气?但是说遗憾还是有的,我啊,就是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如果一开始我就接受他的话,今天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我没怎么想听江孟辰说起以前,就算她心底真有缺憾,也没必要和我提起。 「也许吧,只是我们都回不到那曾经了。」我只是应声,没有发表太多的想法。 我想,我们之间的情谊,是不是也已经停留在高中那最美好的时候了?江孟辰之于我的意义,相对于瑞南他们之于我的意义,都是一样的重要。 「嗯,那时候啊,说实话很气你,但后来想了想,感情这事本来就强求不来的,你喜欢苏阳,跟我喜欢苏阳,本来就是两码子事,那时候没想开,总觉得你是摆明了要跟我抢喜欢的男人。」 「我是喜欢苏阳,只是那时候的我不愿意承认罢了,你条件从来都比我好,我拿什么去和你比、和你抢?」 「但是事实上,不管我再怎么好,最后得到他的人,却是你。」她搅了搅咖啡,眼神淡然,「这世界上的男人何其多,我也不是非要他不可。」 「嗯,我也从没想过,有天能以朋友以外的身分,站在他身旁。」 很多地方我是不如江孟辰的,可是说句实话,后来的我们在苏阳的面前,却是她不如我。我的脑海里竟然出现这样恶劣的比较。 「落希,我还是很羡慕你,你是我们之中最幸运的女人,高中时苏阳还是瑞南都把你当作宝,你到底有什么本事,可以让他们这样为你神魂颠倒?」 我没说话,事实上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感情萌生的时候,你不会知道它是如何萌生,也不会知道对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起你了。 「不过看着你过的好,一直都是我从以前最盼望的事。」她释然的笑了笑。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江孟辰对我的好。 初相识的时候,她为了我说了谎,只为了让身体不适的我去保健室休息。 曾经我没多馀的钱买手机,她主动说要给我买一支,我坚决说不,没理由收她那么贵重的东西,她才作罢。 还有好多好多,说不尽的事,她对我好,我却伤了她的心,那时候我们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年轻,年轻和衝动几乎是画上等号的,一有了误解,要是没说清,自然就容易走散。 「如果以前什么伤害到你的地方,都是我不好,对不起。」我说话的语调很平静,「还有,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误会着我,高三那年......你的告白信那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江孟辰耸耸肩,看样子已经释怀,「谁做的已经不重要,我也不在乎了,二十多岁该烦恼的事情太多,回过头去看只觉得那不过就是件小插曲,现在我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孟辰,聊聊你自己吧,最近在忙什么呢?」 「喔,说到这,你知道我有个个人部落格吗?」 我看着江孟辰说话时的自信,想起高中时的她也是这样,彷彿生来自带光芒,举手投足都是那么精緻完美。 她说,去年大二时,她开始经营自己的个人网站,定期分享一些美妆或是穿搭的贴文,短短几个月之内拥有几万粉丝,被现在的经纪人相中,找去兼职当模特儿,现在生活挺好,薪水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也足够多了。 看到她过的好,我也就释然了,后来和江孟辰分开时,她说了句:保持联络。 我内心藏不住喜悦,这段友情,就像断了路的电线,又重新被接上。 73-危机四伏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快。 北冽市一到冬天,就是下不完的雪,比旗城来的可怕,傍晚气温骤降至零下,人烟更显稀少。 从顶楼望出去,城市的许多光点聚集而成了一片广阔的星河。 雪白一片的地面上,全是人们大小不一的足跡。 陈河坐在围墙上,目光很深的看着这座城市,究竟为什么那么冰冷的这里,一年四季都繁荣不息。 一晃眼三年过去了,对于北冽他依然感觉陌生,还在很黑暗的地方为了生存继续挣扎,或许最深处的原因是──这里不是他的家。 没有归属感是让人恐惧的,燕子要有窝才得以回巢,他呢,搬了许多地方,都是在城市里生活条件很差的地方。 他突然很想念旗城的春光明媚。 想念青春。 想念高中时的那些朋友。 只不过,过去都已经死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具还在呼吸的尸体,不知道哪里有未来,不知道何时才是归期。 很多时候,陈河还会回想起高三那年,奶奶因为自己而惨死的模样。 他还是不懂,自己怎么可以把人生过成这样,但似乎也没有回头路了。把手里的菸熄了,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北风的冷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太冷,还是心情太苦涩,他流下了一滴眼泪,精神已经变得很凌乱。 年底对于我和苏阳来说,意义非常重大。 圣诞节,苏阳的生日,再来是我们再一起的周年纪念日。 交往之前,我没什么仪式感,不怎么过节,直到和苏阳在一起后,才开始重视起节日。 我希望十二月我们至少能见一面,但是这学期的期末考就在一月初,苏阳晚上打电话给我时,顺口就说月底不能下来找我了。 这学期苏阳的课很多,主要是因为他决定要转念法律,所以多修了很多法律系的课程,期末得认真准备。 「我听说y大的法律系在业界排名很好,而且离岭南也不远,如果我考上了,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了。」在电话另一头的苏阳兴致冲冲地说。 「你现在才决定好要转念法律不会太晚吗?这样你就得降转,还要多念一年才能毕业。」我有些担心他对未来的规划。 「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之后,我觉得延一年毕业是值得的。」 「那你可得好好努力,上课别再偷睡觉了啊,不过......苏阳,如果这个月都不能见面的话,不如我去找你吧?」 「好啊,圣诞节那个周末来我这住吧,记得啊,千万别给我买什么生日礼物,能见到你我就开心了。」 我想见他,就去找他,也不管自己其实口袋里也没什么钱,买了车票,带了几天的衣物,说走就走。 当我到北冽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跟着鱼贯的人群挤下火车,走出车站,看着漫天大雪飘落,雪花滴落在指尖上,没一会便融成了水,一直以来我都很讨厌冬天,那会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绝望和孤单,那些疼痛已经下意识的和冬天形成了连结,冰冷,而且刺骨。 原本是苏阳要来接我,但前几天他忽然又说那晚社团有庆功宴,希望我自己坐车去他家,反正我有他家钥匙。 说落寞还是有的,我该知道,自己的男人有多优秀、多耀眼,他将自己的人生活的精彩,无论课业或是人际关係,他样样都做到了最好,我想,既然决定义无反顾地爱他,就得做出退让,当个称职体贴的女友。 我自认一直以来都做的很好,我从没有逼苏阳做过抉择,他想去哪,他想做什么,我决不会说不。 十二月的北方非常寒冷,体感温度已经来到了零下,红砖路上被厚重的积雪覆盖,整座城市雪白一片,心底忍不住庆幸,还好穿了雪靴,才得以在寸步难行的路面上前行。 全身裹得很紧,只露出一张脸,夜里寒冷的北风呼啸,很快地冻红了我的皮肤。 那天苏阳一整天都没怎么回覆我的讯息,搭上公车后我又打了通电话给他,他依然没有接。 一个人拖着行李到了苏阳住的大楼里,我已经冻的说不出话来,狼狈的翻出他多打给我的钥匙,不料大门一开,映入眼帘的杯盘狼藉的客厅,和一个许久不见的故友。 「陈河?」 看到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我惊讶了很久。 我曾经要苏阳拿回给陈河的钥匙,只不过我没想到过了那么久,苏阳还没跟他要回来。 「这是谁啊.......赵落希?」陈河原本是躺在沙发打着手机,一看见回来的人是我,他的眼底同样闪过一丝震惊。 我将行李搁在门口,换上拖鞋走了进去,屋内的空气很闷,还瀰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桌上放着菸灰缸跟几包香菸,三瓶喝完的啤酒罐,和一些大大小小的垃圾,非常凌乱。 我皱起眉,这般景象任谁看了心情都不会好,何况这并不是他的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 「我还想问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的呢。」陈河看着我,似笑非笑,「我今晚打算就睡这了啊。」 我看着陈河,沉默了两秒鐘,语气很冰冷的说:「你是无家可回吗?而且你把这里弄的这么脏,苏阳会不高兴的。」 「哈哈,赵落希,怎么那么多年没见,一见面你就要赶我走呢?」陈河忍不住大笑,「我开玩笑的,我也差不多该走了,情侣总是不希望有人打扰两人世界嘛,我懂,我都懂。」 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陈河看起来精神有些恍惚,许久不见的他变得很沧桑,目光混浊。我想起自己曾经看过那种眼神,只不过是在很遥远的记忆里。 我感觉自己已经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 「你是不是有病。」我没好气地瞪向他,这种叙旧我寧可不要,「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快走,我要整理客厅。」 「脾气还是跟高中没两样嘛,真不知道苏阳那傢伙是看上你哪点,论个性是有些古怪,说漂亮倒也还好......唉,各花入各眼嘛,苏阳条件那么好,怎么就偏偏选了你呢?」 「关你什么事?选我又怎么了,我们的感情不容你置喙,讲话客气点。」我一股恼怒窜上,他从前是不会这样说话的,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见到我,句句都像是在针对。 「是是是,我这种人这辈子注定只能看别人脸色,我随便开的玩笑你别放心上,我怕要是得罪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啊,大概一辈子都没办法再来这蹭饭吃了。」 陈河一边碎念,一边摇摇晃晃的起了身,抓起自己的皮夹,走没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在沙发那处缝隙挖了挖,挖出了几包东西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脑子突然闪过了什么,我惊愕的瞪大眼,箭步上前抓起他的手,他也没拿稳,手中的几包白粉都掉在了米色木质地板上。 我无可置信,究竟为什么他可以这样一错再错。 74-危机四伏 「......你吃毒?」 「不关你的事。」陈河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快速地拾回他的东西,塞进了口袋里。 「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你明知道那个东西会毁掉你的人生,为什么还要碰?」 我气的浑身发抖,看着如今的陈河,和昔日年少曾站在台上对着所有人弹着电吉的他,只觉得心很痛,我不要他变成这样。 「人生?」陈河冷冷的扯着嘴角,「我的人生早就毁了,你们只会说些好听话,要我振作,打起精神过日子,可是你们就没想过,说那些话的同时,本身对我也是种伤害,谁不想让自己过的好?」 「你听我的,不要再碰这些了好不好,无论你过的再不堪,毒品也只会让你变得更糟。」 我清楚这东西有多可怕,可以让一个人失去理智。 想起儿时父亲吸了毒,神智不清地时候会打骂我,甚至在我的饭菜里下毒。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是被这社会拋弃的败类,连名正言顺找个体面的工作都没办法,只能做些别人不要的苦工,领着最低的薪水,说实话......海洛因这东西也不坏,比酒精还有用,可以让我暂时忘记痛苦,让我不再梦到失去奶奶的那个晚上。」 关于陈河的事,全是苏阳告诉我的。陈河当年替毒贩走私,被法院通缉,周函家的人杀了他的奶奶还不罢休,也疯狂找他,最后,他躲到了北冽,因为自己的处境没能替惨死的奶奶申冤,所以一直活在悔恨之中,也没办法找什么正当的工作,得隐姓埋名的做一些很辛苦的临时工,赚不了什么钱。 「你没有被放弃,至少我没有放弃过你这个朋友,总是会有办法的,要不然你去自首吧,你走私的那时候也还没成年,如果肯为当年的错误懺悔,是不会被判太重的,大不了被关个几年,出来后又是全新的人生,也不用再那么辛苦的躲着。」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哪里错了?只不过是帮那些人渣送送货,谁知道会惹祸上身,我凭什么要认错?」 「陈河,你醒醒好不好,你的人生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吗?如果你没有伤害周函、如果你没有帮那些人走私、如果......」 「你给我住口!反正你这种人是不会懂我有多痛苦的。」他冷冷地睨着我,已经不想再多说,穿起鞋子就要走,我却更快地拉住他。 「你人走,但那些东西留下来。」我冰冷的看着他,以一种不容妥协的语气说着。 「你有什么资格要我这样做?」他狠狠地甩开我的手。 「你不要逼我报警。」 陈河闻声,顿了一下,眼底充满了愤怒,「你少在那自以为是,以为我会感激你,赵落希,我没想过你会这样威胁我,你还顾旧情吗?」 「我就是顾念旧情才要你回头!听我的,现在一切都还不晚,只要你肯走对的路,你日后怨我、恨我,我也心甘情愿!」我大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非常难受,泪水已经在眼眶晕开来。 在我作势要拨出电话的同时,陈河抢过了我的手机,摔在了地上。 「说要报警的人还哭什么?怎么,你很看不起我这种人吧,我今天的下落让你觉得我很可怜吗?」 陈河的情绪变得有些失控,他步步上前紧逼着我,看着他的眼,我开始感到有些害怕,我不断地后退,直到退到了墙边,他竟然一把扯住我的手,拉着我甩上了沙发。 「你要不念旧情,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陈河的眼神变得十分冰冷而陌生,他用身体压住了我,我意识到他动了什么念头。 「走开!走开啊──」我拼命的反抗,只是无论用打用踹的,他都无动于衷。 「你别动!」陈河隻手桎梏住我的肩膀,另一隻手扣住了我的下巴,吻住了我的唇。 他的舌肆无忌惮的探入了我的嘴里,唾液里残存着菸和酒精的噁心味道,那瞬间我感觉胃酸一阵翻腾的往上涌直至喉间,实在让我作呕。 我痛苦的皱起眉,没有停止挣扎,情急之下咬了陈河的舌头,他痛的往后一弹,放开紧贴住我的嘴唇,低咒一声:「操!」 氤氳已经积满了眼眶,一眨眼就能泪流满面。 「赵落希,趁我还有耐心之前,你给我安分一点。」陈河还没有停止动作的打算,他重新压住我的身体,扯掉我的大衣,双手探入了我的厚重的衣服里游移,「都听别人说,别人的女人最美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要不要......不要!苏阳已经要回来了,拜託你不要这样!」 「反正他还没回来,这男人也不是多好的东西,丢着你和我共处一室,他都不怕出事了,你还以为他爱你,简直愚蠢。」 「拜託你,我求你了,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还当我是朋友吧,你知道如果这样做,你的人生就真的毁了......」我知道自己无法挣脱陈河,依然不停地拨开他游移在我身上的手,放低声音,恳求着他。 陈河大手抚过我平滑的小腹,褪去我所有衣物,手往下一探,轻蔑地笑了笑,「你这种女人我见多了,明明说不要,身体倒是很诚实。」 「不要!不要啊!救命啊──」 陈河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语,深不见底的慾望支配了他所有残馀的理智,在我不止歇的尖叫中,他的炙热已经进入了我的身体之中。 那瞬间,我痛苦的流下眼泪,之后失去理智,疯狂地捶他的肩膀,用脚踹他的肚子,他都没有理会,只是不顾一切的遵循着男人的本能,一下又一下地,在我的心脏里撞出了一个偌大的破洞。 屋内的动静似乎引来了周围邻居的注意,有人按了门铃,我趁机想要大喊救命,陈河却用力的摀住了我的嘴,不让我发出一点声响,后来门铃也没再响了,我绝望的闭上眼,苏阳怎么还没回来......苏阳...... 陈河早就像头发了疯的野兽,什么也不管,只管在我身上发洩他压抑许久的悲愤。 后来,我几乎也放弃了挣扎,整个人像是失了魂的躯壳,摊在沙发上,任由陈河的为所欲为,不知过了多久,大门被打开,是苏阳。 苏阳面容潮红,似乎是喝了点酒,但直到看到了眼前的景象,他瞬间就清醒了过来,震怒的瞪大眼,衝上前把陈河从我身上扯了下来,拳头狠狠的落在了陈河的脸上。 我目光空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捡起地板上的外套披回了自己身上,瑟缩的躲在了角落,眼泪已经乾了,也流不出来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错了呢? 75-危机四伏 那天苏阳把陈河打的很惨,打了电话报了警,再不顾过往情分。 陈河被警方带走之前,神智依然十分恍惚,他也没有半点悔意,只是看着我们,冷冷的笑着。 苏阳替我整理好衣服,心疼的抱着我哭了很久,他说都怪他回来晚了,还一直没把钥匙收回来,不知道那天陈河会来他家。 我没有说话,脸上佈满着泪痕,脑袋混乱,感觉心底有一处地方非常疼痛,像是有双手用力撕扯着我的心脏,直到它裂成两半,逐渐萎缩,最后凋零。 晚上,我拿肥皂和沐浴乳用力的搓揉着自己的身体,想洗去这身的罪孽和骯脏,直到皮肤都发红渗血,我才愿意停止。 但我逐渐意识到,好像无论洗了多少次,都洗不去我和陈河发生关係这件令人噁心的事。 那之后我就像具尸体一样。 但又不太一样,我会呼吸,只是我不想动,不想思考,不想面对任何人。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多天,也没回去岭南上课,期末考也索性不考了。 苏阳好几次尝试与我聊聊,都被我拒于门外。 大约过了一个多礼拜,我又被警方传唤再做一次的笔录,警方说可以向陈河提告,我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说不必了。 苏阳在一旁瞪大了眼,直到我们出了警察局,他才拉住我的手问:「阿落,你在想什么?陈河那样对你,你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我没有就这么算了。」我扭开他的手,语气十分冰冷。「他是通缉犯,横竖都要坐好几年牢的,我不想浪费时间和金钱提告,更不想再见到那个人渣。」 「你确定要这样吗?」 「继续和那种人扯上关係,有什么意义呢?」 「嗯......其实你说的也对,都是我不好,明明早就知道他走的离我们越来越远,却还是顾念着当年的兄弟情义照顾他,我怎么就那么傻。」 事已至此,再多的早知道也挽回不了什么。 怎么样都改变不了陈河强暴我这个事实。 我的人生从此出现了另一个巨大的污点。 「就这样吧,你别说了。」我蹙起眉头,不愿意再谈起任何有关陈河的事。 苏阳似乎察觉我这阵子的冷淡,他忍不住问了,「阿落,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对于苏阳,说实话心底是有些埋怨的,但我知道这不完全能怪他。 他课业压力大,参加社团,偶尔和社员们聚餐,喝了点小酒,玩到很晚,这些都是正常的,只是很不巧的,在我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我身边,还有在我早就看出了陈河行为偏差的端倪时,他没有听我的话拿回给陈河的备用钥匙,渐渐造就了这事。 「你没欠我,也不必觉得歉疚,我只是心情很复杂、很难受,感觉自己的心已经逐渐死去一样......」 「我懂,我都明白,看你这样我也不好过,我的心也很痛。」 「苏阳,如果你觉得我很脏,随时都可以离开我,我能理解。」我没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事实上我很害怕,害怕这个气宇轩昂的男人,会因为这样而从此离我远去。 「你在胡说什么,我爱了你那么多年,又怎么会轻易地放弃你?」苏阳一脸严肃。 心头沉沉的大石并没有因此放下,我打了个寒颤,裹紧大衣,别过头逕自向前走,「我们回家吧。」 「赵落希。」苏阳突然停住脚步,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去,看着苏阳就站在一处街灯之下,昏黄色的灯光照在他清俊的脸上,那画面让我想起了高中时候,我们时常坐在公寓附近的街道旁,吃着油条和烧饼,那样的无拘无束。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愿意永远停在那最简单美好的时光里,无论朝夕,不问归期。 出门的时候还没有下雪,我们都没带伞,白雪纷纷落在他的头发上,他定定地看着我好久,神情十分悲伤。 依稀记得上一次他露出那样表情的时候,是在高三我告诉他我和郑瑞南在一起的那个晚上。 「你就哭吧。」他一脸心疼,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别老像以前一样,明明发生了这么不好的事情,还要硬撑着。」 在那漆黑如墨的夜色里,我似乎看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光点匯聚在那个男人身上,他在我的视线里永远是那样的明亮,找不到任何一丝的破绽。 他走了过来,轻轻地拥住我,我的头埋入了他的臂弯,贴在了他的胸前,聆听着规律却快速的心跳声,「你别忘了我在你身边啊,让我陪着你重新振作起来。」 情绪因为苏阳的几句话而瞬间溃堤,我再也忍抑不住排山倒海的悲伤,抱着他痛哭失声。 他就像团温暖的光,努力穿过层层的裂缝,照亮我已经破碎不堪的心。 只是就算哭过了、痛过了,我仍旧没有好起来。 那件事带给我的伤害不比少时经歷的一切还少。 寒假的时候,我在苏阳北冽的家住了下来,他除了时常跑去图书馆念书之外,大部分的时间都陪在我身旁。 心情依然低落,脾气也变得很差,开始会鑽牛角尖于一些无聊的生活琐事。 我们变得容易争吵,刚开始他会哄我,直到后来他也不愿和我多说什么,会一个人出去散心到很晚才回家。 北冽的夜晚一直都是那么寒冷刺骨,就算关上窗也冷的我直直发抖,我打开屋内的暖气,上了床准备就寝。 苏阳洗嗽完也拉开床边的棉被,背对着我躺下看着手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已经变得如此沉默。 激情像是汹涌的海浪打在沙岸边,荡起一片浊白的浪花,又迅速的消退。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爱情不就是这个模样,感觉很轻易就能得到,但要失去也很容易。 「苏阳。」我躺在枕头上,声音很闷。 「嗯?」他依然看着手机讯息,也没回头。 我迟疑了一下,有些为难的开口,「你......很久没碰我了。」 已经好一段时间都是这样,那件事发生后他就没再碰过我。 我明显的感受到背对着我的苏阳顿了一下,他这才搁下手机,缓缓地转过身凝视着我。 「你怎么突然这么说?」苏阳的表情有些生硬。 我看不出来此刻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很介意我不再那么乾净,所以不想再和我......」 这件事要由一个女人提起,该要多大的勇气,可是我不说的话,心里实在纠结的痛苦,他若介意,我倒情愿他和我坦白,彼此都别再耽误。 「阿落......你在想什么,我一直都没碰你只是因为害怕你又想起那天的事,我怕你还没过心里的那道坎。」他微微蹙着眉,声音很低沉,「别老说乾不乾净什么的,在我心里,你永远如初。」 「苏阳,也许你不知道,你不碰我才让我觉得难过。」 「你别想太多了,好吗?」他揽过我的肩膀,将我扣在他的臂弯里,抚摸着我的头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觉得最近的我们变得很生疏、很容易吵架。」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规律的心跳,浑然不觉自己的眼眶已经发红。 「我从来都不想和你争吵。」苏阳松开手,将我的发丝拨至耳后,「以前我总是很纳闷,两个人既然互相喜欢,就好好的在一起,哪来那么多事可以吵啊?现在倒有点头绪了,原来是因为更了解彼此,才会衍生出那么多争执。」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经歷了那件事之后,我很难再开心起来,那个认识你以前的赵落希,好像又回来了。」 苏阳的脸垄罩在昏黄色灯光下,一如既往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我,那时我注意到他的嘴巴周围冒出了一些鬍渣,这男人有洁癖,每次一长出来就赶紧剃掉,也许是这阵子太忙、太心烦,他都忘了好好打理自己了。 「无论你坠落多少次,我都会像以前一样接住你的。」他说。 悠悠想起以前苏阳对我好的片段。 赵天强来找我要钱的时候,他为我挺身而出,被打的鼻青脸肿。 知道我自力更生却又在乎面子,总是用一些拙劣的藉口要我接受他的好意。 数次他担心我安危,明明翘掉晚自习跑去租书店看漫画,等到下了晚自习的时间,他却都会刻意折返回学校,在后门等我一起回家。 他就像烈阳,消融了我的冰冷,驱散了我的阴暗。 即使明知道触碰这样一个太过耀眼的人会灼伤,我也愿意义无反顾的去爱他,不论后悔,无关代价。 我捧住了苏阳的脸庞,贴上他冰凉的唇,吻着吻着眼眶逐渐模糊了起来,心情十分酸涩,我忍遏不住云涌而上的情绪,小声啜泣。 我们究竟要经歷多少事,才能好好的在一起? 熟悉的情慾很快地在苏阳的眼神里流转而过,我主动扯掉连身睡衣的肩带,他没有拒绝,脸埋入了我的颈窝,顺应身体的本能。 苏阳发现我又哭了,心疼的看着我的泪眼,吻去我的滑过脸庞的泪珠,关去床边的小灯,在我的耳边轻声的说,「我是真的想要和你好好的过......」 76-打包出走 春节。 苏阳这次带着我回硫市过年,说是要让我认识认识他的家人。 一开始我是不愿意去的,总觉得他们那种有钱有势的人家在年节总是人多又特别热闹,多了我这个普通人反倒奇怪。 苏家过年的排场果真如想像中那样,弄的十分豪奢气派,当车子驶入硫市那幢豪宅时,映入眼帘的红灯笼排排吊掛在庭院,门口贴满了春联,花圃旁停了几台名贵的车。 明明来过数次,就这次最让我胆颤心惊,我忍不住揪紧衣服,额头都渗出了一排细密的汗,苏阳察觉到我的紧张,主动牵着我走进屋内。 一入门就见苏母柴萍,她穿着连身白色长裙,端庄的盘起长发,站在玄关那乔着墙上价格不斐的名画。 他的母亲我高中时曾看过一次,是个冷艳美丽的女人,只是眼神太过锐利,给人的感觉很精明,不好亲近。 「妈,我回来了。」苏阳主动出了声。 柴萍转过了头,看着自家儿子,脸上是没什么表情,但我仍清楚的捕捉到她眼神里一闪即逝的喜悦。 她的视线从苏阳转移到我身上,她看着我,眉头微微皱起,有些疑惑。 「伯母,您好,我叫赵落希,是苏阳的女朋友。」我尽可能的表现出落落大方的模样。 「我见过你。」 柴萍淡淡的落下一句话,把头转回去,继续忙着手边的事。 「嗯......我记得,高中苏阳出车祸的那时候,我们有在医院碰过面。」 柴萍没再回话,她专注的摆饰着家里,眉头始终都是紧蹙在一块。 苏阳说,他妈的脾气很古怪,对谁都是那样冷淡,要我别放在心上。 晚餐时间,苏家的人都来齐了,大桌上摆满了各式珍饈佳餚,大家聊的热络,很是热闹。 「你看,讲话的那个是我大伯父,你听过名流企业吗,那是他投资建设的,穿深红色洋装的是我二舅妈,常常上电视,算是名嘴吧。」苏阳边吃饭边替我介绍,「啊,都忘了跟你介绍我爸,坐我妈旁边,表情跟我妈一样严肃的那位,他啊,从政起家,但后来对商也有兴趣,就跟着我大伯父学,才创立了现在我家的这间公司。」 「你还真是家世显赫.......」我说的很小声。 我根本不敢打量这些来头不小的亲戚,连菜都不好意思夹,苏阳看我没什么吃,主动替我夹了好几道菜。 我几乎全程都是低着头的吃饭,就想低调的赶快度过这漫长的年夜饭,心里已经下定决心,明年绝对不来了。 没想到还是有人注意到了我这个局外人,主动问起了我,「咦?这妹妹是阿阳的女朋友吗?」 说话的人是苏阳的小姑姑,很年轻,大概三十初岁,刚怀孕没多久。 「是啊,刚刚本来想和大家介绍,但看你们聊的太开心,就不敢打断了。」苏阳搂住我的腰,大方露出笑容,「我们是高中认识的,交往快一年多了。」 「嗯,叔叔阿姨们好,我叫落希。」我点点头,沉着应对。 「你这小子不错啊,女朋友长的还挺漂亮的啊。」大伯父喝了点酒,瞇了瞇眼亏着苏阳。 「当然啊,毕竟是苏家未来的媳妇,怎么能不漂亮。」苏阳面对这些长辈们倒有一套方法,大方磊落又不失礼貌。 「哪里哪里,是你们不嫌弃。」我露出浅浅的微笑。 「话说,你家是做什么的啊?是开公司的还是从政的?」小姑姑弯起漂亮的眼睛,充满好奇的看着我问道。 我愣了下,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握住碗筷的手就这么搁浅在空气中,苏阳一见苗头不对,赶紧化解这尷尬的气氛,说:「大过年的聊这个多扫兴啊,以后我把落希娶进家门再告诉大家啊。」 「哎呀,又没什么好不能说的,不是吗?」小姑姑呵呵笑了几声,转过头去对着柴萍说:「你就不好奇自己儿子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来歷吗?」 「孩子们要说就说,不说也罢。」柴萍看起来不太感兴趣,语气依然冰冷。 我放下碗筷,餐桌底下苏阳的手紧紧扣住我的,我知道,在决定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眼下这样的情节是无论如何都会发生的。 这些拥有最美好一切的人们,在他们的世界里,我终究卑微,注定是个不起眼的存在。 「叔叔阿姨,我从小就失去了父母,这几年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我终于开口,声音很低。 空气顿时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同样闪过一丝诧异。 我的眼神忍不住往旁边飘去,尤其是柴萍,她本就清冷的脸庞,一听见我的话更是唰白一片。 「一个人生活?还真是辛苦,幸好有苏阳照顾。」寡言的苏爸难得出声,打破了沉默。 「是啊是啊,这孩子也是不容易,像当年啊,柴萍也是这样,看起来充满贵气,谁想到家里只是开小餐馆的。」小姑姑说话的语气倒有些尖酸刻薄,「只要不是图苏家的钱就好,你们说是不是啊,哈哈哈。」 柴萍本就十分难看的脸色又沉了几分,我尷尬的低下头,馀光瞥见苏阳餐桌底下的手逐渐握成了拳头,我知道他听见这话心里不高兴,但他是晚辈,怎么样都不该回嘴。 这小姑姑人虽然长的漂亮,但说话酸言酸语的,很不讨人喜欢,感觉处处针对着苏阳的母亲。 「苏妹,你讲话客气点,我又惹到你了吗?」柴萍也不遑多让的回嘴,「都怀孕了就多积点口德吧,真替你孩子担心。」 「你说什么!少扯上我孩子,嘴巴给我放乾净点啊!」小姑姑气冲冲的指着柴萍,「我哪里说错了?当初你不也就仗着我们家有钱才肯嫁给我哥?」 「谁图那几个钱,我家世不好,但我肯努力,现在成就不比谁还少,你呢,孩子生下来后还继续当贵妇虚度日子吗,都几岁了还没一个稳定的工作,要不是生在苏家,我看你是养不活自己了。」 「怎么,事业有成,又生两个儿子就很了不起了是吗?看看你那个死个性,怪不得苏清受不了跑去自杀......」话才一说出口,小姑姑就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啊了一声,摀住了嘴。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还是明白的,谁不知道这事是苏阳一家永远的痛? 柴萍沉默,低垂着眼,脸上看似很平静,眼里却藏着深不见底的阴鬱。 「小妹,你住嘴!」苏爸实在听不下去,一脸严肃的制止这两个女人的争吵不休。「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了,每逢过年见到面就吵个不停,无不无聊啊。」 「苏妹,别像隻狗一样吠个不停,有时候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柴萍啪的一声将碗筷摔在桌面上,起身走人。 饭桌再没有人吭声,彼此心照不宣,沉默的吃完年夜饭。 77-打包出走 房内播放着磁带,柴萍总喜欢在睡前聆听古典乐,那会让她感觉安心。 站在窗边小酌着红酒,目光很深远的望着精心栽种的植木,楼下不时传来笑声,丈夫正和兄弟姊妹们聊天喝酒,大概很晚才会回房。 「妈。」 耳边忽然传来儿子的声音,柴萍回过头去,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怎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我打算转系。」 「你说什么?」柴萍很快地皱起了淡淡的眉毛。 「我想转去念法律。」苏阳靠在墙上,一脸认真,「不走商,也不从政。」 柴萍别过头去,说:「我不准。」 「妈,我没有要徵求你的同意,我已经决定好了。」 「念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转?你都不知道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未来要继承你爸的家业,跑去念法律做什么。」 「我对你们的事业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想念法律,是希望以后能凭藉着自己的能力和专业帮助别人。」苏阳知道他母亲不会同意,但他这次也绝不会退让。 「你没有权利拒绝,我和你爸努力了一辈子,拚了命的工作,把最好的一切都捧在了你面前,我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柴萍稍微提高了音量。 「从小到大,就因为你们拼命的工作,对我和哥的兴趣喜好都一知半解,想来也是讽刺,以前大半个月才见的到你和爸一次,那时候听同学们说起家人,我的心里都有些发酸,我竟想不起来上次全家一起出去玩是什么时候......」苏阳的眼睛有些酸涩,「你说的没错,你们赋予我最优渥的一切,让我们的生活不愁吃穿,但是你不懂,那些对我都不重要,我最想要的,不过就是全家一起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 柴萍怔住,回过头去,一脸诧异的望着苏阳,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她的儿子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苏阳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自己长年埋头于工作,只为向所有人证明她的能力,可是却错过了太多与儿子相处的时光。 「哥为什么会死,你心里有数吧?」苏阳的话像一把利刃一样,刺进了柴萍看似坚毅却脆弱不堪的心脏。 「你......你住嘴!」柴萍平静如死水般的脸庞,终于激起了一丝情绪,激动的大吼。 柴萍的内心一阵抽痛,她永远也不想回想起当年她的大儿子苏彬,苍白着脸躺在停尸间的模样。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想不开,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希望她两个孩子都能出人头地。 可谁知道,她沉重的寄望却成为了苏彬的梦魘,是她亲手将自己的孩子推入了深渊。 「妈,如果你不想再后悔一次,就别再阻挡我所选择的路。」苏阳冰冷着表情的眉眼,倒是和柴萍如出一辙。 苏阳说完,手插着口袋,转身就要走,柴萍叫住了他。 他停住脚步,对上了母亲忧伤的眼神,等待她开口。 「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依你,但要你别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呢?」 苏阳抬起眉头,「你不会也在意......」 「不,就因为我和她是同种人,家世不好,所以我知道,要是你们走到最后,痛苦的人是她。」柴萍逕自打断苏阳的话,她知道他要说什么,「门当户不对,你想过她承受的了旁人的非议吗?」 柴萍说,她是过来人,她最懂。 一开始以为足够相爱,什么都不是问题,可她错了!嫁进苏家后她生活优渥,不需再为钱烦恼,但她却越来越忧鬱,夫家的鄙视、社会的舆论还有丈夫多到数不完的应酬,她感觉自己生活在一摊日復一日的死水之中,再也快乐不起来。 为了扭转别人给自己贴上的标籤,她花了多少年努力才拥有如今的事业,成为了他人眼中的女强人、最佳贤内助。 「我是不会离开她的。」 苏阳没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淡淡的说完后,离开母亲的房间。 柴萍看着儿子宽厚的肩膀,心情很是复杂。 笠日,吃完早餐后,亲戚们相继离开,要走之前,我突然想起来手机忘在苏阳房里,便要他先去开车,我自己上去拿。 拿到手机后,我匆忙的下了楼,苏阳的母亲那时就靠在大门口,眼神锐利的望着我。 「阿姨,我走了啊,下次见。」我和她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你离开苏阳吧。」 我闻声一顿,诧异的转过去看着那张被岁月摧残却依然非常美丽的脸庞,「嗯?」 「你叫落希吧?」柴萍面容清冷,「落希,我不想当坏人,只是想给你一句忠告。」 「阿姨你说吧。」 「如果不是门当户对的婚姻,要承受的苦头实在太多了。」柴萍表情虽冷酷,眼里却自然的流露出一丝怜惜。 门当户对。 心脏咚的一大声,我感觉自己难以呼吸。 一阵苦涩感从内心最深处涌上,赤裸裸的展现在脸上。 我看着柴萍的脸、眼前这栋装潢华丽的豪宅、在屋内忙来忙去的佣人和管家、苏家亲戚们那一身价格不斐的行头,忽然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阿姨,你说的这些话我都明白,再见。」我僵硬的再次弯起嘴角弧度,脚步沉重的离开。 苏阳他母亲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我知道,她是不愿意我和苏阳在一起的。 无关她喜不喜欢我,单纯只是因为觉得我配不上苏阳,仅此而已。 是啊,我这么不好的人,非但一无所有,还经歷了那么骯脏的事情,怎么配得上苏阳? 这种彻底的自卑感像梦魘一样的跟着我。 每当有人对我提出质疑时,我就会像现在这样,开始无尽的怀疑起自己。 眼睛很酸,酸的好像快要流出眼泪了,我吸了吸鼻子,用力擦去眼眶里的湿润,直到上了苏阳的车,他觉得我有些奇怪,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过敏,眼睛很痒。」我摇摇头,看着车窗外,柴萍裹着大衣站在门口,车子越驶越远,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为止。 那时候我竟然有种永远都不会再回来这里的感觉。 78-打包出走 冬天的太阳很晚才升起。 室内的计时暖气早就在沉沉的睡眠中戛然停止,安静又带着几分寒冷的清晨,一通电话吵醒了我。 我皱起眉,抓起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揉了揉眼,来电是一组我没看过的陌生号码,苏阳还在睡,为了不吵醒他,我起身走到外头。 「您好,请问是赵天强的家属吗?」一个陌生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了过来。 我心头一惊,对于对方使用“家属”这两个字眼有些敏感,紧张的问:「是的,我是她女儿,他怎么了吗?」 「我这里是元西市立医院,赵先生昨晚酒驾撞上了一台公车,伤的很严重,很遗憾......赵先生急救了两个小时无效,在刚刚清晨七点五十分宣告不治,请问您方便什么时候来处理他的后续事宜......」 对方话都还没说完,我的手已经颤抖到连电话都拿不稳,笔直坠落在地面上,与磁砖地板相撞发出了声音。 那天苏阳一大早就载我去元西见赵天强的最后一面。 当警方和医护人员领着我到地下一楼的停尸间时,我的内心跟着室内的温度逐渐结成了冰。 护士拉开了尸袋,只露出赵天强的头部,让我确认身分。 我冷冷的赵天强苍白如纸的脸,他的表情意外的很平和,嘴角蓄满了鬍子,这么长一段时间没见,他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好几岁,不知道这段时间他是不是又把生活过糟了、是不是又不听话的跑去赌博欠了一屁股债...... 我沉默了很久,眼眶里的水气慢慢地凝聚在一起,最后像是转不紧的水龙头似的,泪流不止。 我从来不知道在面对赵天强的死时,自己竟然会有这么悲伤的情绪。 在他曾经对我做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时,我是多么的希望他去死。 可现在他真的死了,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内心有块地方正在崩塌下坠。 我忍不住摇了摇赵天强已经僵硬冰冷的身体,哭着对他说:「爸,你醒醒好不好,只要你醒来,再多的钱我都给你。」 苏阳一阵鼻酸,他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我挥开他,继续自顾自的对着赵天强说话。 「爸,你是我这世界上仅剩的亲人了,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如果你醒了,我就不恨你了,任你打我、骂我也好,我就想要你好好活着,爸,拜託你醒一醒好不好......」 我趴在赵天强身上,忍遏不住溃堤的情绪,嚎啕痛哭。 死亡其实离生活近在咫尺。 当年母亲在我眼前被车撞飞,这么多年后,父亲也是死于车祸,为什么他们都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离我而去?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苟延残喘的面对这个一点都不温柔的世界? 我更加痛恨的是,为什么当赵天强没有了呼吸心跳之后,我才愿意去正视这么多年来我对他的心结和仇恨呢? 这一刻,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来自己除了恨他之外,心底还是很爱他的。 你说,血缘该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因为知道自己身体内流淌着他部份的血液,所以即使他对我再不好,我也不希望他永远的离我而去。 「阿落,你别这样。」苏阳眼睛有点红,心里很难过。 我素净的脸上佈满泪痕,狼狈的回过头,像个疯子一样边哭边笑的对着苏阳说:「苏阳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悲,竟然会为他这种人那么难过。」 苏阳没说什么,他认为这是我和赵天强之间的事,不容他人置喙,他叹了口气,摸了摸鼻子,示意一下旁边的警方和护士到外面等等,让我一个人静静。 那时候我才真正的原谅赵天强。 一个人的死可以带走很多东西。 那些过往发生的不堪,都跟着这个生命的结束,永远埋入了土壤里封存。 五月初,天气逐渐变暖。 房内的窗帘没掩实,太阳光线透过窗帘的隙缝打在了瓷砖地板上。 赵天强已经离开几个月了,办好了他的后事之后,我亲自回元西市找上了父亲以前很常廝混在一起的几个朋友,和他们打听他生前的赌债还欠了多少,殊不知那几个朋友一脸诧异的看着我,说:「你说老赵啊?听说他老早就还清那笔赌债了,记得他欠了不少,也不知道哪天突然生来一笔钱,全还清了,后来也很少再回牌桌赌博了。」 我总觉得事有蹊蹺,说不上哪里怪,赵天强若不是去偷去抢,怎么可能短时间内还完那笔庞大的赌债。 不过事到如今,也不再重要了。 在那之后我回岭南办了休学,现在的我无心于课业上,需要一些时间整理好自己的状态,打算等心情平復下来,再回去復学念完大学。 这段时间,我一直都是住在苏阳家的。 平日白天他都会准时出门上课,和高中的他相差甚远,晚上他很常留在学校念转学考到很晚,有的时候想偷懒就会提早回家。 拿了一杯拿铁搁置苏阳的电脑桌上,打开他的电脑随意搜寻,看看今天的新闻,偶尔玩个游戏打发时间。 忽然萤幕的右下角有个蓝色程式在闪烁,仔细一看是现在大学生都在使用的通讯软体msn,受不了好奇心驱使,我点开了他的聊天对话框,整排的通讯联络人除了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学,大部分都是群组,几乎没有半个女生。 刚刚传来讯息的是个男生朋友,对方传了一张照片,又传了条讯息打着:欸,这学妹也太主动了吧,阿邦那傢伙前几天从相簿里翻到传给我的,感觉超哈你的,欸不过你也太废了吧,喝几杯就醉成这样,这要是被女朋友发现你就死定了啊哈哈哈。 我顿住,脑袋嗡嗡的发着巨响,我的脸色很快地僵硬了起来,颤抖着手指双击滑鼠,放大那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在一个小包厢内,苏阳看起来喝的很醉,倒在一个女孩身上,那个漂亮女孩低头捧着他俊秀的脸庞,笑的很甜,穿着v领的胸口拉的很低。 看着照片内苏阳身上的衣服,白色印花宽t和米色长裤,我知道是那天。 陈河强暴我的那天。 眼睛不知不觉中已经蓄满了泪水,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还为了什么而苦苦坚持着。 这段感情一再地让我受挫、不安、忧虑,也许,这不是我想要的爱情。儘管我爱着这个男人已经远远超过了爱自己。 我甚至无法想像离开他后的我,会是什么模样。 我在电脑桌前发呆了好几个小时。 傍晚苏阳很早就提着好几袋超市买来的蔬果回家,说是好久没下厨,周末要来好好煮一顿。 他把东西都归到了冰箱后,看我眉头始终深锁,走过来捧住了我的脸庞,轻轻地吻住我的唇,「心情不好啊?笑一个啊。」 等到他的气息离开了我的唇,我推开他,不发一语的别过头去。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苏阳一脸不明所以。 「我今天看了你的电脑。」 「然后呢?」 我拉着苏阳到房里,打开电脑萤幕,画面停留在那张照片,「你给我一个解释吧。」 其实我和其他女孩没有不一样,面对自己的男朋友有出轨的嫌疑,会特别着急、气愤,想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不是说词反覆的诡辩。 苏阳收起原本掛在脸上的笑容,脸色一沉,「你为什么要偷看我的讯息?」 「我不是刻意要偷看,是讯息跳出来,忍不住才去点的。」 「你是觉得我劈腿了吗?」 我咬紧了下唇,「我当然希望你没有!」 「你是不是很不相信我?是不是老是觉得我喜欢上别人了?」苏阳眼神充满着失望和不谅解。「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底既气愤又难过,该感到失望的人是我吧,你有什么资格有这些情绪? 「看到这种照片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如果今天换作你是我,会作何感想呢?」 苏阳低下头沉默了一会,他不知道他的沉默反而让我越发着急。 「照片的人是你没错吧,你快和我解释为什么这女人要抱着你啊。」我的声音大了起来,迫切的想知道有关这张照片背后的所有真相。 「那天庆功宴,社员们灌我一堆酒,我喝得很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倒在学妹的怀里。」 「是之前一直打给你的那个学妹吗?」我问。 「嗯,但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阿落,你不会不相信我吧?」 忽然涌上一股鼻酸,我很想告诉苏阳,只要他说没有,我就相信他,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阳,你知道吗,我没想过那天你明知道我在等你,可是你却烂醉在别的女人的怀里。」我心碎决然的望着他,泪水已经滑过了脸颊,滴落在地板上,喉间的像是哽住了什么话似的,隐隐发着疼。 「我......」苏阳看着我哭,着急了起来,一瞬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没去庆功宴、没有喝醉,早一点回来,是不是当时的一切就都不至于会发生......」话还没说完,我再也承受不住内心如云涌般袭来的压力和疼痛,顺着墙壁跌坐至地面,摀着脸啜起了起来。 苏阳叹气,关掉了电脑,低下头看着我头顶露出来的一小块白色头皮,心疼的皱起眉,抱住了我哭的颤抖的身子,之后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79-打包出走 外头下着冰凉的细雨,江孟辰刚拍完平面广告,经纪人姊姊说要顺路载她回饭店,她婉拒了。 说来她也是挺幸运的,当初因为兴趣设立了个人网站,不料人气暴增,后来辗转得到了兼职模特儿这份工作,收入很不错。 很多时候她接到外拍的工作来到别的城市,都会像现在这样,独自漫步在冷清的街道上,思考着未来,或是缅怀那些已经逝去的曾经。 这是唯一能让她灵魂真正获得喘息的时刻。 这次工作的地点在北冽,她想起了苏阳,她知道他在这念书,想想也是很久没联络了,记得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高中毕业前。 她偶尔还是会想起他。 那些年她爱的有多么深刻痛苦,她一点也没忘。 明明她从来都不缺男人,明明她也曾经和许多男人交往过,但就是没有一个可以像苏阳那样,让她怎么样都忘不了,就连至今回想起过往的种种,内心还是会有些酸楚。 究竟凭什么这个她得不到的男人,能让她爱的如此深刻? 说不后悔是骗人的。当年苏阳还对她有点意思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失恋了,才渐渐注意起这个耀眼夺目的男孩子。 她永远都记得,那天她因为欧卓里的背叛哭的一蹋糊涂,苏阳转交了一封纸条给她,上头什么也没写,只是画了一个很丑的笑脸和一颗太阳,就让她感动了很久。 后来,等她意识到自己喜欢上苏阳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眼睛早就不再追着自己跑了。 她知道,他早就喜欢上自己最好的朋友了,也或许一开始他对自己的情感就仅仅只是介于“好感”或是“欣赏”,根本称不上喜欢吧? 江孟辰微微叹息,犹豫了一会,拨了通电话给苏阳,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换掉号码。 电话没多久就通了,江孟辰有些惊讶,心跳的很快,说:「是我。」 话筒另一端的苏阳沉默了好一下,说:「嗯,你是江孟辰吧?好久没联络了。」 虽久无音讯,但相处多年他们早已熟悉彼此的声音。 「最近过得怎么样?」她问。 「不太好。」 「还和赵落希好好的在一起吗?」 「嗯......」 「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吗?」江孟辰微微皱起眉,觉得苏阳话语中的迟疑有些蹊蹺。 「......什么事都有,对不起我没办法告诉你太多,但是我现在真的很难受。」 「那出来谈谈心吧,我正好也在北冽这工作。」 苏阳一阵静默。儘管对方是江孟辰,多年的老朋友,但毕竟他们之间曾经牵扯过一些感情纠葛,他知道自己应该避嫌才是。 「别想太多,我有男友了,就当作是老朋友聊聊叙旧吧。」江孟辰随口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她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苏阳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2014年5月30号。 苏阳和江孟辰碰面的地方在北冽一家安静的酒吧。 江孟辰简单穿了件卡其色衬衫搭配紧身牛仔裤,脸上化着完整的妆容。 苏阳叫了两杯酒,手机正好来了电话,萤幕显示着阿落两个字,他看了一眼,将手机反盖在桌面上,微微叹了口气,没打算接听。 江孟辰注意到苏阳如此举动,摇头笑了笑,低下头燃起了一根菸。 苏阳看着江孟辰,挑起紧皱着的眉头,说:「你以前不抽菸的。」 「我记得你以前也不会喝酒,老说难喝,原本想说简单吃个饭聊聊,没想到你却说想喝一杯。」江孟辰熟练的将菸夹在两根手指头之间,「刚刚还点了最烈的伏特加,真让我大开眼界。」 「是啊,上了大学之后心情一不好就会来喝酒。」苏阳苦笑着说:「倒是你,好好一个女孩子,抽菸还是不太好的吧。」 「人都是会变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乖乖牌。」她开起了玩笑,「不过苏阳,这么久没见了,有没有觉得我变漂亮了啊?」 苏阳望着江孟辰标緻的脸蛋,他不笨,再怎么样都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想要听见什么答案,「说什么啊,你要是不漂亮能被找去当模特儿啊?」 「喔,原来你也有在关注我的近况。」江孟辰看起来有些意外,开心的弯起了眼睛,「明明以前高中常被你称讚,现在听起来倒有点不好意思。」 苏阳没有回话,低下头摇了摇酒杯。 冰块在杯子里载浮载沉,随着晃动发出了碰撞声,他又喝了口酒,神情十分黯淡。 江孟辰忽然有些感叹,她觉得苏阳变了很多,看起来很憔悴,不再如过去那般光芒万丈、气宇轩昂的模样。 她不知道这段时间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赵落希没有把你照顾好。」 「不,是我亏欠了她。」苏阳消沉的撑着头,看着酒杯里头的液体,淡淡的说:「都是我的错。」 「你哪来的错?」江孟辰不是很懂。 「错在以为自己可以给她幸福。」 苏阳摇摇头,不愿再多说,感情的事没必要交给外人来评断。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的争吵和摩擦越来越频繁,他感觉这份感情已经步入了最艰困的时期。 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该继续走下去。 「你爱她吗?」江孟辰的眼神跟着忧鬱了起来。 这是最简单的问题,却也是最困难的问题。 江孟辰想起了那些她深爱着苏阳的时候。此刻的苏阳,就好像当年的她,拚命爱着对方,哪怕明知会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爱对了是永远,爱错了是纠缠。 黯淡的灯光照在苏阳的脸上,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显得落魄而沧桑,「我爱她,很爱。」 「爱分很多种,你是哪种?」 「那种爱渗入骨髓,流进了全身上下每一处血液里,她是养分,是我的生命,是无可或缺的存在,我常常觉得她就是我的一辈子了,根本无法想像没有她在身旁的日子该会是怎么样的地狱。」 「那你会和她结婚吗?」江孟辰吐出了口菸,她的问题十分犀利,刀刀刺中要害。 苏阳摇晃着酒杯的手悬在空中停顿了两秒。 他想起了母亲曾和他说:名正言顺有多么重要,你不是不知道。你若是娶了她,她便是第二个我,嫁进来苏家是不会幸福的,旁人的非议、夫家的鄙视,她承受的起吗?她是个平凡而且悲伤的孩子,你确定她想要过的是这种生活吗? 他不知道。 「如果明知道无法带给一个人幸福的未来,继续走下去是不是就只是在蹉跎光阴而已?」江孟辰神情淡然,有意无意地说着。 她知道这些话语可能会拆散他们。 她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 因为她还是很嫉妒,为什么得到苏阳的人不是她? 「可是我还爱她。」 「但你会耽误她。」灯光照在江孟辰漂亮的脸庞上,她摇了摇头,要他清醒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走,而不是将那些存在于感情里的问题摆在一旁腐烂,继续消极度日,「会痛是正常的,但是长痛不如短痛,苏阳,你是个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呢?」 「为什么明明那么喜欢,却好像只有放她走才是最好的选择呢?」 什么快乐、幸福、誓言甚至是婚姻......他发现自己终究什么也给不起。 眼眶忽然涌上一股酸涩,苏阳哭了,所有的脆弱终在江孟辰的面前瓦解殆尽。 江孟辰凝视着苏阳儘管充满眼泪却依旧十分明亮的眼,若有所思了几秒鐘,然后起了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软的身体轻轻地环住他的人。 苏阳没有推开。 江孟辰想起高中时候,他们第一次拥抱的场景。 也是她主动抱住苏阳的,在那大雪纷飞的旗城夜色里。 他们头发结霜,心脏却很温暖。 儘管那天他残忍地拒绝了她的告白。 「给别的女人一点机会对你好吧。」她忍不住脱口说出内心话。 那瞬间苏阳回过了神,他猛然往后一退,离开了江孟辰充满浓郁香水味的臂弯。 他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分明还对自己留有几分眷恋!她的字字句句无非都是想让他离开赵落希,无论居心为何,她主动的拥抱已经越出了界线。 苏阳察觉到自己喝的有点多,情绪一上来就失了态,他用衣袖抹去了眼泪,皱着眉头冷冷的对着江孟辰说:「但那机会永远都不会属于你。」 江孟辰沉默了。 「就当我们没见面吧。」 苏阳起身,饮下了最后一口酒,到柜檯结了帐,头也不回的离开。 江孟辰将菸蒂熄掉,看着苏阳逐渐远去的身影,不甘的咬着鲜艳的唇,泪水早已积在了眼眶。 她抬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 80-打包出走 稍早前江孟辰给我发来简讯,说她晚点和苏阳晚上约在北冽的一家酒吧,想叙叙旧,问我要不要一起来,我婉拒了。 躺在客房的单人床上,心情依然低落,自从上次和苏阳激烈争吵过后,我便赌气的搬到客房去睡,两人好几天都没讲过一句话。 那天我就在房里一直等啊等,直到苏阳出门前,他都没告诉我他和江孟辰相约的事。 原本是不打算出门的,但后来越想越不对劲,我的男人就要和江孟辰单独在酒吧叙旧,也没有特别报备,怎么想都不合理。 内心的不安没有因为我和江孟辰的冰释前嫌而消逝,毕竟,她曾爱过苏阳。 苏阳出门没多久后就下起了大雨。 梅雨季的来临让北冽整座城市顿时雾茫茫一片。 我跟着出门,到了江孟辰原本传给我的地址,那时候我打了通电话给苏阳,他没接。 苏阳怎么也不会想到,其实我就站在对街的人行道上,透过酒吧那偌大的透明落地窗,亲眼望着他拿起了手机,淡淡看了一眼,然后反盖至桌上。 儘管撑着伞,肆虐的风雨仍打在了我的身上,冰凉刺骨。 我望着他们也没有很久,大约半小时的时间而已,正打算走的时候,就见江孟辰站起来,主动环抱住苏阳,手指抚摸着他蓬松的头发。 那时候苏阳低着头,情绪看起来十分低落。 我握紧了伞把,望着那一幕眼眶通红了起来,感觉有成千上万隻虫正在啃食着心脏。 远远这样看着,有一瞬间误以为他们才是一对。 或许她才是最有资格待在苏阳身边吧,或许我和苏阳从来就不合适。 后来,我看见苏阳推开了江孟辰,仓促的结了帐,面色黯淡的走出了酒吧。他们相聚的时间比我想像中还短。 苏阳没带伞,他显然毫不在意滂沱的雨势,穿过马路,笔直向前走。 我没有任何犹豫,很快地迈开的步伐跑了过去,儘管吵了架,我还是担心他淋的一身湿会感冒。 苏阳走的很快,我加速奔跑才得以追上,「苏阳!」我气喘吁吁的叫住他。 苏阳停住急促的脚步,望着我的眼神充满诧异,「你怎么来了?」 「你没告诉我。」我将伞拿高,撑到了苏阳的头上。 苏阳垂下眼凝视着我,雨滴从他细长的睫毛上滚落,我发现他的眼眶有些通红。 「你指的是,刚刚我和江孟辰见面的事情吗?」 「苏阳我不懂,你明知道我在意你和其他女人走的那么近,为什么还要背着我和她见面。」我难受的别开视线。 「只是老朋友叙旧罢了。」 「但是她爱过你!我不相信她把你叫出去没有半点私心。」 「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和其他女人有所瓜葛?」他皱起浓密的眉。 「如果有天我和郑瑞南单独出去见面,还没有告诉你,你不会不高兴吗?」我反问他。 「没告诉你是我的问题,我和你道歉,今后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情况。」苏阳拨了波湿漉漉的头发,「但是你也知道,我们两个最近的气氛很差,我要是告诉你,你会让我去吗?我就只是想找个人聊聊,无论那个人是谁,都好。」 「那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刚刚那个拥抱?难道这就是你口中的叙旧吗?」 「你有没有看到我推开她了?」苏阳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大声了起来,「赵落希,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知道我和江孟辰今天相约的事,也许是她和你说的,但是我没想到你不信任我的程度竟然到了要偷偷跟来监视我的地步。」 「苏阳,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不放心所以来看一看罢了。」 「这段日子来我感觉你一直在无理取闹,赵落希,你看看我,你过的不好,我也好不到哪啊。」 苏阳的脸色很难看,他抿起双唇,眉头紧紧皱在一块,黯淡的眼神里头夹带着愤怒或者更多的是悲伤的情绪。相处了那么多年来,我很少见他这样。 「我无理取闹?你说的就都有理是吗?」我冷冷的抬首。 「我终究是个不称职的男朋友,让你受了那么多伤害。」大雨已经淹没了苏阳仅剩的理智,他的视线越过我望向很遥远的地方,冰冷地说:「如果那年圣诞节我接受了江孟辰的告白,如今的你和我,是不是都会过的比较好?」 我无可置信的望着苏阳,耳里回盪着这句足以让我坠入悬崖的话语。 他不会知道我有多心痛,在听到了这些话以后。 原本存在于这段感情中的裂缝,在那一瞬间彻底碎裂。 「这才是你一直以来的真心话对吧?」我心碎决然的看着这张令我疯狂了整个青春岁月的脸庞,突然为自己这些年来付出的爱感到不值。 「我们彼此冷静一下吧。」他没有多说,转过身去,又走入了大雨之中。 我佇立在原地,低下头看着被雨打溼一片的鞋子,滚烫的眼泪滑过脸颊,终于说出了口:「我们分手吧。」 那高大宽厚的背影明显顿了一下,苏阳侧过头来,昏黄的街灯打在他整张脸上,他淡淡的说:「永远都不要拿分手来解决我们之间的纷争,分不分手不是你一个人说的算。」 我咬紧了唇,又想说些什么,但话全哽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无论我再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只是徒增彼此的痛苦罢了。 我望着苏阳逐渐远去的背影,在街灯底下,看起来非常的寂寞和遥远。 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为什么会走在了一起? 无数的念头窜进我的脑海,我告诉自己,苏阳,这次你要是回头了,我就不走了。 直到他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我都看不见他了,我才明白,也许他并没有想像中那样爱我,是什么让我们改变的,是时间,是陈河,是你社团的学妹,是江孟辰,是我,还是你自己呢? 你要走,我留不住你。 你若不爱我,我便不会再强求。 我爱的卑微,也不愿再这么卑微。 毕竟有些事早已成了我们心中挥之不去的疙瘩。 毕竟我的爱在你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爱情不就是这个模样,感觉很轻易就能得到,但要失去也很容易。 那天之后,我彻底的消失在苏阳的生活里。 81-打包出走 2018年。 刚和几个厂商客户开完会,还在整理资料时,邱淮永便走到了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很是器重的说:「赵秘书,这阵子辛苦你了,多亏有你的专业让好几个案子顺利结束,话说看你进公司也快一年了,都没什么在休息,要不要好好放个假?」 说来也是幸运,这是我出社会后的第一份正职工作,一踏入职场就遇上了邱淮永这么好的老闆,他既年轻又优秀,不过三十初岁就建设了这家的小有名气的游戏公司,我跟在他底下做事,薪水不低,这几年算是收穫良多,也开了许多眼界。 「不必了,我除了工作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你这话可不像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该说出来的啊,哈哈,不会是没有男朋友吧?」邱淮永笑了笑,有意无意的问。 「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工作。」 我捧着一叠开会资料,转头就要走,没想到又被他给叫住。 「赵落希。」 邱淮永叫着我的全名,这还是头一次,我觉得有些奇怪,回过头去,「邱总,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嗯......咳,我是想问问你晚上有没有空,陪我吃个饭。」邱淮永看起来有些紧张,眼神左右飘移。 「不了,我还得回家餵猫呢。」我弯起嘴角,淡淡的微笑,婉拒了他的好意。 我礼貌的朝邱淮永点了点头,踩着黑色高跟走出了偌大明亮的会议室。 哪里有养猫,我家就我一个人住,不过就是为了找藉口开脱而编造了善意的谎言。 我不傻,知道邱淮永前阵子刚和那个交往多年的女友分手,不过才单身几个月,就关心起我的感情世界来了,男人不过都是这样,不甘于寂寞。 不过像他这种年轻多金长相又不差的男人,是不怕找不到对象的,我不会不知道外头那几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同事们,她们一得知邱总单身后每天都打扮的花枝招展,想尽办法表现自己,或是刻意製造一些机会和他说上一句话。 我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隔壁关係不错的同事小萍凑了过来,说:「欸欸,落希,你有没有听说最近公司都在传你的事?」 「什么事?」我皱了下眉,工作上我几乎不与人深交,自然也不会知道公司里的八卦流言。 「......邱总似乎对你有点意思!很明显啊,最近开会你都没发现邱总一直看你、夸你啊?」 「那又怎样?」我头也不抬的继续做着手边工作。 「什么那又怎样?这是你麻雀变凤凰的好机会啊!要是能和邱总那样子的人在一起,你往后日子都不用担心了。」小萍说的一脸憧憬,还双手合十,两眼充满羡慕的看着我。 她不知道,我也曾经和像邱淮永那种人交往过,只是后来却没了结果。 几个礼拜前的中午我才在公司附近的麵店遇上当年我心底的那个人,毫无预警的在一个不属于我们彼此的大城市里遇见,该是多么微小的机率? 那次久别后重逢我们没说太久,公司的午休时间只有一小时,他坚持要我留下新的电话,我抄了个随便乱编的号码打发他后便匆匆离开。 我清楚我和他之间没有重新连络的必要,只是还是会忍不住心底的好奇。 好奇他是不是也和其他男人一样,不甘生活的寂寞,早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也罢,反正那些都再与我无关。 「但是我对邱总没半点兴趣。」我冷冷的回答。 「我的天,这么优秀的人看上你还不赶快把握机会,真不会想。」小萍嘖了一声,自讨没趣的转回去工作。 我知道很多人都背地里说我长的漂亮,但个性却很阴沉无趣这回事,我也不放在心上。 人都是这样,有些样子,你只会给你想给的人看。 目光幽幽的望向窗外,从十几米的高楼上望出去,太阳的光线映照在被大雪覆盖的水泥地上,在这人来人往的都市里,也许还有很多人像我一样,平凡而寂寞的生活着。 我还是很常梦到分开的那个夜晚。 在一个黯淡的深夜,迷濛冷清的街道上,我眼底噙着泪水,默默望着苏阳的背影逐渐走远,他始终都没有回头,就这么直直走,走到了路的尽头,那一刻起,我终于明白了这段感情的意义。 无论是我还是苏阳都是在做无谓的挣扎,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修补这段岌岌可危的感情,可最后我们都输了。 那天我很晚才回到苏阳家,隔天一早趁他出门上课的期间,收拾好所有的行李,搭上火车毅然决然的离开北冽。 苏阳发现我走了之后,打了很多通电话给我,我没接,最后只传了封讯息给他,要他保重,自己一个人好好过。 我换掉了所有联络方式,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离开苏阳之后我去了北京,在母亲生前一个好朋友开的店里工作了两年,中间断断续续的跟元元和瑞南联络上,那时候他们俩不知道怎么的就好起来了,刚交往一阵子。 我打从心底替他们开心,在一次电话里,瑞南对我说,他一点也没后悔当年爱过我,如今只要我幸福,他别无他求。 只是我没告诉瑞南这些年我和苏阳之间发生的事,他也不知道那时的我内心有多么痛苦,只是强顏欢笑的和他说我在北京一切都好,都好。 北京的冬天非常寒冷而且乾燥,还记得有天我刚洗完热水澡,坐在床头吹头发时,接到了瑞南的电话,他在我接起电话之后沉默了好几秒,沉重的开口:「......陈河死了。」 手里的吹风机掉落在床边,我嚥了口口水,「你、你再说一次。」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也或许是我下意识的抗拒这个人,没想到如今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却是他死了! 「陈河走了,他昨天在北冽的租屋处顶楼跳了下去。」瑞南的声音很沙哑,听起来像是刚哭过似的,「明明才刚被假释不久,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我心底想着,如果瑞南知道陈河对我做的那些事之后,还会不会为他掉下一滴泪呢? 「我知道他没亲人,所以打算替他办后事,你要回国送他一程吗?」 瑞南依旧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他明明没有义务,却念着过往的兄弟情谊,将陈河的后事往肩上扛。 「不了,替我给他上柱香吧。」 我平静的说完后便掛上了电话,缩在床角,将脸埋入了膝盖里,眼角不知为何地滚下了一滴泪。 陈河,我是这么的恨你,恨你给我的人生带来这么深刻的痛苦,恨你间接摧毁了我和苏阳的感情,如今你死了,我照理来说要感到快乐或者是释然,可我却没有,甚至为你的死、你的人生感到无比惋惜,这是为什么呢? 82-爱过痛过 充满夜露的深夜。 苏阳很晚才结束工作,回到在梧桐城暂时租的房子,他解开系了一整天的西装领带,拉开纱窗走进阳台,燃起了一根菸。 这几年他在很多城市生活过,说是为了工作四处奔走,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自己之所以愿意这样漂泊,是为了找回那个他用尽生命去爱的女人。 想起来还是很后悔,当年他因为自己的不懂事,说了气话,吵到最后却逼走了她。 他没想到当初她说的分手是真的,大吵后的隔天他下课回到家,发现她走了,一件东西也没留,他就知道她是铁了心要离开他的。 他疯狂的打给她,甚至马上开车去岭南那找人,却怎么也找不到,只收到她最后一封讯息,说是要他自己一个人好好过,从此她的电话号码怎么拨就都是空号了。 失去她的痛苦,没有人能懂!他第一次感受到那椎心刺骨的疼痛,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她,过往的甜蜜幸福就像电影情节似的在他脑海播放,失恋的那一两个月,他整整瘦了一圈,每天都沉迷于酒精,也是那时候开始学会抽菸的。 后来他妈因为很久都联络不上他,主动找到了北冽来,看着他把生活过的一团糟,忽然明白了什么,淡淡的对他说:「儿子,你去念法律吧,然后去把她找回来。」 后来他考上了南方y大的法律系,以为在南方也许可以找到她,没想到这么一找就是四年,都二十六岁了,他还没爱上其他女人,心底始终都只有她。 直到前几个礼拜,他终于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了她。 她没变,依然漂亮沉静,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属于她年纪的沧桑,他不知道这几年她经歷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心底是不是还有他。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看似平静,内心却非常激动,甚至很想哭。 他好想她!他多想上前紧紧抱住她,告诉她他有多爱她,只是如今他却没有资格和立场这么做。 苏阳轻轻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大口菸,又吐了出来。 烟雾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他眼圈忍不住又发红了。 二十六岁的生活和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十年前的我,以为这个年纪我该有个稳定的工作、一个不错的对象和完成了我人生清单中的几个梦想,可是当真正吹熄二十六岁这年的生日蜡烛后,我却感到落寞和空虚,时间就像流沙,一点一滴地从指缝中流窜而逝,快到我根本来不急实现那些我曾经的盼望。 回国后我復学读完大学,很顺利地就应徵进了这家公司担任秘书,日子一晃眼过了四年多了,有时候我仍然会想起苏阳,即使当初他伤透了我的心。 元元和瑞南偶尔会来找我聚聚,而我要他们不要告诉苏阳我的下落。 他们两个的发展都不错,元元几年前的画作得了全国美术大奖,目前在国小当美术老师,而瑞南毕业当了一年的背包客游走许多国家,现在在一家电视台当幕后助理。 至于江孟辰呢,在和苏阳分手后,我们彼此都没有再联络对方。 我想,也许在高中我们都喜欢上同一个少年时,我和她之间的友情就注定只能以这样的结局收尾。 下午三点鐘,邱总要赶晚上六点的班机到美国出差,让我提早下班,心情有些鬱闷,这种时间下班我反倒不知道去哪,又不愿那么早回家,家里永远都空荡荡的,一个人多寂寞。 当我一走出公司电梯,立即注意到一个眼熟的身影,我的脚步逐渐放慢,最后停住。 男人就站在一楼柜台前,背对着我的方向,和柜檯说了些什么,之后穿着黑色套装的柜台小姐接起电话,中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男人叹气,转过身目光迫切地扫视着周围──直到看到了我。 我和他对望着。 那一刻,彷彿我们都坠入另一个时空里,时间停止转动,大楼的吵杂声远去,一切都变得异常寂静,然后我看见他薄唇微张,唤着我的名。 阿落。 亲暱的和当年一样。 我想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背影,儘管他被冲散在人海里,我也能一眼就找到他。 我不会解释那种绝对,只是当你真正深爱过那么一个人,你一定会记住他的所有,眼神、容貌、身形甚至是气味。 从单恋到分手的那些点点滴滴,一瞬间又涌入了我的脑海里。 苏阳朝我走了过来,就像高中那样,彷彿周围一切都只是虚幻,他会踩过空气中的漫漫尘埃,无惧地对我伸出手,气宇轩昂的露出勾魂的微笑。 十七岁的我,会因为苏阳的出现整颗心脏燃烧的灼热,江孟辰曾对我说过,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那时我才发现,原来在浑然不觉的岁月中,我的眼里竟只剩苏阳。 只是今时的我早已不同于以往,我希望苏阳永远都站在遥远的光明处,不要接近我,他并不适合平凡与黯淡。 苏阳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修饰他本就完美的身形,瀏海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长的快遮去明亮的双眼,而是往上俐落梳整,现在的他整个人散发着成熟男性魅力,眉宇间却多了两分阴鬱。 他再次的出现让我感到慌乱,明明下意识地想逃跑,双脚却像是被黏住一般动也动不了。 我知道,若是我再躲他一次,他仍旧会想尽办法找到我。 「为什么要留给我假的电话?」苏阳那双敏锐又清澈的眸子不悦的望着我。 「大概是我不小心写错了吧。」我说的心虚,他的眼神让我感觉窘迫。 「留假电话这招真的很烂。」 「难道你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让我可以躲着你吗?」我面无表情的反问他,以为冷漠能够遮掩内心的波涛汹涌。 「赵落希你可以不要这样吗?」苏阳顿时脸色一沉,这让气氛瞬时有些尷尬。 有时候太过瞭解一个人也许并不是件好事,因为你总是知道怎么激怒他。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找我,还找到我公司来,就算过去我们有过什么,但至少现在已经不是了。」 我有我的生活,你呢,本就该继续走你的路。 我多希望你不要回头,别再来找我。 「见见老朋友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你知道我说不过你。」从前说不过苏阳,如今更说不过成为律师的苏阳。 「有些事,还是想和你说清楚。」苏阳对我提出邀请,「一起吃顿饭吧。」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苏阳沉默了一会,诚恳的目光坠入了我的眼,「赵落希,你逃避了那么多年,现在也该听听我的解释了吧?我没有要我们和好如初,就只是好好的吃一顿饭,行吗?」 死结是打不开的,但是你可以剪掉它。我想起十七岁的苏阳,曾对我这么说过。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答应他的请求了。 伤痛会结痂,可是终究会留疤。 我想真正的和苏阳告别,希望过了今晚,我们之间再无任何瓜葛与亏欠。 苏阳轻轻拉过我的手,笔直往外走,我原本要甩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打住了念头。 他的车就停在公司正门口,那里明明禁止停车的。 「车停这里不怕被开罚单?」我问。 「你明知道我并不在意。」苏阳的回答倒也没让我意外。 他还是那样固执叛逆。 外面开始飘起了白雪,冬天的梧桐城跟旗城一样,三天两头就下雪。 走出温暖的空间瞬间感受到一股逼人的寒气,我忍不住哆嗦,冷的牙齿发颤。 苏阳轻瞥了我一眼,上了车转身从后座抓了条围巾要我圈上,我婉拒,总觉得这样过于曖昧彆扭。 高中时后的他也曾这样,脸颊都被寒风冻伤了,还固执地说不冷,硬是把自己身上的围巾扔给了我。 「你如果不戴上围巾,我就把空调开到最强。」 「那我下车不吃这个饭不就行了?」我挑高眉,作势要打开车门。他以为这种胁迫现在还对我有用那就大错特错了。 喀的一声苏阳立刻按下按钮把全车车门锁紧,自负的露出白齿,「这样你就出不去了。」 面对他,我似乎还是只有妥协的份。 83-爱过痛过 苏阳问我想吃些什么,我说随便,吃什么并不重要,那也并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 最后他带我去了一家餐酒馆,我们吃了顿心照不宣的饭。 周围流转着慵懒的古典爵士乐,昏黄的灯光别具情调,餐酒馆里的人并不多,我们挑了个较低调安静的角落位置,苏阳熟练地向服务生点餐。 这么多年没见了,他还是一样对于生活相当讲究品味和层次,这也是我和他之间看不见的差距。 在餐点送上来之前,我们互望着对方有些微妙的尷尬,苏阳起身给我倒了杯红酒。 「明明想和你说说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苏阳将酒杯推到了我的面前,轻轻地笑着。 时隔多年再见,我内心深处的情感早已如海浪般波涛汹涌的翻腾着。 一贯从容冷静的我,面对苏阳却变得无比紧张焦虑。 「没事,毕竟我们之间空白了这么多年。」 「我总感觉你变了。」苏阳说:「你变得比学生时期还要沉静。」 「是啊,我们都变了。」我忍不住莞尔,「以前谈恋爱时,总幻想着未来会有多么美好,想着我们俩个几岁结婚、搬到哪个城市去住甚至是该生几个孩子,现在想想只觉得当初幼稚的可爱。」 二十六岁了,生活逐渐磨平我的稜角,我变得能够波澜不惊地应付任何人,但不包括眼前这个男人。 「现在身边有人照顾你了吗?」苏阳喝了口水,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正隐隐颤抖着。 「我去年结婚了。」 语毕的同时我强烈感觉到空气中瀰漫一种可怕的死寂。 苏阳愣了好大一下,我看见了他眼中稍纵即逝的落寞。 「嗯,那样挺好的。」苏阳言不由衷的点着头。 我似笑非笑的说:「你信啦?」 「当然没有,赵落希,你还是一样让人难以捉摸。」他摇头失笑。 我望着苏阳,发现他的笑容还是一样好看,很乾净、阳光,让人捨不得移开视线。 「彼此彼此。」 「那......工作上都还好吗?」 「我在老闆身边当特助,薪水不错。」 「看你过的好就好,生活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却又充实着。」 「那你呢?这几年你也过的不错吧?顺利的考上了律师,还开了事务所。」换我问他。 「律师的生活真的不是人干的,不过一切都挺好的,至少我选择了自己想要走的路。」 「你母亲不再坚持己见了吗?」我记得当年他母亲要他学商,以利承袭家里的事业。 至今我提起他母亲,内心仍会感觉到一股隐微的悲伤。 他的母亲曾要我离开他,并非是不喜欢我,而是觉得我配不上苏阳,嫁入苏家是不会幸福的。 这些无可抹灭的事实曾在我心中划下好几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嗯,那么多年之后她也是想开了,不再反对我做的任何决定。」 「太好了,苏阳,我无非就是希望我们彼此过的都好,这样也就够了。」 「不,赵落希,也许你不知道,你不在我身旁的这些年,我其实过的一点也不好。」苏阳低垂着眼眸,忆起从前往事,情绪不自觉地又陷入了悲伤。 他说,当年我离开他后,他发了疯似的找我,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我。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我是真的走了。 他难以接受那个他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就此在他的生活里销声匿跡。 痛苦、悔恨和罪恶的心情像绷带一般缠绕住他破碎的心脏。 之后,他开始振作,他清楚现在所读的都不是他想要的,失去我以后他什么都没有了,他不想悲惨到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决定。 当年他和母亲终于达成了妥协,凭藉优异的成绩转了校,提着行李毅然决然的离开北方,到了温暖的南方攻读法律系。 「到了南方后,我还是一直都在找你。」 苏阳说,他没有想过要放弃我,只是我从来都不明白,不明白他有多喜欢我。 我不动声色的望着苏阳,思绪像是掉入了浓稠的墨水之中。 苏阳从以前就是个答辩和逻辑能力极好的男孩子,高三时候国文老师要我们写一篇老生常谈的作文题目:我未来想要成为一名......,我瞄到了他在作文纸上,端正的写下律师两个字。 「我以为你会写,什么公司老闆或是政客之类的。」我说。 那时谁不知道苏阳家世背景雄厚,他的父亲立足于政商界大有名气,还开了许多间公司。 「这梦想太老土了吧,我这么会说话,当律师感觉挺适合的。」苏阳说:「但其实我更想写钢琴家,只是太不切实际了。」 以前压根儿没想过苏阳真的会成为一名律师,人的一生变数太多,能选择真正所求该有多幸运。 现在的他,眼神里充满着自信和抱负,褪去了年少的顽强叛逆,变得沉着冷静,却不失他一贯的幽默与张扬。 他依然摺摺发光,从未逊色。 「当年我既然下定决心离开你,就不会让你找的到我。」我轻轻地拉起微笑,「不过看到你完成了自己的梦想,有了些成就,我很欣慰。」 「不说这些间话家常了,赵落希,我只想知道这几年你究竟去了哪里?」 他很想知道我这几年是如何漂泊的,有没有三餐温饱,有没有人照顾,或是有没有人像他曾经那样义无反顾地去爱我。 84-爱过痛过 我告诉苏阳,我去了北京,母亲生前有一个待我很好的朋友在那里开了间酒馆,三年多来,我都是在那工作,只管养活自己。 流离他乡我过的好也不好,好几个夜晚我寂寥的走在空荡荡的街头,感觉自己就像具行尸走肉的空壳,没有灵魂,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偶尔我会自己去旅行,也会和陌生人交谈。我拒绝过很多搭訕和邀请,那里的男人们都夸我漂亮温顺,像隻安静优雅的猫,但我从来都不愿当个低眉顺目的女人。 在我离开苏阳那年,他依然佔据我整个脑海,即使他伤透了我的心。 之后我还是谈了几段恋爱,我告诉自己要向前走,不可能永远惦念着那么一个远在故土且是我一辈子都高攀不起的男人。 日子过的很平淡,没有什么激情和浪漫,我对那几个男人的感觉也从来都只有喜欢,称不上爱,他们也知道,不久后大概是不甘于和我这样无趣的女人在一起,都离开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永远的留在我身边,我大概也习惯了被放弃的滋味。 「这样我有回答到你的疑问吗?」 我看着他的轮廓深邃的脸庞,提及那些落魄的往事,心情莫名鬱闷。 「我还想知道一件事,当年究竟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你下定决心离开我?」苏阳凝视着我,「你明明还爱我,为什么却捨得走?」 我的心脏忽然一阵麻木,我故作镇定的喝了口水,吞进了那些梗在喉咙无法言说的过往。 「我眼底容不下任何周旋在你身边的女人,包括江孟辰。」 苏阳沉默,他清澈的眼眸变得无比暗沉,眉间的沟壑渐深,当年我猝不及防的离开,他连解释都来不及,如今想要化解当年积累的误会深远,已经不知该从何谈起。 他想了想,语气深长的开口:「阿落,当初分手前说的那些话我至今想起来都很后悔,都是些没有经过大脑的气话,我承认曾经怀疑过我们究竟适不适合,但是我从没想过要放弃你!那时候的我以为,只要我们都肯努力,那些问题就都不再会是问题,可是你却走了!说分手就分手,我连再为这段感情努力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我平静地看着苏阳,说:「你别说了,事到如今那些过往都不重要了。」 「我知道,你心底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我,不是吗?」 苏阳没有停止这个话题,他一直想釐清我和他之间的感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了问题。 「是,和你在一起太没有安全感了,你这种条件的男人只要贴出个单身公告,外头满街的女人就算抢破头都想和你说上一句话,你也不是非要我不可。」 「偏偏我就是非要你不可,赵落希,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我从来不会在意你以外的任何东西。」 「但是我在意。」我接着说:「你从小养尊处优,要什么有什么,你没有穷过,不懂那种穷到每天都只能吃泡麵的日子、不懂什么东西都得捡别人剩的卑微,苏阳,你把爱情想的太过美好了,你忘记现实的残酷,忘了自己的身分。」 「我只知道,逃避永远不是一个最佳的选择。」他喝了口红酒,「你搞清楚,喜欢你是我的事,不管是我家人或是江孟辰都拿我没輒。」 苏阳说,他始终都气我当时的自私。情侣谁不曾大吵一架过?他以为过没几天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和好如初,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那次我说的分手却是认真的。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上,就是当年我觉得你没有那么喜欢我了......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 那件事一直都是我们心中的刺与痛。 苏阳明显怔了几秒,事到如今,他亦不知道该如何替自己辩驳。 他说,说不介意是骗人的,但他从来都没有动摇过对我的感情,只是那时年纪还轻,不晓得该怎么面对。 于是我们俩心中的芥蒂越结越深,最后成了死结,剪不掉理还乱。 我淡淡地笑了,「不觉得以前的苏阳和赵落希都特别自私又自以为是吗?」 当年我们什么都不明白,明明好好的待在一块,却成天胡乱的瞎猜对方的心思,最后分开了、各自走远了,离开前误会也都来不及解开,就这样尘封在回忆里好几年。 用完餐,我拿着纸巾擦拭嘴角,苏阳又叫了一瓶红酒,夜已深,酒馆里的人仍不多,大概就是稀稀落落几个藉酒消愁的男女,和两三对情侣亲暱小酌着。 苏阳一杯接着一杯畅快饮着,他的鬱闷和愧疚始终没有解开。我们之间的心结,也是。 「赵落希,你还怨我吗?」 「我是怨过你的,但是我并不怪你,那时候我们都还在学习该如何好好爱一个人,可是却都没来得及把最好的自己给彼此。」我喝了口水,「当初以为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但后来发现原来离开了你我根本死不了,快五年了,我早就习惯没有你的日子,就算我们再次遇见也一样不会改变什么现状,一切就停留在原地就好。」 往事如烟,再没有什么爱恨情仇。 我会恨苏阳,不过是因为他选择在我最脆弱的时候背弃我。 会再遇见他也并不再我的预期之内。 我摇晃着酒杯,神情淡然,已然没有太多复杂情绪。 我们都早已不是十七八岁时的我们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当初没有好好珍惜你......对不起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不堪......」 我难过地摇摇头,什么道歉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时间早已风化一切,往事重提只是徒增伤悲,我只想他走更好的路途,而不是反覆的在泥泞里原地踩踏。 如果你真正爱一个人,你会希望他更好,即使他身边没有你。 「苏阳,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联络了吧。」 你回来找我是没有意义的。 我多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苏阳吞了口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蹙起浓密的眉毛,想都没想的拒绝了我的盼望。「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再次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他说,无论是以什么身分,只要我在他身旁,就是岁月静好。 「你要更优秀,继续走你的路。」 「没有你在,什么大好前程我都寧可不要。」 我想着,错过便是错过了,重新开始并不是个好选择。 苏阳还是醉了,他喝光了两瓶红酒,酣红着脸,开始语无伦次。 「如果可以......我真想重新认识你,然后追求你,像高中那样。」 我沉默着不发一语。 苏阳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之后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名片塞到了我手里,荒谬的以为这样我们就能从头认识一回。 「我很想你啊赵落希,这四年多来我从没有忘记过你......」苏阳俊秀的面容扭曲着,他抓着胸口,西装底下的米白色质感衬衫被他抓出了皱折。我在他眼里看见了无法言说的疼痛。 「我甚至没办法再爱上其他女人了。」苏阳看着我的神情十分悲伤,「我一直都很后悔,当年对你不够好......」 苏阳说,过去几年里他拒绝过无数女人的试探和邀约,并不是因为他有多高的情操,是除了我以外的女人,他都看不入眼。 「那些女人脸上都画着最精緻的妆容,有着最姣好的身材,但是她们一丁点也比不上你,你身上有她们都没有的平凡纯粹,还有善良。」 「苏阳…...你别说了。」 「当初为什么我们不要好好在一起,为什么我们之间要发生那么多事…...」苏阳的眼眶逐渐泛红,他凝视着我,忽然伸手抚摸我的脸颊。 我感受到他温厚手掌传递而来的温度,霎时心跳失了序,激起一片涟漪。 我对他还是有情感存在的,无以名状的。 四年前离开他后,我还是瞒着所有人偷偷爱着他。 我欺骗自己、欺骗了其他男人,也欺骗了苏阳。 有时候就算你确信了一段爱情仍然存在,保持现状却是最好的方式,不前进也不后退,谁都不会再有机会心伤。 究竟我和他是在错的时间点相识相爱,抑或是我们的相识从一开始根本就是错的呢? 最后是我搀着苏阳离开酒吧的。 「你要怎么回家?」 「我......我开车来的。」 「我知道,还是你开车载我来的呢。」我翻了个白眼,「但你喝醉了,没办法自己回去,你有助理或司机之类的吗?」 「不知道......」 我有些生气,苏阳找我吃饭叙旧,自己却喝得烂醉,还要我扛他出来、想办法送他回家? 之后我从苏阳的身上找出手机,用他的手指解开屏幕指纹锁定,打开通讯录,出乎意料的没几个好友,更没有半个女人的名字,我拨给了他的助理,匆匆和对方说了这里的住址。 我必须待到苏阳的助理来才能放心叫车回家,我看着坐在台阶上垂着头试图保持清醒的男人,心头一阵复杂。 我确认过他看着我的眼神,跟当年一模一样。 苏阳忽然一阵反胃,跪在前方的水沟旁呕吐,我叹口气,上前拍着他的背,他用袖口胡乱擦净嘴角。 这时服务生突然走出来,拿着一个黑色旧皮夹礼貌地询问,「请问这皮夹是你们的吗?」 我接过,翻开皮夹确认是否是苏阳的。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夹在皮夹透明夹层处。 那是我和他的合影。 十年前,我们穿着旗城高中的制服,他搭着我的肩膀,笑的青春洋溢。 那一刻我真正确信了苏阳对我的所有感情。 他还爱着我。 85-爱过痛过 这是苏阳这个礼拜第三次等我下班。 这样的行为确实已经让我感到困扰,苏阳总穿着整齐的黑色西装,提早半小时站在一楼大厅柜台前等我下班,我躲也躲不掉。 不出一个礼拜,公司里每个人都知道苏阳这号人物,就连和我最要好的同事陈安也趁机亏我,她说:「哎呀,这桃花开的可大朵了,对方看起来就是个标准的高富帅,赵落希我不管你单身多久了,这次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他只是一个老朋友。」我不想做太多的回应。 「感觉就是苦苦单恋你好久却始终得不到你这冰山美人的青睞,还不赶紧回应人家,这么好的对象你不要我都想抢过来了!」陈安浮夸的双手合十,躲在我身后看着远远挺拔站在那的苏阳,两隻杏仁眼都快挤出爱心了。 走出电梯后我轻声叹了口气,望着那张英俊的脸孔,大步地走了过去,我想再一次好好和他说清楚,我和他是真的再也没有可能会在一起了。 「下班了,我送你回去吧。」苏阳一见我立即露出俊朗的微笑。 「不必了,我自己坐车。」我不带任何温度对他说着话。 「以前觉得你是冰块,现在倒成了座冰山,冻的我跟你说话都感觉快得风寒了。」 「苏阳,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你让我觉得困扰。」 苏阳顿了一下,神情有些受伤。 「我只要找的到你,就会一直等你。」他说。 「你以为你是谁啊?别自以为是了行吗?」我没好气地注视着他澄澈的眼眸。 「把我当作认识多年的老朋友就好,至少不要不见我。」 「我只觉得你在纠缠我!」我气的转身就走,跟鞋在白色大理石瓷砖地板上敲出声响。 「赵落希,你能不能别再像从前那样,头也不回的就想甩开我?」 我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轻浅地回头望着他,「喔,我差点忘了,你从前最擅长的就是纠缠我......苏阳,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放过我?」 「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下五年前的那些是非?为什么不愿意再给我们一次机会?」苏阳难受地提高音量,低沉的嗓音让我瞬间意识到,他真的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了,再不是当年那个毛躁的少年。 「苏阳,我不会再爱你了。」 我爱了他这么多年,那些似水流年的岁月里全佈满着他的足跡,既然明知我们之间不可能存在着未来,我不愿意再孤注一掷,引火自焚。 「赵落希......」 「我不想同样的话再说一次。」 语落,我没等苏阳的回应,转身就要离开,但是他又一次地抓住了我的手,我回头看见了他的欲言又止。 「别让我讨厌你。」我淡漠的说。 好难受,彷彿当年所受的千疮百孔再次的刺穿了我心脏的每个角落,就算骗得了苏阳、骗得了别人,但我知道我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我感觉抓住我的手的力道逐渐减弱,苏阳沉下脸色,他明亮的双眼变得无比暗沉,等到他松开我之后,我佯装瀟洒且毫无留恋,头也不回的离开,独留他一人心碎难堪。 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罪大恶极,让一个从年少就自负、充满傲气的这样一个男人三番两次地对我低头,我却还不给他一点面子。 我知道他会受伤,但我知道这是为了彼此都好的唯一选择。 之后我接到元元的一通电话,她说,瑞南要办一场同学会,问我参加吗? 86-爱过痛过 这次同学会,瑞南办在旗城。 我坐了三个多小时的火车,提早了一天回去只为绕一绕旗城的街口小巷,回忆旧时的点点滴滴。 其实我内心是有些抗拒再回到这里,但经过元元的百般央求之下,我终于还是妥协,答应赴约,儘管我知道会在聚会上遇到那个男人。 时代急速变迁着,再次回到旗城,这里已然不是当初那个穷乡僻壤的城镇,市区盖了好几栋商业大楼,街道上高掛的霓虹广告看板挡住深蓝色的天空,从前街道两旁的凤凰木全被满满的建筑物取而代之。 以前学校对面的红砖瓦矮楼房还保留着,只是大部分都掛着出租或是转售的牌子、街巷间的酸辣粉老闆听说两三年前去世了,店面早就收起来,熟悉的味道不在了、还有旗城高中,校园变得越大越美,里头加盖好几栋教学大楼,中庭的花园更是改建的犹如皇家欧式城堡那般雄伟,经歷少子化的衝击,旗城的入学率没有下降反而上升不少。 看着那些肩上背着沉重压力的莘莘学子们,在书堆里苦中作乐,他们肆无忌惮的谈着梦想,脑海勾勒着关于未来美好的模样。 我想起了少时的我们也曾那样烂漫天真。 天真到不知道时间就像隻猛兽,足以吞噬每个人心中的单纯善良。 也不知道之后的道路,会如此蜿蜒曲折。 而我们彼此都经歷了巨大的变化。 我去了以前住了三年的旧公寓,顺便探望照顾了我整个高中生活的房东太太。 公寓整修过了,外观焕然一新,我按了电铃。 很快的对讲机有了回应,熟悉的女声带着点沙哑问,“哪位?” 「阿姨吗?是我,落希,几年前住在这里的落希。」 对方一阵欣喜,「落希?!你怎么回来了?快上来快上来,我想死你了!」 当房东太太打开家门,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温暖的。 我注意到她发上多了几根白丝,细细的皱纹也跑了出来,岁月使她变得苍老,但笑容依然不变。 「阿姨,好久不见。」我买了好几个水果礼盒,全塞给了她。 「这些你留着自己吃吧!阿姨家什么都不缺啦!」房东太太不愿意收下。 「以前你那么照顾我,现在我有能力了,这些东西只是一点心意,真的。」 虽然我们并非亲人,纯粹是合约上的出租人与承租人关係,但她从以前就知道我的难处,给了我许多关照。 房东太太犹豫了一阵,最后收下了,拉着我的手进了她家客厅。 空荡荡的客厅。 以前每次在她家吃的团圆饭桌收了起来,只剩一张茶几。 墙上掛着的全家福早已拆下,取而代之的是佛祖的画像。 「落希,你变了好多,变得好漂亮,最近过得都还好吗?现在在哪上班?」 我简单的和她说了些近况,也听她说着关于她家发生的悲剧。 房东太太说她的大儿子前年车祸过世了,一直以来在中国工作的丈夫去年也因为中风离开人世,剩一个小儿子早就娶了媳妇,搬离旗城,好像不过一瞬间的事,她感觉自己什么也没有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阿姨,没事,日子还是得过。」 「阿姨忽然能够理解你一直以来的心情,当年你才几岁就得承受这些,我想到都觉得好心疼你,唉,怎么又忍不住提起,不说这些了,我现在连他们的照片都不敢看,就怕自己流泪。」 我握紧她的手,「以后有空我会再回来看看你的,你自己生活要保重身体。」 「会的会的…...啊,对了,苏阳呢?高中毕业后你还有和他联络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名字永远都会勾起我敏感的神经。 「我们大学时候谈起了恋爱,之后无疾而终,但是最近又重新连络上了。」 「真的吗?」房东太太噗哧了一声,摇头笑了笑,「你们俩高中那时候天天玩在一起,阿姨一个旁人都看的出来你们互相喜欢,不过怎么后来分手了?」 「就单纯是个性不合适吧。」我耸肩,分手导火因素太多,感情终究是自己的事,也无须和旁人交代的太清楚,「但我不后悔爱过他。」 「喔.......也是,感情这事谁也说不准,不过阿姨还是觉得挺可惜的,苏阳是真的好,对你也是一片真心。」 我莞尔,平静的回应:「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高中的时候我们早就互相喜欢了。」 「苏阳那孩子个性就是倔,以前喜欢你的时候默默为你做了好多事。」房东太太一脸婉惜地叹了口气。 我喝了口水,一派轻松地笑了笑,「阿姨您这感觉是话中有话。」 「就连我都感觉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房东太太接着说,「阿姨还记得啊......那时候苏阳天天站在走廊的窗户下往外偷看别的男孩子送你回家,然后气得牙痒痒,他不是常常都拿给你一些生活用品和吃的吗?其实那根本不是他们家给他送过来的,是他自己去超市买给你的,啊,还有记得当年我塞给你一支手机吗?其实是那孩子拜託我以自己的名义送给你的。」 房东太太的一字一句顿时让我想起了旧时与苏阳相处的点点滴滴。 我搁下水杯,惊讶地瞪圆了眼,望着房东太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手指还有些发颤。 「那孩子聪明,就是固执,总是不着痕跡的对你好,还再三交代我不要告诉你,但都过了那么多年了,我想让你知道这些也不碍事。」 回忆像纪录片一幕幕的窜进脑袋里。 高中时的苏阳,好几次手提着好几袋超市买来的吃的喝的,疯狂按我家门铃,我总故作一脸不耐的开门,他会飞快地将东西都塞到我的手里,起初我坚持不收,他会直接闯入我家,放在我桌子上,而后转身搜刮我搁在角落的泡麵,用一双清澈眉眼望着我,说:以物易物,泡麵我拿去当宵夜囉。 「落希,我还想起了一件事,当年你爸爸的债务是他帮你还的,他还提出每个月给你爸一笔钱作为条件,要你爸永远别再来打扰你的生活。」 87-尾声 聚会订在市区大楼里的一间高级餐酒馆,这个年纪的我们,不必再数着零用钱决定今天只能花多少,大家都吃得起这一顿久别重逢的饭局了。 服务生领着我走至角落的大包厢,刚入内我便立即注意到一股灼热的视线,苏阳坐在面对门口的位置,望着我轻轻地扬起唇角。 我撇过眼神,果决忽视他显而易见的情感,瑞南刚好和一个班上男同学从外面走了进来,看来是刚点完餐,经过我的时候对我微笑点头示意。 此时正在倒酒的元元注意到我的到来,热情地吆喝着我,「落希你可终于来了!快快快,坐我旁边吧!」 我很快地扫视四周,来的人还不少,大多都是学生时期在班上就很活跃的那些人,包括我们几个。 「我说元芳芹,今天看你瘦了不少,终于减肥成功啦?」我笑着往元元旁边的空位坐下,一边和她间话家常。 「哼,每天上班都被学校里的那些小屁孩气就气饱了,久而久之就瘦了。」元元拿过我桌前的杯子,替我满上了酒。 「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你是国小老师。」我笑了笑,抬眼正巧对上了对面的视线,笑容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是江孟辰。 那天是我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江孟辰,好像每过一段日子她都会焕然一新似的,是货真价实从模特封面走出来的精緻美女。 她把头发剪到了肩膀上,给人一种不同以往的俐落。 「好久不见。」江孟辰对我露出微笑,她穿着浅白色的洋装,唇色鲜红,十几岁的时候我都是用温柔端庄来形容这个女孩,可如今在她身上早就看不到学生时期的那种气质了。 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我记得那天下着大雨,我站在对街的马路上,亲眼目睹江孟辰弯身拥抱苏阳,那一幕时隔多年依然歷歷在目,当时我感觉自己瞬间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心痛至极,可是如今再见到她时,我发现我对她早已没有半点怨恨。 这时我才明白,原来我的心态在这几年已经逐渐昇华至另一种境界,我释怀了,所以过去对于我来说,只是用来缅怀,以及时刻警惕自己。 时间是真的可以埋葬许多不勘回首的人事物。 我感觉自己面对江孟辰,脸上表情有些生硬,我喝了口水,微微莞尔,将垂落的发丝勾至耳后,「是啊,不知道我们算是朋友,还是老同学?」 这话乍听之下有些尷尬,江孟辰丝毫不放在心上,笑着说:「我们的关係,是由你来定义。」 江孟辰心底再清楚不过,她是当年导致我和苏阳分手的其中一个原因。 但事过境迁,就怪她年轻不懂事,越得不到的男人她越想得到。 我耸耸肩,没有吭声。我早已不在乎江孟辰这个人,和她是何种关係于我而言也不再重要。 江孟辰见我没说话,接着说:「小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终归还是欠你一句道歉。」 「我早就放下过去了。」我挑了挑眉,露出浅淡的笑,「而且你不觉得这个道歉似乎迟了很久?」 江孟辰微愣,一时哑口,但很快地收回错愕的神情,说:「你说的没错,对你的愧疚我始终都放在心底,一直以来没有主动联系你是怕你根本不愿再见我,但既然今天有缘再碰面,这句道歉我是一定得说出口的,我并非是想从你那得到原谅,我只是想告别过去那个糟糕透顶的我,对不起,我竟为了一个男人,一次次地伤害你。」 「你的道歉我收下了。」我点点头,盼愿过去和江孟辰之间的矛盾和误解,在今天划上一个句号。 「落希,就算当不成朋友,我也不愿与你为敌。」 「江孟辰,你知道吗,你是我从小到大第一个让我感觉到温暖的朋友,所以无论你曾经让我有多失望,我都没办法真正讨厌你。」我凝视着她漂亮的脸庞,语气平静地说,「我无法保证我们的关係能修復到何种程度,但我愿意为我们的关係做出一点改变与退让。」 江孟辰听了完我的这番话时,很是感动地朝我举起了杯子,「落希,谢谢你,这就是我想要的。」 我点了点头,拿起酒杯与她的轻轻地碰撞了一下,小酌了一口,转过去对这着大家说道:「各位,以前高中时候,我们总说毕业后肯定要时常相聚,半年约一次,结果没想到真正大家聚在一起却是那么多年之后了。」 「有时候还是挺怀念过去的,那时大家在同一个班里,无论发生什么好的坏的,都是一起的。」苏阳出声,他的声音变得比以前低沉了很多,眼神也多了几分沧桑世故,像是看开了很多东西一样。「现在啊,有的人毕了业就像风箏,飞远了还巴不得一辈子都别再和老同学扯上关係。」 「是啊,还有的人啊,是真正的离开了我们。」瑞南突然插了这么一句,让气氛瞬间有些尷尬。 所有人都知道瑞南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不久前在北方结束生命的陈河。 只有他,是永远的销声匿跡。 听见这个名字我不自觉地捏紧拳头,脸上表情沉下几分,在场除了苏阳之外,没有人知道我和陈河曾经发生过那些不堪的事。 那段深不见底的痛苦记忆是我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过往。 就算他死了,我也永远原谅不了他。 我瞄了苏阳一眼,看见他皱起浓密的眉,眼神变得严肃冰冷,他摇晃着酒杯,没再说话。 我知道儘管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在自责当初没保护好我,我也不怨他,终究该说是命运捉弄人,谁也没料到会发生那种事。 「好了好了,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元元站起来,替尷尬的气氛打了个圆场。「在场的各位都听着啊,明年同学会一个都不许少。」 「先说好喔,下回不管你们谁要携家带眷还是孤家寡人来都好,就是不准不到。」瑞南身为主办人,知道让大家重新聚在一起有多不容易。 苏阳很快地收起凝重的脸色,笑了笑,「食言而肥是小狗。」 我白了苏阳一眼,碎碎念着:「都几岁人了说话还像个高中生一样......」 苏阳装没听见我的话,笑意不减的举起酒杯,「来来来,大家把杯子都举起来,敬一杯啊。」 「咳......敬什么?」瑞南问。 我微微莞尔,「敬岁月、敬青春......敬我们。」 觥筹交错,大伙举杯一饮而尽,灯光洒在年轻饱满的脸庞上,几个人的眼眶逐渐变得湿润。 也许是出于久别重逢后的感动。 也许是因为忆起那些酸甜苦辣的过往。 也许只是想到再回不到那荒唐无为的年少,便感到莫名惆悵。 流年似水,再多情爱纠葛也抵不过岁月二字,时间磨去了我们的菱角,擦乾了滚烫的泪,我们跌跌撞撞、兜兜转转了好几回,终在青春的尽头重逢,并且一同挥别那些过往。 88-尾声 餐叙结束后,老朋友们依依拥抱道别,都说下次有空还要再约。 江孟辰一出餐厅就朝我们挥手说再见,鑽进了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里,我注意到坐在副驾驶座是个男人,戴了隻很亮的錶,她看起来倒是过得不错,这年头有事业、有男人就已经赢过不少同岁人了。 苏阳看着载着江孟辰的车子离去,眼底没什么情绪,他今天没有和她说半句话,甚至连对眼都没有,他知道其实自己没必要这样,总归还是老同学,但他只要一想起过去江孟辰对他的那些爱恋,便不由自主地想回避这个女人。 避嫌这件事,当年他做不好,如今他却能做到完美。 人总会在一次次的懊悔里领悟到曾经犯下的过错,正也是因为那些错误的选择,造就了如今成熟稳重的他。 我凝视着苏阳俊秀的侧脸,心情十分复杂,这男人总带给我很多情绪,房东太太那天和我说的话,让我如今面对苏阳内心充满着亏欠,原来从很久以前,他就默默地为我付出,不求回报。 他知道我自尊心强,所以对我好的时候从来不让我知道他是“特地”对我好。 他甚至瞒着我把我爸欠的一屁股债都还清,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过去还总一昧的衝他发脾气,怨他心里没有我。 苏阳的爱如同大海,时而汹涌,时而沉默,但从未消逝过。 「你这次回来旗城住哪?」苏阳突然转过头来问我。 我很快地收回视线,有些不自在地将头发挽至耳后,「我要搭末班火车回梧桐镇。」 「怎么不在这多留个几天?」 「我还得上班呢,假都休完了。」我拉着行李箱,逕自往前走,「先走了。」 「那一起走吧,我也得回梧桐办事。」苏阳跟上我的脚步。 我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任由苏阳一路紧跟着我,途经几处高中很常走的小路,他会露出浅浅的笑容,说着曾经与我发生过的趣事。 我静静地听着他沉稳的嗓音,心底莫名有种踏实感。 这个我思念了很多年的男人,现在是真的站在我身旁,我不是在作梦。 高中时的我们穿着纯白色制服,单肩背着书包,笑容年轻,单纯无畏,可转眼十年过去了,他梳起油头,提着公事包,睿智成稳,眉眼俐落深沉,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律师;而我化起精緻的妆容,穿上高跟鞋,手里总抱着一叠厚重的文件,冷静从容的出入市中心的高楼大厦。 我们早已各自奔驰驱往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上。 每当陷入那段深深的回忆里,我都有点想落泪。 那是种说不出口的怀念,只能在每个深夜里,兀自哀悼逝去的青春。 「你不是那种会挤火车的人。」我淡淡的开口。 我想他应该是开车或者是请司机送他来的,实在没必要跟着我搭火车浪费时间。 「赵落希,你别自以为很了解我。」苏阳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熟练的燃起了一支菸,朝旁边呼出一团云雾,「我只是想体会看看你漂泊在外的心情。」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菸的?」我一愣,微微皱起眉。 「很久了,大概是离开你之后吧。」 「为什么?」 「因为失去你我很痛苦、很后悔,不知不觉这成了我的紓压方式,抽着抽着就习惯了。」 我默不作声,心底涌起了一阵苦涩。 「那时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每天唯一做的事只有呼吸,还有疯狂的找你。」 「你明知道我不会愿意看见你这样的。」 「那当时你就不该走。」他接着说。 「我不想和你再说这些了。」我撇过头,走入车站。 「如果你不喜欢,以后我都不抽了。」苏阳将菸蒂扔在地上,踩熄,捡起后丢入旁边垃圾桶。 火车轰隆隆的进站,他堂而皇之地牵过我的手,挤入车内,我下意识想甩开,他却抓的死紧,「你就让我牵着吧,我怕你走丢。」 「你别总说的一副理所当然。」我回头瞪了他一眼,「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苏阳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但我们曾经是!」 「你小声点,多丢脸。」我皱了下眉,目望四周,他的音量着实引来了旁人侧目。 「当年你选择了最拙劣的方式离开我,你逃跑、你不告而别、你自顾自地对我產生误解,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苏阳一点也不在乎旁人眼光,他从少时就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此刻他眼底就只有我。 我看着苏阳,一时哑口,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说的都是事实,在这段感情中,我也有错,错在我不够成熟,错在我总抱持着自卑的心态去理解他的爱。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次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苏阳微微收拢掛在嘴角的笑,褐色的双眸里有千头万绪的情感奔腾着。 他的眼睛很漂亮,以前我就曾对他这么说过,他的瞳仁是淡淡的咖啡色,凝视人的目光十分乾净澄澈。 火车上的人很多,苏阳宽厚的肩膀替我挡住车厢内壅挤的人潮,牵着我的手始终没放,我感觉自己手掌因为极度紧张而冒着汗,不知道他是没注意到,抑或是不嫌弃,依然紧紧地与我十指交扣。 末班车抵达梧桐城时,已经深夜十二点多。 苏阳坚持要送我回家,我也没拒绝,整路心事重重,不停地思索身旁这男人于我而言的意义。 过去我总认为高攀的树枝终究会折断的,自己无论家世背景还是容貌身材,处处都配不上苏阳,年少成长的艰辛让我既痛苦又自卑,我见过他的母亲,甚至去过他富丽堂皇位在大城市里的豪华大宅,所以我退缩了。明知道他是爱我的,可他对我越好我越是退缩,然而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不过是引爆点罢了。 四年前,在亲眼看见苏阳和江孟辰私约在酒吧,他们拥抱在一起的当下,我便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男人,一直以来都算稳定的感情,也终究没熬过那段最多是非的时候。 我想,我和他的爱情是从陈河强暴我的那晚开始產生裂缝的。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鲁莽怕事的女孩,也早在无数夜晚对自己的过去做出许多註解,并得到了醒悟。苏阳,这个本该是死在我世界里的人,现在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朝我伸出了手。 也许只要我一点头,我们就是一辈子了。 苏阳说,他不着急着现在就要我给一个答案,反正他都等了我好几年,也不差这点时间,他只要我认真的再考虑他一次,不要想都没想的推开他。 直到走至家门口,我停下脚步,尷尬的抽他紧握的手,「到了。」 「嗯,早点休息吧。」苏阳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回去了。」 说完,苏阳转身就要走,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突然叫住他:「苏阳!」 他回身,挺拔的身子站在街灯底下,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我不自觉地揪紧衣襬,紧张地嚥了口口水,指了指公寓楼上。 「那个,我想说都这么晚了......你要不要乾脆在这住一晚再走?」 空气瞬间像是停止流动般,本来就有些尷尬的气氛变得更加诡譎。 苏阳愣了好大一下,他诧异地盯着我,压根没想到这话会从我嘴里说出来。 见他没接着回覆,我立刻着急的为自己找个台阶下,说:「喔,我就是随口问问啦,怕你太晚回去也累了,明天一早又要上班......」 「好啊。」 话都还没落下,苏阳直接打断了我不必要的解释。 苏阳露出笑容,上扬的语调透露出欣喜之情。没有任何男人会拒绝与自己心爱女人共处一室的机会。 我凝视着苏阳,朦胧的夜色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他看起来乾净、高贵而且俊秀,望着我的目光永远都是那样地温柔。 我无法否认的是,再次重逢后,这男人直白且灼热的感情,再次一点一滴的流进我的心脏、我的血液里。 89-尾声 苏阳随我上楼,钥匙插入房门,我轻推开门,才刚打开玄关小灯的瞬间,一股力道忽地攫住我的手腕,我诧异的回首,就见身后这男人已旋身入内,用脚将门给踢上,隻手将我按在了墙上,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我。 「赵落希,你该明白你现在在做什么。」苏阳的脸贴的很近,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我......」 我还来不及说话,苏阳已经俯首吻住了我。 房内灯光昏暗,他闭上眼,一手按住了我的肩,一手托起我的下巴,狂野的含吮我柔软的唇瓣。 他的舌肆意地探入我的唇齿之间,我生涩的回应他的热情,淡淡的酒精味在嘴里流窜,我们刚都喝了一点酒。 年轻时,他的所有渴求都是温柔的,如今却带着一种不容我拒绝的霸道。 是深情、是眷恋、也是种佔有。 喘息之馀,苏阳恋恋不捨地离开我的唇,抚摸着我滚烫的双颊,说:「你这是在引狼入室。」 我不傻,知道自己这么做无非是某种程度上的邀请。 邀他上楼不过是瞬间產生的念头,我只是不愿看着他的背影走远。 我得到过苏阳的爱,所以我明白他爱着一个人的模样,重逢的这些日子里,我终究是相信了他对我的喜欢从未削减,现在的他,只等着我给一个答案。 我也骗不了自己的内心,我对他还是有感觉的,就像此刻这般,他熟悉的气味环绕着我,我拒绝不了他,甚至渴望他的拥抱。 我被他吻的意乱情迷,双手圈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耳边说:「这不也是你想要的吗?」 一股电流剎那从苏阳耳际间蔓延至全身上下每个角落,他再忍遏不住对我的渴望,一路与我吻到了床边,将我推倒在床铺上,滚烫的唇逐渐往下,停留在我的颈间细细啄吻,不安分的手在腰间游移了一会,再慢慢地往上探,伸入我的上衣,熟练地解开碍事的胸罩,隻手温柔的爱抚着雪白柔软的浑圆,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就像是飢渴了好久的旅人终于重获甘霖,疯狂的在我身上留下几处甜蜜的印记。 苏阳终于成功褪去我们俩身上所有衣物,我抓住他的肩膀,燥热难耐的胴体不自觉微微向上拱起,有些不安的望着他。 「我能吗?」儘管只差临门一脚,苏阳仍不忘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发,一脸疼惜地问:「阿落,我只想此刻的你是心甘情愿的,我认为这种亲密的事,只有和深爱的人发生才有意思。」 我浅浅的笑了笑,没有回话,伸手捧住他俊俏的脸庞,深深的给他一吻。我想这就是最好的答覆。 苏阳领会我的意思,他深吸口气,驀地挺身将自己的灼热往前一挺,突破了所有的窒碍,顺利的进入一片湿润里。 感受着苏阳的慾望在体内膨胀着,稍稍的不适感让我蹙起了眉,随着他每一次的深入,快感伴随而来,我忍不住发出轻吟,他亦在我身上发出沉闷的喘息。 那一刻我终于卸下多年来的冰冷,暂且忘却过去的伤和疼痛,张手拥抱这个我始终都放不下的男人,彻夜相爱,缠绵不止。 手机闹铃准时发出响亮的声音,微弱的光线穿过窗帘的缝隙照射入狭窄的租屋处,我迷濛着睁眼,关掉闹铃,揉了揉眼,注意到床铺十分凌乱,全身上下有股说不上来的痠痛感,我捶了捶颈子,喃喃唸道:「天啊......是昨天喝太多了吗?」 我用力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更加请醒点,起身走至餐桌喝了口水,却见桌上放了一袋早餐,和一张字跡工整的纸条。 “早餐帮你买好了,今天下班我去你公司接你。” 看见纸条的瞬间我惊诧的瞪圆眼,昨夜和那男人缠绵的画面一幕幕像电影情节般涌入脑海,我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懊悔不已。 「赵落希啊赵落希,你这是引火自焚啊,再怎么样也不该跟苏阳......」 走出公司已经六点,华灯初上,公司旁边一排居酒屋纷纷亮起招牌,这座小城中心有许多商业大楼,上班族下了班永远不担心没去处,很多店家都营业至半夜才关门。 苏阳早已在公司外头等着我,他开的是黑色高级进口车,我一眼便认出。 我停在门口看着苏阳把车窗摇下来,对我招了招手,露出欣喜灿烂的笑,喊道:「阿落!」 我望着苏阳,还在思考要对他做出怎样的回覆,他已经下了车箭步穿过马路。 「还愣着干什么?饿了吧,我带你去吃饭。」苏阳牵着我的手往他车子方向走,一点也没给我拒绝的机会,「附近河岸那边新开了一家半露天式的餐厅,感觉蛮有气氛。」 我盯着他的后脑杓,再看了看我们紧握住的手,心脏跳的很快。 上了车之后,我淡淡的对他说道:「苏阳,我们就今天把话都说清楚吧。」 我说出这话的同时,苏阳顿了好大一下,他点头随口应了声,双手握紧方向盘,将车驶入了马路上,微微皱起眉头,看起来有点紧张。 车子开到河岸边的餐厅,吃饭的时候大多都在间聊工作上的事,不过彼此都很有默契的对昨晚的事绝口不提。用完餐后,苏阳叫了一壶热花茶,替我倒满了杯。 不知不觉已经二月底了,梧桐城早已不再下雪,气候变得乾冷,沿着河岸的一旁老树全部都是秃枝,餐厅老闆在这处半开放式的户外座位上掛了很多小灯泡,一整排亮起来还挺美,直到整点鐘,开始有驻唱歌手出来唱歌,气氛格外有情调。 我从来不怀疑苏阳的品味,连挑个餐厅都这么讲究。 「我以为你会点酒。」我挑了挑眉。 「要不是开车来,我还真想喝一杯。」苏阳扯了扯颈肩的领带,「一入这社会的大染缸啊,压力大到每天下班都想小酌两杯。」 「是啊,出来工作几年后,才发现当学生的好。」 我也算是混跡天涯,在社会污浊的大染缸中夹缝求生多年,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我逐渐成为一个独立自主、冷静从容的女人。 我莞尔一笑,拿起杯子轻抿了一口茶,「但我可不想再像上次一样,扛着醉醺醺的你离开餐厅。」 「你放心,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苏阳低头笑出声,他还记得久别重逢的那天,他一时控制不了情绪,几杯黄汤下肚就开始边哭边笑的胡言乱语,「你永远不会知道,在这座城市里重新遇见你时,我有多开心。」 「你就像打不死的小强,缠着我的招数跟高中一模一样,没长进。」我故作无奈的白了他一眼。 我永远招架不了苏阳的死缠烂打,就像高中时,从一开始对他的厌烦和不喜欢,到后来的依赖,这过程没有花太久的时间,我甚至莫名地对他產生一种安全感,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回首,这个人都会站在身后,没心没肺的对着你露出明亮的笑容,那种感觉很安心、很可靠。 「要是不这么做,你会喜欢上我吗?」他挑眉,露出自负的笑容,「那段日子我明白一件事,就是喜欢一个女孩,除了行动之外,表白也是很重要的,我以为我对你的好、给你的暗示都做的够明显了,你却还什么都不懂。」 「那时我哪敢奢求一个有钱少爷看上我这个身无分文的平凡女孩啊?」 直到四年前和苏阳分手时,我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自卑与懦弱成了撕碎这段感情的一把利刃,后来的我,说不后悔是骗人的,我气自己当年草率又自私的决定,怨自己意气用事不听他的解释。 「谁想到呢,偏偏我就是看上你了,阿落,是你教会了我怎么去爱一个人。」 我又何尝不是?虽然我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恩怨是非,但总归一句,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 「前几天我去找以前我们租屋地方的房东阿姨,她说是你替我爸还清了债务,这是真的吗?」我直直切入重点。 苏阳怔住半晌,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他点了点头,有些懊恼地回答︰「对,阿姨也真是,这事都过去多久了......」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还有你哪来的钱?当时的我们都还只是学生啊!」 「因为我喜欢你,对喜欢的人好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你爸一天到找来找你麻烦,我不忍心看你为了他那么辛苦。」苏阳不急不徐地回答我每一个疑问,「给你爸的那些钱,是我父母原本要把我送出国念大学的教育资金,都存在我户头里,我不想出国,也不想离开你,所以才擅自动用那笔钱。」 捧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一股难以言喻地情绪自内心深处涌上,想说的话全哽在喉间,眼眶也不知不觉地泛红起来。 过了很久,我才开口。 「苏阳,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欠你太多了,怎么也还不完。」 泪水在语落的瞬间溃堤,我低下头,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哭的样子。 为什么会哭?因为感动、因为心疼、因为知道这男人对我的好超乎了我的预期。 可能再也遇不到这么一个把我捧在手掌心的男人了。 「是啊,你是应该回报我。」 我怔然的抬首,胡乱抹去颊上的泪珠,已经毁掉了妆容。 我充满困惑的泪眼望着苏阳,就见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你口中那些欠我的恩情,就用下半辈子来还给我吧。」苏阳单膝跪地,握住了我的首,定定地凝视着我,说── 「赵落希,我们结婚吧。」 90-全文完 结婚。 这斗大的两个字像是炸弹般让我措手不及。 我不敢相信地瞪大眼,张口说不出话来,苏阳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甚至跳过了要求和我复合这段,直接向我求婚! 「你......你在开什么玩笑啊。」我愣愣地望着苏阳。 「阿落,还记得高中时,你曾说过你梦想有个健全的家庭,我现在就成全你,许你一个家。」 我尷尬地别过头,「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 「凭你还爱我。」苏阳伸手温柔的将我的脸庞扳回来,「阿落,你不要骗自己了,我知道你心底有我,你甚至昨晚在睡梦中喊的都是我的名字。」 我吓了一跳,心虚地说:「怎、怎么可能!」 苏阳噗哧的笑出声,以指腹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痕,「其实爱情真的没有想像中复杂,我们既然知道彼此的问题出在哪,就该要去修正,而不是逃避和放弃,阿落,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这辈子只愿意为你这个女人赴汤蹈火。」 我知道他从小自尊心就很强,可这样骄傲的男人,却为我低头了无数次。 我无法否认这些日子来心情的转变,从再次重逢时试图和他撇清关係,到现在面对他鍥而不捨的纠缠已不再有所排斥。我知道,我抗拒不了这个男人。 埋首于工作的这几年,我不苟言笑,打扮也不起眼,甚至有些朴素,这类的女人通常在男人堆里是不吃香的,我以为如此,所以一直都很低调,可这社会终究是看脸、看年纪的,很多男人都说我长的清秀温婉,主动招惹我的还不少。 我也曾接受过一些男人的追求,试着跟他们展开男女关係,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他们都说和我在一起感觉不到爱,抱怨我不够在乎他们,说我冷淡无趣。 有趣的是,他们的离开对我来说不痛不痒,我思索过很多次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人比得上他,更没有人可以超越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这么多年了,我始终都没忘过苏阳。 我还爱他。 「苏阳。」我深吸口气,语气十分坚定,「这次我不会再逃避了。」 我下定决心,再也不去自卑和他家世背景的差距、不怀疑他是不是心里有其他女人、更不去回想过去所经歷的不堪。只要苏阳不在意,我又何必去纠结? 一直以来所有的束缚与桎梏,都是我给自己附加上的。 我倾身环住他的脖子,轻轻地在他俊秀的侧脸落下一吻,泪水跟着像是没拴紧水龙头,唰哗哗的夺出眼眶,滴在他的卡其色外套上。 苏阳那瞬间就知道自己赢了,他终于彻底得到了我,而这一次,是一辈子。 他狂喜的低叫出声,彷彿要将我揉碎在他怀里般,紧紧地拥住我,「明天就去登记。」 「不过你的求婚也太没诚意。」我在他怀里边哭边说道。再怎么样这都是女人一生的大事,怎么可以让这男人糊里糊涂的蒙混过关! 「正式的求婚、戒指、婚礼,我通通都会补给你。」他闻着我身上淡淡的香味,手依然没放开,「阿落,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我点了点头,感觉就像做梦一般不真实。苏阳,我从以前就是个很爱躲藏自己心意的女孩子,谢谢你爱我,谢谢你的不离不弃,谢谢你从没想过要放弃我。 年少的爱恋,飞蛾扑火,轰轰烈烈。 可当我们都长大后才发现,一段爱情为了变得更加成熟,必定得经过无数的考验与歷练。 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在这段悠悠岁月长河里,一开始路上有好多人,江孟辰、元元、瑞南、陈河、苏阳和我,我们从最初的形影不离,到最后的分道扬鑣、各奔东西。 我们曾经深爱着彼此,也狠狠地伤害过彼此。 后来的我,总算是明白了青春一去不復返这词的意义,有些东西,不管好的坏的,就真的都停留在青春里头了。 而这些成长所带来的疼痛和伤疤,都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