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宿敌错认后》 被宿敌错认后 第1节 ?  被宿敌错认后 作者:赵中语 晋江vip2023-02-09完结 总书评数:1630当前被收藏数:8842营养液数:1366文章积分:83,417,200 简介: 秦玥从小便被告知,当朝权势滔天的永安侯戚家是秦家的宿敌,是招致她家破人亡的元凶。 可她偏生倒霉,在寻求父亲踪迹的路上,落到了世子戚少麟的手上。 这个恣意凶戾的世子当众羞辱她一番后,便押着她回京。 谁知途中一场意外让两人双双坠崖。 秦玥先醒来,正欲打算除掉这个秦家祸害时,却见他睁开了眼,怯生生地叫自己:“娘。” 秦玥:“···” 她一时心软,没能痛下杀手。 一路上,这个原本的凛冽狠厉的世子,化身成了对她忠心不二的傻软忠犬,事事顺她护她,引得她不由自主地沉沦。 直至他最后恢复记忆离去。 秦玥本以为有着这段过往,往后戚少麟对她总不至于赶尽杀绝。 谁知再次落入他手上时,他却半分不留情。 昏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秦玥忍着浑身痛意,强撑笑意:“怎么,不认识为娘了?” 戚少麟锦袍如玉,冷着眸子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眼,倏然笑道:“我当然记得。” 他蹲下身,白扇挑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在泾州发生的每件事。” *** 永安侯世子戚少麟,世家子弟,俊逸绝俗,是京城中人人艳羡的存在。 他活了二十年,从未有过行差踏错的时候,除了那荒唐的几个月。 回府后的无数个晚上,那人清丽的面容萦回梦中,勾得他思绪烦乱,不得安枕。 他惯来不会委屈自己,既然忘不掉,那就夺回吧。 *** 坚韧美惨罪臣遗女x又疯又狗侯府世子 1.1v1,sc,he 2.男主非好人 3.含强取豪夺、hzc等狗血元素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情有独钟天作之合阴差阳错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玥,戚少麟┃配角: 一句话简介:倨傲世子的强取豪夺 立意:坚持自我 第1章 “进去!” 押着秦玥的人用力一推搡,将她扔进了阴暗潮湿的牢房。 手上沉重的镣铐在地上砸出一声响,她重重摔在地上,忍不住闷哼出声。 思及被抓的缘由,连她自己都觉得倒霉,他们一行人在这峪城邻县寻觅她父亲的踪迹,谁知城中突然戒严,搜查的人手段了得,紧接着自己便被识破了身份。 好在其余人都顺利逃走。 被抓到现在她已经两天没有入睡,现下疲倦至极,连睁开眼的力气都似乎没有,只闭目听着外面两个未离去的狱卒闲谈。 “这就是那罪将之女?”其中一人问道,语气颇带揶揄之味。 “算她命大,活到现在。”另一人说到这话锋一转,“不过,落在了永安世子手里,倒还不如早早死了,得个干脆。” “啧,这等姿色,真是可惜了。” 说话间,铁链响动,是狱门上锁的声音。 “你可别瞎想,世子的人吩咐了,没他的命令,不能动人分毫。” 那人惋惜地叹了口气,“世子什么时候到?” “今晚。” 两人的谈话声渐行渐远,直到狱外的大门沉沉合上。 永安世子?秦玥额角抵在冰凉的地面,有些神志不清地回想这个称呼,忽的明白是谁后,苍白的手握紧了身下的稻草。 最后一丝精力殆尽,她终于顾不得其他,松手睡去。 *** 夜阑人静,峪城外马蹄声震响。一队人行至城门前,不消他们叫喊,守城士卒急忙开门相迎。 十余人挺身马上,个个黑衣长剑,唯独为首之人银白锦袍系同色披风,腰间缀有白玉。他的面容在夜色下虽看不真切,可那一身的凛冽狠戾却是挡不住。 庄远走出城门疾步上前,行了一礼,“世子。” “人在哪儿?”戚少麟挽起手中的马鞭,淡淡问道。 “在狱中。”庄远语气中透出不可察觉的激奋,“此次除了刘雍外,还抓到一人。” 戚少麟听他这么一说,神色微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秦常锋的女儿。” “秦常锋?”戚少麟先是蹙起了眉头,而后露出些许笑意,“带我去见见。” “是!” 庄远自小跟在戚少麟身边,对他的脾性也摸清个七八分。外人都说他外貌长得肖似已故的侯府夫人,挑不出一点差来,而桀骜狠厉的性子却与侯爷一脉相承。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朝廷要案便办了好几桩,手段非比常人。 刘雍是他们追捕已久的逃犯,他们费了不少功夫,跑到这峪城才捉住。可就世子的反应来看,这人在他心中不及秦常锋的遗女重要。 想来也是,秦常锋十几年前因谋反罪被判举家问斩,就剩下这么个女儿,当年留下的疑窦都在这女子身上。况且侯府中曾有过传言,说原夫人的死与秦常锋有关,也难怪这么些年世子总是费力四处打探她的消息了。 一进牢房,空气中弥漫的霉湿腥臭气味让戚少麟面色寒了几分。 庄远知晓主子素来爱洁,不喜这脏污的地方,只得加快了步子。 到了监房外,透过木栏间隙,戚少麟负手细细端量着里面趴在地上的人。她一身灰色男衫,不合体的衣裳靠着腰带松松挂在身上,束起的青丝散乱,落下几缕覆在面上,让人看不清她的长相。 “门打开。” 狱卒连忙上前,手脚麻利地开了锁,等世子进来后,十分有眼力见地从一旁的木桶中舀起一瓢水,泼在了罪犯脸上。 被冷水猛地一激,睡梦中的秦玥清醒了过来。她刚睁开眼,就被屋内明晃的火光刺地不禁抬手遮目。铁链在这动作间碰击出清亮的响声,她白净的手腕在粗厚的镣铐下更显纤弱,好似经不起一折。 戚少麟踱步到她身前,毫无耐心地提脚抵住她的肩,脚尖微微用力一抬,促使她翻身面向众人。 靴面贴近,秦玥惊惧地本能向后躲。 这一动作惹得戚少麟不快,脚上动作一变,转而用力的踩上了她的右肩。 剧痛使秦玥禁不住微扬起脸轻呼一声,清丽秀逸的脸上露出难耐之色,若是叫常人看了,不由得生出些怜香惜玉的心思。可惜此时牢狱中站着的个个性情凉薄,只是噤声冷眼旁观着。 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向下滑入衣襟内,秦玥眼上蒙了一层雾气,咬牙冷冷地看着上方模糊不清的人。 观摩够了她的窘态,戚少麟才收回脚,垂着眸子居高临下道:“秦常锋之女,怎么这般没用。” 一旁的狱卒心下唏嘘,想当年秦常锋也是威名远扬的大将军,可如今亲生女儿遭此羞辱,不可不谓因果报应。 肩上痛觉稍减,秦玥忍着想要揉捂的冲动,蜷着腿半坐起身,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不发一言。 戚少麟瞧着她蓄在眼底那滴要落不落的泪,蹲下身与她平视,似笑非笑道:“难道是个哑巴?” “你要杀便杀。”秦玥迎着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清冷开口。 “原来不是。”戚少麟略微惋惜,他缓缓站起身,像是逗够了玩物,心满意足地朝外走,边道:“也对,少说些话留着力,等到了京城,有的是花力气的时候。” 他这句话乍一听不明就里,屋内侯府里的人可再明白不过。府中那一套刑罚受下来,就算是身强体健的壮汉,哪个不是浑身脱力,更遑论眼前这柔弱的女子了。 一屋人随着他的离去骤然散尽,只余秦玥一人置身黑暗之中。 出了牢房,戚少麟开口问庄远:“怎么抓到的?” “我们在邻县捉捕刘雍时,发觉她与另一男子可疑,经过搜查,发现她是女扮男装,身上还有这个。”庄远自怀中掏出一枚半掌宽的令牌,递到世子眼前。 戚少麟接过看了一眼,磨损严重的牌面上还隐隐能认出秦常锋当年的封号,“另一个呢?” “那人身手了得,属下无能,让他负伤逃跑了。” “无碍,留下这个足够了。”他说完将令牌抛给庄远。 庄远暗暗讶异今日的世子怎这般好说话,顺口问道:“那我们何日出发回京?” “明早。” 峪城离京千里,庄远明白他们此番在外已经耽搁太久,带着几个犯人,停留越久越危险。更重要的是,过几日就是老夫人的忌日,再不启程,便要错过拜祭了。 “明天你让元景走前面,确保一路无虞。” 庄远和元景是自小跟在戚少麟身边的心腹,能力出群,是他最为亲近信任之人。元景为人稳重,办事妥当,所以有什么要紧的事都是他去办。 受到轻视的庄远酸溜溜地应道:“知道了。” *** 翌日天一亮,庄远就命人将囚犯装车上路。 秦玥与刘雍的妻女同乘一辆囚车,经过昨夜的休整,她恢复了许多,只有肩上的伤在颠簸中隐隐泛痛。骂了一声罪魁祸首后,她闭眼继续靠在车壁上,不知不觉中又睡了过去。 被宿敌错认后 第2节 不知过了多久,车身猝然停顿,她在一阵整齐的拔刀声中醒了过来。环视四周,右边是悬崖,而左边则是一面高坡。即使不深谙兵法,秦玥也知道此地极易被埋伏,周围人肃穆紧张的神色更印证了这点。 很快,前路被滚石堵住,高坡上冒出一排手持弓箭的人,随即箭如雨下。 此情此景,若是寻常人见了,定是要被吓破胆。但戚家护卫阵脚不乱,训练有素地将戚少麟围在中央,拔刀抵抗袭击。 车外的人倒地不少,秦玥胆战心惊地缩在车角,看出偷袭者有意避开囚车后,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这些人应该是来劫走与她同车人的,自己若是走运,说不定能趁此机会逃出去。 外面其余人也察觉这一点,拥着主子躲在到囚车后。 上方的攻势即刻停止,转而有无数人挥着长刀冲下山来。 见戚家人将自己当做盾牌,秦玥心中暗骂一句无耻,她一扭头,便看到戚少麟阴狠地盯着自己。 他对身旁的元景道:“车门打开。” 元景掏出腰间一长串钥匙,挑出一把打开车门。钥匙还没离开锁头,敌人就已经冲到他身前,他急忙拔刀相迎。 瞬时间,尘土飞扬,呼喝厮杀,场面一片混乱,无人再顾及车上的人。 秦玥稳住心神,推开车门,拿起遗落在一旁的钥匙圈,深吸一口气后跳下了车。手脚受镣铐拘束,她踉跄摔在地上。仓皇站起身跑出几步后,一双强劲有力的手拽住了她。 戚少麟一手执剑对敌,另一手紧握她的手腕,原本矫捷的身手因此受限不少。 秦玥挣脱不开,身躯被拖拽晃动,几次险些遭刀剑误伤。她憋着一口气,对戚少麟道:“你这样拉着我,自己也会死。” 戚少麟应对完面前的人,空隙间斜眼睨她,“就是死,也有你给我陪葬。” 语毕,他夺走秦玥手中的钥匙,顺手别在腰间。身上带着镣铐,就算她离开了这也逃不远。 几乎同时,刺痛之感从他手背传来,他吃痛卸下几分力,掌中之人当即抽逃,只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 混乱中,秦玥慌不择路地跑到了悬崖边,她一回头,戚少麟正提着剑朝她疾步走来。 他步步紧逼至秦玥无路可退,瞥了一眼她身后的深渊,语气讥诮:“怎么不继续跑了?若真是有胆,何不直接跳下去。” 秦玥不知他究竟对秦家有多大怨恨,亦或是他本身就是那爱嘲谑他人的小人,就在这种危急关头也不忘挖苦她。 这时两方较量已是如火如荼,元景脱身来到他们面前,“世子,此地危险,属下先护送你离开吧。” 戚少麟掂了掂手中的剑,不屑一顾道:“就凭这些人,还不配。元景,你在这看好她。” 元景恭敬低头领命,再抬起头时,却换了一副阴狠神色,趁戚少麟不备,用尽全力一掌打到他胸前。 戚少麟还来不及震惊便被打落山崖,与他一同坠下的还有无辜的秦玥。 急速的跌坠中,天旋地转,秦玥紧紧抱住了身前宽阔的屏障,直至颠簸中失去意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点还会更新两章,大家喜欢的话点点收藏呀 第2章 烈日当空,秦玥再度醒来,耳边已没了方才的嘈杂。多亏这崖壁横生草木,她除了衣裳被刮坏,身上有些钝痛外,没有别的大伤。 她望了眼四周,离她不远处躺着一个人,那人的白色衣袍已经脏破不堪,处境看上去比自己要糟糕。秦玥警觉地注视他良久,见他迟迟没有动静后,才走过去。 戚少麟闭着眼,左脸从额发处流下几道血痕,暗红的血迹同尘土混杂在一起,原本俊逸英朗的面容看上去狼狈不已。 想来是落下时有他在底下垫着,所以自己才只会受了些轻伤。 秦玥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后,明白人还活着。 头撞成这样都还没死,真是祸害遗千年! 她眼神转到他腰间,从灰扑扑的腰带上找到钥匙,手忙脚乱地扯下,试了几把后打开了手脚上的镣铐。 摆脱了桎梏,手腕上的一圈红印子便显了出来。秦玥顾不得其他,左右看了一圈后,目光放在了一块碗口大的石头上。 这人姓戚,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子,现在还想抓她回去。若是不除掉,以后他还会继续和秦家那些还活着的人作对,让他们永远活在担惊受怕中,不得安生。 秦玥不停地劝说自己动手,可当举着的石块悬于他头上方时,她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最终还是将石头扔到了一旁。 她盯着在地面上滚动了几圈的石头,一时罔知所措。 父亲在她八岁时便离去了,如今快十年整,他的模样已经不复清晰,可当年他教导自己的话她却一字未忘:“玥儿,你要记住,身为我秦家的子女,断不可抛却我们秦家的气节,做人要堂堂正正,不可趁人之危。” 她看了眼周围荒凉的旷野,颓然呼出一口气,罢了,便让他在此自生自灭。 “你···你是谁?” 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秦玥蘧然抬头,恰好撞上戚少麟灼灼的目光。 他撑起上身,顶着一头血,正满眼疑惑地打量自己。 秦玥虽然与他仅见过两面,可他一言一行中的盛气凌人从未收敛过。而眼前的人,眼神温顺,言行稚拙,脸上甚至露出胆怯之色,相较之前大相径庭。 秦玥想到他脸上的血迹,应当是伤到头了,难道是被砸坏了脑子?所以才会不记得自己,连说话都这么呆呆傻傻。 戚少麟偏头盯着她看了一会,见她没答话,皱着眉头继续问,“你到底是谁?” 秦玥拿不准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反问道:“你说我是谁?” 戚少麟听到她的回话,凝神思索须臾后,顿时眼中熠熠生辉,像只看到骨头的大狗。 “娘?”他自我确认了一遍,继而肯定道:“你是娘。” 秦玥怔怔地看了戚少麟半晌,见他无半分玩笑之意后,漠然别开脸。 若是做戏,这世子未免也太豁得出去了。 她不再理会这人是装傻还是充楞,拖着浑身痛意站起。悬崖地势陡挺,不能折返上去,她迷茫地四下看了一眼,随意挑了个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身后窸窸窣窣地响动,秦玥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戚少麟隔着十几步跟着她。许是手上受了伤,他右手环抱左臂,走得十分艰难。 秦玥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艰涩开口道:“别跟着我!” 戚少麟闻言停住了脚步,离她远远地,面色委屈地低下了头。 秦玥没有再搭理他,继续往前。此地荒无人烟,无水无食,若是再走不出去,恐怕两人就要葬身于此。 她竭力加快了步伐,就是死,她也绝不和仇人死在一处。 暮色渐近,再走下去只会更危险,秦玥停在一颗大树下,准备就在此将就一夜。她靠在树干上,看着不远处面向她侧躺在草地上的戚少麟,心绪烦乱。 这人赶也赶不走,体力又远胜于她,她摆脱不了,只能任由他像个狗皮膏药黏在身后。好在他只是跟着,没别的行径,否则自己也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想着想着,饥渴交迫下,她闭眼睡了过去。 荒野的清晨寒意森森,秦玥缩了缩身子,只觉身前暖烘烘的,胸口似乎也有什么在蹭动。她眼睛眯开一条缝,看到自己前襟上黑乎乎的脑袋时,睡意尽数褪去。 猛力推开身上的人,她抓紧被扯乱的衣襟坐起身,趁那人还在愣神之际,一巴掌狠狠地甩了出去。 戚少麟长得人高马大,模样也是男儿的俊朗,可偏皮肤生的白皙,秦玥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他脸上立马泛起红痕。左脸淌血,右脸发红,加上滚下崖沾上的尘土,他此时狼狈不已,没了半分贵公子的气质。 发泄过后理智回拢,秦玥看着对方被打蒙在原地,有些后怕地与他保持距离。荒山野岭,若是把他惹怒,本性毕露,那自己就是死在这也没人知道。 然而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戚少麟不解地注视着她许久,最后眼角微微发红,捂着脸委屈至极地道:“娘,我饿。” 秦玥听后呆滞了片刻,想明白他方才的行径后,脸上不自觉地发烫。 这人还真把自己当他娘了! 她警惕地看着他,刚想开口骂他几句,一张嘴便发现自己口干得发不出声音。恶狠狠瞪了一眼他后,她站起身继续走,费力地吐出一句:“你离我远一点。” 相较最开始的地方,现下四周的树木已经茂盛了许多,找到水和食物的可能性也较大。 秦玥满怀希望地走出了一上午,依旧只能看到山峦树木。 念想落空后,她终于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任凭烈日炙烤,内心悲切又无可奈何。她没死在敌人手里,最后却要暴尸于这荒山。 她双唇干裂,思绪混乱,闭眼无力地倒了下去。 昏沉中,秦玥感觉到有一道阴影罩住了她,然后她身子一轻,颠动少时后,到了一个阴凉的地方。 有人摇晃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前面的没有听清,她只听到一句:“张嘴。” 丝丝凉意流入她唇间,她顺从地张开嘴,甘甜的清水润湿口腔,缓缓抚平了喉中的干燥。 戚少麟喂了昏迷的人半壶水,眼见她睫毛颤颤巍巍,快要睁眼时,立即退开几步,顶着烈日坐在树荫外。 秦玥唇角还留有水渍,看着骄阳下慌张无措的戚少麟,以及他手中握着的水囊,冷硬的态度不由得柔和了几分,“你坐进来。” 戚少麟听了这话眼神一亮,忙不迭站起身,跨大步挨到她边坐下。 秦玥蹙眉,“没让你坐这么近。” “哦。”戚少麟略失落地往后挪了半步,肉眼可见的几寸距离。 秦玥的视线先停在他手上的棕色水囊上,想来这是一直挂在他腰间的,往上看到他同样皲裂的嘴唇时,忍不住问道:“你自己没喝水?” “我···我留着给你喝。”他目光赤诚,心思坦荡。 秦玥心中一动,神色不自在道:“我不喝了,你要是不想死,赶快喝一点。” 戚少麟听话地打开木塞,仰头喝了一口,喉结随着他的吞咽上下滚动。他喝完盖好塞子,往前一递:“娘,你拿着吧。” 秦玥没有接,而是审视般地看着他,“你真不记得我是谁?” 她不信以戚少麟的身份心性,能做出认她做娘这般荒唐的事来。 秦玥自父亲定罪后便离开了京城,幼时对戚家的印象已经不多,所了解的都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她隐约记得如今的永安侯夫人并不是世子戚少麟的生母。现下看来,这戚少麟多半是幼年丧母,思念过度,才会在撞坏脑袋后误把自己认作娘。 “我当然记得,你是···”他余下的话被秦玥瞪了一眼后,收回了肚子。 “那你记得你是谁吗?”秦玥又问。 “戚少麟。” 看来没有完全忘记,只是有些痴傻,心智像个孩童。 走了一天一夜的路程,秦玥自认在这荒野,她孤身一人走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有戚少麟同行反而有几分希望。她决定暂时不去想他到底是否在骗自己,先放下两人的恩怨,等出了这地方,再摆脱他也不迟。 在她沉思之际,戚少麟抱住左臂低声哼哼了几声。 秦玥想到昨日他醒来后也是这个动作,大抵是受了伤,“你手怎么了?” 这句话像是开了戚少麟的诉苦闸门,他侧过身子,举起手臂,口中嚷道:“我疼!” 他本来就离得近,这一番动作下来,几乎要和秦玥贴身。她垂下眸子,看到他后臂白色衣料下,有一条指长的伤痕。伤口锋利整齐,是被剑刺伤。 被宿敌错认后 第3节 原本口子已经结痂,或许是刚才抱她时用了些力,伤口挣裂,渗出点点血迹。不过就他们的处境,就是伤了也只能挨着。 秦玥抬起眼,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看到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边将伤口凑到她眼前,“你吹一吹就不疼了。” 成年男子的身躯做着幼童的哄骗行为,秦玥没忍住,挥手拍开他,“忍着。” 戚少麟忍痛不吭声,乖顺地放下手。 两人对坐一刻的功夫,秦玥开口道:“你既然不愿意走,那就和我一路,等出了这地方,我们再各行其道。” 戚少麟只听了她的前半句话,连忙点头应承,嘴角不住地翘起,随即就要得意忘形地向她靠过来。 早上他趴在自己身上的场景尚叫秦玥心有余悸,她立马冷脸道:“不许碰我。” “我知道了。”戚少麟脸上的欣喜少了一分,闷闷应道。 “也不许再叫我娘。” 余下的九分全然消退,他困惑不明:“你本来就是···”话到嘴边,看到秦玥沉下的脸色后,变成了:“那我要叫你什么?” 秦玥知道他比自己要大上几岁,可这种时候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她清了清嗓子,正经回道:“你就叫我阿姐好了。” “阿姐?”戚少麟暗下又默念了几遍这个称呼,虽然觉得不喜欢,嘴上还是老老实实答应了。 又歇了一会,秦玥缓过那阵眩晕后,叫起戚少麟继续上路。 靠着剩下的那半壶水,接下来的路途轻松了不少。一开始她还有些抗拒与他同饮一壶水,但炎阳晒着,这点心思很快半分也没了。两人一人一口,终于在水见底时寻到了一条浅溪。 第3章 天色昏沉,几只飞鸟归入山林。 秦玥掬起一捧水,解渴过后,才将脸上多日积攒的脏污细细清洗。做完这些,她才想起身旁还有个大活人,侧过头,果然看到那人正一动不动地瞧自己。 戚少麟也刚洗过脸,脸上还是湿漉漉的,衣领处洇着一圈水迹。他脸上的泥土与血迹被洗净,精致的五官显了出来,配上那挺拓的身量,倒真是人模狗样。 秦玥不满道:“你看我做什么?” 戚少麟被抓了现成也不犯窘,直愣愣道:“你真好看。” 这话让秦玥心中警钟大作,就快入夜,戚少麟要突然起了歹念,自己恐怕只有被吃干抹净的份。如此想着,她端了脸色,“不许看,转过身去。” 好在这人还算听话,照她的话不情不愿地转过了身,不过嘴上小声嘀咕:“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秦玥没在意他的抱怨,确认他背过身后,跪坐在地上,自衣摆破烂处撕下一块布。走了那么远,她身上早已黏腻不堪,虽不能沐浴,用湿布擦擦脖子手臂也好。 她挽起衣袖,洗完手臂,又看了一眼戚少麟挺直的脊背后,才擦拭着脖颈。动作间右肩一痛,她稍稍拉开衣襟,露出一片白净的皮肤,以及上面醒目的青紫淤痕。 她憋闷地胡乱擦完,整好衣衫,对始作俑者道:“天快黑了,我们早些歇息,明早继续走。” 戚少麟回身,没有即刻答话,幽黑的双眼凝视着她。 秦玥被他盯得不悦,正要说出那些“不许”的话时,听到戚少麟轻轻地开了口:“疼不疼?” 他的语气温柔关切,以至于秦玥差点没觉察到不对劲:“你偷看?!” “谁打的?”戚少麟移到她身前,又指着她手腕上的痕迹,“还有这。” “怎么,你要给我报仇?”秦玥睨了他一眼,满不在意道。 “你告诉我谁,我帮你打回来。” 他侃然正色的样子让秦玥不禁失笑,她莞尔道:“好啊,以后如果你知道是谁后记得帮我好好教训他。” 戚少麟重重点头应下。 天一点点黑了下来,秦玥饥饿疲累,正要准备睡觉时,就看到戚少麟站起身,随手解开了腰带。她惊诧道:“你要做什么?” 戚少麟利落地脱下上衣,再一件件丢在秦玥身边,赤着精壮的上身道:“身上太脏了,我要洗一洗。” 说完他手就放在了裤头。 秦玥眼神瞟过他壁垒分明的腹肌,立时撇开了头,她将自己用过的那块破布扔了过去,“随便擦一擦便是了,你手上还有伤,不能沾水。” 戚少麟抓住湿哒哒的布,问道:“我看不见伤,那你帮我擦。” 秦玥一顿,随后回他:“你还是去洗吧。”最好重伤而亡。 她说完这句话那边半天没动静,等她好奇试探地回过头,正好迎上戚少麟笑意盈盈的目光。他浑身赤条条地站在溪边,咧嘴笑道:“你也偷看我。” 秦玥没他那样厚的脸皮,这抓包后登时红了脸,整个人背过身去,“你、你快点洗。” 身后响起哗啦的水声,她一颗心动如惊鼓,几乎快要跳出胸腔。虽然光线不佳,可囫囵中,她实实在在是看全了的。 适才那极具冲击的一幕不停在她脑海中翻转,这人简直枉为侯门世子,鲜廉寡耻,恬不知羞! 白昼交替间,万籁俱寂,只有溪水潺潺悠远流长。 *** 星月辉映,秦玥侧卧在草地上,耳畔是戚少麟辗转的窸窣声。 她又累又饿,闭着眼忍不住道:“你还睡不睡了?” 戚少麟本来距她两尺远,听到她说话,便想挪着身子靠近。脚刚抬起,便听到秦玥悠悠道:“有话就这样说,别靠过来。” “我饿。”戚少麟借着点点月光,看到秦玥单薄瘦削的身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我头疼。” “那就赶快睡,早点走出这里才能吃东西,看大夫。”秦玥话音越来越小,是快入睡的绵散。 戚少麟见她态度敷衍,气闷地翻身平躺,一手揪着身下的杂草,转而数上了天上的星辰。 四周回归平静,在秦玥意识混沌之前,一声嗥叫自林中幽幽传出。悲怆凄厉,绝非良兽。 她浑身僵硬,瞪眼听着断断续续的叫声,到后来觉得似乎越来越近了。她压低了嗓子:“戚少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戚少麟侧身面向她,同样小声道:“是狼。” 秦玥离京后也是住在城中,山间野狼的故事只在别人口中听说过。她还记得某次在街上遇到一位猎户,他打了一头灰狼进贩卖,那匹已经绝了气息的狼就被他抗在肩上,血口獠牙,即便是死了也骇人不已。 她听那猎户说狼常常在夜间群出捕食,要是普通人遇上了准没活路。他们两个赤手空拳地夜宿在这野外,不正好给它们当夜宵么。不过戚少麟长得比她高大,肉要多些,狼要吃也是先吃他吧? 在她聚精会神担忧之际,一声近在咫尺的“嗷呜”响起。她呼吸停滞,惊叫出声后本能地反身钻到了一个宽阔的怀里,寻求遮拦庇护。 感受到衣料下胸膛的震动后,秦玥脸比夜色黑,狠狠捶了他一拳,抽身与他拉开距离,“你是不是找死?” 弄出动静,要是招来狼,两人都别想活了。 戚少麟揉着被打的地方,脸上笑意绽得更开,“狼群远着呢,不会过来的。” “要是真来了呢?” “那我就打走它。” “拿什么打?拿你摔坏的头?还是受伤的手?”秦玥毫不留情道。被他这么胡搅一番,她心里的惧怕消了大半,又背对他冷冷道:“快睡。” 戚少麟忽略了她话里的嘲弄,扬唇看着一手之距的人,满足地闭上了眼。 *** 秋霜露重,鸟雀杂鸣。 秦玥在饥饿中醒了过来,她四处望了一圈,戚少麟已经不见踪迹,只剩草地上的压痕。 “戚少麟?”她轻声喊了几下,无人回应。 回想他昨日的粘人劲,现在这样实在异常。她心中一紧,难道真被狼叼走了? 随即她便觉得自己当真是饿傻了,戚少麟就算心智像个孩子,可体型颀伟,怎么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拖走。 然后她想到另一种可能,或许是他昨夜恢复了记忆,独自离开了。的确,就算是对比痴傻的戚少麟,在这路上自己也更像累赘,更何况是正常时候的他了。 如此也好,少了他的纠缠,清净了许多。 她走到溪边,清洗了一把脸,冷静过后开始细细打算接下来怎么走。若是再这样漫无目的,就算没其他意外,她也很快会被饿死。 忽地一声清亮的叫喊自她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娘!” 秦玥回过头,看到戚少麟怀里兜着东西,含着笑大跨步奔向自己。天边的第一缕朝晖洒在他脸上,映照着他满脸的纯净真挚。 她望着逐渐放大的身影,一时忘记了他是戚家的人,怔怔道:“你去哪儿了?” 戚少麟走到她身边,将怀里的东西放到地上,黄绿的野果散了开来。他挑出一个最圆润的,洗干净后递给秦玥:“我在林子里摘的。” 他手背上新增了几条擦伤,是爬树时不小心蹭到的。 秦玥接过,放到唇边咬了一口,甘甜的滋味立即蔓延在齿间。她咽下一口后,低声不自觉地开口:“多谢。” 戚少麟没听到这句,自顾自选了个小的果子,放进嘴时,酸的皱起了脸,“我们吃完还是早点走吧,不想吃这些,我要吃肉。” 秦玥被他的模样逗得浅浅一笑,指着水流方向,“我们沿着溪边走,运气好说不定能碰上人家。” 戚少麟头一次看到她会心的笑颜,顿时觉得口中也不酸涩了,点头喃喃道:“好。” 吃完了东西,将水囊打满,两个人又一前一后继续走。 艰难行了半日,他们终于穿过丛林,看到了一条马道,一辆马车正远远驶来。 峰回路转,秦玥总算松了一口气。两日未进食,她体力已经耗尽,要是能顺路搭个车,自然是最好不过。她扯了扯戚少麟的衣袖,叮嘱道:“待会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别开口。” “哦。”戚少麟嘴中还嚼着果子,含糊不清地应道。 马车驶至身前,车前坐着两个三十左右的男子。看到秦玥挥手后,车子停了下来。 秦玥走上前,恳切询问:“两位大哥,我们姐弟来此探亲,在山间迷了路,想问问这是什么地方?” 驾车的男子目光犀利地扫视了他们一眼,掠过他们脏破的衣衫,触及戚少麟腰间润泽剔透的玉坠后,笑着回答:“这是峪城与越州交界,往前再走几十里就是石桥镇。” 不待秦玥开口,他又道:“这条路平日没多少人走,现在又过了晌午,姑娘你们要是想去镇上,搭我们的车一路吧。” 车上另一人也笑嘻嘻应和道:“对,否则就得走这么长一段路了。” 秦玥本有这个心,可这二人的看上去着实不像良善之人,还不等她婉言拒绝,身畔的戚少麟扯着嗓子不悦道:“娘,我不想和他们一路。” “···” 他这声“娘”一出口,在场的其余三人蓦地变了脸色,另外两人是讶异,而秦玥是窘迫。 她手肘捣了戚少麟一下,难为情地解释道:“我弟弟有些痴傻,总分不清人。多谢两位的好意,我们不去镇上。” 说完她让开路,方便他们前行。 车上两人对视一眼后,驾车那人松开缰绳,又问:“那你们是要去哪?山路难行,我送你们。” 被宿敌错认后 第4节 秦玥警惕地看着他们,觉察到他们手下一抹光滑的银色后,拉起戚少麟的手便往林中跑,“快跑!”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说的可不就是他们。 第4章 戚少麟携带的果子洒了一地,迷惘地问:“为什么要跑?” “那两个不是好人,他们手里有刀。”秦玥喘着气回他。 “他们就两个人,我能打过。”戚少麟不屑道,他本来不想跑,可被秦玥牵着的感觉太好,不愿停下。 “闭嘴。” 秦玥没有多余的力气同他解释,以他们目前又饿又伤的境况,赤手空拳下如何能打过两个成年男子? 后面追逐的脚步声渐近,她跑了那么久,早已力竭。她停下脚步,松开戚少麟的手急促道:“我跑不动了,你走吧。” 戚少麟也止住脚步,幽怨不满:“你又不要我了!” “我···”秦玥霎时愣住,继而愠怒道:“你发什么疯?!” 话音刚落,提刀追赶的两人就到了他们身后。 为首的那人阴笑道:“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 另一人转了转拿刀的手腕,视线粘在了秦玥脸上,“大哥,少和他们废话,今天咋哥俩是财色兼收啊!” 她虽然穿着褴褛的男衫,可面容清丽,鬓边散下的几缕青丝更添诱惑,他第一眼就看得心痒痒。 “小美人,我劝你乖乖听话,少吃点苦头,我们保证让你舒舒服服的。” 秦玥手脚冰凉,脸色苍白,她措辞正色道:“光天化日,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她这句话说得毫无底气,他们这等作奸犯科之人,在这荒野犯案,哪还会顾忌律法条款? 那两人步步逼近,口无遮拦道:“在这山间,就是杀了你俩又如何?” 听他们这语气,杀人越货的勾当定是没少做。 秦玥面上虽未露多少惧色,可衣袖下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脑中不停搜寻着脱身之计。 忽地,戚少麟挺立在了她身前,挡住了男人猥琐的视线。他一早便厌憎这人看她的神情,现在更是嫌恶,“滚远一点。” 那人嗤笑一声:“傻大个,交出你身上的玉,我们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说话间,他一刀砍向戚少麟,却不料被对方敏捷地侧身躲过了。而后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戚少麟握住他的手腕,右脚狠踢在他胸口。在他钝痛躬身时,又有一脚踹到他背上,将他压倒在地。 大哥见状上前帮忙,同样被他三拳两脚打翻。 顿时,秦玥的耳边响起两人痛苦的哀嚎,林中的鸟雀也被惊飞几只。 戚少麟走到先前那人身前,面露狠厉,银线锦靴踏在他后颈,用力碾压,“别再看她。” 剧痛下男人扭曲着脸,没了先前的嚣张,哭丧着连连告饶,“呜,痛!不敢了,好汉饶命!” 戚少麟一脚狠狠踢了下去,将人踢晕后,立马换了副神态,请赏似的对一旁看呆了的秦玥道:“我说了我打得过嘛。” 秦玥回过神,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地上生死未知的两人。她庆幸自己得救的同时,心底涌起隐隐的不安:戚少麟人虽然傻了,可一身的功夫还在,若是他哪天想起来了,自己会不会也是这个下场。 不过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散了这些担忧,她踢开地上的刀,对他道:“你搜搜他们身上有没有银子。” 戚少麟蹲下身在两人身上摸索一圈,最后果然在大哥那掏出了一袋银子与一些通行公验文书,一并交到秦玥手中。 秦玥接过打开,粗略看了一眼,原来这二人原叫姜淮、姜野,书面上写着是外出做生意的。她看着手中沉甸甸地钱袋,不由得感叹福祸相依。 戚少麟不懂这些,闲来无事便在两人身上补了几脚。 这二人想来也是作奸犯科的惯犯,秦玥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若真是死在此处,反而这世上少了两个祸害。秦她收起东西,望着不远处的马车道:“我们走。” “娘,你能不能继续牵着我走。” “你多大了还需要人牵?还有,别叫我娘。” “可你刚才不就牵着我吗?” “闭嘴!” *** 天刚擦黑时,马车终于到了镇上。 石桥镇不算大,横纵两条街,现在又正到饭点,还在街上游逛的人就更少了。 秦玥看着久违的烟火气,一时鼻尖泛酸。 她带着戚少麟先去布庄买了新衣裳,借了店老板的地方换下了身上破烂的衣裳。等再出来时,乌云压顶,街上行人匆匆,是要下雨的样子。 两人走进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 店小二见来了客人,殷勤的上前招呼,“客官,可是要住店?” “先上些吃的。”秦玥随意点了几个小菜,又道:“再要两间房。” “好嘞,二位先请坐。” 店里只坐着两三桌人,店小二引着他们到最里边坐下后,便离去传菜了。秦玥饿的两眼发晕,靠在桌边,无力地支着下巴。 相比于她,戚少麟精神头倒还不错,四处张望后对秦玥道:“娘···阿姐,我不能和你住一间房么?” 一路上秦玥不知训了他多少遍,才让他改了称呼。她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不能。” 戚少麟怏怏不乐地扭头看向窗外,直到菜香入鼻后才转回来。看着桌上的一盘清蒸鱼加两碗素菜,他脸色暗了几分,对上菜的小二耍起了脾气:“怎么就这些?肉呢?” 小二面露难色道:“您二位就点了这些,若想吃别的,还可以加。” 秦玥赶在戚少麟开口前对小二歉意一笑:“不必了,我们就要这些。” 她听人说久饿后不能胡吃海喝,最好吃些清淡的饮食。再者说,他们适才在路上所得的银两并不多,还得留着赶路,所以更要控制花销。 饿了几日,秦玥尚且还能控制住吃相,反观戚少麟,端着碗夹起一块鱼肉便不管不顾地要往嘴里塞。她眼疾手快叫住,“停手!” 这是条鲋鱼,细刺多,他这样吃下去不被卡住才怪。她赶在他叫苦前解释道:“有刺。” 戚少麟颓丧地放回鱼肉,不灵便地使着竹筷,毫无章法地戳着。照他这样,饿死前都不一定能吃上饭。秦玥认命地伸出筷子,推开了他的手,在被戳坏的鱼肉里挑找鱼刺。 鲜香的珍馐就在眼前,她定力不足,挑出两根后终于忍不住,叫来了小二:“再上一盘烧鸡。” *** 吃过饭后天已然黑尽,雨却还未落下。 秦玥把戚少麟送到他房门口,嘱咐他:“我让店家烧了热水,你等下洗个澡再睡,睡时记得关好门。” 戚少麟拽住她的衣袖,垂首不舍道:“就快下雨了,我不想一个人睡。” 他身躯挺拔,站在秦玥面前像座巍峨的高山。秦玥觉得压迫,抽回手道:“你又不是三岁孩子。”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回了自己屋。 沐浴过后,她洗净一身脏污,擦干头发,浑身清爽地躺上床。卸下连日的疲倦与紧绷,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盯着帐顶出神。 从被抓到现在,她几经生死,短短几日像是过了一年。 须臾,她困顿地闭上了眼。半睡半醒间,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还在京城秦府的日子。 她看到父亲凯旋,将她高高举起,而母亲就在一旁含笑地叮嘱他小心。转眼间,母亲的笑脸便覆满鲜血,父亲也不知所踪。 他的亲近部下项叔抱着她逃出城外,一路躲避追兵,最后到了泾州。从此她再也不是名将之女,不敢向任何人说自己的来历,自己的身世,能信任的人也只有项叔一家。 好在有项池从小陪她长大,如兄长一般关心疼爱她,还带着她去完成父亲的心愿。 一阵混乱过后,她看到项池负伤离去时哀戚不舍的眼神,她想跟上去,骤然掉入了一间牢房。牢房里充斥着悚然听闻的嚎哭,一个背对她的人正挥着鞭子,抽打两名吊在半空的人。 她走近一看,那两人正是白日里企图对她不轨的歹徒,他们此时满身鞭痕,形状凄惨,嘴中不停讨饶。 背对她的人停下动作,缓缓转身看向她,戚少麟野狼般狠厉的目光定在她身上,“轮到你了。” 她猛然惊醒,背上冒起一层冷汗。 现时已是深夜,屋外电闪雷鸣,风雨拍击着窗户。轰响的雷声中,夹杂着沉闷哭叫,犹如梦中的场景跟着她醒了过来。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到有人急匆匆地敲门。 “姑娘,开开门!”店小二急切地在外叫喊。 秦玥匆忙穿上外衣,打开门后,哭声更大了。 “诶,姑娘,你可算醒了!”小二端着一方烛台,捂着右颊面色焦苦道:“与您同路那位公子,正在屋内哭喊不止,我进屋好心询问,却被他一拳打了出来。” 他说完放下手,露出高肿的脸。 秦玥听着那声音的确像是戚少麟房里传出来的,她歉疚道:“真是对不住,小二哥,你明日去药房买点药,这钱由我出。” “这倒算不得什么,还请您赶快去看看,别出了什么事儿。” 送走小二后,秦玥走到戚少麟房前,里边断断续续的动静不停,她曲指扣响房门:“戚少麟?” 她的声音淹没在雷鸣与哭声中,敲过三阵后,依旧无人应答。她试着推开了门,步履谨慎地走了进去,轻喊道:“戚少麟?” 第5章 秦玥话音刚落下,屋内的哭喊就戛然而止。 这间屋与她的布局大致相同,她摸黑走到桌前,点燃烛光。暖黄的光线铺散开,她看着床上一大团微微抖动的被褥,又唤了一声:“戚少麟,你乱叫什么?” 被子里的人还是不说话,也不露面。 她耐心告罄,准备离去时,窗外炸起一声惊雷。戚少麟没再大叫,而是低声呜咽起来。 秦玥恍然,“你怕打雷?” “···嗯。”被子里闷闷地回答。 他本就痴傻,捂得这样严实,秦玥担心他闷死在里头,走到床边扯了扯被褥,“你掀开透点气。” 被角自内打开,四目相对时,秦玥看到了一张布满清泪的脸。她从未见过,哪个成年男儿还会哭成这样,像真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亟待人来抚慰。 她无法将这张脸与睡梦中的人结合起来,明明是同样的五官,可却让她觉得什么都不一样。 在她震惊分神之时,戚少麟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脸埋在她身上,“娘,我害怕,我好怕···” 被宿敌错认后 第5节 这句话何其熟悉,曾几何时,无数个午夜梦回,她又何尝不是叫着这句醒来。 她低头盯着戚少麟颤抖的肩膀,想将他叫起,厉声质问他、诘责他为何还有脸在自己面前哭诉。可眼前这人不过只有七八岁的心智,这个年纪的戚少麟,又做过什么伤害秦家的事呢? 她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先放开我。” 戚少麟摇头不允,双手反而箍得更紧。 秦玥无奈,只好威胁道:“你再不放开,我就不要你了。” 这句话十分奏效,戚少麟顿了一会后,渐渐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虚虚捏着她的衣角。 又一声惊雷,戚少麟眼底淌满泪水,仰头乞求她:“不要走好不好?” 秦玥避开他的眼神,挣脱他的手坐在床边,“你睡吧,我就在这。” 戚少麟温顺地躺下,头挨着她,身子一抽一抽地闭眼入睡。 伴着渐小的雨势,他的呼吸也逐渐平缓。 秦玥低下头,看着他熟睡的侧颜,心绪如麻。这一路走来,这个傻子三翻四次救自己于危难,若说她心里没有一丝触动,那是假话。可论感激,又决计谈不上,终究这一切都归咎于他。 她带着满腔烦闷回了自己房,躺下翻来覆去良久后,才又沉沉睡去。 *** 一夜风雨过后,旭日高照。 秦玥醒来时已经快接近晌午,梳洗过后,她一打开门,便看到坐在她门口地上的人。他姿势端正,活脱脱一条看门护院的大狗。 戚少麟听到声响,先是抬起头欣喜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羞赧地别开了脸,“阿姐,你醒了。” 秦玥瞧着他这副别扭的姿态,脑中浮现出他昨夜闹出的动静,嘴角含笑,看来这人也不算毫无羞耻之心。 “起来,去吃饭。” 两碗清汤面上桌,秦玥留意到店小二红肿的脸颊后,边致歉边从钱袋中取出些散钱给他买药。 小二连声道谢后问她:“姑娘今晚可还要住店?” “不了,我们吃完便要离开。” 店小二离去,戚少麟停下夹面的手,问道:“阿姐,我们吃完去哪儿?” 他昨夜哭得太狠,现在眼皮还有些微肿泛红,全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秦玥没回他,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面。 吃过饭,他们取了马车,沿着大街信步闲走。戚少麟神采奕奕,一路上左顾右盼,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秦玥则是心不在焉,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路途。 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秦玥停住脚步。她拿出钱袋,从里面拿出一半银子,然后将袋子往戚少麟身前一送,“拿着。” 她语气轻轻,无多大的起伏,戚少麟却仿若有了预感,不肯接过银子,“我不要,就放在你那里。” 秦玥烦乱地把袋子塞进他衣襟,目光一直未看向他,“之前我说过了,出了那地方我们就分开。” 良久没听到他的回话,她继续道:“你乘着马车,往北走,去一个叫京城的地方。到了那,你就知道你是谁了。” 言至于此,也算是还了他救自己几次的恩情。 戚少麟依旧沉默。 秦玥抬起头,正对上他通红的眼眶以及幽怨的神情。 他一张嘴,就是遮不住的哭腔,“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总是不要我?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楚楚可怜说出的这些话,让秦玥心中厌恶顿起,原有的那一丝愧疚荡然无存。 “你做错了什么?”她自嘲地笑了一声,直视他,“我也想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沦落至此。戚少麟,我叫秦玥,我父亲叫秦常锋,你戚家把我秦家害成这样,你倒还有脸在我面前哭?” 愤恨的指责下,戚少麟迷茫无措地望着她,说不出一句话。 秦玥不再理会他,冷漠地转身离去。 *** 泾州距此山水千里,前路艰险未知。秦玥从未独自一人出过远门,可如今也只得硬着头皮孤身启程。 她先买了身简陋的换洗衣物后,又去食肆屯了些干粮,然后背着行囊准备去打听马车。 迎面走来一对母子,路过秦玥身边时,她听到那孩子对母亲说:“娘,那个大傻子坐在那哭了许久了。” 女子抚摸孩子的头,柔声教导:“知道他傻就别去招惹他,当心他欺负你。” “不会的,我看他呆呆笨笨的,被人打也不会还手。”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秦玥攥紧行囊,继续往前。 或许是天意,她走出没多远,便看到了刚才听到的场景。戚少麟双目无神地坐在一面残墙边,没有再哭,只是任由几个顽皮的孩子拿着木枝逗玩他。 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秦玥心里劝说自己赶紧离开,加快了步伐,直直地往前走。路旁的房屋垂柳不停往后退,她眼前却不断浮现出这几日与戚少麟相处的点点滴滴。 午后街道上,单薄的身影行至街尽头,陡然停滞,驻足少顷后,反身折回。 那几个欺负人的孩子看到有人来后,飞跑开了。 秦玥走到戚少麟身前,低头问道:“不是让你走吗,怎么还坐在这儿?” 戚少麟蓦地抬起头,视线凝聚,干涸的眼底又开始湿润。他极力忍着哭意,抽噎道:“阿姐···我不认识什么秦常锋,我也不要去京城。我保证今后都听你的话,你带着我一起走好不好?” 从昨夜到现在,这人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就是自己当初落难时也没哭过这么多。 “你不要后悔。”秦玥说完,脱下挂在肩上的包袱,一手扔在他怀里,“起来。” 戚少麟呆怔少时,继而鲤鱼打挺般地站起身,贴近秦玥道,“你答应了,以后都不能反悔了,我一辈子都要跟着你。” 他眼睫上还挂有一滴晶莹的泪,里边透出的光却是截然不同了。 秦玥漠然不语,转身徐步朝前走着。戚少麟一改常态,也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她转念一想,或许这是老天对她的补偿,带着戚少麟一起走,带他回泾州,他们手里也就有了筹码。等见了项叔,再讨论如何处置他。 走出几步,她霍地想到了什么,猛然停下,左右扫了一眼后,抬头问他:“马车呢?” 戚少麟心虚地移开眼神,支支吾吾道:“马、马车···” 秦玥见他半天吐不出一句话,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匆匆赶到两人开始分别的地方,不出意外地扑了一场空。 “戚少麟!” 她这一声嗔呼恇得戚少麟站直了身子,紧绷着大气不敢出,低头挨训。 “你干脆改名,叫戚大傻算了。” “我不傻。”他小声辩解着,随后诚挚道:“马车没了,我可以背着你走。” 秦玥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蹙眉又问:“银子呢?” 一辆马车值不少钱,若是他身上的银子也丢了,那还不如留他在此自生自灭。 “在这。”戚少麟赶紧从怀里掏出秦玥放的钱袋。 不幸中的万幸,钱没丢。 虽是被他气得不轻,秦玥到底还是带着他去了药铺。从山间一路走来,她身上没什么大碍,戚少麟浑身却有不少伤。尤其是他头上被撞破的地方,若只是暂时的,隔个三五日便能好,那自己是绝对不能与他同行的。 走进药房,戚少麟就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这里面的味道。纵使如此,秦玥一个眼神过来,他仍旧老老实实地坐到凳子上,任凭年近半百的大夫在他头上摸来看去。 他头上的伤已经结痂,大夫拈须沉吟半晌后,对秦玥道:“伤大致无碍了,我开几服药,好好静养一段时日即可。” 秦玥犹豫问道:“大夫,他之前性子不是这样,受伤后似乎变···”她本想说变得傻痴,斟酌过后,继续道:“变了一个人,这是为何?” “变了?”大夫眉头紧凑,容色肃穆,“这伤有内外之分。外者,破皮伤骨;而内者,瘀血阻窍···” 他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通,最后道:“若想痊愈,只得听天由命,无良药可医。” 秦玥被他前面的话绕得晕晕乎乎,听到最后才了然,他没那么容易恢复。付过诊金,她又买了些治疗外伤的金疮药,林林总总算下来,竟然花了三两银子。 路上还有许多东西要添置,加上需得新雇马车,他们身上的钱肯定不够。秦玥思来想去,主意落在了戚少麟身上。 反正马车是他弄掉的,卖掉他的玉佩来填补这个亏空,理所当然! 第6章 傻子戚少麟对金银财帛并不看重,加之对这个心心念念的“娘”言听计从,二话不说便把自己的家底交出去了。 白玉触手生温,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的物件,秦玥握在手中顿时有种占了他便宜的感觉,脸色不自在地解释道:“这就当是给你治病的用。” 当了玉佩,添置好一切后,天色已经不早,两人只得在镇上再住一晚。 临睡前,秦玥把买的药膏给戚少麟,“你自己把受伤的地方都涂上。” 戚少麟耍无赖:“我看不到在哪儿,你来帮我吧。” 秦玥不吃他这套:“就在你胳膊上。” “我背上也疼。” 他这是典型的得寸进尺,秦玥拿他白天说的话堵他:“戚少麟,你说过都听我的,才过多久就不作数了?” 戚少麟理亏地闭嘴,闷闷不快回了房间。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秦玥出门时戚少麟又等在她门外,她今日起得已经够早,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辰就起来了。或许是起得太早,他脸色有些萎顿,精神不济。 秦玥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疑惑问他:“你没有上药吗?” 那瓶药她打开瞧过,浓浓的草药味,若是涂了,旁人不会闻不出来。 “药太臭了,我不想涂。”戚少麟振振有词道:“而且我看不到背上。” 买那些药花了不少钱,早知他不愿意用,还不如不买了。秦玥本想由他任性,可看着他恹恹的神情,还是软了心无奈道:“进屋,把衣裳脱了。” 说罢,她腾出道让他进门。 戚少麟气色稍正,微抿起唇走进屋,利索地脱下上衣,光着上身挺坐在桌边。 秦玥心中暗暗告诉自己把他当做孩童就好,深吸一口气后,缓缓转过身面向他。她原本以为戚少麟喊疼不过是孩子气的玩笑,可眼前的一幕让她怵目惊心。 戚少麟白皙宽阔的脊背上,布满了青紫红肿的伤痕,相较他手臂上的剑伤,要严重许多。这也难怪他总是叫痛了,寻常人伤成这样,早就卧床好生休养了,哪里还像他那样,能打地翻两个壮年男子。 她呆滞在原地久久没动作,戚少麟偏过头看向她,眨眼无辜道:“我说了很痛。” 被宿敌错认后 第6节 秦玥收回视线,走过去拿起桌上的药瓶,犹豫再三后才又将目光放在他背上。她心思都搁在醒目的伤上,心底那股尴尬之感顿时消去不少。 指尖覆上一层棕褐色药膏,她挑了他肩胛骨处一块红紫色的伤口,轻点上去。才碰了一下,戚少麟便身躯紧绷,她指下的肌肉随着瑟缩。 秦玥以为是弄疼了他,即时停手,开口问道:“是不是我手上太重了?” 她从没给别人上过药,不懂得手法,担心反而加重他的伤,不如再去一趟药铺,麻烦昨日那个大夫帮忙。 “是太轻了,我痒,阿姐你再使点力。” “···” 秦玥觉得自己当真是白生出满腹小心翼翼,这人没脸没皮,自然用不着对他怜香惜玉。她重新捻上药,对着患处重力一碾,屋内当即响起杀猪般的嚎叫。 “嘶,痛痛痛!”戚少麟边叫边躲。 轻了也不行,重了也不行,真是难伺候! 秦玥拿药瓶的手按在他肩上,定住他晃动的身形,清声斥他:“不许动,忍着!” 纤细白净的手贴着戚少麟炙热的肌肤,明明温软无力,却有着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像驯兽师手中的鞭子,轻轻一挥,便能让一头暴戾恣睢的猛兽温顺俯首。 背上的伤上完后,秦玥便把药给他,让他自己涂其他地方,等药晾干后再穿衣服。她看了眼他斑驳的背,试探道:“你伤成这样,在这多呆几天吧。” 戚少麟摇摇头,“不用,我们早点回家。” “你知道你家在哪儿?” “我跟着你,你要去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他这句话说得坦诚,秦玥听着却觉得有些古怪,也不知道他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有所收敛。 她边想边收拾行囊,不经意间看到了之前获取的通行路引。好在这些东西她都随身带着,否则早随着那辆消失的马车丢了。 他们的身份在外绝不能暴露,她还好说,这么多年,能记得认出她的人寥寥无几。反观戚少麟,侯府世子,大名远扬,如今失踪了定会有人寻。 她思忖片刻对戚少麟嘱咐道:“出门后,你就叫姜野,不能对别人说你叫戚少麟。还有,你只许叫我阿姐,不然···” 她话还未说全,戚少麟便满口答应。 *** 他们下一处便是要前往越州,再从那一路往南回泾州。 石桥镇是个小地方,往外走的马车并不多,秦玥从客栈的小二那打听后,才雇到一辆下午出发的车。车夫是个长相朴实的大哥,从越州运货来此,这趟回程正好捎上他们。 车厢狭促,秦玥原打算让戚少麟坐前头去,省的与她太过相近。对上他一双水润的星目时,早晨她所见的场景便涌现了出来,狠心的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口。 幸而这人一路话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是靠着车壁上瞌睡,连途中休息时也没醒,大多数时候都是秦玥与车夫二人闲话。 傍时车夫停下歇最后一趟,顺道给马儿喂水。 秦玥在车内闷了一下午,趁这个机会也出来透口气,“程大哥,大约多久能到越州?” 程力喂完水,觑了一眼天色道:“若是顺利,后日午时便能到。”说完他又看向车内,问道:“那位兄弟不出来歇歇气?” “不了,他还在睡。” 程力是个性子直率热情的,见二人长相谈吐不像普通人家,好奇问道:“路途遥远,你们是去越州做什么?” 秦玥赧然笑道:“不瞒你说,我弟弟前不久摔坏了脑子,爹娘又去世得早,只有我带着他去越州求医了。” 出发到现在,虽然程力没与戚少麟说上几句话,可从他言行上看,的确发觉出了不对劲。他是个实心眼,对上面善又温和的秦玥,便全然相信了,心底甚至颇有些同情她。 这年头一个女子撑起一个家属实是不容易。 他们又说了几句,就听见车身响动,戚少麟挺拓的身形从车帘钻出。 秦玥如释重负地松下一口气,她真担心程力再多问几句自己便要露馅。看着戚少麟一脸睡眼惺忪,她真如一位阿姐温柔问道:“阿野,你睡醒了?” 这声“阿野”吐字清晰,是为了提醒他早上她说过的话。 戚少麟走到她身前,低着头黏乎乎道:“阿姐,我难受。” 有外人在,秦玥不得不与他扮演姐弟情深,继续柔声宽慰了他几句。 程力听他这么一说,不敢再耽搁两人治病,收拾着就准备接着赶路。 接下来的路程顺遂通畅,第二日的晚上,三人到了一家郊野客栈。他们打算在此休整一晚,次日一早再行半天路便能到。 这间客栈开在路边,往来商旅大多投宿于此,今晚更是热闹异常,大堂内坐满了人用晚膳。 位子不够,他们只能和另一人拼桌。 程力常年跑这段路,擅长与人打交道,一顿饭的功夫就与那人熟络了起来。 “你们是要进越州城?”桌上陌生的男子问。 得了程力肯定的回答后,他又皱着脸道:“最近越州可不好进,你看今夜这么多人留宿于此,怕都是这缘故。” 秦玥听了这话心中隐隐不安,有种不祥的预感,不动声色地继续默默听着两人谈话。 程力闻言问道:“此话怎讲?难不成又是捉拿逃犯?” 越州繁盛,城中人员流动大,常有外人进城经商,戒严是极少出现的事。 “这可不得而知,我下午进刚从那出来,听城里有人说,是上头来了人。城门处有官府的人守着,每个都要细细检查过才放行。” “前几日不好好的,怎地突然如此?” “嗐,谁知道呢,个中缘由,咱们小老百姓怎么清楚。只是就快到中秋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进城逛灯市···” 两人谈及此便岔开了话头,正在喝粥的秦玥脑中百转千回。 她上一次被抓便是因为戒严,凭着直觉,她认为这次没那么简单。余光瞥见身旁吃了一半就放下筷子的戚少麟,她猝然想到一种可能:官府的人是来找他的。 戚少麟失踪了,戚家绝不会置之不顾,凭侯府势力,这样大费周章找人轻而易举。她想到了那枚被当掉的玉佩,若是以此为线索,那么在越州严查也是合理之举。 如此一来,他们进城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可是不去越州,他们又能去哪?难道折回石桥镇?她心不在焉地苦思良久,直到被程力的声音打断思绪。 “姜姑娘,我家不在越州,若要进去免不得一番盘查,明日我恐怕只能送你到城门口。” 戚少麟化名姜野,秦玥也跟着取了姜姓。她脸上笑笑,镇定地应下了他的话。 饭吃的差不多,她起身时注意到戚少麟碗中的饭还剩了大半,与之前一顿恨不得吃三碗的饭量相差巨大。联想到他这两天的安静,她终于觉出不对劲,询问道:“你怎么了?” 戚少麟反应迟钝地低头看向她,张嘴说了半天秦玥也没听清。正当她再想开口时,他整个身子颤巍巍地向她倒来。 高大沉重的身躯压得秦玥毫无反击之力,也随着他滚到了地上。戚少麟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方才那句她一直没听清的话,此刻总算是一字不漏地入耳了: “娘,我好困,我好像要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离开这个充满戚大傻黑历史的地方了~ 第7章 周遭骤然安静下来,一时间,秦玥只听得见戚少麟粗重的呼吸声。 即便是隔着衣裳,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灼热的温度,这人在发高热。顾不得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她急忙抬手覆在他额头,微凉的手心瞬间触及一片炽灼。 她费力地撑着他的双肩,“戚···阿野,醒醒!” 桌上的程力和另一位大哥见状赶紧上前帮忙,将他从秦玥身上拖了下来。程力伸手探了探他的前额,皱眉对秦玥道:“姜姑娘,你弟弟烧得不轻,最好赶紧找个大夫看看。” 只是这客栈附近连人家都没有几户,更别说大夫了。他们离越州也还有半日路程,等人送过去,就算顺利进了城,也怕撑不到那个时候。 程力看出了她的为难,想了想咬咬牙道:“我家离这只不过半个时辰,我娘子懂得些医术,村里人得了伤寒也多是让她看。你要是信得过我,就随我回家。” 秦玥看着戚少麟这副人事不省的样子,自己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略思索一下便答应了,“那麻烦程大哥你了。” “出门在外都各有难处,不必说这些客气话。”程力摆摆手,和另一人一左一右架着戚少麟往外走,吃力地将他塞进了车里。 车身很快晃动起来,随着匆促的马蹄声一往向前。为了快些赶到,程力加快了速度,车内的人难免被颠得难受。 车厢内一片漆黑,不能目视,偶尔发出些物品碰撞声。秦玥先没在意,在又一声响动后,听到戚少麟难耐的闷哼。 “怎么了?”她轻声问道,以为他醒来了。 黑暗中没有回应。 戚少麟背对着她蜷躺在底板上,她摸索着朝他的方向探去。指腹碰到他粗劣的衣料,她左右摸了摸,意识到手下是他的腿。 她轻轻拍了拍,又问了他一遍:“你醒了吗?” “咚”的一声,她听清了,应当是他头撞到了车壁上。她拿过随身的包袱,一手往上找到了他头的位置,托起后将东西垫在了下方。 戚少麟终于被这一连串的动静唤醒,迷迷糊糊地吐出几个字:“娘···这是哪儿?” 秦玥见他总算醒了,稍稍松下一口气,小声回他:“你病了,我们去看大夫。” 他又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最后安静下来,昏睡了过去。 秦玥撩起车窗帘子,清爽的夜风呼啸而来,将她心底的忧虑吹散少许。戚少麟的病早有端倪,她若是稍用点心,早就能发现,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了。 不过多时,马车缓了下来,程力在外敲了敲,“姜姑娘,到了。” 秦玥掀开车帘走了出去,隐约能看出他们在一所乡间的房屋外,半人高的篱墙修葺整齐,上面缠绕着藤蔓。 程力将马鞭别在腰间,敞开嗓子冲屋里喊了声:“芸娘,我回来了。” 霎时过后,一声清脆的男童声从屋内传来:“爹!爹!” 然后,昏黄的一团灯光冒了出来,穿过围栏,走到了他们眼前。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是说···”端着灯的是个二十五六的女子,清瘦的身上披着件衣裳,语气温和。她手里还牵着个七八岁的男童,话说到一半,发现程力身边还站着个容色清丽的陌生女子后,没再继续。 她拢了拢肩上的衣裳,睇了程力一眼,问道:“这是?” 程力将事情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遭,末了道:“人病得实在厉害,我就先送回来,让你看看。” “那还不赶紧进屋。”芸娘也是个爽快热心的人,明白事情缓急后,催促着程力去搬人。 秦玥对芸娘道了谢后,也走过去帮他。 戚少麟横在马车上人事不省,最后是芸娘也来帮忙,三人合力才将他送进屋抬上床。 弄完这些,程力退开了几步,抱着儿子在一边看芸娘治病。 芸娘手挨着戚少麟时便被吓了一跳,“怎么烧成这样?再这样下去,人都要熟了。” 被宿敌错认后 第7节 “程大嫂,那他还有得救吗?”芸娘这样一说,秦玥忍不住往坏了想。 “叫什么程大嫂,你也叫我芸娘就行。”芸娘号了他的脉象,浅笑道:“放心,没那么糟,这郎君长得这样俊俏,就这么没了岂不可惜。他身子骨没那么弱,我去煎碗药,喝上几顿应该就没大碍了。” 芸娘语气轻松,秦玥却怎么也放不下心来。芸娘只以为他是发热,她自己明白,戚少麟的摔伤或许要严重得多。 一家三口都出去后,屋里只剩秦玥与昏睡不醒的戚少麟。她这才得空打量了屋子一圈,这间屋虽然不大,陈设简陋,可到处都归置整洁。窗边挂着几只竹编玩物,想来是他俩的儿子平日睡的。 芸娘动作快,不过几炷香的功夫,就端来了一碗褐色药水,浓烈的味道顿时弥漫在屋内。她将碗放在桌上晾着,又让程力去井里打了一盆水。 “等药凉一些你就喂他喝下,再用凉水给他擦擦。”她说到这顿了顿,又道:“我们房子小,就两间屋子,得委屈你和他睡这屋了。我听程大说你们是姐弟,他还···” 秦玥懂她的意思,以他们现在的处境,能有人收留都已经谢天谢地了,怎么还会在乎这个。她接过话:“芸娘,我们能住在这已经很感激了,今夜多谢你和程大哥,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说什么谢不谢的,你且放心在这住下,等他病好了再走。” 芸娘又和她寒暄了几句,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才出去。 秦玥试了试碗的温度,还有些烫手,于是她拿起盆边的帕子,绞干水,将戚少麟露在外边的肌肤都细细擦洗了一遍。 放下帕子,药也已经温得差不多,她把碗放在床沿,用白瓷匙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戚少麟唇边。戚少麟薄唇烧得嫣红,像少女上了口脂的嘴,平白给他添了几分脆弱之感。 她费力地喂完药后,坐在床边冥思出神。 虽说这样想有些不厚道,可戚少麟这场病的确解了他们眼下的困难,至少让他们有个去处。等在这待上几日,他病好了,越州防备也应当松懈不少,那时出门总要妥当些。 可万一没那么顺利,他们又当如何? 想到这,她不由自主地又动起了摆脱他的心思。不如留下些银子在芸娘这,将人托付给她,等他病好后再送他去越州官府。 一旦动了这个念头,她脑中便开始设想自己独自一人如何回泾州。思及此,她站起身准备去看包袱里还剩多少银子。 身子刚离开床,右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她回眸低头时,看到戚少麟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了她,他手心灼热的温度隔着衣裳一点点散发到她身上。他微侧着头,虚弱地半睁着眼凝视自己,目光专注而温柔。 戚少麟手上动了动,稍使了一点力,看着秦玥哑声道:“你是不是又要走?” 他说完难受地蹭了蹭枕边,神色黯然,似是喃喃自语道:“你是不是又要丢下我?” 卑微而又委屈的模样总能唤起人的恻隐之心。 秦玥怔在原地良久,直到听到戚少麟低低地□□,她才鬼使神差地蹲下身,许下诺言:“我不会走,你先睡吧,等你病好后我们一起回家。” 戚少麟半睡半醒之间听见了她这句话,精神又好了几分,他完全翻身对着她,自顾自地讲述着:“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很害怕。” “可你突然出现了,带着一盏灯笼,拉着我往前走,我便什么都不怕了。”说到这,他停住,深深看了秦玥一眼后,才接着道:“所以你不要再扔下我,我一个人会迷路的。” 秦玥笑笑,有些不信问道:“你梦到了我?” “嗯,我每次睡觉都能梦见你。” 秦玥好奇地想问他其他梦的内容,可戚少麟一脸憔悴,说话时气息不稳,还是早些休息为好。她蹲得累了,转而坐到床边,松开他握住自己的手,“你好好休息,想要做什么给我说。” “我想喝水。”戚少麟立即提了个请求,服下药不久,他口中全是苦涩的味道,难以忍受。 秦玥倒来一杯清水,等他喝下后,又问:“还要吗?” 戚少麟摇摇头,眼皮都快合拢了还强撑着不肯入睡,“你睡哪儿?” 这间屋能睡的地方只有这张狭窄的床,秦玥总不能叫他这个病人让出位置给自己,自认倒霉道:“不用管我,你先睡。” 木床狭窄,戚少麟尽力往里面挪了挪,也只空出小半张床的位置,“睡这儿吧。” 睡意席卷而来,他逐渐闭上了双眼,一脸恬静地悠然入睡。 他这厢睡得安稳,秦玥却放不下心,依照芸娘的话,每隔半个时辰就为他凉水擦拭消热。及至天边泛出微光,就快黎明破晓之际,她才趴在桌上眯上了眼。 本以为困顿至极,能迅速入睡,可她神志却清醒得很。适才对戚少麟说的那番话不完全是为了哄他,她后来仔细思忖过,以目前戚少麟对自己的倚赖,若是病好后不见她,还不知道会疯成什么样子。程力夫妇定是制不住他的,那不如还是带着他一起走吧? 对,不能让他祸害其他人,还需得带他走。她心中说服自己道。 作者有话说: 戚大傻这次病后会慢慢明白玥儿不是他娘,不过人还是傻的,开始发展感情了 第8章 曙光微熹,门外“咚咚咚”几声敲响惊醒了秦玥。 她从桌边抬起身,揉着被压得发麻的手臂朝门走去。一开门,屋外站着的孩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 秦玥不禁想到了戚少麟在崖下初次醒来时看自己的眼神,有种下一刻他就要唤自己娘的感觉。 “姐姐···”小阿宁稚嫩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臆想,“哥哥他醒了吗?阿娘叫你们去吃饭。” 秦玥听他称呼戚少麟做哥哥,心下暗笑,以戚少麟目前的心智,不一定比他大。她盈盈笑道:“哥哥还没醒,我们先去吧。” 乡间的早饭不过是些清粥小菜,桌上芸娘一家偶有几句闲聊,画面温馨和睦。秦玥看着这一幕心底一片柔软,或许生在王侯将相家还不如平凡人家来的幸福,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便知足了。 程力吃过早饭就带着阿宁进城去了。家中的药不多,芸娘听说戚少麟还没醒,便写了几味药让他去铺子里抓。 他夫妻二人如此实心诚意地帮自己,秦玥过意不去,硬塞了一些钱给芸娘,权当做给戚少麟治病和在她这吃住所用的。 芸娘也没再推辞,收下后就和她到房里看戚少麟的状况。 比起昨夜,戚少麟身上的温度已经降下许多,只是人还昏睡不醒。 “没大碍了,多休息几日便能痊愈。”芸娘说完转头,对上秦玥熬得通红的眼眶,“昨夜累坏了吧,今晚我来替你守一会儿。” 秦玥强打精神连声拒绝,虽说戚少麟是个傻子,可毕竟男女有别,让她来照看不合适。 芸娘听到她的推拒,抿唇笑得意味不明。 秦玥盯着戚少麟依旧憔悴的脸色,斟酌少顷对芸娘道:“芸娘,其实他身上还有其他伤,你一并帮他看看吧。” 在芸娘疑惑的目光中,她走到床前,俯身在戚少麟耳边轻声叫了他几句,没能叫醒他。芸娘还在后方等着,她不想耽误工夫,犹豫着把手放到了他腰带处。 左右这人浑身上下都被自己看过了,多这一次也无妨。 将他上衣扒下,秦玥红着脸竭力给他翻身,露出伤痕驳杂的后背。 芸娘瞬时被惊得“呀”了一声,明白了他病得如此严重的缘由,“怎么伤成这样?” 秦玥早想好了一堆的理由,正准备捡个最合适的说,便被芸娘拉到了一边。 芸娘在她耳边小声道:“姜姑娘,你实话告诉我,你们是什么关系?” 秦玥胆战心惊地低下头,避开芸娘询问的视线。她难道看出了他们不是姐弟?如果芸娘多长几个心眼,联想到城中的戒严,把自己的行踪透露出去怎么办? 她左思右虑之际,芸娘牵住了她的手腕,又道:“我看你对他的态度,不像是弟弟,难不成···是情郎?” 情郎?秦玥讶异起首,不知芸娘怎会往这方面想去。 芸娘把她此刻的神情当成了心事被说中,接着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她并非是个多心多疑之人,秦玥又生得有礼面善,加上程力对她印象也不错,所以芸娘不曾对她起过疑心。 实话是绝对不能说的,顺着芸娘的话往下走似乎不错,总比自己想得那些蹩脚的理由要好。秦玥心怀愧疚地肯定了芸娘的猜测,硬着头皮现编现讲:“我们···我们的确不是姐弟,我和他本是青梅竹马,从小定了亲,可后来他人傻了。我爹娘不同意这门婚事,逼着我嫁别人,还让人将他打成了这样。” “无奈之下,我们就···”她咬唇,难以启齿地说:“逃了出来。” 逃了出来?不就是私奔。芸娘暗暗诧异她这般斯文的女子也能有此出奇之举,看来也是重情义的,她不由得同情起两人的遭遇。 女子的一生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想当初她嫁与程力时也遭到了家里的千般反对,个中艰辛她最能体会,“那你之后怎么打算?” “往后的事我暂且先不想,现下我只想先治好他的病。” 芸娘叹一口气道:“他背上的伤需得多养几日,家里泡了壶药酒,治疗这种淤伤最有效,我给你打些来,你每日给他揉,会好得快些。” 说完她便出去拿来了药酒,细细嘱咐了用法,就要出门下地干活。 “芸娘,谢谢你。”秦玥诚意地道了一声谢。 “没什么谢不谢的,芸娘我是过来人,懂得你们的难处。” 秦玥于心有愧,听到芸娘这些实在话也只得默语颔首。待人走后,她斜睨趴在床上的戚少麟,郁愤自语:“戚少麟,这些撒过的谎,欠下的人情,都要算在你头上。” *** 戚少麟又整整睡了一个白日,中途偶尔醒来一两次,睁眼看到秦玥在身边后,又安然闭目。直到傍晚,他才完全清醒过来。 他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躺太久,通身乏力。 秦玥在离他不远处单手撑着额头打瞌睡,他忍着满腹饥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想打破这一室静谧。 “阿玥!”突然门外一声朗然的叫喊,随后屋门打开,芸娘端着白粥酱菜进屋。 经过白天的一番掏心之谈,她与这个命苦的女子亲近了许多,连称呼都改了。 戚少麟见到来人后不悦地蹙眉敛目,这个大娘不但扰了他们的宁静,还以是一副这样熟稔的态度,叫着他从未听过的称呼。 “哟,你可算醒了。”芸娘瞧见床上的人睁开眼后,惊喜唤道。 浅睡中的秦玥被她的嗓音唤醒,一扭头,果然撞上了戚少麟的一双熠熠明目。她由衷地绽出一个笑,脸上的疲态骤散。 为了圆上那个“情郎”的谎,她不得不对他百般照顾,喂药端水,生怕芸娘一家觉察出不对劲来。他醒了,自己也总算能歇口气。 芸娘将托盘放在桌上,“程大他们估摸着还有一会儿才到家,我等着他们,你先吃。” “芸娘,我还不饿,与你一起等程大哥吧。” 芸娘也不勉强,瞥了一眼床的方向,提醒道:“你不吃,那就先让他吃了吧,饿了那么久。” 秦玥不自在地清咳一声,柔着嗓子对戚少麟道:“阿野,快下床吃饭。” 这一腔柔情似水让戚少麟登时呆住了,往前秦玥对他总是各种嫌弃不许的,哪里会这样温和对他。他愣了一会儿,有气无力道:“我没力气了,阿姐,你喂我吧。” 昏睡中他有模糊的印象,那些苦得倒胃的药水都是她亲手喂自己的。 寻常人若是这样说秦玥兴许还会相信,可她是亲眼见过戚少麟带伤打翻过两个大汉的,怎么会这么娇弱。他一向会得寸进尺,这分明也是故意的。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病死算了。她发作不得,憋着一股火忍了又忍,才端着碗坐到床沿,勉强笑道:“你坐起来。” 戚少麟动作利落地半坐起身,丝毫没有适才无力下床的样子。 秦玥忍住将粥泼在他脸上的冲动,舀了一勺,直冲冲送到他唇边。 戚少麟张嘴慢条斯理地喝粥,吃了几口后又故态复萌,提出要求:“我要吃那个。” 他看着桌上的酱菜。 秦玥这头怒上心头,一旁的芸娘却满脸笑意。她早听程力说这个小子有些痴傻,本来看了他相貌俊朗,还不大相信,现在总算知道那是实话了。不过即使他这样,阿玥也能不离不弃,尽心照顾,实属难得。 被宿敌错认后 第8节 “那我先出去煎药,等他吃过饭,歇上一会便能喝。” 芸娘前脚刚迈出门口,秦玥就一手将碗塞到戚少麟手上,“戚少麟,你真不愧是姓戚。” 戚家的上一辈祸害了她的一家,现在这个小的又来处处给她找事,就算是傻了也不忘折腾她。想来应该是秦家祖上曾刨过戚家的祖坟,到他们这一代,便是来还债了。 戚少麟口中的粥霎时没了滋味,想到秦玥之前也斥责过他姓戚这样的话,闷声闷气道:“那我不吃了,我饿死了,便没有姓戚的惹你烦了。” 他反倒还生气了。无他人在场,秦玥自然不会将就他,夺过他手里的碗,起身重重放到桌上,“不吃算了,饿死了我正好清静。” 戚少麟腾地躺平,背过身拉起褥子盖住全身。许久,才有熟悉的委屈之音透出:“早知这样,还不如一直睡着。” 秦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与他话抬话,还能狠下心。但对上他的哭腔卖惨,即使知道那可能是装的,也再说不出伤人的话了。 不吃饭病就好得慢,到头来吃苦照顾他的还是自己。再有要是被芸娘看到这场景,戚少麟再说出几句疯话,两人的关系也会被怀疑。 罢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她反复宽慰自己,最终心平气和道:“我以后不这样说了,你先下来吃饭。” 好在戚少麟是个好哄的,一句便够。秦玥话音刚落,他人就已经走到了桌前,也有劲自己吃饭了,三两口就喝完了一碗粥。 秦玥怔怔地看着空碗,以及戚少麟意犹未尽地眼神,顿时觉得或许这个傻子都比自己聪明。 作者有话说: 芸娘:大娘?你礼貌吗? 第9章 程力是在天色擦黑入夜时候到家的。 饭桌上,他说起了路上的趣事,最后谈及越州城中的戒严,说是现在还是盘查得紧。 “那有说什么时候放宽吗?”秦玥神色从容问道。 “我偷偷问过一个稍熟络的守城大哥,说是这几日还需严查,约莫要到中秋那天才能松懈。” 越州城中每年中秋都有举办夜市花灯的习俗,附近镇上许多人那晚纷纷进城逛玩,官家也抽不出那么多人力来管控。 中秋离现在还有五六日,那时戚少麟的病也应当好得差不多。 吃过饭,秦玥端着半烫的药进了屋。戚少麟已经下床坐到床前,摆弄着窗台上的竹编虫子,听到声响后,扬起嘴角看向秦玥。 目光及至她手上的东西后,笑意稍减。 秦玥不在意他的情绪波动,把药稳稳当当放桌上后,开口道:“把药喝了。” “我已经好了,不想喝。” “好啊。”她爽快答应,继而道:“不喝你就一直留在这儿,过几日我自己走。” 被正中命门,戚少麟皱着眉头一口气喝完了药。 秦玥看着他吃瘪的神情,心中畅快不少。 天一点点黑尽,到了该入睡的时辰,秦玥眼皮沉重,不自觉地趴到了桌上。戚少麟轻手轻脚地蹲在桌前,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睡颜。 这个姿势似乎不算舒适,她睡得并不安稳,卷长的睫毛不时颤动,像一只蝴蝶微振翼翅。他欣赏够了,才一手揽住她的纤腰,一手勾住她的腿弯,略用力就把人横抱了起来。 浅睡中的秦玥猛然惊醒,映入眼帘的是戚少麟棱角分明的下颌,她一拳砸在他肩头,压低声音狠巴巴道:“戚少麟,你放我下来。” “哦。”戚少麟长腿一迈,两步走到床前,松手放她到床上,然后坐在床边守着她。 秦玥理智虽还没有完全回拢,可还记得戚少麟才是病着需要照顾的人,她闭目呼出一口气,坐起身缓缓道:“你上来睡。” “不,”戚少麟伸出手止住她抬腿下床的动作,“你睡,我不困。” 秦玥拍开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不悦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好不容易改掉了乱叫人的毛病,又来一个新的。 戚少麟收回手,指着自己的眼下,“你眼睛都青了,别在桌上睡了。” 秦玥困顿至极,思索少时,点头答应:“那你过两个时辰叫我起来。” 没必要为着他强撑,她尽心尽力地照顾了他一天一夜,已是仁至义尽,现在睡一会合情合理。她翻身背对着他,闭上眼逐渐睡去。 意识模糊前,她觉得自己好似忘记了什么,反复思考没想明白后,她索性不再去想,摒弃一切念头安然入睡。 被忘记不会估时辰的戚少麟乖顺地盯着她背影半晌后,也渐渐升起困意。他轻声唤了两声“阿姐”,见秦玥没有回应,便吹熄了油灯,上床贴着她一同成眠。 *** 翌日一早,秦玥被芸娘院中的鸡鸣声吵醒,她裹着温暖的被褥望了一圈,没有见到戚少麟的身影。 起床匆忙洗漱过后,她问院中喂兔子的芸娘:“芸娘,阿野去哪儿了?” 芸娘笑道:“屋后有条河,他和阿宁随着村上的几个孩子去摸鱼了。”她瞧着秦玥担忧的神情,宽慰道:“早上起来他的发热已经大好了,我叮嘱了阿宁别让他下水,不会有事的。你要是不放心,就去看看,正好叫他们回来吃饭了。” “好。” 秦玥担心没她在场,戚少麟会伤到孩子,步履匆忙地根据芸娘的指引到了河边。当看到河中的情形时,她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几个半大的孩子提着竹篓在河中央捕鱼,而人高马大的戚少麟却只站在水深及膝的边上,手执一根细木棍,聚精会神地观察水中的动静。 她从地上捡起一颗圆滑的石头,往他身前掷去。“咚”的一声,石子落水,泛起一圈涟漪。 戚少麟不悦地抬头,见是秦玥后,立即换了副快悦的脸色,扔下手中的棍子,从河水中走出。 “阿姐,你怎么来了?” 秦玥看着他挽到膝部的裤腿,问道:“你不冷吗?” 这个时节天气已经转凉,这清冽的河水,她看着都觉得冷。 “不冷。”戚少麟踢了踢脚边的竹篼,一脸得意:“你看我捉了那么多鱼,都给你吃。” 秦玥低头一看,果然里面有好几条,看模样都是他用木棍叉住的。 “你怎么不和他们去中间?” “水太深了,我怕。” 秦玥:“···” 怕打雷,怕喝药,现在还怕水。真不知他头脑清醒时,是不是也怕这么多东西。她心里调侃他一番后,叫上还玩的正欢的阿宁,三人满载收获归家。 打了这么多鱼,早饭芸娘就加了个红焖鱼。这鱼新鲜,加上芸娘手艺了得,连戚少麟这个不爱吃鱼的都不住下筷夹——夹到秦玥碗里,让她替自己挑刺。 秦玥一双筷子要顾及两人,吃得速度自然慢了下来,最后桌上就只剩他们二人。幸亏芸娘夫妻知晓戚少麟是个什么性子,她也不至于丢尽脸面。 经过早上捕鱼时的大展身手,阿宁很快就认下了戚少麟这个大哥,缠着他和自己玩。戚少麟嫌他幼稚,不愿和陪他,最后被秦玥瞪了几眼后才不情不愿地收了这个小弟。 身边少了个惹人烦的粘人精,秦玥得空就和芸娘识起了药材。 趁着天气好,院中晒着不少药草,她听着芸娘讲解每种药的大致用处,一时竟觉得有趣,不知不觉便又过了一天。 入了夜,白日里的忙碌消散,只剩下田野间的蛙叫虫鸣。 戚少麟背上的伤需每日擦一道,经过那么多次坦诚相对,再次面对那精壮的脊背,秦玥总算不那么羞赧。只当他是个孩子,她手心沾上一层药酒,再按压到他背上。 涂了一半,她听到戚少麟愈加粗沉的喘息,停手问他:“痛吗?是不是我下手重了?” 戚少麟嗓音仿若变了,比平时更低些,“阿姐,我···我好热。” “热?”秦玥屈指探了探他的肌肤,的确是有些发烫,“你是不是又发热了?头晕不晕?” “好像是这个药。”没上药之前他都好好的,当秦玥的手带着药游走在他背上时,就好像有火掠过。 秦玥仔细感受自己手心的温度,的确是有些偏高,她听芸娘说过这是用烈酒泡的,可能涂在肌肤上会有灼烧之感也属正常。 “你忍一忍,就快好了。”说完她迅速把剩下的地方囫囵擦了一遍。 戚少麟穿上里衣,主动道:“阿姐,今晚你也睡床上,过两个时辰后我叫你。” 秦玥洗手的动作一僵,昨晚的事她虽然没有印象,但戚少麟的老实听话仅在表面,但凡她睡着了,怎么可能不会上床和自己一起睡。 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如今是逃难的处境,能有一张床睡已经是走运了,还要计较什么男女大防来辛苦自己呢?戚少麟不过是个傻子,对自己也算顺从,将他当做是个年幼的孩子就是了。 “你睡里面。” *** 木床狭窄,她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戚少麟时不时便凑近,她随时留着一份清醒推开他,第二日早早地就起来了。 等她洗漱回来,发现戚少麟已经坐起了身,低头一动不动。他听到秦玥的动静,立马扯过被子捂紧了下身,一张俊颜罕见地泛起红晕。 秦玥觉出他的不对劲,开口道:“你还不起床吗?” “我···等会儿起。”戚少麟支支吾吾答道。 他扭扭捏捏的样子更让人生疑,一个可怕的念头在秦玥心中升起,她端了脸色,“你把被子掀开。” 戚少麟犹豫着照做,露出身下一团被洇成深色的布料,醒目至极。 猜想被证实,秦玥又羞又恼地别开头,她万万没想到,他还留了尿床这一手。她迅速看了下自身,确认没染上什么脏污后,才对他道:“你还不赶紧换下。” 站在门外,她不由得重新思虑是否要继续带着戚少麟上路,若是他真的连自理都无法做到,那是绝不能留了。 恰巧芸娘这时从对屋出来,看到秦玥满脸忧虑,正打算问候,就看到戚少麟抱着衣物开门出来。那被他弄脏的地方,正正翻在面上。 秦玥羞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她终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撒谎果然没有好下场。她脑中想着如何解释自己的情郎不仅傻,而且还会尿床,忽而被芸娘拉进屋。 不消芸娘问询,秦玥主动歉疚道:“芸娘,阿野弄脏的床我们会赔的。” 芸娘似笑非笑道:“阿玥,姐姐我问你件私密之事。” “什么?” “你和他,是不是还没有圆房?” “圆房?” 芸娘见她一脸云里雾里,心下有了答案,“你是不是还不知他那是怎么了?” 秦玥窘然。 芸娘凑到她耳边,低声耳语几句。秦玥的耳根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第10章 被宿敌错认后 第9节 芸娘看她双颊酡红,还什么都不懂,不禁为她着急:“我想你娘也没给你说过这些,你家那个又是这么个情况,你自己要是不知晓点,那之后怎么办?” 秦玥进退不得,只想快些结束这个话头,她低头嗫嚅道:“芸娘,现在说这个还早。” “你忍得,那傻小子呢?你看他都憋成什么样子了。” 秦玥满心委屈说不出,只得心底默默痛骂人傻身不傻的戚少麟。 芸娘以过来人的身份,将男女之事大致教了她一道后,她才抓住空隙准备走人。她一张脸已经红得如同熟透的虾,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变得炙热起来。 芸娘牵住她嘱咐最后一句:“不过你可不能纵着他来,这种事做多了伤身。” 秦玥胡乱应了一句,逃似的出了屋子,快步走到院中大口喘了几口气。脸上的温度降下去后,她余光瞥见蹲下身笨拙地洗裤子的戚少麟,怒气又冒了上来。 戚少麟洗完转身,对上她含怒的目光,立刻认错:“阿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越说越小声,模样无辜纯真,让人想骂也找不出理由。 秦玥伫立良久,最后留下一句:“以后不许再梦见我。” *** 风平浪静的几日过去,转眼就到了中秋。 戚少麟身上的伤已经大好,秦玥昨晚就告诉了芸娘他们今日便要离开。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是真心喜欢这个性情直爽的姐姐,临到离别,配上这样团圆的日子,更添了几分不舍。 芸娘亦是,中午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说着是为他们践行。 他们今夜不准备进越州城看花灯,所以就让秦玥两人搭同村其他人的马车。送他们上车时,芸娘塞了一包东西到秦玥手上。 秦玥手上摸了摸,是两个瓷瓶。 “一瓶是我装的一些药酒,阿野背上隔几天你就给他擦一次,别留下什么病根。”芸娘说完这句,压低了嗓子道:“另一瓶就是我上次给你说的,这药吃多了伤身子,你留心些。” 秦玥回想前几日芸娘对自己说过的话,说是她现在照顾戚少麟就够辛苦的了,最好缓几年再要孩子,否则自己受累,紧接着便说要给她一些避子药丸。秦玥当时听她说到“你们快活归快活,还是要有个度”之后,便脑子一翁,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把药利落地装进包袱,轻轻握了握芸娘的手,眼圈泛红道:“芸娘,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阿玥会记得你的。” 芸娘也是鼻尖一酸,抹了一把脸催她上车,“行了,你的心意我知道,快上车吧,不然天黑前赶不到越州了。” 秦玥再向程力阿宁一一道别,随后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她原本还想看一眼车外的人,戚少麟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所有视线。比起秦玥的难舍,他显得轻松许多,甚至看上去还有几分喜悦。 车厢缓缓而动,秦玥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自我纾解那些低落的情绪。她正伤春悲秋着,偏偏旁边的人不识趣,扰她清静。 “阿姐,我听阿宁说越州有花灯,我们是去看花灯吗?” “你还知道阿宁。”秦玥睁开眼,语气淡漠,“刚才车下阿宁哭着和你道别,你怎么都不理他?” 不仅不理人,还一副想立马想走的样子,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这受了多大委屈。 “道别后不也还是要走,何必浪费这个时间。”戚少麟被她训,喜悦之色被压下不少。 “你就是这么报答帮过你的人?” “你不是已经报答了么,我看你走的时候,还往枕头下放了银子。”他小声辩驳着。 秦玥怀里的包袱中还有芸娘为他准备的药,她一番好心,当真是白费了。她不解地问:“芸娘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们?” “那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他们?”戚少麟不答反问,絮絮叨叨地诉说自己这几天心里的委屈,“吃饭时也只和他们说话,每天都陪着那个大娘,让我和阿宁玩。他们谁你都喜欢,就是不喜我。” 秦玥被他这一长串莫须有的埋怨噎住,立时反驳道:“我这几日对你还不够好?” 端水喂药,虽然大都不是出自本心,可至少实实在在做了。 戚少麟听到这句委屈更甚,“你只在他们面前对我好,只剩下我们两人时,就恨不得离我远远的。” 不知为何,秦玥觉得他这副神态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他说话叫屈时,她脑中闪过只字片语,顿时明白了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几年前她曾看过一簿话本子,讲的便是一名深闺怨妇的不幸,半本书都是她对薄情丈夫的指责。纸张上黑白描写的人物单薄不实,现在看来,那一字一句描绘的不就是眼前的人吗? 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秦玥听得头疼,入耳不入心地敷衍应他几句,想着他说完了自然会闭嘴。 “···那我也叫你阿玥。” 戚少麟最后一句她听得清楚。 秦玥眼神清冽,朱唇轻启,缓慢而又不容置喙地吐出两个字:“你、敢!” 遭到拒绝的人果不其然生起闷气,低哼一声不说话了。 车内终于安静下来,秦玥满意地享受这份安静,巴不得戚少麟这顿气能够持续久一些。 *** 今夜进城的人许多,车夫只送到城门口,秦玥付过车费后便拉着戚少麟随着人群走向城门入口。 城卫已经松懈了许多,对进城的人只是随便盘问几句,他们顺利进了城。 天色渐黑,城中却越加热闹,路边占满了摊贩,摆着各色花灯、孔明灯,空气中四处散着桂花酒酿的香气。秦玥带他吃过饭,闲来无事后便逛起了灯市。 夜间整条街灯火通明,熙熙攘攘,是一种与乡间宁静截然相反的烟火之气。 戚少麟下午生的闷气最后没有超过一个时辰,之后对她一如既往,亦步亦趋,到现在走几步便要往她身上靠。秦玥避让他几回后,忍无可忍道:“戚少麟,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戚少麟手中捏着一个半化的糖人,吃了一路还剩一大半,看来是不喜嗜甜。他低头皱眉道:“有人一直摸我。” 一句简单的话,秦玥却瞬时没有明白过意思,不知他指的是什么? 周围人声喧闹,戚少麟以为她没听清,躬下身在她耳旁又说了一遍:“有人摸我。” 这样的场景最容易出现偷盗行窃,秦玥把钱财都贴身放着,戚少麟挂在身前的包袱只是些换洗衣物,被偷了也不值钱。 她往后躲了躲,拉开两人的距离,提醒他:“晚上盗贼多,你小心点。” “不是盗贼,她捏我这里。”戚少麟说着就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秦玥懂了他的意思,指尖还未触碰到他便抽回手,正色道:“你胡说什么!” 他又不是大姑娘,哪里还会有人占他便宜。街上人来人往,被碰到撞到再正常不过。 “我没胡说。” “那你走前面,我帮你盯着。”秦玥不再与他争论,放慢速度走在他身后。 看着面前挺拔的背影,她不得不承认,戚少麟的外表算是百里挑一的好。宽肩窄腰,双腿修长,担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即便是一身的粗制衣裳,说话杂乱无章,他骨子里那股世族贵气仍是挡不住的。 她胡思乱想间,一只不合时宜的手出现在视野里,娇嫩白皙,指尖蔻丹,一点点缓缓伸向戚少麟腰间。 亲眼所见,秦玥诧异不已,原来真的有人摸他。她下意识地扣住那只手,看向手的主人,是一位容貌艳丽的女子。 被捉个正着的女子反倒一脸震惊地问她:“这位姑娘,你拉我的手做什么?” “你···”秦玥纤瘦的身躯挡在戚少麟身前,质问对方:“你为何对他动手动脚?” “大庭广众之下,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女子以团扇掩面,娇笑道:“人挤人,我只不过是不小心挨着这位郎君罢了,姑娘何必动这么大气。” 说完,她眼波盈盈地觑向戚少麟,风情无限。 秦玥也抬头,见戚少麟凝瞩不转地望着自己,灼灼目光仿佛在说:“阿姐,替我做主。” 她重新对着陌生女子,不顾周围偶有投来的眼光,词锋锐利道:“挨一次就算了,接二连三也叫不小心吗?” “哼,越州城中,我花三娘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难道会去招惹你的?”自称三娘的女子轻蔑道。 秦玥向来只见过行径无赖的男子,头一回遇到如此不羁的女儿家,出口反呛道:“想来也是有得不到的,否则也不会这样举止轻浮。” “你!”三娘不是个性子柔和的,听到这句即刻变了脸色,“小小年纪,嘴巴倒是厉害。” 她还欲说些什么,随即被身边的丫鬟劝住了,愤愤瞪了秦玥一眼后,才跺脚离开。 站在原地的秦玥看了眼不中用的戚少麟,闷声问他:“她对你动手为什么不反抗?” 明明伤着的时候都能对击两个男子,现在遇上昳丽美人,连躲都不会了。 “因为有你为我出头。” 第11章 路边灯火阑珊,明亮的灯光映照进戚少麟瞳孔中,烨烨生辉。 秦玥撇开脸,迈着步子往前走:“谁为你出头了?” “你刚才不是为我吗?”戚少麟两步追上她,将手里的一大半糖人递到她嘴边,“阿姐,你吃么?” 这串糖人是他们在早先街头买的,原本是一只小狗的模样,戚少麟见了便移不开眼,缠着秦玥给他买。谁知现在才吃了个狗头,就不喜欢了。 秦玥嫌弃地推开他的手,“不吃。” 逛完一条哄闹的灯市街,她耳朵被吵得嗡鸣,只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歇歇脚。走出一段距离,到了远离人群的一座凉亭下,总算得了安静。 今日进城的都是冲着这份热闹来的,全往人堆里扎,这处偏僻的亭子自然没什么人气,周边只点着几盏款式简单的纸灯。微弱的光散开,看上去还不如天上高挂的明月光亮。 骤然清静下来,秦玥心中却空落落的。 她靠着亭柱凭栏望月,眉宇间透出落寞。今夜是中秋团圆夜,所有人都与亲朋好友相聚和美,享受这花好月圆。而自己却孤身流落他乡,不可不谓凄惨。 往年这天她大多与项叔一家过的,思及此,她忍不住担忧起受伤的项池,也不知他有无大碍,是否已经顺利回泾州。 仰首久了,她脖颈酸痛,低头放松时,目光划过不远处一团人影。繁茂树荫下,一对年轻男女正在逗趣嬉闹。许是附近少有人来,又是趁着月色,两人的动作皆有些大胆,偶有狎昵之举。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可是两人的一举一动还是能瞧个大概。当男子低头吻向身下人时,秦玥脑中闪过“非礼勿视”四字,连忙移开视线。 她如同一个正人君子,不窥人私密,反观一旁的戚少麟,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生怕错过些什么好戏。 难怪适才她对月思愁时没被打扰,还以为这人是转了性,懂得瞧人脸色了。现在看来,他是早就发现了这对燕侣,一个人闷声观摩呢。 秦玥脚尖向前,踢了下他的小腿,小声道:“戚少麟,别看了。” 戚少麟收回好奇打量的目光,一脸懵懂地转头问秦玥:“阿姐,他们在做什么?” “你管别人做什么。”秦玥并不想与他谈论这件事,搪塞他。 戚少麟不愿就此打住,继续纠缠:“那个男的为什么要咬她的嘴?” 男女间的羞私被他这么直白说了出来,秦玥面色赧然,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以后自然会懂得。” “为何?我现在就想知道。” 戚少麟见秦玥不愿告诉自己,又有要去窥看别人的趋势,仿佛是个求学若渴的读书人,不解心中所惑不罢休。秦玥只得简短解释道:“因为他们两心相悦,他喜欢她,所以那样做。” “喜欢?”戚少麟重复这两个字,又问:“喜欢一个人便要咬她么?” 被宿敌错认后 第10节 “应该是吧。”秦玥未经历过男女之情,只知晓些皮毛,随意应付他道。 她说完这句,对面的人没再追问,四下又陷入最初的静谧中。 倏忽之间,夜空中响起轰然炸裂的声响,越州城上空,一朵朵斑斓璀璨的烟花绽开。短暂而又绚丽的光引亮整片夜空,辉映在每个人脸上。 秦玥斜抬起头,惊赏这绚烂盛景,脸上露出了今日第一个会心的笑。 她这嫣然一笑,顾盼生辉,胜过空中之景百倍。 “阿姐。” 戚少麟低沉的嗓音在此时不太清晰,甚至听上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秦玥循声回首,一张俊颜瞬时放大数倍,映入她眼帘。 秦玥唇上温软,眼前是戚少麟微闭的双眸,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她惝恍茫然地愣在原地,脑海中也仿若这月夜,炸开一朵又一朵烟花,震得她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上唇被他轻轻咬住吸吮,秦玥恍然惊醒。 “啪!”清亮的响声被远处的喧豗掩盖。 秦玥右手发麻握拳,愤怒地站起身,“你干什么?!” 戚少麟捂着同样发麻的左颊,舔了舔嘴唇道:“你说喜欢一个人便要这样的,我喜欢你,我想咬你。” 秦玥看他这副不知真傻还是装疯的样子,更是来气,扬起手想要再扇他一掌。 戚少麟不躲不避,只是用他那一贯赤诚纯净的目光,温柔坚定地凝望她。 秦玥生生忍住打他的念头,寒着脸冷冷道:“戚少麟,你这张嘴以后若是再···乱说话,我就把他缝起来。” 戚少麟闻言还想申辩,对上秦玥气恼的眼光,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就不敢再开口,低头委屈着。 烟花还在继续盛开,秦玥却丝毫没了赏看的心思,转身一言不发地朝外边走去。背过身后,她抬起手以手背狠狠蹭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隐约中,她总感觉唇齿间残余着若有似无的香甜。 是糖人的味道。 想到戚少麟吃糖人时的样子,她蹭嘴的力道更大了。 晚上在城中投宿的人多,秦玥问了一间客栈,掌柜带着歉意道只剩一间房了。所幸越州城中客栈多,这间不行便换一家。 只是连续询问了几家后,都没遇到多的房间的,多数的都满房了。秦玥担心再问下去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最后定下了一间。 简陋的屋内,两人一个红着脸,一个红着嘴,面面相觑。 在芸娘家中时,他们不是没有同床入睡过,然而经过刚刚那件事,秦玥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刺毛的猫,戚少麟一靠近便忍不住想挠他。 她走到床前,团起一席棉被扔到戚少麟身上,“你睡地上。” 戚少麟低头看着脚下冷硬的地板,再看了看比地板还冷的秦玥的脸色,闷不吭声地将棉被铺到了地上,随后背对秦玥躺了上去。 被子只是寻常尺寸,他半曲着腿也睡不下,膝盖以下的部分都搁在地板上。 身体受苦也就罢了,他不在乎,可秦玥冷冰冰的态度让他很难受,明明是她教自己这么做的,现在反倒是怪他了。 秦玥没有理会睡在地上的人,用屋内备好的水粗略梳洗过后,躺上床拉紧了床帐。 帐幔落下,将屋子一分为二。窗外的清风拂入,卷起一方帐角,又将划开的界限缓缓抹去。 第12章 昨晚城中到夜深时分才彻底安静下来,秦玥没睡好,早上就起的晚了些。 这个点客栈大堂中已经没有多少人在用早膳,两人相对而坐,静默无言地吃面。中途戚少麟几次想同她说说话,但秦玥不理他,最后只有乖乖闭嘴,生怕惹得她更生气。 吃到一半,门口一阵闹囔囔的,秦玥抬头望去,是几位衣着官服的衙役走了进来。这么多年以来,秦玥最怕的便是见到这些装扮的人,心中惴惴,担心下一刻他们便要奔自己而来。 她头埋得更深,装作一心吃面的样子,不让人看见她的模样。 蓦地,一阵与菜香迥乎不同的香味钻入她的鼻间,芬芳馥郁,是女子特有的脂粉味。一道阴影投来,秦玥抬起头,迎面是一张熟悉的娇艳花颜。 “怎么,不认识我了?”女子含笑问道,语气揶揄。 她的模样秦玥并无大印象,可这轻慢妖媚的声音她记得十分清楚,正是昨夜占了戚少麟便宜,被她当场挑穿的女子。 似乎是叫花三娘的。 想起她当时被自己言语轻讽时的气恼,这一场偶遇也不知是冤家路窄,还是她有意寻来的。 花三娘见秦玥没回话,冷哼一声朝那些衙役的桌子走去,熟稔地坐到了一桌。 秦玥见势不对,放下筷子叫上戚少麟便想走,她刚站起身,就听到一道粗沉豪横的男音道:“站住!” 为首的衙役大哥别着官刀,步履沉稳地走到他们桌前,开口问:“你们是哪的人?来越州做什么?” 秦玥不想与官府的人闹起来,压下不悦从容答道:“是从石桥镇来的,到这来做点小生意。” “他呢?”衙役大哥不耐烦地指着戚少麟追问,皱眉不耐烦道:“通行路引拿出来。” 瞥见边上一脸看好戏的花三娘,秦玥心中了然,他这是在找自己的麻烦。她看了眼戚少麟,神色平静道:“把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来。” 好在那些文书都没丢,能拿来应付了事。 戚少麟早就对这态度嚣张的陌生男人不满,却又怕自己随意动手会招得秦玥更生气,最终规矩地照她的话办了。他从包袱中抽出一张纸,轻飘飘地扔到桌上。 衙役大哥从没见过有人对自己这般轻视,轻笑一声,视线转到了他身上。戚少麟比他高出半个头,他半抬头,看清他的长相后,表情微不可见地僵滞。 他捡起桌上的路引,打开过了一遍,“你叫姜野?” 戚少麟眼尾扫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那你叫什么,和他是什么关系?”衙役大哥转而问秦玥。 秦玥没发现他的古怪,答道:“我叫姜玥,是他姐姐。这位官爷,已经查看过了,可以放我们走了吗?” 她本以为这人还要纠缠盘问几句,谁知他竟然轻易松了口,摆摆手便让他们走了。 两人离开后,花三娘凑过来嗔怒道:“李二,你就这么放过她了?说好的给我出口气呢?” 李二面色凝重,一把拂开她,对身后的弟兄道:“你们三个跟上去,千万别丢了。” 三人走后,他又问剩下的那个:“庄大人在哪?” “约莫就在府上,昨日听他说今天回启程离开。” “回衙门。” 两人连上桌的饭也不吃,风风火火地往外走,留下无人搭理的三娘,茫然不解地站在原地。 *** 知州府内,庄远已经收拾好了行头,准备即刻出发。 那天被劫囚后,世子下落不明,他们的人在附近城中找了许久,毫无头绪,甚至不知世子是生是死,无头苍蝇一般搜查每日进城出城的人。 直到昨日得了音讯,说一个镇子的当铺里发现了世子随身佩戴的玉佩,他今日便要去那寻人。 他还未出门,衙门的人就来了。 听了李二的描述后,他心里一紧,急声问道:“你确定是世子?” “小的根据您给的画像,看那人有七八分像。”李二将早上客栈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世子说他叫姜野,还与一名女子同路。” “那女子叫什么?” “姜玥,她自称是世子的姐姐,世子似乎也默许。小的不敢轻举妄动,就先让人跟着他们。” 姜玥?庄远立时想到了同样消失的秦玥,觉得那人是世子的可能性更大了些,只是如果真的是世子,那他为什么要和秦玥一路? 来不及细想,他提起剑,跟着李二一行人出门。 *** 秦玥走出一段路后,那种被人跟踪的感觉更强烈了。她想了想,带着戚少麟往人群拥挤的闹市走去。 戚少麟觉出她的慌乱,人流中握住了她的手,默默跟在她身后。 境况危急,秦玥懒得与他搅缠这些拉扯的小事,加快了步子往前走。穿过不知多少巷道,他们总算摆脱了尾行者,在偏静的后街停住歇气。 “阿姐,你是怕那些人吗?我能保护你。” 秦玥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反观戚少麟,脸不红气不喘,连说话都气息平稳。她掌心发汗,又被戚少麟握了一路,黏黏糊糊的极不舒服。 “放开。”昨晚上的事情她还没忘,语气也是冷冰冰的。 戚少麟大手松开,“你别气我了,我是听你的话才那样做的。” 听我的话?秦玥见他还敢旧事重提,语气愈加不善,“我说的是两心相悦,相互喜欢!” “我喜欢你。”戚少麟毫不迟疑道,“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你哪里看出我喜欢你了?”她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罢。 “你给我喂药,带我回家,给我买吃的,还帮我出头。这不是喜欢吗?” 戚少麟一桩桩地数起她的好,这些事她的确是都做了,可她绝不是抱着喜欢的念头来做的。她张嘴想解释,双唇启合半天,却不知从何说起,成了锯嘴的葫芦。 思来想去,最终憋出一句:“你这个傻子,你懂什么是喜欢?” “我当然知道。”喜欢不就是想拥有她,永远和她在一起,就连被她唤做傻子都乐意,“我不是傻子。” 他心里暗暗想,你不知道我喜欢你,你才傻。 “哼,你不傻,那下次吃鱼你自己吃。”秦玥嘲讽道。 “对,你还帮我挑鱼刺,这也是喜欢。”戚少麟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 “你!”秦玥被他气得不行,杏眸圆瞪,“戚大傻!” 骂完这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和一个傻子较什么劲,在这无人暗巷里像个孩子般斗嘴吵架,平白降低了自己的修养。 被他搅了这么一番,适才被人跟踪的惶遽心绪少了一大半。秦玥恢复过来,转身往另一边巷口走去。 甫一回身,一道劲挺高大的身形就挡住了去路。 秦玥举眼认出他的面目后,心脏霍然顿了半拍,面前这人是当初捉住自己到峪城的人,是戚少麟的亲信属下。 庄远一路追到市集,好不容易才孤身一人跟上他们。远远看到两人身影的时候,他就认出了戚少麟,这样出挑的外貌身板,是绝不会错的。 秦玥惊慌失措地往后一躲,想要再次返回人海中。她好不容易才逃到这,不能再被抓回去。 庄远迅捷拔出利剑,斜身刺出去,以此打断秦玥的去路。 被宿敌错认后 第11节 剑锋袭来的瞬时,秦玥手臂一紧,一股大力把她拉离剑尖。她惊魂未定地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庄远满脸震惊地望着戚少麟,困顿不已。这一剑不会要了秦玥的性命,至多是伤她肩臂,让她没有多的气力再逃。是往常他们捉拿犯人是常用的手段,不知世子为何会救下她。 来不及多想,他收回剑,躬身行礼:“世子,属下来迟。” 听着他这声称呼,秦玥呼吸微滞。戚少麟之所以傻到现在,说不准就是因为他从没见过熟悉的人,想不起自己的身份,现在面对从前的贴身亲信,保不齐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许久,她听到耳边响起他特有的嗓音,低沉又略带稚气:“阿姐,你没事吧?” 庄远听到这一句,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向戚少麟。如此态度,如此语气,他跟了主子十几年,从未见过。他犹豫着又说了一句:“主子,我···” 刚说出几个字,遒劲的一脚便踢到了他胸口,毫无防备下,他整个人跌到墙壁,口中涌起血腥味。 “世子?” 戚少麟脸上露出秦玥许久没见过的狠厉之色,蹙眉敛眸,又一脚踢了出去。 庄远总算是回过神,侧过身子避开他。他不清楚世子是怎么了,可凭着他对秦玥的态度,便知此事与秦玥定是脱不了关系。 他重握住剑往秦玥攻去,才挥出一招,手腕就被戚少麟扣住。刺痛之下,重剑脱落。 戚少麟夺了他的剑,反手将剑刃抵在他颈上,锋锐的剑锋即时划开了一条细口,渗出点点血珠。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恍然间,秦玥以为他恢复了本貌。 “你是谁,为什么要伤我阿姐?” 他一说话,便暴露无遗。还是那个戚大傻。 “世子,我是庄远。” 戚少麟想了想,“我不认识你,你若是还想伤阿姐,我就杀了你。” 说完,他将剑一抛,在地上砸出一道清响。转身换了副面色,对秦玥道:“阿姐,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说: 只有庄远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第13章 摆脱了庄远,秦玥与戚少麟片刻不停歇地出了越州城。 出了城门,秦玥忍不住问他:“你真的不认识刚才那个人?” 戚少麟摇摇头,“不认识。” “那你刚刚为什么要手下留情?” 与上一次狠手对付那两个恶贼相比,方才他出手对抗庄远时,明显留有余地。 “阿姐是怪我没杀他吗?”戚少麟抿唇,面露困惑道:“我觉得他不是很坏,而且,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熟悉?”秦玥听着不悦,冷声道:“既然觉得熟悉,那你便回去跟着他,不必和我走了。” 她这句话半真半假,戚少麟辩不出是不是气话,连忙挽回:“我只跟着你,你别再生我的气了,我这就回去杀了他。” 说完他还真要转身折回,秦玥伸手勾住他的衣角,阻止了他的动作。虽然她对那个庄远十分嫌憎,若不是他抓住自己,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发生,可却还不至于想要了他的性命。 适才戚少麟那一脚足够他养上好些日子了,也算替自己处理一口气。 回想起这个傻子护住她时的急切,她心中怒气消散,决定不再去计较昨晚的事,“走吧。” 她原本打算雇辆马车赶路,眼下看来,是行不通了。庄远估计早已在城内严查细搜,他们若不快些走,也有被追上的风险。 所幸现在路上人多,他们稍有遮挡。 “阿姐,你不生我气了吧?”戚少麟腿长,两步当她三步,慢悠悠地在她身畔同行。 “不气了。”秦玥看着前面的路,不咸不淡道,末了警醒他一句:“但若是还有下次···” “我任你打不还手。”戚少麟立马接话,以表态度。 秦玥眼尾横了一眼他,“你知道就好。” 见她终于消了气,戚少麟扬起嘴角,贴近她一步一步向前。秦玥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香飘来,让他不由得想到了昨夜,他凑近她时的那种感受。 她身上那样香,她的唇那样软,让人禁不住想要靠近,想要触碰。倘若下次还有那样的机会,那他也是决计忍不住的,到时候便由她打吧。 秦玥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一心苦恼接下来的路程,正出神时,她听到远处有人唤她。 “玥姑娘?” 对方连唤了两声,秦玥才回过神来,明白他是在叫自己,只是这越州城中怎么会有人认识她? 她循声望去,果然见到一张有几分相熟的脸。那人二十五六的年纪,五官俊朗,神采英拔,正是泾州谢家富商的三郎谢季容。因为项叔与谢家有过几次来往,所以她也与谢季容有过数面之缘。 虽说这人长相端正,可品行着实不堪,举止轻浮油滑,听说妾室便纳好几房。每次见到秦玥时,也会说上几句调侃的话逗弄她。 谢家家大业大,生意在泾州做得风生水起,秦玥看着后边的几辆运货马车,猜想他这趟是来越州采买的。 “还真是你!” 谢季容看清秦玥的正脸后,声调高了几分,招手让车夫停下,掀了车帘往他们这边走来。一身绫罗绸缎及至身前,他嘴角噙笑道:“我远远看着身影有几分熟悉,没想到果然没认错人。” 以秦玥目前的身份,她自然是不会明摆脸色,得罪这位泾州大户,毕竟项叔时常还要与他们往来。她淡淡一笑,“谢三公子。” 谢季容被她甜甜地一唤酥得浑身舒畅,笑意更浓:“你上月不是和项家小子出门的么,怎么不见他?” 他觑了一眼秦玥身后的陌生男子,长得倒是不错,只是一身粗料,上不得台面。男人嘛,皮囊是次要的,身份和钱财才是底气。 “阿池他先回去了。”谈及项池,秦玥眼神黯淡稍许。 “那这是?”他抬了抬下巴,问她身后的人。 秦玥又搬出那套谎话,说戚少麟是她表弟。讲的次数多了,她神色自若,不露出半点破绽。 “原来是表弟啊。”谢季容拉长了调子,略思虑过后道:“你们这是要回泾州?不如一路,我马车宽敞,多坐两人也无妨。” 谢季容一直有想收了秦玥的念头,毕竟这样仙姿佚貌又偏偏性子清冷的女子,任是谁见了都心痒。之前他话里话外提过,都被项池这个碍事的挡了回去,现在他不在,一路上正是好机会。 秦玥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话到嘴边,却又顿住了。他们步行没有什么,她不是个骄矜吃不得苦的人,但是如今他们的行踪已经被戚家的人知道,那个庄远之后势必会大肆搜寻。他们两人行路显眼,躲得过一次难保每次都能脱身,混入谢季容的商队倒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办法。 她面色犹豫道:“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谢季容敞怀笑道:“怎么会,佳人作伴,是添乐趣才对。” 果不其然,几句话后便原形毕露。秦玥微微垂首道谢:“那多谢了。” “客气作甚,我去吩咐他们腾个位子出来,即刻便能出发。”谢季容说完离去。 秦玥跟在他后边,走了几步,发现自己身后的人一直没动静。她转身,对站在原地,寒着一张脸的戚少麟道:“走啊。” “我不想坐他的车。”被冷落到现在的戚少麟开口道。才甩开大娘那一家人没多久,他好不容易能和她单独呆着,现在怎么又跑出个惹人烦的老男人。 “那你把包袱给我。”秦玥摊开手心,她不知道这个傻子又在发什么疯,“你自己走路。” 戚少麟垂下眸子,单手脱下斜挂在身上的包袱,很有骨气道:“你去坐吧,我跟在你们后面走。” 这下轮到秦玥无所措手,她说那句话原本就是激他,以为他不会离开自己。骤然被他这么反将一军,她猝不及防。 谢季容对她的心思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她一个人怎么敢羊入虎口,有戚少麟在边上,至少他会护着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她咬咬牙,破天荒地软了语气哄起了他:“阿野,你不是最听我的话了么?我也是不想你太累了。” 她的柔声蜜语让戚少麟心花怒放,直勾勾地注视她:“我不累,你要是不想走,我还可以背着你。” 秦玥见他油盐不进,索性敞开了说:“你到底怎么样才肯走?” 戚少麟认真思考顿刻,目光灼灼道:“你、你咬我一下我就上车。” 闻言,秦玥冷笑一声,迎着他炽热的视线,缓步走近。 戚少麟痴迷地徐徐低头,却见秦玥突然变了动作,握住他的右手,狠狠地咬上了他的手腕。 “嘶!”秦玥咬得不留情,他抽气出声。 秦玥放过他的手,嫣然笑道:“好了,走吧。” 谢季容所乘的车厢宽敞,足够容纳四人,除了他们三人外,还有个样貌清秀的小丫鬟,为他捏腰捶腿。 一路上,他侃侃而谈,言语间还不忘带上秦玥几句。有这么个低俗无品的人做对比,秦玥不禁觉得一旁的戚少麟顺眼多了。 天南地北说了一通后,谢季容话头转向闷不作响的戚少麟:“表弟今年几岁了?可有娶妻?” 一路看来,他觉出两人关系非比寻常,只是不知是姐弟情深还是暗通款曲。若是后者,他这一番安排不就白费了。 戚少麟丝毫不搭理他,兀自扭头偏向别处。 秦玥暗笑,明面上还是赔罪致歉:“谢三公子,阿野他性子有些迟钝,还请见谅。” “无事。”谢季容大度地摆手,“玥姑娘,这一路还要走许久,我们不必这么生疏。不如这样,我叫你阿玥,你唤我三郎,也不枉我们这天大的缘分。” “三公子说笑了,阿玥不敢逾矩。” 谢季容也不勉强,从身旁的食盒中取出一叠桂花酥,递到他们面前,“这是越州特有的,清香酥脆,阿玥你尝尝。” 许是觉出自己太过殷勤,他干笑一声,对戚少麟道:“啊,还是表弟先尝尝。” 戚少麟总算正眼瞧他,瞥了一眼卖相精致的糕点,轻蔑道:“臭死了,又臭又老。” 谢季容:“···” *** 谢家马车脚程快,天黑前就赶到了下一城。不出秦玥所料,入城时官府搜查严密,但凡进出者都要细细盘问后才放行。 他们几人在车内等了半晌后,还没动静,她忐忑不安时,谢季容坐不住了。 “前几日便开始查,再这么问下去,晚饭就别吃了!”他骂骂咧咧地掀帘走出去,与守城的城卫亲自交涉。 谢家常走这条道,途中的各地方都暗里收过不少好处,见主子都出来后,城卫也没再多加细问,匆匆看了几眼后便让他们进城了。 秦玥窃喜,觉得自己这下终于能早些回去了,一路上没白听谢季容说的那么多废话。 歇过一夜后,她早早地起床准备启程,然而直到日晒三竿才等到谢三少爷出房门。 他看到秦玥身上的包袱,讶异道:“阿玥,今日不走。” “不走?” “对。”谢季容整理衣冠,阔步昂首:“这城里有家极好的酒楼,我带你去尝尝味儿。” 作者有话说: 戚少麟:我错了,我还敢 被宿敌错认后 第12节 第14章 谢季容说的是城中的名气最大的浣月楼,坐落于湖边。每每月挂高空之时,投影湖面,从阁楼边上望去,月影如从水中洗过一般,故而得名。 秦玥心里着急,但嘴上又不能催他,只盼他吃完能早些上路。 谢季容从小养尊处优,凡事都要最好的,进了楼便要了雅间。听了店家说的价格,秦玥暗暗咋舌,这个纨绔子弟这次出门运货赚的钱不知经不经得起他路上的花销。 落座后,他先是熟练地点了几道菜,后问秦玥想吃什么。秦玥推辞后,他客气地又问戚少麟:“表弟呢?” 戚少麟不与他客套,指着菜牌子张口便点了几道:“清炖甲鱼、炮羔羊、醋烹鹅···” 全是些价格昂贵的菜肴。谢季容不甚在意,挥手让人上菜。 满桌珍馐上齐,秦玥尝了几口,的确是色香味俱全。她余光晃过戚少麟,发现他兴趣缺缺,筷子戳戳点点,像是没一道菜合他的胃口。 他分明就是故作姿态,先前几日他们只能吃些家常便饭时,他总嚷着要吃肉。现在有了,他又要装腔作势,不知道又在耍什么小性子。 秦玥懒得理会他,自顾自享受美食。 “阿玥。”谢季容疏懒的嗓音在一旁响起。 秦玥听到这个称呼就开始头疼,不出所料,谢季容又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他吃相文雅,慢条斯理地夹起菜再放入碗中,随后一一为秦玥讲述每道菜的做法、出处。 秦玥只是点头应和,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一顿饭毕,用完了甜汤,他说到最后总算说到正题:“这地方可还称你心意?” 荟萃华屋,寻常人一辈子也难得来的所在。 “三公子挑的地方,当然是好的。” “你若是喜欢,这种地方泾州也有不少,往后我带你去。”谢季容一手把玩腰间的玉坠,嘴角露出一抹笑。 “三公子说笑了。” 谢季容不再与她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阿玥,我做事向来爽快,不喜欢遮遮掩掩。今日我就将话和你挑明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对你有意,你若是愿意,回泾州后便能进谢家门。我···” 他话还未说完,“啪”的一声,戚少麟手中的碗摔在了地上,碗里的牛乳洒了一地。他目光冷厉地盯着谢季容,双拳紧握,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去痛打他一顿。 秦玥心底也是愠怒,不过她还不想把关系闹的太僵,留下三分余地,为的项叔一家在泾州的日子。换个角度想,谢季容将话道破了反倒是好的,说明这人至少心思坦荡。 她桌下的手覆上了戚少麟的拳头,安抚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对谢季容道:“三公子,您抬爱了,谢家是名门望族,我哪里高攀得上。” 她意思明确,谢季容听了面容惋惜,追问道:“是因为项池?” 他听说两人是一块长大的,总有些青梅竹马的情分,况且那个项池也事事护着她。 秦玥道:“不是,我一直将阿池看做兄长对待。” 谢季容像是想到了什么,点头附和道:“也是,他就快是我的妹婿了,你们在一起也的确不合适。” “妹婿?”秦玥迟疑问道。 “哦,你可能还不知道。”谢季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我从泾州出发时,我父亲便与他爹商定起两家的婚事,说是要把我六妹嫁给项池。” 秦玥愕然,她震惊的不是项池快要成亲,毕竟他也已经过了弱冠之年,普通男子这个年纪大多都成家了。令她不解的是,他议亲的对象竟是谢家。 项家在泾州只有座不大的府邸,平时项叔似乎只是做点小生意,绝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如此,谢家怎么肯把女儿嫁过来。 谢季容看出了她的困惑,好整以暇道:“看来阿玥在项家待了那么多年,对他们也不算了解。生意场上的事,他们可能也不会对你一个女儿家讲。”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似是大发善心地忠告:“不过既然我们有缘,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项家,项池,绝不是省油的灯,你且顾好自己。” 秦玥摸不透他说这话的目的,压下心中多余的情绪,面色不改地对他道了一声谢。 “那我方才说的事,你真不考虑考虑?” 秦玥摇头,“阿玥感激三公子一路来的照顾,你若是介怀,那么···” “诶,”谢季容不甚在意地摆手,“我谢三岂是那心胸狭隘的小人,既然邀你同行,自然是要把你送回泾州的。” 他笑笑:“一路上多一道美景,不有意思得多。” 他虽好色,却也不是那类跼蹐之人。男欢女爱,讲究的就是你情我愿,他不爱强迫,也不会因此记恨埋怨。 *** 用过午膳,酒足饭饱的谢三公子又要乘舟游湖。秦玥因为桌上那一场,心里装着事,便婉言拒绝了他的相邀,只是在湖边桥廊散步。 戚少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阿姐,项池是谁?”走了一段距离,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秦玥本就在想方才谢季容所说的事,听他提起项池,眉头蹙得更紧,“和你没关系。” “哼。”戚少麟不满地冷哼一声,嘀咕道:“这个姓谢的不是什么好人,那个姓项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秦玥听他出口便是姓谢的姓项的,仿若与他们有多大仇恨,有些好笑地问:“那你这个姓戚的就是好人了?” 她随口无意地一问,戚少麟却上心了,他知道秦玥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姓,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过。他想了想开口道:“我是阿野,当然是好人了。” 秦玥淡笑,心情稍稍好了点。 正在此时,湖中传来几声微弱的呜咽声。离他们不远处,一直小狗在冰冷的湖水中挣扎,两只前爪不停地扑腾。它洑水的力道越来越小,眼看就快沉入水底。 秦玥看清情形后,正要找根竹竿木棍救狗,就见身旁的人纵身一跃,投入粼粼碧波之中。她呆愣须臾,猛然回想起戚少麟说过自己怕水。可他这奋不顾身的样子,哪里像是怕水,难不成之前是诓她的? 这个念头才刚闪过,湖里求救的便多了一位。 戚少麟一只手捉住了小狗,另一只奋力地拍打水面,身姿形态与早先的小狗别无差异。除了他嘴里断断续续的呼救:“阿···姐···” 他的确不会泅水,只是单纯的笨罢了。 秦玥又气又急,无奈之下只好也跳入水中,往他的方向游去。 好在她刚到泾州时,整日忧郁闷在家中,大她几岁项池为了哄她开心,时常偷偷带着她上山下河,从而习得水性。 秋日里湖水冰凉冷冽,秦玥忍着一身刺骨,游到戚少麟身边。 戚少麟如获浮木,死死地抓住她。 秦玥受他桎梏,手脚放不开,隐隐感觉自己也在往下沉。这样下去,两人一狗都得丧命湖中。她拼命冒出水面,在戚少麟耳边道:“阿野···你信我,手、手脚放开,我带你游出去。” 戚少麟尚存的理智归拢,听话地送开了手脚,顺从地等待秦玥将他拉离深渊。 秦玥左手在水底环握住戚少麟的肩膀,右手使力,一点点游向岸边。 到了岸上,戚少麟已经昏迷了过去,双眸紧闭,濡湿的脸上毫无血色。他手上松开,获救的小狗蹲坐在草地上,簌簌地抖动身上的水珠。 秦玥说不清自己此时的感受,脑中一片空白,她只知道,她不希望戚少麟死。 从山间到现在,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吵闹也好,气闷也罢,总有个人陪她一起走。如果他真的死了,她就得独自面对好坏难辨的谢季容,独自继续前途未知的路程。 她坐起身,双手按压着他的胸口,轻力拍打他的脸颊,“阿野,戚少麟,你醒醒!” 如此反复几回后,昏睡的人总算有了反应,睫毛颤颤巍巍抖动几下后,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秦玥转忧为喜,再板起脸斥他:“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戚少麟眨眨眼,一滴水珠从他脸上滑落,像是一颗泪流入鬓角,好不可怜。他诚恳认错:“是我不好,又惹你生气了。” 秦玥别开脸不理他,不去看他这副无辜姿态,免得自己又心软。 “呜~”小狗不合时宜地呜咽响起。 戚少麟偏过头,看着小狗,幽幽道:“我觉得它和我很像。” 秦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小狗耷拉着耳朵,偏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珠打量着他们,模样呆呆笨笨的。 “的确和你很像。”秦玥开口。 “你每次不要我、讨厌我的时候,我就像它那样,独自在水中挣扎,盼着有人能来救我。” 秦玥神情发怔,默然无语。她内心深处,在没人能看见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松动,在变柔软。 她听到戚少麟缓慢地接着道:“阿姐,留下这只小狗吧。” 他轻轻扯动她润湿的衣袖。 也留我在你身边吧,让我做你的狗,唯一的。 第15章 谢季容言而有信,并未因为秦玥的拒绝而撇下他们,只不过待遇相较最开始差了许多。 他们由最奢华舒敞的马车换到了最后,两人与半车货物挤到一起,还加上了一条狗。 秦玥因为从前曾差点被狗咬过,对此类走兽心存惧意,因此不太喜欢这个胖乎乎的东西,尽管它只有两三个月大。 戚少麟却稀罕得不行,时时抱在身边。 “阿姐,你也摸摸它,它很喜欢你。”他举着小狗送到秦玥眼前。 小狗浑身土黄,只有腹部和头顶处是白色,垂着耳朵口吐舌头,生动活泼的样子与昨日在水中判若两狗。 秦玥往后一躲,肩背抵在货箱上,皱眉嗔他:“你拿远一点。” 戚少麟反而送的更近,“你别怕,它不会咬你的。” 秦玥扭身避开毛茸茸的触碰,稍正辞色:“你若是再靠过来,我就换别的马车。” 如此威胁过后,戚少麟才老实坐正,揣着狗在怀中。安静不过一刻,他又开始缠磨秦玥:“阿姐,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狗是你捡的,你自己取。” 戚少麟绞尽脑汁,兀然笑道:“那就叫戚玥。” “七月?”秦玥纠正他,“现在已经八月了。” “是你我名字里的戚玥,我的姓加上你的名。”戚少麟尤其喜欢这个名字,越念越觉得好听顺耳,“你要是觉得不好听,那就取秦麟,不过这个没有戚玥顺嘴。” 这都胡乱取的什么!秦玥哑然,随后回驳:“不许取这些。” “那你取一个。”他还是更希望秦玥能亲自取名。 秦玥正眼看了看小狗,又往上细瞧了翻戚少麟的神态,觉得这二者有个八分相似。她故作正经道:“那就叫二傻吧,戚二傻。” 被宿敌错认后 第13节 一个大傻,一个二傻,甚为相搭。 “有这样名字的么?” “怎么没有?”秦玥搬出她的道理,出言有据:“你没听说过‘贱名好养活’这句话吗?这狗才这么小便遭了大罪,当然要取个贱名压压邪气。” 戚少麟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当真用了这个名字,没有留意到秦玥嘴边扬起的窃笑。 *** 谢家的车队如此一路通行顺畅走了十余日,除了偶遇恶劣天气,几乎不会停驻。 然而每每碰上雷雨时候,秦玥便苦恼不堪。只因这时的戚少麟,既不乖顺,亦不可爱,离她稍远一些就会大哭。 “阿姐,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到家?” 车外电闪雷鸣,戚少麟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前额抵在她肩上。 “快了,你先睡吧。”秦玥一脸无奈地歪头靠在车壁上,祈祷这场夜间大雨快些过去,或者戚少麟赶紧入睡。她已经困顿不已,实在没有多少精力陪他耗。 轰然一声,又一道惊雷起,她明显感觉手臂上的力道更大了。 “我怕,我睡不着。”戚少麟闭着眼,低低说道。 “打雷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秦玥耐着性子劝慰他,只是好话赖话说了一堆,她自己都快睡着了,肩上的人还是嚷怕。饶是她有天大的耐心,此刻也丧失殆尽。 她强撑着眼,提声问道:“你到底要如何才不怕?!” 明明之前在石桥镇的时候,还那么好打发,一片衣角就够,现在她整只手都被他抱住,却还不行。偏偏她又不能撒手不管,否则这人大哭起来,平白招惹谢家人看笑话。 “我···”幽黑中戚少麟抬起头,小声试探道:“我想离你再近一些。” 秦玥蓦然睁开眼,把心一横,将手从他怀里抽出,转而向他后背探去。戚少麟肩宽,她只能堪堪揽住,另一只手压着他的脑袋往自己肩上压。 “够近了么?”她忿忿问道,暗想若是这人还不知足,就将他丢出去淋雨好了,连带着他怀里那只同样呜呜乱叫的狗。 戚少麟调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埋首在她肩窝,心满意足地点头。 他鼻间全身秦玥的气味,在这密不透风的包围中,他的其余所有感官全被剥夺,车外的雷声也不复存焉。余下所有,是秦玥均匀的呼吸,以及她呼吸时,微微被带动起伏的身体。 黑暗能削减人的廉耻礼仪,秦玥颈上被他额上的碎发挠得酥痒,也只是偏过头,倚靠在车厢另一头安睡。 戚少麟怀中的戚二傻睡够了他硬邦邦的大腿,颤巍巍地站起身,朝一旁更香更软的地方爬去。 薄弱的木板挡住了外面的雨压风欺,方寸天地下,两人一狗酣眠至天明。 *** 雨散云收,翌日一早便晴空万里。 秦玥被车外的吆喝吵闹声惊醒。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到了戚少麟怀里,眼前便是他吐出的喉结。她怀里暖乎乎的,垂头一看,戚二傻在她腿上睡得正香。 她吓得轻呼出声,本能地将狗拂开。 戚少麟眼疾手快地接住狗,冲秦玥傻笑道:“阿姐,你醒了。” 或许他也是刚睡醒,嗓音低哑,带有稍许慵懒的感觉。 秦玥想起他昨夜的胡搅卖乖,彼时她只盼着能早点睡,没来得及生气。现在睡足,那股愠恼才缓缓腾起。她睨了他一眼,没理睬他,撩起了青灰色的车帘,打量外边的情况。 车外的谢家伙计个个手脚麻利地捣腾行李,看上去是要准备继续上路了。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见秦玥探出车窗,停下脚步对她道:“玥姑娘,就快出发了,吃的喝的,您还有什么需要?” “大哥客气了。”秦玥扫了一眼前边,问道:“我们到哪了?” “过了这个坡就是泾州地界,估摸下午便能进城。三爷已经让人骑快马先回去招呼了,项家应该也能收到消息,没准他们就在城门口接你呢。” 秦玥待人温和,这些小厮都愿意与她多说上几句话。 听到他的话,她粲然一笑,涌起一阵迫切归去之感。独自在外飘荡了那么久,她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念头,想要见到泾州所有亲近人的面容,想要看看他们是否平安如常。 她道了一声谢,放下帘子坐正,嘴角挂着一抹散不去的笑意。 戚少麟少见她如此欢喜,也跟着乐呵呵:“阿姐,我们快到家了吗?” 看着他期冀的眼神,秦玥的满腔愉悦褪去大半。到了泾州,这个傻子又要如何处置? 起先带着他是觉得一路他能掩护自己一二,到泾州后还能成为他们手中牵制永安侯的把柄。但是走到现在,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天,他对自己的毫无防备,全心全意的信任,让秦玥不由得乱了这个念头。 她脑中一面是项叔常对她讲述的戚家恶行,一面是项池告诉她的不能心慈手软,而另一面却是父亲曾教导她的含仁怀义、不愧不怍。 她垂下眼眸,无不怅惘地想,如果她足够争气就好了,能独自一人回来,不被戚少麟相助搭救那么多次。如此,她便能坦荡磊落地将他带到项叔面前,安心随意处理他。 戚少麟长久没得到她的回应,出声再唤了她一声。 秦玥视线落在一旁的戚二傻身上,开口道:“戚少麟,我最后问你一次。” 她徐徐举目,对上他疑虑的目光,“你真的要随我去泾州?” 不待戚少麟张口回答,她继续道:“你的家在京城,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不去京城,我只跟着你。”戚少麟想也不想地答道。他亦有些不乐,他已经说过这么多次了,阿姐为何还想要丢弃他。 “好。” 秦玥回了一个字后,便不再说话,靠在车壁上,感受车身缓缓启动。 罢了,命中注定,他该此一劫。 *** 离荆州城几十里地的位置,车子停下歇最后一趟。 临到离别,谢季容特意差人请秦玥到前边去用点心。 搭了他这么长时间的便车,秦玥心里过意不去,觉着也应当道一声谢,便答应了。带着戚少麟一同坐到了阔别已久的宽敞马车上。 上车后,谢三公子一贯的高谈阔论又开始了,这番讲的又是他从前去各处的所见所闻。简而言之,便是两句话:我见识广,我有财。 “···虽说京城繁盛,但以我看来,人多规矩多,反倒不如泾州自在。” 听到这,车外响起一阵渐行渐近的急促马蹄声,嗒嗒声响到他们车前戛然而止。随即,秦玥听到了她许久不曾闻悉的声音。 “阿玥!” 她激切地掀开车帘,看到了车外束马缠缰,挺身于白驹上意气风发的青年。 项池一身青衣,英姿翩然,凛冽的五官见了她立时舒展开来,“阿玥!” 他翻身下马,大步朝她走来。 “阿池!”秦玥跳下马车,也向他奔去。 被松开的车帘很快又遮挡住了车外的情形,里边的人只能从二人欣喜的叙谈声中探悉一二。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事,你的伤痊愈没有。”秦玥关切的语调中隐隐带了哭腔,“怎么跑这么远来?” “我收到谢家的消息,就想着来接你。” ··· 戚少麟一动不动地呆滞在原地,心中晦涩难当,原来阿姐也有这样在意一个人的时候。 一旁的谢季容看了一场好戏,心情颇佳地倒了一盏茶,推到戚少麟面前似笑非笑道:“看到没,小表弟,那才是你的对手,不是我。” 作者有话说: 戚少麟真的好会搞这种土味告白 第16章 项池听到谢家传来的消息后,便取了马,一刻不缓地出了城门。 从峪城分别到现在,他派了无数人四处打听,甚至连京城那边都问过了,渺无音讯。外边只是说戚家在半道上被劫囚了,囚犯下落不明,连世子都不知去向。 他一边后悔这次冲动带她出门,另一边继续打探消息,没想到她竟然自己回来了。 “余下的话我们回去再说,先上马吧。” 秦玥看着那匹唯一的白马,心想稳重如项池也有粗心草率的时候,实属难得。他们两个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像从前那样共乘一骑,她还是得坐谢季容的马车。 她笑着调侃道:“我骑马,难不成你牵着马走。我还是继续坐谢三公子的车吧,进了泾州城再同你走回去。” 项池听到谢季容的名字微蹙眉头,这人对秦玥的花花心思他都挡过几回,对他实在不喜。只不过现在人多嘴杂,他也不好当真与她太过逾矩,免得招惹闲话,坏了她的名声。 他颔首,“我就在外边,你有事唤我。” 正在此时,秦玥身后的马车发出声响,谢季容拨开帘子,朗声道:“阿玥,该启程了,上车吧。” 他见了项池,像个老熟人一般同他打招呼,熟稔地唤他小字:“元澈,你也一同上来,我的车够宽敞。” 他还想看这个小表弟见了他会是个什么反应。当初看自己时便一副要吃了他的神情,遇到这个竹马,那岂不是要翻了天。 项池冷着脸,生硬客套道:“谢三公子好意项某心领了,我骑马便是。” 谢季容面露可惜,催着秦玥上车。 秦玥步履轻盈地上了车,坐下一会后,才隐约觉得不对劲。戚少麟自她上来后就没有同她说过话,甚至没有看向她,这完全不是他平日的作风。 难不成是刚才她下车那趟功夫,他与谢季容起了冲突? 她向谢季容望去,只见他冲戚少麟扬了扬下巴,做了一个哭脸的表情。 秦玥干笑一声,侧头打量戚少麟,发现他低头对着怀里的狗,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狗耳朵,抿唇一言不发。她忖量片刻,还是决定暂不过问,免得他在谢季容面前说出些不得体的话。 戚少麟憋屈难过了半晌,也不见有人来理会自己,终是忍不住闷声道:“我要去京城。” 乍然听到这句,秦玥以为自己听错了,开口问他:“你说什么?” “我要去京城。”戚少麟重复说了一遍,语气哀怨。 旁观秦玥与那个陌生男人的亲近,他似乎明白了她一直问他去不去京城的缘由。她有了更喜欢的,自然不想再留自己在身边。明明昨夜他们还能相互依偎,现在连一句关心问候的话都不愿说了。 秦玥:“···” 这人当真是生来便与她作对的,早上给过他机会让他走,他信誓旦旦地说要留下。才过去了一上午,就心意转圜,善变如斯。 在外人面前,她又不好直言斥他。最后调匀了呼吸,竭力心平气和道:“等到了泾州再说。” 她的回复不含挽留,戚少麟神伤更甚,管不住嘴地胡言乱语:“你既不喜欢我,我现在就下车。” 被宿敌错认后 第14节 秦玥头疼,不知道他又在耍哪门子的小性子。自觉对他纵容只会让他变本加厉地任性,她神色认真地对谢季容道:“那麻烦三公子令人稍停片刻,让阿野下车。” 车里的两个男人目光瞬时转向她,一个是讶异,一个是幽怨。 谢季容瞧了一眼满脸失落的表弟,看似开解劝和,实则幸灾乐祸道:“不大合适吧,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阿玥,你多容忍一下表弟。” 戚少麟毫不在意他的风凉话,盯着秦玥轻声问道:“你当真要我下车?” 倒打一耙也是他惯用的招数。秦玥抬起头,撞上他泛红的眼眶时,还是上了当,用最后一丝耐心让步,“没有,我们先回家。” 回去后他是去是留,再做决定。 *** 谢府与项府南北相隔。进城后,秦玥在街口就下了车,再次对谢季容诚挚道了一声谢。不论如何,他都将自己平安带回了家,让她少遭了许多罪。 谢季容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玩笑道:“若真是谢我,便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秦玥歉意一笑,带着戚少麟走向旁侧牵马的项池。 项池含笑等她走近,看清她身畔人后,神色微滞。他握紧了马鞭,面色从容问她:“这是谁?” 他语气再平常不过,却不知为何,秦玥听着总有种质问的感觉。眼下还不是说出戚少麟真实身份的场合,她稳了稳心神,犹豫道:“这、这是我路上遇到的,我一个人赶路危险,便与他结伴而行。” 在这一点上,两人已经十分默契,秦玥一个眼神过来,戚少麟便明白她的意思。他轻蔑地瞥一眼项池后,单手抱着狗站在一旁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的意思。 “如此。”项池直视戚少麟,带笑礼问道:“不知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他姓姜,叫姜野。”秦玥替他回道。 项池不再说其他,牵着马往自家府邸方向看去,“走,回去吧。” 三人在一种怪异的气氛中走回了项府。 进了大门,看到熟悉的院落,秦玥心中感慨万分。还不待她询问府中其他人,一股大力就将她拽拉过去。 项池把她护到身后,而后猝不及防地一脚踢到了戚少麟胸口。 戚少麟在毫无防备下被踢倒在地,手中的戚二傻也滚到了地上,吓得呜咽缩在一旁。 项池这一脚用了十成力,他捂着剧痛的心口,嘴角渗出一丝殷红的血痕。他双目猩红地盯着项池,左手半撑着地,好似下一刻便要起身回击。 “阿池!”秦玥错愕不已,想要往前查看戚少麟的伤势。 “别去。”项池伸手挡住她,偏头道:“他是永安侯世子,戚少麟。” 话音落下,秦玥心中释然,她不必再纠结于如何对他们解释戚少麟了。原来,他们都认识。 *** 项府前厅,秦玥端坐在上方,看着坐在侧边的项家父子。 一家主位,这个位置本来不该她坐的。可项叔坚持,她是秦将军的女儿,亦是他半个主子,所以让她坐到现在。 “他···”秦玥凝神思索,缓缓讲述自被抓到峪城后的一桩一件。除了戚少麟对自己过分的倚赖,其余没有保留。 “他失忆了,缠着与我一起回来。我想他若是在我们手上,或许有用。” “不行!”项池听后立即站起身反驳,“戚家人诡计多端,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装的,好将我们一网打尽。” “诶,元澈,先听少主讲。”项之耀打住儿子的话,后对秦玥恭敬道:“少主确定他失忆了?” 他年逾四十,曾是秦父秦常锋的副将。因长久习武,一身浩气凛然,让人一看便有股可靠可信之感。 秦玥点点头,“他坠下山崖时摔傻了,几次生死关头都不曾露出端倪,我想不会是装的。” 她迟疑少时继续道:“项叔,你之前说我父亲部下还有许多人在戚家手里,不如就趁此机会把他们换回来吧。” 项之耀沉吟片刻,摇头道:“这个暂且不急,戚少麟身份特殊,留着他有更大的用处。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元澈,你打点好府中,不要让人走漏了风声。” 项池冷着脸应了一声。 项之耀又交待了几句,嘱咐项池照看好秦玥后,才匆匆忙忙出门打理生意场上的事去了。 他离去后,项池重新坐下,语气和缓道:“方才我不是对你,我只是担心你受他骗。” 少了长辈在场,两人之间轻松不少,秦玥抿唇笑道:“我知道,我不会怪你。” 项池见她笑了,又关心地问:“路上有没有受他气?若是他欺负了你,我再为你踢上他一脚。” “你也看见了,他现在很听我的话,没有欺负过我。” “阿玥。”项池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愧疚道:“都怪我当时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吃这么多苦。” 一个男子行千里之路都属艰难,更何况是她。 秦玥安慰他:“你不必自责,当初要不是你陪着我去寻找父亲的下落,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她犹记得当时那一剑横刺破了他的肩臂,她一直担心会不会伤到他筋骨。项池好武,如果因为自己以后再使不了剑,那该自责的是她才对。 “不过是多了一条疤。”项池扬扬手臂,笑道。 谈笑几句后,两人之间一如从前。 舟车劳顿,项池没拉着她说太久的话,让她早点回房歇着去。 临了出门,秦玥忽的想到什么,回过头问他:“阿池,你是如何认出戚少麟的?” 项池答道:“去年随父亲去京城时,曾远远见过他一次,威风凛凛的永安世子,京城谁人不识。” 他语调不屑,与谈及谢季容时是同样一副态度,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对这人的不满。 作者有话说: 项池:吃我一脚! 第17章 出了前厅,秦玥步伐轻快地往自己所住的清墨院方向去。 甫一踏入院中,秋岚欣喜的呼喊便迎面而来。 “玥姑娘!”阔别两月,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从八岁那年到泾州安定下来,秋岚就一直在自己身边服侍她,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若不是女子外出不便,秦玥上次远行时便想带着她。 现在想来,幸亏当时没一时冲动,否则这小丫头也要陪自己走上这么一遭。 “秋岚。”秦玥亦是笑着唤她。 两人寒暄聊谈一阵后,秦玥才开口问她:“那个男子在哪儿?” 戚少麟被项池认出踢伤后,为避免他们再起冲突,她就先让人把戚少麟送回自己院中。想到他的伤势,方才他倒在地上时望向自己的神情便不断浮现在她眼前。 “在正屋。”秋岚好奇道,“姑娘,那人是谁啊?” 俊朗挺拔,可看起来又有几分古怪。 “他叫阿野,你把他当做客人对待就行。” 说完,秦玥抬脚走进正屋。 屋内戚二傻躺在地上咬扯着地毯,戚少麟斜靠在椅背上,偏头盯着桌上的一盆君子兰发呆。听到动静后,他扭头望向秦玥,目光里的情绪不加隐藏。 是愤恨,是哀怨,是委屈。 秦玥避开他的注视,对秋岚道:“秋岚,你把偏房收拾出来。” 秋岚应下退去,留两人单独在屋内。 秦玥到他身前,低头轻声问他:“还疼不疼?” 戚少麟嘴角还残留着少许未被擦净的血迹,点点猩红,在他偏白的肤色下十分显眼。他一言不发,凝视秦玥的双眸逐渐渗出清泪。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在她眼前哭过了。说不出为何,秦玥此刻只觉得那些泪水太过扎眼,让人忍不住想要替他拭去。 待她回过神时,右手已经触碰到了他的脸颊。 她指背抹干一行泪,又柔声问了一句:“要不要紧?” “阿姐,我不喜欢这儿。”戚少麟贪恋她的抚摸,问道:“我们回去好不好?” 回越州,回那个大娘家,甚至回最初的山间荒野,都比在这好。他能感觉得出,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喜欢他,都用戒备的眼神打量他。 秦玥心中一动,收回手垂眼道:“我会让你平安回去的。” 即便是决定了利用他,她从不想真正伤害他。 戚少麟还欲说什么,秦玥先他开口:“先去洗一下,我看看伤。” 沐浴过后,秋岚已经将屋子归置完好。秦玥拿着药膏,带他到房里查看伤势。戚少麟坐下,将才穿好的衣衫又一层层褪去,露出略带湿气的上身。 他冷白色的胸口,刺目地印着一个暗红的脚印。秦玥看得触目惊心,不知项池这一脚用了多大力,才把他伤成这样。 “今日先用点药,要是明天还难受,就去医馆看看。”她说完把药瓶递给他。 戚少麟不接,灼灼目光看着秦玥,眼里好似在说:我都伤成这样,还要自己上药么。 罢了,反正也做过许多次了,便再怜他一回。秦玥娴熟地上药抹药,最后叮嘱他:“这几日你乖乖待在院里,不要随便出门。” “那你会在这陪我吗?” “嗯。” 秦玥嘴上虽这样答应,可白日里闲时并不多,她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父亲自从十年前那场浩劫过后便杳无音信,她彼时年幼不更事,许多事情都是从项叔口中得知。 项叔告诉她,父亲留有一样重要的东西在另一心腹下属手中,而那位下属将军自父亲落难后便下落不明。他们去峪城也是因为收到消息说人在那附近。 此番空手而归,接下来要怎么做,还需要和项池他们商定。 但因着戚少麟,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外边风头小了过后再做打算。 她傍晚回院时,日暮斜照,整个清墨院笼罩上了一层昏黄。戚少麟坐在院中石凳上守着落日,残阳映在他身上,落寞又孤寂。 秦玥顿觉四周变得模糊透明,透过他萧然的身形,她仿佛穿梭回了十年前。那时她也是守尽最后一缕余晖,盼着父亲能出现在门口。 “阿野。”她开口打破了这场幻境,看到戚少麟披着一身霞光,微笑着走向她。 所幸,她虽然没有迎来心中所想,但他却等到了心中所念。 被宿敌错认后 第15节 “阿姐,你怎么才回来。” “你用过晚膳没有?” 戚少麟摇摇头,“我想出去。” 他憋在府内已经许久,实在受不了这四方的天了。 现已快入夜,走在街上也不会容易被人看清,泾州她也熟悉,带着他出去应该不会有太大风险。秦玥思索片刻,颔首应允:“可以,但你必须听我的话。” 出了项府,秦玥领他去吃泾州特有的鱼汤面。泾州盛产鱼虾,将河鲜熬成一锅浓汤,再用来下面,是秦玥最爱吃的一味。 两人坐在摊前小桌上吃完,又买了一些吃食玩意才回去。 回屋后,秦玥替他上了最后一次药,这么多天,那些印子才堪堪消去。她盖好药瓶,拢了拢他的衣裳:“穿好,小心着凉。” 戚少麟坐在床边默默系好衣带,冷不防问她:“阿姐,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么?” 秦玥用手巾擦着满手的药,漫不经心道:“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 戚少麟似信非信地冷哼一声,又问:“你喜欢他吗?” 秦玥被问得一噎,蹙眉道:“你瞎说什么。” 好不容易老实了那么多天,怎么又开始胡言乱语了?秦玥不想与他再谈论这些,动身往外走。 “那你喜欢我吗?”戚少麟一把拉住她的衣袖,继续追问:“你喜欢我还是喜欢他?” “戚少麟!”秦玥端正脸色,正要训斥他,就觉天旋地转,自己被他一手卷住腰肢带到了床上,随后他欺身压上。 “你说,喜欢谁?” 这样压迫性十足的姿势让秦玥十分不适,她一拳抵在他肩上,“你起来。” “你不说我就不起。”戚少麟轻易制住她的手。 秦玥瞪着他,逆着他的意愿道:“我喜欢他。” 她话音刚落,难以忍耐的痒意便从她腰间升起。戚少麟用孩子才会使的招数,大手覆在她腰上挠弄,一边还逼问:“到底喜欢谁?” “放开···哈哈···”秦玥忍不住笑意,笑得浑身颤动。她耐疼,但尤其怕痒,抵过一阵后便缴械投降:“你···可以了吧?” “再说一次。”戚少麟手上力道不减。 “喜欢你!我喜欢你!”秦玥眼角笑得泛出泪珠,什么骨气都没了,按他心意说出这一句。 戚少麟整颗心都快跳出胸腔,承接着她的告白:“阿玥,我也喜欢你。” 第18章 “阿玥,我也喜欢你。” 戚少麟低头说完这句,目光专注地盯着秦玥。她嫣红的唇启启合合,犹如在念诵蛊惑的神咒,教他摒弃所有心智。 他顺从指引,难以自制地俯下身攫取她的双唇。 秦玥怔了一时,继而强烈地挣扎。然而他力气大得吓人,她两只手被握在头顶,双腿被他压着,浑身动弹不得。待戚少麟不得章法地将舌尖侵越后,她才寻着机会,狠狠咬了下去。 “唔。” 戚少麟吃痛抽退,随后被秦玥双手用力推开,血腥味弥散在口中。 秦玥坐起身背对他,抬手擦干嘴上带血的涎液,心底流出一股与愤恨相似,却又有所区别的情绪。无形中,有些东西变了,但是什么,她无从得知。 戚少麟平复心绪,看着秦玥一动不动的身影,后怕地开口:“阿姐,我···” 这声“阿姐”猛然惊醒了她,秦玥回过头,警惕道:“戚少麟,”她抓紧床沿,“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最开始,他三句不离娘,即便是自己强行让他改口,不经意间他还是会叫错。但不知何时起,他每次唤自己都是“阿姐”,再没叫过那个称呼。 戚少麟脸色不自在道:“我、我没有。” 秦玥没再开口,而是以凌厉目光审视他。 “我只是想起了,你不是我娘。” 他凑近还想说其他,秦玥却不想听了,径直起身往外走。 戚少麟不能长留在泾州,他接下来如果继续恢复,那么将会是个隐患。 *** 项池最近事忙,府中少见他的身影,秦玥在他院中等了三刻钟才等得他从外归来。 进院见到她,他脸上微微诧异:“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阿池,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 秦玥想了想,直截了当道:“我们早些送走戚少麟吧。” 项池蹙紧眉头:“现在官府查得太严,进出城都要盘问,泾州如此,何况京城,还不是带他走的时候。” 他顿了顿,又道:“怎么了?” 话到嘴边,秦玥还是没说出口。刚回府那日项池就曾打算将戚少麟关起来,她当时挡住了。他人傻又听她的话,关起来反而容易打消他对自己的信任,她也不想真的伤了他。若是被项池知道他恢复了些许,那绝对不能容他行动自由。 “我担心夜长梦多。” “怎么会,”项池笑笑,“院里院外我都安插了人手,昼夜盯着,不会叫他跑了的。” 皎月高照,在两人身下映出浅浅的影子。秦玥想起他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闲聊过,找了个话头打趣他:“我听谢三公子说,项叔在筹划你的婚事了,还是与谢家?” 项池脸色微变,不动声色道:“他说的话你也信?” “有什么不信的,谢家的姑娘我见过,个个都出落得标致,与你自然是登对的。” 项池神色黯然,“只不过是父辈间的玩笑,我还没做这个打算。” 他这话,便说明此事并不是空穴来风,项家的确与谢家有往来。 提及谢家,秦玥不由得想起谢季容当日对自己的提醒,让她留心项池。放在从前,她绝不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可自她回来后,府中就仿佛有些不对劲。 又或者,一切原本就是这样,只是她从来未留意过。比如时常忙碌在外的项叔和项池,他们做的什么生意从没对自己说过··· 一旦起了个头,其他的她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想,直到项池清润的声音将她拉回。 “阿玥,你今日带着戚少麟出门了?” “嗯,去走了一圈。” 项池温和的神情隐含几分不悦,“你为何对他这么好,是他爹害得你这样。” “我知道。”秦玥避开他的眼神,“但他人傻了,路上救过我很多次,我不过是还他那份情。” 两人一同长大,项池对她太了解,每当她心里不喜,说话时便不愿正眼看人。他缓声道:“不提他了,下月你的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 生辰?秦玥低下头,抿唇不语。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秦玥不想面对的,这天原本应该是她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但也同样是在这一日,十年前她失去了一切。 “过去的便让它过去,最近我有些忙,那天一定抽出时间陪你。” 秦玥淡淡一笑:“我又不是孩子,正事要紧,你不用管我。” 见她终于笑了,项池也展眼舒眉,“什么事能抵得过阿玥重要?” 项池罕有说这种轻佻话,秦玥却听得不少。她不禁想到了戚少麟对自己说这些话时,他笃定诚挚的语气,正经得让人当真。 她还来不及回话,院外便有下人禀报:“爷,老爷让您去书房一趟。” 这么晚多半是要紧的事,秦玥催他:“去吧,我说的事你也和项叔商量下。” “嗯,你先回去歇息。”项池应下,吩咐下人:“路上黑,送玥姑娘回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秦玥摇头甩开心中的疑虑。扪心自问,项家冒着天大的风险收留她,十年如一日的待她好,她为何要因为旁人一句话就起疑心。况且谢季容向来是个嘴上没谱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他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度? *** 主院书房。 项之耀掏出一封书信置于桌上,“昭王那边回信了,过不了多久,他们会派人来接走戚少麟。在这之前,千万不能出别的岔子,最好把他关起来。” 项池犹豫片刻道:“我仔细观察过,他确如阿玥所说,痴傻失忆了。强行关起来我担心会让她起疑心。” “那你多加派些人手,盯紧了他。” 屋内沉默少时,项池开口道:“父亲,儿子暂时忙于奔波立身,与谢家的婚事,我想暂且搁下。” “池儿,谢家虽是商贾,可财力雄厚,对你的前程有益处。”项之耀一眼看穿儿子的心,“你若是真喜欢阿玥,等那件东西找到后,将她纳为妾即可。” “成大事者切忌感情用事,来日助昭王登顶,侯爵加身,世间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又何苦拘泥于一个秦玥。 见他仍是不吭声,项之耀妥协道:“罢了,此事暂且不提。明日你出趟门,去澄阳盯着一批货。” 澄阳一行来回少说半月,稍耽搁些便会错过那个日子,项池道:“遣个得力的人去不行吗?” 项之耀脸色肃穆,提声斥道:“项池,你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为了一个女子,你就甘愿放弃大好前程!” 项池敛眸,“我知道了。” “临行前看好戚少麟,别让他出门。” *** 项池在第二日出了门,临行前给秦玥留了口信说一定赶在她生辰那日回来。 戚少麟困在院中,白日里除了陪戚二傻逗玩,剩下的时候便都要缠着秦玥。秦玥拿他没辙,闲得无趣时也会答应他,拿着书坐在院中看一人一狗蹴鞠。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她倒是不怕这个黄彤彤的小东西了,有时还觉出了它的可爱。举爪摇尾间,与它的主人甚是相似。 球滚到脚边,当她看到戚二傻扑起身能搭在她腿上时,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十余日。明日也就是她的生辰了。 这些日子她没出过项府,多数时候都是待在清墨院中。项池不让戚少麟出门,还派了许多人盯在院外。 陪戚少麟久了,她感觉自己也像是被窥视着,连着觉得府里人对自己的态度都有所不同。看她时,更像是看一个外人,一个不属于项家的人。 到了生辰这天,项池并没有回来,项叔也出门去了。府中冷冷清清,与往常无异,只到晚膳时分,主院才传来话,说夫人让她待会儿去用膳。 秦玥带着秋岚往主院走去,途经后花园时,不经意听到了府里两个丫鬟地碎嘴。 “老爷他们一走,夫人对玥姑娘就不比往常了。” 被宿敌错认后 第16节 听到自己的名字,秦玥下意识停住脚步,接着听到另一人接嘴。 “你还不知道,夫人本来就不喜玥姑娘。旁的不说,就因着她一个外人一直住在府里,外面添了多少闲话,公子正是议亲的年纪,谁家愿意把姑娘嫁来受气?” “那你说玥姑娘为什么一直住在府中?” “多半是赖上项家了。老爷让公子出门,约莫也是避开她···” 两人越说越起兴,口无遮拦。秦玥垂下眼,拦住想要冲出去的秋岚,拉着她继续往前走。身后的声音渐小,她心中却好似豁开了一道口子,将那些话全都装了进去,再反复回响。 项叔对她是恭敬,项婶亦是如此,只是多带了几分疏离。 饭桌上项婶一如既往地为她夹菜添汤,偶尔说几句父子俩的近况,最后提到了项池的婚事。说这个儿子不晓事,这个年纪了还让父母操心,又说起哪家的姑娘云云。 秦玥不多说话,只是一边应和她一边悄无声息地饮酒。 晚膳结束,她站起身时已经微醺摇晃。秋岚见了立即上前扶住了她。 “阿玥是醉了?”项婶招来个小丫鬟,“你一同搀着玥姑娘回屋,仔细着些,别摔着了。” “是。”小丫鬟福身应道。 恍惚中,秦玥只觉得这人的声音很熟悉,犹若来时途中听到的那两人。那些话又在她耳畔萦绕,她强稳身形,“不必了,项婶,我只是一时有些上头,出去吹吹风清醒下便好了。” 项婶没有坚持,嘱咐她几句便让她回院了。 秦玥紧握着秋岚的手出了主院,深秋的寒风扑面而来。她仰起头,天上又是一轮圆月,与中秋那日的一般,只是好像清冷了不少。 “玥姑娘,我们先回去吧。”秋岚搀着她,不忍心道:“太晚了,当心着凉。” 秦玥借着她的力一步步往前,低声道:“秋岚,你知道我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吗?” “我爹说,我出生那夜,月盈如昼,因此他选了一个带月的字,愿我这一生月圆花好。” 她喃喃道:“月圆花好。” 第19章 秋岚眼眶酸涩,“玥姑娘,你醉了,我扶你回去早些休息。” 秦玥不再说话,徐步往前。及至清墨院,她腿脚已有些虚浮发软,被凉风吹了一阵,反倒是更醉了。 秋岚扶着她到门前,正要开门,被她止住:“秋岚,你回房歇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秋岚收回手,不放心道:“玥姑娘,我去给你煮一碗醒酒汤,喝了没那么难受。” 今夜夫人拿出的是府中自酿的酒水,虽然当时喝着没什么,可后劲泛上来也够消磨人的。 她不知秦玥醉了几分,只是从前她从未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今夜当真是伤心了。这种时刻,或许她更想要独自一人待着。 秋岚离去后,悄静的清墨院内更无人气。秦玥推开门,屋内没有点灯,只靠着窗外明月的微光打亮。她没注意到门槛,进屋的第一步便被绊倒,身子往前倾倒下。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双遒劲的手接住了她,将她托在怀中。 “阿姐,你怎么才···”戚少麟话说到一半,借着暗弱的月光,看到了她的两行清泪,“你怎么哭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当初在山里那么危急,他们没水没食物的时候,她都从未流过一滴泪,从来没有这么伤心难过。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秦玥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是没有认出他是谁一样,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拂开他的手,往旁走了两步,最后还是双腿不稳,跌坐在地上。 “我听秋岚说你今天不高兴,所以送一个东西给你。” 秦玥没有告诉他今日是她的生辰,戚少麟早上起来看她闷闷不乐,偷偷问了秋岚。秋岚对这个来了院子那么久的大傻个也放下了防备,告诉他每年玥姑娘这时候都是这样,让他做些哄玥姑娘高兴的事就成。 他见她没有起身的打算,也坐到了她身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东西,递到他眼前,“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弄好,是之前阿宁教我的。” 秦玥垂眼看去,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能辨认出他手上的东西——是一个竹编的小狗,和当时阿宁房中那些长得差不多。 泪水又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接过小狗,指尖摩挲了两下后,开口问他:“阿野,我是不是很没用?” 她没用,不仅无法为秦家洗刷冤屈,还要拖累身边的人,只能倚仗、利用别人才能自保平安。无论是戚少麟,还是谢季容,甚至是项池。 戚少麟感觉她的泪全流进了他心里,浸得他苦涩酸楚。他凑到她面前,抬手轻轻擦干她的眼泪,柔声道:“没有,你是世上最有用的人。” 他温热的掌心带来一丝温度,抵消了她脸上的冰凉。 秦玥喃喃自语道:“不,你不懂,我只会连累别人。搅乱别人平静的生活,所以才会被人嫌弃。” “你不用在意其他人,无论他们怎样,我喜欢你。”戚少麟被她身上的酒味包围,觉得自己也晕乎乎的,一点点向她靠近,“我喜欢你···” 秦玥睁着迷蒙的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茫然问道:“哪怕是我骗了你,你也喜欢我?” 她仿若真的醉了,醉得已经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谁,是戚少麟亦或者阿野。 戚少麟还是用他不曾变过的坚定语气,一遍遍重复:“嗯,我喜欢你。” 细碎的吻落在秦玥脸上,吻去了她的泪痕,戚少麟的唇到了她的嘴角,“阿玥,我喜欢你。” 唇角触及湿润,秦玥终于找回些许理智。她伸出右手抵在他胸口,想要推开,却被戚少麟覆住她的手,压着往前按。 “你有没有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秦玥脸上,“每次我靠近你的时候,它都跳得好快。” 吻又回到了她的唇上,她听到戚少麟继续说:“它在说,阿玥,我真的好喜欢你。” 秦玥感受到掌心下强劲有力的跳动,穿过她的手臂,与她胸腔内的搏动重叠相印。她缓缓闭上双眼,顺从地张开了嘴。 戚少麟稳稳地抱起了她,带她脱离了冰凉的地面,一步步往床边走去。 *** 秋岚煮好醒酒汤,端道院里时,见秦玥屋子的大门已经关上。她走到门口,刚要扣响房门,就听见里边传来低低的求饶:“阿野,我、我不要了···” 玥姑娘仍是带着哭腔,只是语调完全不一样了,难耐而缠绵。 她险些打翻手上的托盘,稳住心神后,退步站到廊下候着。 她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双腿僵硬,碗里的醒酒汤早已凉透,屋内的动静才平复下来。只是又多等了半个时辰后,里面的人还是迟迟没有出来,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敲门,就见院外一道修长的影子愈来愈近。 穿过院门,秋岚总算认出了来人,是公子,他赶回来了。她回过头看了眼依然紧闭的房门,顷刻间生出一股惋惜之感,要是公子早那么一点回来就好了。 项池步履如风地走到院中,瞧见秋岚立在门口,开口道:“你在这儿做什么?玥姑娘呢?” 秋岚低下头,慌忙地躲开他的视线:“玥姑娘今晚喝了点儿酒,有些醉,所以早早睡下了。” 她心如惊鼓,生怕房里的人突然又弄出声响,那是真的瞒不住了。 听到喝酒二字,项池眉头微皱,低声问道:“她今日很不开心吗?” “玥姑娘思及家人,心绪低落了些。” “嗯。”项池不再追问,又看了眼秦玥漆黑的寝屋后,把手上一个长条的盒子放在秋岚端着的托盘中,“这个东西明早给她。” “是。”秋岚恭敬道。 项池放下东西,转身离去时,目光扫过院角另一间没有点灯的屋子,停下身问道:“他也睡了?” “是···”秋岚强自镇定地回到。 项池顿身良久,就在秋岚以为谎言被戳破时,才见他身形微动,重新提脚离去。 第20章 秋岚又在院中愣站了半晌,后走到寝屋前,伸手敲门。屋门并没有关牢,她一碰上去,就隙开了一条缝。 她推开门走进去,果然看到里间的床边,阿野坐在床底脚踏上,守着躺着床上的人。月色朦胧,他颀长的身形罩着一层光影,竟宛如天上的谪仙一般,似在守护着一方圣土。 秋岚摆脱脑中荒谬的幻像,见他浑身衣衫完好,才松下一口气,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 “阿野,你怎么进来了?” 戚少麟如梦方醒,慌忙站起身答道:“我见阿姐醉了,就在这看着她。” 平日秦玥不让他进这间屋子,今晚也是在院中等了她许久都不见人,才跑到房里等人的。 “那你先回去歇着吧,我来照顾玥姑娘就好。” “哦。”戚少麟肆意妄为了这么久,已是很满足,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秦玥,出了屋子。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秋岚觉得阿野似乎有些不同了,对比他来的第一天,虽然说话时还是略带稚气,可他的言行举止都在日渐变化。就像院中的二傻,每日看上去好似没什么区别,但的的确确是大了不少。 她点亮屋里的灯,走到床前看秦玥的状况如何时,被床上的景象惊得捂住了嘴。 秦玥呼吸平稳地躺在床上,眼尾泛红,枕边洇湿一圈枕巾,是哭了很久的样子。除此以外,她双唇红肿,像是被啃咬狠了,下唇边还留有一圈淡淡的齿痕。配上颊边的两抹嫣红,可怜至极。 秋岚视线往下,看到原本规整的衣衫皱褶,衣带已经被扯成了死结,相连处还有细细的裂痕,不知是被人使了多大劲才弄出这样。她暗想,若是阿野不那么莽撞,解开了这些衣带,那又会如何? 她一直知道阿野喜欢玥姑娘,且不论是哪种喜欢,单是那份纯真的情感,就是独一份的。今夜玥姑娘似乎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既然容忍他这样了,那么她也是喜欢他的吧。 *** 翌日一早,秦玥在一阵头昏脑涨中醒来。 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刚一张嘴,火辣辣的刺痛便从唇上蔓延开。 昨夜的记忆从四面涌来,她记得自己半醉半醒间,被咬得叫疼了,戚少麟还是不松嘴,恣意在她身上缠磨。一边蹭动着她,一边嚷着难受,仿佛喝醉了的那个是他一样。 她动了动手脚,除了有些无力外,倒没有别的不适。 万幸没有酿成大错。 她翻身坐起,看到放在床边的竹编小狗,难色难看了几分。昨晚种种,皆因为这个小玩意迷惑了她的心智,才让他有机可乘。 她没忍住,一拳砸扁了狗的脑袋。 “玥姑娘,你醒了。”秋岚听到一声闷响,从外边走进来。见到秦玥的嘴,她神色微滞,怎么瞧上去比昨晚还严重些了? 秦玥看出她脸上的愕异,不自在地抬手掩住嘴,“秋岚,院里还有消肿的药么?” “哦。”秋岚回过神,“我去瞧瞧,应该是有的。” 她服侍秦玥穿戴梳洗后,出门拿药。到了门口,恰巧碰到神采焕发的戚少麟,给了他一个担忧的眼色,她摇头出了门。 戚少麟是个惯来不怕挨骂的,况且昨夜他都与阿玥那般亲近了,她应当不会再骂自己了吧? 他踏进房门,对上秦玥阴霾的脸和发红的唇时,还是心虚地低下了头:“阿姐,你···” 被宿敌错认后 第17节 刚说出三个字,秦玥便嫌弃地别开脸,“你滚出去。” “我不是有意的,我昨晚是真的···” 难受,当秦玥张开嘴接纳他时,那种难以忍受的燥热蔓延到了全身。他胀痛得厉害,却又不得法,只有一遍一遍汲取她的气息,方能缓解一二。 “你闭嘴。”秦玥打断他的话,“戚少麟,昨夜的事你若是敢说出去,我就把你和你那只笨狗打得像它那样。” 她白净的食指指向地上那只淡绿色,已变了形状的东西。 戚少麟走过去捡起,心疼道:“怎么扁了···” 他编了一个白天,手指都划破了几个口,好不容易才编到一个满意的。 秦玥冷哼一声,不经意间扫到桌上精致的盒子。 “是公子送来的。”秋岚动作麻利,已经取来了药。 秦玥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精致的玉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当时你已经睡下了,就没叫醒你。” 秦玥指尖触及润泽的白玉,心底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最后合上了盖子。 秋岚摸不透她是喜是怨,将手里的两个白瓷药瓶放在桌上,一瓶是给她消肿的,另一瓶则是祛疤所用。 “玥姑娘,这瓶药是今日送去公子那儿吗?”秋岚知道秦玥为人向来有来有往,受了别人的东西时,一般都要有回礼的。 前日她们去出府时,碰到一个赤脚游医为人看病,医师医术高超且宅心仁厚,当街就治好了两人。有人向他求了副祛疤的方子,秦玥登时就记了下来。 项池在峪城因她受了一剑,铁定留下了一道长疤,虽说男儿不似女子那般在意这些,可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消除些总是好的。 只是她现在犹豫了,送来送去又有什么意思,白让旁人看了多心。 她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到廊外传来脚步声,项池朗声道:“什么药要给我?” 门口光线一晃,他迈开大步进了屋。 秦玥觉得奇怪,从前项池与她相处时总是循规守礼,不会贸然进她的闺房。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只好道:“是祛疤的药。” 项池目光停在她唇上,敛眸道:“你的嘴怎么了?” 秦玥偏过头,“昨晚吃了点蟹,起了一圈疹子。” 项池不知是信还是没信,眼尾留意到屋内另一人时,他寒着脸道:“你在这做什么?” 自从初入府那日挨了他一脚后,两人再未见过,此时共处一室,顿然有些剑拔弩张。 “与你有何干系?”戚少麟亦不遑多让,语气挑衅。 项池打量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心中嗤笑,这种不入眼的玩意儿,也只有傻子才送得出来。脑中闪过昨夜的场景,那个荒唐的猜想不由得在他心里扎了根。 他颇有些懊悔,父亲说得对,做事不能妇人之仁,应当一早就将他关起来。 戚少麟不是个受气的性子,上次吃了亏,秦玥担心他就在这打起来,正要开口让他出去,就听见屋外又来了一人。 项之耀身旁的小厮在外面道:“公子,老爷让您去一趟。” 项池暂且收回心思,对秦玥道:“不必祛了,就让它留在身上一辈子,好让你惦记。” 话带三分暧昧,不单单是说给秦玥听的。 他离去后,秦玥将戚少麟也赶了出去,连带着勒令他,以后绝不能进这间屋。 *** 项府的一草一木都甚是无趣,秦玥又不愿见他,戚少麟逗够了戚二傻,打起了围墙的主意。 这墙只高出一截,他一跃便能翻出去。 他长腿蹬着墙壁,奋力向上攀住墙顶,手臂使力,便灵活地越过了这道高墙。只是脚尖甫一落地,他耳边就响起了刀剑出鞘之声。他还未站稳,身上便挨了一下,他往后一个趔趄,头撞在墙上,生出一阵剧痛。 面前两人执刀与他相对,他们身形威猛,目光狠厉,单单看上去便知不是随手就能打发的窝囊废。 戚少麟本身带有对项池的气,现在更是盛怒,不留余力地与这二人打了起来。 这两人是被项池安排在外监视的,身手俱佳,可对抗戚少麟时仍是不敌,几十招过去后就被他打晕在地。 戚少麟居高临下地骂了一声“废物”后,径直往街上走去。 走到街上时,他头上的痛感更强烈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壳冲出。不断有声音从他脑海钻入耳朵,最多的是秦玥所说过的话。末了,是项池那句“留在身上一辈子,让你惦记”。 “一辈子。”他重复这三个字,抬眼正好看到铺子前挂着的“刺青”二字。 刺青在本朝不算时兴,官府虽不限制百姓文身,可寻常人也不会去做这等损害体肤的事。铺子里的针笔匠正清闲,见进来了客人,开口问道:“小哥可是要刺青?” 戚少麟瞥了一眼墙上的作画,“就这些可以文?” 针笔匠是一魁梧大汉,深秋的天还赤着膀子,露出臂上盘旋的青龙。 “自然是不止,只要是世上有的,都可以刺。” “那便刺吧。”戚少麟目光一一扫过纸上的龙虎花鸟,伸手解开腰带,脱下衣衫,“刺麒麟。” 他将上衣随意丢在一旁,补充道:“麒麟追月。” 大汉觑了一眼他白皙干净的上身,问道:“刺在哪?” “胸口。” 律法规定,为官者不可刺青,因此刺身者大多是行走江湖之人。大汉看这个青年样貌清俊,气质不俗,提醒道:“你可想好,刺上可就去不掉了?” “嗯。” 他既如此说,大汉也不再多问,给他画过一张草图后便拿了针墨动手。 青年抿唇斜在躺椅上,紧绷的肌肉随着针脚的刺痛感缩紧。针笔匠不停地蘸墨施针,一点点线条在他左胸膛上显现。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恢复记忆了 临到恢复,还要做一件将来社死的事 第21章 大汉是个熟手,这一块不大的图不消多时就刺好了。停针后,他取出一面铜镜,举到戚少麟身前。 “可还满意?” 戚少麟额上浮着一层薄汗,他坐起身看了眼镜中的景象,又低头看身上火辣发疼的部位,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不就是个一辈子的痕迹么,多简单。 大汉给他敷上一层药,用软绸包好,叮嘱道:“结痂前不可沾水,痒了也不要去挠。” 他说完捡起衣裳递给他,开始与他算起了帐。 戚少麟充耳不闻地穿戴整齐后,抬脚就要往外走。 大汉拉住他,“哎,还没付钱。” 戚少麟垂眸瞥了一眼他墨迹斑斑的手,不耐烦道:“放开。” “哟,我在这开了十几年的店,还头一次遇到你这号嚣张的。”买了东西不给钱,反倒一副大爷的样子。 做这档子生意的,自然是有些底细。大汉朝屋内吼了一嗓子,铺里霎时窜出几个同样五大三粗的男子,凶神恶煞地将他围住。 戚少麟却是不慌,他头被早先那两人打得还在发痛,心中的气还没泄干净。这些人既然要送上来找打,他也不必客气了。 大汉见他对阵这么些人还是那副不屑轻狂的模样,心中顿怒,劲拳如风打向他正脸。戚少麟侧身避开,出手扣住他的手腕,使力一拧。大汉立时痛的脸色发白。 其余几人见状纷纷出手。一时间,本就不宽敞的店内桌椅翻倒,尘土飞扬。 打过几回合后,大汉这方虽然人多,但并未讨到好,每人身上都多少挨了几下。强攻不得,几人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在前面纠缠住他。后面一人趁他分心,抄起店里摆放的青瓷花瓶往他头上砸去。 一声闷响后,戚少麟眼神涣散,双腿无力地跪地倒下。 拳脚落在他身上,他却感受不到痛,所有的知觉都集中在了头上。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闪过,最后一幕是在悬崖边,元景阴狠的神情。 他整个人腾在空中,最后重重跌到坚石上,血腥味顿时在口中弥散。 大汉将他扔在街上,再狠狠地补了几脚,方才拽着他的衣领,往衙门的方向走去。 戚少麟早已没了先前的锐气,软绵绵地挣扎几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这是一场梦,梦中的他才几岁的年纪,独自走在漆黑的道路上。 路的尽头有一道光,光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欣喜地跑过去,扯着那人的衣袖唤了一声:“娘。” 那人回过头,清丽的面容对他盈盈一笑,“阿野。” 戚少麟猛然惊醒,呼吸粗重地坐起身。 “世子,你终于醒了。” 床边站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是庄远。 戚少麟抬眸打量了一眼四周,布置干净整洁,不是项府。他视线落在离他五步之距的庄远身上,“这是哪?” “知州府上。”庄远谨慎地看着他,壮着胆子问道:“世子,你还认得我吗?” 他可没忘上次他踹在心口的一脚,足足疼了一个月。 戚少麟无视他的的话,掀开被子下床。动作拉扯,周身的痛意被全部唤醒,头上胸口上,没有哪一处是不疼的。 “你怎么找到我的?” 看他的语气神态,庄远总算相信,原来的世子爷回来了。他咧嘴一笑,大致说了一遍:“属下那日见你和···被秦玥带走,于是就派了人搜查了越州所有客栈,找到了你们投宿那家。店里的伙计说秦玥曾打听过去泾州的事,所以才找到这来。” 在城里暗寻了半月,就快放弃时,竟有人直接将他送到了官府。 戚少麟听完嗯了一声,他头疼得实在厉害,不想多说话。 庄远又试探问道:“世子,那日你为何会落下山崖?” “元景叛变。”戚少麟简单吐出四字。 庄远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愤愤道:“难怪那日后再没见过他,我还当他也掉崖摔死了,连墓碑都为他立了。” 戚少麟淡淡看了他一眼,“我的墓碑你是不是也立好了?” “属下不敢。”庄远轻咳一声,迟疑半晌,还是问出了久在心中的困惑:“世子,你当时是不是失忆了?” 被宿敌错认后 第18节 他记得在越州,世子护着秦玥,还叫她阿姐。两人状似亲密,他的言行举止全然不像平日的作风。 戚少麟寒着脸,开口道:“你说呢?” 庄远不知他的意思,又不敢继续追问,乖乖闭嘴站在一旁。 戚少麟缓过那阵疼痛,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清水,喝了一口后问起侯府近况。 庄远没有隐瞒,一五一十把知道的都说了。世子失踪了不久,府中便有传言说他已经死了,夫人明里暗里撺掇侯爷,要新立世子。 戚少麟听完嗤笑一声,“这才两个多月,就等不及了。”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是先回京城?” “不急。”戚少麟放下茶杯,修长的指尖点在桌面,“我那身衣裳去哪了?” 他现在身着白净的中衣,原来那套被换了下去。 “在屏风后。”庄远走过去抱起衣物,放到桌上:“这还要么?” 那身衣裳又是血又是灰,连粗糙不讲究的他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世子。 戚少麟一件件拿起,皱着眉穿回身上。他掸开外衣时,一抹绿色掉了出来。庄远低头捡起,是一团竹编的东西,不过经过百般蹂|躏,早已辨别不出是什么了。 戚少麟刚要开口让他丢了,后转念一想,这东西留着或许还有用。他拿来放进身前衣襟,坚硬的棱角抵得他胸口一痛。明白痛的部位是什么后,他眸色冷了几分。 早不恢复晚不恢复,偏偏这时候才记起。 “那些人呢?” 庄远愣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谁,“都关牢房里了。” “先放了。” “放了?”庄远一时以为自己听错。 “嗯。”戚少麟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土,“找到我的事别声张,你派人调查一下谢家和项家,晚上来项府回禀。” “项府?” “是。”戚少麟迈着长腿走出门。 福祸相依,连老天都帮着他,除了秦玥,或许还能有别的收获。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特别忙,更新字数比较少,大家见谅 第22章 回到项府外,天色已经擦黑。 戚少麟绕着围墙找了一处地势好的,手脚灵活地又翻了进去。放眼四周,是一片陌生的景色,不在秦玥院里。周遭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他沿着一条卵石路徐步往前,远远瞧见了秋岚的身影。 他稍加思索,便跟了上去。 暮色时分,项府看似平静,实则里边的人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 项池与秦玥对坐在书房,两人相对无言,一时屋内气氛紧绷。秋岚端着沏好的雨前龙井,轻手轻脚地呈到二人间的小桌上。 “秋岚,你先出去。”项池开口打破沉默。 秋岚低声应答,垂首退下,顺手关上房门。她实在费解,不就是阿野不见了,公子为何破天荒地对玥姑娘摆了脸色。 屋内静谧无声,秦玥眼神不知望向何处,蹙眉想着什么。茶凉了一半,项池才出声道:“今早父亲临时有要紧事出门,明日谢老夫人八十寿辰,他让我去。” 秦玥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听见项池继续道:“谢三公子特意嘱咐了让你也去。” 秦玥本想推辞,可想到上次欠下谢季容那么大一份人情还没来得及答谢,再回绝他的相邀属实有些说不过去,点点头答应了。 “他还说让你带上你那位表弟。”项池轻笑一声,“戚少麟倒有本事,连谢季容那样眼高于顶的人都能对他上心。” 秦玥知道项池一向不喜谢季容,但他为人稳重,说话有尺有度,这样夹枪带刺极为少见。她也不喜欢。 “阿玥,”他换了一种语气,目如刀锋般看向秦玥:“你是不是也对他上心了?” 这样直白的目光如同烈日,能探入一切阴暗角落,也叫秦玥被刺得别开了脸:“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她的躲避让项池心底的猜想加深了几分,他太了解秦玥,如果她心思坦正,绝不会是这副神情。莫名的慌乱与不安渐渐升起,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逝去。 “你明白,你只是不想承认罢了。”他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阿玥,是不是就算有天大的仇恨,他只要装傻充楞,再做几件让你感动的事,你都能全忘了?” “我没忘。”秦玥正视他,一字一句道:“我从没忘记他是谁,带他回来也是为了要挟戚家,否则就算他死了又与我有何干系。我当然对他上心,他若是没了,我如何报仇,我父亲的消息又从何得知。” 她说到最后语调上扬,清冷的声音充斥整间书房。项池的话犹如一记警钟砸在她心上,让她不得不直面心底的矛盾。她是感激阿野的,可归根究柢,他是戚少麟。 她坚决的态度让项池清醒过来,“对不起,我···” “你不必说这些,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你不是一直想关着他么,等他回来后,你想关便关。” 项池未置可否,“过了明日,我就带他去京城。” ··· 墙外无人注意的地方,青年修长的身影隐没在阴影里。伫立良久后,他悄然离去,留下一地碎叶。 *** 派出去的人都没带回消息,到了夜深时候,秦玥不再等待,回了清墨院。 秋岚被她叫去休息了,到了寝屋门口,她发现里边的灯亮着。她心中微动,小心推开了门,果然见到戚少麟端身坐在屋中央的圈椅上,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她说不出是惊是喜,“你今天去哪儿了?” 戚少麟缓缓抬起头,眼神在她身上掠过一圈后,露出一个笑:“阿姐,你怎么才回来。” 许是夜深人静,秦玥恍惚间觉得他的声音似乎有些不一样,更清晰了。她无暇顾及其他,走进又问了一次:“你去哪儿了?” 临到身前,看到他脸上的青紫已经破败的衣衫,她蹙眉道:“身上怎么了?” 她这样一问,身上那些伤好似更疼了一些,戚少麟微微扬起下颌,将脸上的情形全然展露。他看着秦玥半垂的睫毛,依旧痕迹明显的嘴唇,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太闷了,所以翻墙出去逛了一圈,买完东西没钱付账,就被人打的。” 他竭力学那个傻子说话的语气。 “你这样不打你打谁!”秦玥轻斥道,“你先回去睡吧,之后别乱跑了。” 她搪塞他回房,准备派人去主院通知项池。 戚少麟几乎是下意识地牵住她的衣角,顿了片刻后才道:“阿姐,疼。” 秦玥拍开他的手,走到里屋翻找了一阵,拿出之前剩的药塞到他身上:“你回去自己涂吧。” “我看不到。” 秦玥觑了一眼他的伤,想到项池所说的话。明日过后他就走了,便遂了他的心意最后帮他一次,她也不再欠他什么。她重新拾起药,熟练地在他脸上涂涂抹抹,像之前的每一次。 浓烈的药味钻入鼻间,仍旧盖不住那股似有若无的香味。戚少麟望着她专注的神情,视线又回到了她嘴上。昨夜的触感犹在唇边,香甜温软,仿佛是桂花酿的味道。 只是不知道过了一日是否还在。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他手已经绕到了她身后,稍一用力,她整个人便落到了怀中。 秦玥毫无防备地往前倾,双手本能地撑住他胸膛。 戚少麟那处刺青正在她掌下,不由自主地疼得皱起眉头。 “怎么了?这也伤到了?”秦玥移开手,神色紧张地问道。 戚少麟挡住她的视线,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形状较早上更为怪异的绿色竹编狗,“被它硌到了,阿姐,府里真的很无趣,你要出门就带上我吧。” 照他方才听的话,他在这待不了多久了。明日谢家宴出府,正是反戈一击的好机会。 秦玥看着这个小东西,脸色软了软,后点了点他额上的淤青,“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出什么门?” 说完不由分说地赶他回自己房间。 戚少麟握着带有余温的瓷瓶,信步走到门口,突然脚下蹿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戚二傻没有像往常那样扑在他腿上,而是歪着脑袋盯着他,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戚少麟轻笑一声,抬脚兜了兜它的下巴,“你知道是不是?” 连狗都比她聪明。 他一开口,戚二傻又乐腾腾地摇着尾巴绕着他转,连带着汪汪叫了几声。 “嘘,”他将手中竹编玩物丢到地上,堵住了戚二傻的嘴,“别告诉他们。” 第23章 夜深人静,清墨院偏房里,戚少麟仰面卧于床上,睁着眼看着顶上的床幔。 霍然躺下,疲乏席卷至全身,可他却睡不着,脑中不断回响起无意中听到的话。房里窸窸窣窣地,是戚二傻在啃咬东西。他听得烦闷,正要开口训狗,就见它支起脑袋,竖着耳朵警觉地看着窗户。 “咕咕~”窗外传来两声鸟叫。 戚少麟起身静步都到床前,轻手拉开窗栓打开,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外面小心警惕的庄远。 庄远翻身进屋,小声嘀咕道:“世子,你这屋可真难寻,我翻遍了大半个院子才找到这儿。” 又偏又远,比他在侯府的住所还简陋。 “废话少说,查到什么了?”戚少麟亦是压低了声音。 庄远凑近道:“谢家是城中首富,各路生意都有所涉猎,手下掌控着不少马帮漕运。项家平日只做些小买卖,两家似乎并无生意上的往来。” 小买卖?戚少麟玩味,若真只是小买卖,怎么养得起这偌大项府里的那么些人,单是那些身手不凡的护卫,一年都要耗费不少银子。何况他记得谢季容曾说过,谢家有意与项家联姻,两家私底下绝对有更紧密的联系。 庄远继续道:“不过我听说谢家大公子今日出门,貌似是要去延靖县,连自家祖母的寿辰都不参加。” 延靖县是西南边上的一个小县,并没有什么可以交售出大价钱的货物,除了一样——矿石。项之耀也是今早临时出的门,此番一联系,戚少麟心中有了猜想。他思忖少顷,对庄远道:“你连夜通告知州,让他备下人马,明日谢家府外听我指示。” “为何不直接捉了这起子人?”庄远问道。 “项家在泾州盘根这么多年,想一网打尽没那么容易。再者说,我还等着他们带我去京城,看看在他背后的到底是谁。” 他仔细想过,现在动手难免打草惊蛇,容易从这断了线索。单凭一个项之耀,翻不起多大的风浪,但他身后的人却不一定了。尤其是他们拿捏着秦玥,既不真心待她,又处处对她恭敬,不知道究竟隐藏着什么阴谋。 戚少麟又吩咐了一些其他事,才让庄远离去。 “属下告退。” 被宿敌错认后 第19节 *** 谢府盛宴,泾州豪贵几乎汇集于此,谢家更是包下了城中最大的聚福楼供宾客玩乐。 项之耀不在,对外应酬的担子就落在了项池身上。秦玥身份特殊,不想跟在他身旁,就独自到楼外的水榭中休息。 她坐下不过几炷香的功夫,许久不见的谢季容就出现在了她身后。 “阿玥,别来无恙?”他还是那副散漫不羁样子,丝毫没有主人家的忙碌。 “三公子怎么还得空?” “有我父亲和二哥在,这些事轮不到我。”谢季容走到她对面坐下,“小表弟怎么没一起来?我还特意嘱咐阿池了。” 今日一早秦玥便直接出门了,没有知会戚少麟,免得他又要缠着来。 “阿野身子不舒服,在家养着。”秦玥觉得在外面走了一遭,她也变了不少。从前她奉承以诚待人,现如今这样的谎话信手拈来,说起来脸不红心不跳。 “是该不舒服。”谢季容意味不明地笑道:“毕竟挨了那么一顿打,若是寻常人早没了半条命。也多亏表弟皮厚,耐打。” 秦玥听他话中有意,问道:“三公子知道阿野受伤?” 谢季容却是不肯再多说,只道:“阿玥,看在你这次帮了我一个大忙的份上,我还有一句忠告。” 他用之前劝她提防项池的语气对她道:“今日你若是遇上麻烦,便到城西的万安茶肆,那是我的地方,或许能帮得上你。” 他说得云里雾里,但无半分玩笑。秦玥忍不住追问:“我如何帮你了?” 她成日都在项府,鲜有出门,与谢季容的交集仅在上次共同回泾州。算下来是他帮了自己才对。 谢季容欣赏了一番她茫然疑惑的样子,压身靠近,低着嗓音道:“你帮我除掉了大哥这个对手,可不是帮了我天大的忙?” 他越说越绕,秦玥不解其意,只听他吐了一句“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后,又恢复平日的纨绔模样,对着边上的泾河直抒胸臆,吟了一首豪情壮阔的诗。 秦玥也远眺流逝平缓的河水,心中不停揣度他方才的话。她明白谢季容虽然看起来闲散游惰,但私下里为人绝不简单,否则也不会以庶子的身份走到现在的位置。他是知道了什么,而且那件事还与自己有关。 河风袭来,吹乱了她鬓角的碎发。她的思绪也如缠绕的青丝一般,繁复交杂,理不出一点头绪。从回泾州开始,她就仿佛置身于薄雾中,周围的一切虚虚实实看不清楚。 当局者迷,但好像除了她,其余人都是旁观者,眼睁睁看着她迷失在这错综复杂的棋盘之中。 “阿姐。” 她凝神苦思之时,身后响起一声轻唤。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幻听,回过头时,竟真的看到戚少麟长身立于廊下。他额上的伤还很显眼,原本俊逸的面容多了几分憔悴,一眼望去十分突兀。 “你怎么来了?”秦玥记得出门时项池又多派了一倍的人手看住他,怎么还是让他跑了出来。 “为什么不带着我?”戚少麟语气平静,不是撒娇,更不是埋怨。 秦玥心底生出一丝说不出的古怪,当着谢季容的面,她语气如常道:“阿野,你伤还没好,我让人送你回去。” “表弟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阿玥何苦赶人家回去呢。”戚少麟还没来得及说话,反倒是一旁的谢季容开口打圆场。 戚少麟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对秦玥道:“我不回去。” 秦玥心里犯难,暗暗给了秋岚一个颜色,示意她去找项池。秋岚默契地一点头,默默走出水榭。 三人鼎峙了一阵,最后还是谢季容充当好人,指着河边的一艘游船对两人道:“干坐无趣,不如去河上散散心。” 来水榭中小坐的人越来越多,秦玥不想戚少麟暴露在众人眼下,便颔首答应,提步往渡头走去。 谢季容起身正要跟上,前方的戚少麟忽的顿住脚步,侧过头睨他:“谢三公子就不必去了。” 谢季容微微一笑,拱手作揖:“那祝世子与阿玥玩得尽兴。” 戚少麟挑眉,颇有些意外道:“你倒是聪明。” “哪里,比不得世子万分之一。” 戚少麟不再理会他,大跨步朝秦玥走去。 游船小巧,只能容得下几人。船夫在一头撑船,秦玥与戚少麟对坐在船尾。 水波粼粼,映照着河边的景色,岸上人影绰绰,是一派热闹的景象。游出一段距离后,秦玥让船夫往回划。秋岚去通知项池,走远了待会她找不到自己。 她目光一直放在岸上,没有留意到对面戚少麟的脸色越发幽暗。适才在水榭中与谢季容相处时她还言笑晏晏,现在与他独处便一字不发,连装都不愿装了。 昨夜说的那番话想必也是她心中所想,想来也是,秦常锋本就是个手段厉害的,他的女儿又会好到哪里去? “阿野,”秦玥突然开口,“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戚少麟停下脑中的臆想,问她:“什么事?” “不论之后发生什么,我都想···” 秦玥刚起了一个头,岸边便一阵糟乱。她停下声望去,远远看到人群中项池骑在马上,对她大喊:“阿玥!” 他后面还接了什么,只是隔得太远,她没听清。项池勒着缰绳,面色焦急地又喊了几声。声音被风断断续续吹到秦玥耳边,只字片语中,她明白听懂了他的话: “阿玥!快走!” 秦玥猛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回头看向戚少麟,发现他也才收回目光,正含笑看着自己。 水波泛起的光影打在他脸上,衬得他清绝出尘。明明五官依旧,可在他锋锐如隼的眼神中,秦玥顿时醒悟。 他恢复了,不再是阿野,是戚少麟。 戚少麟玩赏着她脸色的变化,俯身贴近她,声音如勾魂的鬼魅:“阿姐,你都想什么?” 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秦玥双手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戚少麟这副胜券在握的神情,加上项池的慌乱,这附近一定有他的人手。她握住船沿,强作镇定道:“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她伪作的沉着在戚少麟眼里犹如船下的河面,看似缜密,实则船桨轻轻一碰即碎。他正坐起身,笑道:“如果我说是在前晚就想起来,你信吗?” 秦玥想起前晚发生的一切,那夜戚少麟对她说过的话诚挚坦率,绝不会是眼前人。 戚少麟见她不回话,自顾自道:“你们明日不是要带我去京城么,那便一起回去吧。” 他身子微微往前,秦玥本能地紧绷全身,牢牢地抓紧船身稳住自己。游船在两人的动作间不经意晃动一下,船底漾起一圈涟漪。 秦玥看着河水,脑中忽然闪过一件事:戚少麟怕水。 她深吸一口气,敏捷地端坐起身,在戚少麟诧异的目光中,一脚踹到了他胸前。 船身剧烈晃动,船夫回过身,见船尾的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作者有话说: 戚少麟:报不报仇的都无所谓,你出去玩为什么不带我!(省略内心戏500+) 秦玥:花自在开 戚少麟怎么老是被踢(笑哭) 第24章 深秋的河水凛冽透骨,秦玥冒出水面,双手洑动,维持身子不沉入水底。 离她不远处,戚少麟也面前冒出头在水中撑持着,全然没了船上时的倨傲。虽然比上次落水时好上许多,但仍能看出他不识水性。 秦玥看着他一点点没入水底,最后两人四目相对时,她恍然看到了他熟悉的目光。是哀怨,是委屈,俨如从前阿野受屈后看向自己的眼神。 她脑中猝然回响起他说过的话: “你每次不要我、讨厌我的时候,我就像它那样,独自在水中挣扎,盼着有人能来救我。” 在她意志临到动摇的时刻,岸边忽的传来一声惊呼:“世子!” 秦玥蘧然清醒,她循声望去,岸上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是戚少麟的随从庄远。他一边大步奔来,一边解开身上的佩剑,一副即刻便要跃入水里的姿态。 秦玥深吸一口气,奋力拨动水面,顺着水流往下游浮去。 身后的景象离她越来越远,到了城西的河边堤岸,她拖着湿漉漉的身子上了岸。来不及顾忌周围人惊奇的目光,她提着湿重的裙摆往项家方向走去。 依刚才的情形,项池已经知道了戚少麟恢复的事,不知道现在府上情形如何。她一人势单力薄,须得尽快找到他。 才穿过一条街,秦玥便看到几个衙门的人从主街往这边来。她心中一紧,正要转身躲避时,一辆马车驶至身前停下。 靛青锦帘被撩起一角,一只修长分明的手探出,手心向她,“上车。” 来不及多想,秦玥握住他的手,借力踏进车厢。 “多谢三公子。”她身上湿透,道谢时话音颤抖。 谢季容脱下自己的外衫,罩在她身上。宽大的衣袍遮住了她单薄的身影,几缕湿发贴在她苍白的颊边,看上去狼狈又无助。明明该是最落魄的时候,她脸上却从来看不出颓废萎靡,就如同上次在路边捡她时那样。 “去茶肆。”谢季容开口对前面的车夫吩咐道。 车身抖动,继续向前驶去。 抽离险境,秦玥回味起在水榭时谢季容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现下看来,他早就知道戚少麟的恢复的事。她攥紧了身上的衣裳,开口道:“你早知道了。” 谢季容不做隐瞒,坦然道:“也不算早,昨日猜到的。” 他看了眼秦玥兀然的神情,继续道:“我在知州府上有几位熟人,他们说泾州城上月来了些京城里的官家,虽没对外明说到此作何,但暗地里看得出是在找人。我听说永安侯世子近来失踪,便猜到一二。” “昨日你那位表弟在东街刺青铺上打了人,被送去官府后再没半点风声,到了晚上才又安然无恙地出来,普通人哪有这个面子。”他说完饶有兴趣地问秦玥:“只是阿玥,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会和侯府世子扯上关系的?” 秦玥淡然道:“三公子人脉广博,又心思缜密,难道猜不出?” 谢季容笑道:“听阿玥这话,是在怪我没有提醒你?”他坐直了身,含笑解释道:“我的确是昨晚才知道,而且,若是告诉你,你定要知会项池的,那可不妙。” 秦玥不愿同他在这兜兜转转,直截了当道:“三公子,你如果愿意说,便直接告诉我。阿玥愚笨,实在跟不上你的九曲心肠。” 谢季容哈哈一笑,“眼下人多,我先送你去茶肆换身衣裳,这么冷的天,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他的茶肆就在不远处,马车直接驶进后院。下了车,两个丫鬟就领着秦玥去屋里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随后将她带到了二楼的雅间。 谢季容倚斜靠在窗边,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神色漠然。秦玥暗想,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性格,而并非平日里那个纨绔。 他见秦玥进屋,收手关紧窗户,走到桌边坐下,“你知道这家铺子是谁的么?” 城西人少,这间茶肆所处地势也算不得好,生意冷清,不像是谢家看得上眼的商铺。 秦玥也坐到桌边,摇了摇头。 “是我娘的陪嫁,自她死后便到了我手里,算作是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谢季容说到这自觉有些无趣,替她斟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清冽的茶香弥散开,秦玥握住茶杯,感觉身上的寒意驱散不少。她问道:“你说我帮了你一个忙,是什么忙?” 谢季容不回,而是反问道:“你知道项家父子做的什么生意吗?” “左右不过是些倒卖散货。”她只隐约听项池提过几句。 “哼,我还真当项池真心待你,看来不过是如此。”谢季容面带不屑道:“项之耀身后有大靠山,做的可不是一般的生意。只不过他需要帮手,所以找了我们家。” 被宿敌错认后 第20节 他继续道:“我爹年纪大了,知道此事冒风险,不是很愿意接手。但我大哥爱冒头,便应下了,昨日和项之耀出门去了延靖县。” 延靖县?这是个小地方,秦玥没怎么听说过,“去那做什么?” “采矿,运矿。”谢季容面露惋惜道:“本来一切顺利的话,我大哥回来就能接管整个谢家,只可惜怕是回不来了。” 他狡黠一笑:“谅是谁都不会想到,泾州竟然来了位世子。戚少麟连夜打听项家的事,我不过是放出些消息,他就从知州府里调遣了不少人手,想来也是猜到了其中缘故。所以他们这趟买卖,做不成。” 秦玥虽然不像谢季容那样了解事情全貌,但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她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怕牵连谢家?” 某些罪名如果落下来,谢家其余人也连带获罪。 谢季容不以为意,“怕什么,他们这次不过是去那边勘查,抓不住实证。况且我爹精明着呢,弃车保帅的道理他懂。” 当真败露,不过是推出去一个儿子。谢家每年数十万的银两送到各地官爷手上,打通各处关节不是问题。 秦玥哑然,豪门深似海,难怪酿成了谢季容这样的性子。为了争夺家财地位,兄弟手足、父子情深全是能舍弃的东西。 “所以说,你带回来的这个表弟是不是帮了我大忙?” 秦玥道:“那祝三公子能得偿所愿。” “我给你说这些,也是想告诉你,项家父子没你想得那么好。”他换了副语气,奉劝道:“阿玥,我不知道你与项家究竟是什么关系,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你顾好自己。” 秦玥听过他的话,盯着水杯静静思量着什么,谢季容也没有打断她。两人静坐半晌后,他才站起身:“项府想必已经被封了,你要是愿意,我之前的提议仍旧有效。” 秦玥放下手中温凉的茶杯,郑重对他道一声谢,婉言道:“三公子既然知道那么多,应当也明白留我在身边只会招来麻烦。” 谢季容不强求,“既然如此,我想你也不愿被你那表弟捉住,我派人送你出城。” “不必了,项池还在城中,我要先找到他。”有的事情,不是单单听他一人说了便能有结论,她要亲口问项池。而且此时除了项池,她也的确不知道还能去哪了。 “城外十里地有一家客栈,你先去那,我会帮你通知项池。” 秦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走到门口后,回过头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三公子为何对我这样好?” 谢季容微微挑眉,“有的事阿玥忘了,我可还记得。” 秦玥蹙起眉头,疑惑地看着他。 “十年前我母亲去世那夜,我跑出家门,遇到了一个小姑娘。” 她在偌大的泾州城迷了路,自己还哭得梨花带雨,反倒安慰起了他这个坐在角落暗自垂泪的少年。她分出了手里的一半桂花酥,眼角带泪告诉他,“哥哥,吃点甜的就不哭了。” 这段往事秦玥早已不记得,她对谢季容笑了笑,后在下人的指引下坐上了出城的马车。 有谢季容的安排,出城一路顺畅,不多时就到了他口中所说的客栈。 秦玥在客栈中等到晚上,终于等到了项池焦灼的身影。进屋后,她还来不及说话,项池有力的臂膀便一把环抱住了她。 “阿玥,你真的没事,我还以为···” 秦玥被他勒地太紧,有些难受,抬起手微微用力推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焦急问道:“其他人呢?他们如何?” 项池眼圈有些发红,抿紧双唇,片刻后才道:“除了我们几个,其余的都被戚少麟的人抓住了。” 秦玥鼻间发酸,十年的相处,无论如何她对府中其他人都心怀谢忱。现在他们落入了戚少麟手中,下场又会是怎样? 她垂下眼,开口道:“戚少麟要的是我,我回去,他应该不会对他们怎样。” 项池松开手,“他不会的,他要的是将我们一网打尽。你若是回去,正如了他的意。” 他看了眼渐黑的天色,低头对秦玥道:“走吧,不能在这久待。” “去哪?” “京城。” 第25章 项池走出几步,发现秦玥还愣在原地,并没有跟上他的打算,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沉眸问道:“怎么了?” 秦玥对上他的眼神,开口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项叔这次出门到底是去哪儿?” 项池侧对烛光,暖黄的光色在他俊逸的面容上洒下一半阴影,愈发显得他凛冽不可近。他沉默稍许,避而不谈道:“阿玥,很多事我也只是一知半解。我答应你,等到了京城,你想知道什么,我陪你去查。” “项叔去了延靖县,你告诉我,你们是为谁做事?”矿石的挖采向来是由朝廷治理,他们私自前往,无疑是冒了天大的风险,究竟是谁能让他们甘愿拿性命办事。 她灼灼目光盯着项池,将他心中的顾虑尽收眼底。项池避开她的视线,道:“阿玥,戚家在圣上面前如日中天,你可知道京城还有哪家能与之抗衡?” 秦玥远在泾州,对京城的事知之甚少,所听到的只言片语也是在他口中听得的。不待她答话,项池顾自道:“是昭王。要想躲开戚家的纠缠,找到秦将军的下落,我们只有借助他人的力量。” 浅浅透露数语后,他敦劝道:“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儿,追兵马上就到,若是你被戚少麟捉住,那还怎么去寻你父亲?” 他太懂得如何牵制她。 秦玥平生最渴望之事莫过于父亲的下落,她一个弱女子,单凭自己达成此事莫过于登天。况且泾州已经不能继续再待下去,她似乎也只剩下这一条路。 迎着项池期盼的目光,她轻轻点了点头。 *** 项府,衙门的人将里边翻了个底朝天,府中一干人等全被羁押入狱。 庄远陪着世子爷站在门外,觑着他阴沉的神情,心里有些发怵。自打他将世子从河里捞出来后,他就一直这副模样。根据他多年的经验,这是他盛怒之极后才会有的脸色。 想来也是,在那么多人面前掉下水,这可忒损世子的身份了。 府内的官差搜查完毕,到他们身前复命:“回禀世子,我们已经将项府全部搜过一遍,暂时没有发现其他热。” 戚少麟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撩开衣袍跨上马车,“继续搜,城内,城外,能藏人的都不要放过。” 庄远赶忙跟着跳上马车,坐在前头驾马驱车。 车身半天没动静,戚少麟闭眼扶额不悦道:“庄远!” “是。”庄远被他这声吓得额角一跳,可脚下的小东西却怎么也赶不走,一个劲往车前钻。他记得昨夜在戚少麟房中见过这只狗,不敢随意伤了它,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请示:“世子,一只狗在车前怎么也不肯走。” 戚少麟缓缓睁开双眼,沉着嗓子道:“走。” “是。” 既然他都发话了,庄远壮着胆子挥鞭往前。走出没多远时,车内又出声了,这次的话少了方才的坚决,多了几分不甘。 “停,去把狗抱过来。” 庄远:“···” 庄远越发觉得自从世子坠崖后,性子变得太过难以琢磨,他做事向来果断,哪里会这样反复无常?他手脚麻利地下车跑回去,双手捧住小狗回了马车。 戚二傻欢腾地趴在戚少麟脚边,口中呜呜唤着什么。 “别叫了。”戚少麟脚尖晃了晃它的身子,低声道:“她连我都要杀,怎么会带着你。” 戚二傻听不懂他的话,歪着头打量倚靠在车壁上的主人。 胸口好像在发痛,戚少麟想起刺青过后老板对自己嘱咐的话,似乎是伤口不能沾水。他抬起手覆在那个部位揉了揉,痛意并未消减,而是往里扩散,一点点渗入到靠近心脏的地方。 *** 泾州没再发现秦玥等人的踪迹,戚少麟离京已久,等了两日便动身回京城。 外面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城中还有其他事等着他处理。当初元景推他下崖,无疑是想置他于死地,只不过他暂时还不清楚他投靠的是谁。 这些暂且不急,所有的账,他会一一与他们算清楚。 途中他问了庄远这段时日京城里的变动。庄远几乎一直在外奔波,对城内的具体事宜也不甚了解,只听说个大概。他讲述了一道后,对戚少麟道:“世子,您这次失踪,太子殿下也派出了不少人马暗中相助。” 太子殿下一向与世子交好,得知他失踪的消息后立即动用了些私权,否则不会那么顺利能得到各大地方官员的支助。 “嗯。”戚少麟沉吟片刻,又问:“圣上的身体如何了?” 庄远压低了声音道:“似乎又大病了一场。” 戚少麟点头不再说话,凝神思考着。 *** 回京后已经入了冬,侯爷见了失踪几个月的长子,并未流露出太多欣喜,而是像往常那样冷淡地叫他回房休息。 回侯府的第一夜,京城便少见地打起了冬雷。 深夜时分,闷响轰隆扰乱了一夜清梦。 兀地一声巨响,戚少麟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开眼,鬓角一片湿濡,连带着底下的绣枕也湿了一大片。他听着窗外的雷声,感受胸腔里在不断地震跳,顿时睡意全无。 他掀开锦被,身着月白色里衣下床点亮了灯。随后走到案前,面对铜镜抬手解开衣带,褪下了上衣。 镜中的男子面如冠玉,不着寸缕的上身在夜里更显冷白。只是在他左胸的位置,青色的刺青赫然突兀。经过一次水洗,图案的轮廓并不完美,骤然看去反倒是有些狰狞。 戚少麟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一把匕首,褪开刀鞘后,刀尖向内抵在了刺青边缘。 刀锋冒着寒意贴在他身上,只要稍稍一用力,他就能剜去这块无法去除的痕迹,也应该能摆脱无数个夜里缠绕他的梦魇。 再一声雷响,他猝尔抬起头,对视着镜中人释然。 他是侯府世子,为何要这样委屈自己?不就是一个女人,既然忘不掉,那就想方设法夺来便是。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两人就会见面了,在这里提醒一下大家,这后面会开始男主强取豪夺的剧情,如果不吃这一口的慎重往下看。 第26章 转眼已经到了二月。 为了躲避官府的搜查,秦玥等人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这时候才到京城地界。他们不敢贸然进城,就先在城外几十里地的镇上住下,待打探清楚了城内的情况再做决定。 翌日一早,项池留下一名亲卫保护秦玥与秋岚,带着另一人乔装进城。 今日二月二,恰逢花朝节,镇上多数人都去附近的庙会赶热闹,或是结伴外出春游,因此街道上空寥冷清。 秋岚趴在窗前瞧着外边大好的春色,略显失落地问道:“玥姑娘,当真不能出去么?” 他们已经过了好几月这样不得见光的日子了,饶是她这个性子文静的都快憋不住,看着外边一簇簇扎堆往外走的人羡慕不已。 秦玥放下手中消磨时光的书,抬起眼笑着道:“秋岚也有坐不住的时候?” 被宿敌错认后 第21节 秋岚被她打趣一道,瘪瘪嘴离开窗边,走到她身后伸手给她捏肩,“我是看玥姑娘成日闷在房里看书,仔细看坏了眼睛。” 秦玥怕痒,被她这样力道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脸上笑意更浓,前倾身子躲开她的手。 一路走来,秦玥总是心事重重,秋岚少有见她这样会心而笑的时候,一时心里也高兴。玥姑娘嫣然一笑的时候,比那春日里的花好看,待在房里也算作是赏过春景了。 午膳时候,他们三人同往常一样去客栈大堂内用膳。坐下不久,饭菜还未上桌,他们就看到客栈掌柜急匆匆地从外边赶回来。 他们已在这住了几日,与掌柜有了几分熟。秦玥心中微微一动,以寻常口吻问他:“钱掌柜,庙会这般早就结束了么?” 她问得单纯,一副小姑娘好奇的样子。钱掌柜不留防备,苦着脸小声道:“别提了,姑娘。” 他压着嗓音小声抱怨:“本来我一家正准备去庙里烧香求福,谁知衙门突然来人,说是上月的税款出了问题,让拿着账簿去衙门对账。你说这大好的日子,怎摊上了这倒霉事儿!” 他草草说了几句便去到柜台翻找东西。 这段日子秦玥每日都悬着一颗心,时刻警惕四周的变动,听了他的话,她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她虽然不知官府的具体运作,可今天还要查客栈的账,实在令她不得不多想。 一旁的秋岚见她想得出神,连菜上桌后都没动,便抽了一双筷子递到她眼前:“玥姑娘,想什么呢?先吃饭吧。” 秦玥猛然回过神,她看着拿着账簿匆遽出门的掌柜,对桌上其余两人道:“倪贵,你去马厩取出马车,在后门等着,我与秋岚上楼拿上行李就走。” “走?可是公子还没有回···” 秋岚还想说些什么,被秦玥拉着手便往楼上走。她见秦玥严肃的神情,也觉出了不对劲,闭嘴闷头收拾。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三人便从后门沿着街道出了镇。 秦玥一颗心随着车身颠簸,久久不能平复。来不及思考如何通知项池,她便听到更为急促的马蹄声自后方传来。 “玥姑娘,后面有人追上来了!你们坐稳了!” 前边驾车的倪贵奋力挥动马鞭,全力加速前进,力求摆脱后边的追兵。 车身陡然剧烈晃动,在坑洼不平的道上似要飞起来。秦玥紧紧地抓住车窗沿,身体不受控地碰撞到坚硬的木板上。 忽的她听到耳畔有匹马疾驰而过,继而随着骏马的一道嘶鸣,马车猝然往一边倾倒,滚动到了路边的树丛旁。 秦玥与秋岚被猛地甩到车壁上,她下意识地抱手护住头,脊背与手臂重重触击在车身上。在地上静止后,她强忍着身上的痛意,扶起半昏的秋岚,跌跌撞撞爬出了车厢。车外的倪贵已经不知倒在了何处,她顾不及多个,只好搀着秋岚走进树林。 才走出不过十步,“嗖”的一声,她耳边掠过一阵风,一支利箭自她与秋岚中间穿过,最后稳稳地钉在前方的树干上。 秦玥惊魂未定停住脚步,继而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秦姑娘,你走得了,可你身旁的姑娘未必。下一箭你们可就没这么走运了。” 她认得出这个声音,这人叫庄远,他是戚少麟的属下。 秦玥一颗心沉到最低,无不悲切地想,或许这便是宿命,她逃得了一次二次,最后还是要落入这些人手中。 秋岚已经稍微清醒,额上泛起一团青红淤痕,她睁开发红的双眼,虚弱道:“玥姑娘,别管我了,你快走。” 秦玥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扯起唇角对她笑了笑,“秋岚,是我连累了你。” 她缓缓转过身,看到离她不远的马道上,庄远骑在马上直视着他们。而在庄远的身后,在更远的位置,黑压压的一群人中有一道醒目的浅色身影。他长身纵于马上,手持长弓,形貌挺拓。 秦玥看不清他的脸,可望去的第一眼,她还是认出了他。 是戚少麟。 她半晌不出声,马上的人似乎是等得没有耐性,一手从旁人手中又取出一支箭。他抬起手,对着秦玥的方向,拈弓搭箭。 秦玥赶在他松手那一刻开口:“我跟你们回去。” 其实她说不说这一句又有什么区别,总之都是逃不掉的。戚少麟这么做,无非就是让她主动认输,让她清楚,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 *** 驿站里,庄远处理好一切后,手脚轻快地到世子面前复命。 为了捉拿秦玥,他已经连着几月在外奔波,许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现如今总算能歇上一口气。 “世子,人已经看住了,即刻便能动身。” 戚少麟手中玩弄着那柄弓箭,道:“还有一个,你们在这守着,一并捉了。” “是。”庄远钦佩地目光落在他身上,奉承道:“世子,您不愧是京中箭术翘楚,方才那一箭百步穿杨,试问有几人能有这个准头?” 戚少麟淡淡瞥了他一眼,放下长弓不说话。 这时屋外有人来报:“世子,太子殿下派人传来消息,说让您尽快进宫一趟。” 他离京已经两日,实在不能再耽搁了,单骑轻快,但是不能带人。 戚少麟应下,对庄远吩咐道:“我先回去,你完事后带上他们回京,”他顿了顿,继续道:“先关入地牢里。” 庄远回了一声“是”。 戚少麟站起身挽起马鞭,抬脚往外走。 *** 戚少麟连日忙于朝中之事,庄远回京三日后,才见到他。 他刚沐浴过,发梢还泛着湿气,穿戴整齐后才出了房门。 庄远第一眼见他时便觉得世子好似与往日有些不同,可一时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穿过后院后,他才恍然明白。 是装扮不一样。 世子本就是天人之姿,平日里虽也讲究,可穿来换去左不过那几套,身上的配饰更为简单。可今日他换了身他从未见过的衣裳,一身锦袍单是看这料子便知道贵的吓人,顶的过他一年的饷银。更遑论他身上那些成色俱佳的玉坠配饰了。 配上他手中的一柄白扇,端的就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姿态,耀眼非常。 可庄远是个粗人,不懂得世子爷的这番讲究。甚至有些纳闷,这才二月份,这白扇拿着除了费事还能有什么用? 腹诽归腹诽,他还是引着世子往关押秦玥那干人的地方去。 *** 阴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秦玥浑身发痛地靠坐在墙头。 自从被抓后,她数着日子,如今已经是第四天了。从外面那些人口中,她得知项池也被捉住了,他们五人无一幸免。 戚少麟将他们关在这,但却一直没有现身,不知道背后是作何考量。 她想到他那支射偏的箭,内心深处抱有一丝侥幸。他恢复后应当也有阿野的记忆,或许他能看在那段时日的份上,不至于对他们赶尽杀绝。 随即她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笑了,戚少麟是谁,单凭自己当初踢他下船那一脚,便绝不会放过自己,更何况戚秦两家之间的纠葛了。 思绪反复翻转间,狱外的大门铁索响动,空荡的走廊中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秦玥呼吸微滞,听着声响离她越来越近,直到一群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廊上油灯的光线。 她坐在角落里,抬起头看着木栏外的人高高在上地睨着她,犹如最开始在峪城监牢里那样。 狱卒打开门锁,点燃了墙上的灯,整间狱房变得明亮起来,亦照尽了秦玥的狼狈之态。 戚少麟双手负于身后,站在原地欣赏一阵后,才踱步跨进。他仍旧没说话,如墨石一般漆黑的眼眸上下打量着秦玥,像是看待一件战利品。 秦玥迎着他审视的目光,适才那些荒唐的念头尽然散去,这人只怕想立刻将她挫骨扬灰,怎么还会放过她。她忍着浑身痛意,强撑笑意:“怎么,不认识为娘了?” 戚少麟目光流转,直勾勾地盯着她:“我当然记得。” 他蹲下身,手中的白扇随着手腕转动,贴着她的脸颊缓缓往下,最后抬起她的下巴:“在泾州发生的每件事。” 作者有话说: 戚少麟:要见老婆喽,换身新衣裳! 第27章 冰凉的扇骨抵在秦玥下颌,犹如一把锋锐的利剑贴在她命门上,仿佛下一刻就会要了她的性命。 她初次在狱中见到戚少麟时,就受过他的□□,今日又待如何? 秦玥觉得她已经历过不少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理应是不怕的,可当真感受到他周身的煞气之时,还是抑制不住地心生惧意。 她暗骂了自己一句不争气,竟这样怕疼怕死,丢了秦家的风骨。紧紧攥住身下的枯草,她别开头躲过白扇,冷语轻讽:“戚世子好记性。” 戚少麟将她几不可察的颤抖尽收眼底,一时不由得心情大好。他还真当这人心狠胆也大,没想到还是会怕会惊的。 他指尖一转,收回白扇,重新站起身,高高在上道:“该记得的事我自然不会忘,你若是想不起来,我帮你。” 秦玥淡然一笑:“不必,某些事还是忘了最好,省得回想起来吃不下饭。” 戚少麟眼里闪过一瞬的愤恨,而后挑眉故作轻松道:“玥姑娘真是心胸豁达,死到临头了还能惦记吃喝,只是不知道其他几人是否有这份坦然?” 话音落下,他如愿以偿地看见了秦玥脸上的忿恚。像是扳回了一城,他适才那份怒气稍稍消减,带着人头也不回地出了监牢。 窄狭的廊道上,戚少麟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庄远和几名狱卒则紧随其后。戚少麟脚步带风,脸阴沉得吓人,其余人面面相觑几回后,饶有默契地保持沉默,纷纷看向了庄远。 庄远几番挣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世子···” “把她带回侯府。”戚少麟打断他的话,“先关到我院里。” “世子···”庄远再度开口。 见他三番两次欲言又止,戚少麟不耐烦地停下脚步,斜眼睨他,“说。” 庄远咽了一口口水,硬着头皮道:“咱们走错了,大门在那边儿。” 他抬起手指了指他们身后的方向。这地牢他们也来过不少回了,他头一次见世子被气的连方向都不分,可见对这个秦玥是极为恼怒的。 戚少麟脸色愈发森冷,眼见就要发作,年长的狱卒忙道:“前面左转也能出去。” 只不过会绕上那么一圈。 戚少麟冷哼一声,十分不满地扫了一眼多嘴的下属后,对狱卒道:“带路。” 众人如获大赦,殷勤开路。 转过拐角,戚少麟怒意稍减,看似漫不经意地问庄远:“你们打她了?” 即便在晦暗的灯光下,他也看得出那人清瘦了不少,本就没几两肉的脸更显憔悴,瞧上去是吃了不少苦头。 庄远摸不透他是想听哪样的回答,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照实回话:“没有,不过她当时随着马车摔倒,又颠簸了一路,所以可能受了些轻伤。” “嗯。”戚少麟随意哼出一声,临到门口才吩咐:“到了府上先找个大夫给她看看伤。” 庄远不解地领命:“是。” *** 室内的光线随着戚少麟的离去抽走,秦玥卸下满身防备,虚软无力地靠在墙壁上,脑中不停回响戚少麟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被宿敌错认后 第22节 这几天她在狱中并没有吃什么苦头,但是却没听到半分其余人的消息。狱中的酷刑她听人说起过不少,那么他们四人会受此磨难么? 除了担忧外,无尽的愧疚亦使她饱受煎熬。究其所以,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她,因为她的身份,因为她所背负的罪名。 不知过了多久,在秦玥昏昏然快要入睡时,铁锁清脆的碰击声在她耳边响起。 她睁开眼,便见到两人已经走进了牢房。 庄远侧身让开了一条道:“请吧,玥姑娘。” 他措辞客气,但语气是不容反抗的冷硬。 此时此刻,秦玥忽然觉得待在这监房中也是不错的,至少比出了这道门,去向何处都不知道得好。 庄远见她不做反应,动了动腰间的刀,好心提醒她:“我们的身手你也是见过的,今日无论如何你也要走这一遭。配合些,你也少吃点苦。” 秦玥垂下眼眸,他说得没错,既然躲不过去,还不如留着精力应对戚少麟。她扶着墙站起,抿唇一步一步走出监房。 在牢里昼夜不分地待了那么久,出了地牢大门,她才知外面已经天黑了。 庄远带着她从一处偏门出去,后又上了一辆马车。车子驶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停下。下了车,秦玥跟着他不知穿过了多少条弯弯道道,才终于进了一座院子。 下车时见到气派的宅院她心中便有了底,现在身处在其中,更是明了。这是永安侯府,这所比自己在泾州的清墨院宽敞不知多少倍的院落,想来就是戚少麟的所住的院子了。 她兀的想到了戚少麟当初进项府的时候,如今风水轮流转,他遭过的那些事,自己也要一一尝遍了。 两个丫鬟早已站在院门口等候,将秦玥交到她们手上后,庄远便撤身而去。 秦玥随着两人又走过一条长廊,才被她们引进了一间屋子。 “姑娘这边请。”其中一个长相清秀的丫鬟带着她继续往里,到了一扇翡翠屏风前,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名叫惜云,外面的是惜雨,是世子派来伺候您的贴身丫鬟。” “姑娘想必是累了,可要沐浴?” 面对庄远那样的鲁莽的男子秦玥尚能冷脸相对,可眼前是温和有礼的姑娘,她倒不知所措了。犹豫再三后问道:“戚少麟他在哪?” 似乎是很久没听过有人直呼世子的名讳,惜云闪过一丝讶异,而后软声答道:“奴婢不知。” 她笑了笑,走到秦玥身旁伸手想要为她宽衣,“我先服侍姑娘沐浴吧。” 秦玥自去了泾州以后,贴身的丫鬟就秋岚一个,这些私密的事她也不习惯其他人插手。况且她在牢里捂了几日,身上隐隐一股霉臭潮湿的味道,连她自己都有些嫌弃。 她避开惜云的手,“不必了,我自己来。” 惜云是个进退得当的,看出秦玥不喜她们在旁后,委身行了一礼:“那我们守在外面,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说完,她退了出去,留下秦玥单独一人。 秦玥走到屏风后,褪下身上脏乱的衣裳,跨进了温热的浴桶中。暖洋洋的热水包裹全身,驱散了连日来的疲累,秦玥靠在浴桶边,在热气缭绕中舒服地闭起了眼。 这一觉便睡到了水凉,直到惜云进来唤醒了她。 沐浴过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后,惜云又恭敬地端来着一些吃食和药物,“姑娘饿了么?先吃点东西,吃完我替您上药。” 秦玥微微羞赧,知晓她是刚才进来叫醒自己时,看到了她一身撞的伤。 “多谢。” 伸手不打笑脸人,无论她对戚少麟有多大的怨恨,对上这些笑吟吟的面容,她都无法冷言相向。见惜云好说话,吃饭时她又问了几句其他事,可这个丫头说话滴水不漏。明面上都是一一作答,可细细听来,半句有用的都没。 秦玥气闷,怎么这侯府中的丫头个个都机敏伶俐,不像她的秋岚,三句话就要漏嘴。 想到秋岚,她嘴里的吃食顿时没了滋味。秋岚当时也是受了伤,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第28章 东宫。 戚少麟进正殿时,太子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圣上龙体抱恙,政事上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干无关紧要的就都交由太子打理。 太子听到禀报,挥手免了礼,将一份折子递给他。 戚少麟打开,眼神扫过里面的内容后,拧眉问道:“放了?” 太子颔首:“昭王得知项家被抓的消息,特意上书请奏,说你无故关押平民。折子递到了父皇眼前,他让我处理。” “无故?”戚少麟凝眸道:“单凭他是秦常锋的余党这点便够。” 太子无奈笑了笑:“皇叔不知从何得到当年的佐证,说当时正是项之耀暗中揭发秦常锋的罪行,后担心秦家遗党报复,才到泾州隐姓埋名。” 秦常锋被抄家一案已过去十年,戚少麟对个中细节并不十分了解,只知道当时是有人告发他里通外国,还从秦家搜出了与外邦往来的书信,最后定了他叛敌谋逆的大罪。 而抄家便是由他们戚家执行的。秦常锋身为朝中大将,驰骋沙场多年,麾下忠心耿耿之人不少。许是受到部下护佑,他们最终也未能将他捉拿,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他的消息。 戚少麟原本以为找到秦玥,也能顺藤摸瓜查出她父亲的踪迹。可从后种种看来,她并不知情,反倒是被人利用。 昭王这一出瞬时扭转了项家的处境,一时将他们从罪将余党变为有功之人。戚少麟沉思片刻道:“昭王这般护着项家,当时秦常锋败露,恐怕也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太子赞同地点点头,随后道:“只是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项之耀有下落了吗?” 在泾州时,项之耀出门去了延靖县,他们只抓住了他的家眷。此次秦玥等人被捕,也没有他的身影。 戚少麟道:“在延靖县只抓到了谢家的人,但他一口咬定他们去那只是采买药材,只得先关起来。项之耀不知所踪。” “你觉得他们去延靖县是为何?”太子意味深长地问道。 “可大可小。若往小了说,没准当真是购药;往大了说,”戚少麟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私挖矿石,冶炼铁器。” 他说完松了松眉眼,半是玩笑道:“如若项之耀后背真靠的是昭王,那殿下可有得烦心了。” 太子亦是哈哈一笑,“皇叔忠心一片,怎会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两人揭过此事不提,闲谈几句后太子又问:“那项家那些人你放是不放?”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由得戚少麟不放人,太子这么一问不过是打趣他。他顺着太子的话道:“殿下都开口了,哪敢违背。” 他想了想又道:“两天后放人,不过···秦玥要留下。” 太子听了未置可否,而后听他继续道:“项家一直挟着秦玥,是要找什么东西,不能让她落入别人手中。” 这也是两人一直费解未知的事,秦常锋只是个武将,能留下什么东西让人找了十年也不停手?如果项之耀真的是昭王的人,那么想必这件东西也对昭王十分重要。 “由你决定。”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太子撂下奏折,拉着戚少麟到偏殿歇息。 宫人将茶点端上桌后,他含笑问道:“子稀,如何?” 戚少麟垂眸觑了一眼桌上的糕点,卖相精致,瞧上去便知是御膳房的手艺。只可惜他不爱甜食,无多大食欲,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道;“殿下不是不知我不爱这些。” 太子啧了一声:“我指的是人。” 他眼神移到候在门内的宫女身上,冲戚少麟抬了抬下巴。 戚少麟懂了他的意思,放下茶杯道:“殿下若要说这些,那这茶我可不喝了。” 太子笑道:“你既然现在还没娶妻的心思,那纳上几门美妾总成的。我知道子稀你眼光高,寻常女子看不上眼,我宫里有几个还算是绝色,定不会叫你失望。” “子稀福薄,殿下还是将人留在宫中吧。” “哈哈,如此不重美色,未来的世子夫人才真是有福。” *** 秦玥在院中住了几日都不见戚少麟的身影,问惜云也只是说世子忙碌,已经两日没回侯府了。 她虽然不能出房门,可衣食供应不缺,身上的伤也养的七七八八。可越是没有动静,她心里越焦躁慌张。这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像是悬在颈上的利剑,你不知它何时落下,便会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终于在第三日的晚上,她沐浴后准备入睡时,惜云敲响了房门。 “姑娘,世子有请。” 她短短几字让秦玥睡意全无。 秦玥穿戴整齐,打开房门问道:“他在哪儿?” “请随我来。”惜云提着灯在前面引路。 廊上院中皆挂有灯火,所以即使夜间行路也不吃力。秦玥跟在惜云身后,走了一阵后才见她在一间屋外停下脚步,侧身在一旁道:“世子就在里面。” 秦玥抬起眼眸打量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从外看去,与她住的那间没什么不同。她心底微微诧异,难不成侯府里的刑房都在建在普通屋子里的? 惜云推开房门,示意她进屋。 秦玥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跨进了屋子。屋内灯火明亮,入眼可见的布置与她方才所想的全然不同,戚少麟竟不是要对她用刑。 这是一间寝屋,但从陈设装饰上看,却不像是戚少麟的卧房。她目光扫过,最后在榻上看到了那人。 戚少麟曲着右腿坐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见秦玥一直站在原地,开口道:“站在那儿做什么?” 空荡荡的屋里只有他们二人,明明他离自己还很远,秦玥却莫名觉得压迫,连呼吸都不自觉加重了。她身形不动,声音清冷道:“你为什么把我关在这儿?” “听你的意思,还想继续待在牢房?” 秦玥抿唇不语。 戚少麟也不着急,一脸玩味地端详她,看她能沉得住气到几时。 两人静默对峙良久,最终还是秦玥先出声:“戚少麟,你要抓的是我,与其他人无关,你···你放了他们。” “怎么会无关?”戚少麟站起身,缓缓朝她走去,“他们窝藏朝廷重犯,理应同罪。” 及至秦玥身前,他低下身在她耳旁道:“其罪当诛。”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秦玥耳边,引得她心中不适。她偏过头,后退两步拉开与他的距离,“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不知者无罪。” “哦。”戚少麟上扬了语调,“知不知道,待他们尝过了狱中的十路刑罚,若还有命,暂且再说。” 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秦玥脸上的慌乱,他颇为惋惜道:“不过你那个小丫鬟,可能熬不过了。” 秋岚自小没吃过什么身体上的大苦,若还负伤受刑,那绝对是没生路了。既然他今夜在此见她,那说明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即便是知道戚少麟下了陷阱等着她,秦玥也不得不心甘情愿地往下跳了。 她开门见山道:“你要怎样才肯放了他们?” 戚少麟手指摩挲着刀柄上的纹路,反问:“秦姑娘以为呢?” 秦玥扯起嘴角勉强笑道:“我现在一无所有,命也在你手上,你想要便拿去。” 她忽然看开了,若是能以她自己一条命换取其余四人,那也值得。只是没能找到父亲,终归是一场遗憾。 “好啊。”戚少麟爽快答应,再次走到秦玥面前。他手中的匕首锋刃透着寒光,像是个从地狱来的勾魂使者。 秦玥没再躲避,闭上眼敛住呼吸等他动手。 被宿敌错认后 第23节 沁凉的刀锋贴在她颈上,她本能地瑟缩一下,随即镇定心神,握紧双手不再动作。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冷硬的触感先在她颈上停留一阵,随后沿着肌肤一点点往下,最后停在了衣襟口。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再下手。 “你说你一无所有,这可不对。”戚少麟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匕首也变了方向,向下滑落到衣带的位置,“你还有很多。” 他压低了声调:“阿姐。” 秦玥猛地睁开眼,撤开身子,蹙眉凝神道:“你什么意思?” 适才她一直压抑的胸腔猝然跳动不已,这声独有的称呼仿佛比锋利的刀口更让人不寒而栗。 戚少麟收回拿匕首的姿势,不再与她绕腾,直截了当道:“一次换一个人。” 秦玥一时没理解他所说的“一次”是什么意思,心中思索时,见戚少麟站直了身子,迎着她疑惑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陪我一次换一个人,阿姐还要我细说吗?” 秦玥眼底的恐惧霎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至极的愤怒以及震惊。戚少麟心满意足地品味着她的变化,看着她盛怒之极却又生生忍下的神情,便觉得在外劳累搜查的那段日子都值了。 现在尚且如此,等真正将她掠夺占有后,那又会是怎样一种感受? “戚少麟,带你去泾州的是我,要你性命的也是我,项家其余人并未苛待你。你恨我,大可直接一剑杀了我。”又何必想那么多手段。 “你说得对。所以你若是应下了,我戚少麟言而有信,不会追究其他人,就连泾州项府中的一干人等,都全部放了。” 秦玥久不言语,他等了片晌后淡笑道:“不愧是将门之后,有骨气,那此事作罢。” 他转身往门口走去,修长如玉的手刚搭上门闩时,身后的人开口了。 “此话当真?”秦玥的语气隐忍含屈,却又冷静异常。 “当然。”戚少麟回首,“不过出了这道门可就不算数了。” 他指尖轻点着门上的红漆,等了秦玥十下,后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 “四个人。”秦玥在他抬脚踏出房门前道:“我全要换。” 木门被重新关上,发出一声闷响。秦玥听到身后愈加靠近的脚步声,渐渐松开了紧握的手:事到如今,人为刀俎,她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戚少麟选了这间屋子见她,不就是将一切掌握在手中,只怕是她不同意他也有的是办法逼她就范。既然这样,还不如为其他人谋一次生的机会。 戚少麟在她背后一步之余站定,话音听不出有什么变化:“既是如此,那秦姑娘可要拿出些诚意,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秦玥无力地闭上双眼,抬起手放在了腰间,解开腰带褪去外衣。她犹豫着继续时,听到戚少麟在身后道:“转过来。” 秦玥睁开眼,咬紧下唇依言转身。她眼尾发红,眼底更是泛着一层泪,若不是强撑着,应当早就掉了下来。 “继续。”戚少麟沉声道。 他看着秦玥白净纤细的手指放在里衣衣带处,轻轻一拉,便拉开了他在无数个梦里总扯不开的结。 原来竟是这样简单。 身上一松,初春的夜风便携夹着寒意席卷浑身,秦玥眼前愈发模糊,入侵的寒冽让她忘了手上的动作。戚少麟不再催促,而是用匕首挑开划破,帮她完成了所剩下的事。 秦玥身上越来越凉,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燥意。一股涌上大脑,驱散了他所有的理智;另一股则聚向下腹,凝积着无尽的冲动。 “噔”的一声,匕首掉落在地上。 戚少麟脸上的沉着自持尽数消失,顺从着自己的心意横冲直撞。在温软的包围中,他总算明白,为何当初那个傻子这般喜欢她,以至于消失后还将这些念头残留在他梦里。 只是傻子当初爱她怕她,不愿伤她丝毫,他戚少麟不会。 秦玥的脊背在晃动中摩擦着茵褥,又一阵力道下,她伸手无意揪住了上方人雪白的里衣,后再没松手。 那滴泪最终还是掉了下来,落在了床间。 ··· 等所有倾泄结束,戚少麟抽身下床。觉察到衣摆被拉住,他目光懒散地回过头。 秦玥趴在柔软地床褥中,只漏出半截痕迹斑驳的肩头。她闭眼抵在绣枕上,浓密的睫毛洇着一层水迹,几缕汗湿的青丝贴在面上。 她声音细若蚊呐:“还有一次。” 戚少麟微微挑眉,她方才都这般承受不住了,还记得次数。把她的手放回被中,他开口道:“先欠着。” 夜深人静,守在门口的惜云站得手脚冰凉后,才听得屋门响动,世子爷神色餍足地从里走出来。 “进去好好照看着。” 留下这一句,他迈着大步朝主院走去。 待他离去后,惜云才抬起头,活络手脚后,准备进屋查看玥姑娘的情况。还未推门,另一头亮起一团灯火,看清来人后,惜云恭敬问好:“邱嬷嬷。” 邱嬷嬷年逾四十,是戚少麟生母的陪嫁丫鬟,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自从夫人去世后,她便留在院中照顾世子的饮食起居。戚少麟对她也有三分客气,因此院中的丫鬟都敬她几分。 邱嬷嬷点点头,看了眼屋内问她:“世子呢?” “世子刚出来了,约莫是去主院了。” “那世子与里面那位姑娘?” 惜云点点头,方才屋里虽说动静不大,可溢出的只言片语一听便清楚发生了什么。 戚少麟不重声色,二十出头的年纪了也不肯娶妻,院里更是连个通房丫头都没。邱嬷嬷替亡故的主子操着心,现知晓他留了个姑娘在院中,一时松了一口气。无论这姑娘来历如何,配不配得上戚家门楣,总归是能让他动心思的。 她对惜云吩咐道:“让人准备些热水,替姑娘好好洗一洗。” “是。” 惜云应道,正要离去,又被邱嬷嬷叫住。 “再让膳房备一碗避子汤。”照府中的规矩,不管多上心宠爱,在正妻进门生子前,旁的是不可有孕的。 惜云怔了怔,随即意会,“我这就去。”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不是人,大家要骂就骂他,别骂我。 第29章 戚少麟踏进主院时,院里大部分的屋子都熄了灯,书房还亮着。 他看了眼天色,着实不早了。 书房门半掩着,他推门而入,唤了坐在椅上看书的戚旭一声“父亲”后,便抬脚走去坐在了旁边。 戚旭沉声应了一声,头也不抬地问:“怎么这时候才来?” 戚少麟一回府他便派人让他来一趟,这都过去了几个时辰,才把人请来。做儿子的架子大过爹了。 “公务繁忙,现在才得空。”戚少麟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 戚旭听他漫不经心地语气,登时来了气。视线瞥见他腰带歪斜,衣冠不整,他提声道:“穿成这样在府中行走,成何体统!” 他这一说便让戚少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方才的旖旎,有些后悔当时没成全了秦玥,将那四次做足,也不用在这听这老东西啰嗦了。 “时候不早了,父亲找我来若只是说这些,那我先回去了,你也好歇息。” 父子俩的脾性一脉相承,如同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夜色已深,戚旭不想扰乱院中安宁,转开话头问他:“前两日你去哪儿了?” 戚少麟含糊答道:“殿下有桩事托我去办。” 虽说性子与自己不对付,可这个儿子在公事上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放眼整个京城,这个年纪的公子哥里挑不出几个能与他相当的。戚旭愠气稍减,知道他做事有分寸,不再过多细问,转而道:“五日后是你母亲的生辰,你就别出去了,待在府里。” 母亲?戚少麟嗤笑一声,又不是他的母亲,要他留在府中作甚,只怕那人还不想看见自己。他懒得与戚旭争论,随意应了一声,大不了当日任意找个由头出门便是。 戚旭见他难得乖顺,将另一码事也提出来:“那日城中几位大人都要携家眷来府中做客,趁着机会,你也留意些有没有中意的。” 戚少麟性格狂傲,继母的话从来不放在眼里,这等婚姻大事还要由他来操心。 这话像是触了他的逆鳞,戚少麟顿时甩了脸色,冷声道:“父亲正当壮年,若是有这个心思,替自己留意便成,旁的不必多费心。” “混账!”戚旭一手将书掷在桌上,横眉冷目:“你这是什么态度!” 戚少麟冷笑一声:“我打小没了娘,缺少管教,父亲如果嫌我态度不好,我走便是。” 他说完不等戚旭回话,站起身径直朝门外走去。 清脆的碎瓷声在他脚下响起,身后传来戚旭中气十足的叱骂:“逆子,滚!” *** 秦玥睡得半熟时,感觉身子又被人摇晃了起来。她兀然睁开眼,见到的却不是戚少麟肆意的面容。 惜云端正地站在床前,她身旁还立着几名她并未见过的仆妇。 惜云开口道:“姑娘总算醒了,先洗洗再睡吧,免得受凉。” 秦玥蘧然惊醒,拉上被子半坐起身,动作间牵扯到全身,腰间各处的酸痛感向下扩散。被这么些人守着,她难堪地移开视线,垂眼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自己洗。” 惜云看了一眼邱嬷嬷的眼色,退身往后。 邱嬷嬷走上去道:“姑娘若是不喜欢,我们便在外边候着。” 看清床上人的长相后,她心中微微讶异。这姑娘的确是一等一的相貌,清丽不落俗,难怪引得世子动心。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她眉眼间有几分熟悉之感,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 她侧身端起一旁的汤碗,对秦玥道:“这碗药还请姑娘先喝下。” 苦涩的药味飘散到秦玥鼻间,她抬起眼看到碗中褐色的汤药,顷刻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无不悲凉地想,从前即便过得再不如意,她总算活得有尊严,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恐怕连府里的下人都不如。 邱嬷嬷觉出她的低落,出声安慰道:“姑娘也别怪我,我也是为了你好,否则若是真怀上了,到时吃苦的还是你。” 她原以为秦玥会不愿喝,可听了她的话后,姑娘二话不说地接过碗,皱着眉一口饮尽。 邱嬷嬷暗想,这倒是个懂事听话的,适合留在世子身边。 放下碗,秦玥淡淡道:“你们退下吧。” 人全部出去后,她才裹着薄被下床,步履艰难地走到屏风后。褪下被褥,她低头看到身上的痕迹,无声骂了一句。 洗完澡出来后,床上脏皱的被子褥单已经被换下,应当是让她今夜就在此睡下。秦玥已然困累至极,躺上去片刻后就睡了过去。 *** 暖阳高升,惜云站在门口瞅了一眼地上的光线,侧头低声问身旁的惜雨:“都快正午了,咱们要去叫醒玥姑娘么?” 惜雨摇摇头,“你说呢?” 种种迹象看来,这位姑娘在世子心中分量绝对不低,她们不敢冲撞怠慢。可都到了这个时辰,要是还不起床用膳,饿坏了身子世子不也还是要拿她们是问。 被宿敌错认后 第24节 惜云咬咬牙,下定决心道:“我去叫吧。” 她推门进屋,发现玥姑娘早就起来了,已经穿戴完好坐在窗边出神。她轻声开口:“姑娘怎么起了?可是饿了?” 秦玥归拢思绪,略忖量后对她点点头。 她不能就此自暴自弃,她要养足精神,等着戚少麟兑现他的诺言。 惜云没料到她会这样应答,愣了一下后连忙道:“我这就让人传膳,姑娘先随我回房吧。” 她说的是秦玥一早住的那间房。住了几日,姑娘的日常用物都在那间屋里。 秦玥随着她走出房门,一到院中,便被温煦的阳光照了满身。昨夜来时光线不佳,现在她才发现这满园的春色。各式花草瞭眼争妍,不由得驱走了几分心中的苦闷,给人添上些许愉悦。 她正沉浸于这派恬静,倏地听到一阵细碎急促的跑动,不像是人所发出的,倒像··· “汪汪···呜···”一只半大的黄色小狗欢快地从花丛里奔来。 秦玥怕狗,被它这样的架势一吓,心里那些好的坏的念头全数消退,轻呼声脱口而出。她无意识地抓紧惜云的手臂,迅速躲到了她身后。 来了这么多天,惜云眼中的玥姑娘看上去十分清冷,脸上也少有多余的情绪。偶然看到她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可爱,她忍不住抿嘴一笑,覆上秦玥的手道:“玥姑娘别怕,它不会咬人的。” 过了初始的慌乱,秦玥神志收拢,盯着地上那只左右乱晃,跃跃欲试想要扑向她的小狗,心底升起一个惊错的想法。 这只狗难道是··· “二傻,不许胡闹,吓到人家了!”惜云伸出一只手指对着戚二傻呵道。 戚二傻沉醉在巨大的喜悦中,尾巴都快摇到天上去了,哪里会听她的话。它又汪汪叫了两声,扑腾着爪子准备奔向秦玥。 惜云叫不住它,担心它真的伤了玥姑娘,无奈之下对一旁的惜雨道:“你把二傻抱走,当心吓到姑娘。” 身形还未长开,尚无反抗之力的戚二傻就这么被攥住两只前爪,轻轻一提,眼巴巴地看着秦玥离自己越来越远。 秦玥看到它被摁住后还在不停摆动的尾巴,怔怔道:“二傻?” 当时情况危急,她离开泾州时完全没有想到这只狗如何处理。没想到戚少麟居然将它带到了京城,还依然唤它这个名字。 惜云看出她的诧异,笑道:“这狗是世子不久前带回来的,名字是有些俗。” 寻常高门府邸给豢养的宠物取名大多都别致,亦或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鲜少有这样俗气的。 惜云继续解释道:“刚进府时,世子也给它取了别的名字,还吩咐我们每日这样唤它。可这狗像是有灵性一样,叫它别的理都不理,最后连饭都不愿吃了。世子无奈,叫了它一声‘二傻’,它才活蹦过来。” 她不知秦玥与二傻之前的事,只当他们这是第一次见面,惊奇道:“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二傻这么喜欢一个人,想来它与姑娘也是有缘的。” 秦玥松开她的手,低头自嘲道:可不是有缘,它这个名字还是自己取的。一段孽缘。 惜云见她脸上的惧意消散,道:“饭菜应该已经送到房里了,姑娘先回去吧。” *** 用过午膳,秦玥又回到了昨日那种无事可做的状态,她当时只想见戚少麟,但现在却有些犹豫了。 昨夜他的话还清晰地印在她脑海,最后他离去时那句“先欠着”尚令她心有余悸。下次见他,他会不会让自己先偿了这一次,再说放人的事? 苦恼至此,她不禁埋怨起他。左右都会走那么一遭,他为何不在昨夜统统要完,省的她再恶心一次。自己没那个本事,又偏要以此做交换,当真是无耻至极! 她正踌躇不安时,门外脚步声响,惜云恭敬道:“世子。” 该来的总会来。秦玥捏着衣摆,先看到门前光下一道长长的黑影,随后戚少麟挺拔的身姿迈进屋。 他行至身前,秦玥本能地往后避开两步,冷冷道:“戚世子何时放人?” 戚少麟垂眸望去,她稍稍侧着身子对着自己,耳尖有些泛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又或许二者皆有。齐整的衣襟在颈下一寸处就收拢,像是要遮盖什么。他有些遗憾地想,早知就再往上留下一些。 “不急。”戚少麟淡淡吐出两个字,眼见秦玥变了脸色,转头怒目瞪着他后,才又慢条斯理道:“你不是一直好奇项家到底瞒着你什么吗?” 秦玥眼中的怒火掺杂了少许犹疑,只是这份杂念转瞬即逝。戚少麟为人奸诈无耻,保不齐是在挑拨离间。她对项池一家是有猜疑,但也不会尽信他的一面之词,当下之急还是先要他放人。 她开口回道:“不劳世子费神,我自会问清楚。” 戚少麟轻笑一声,略带怜悯地看向她,“秦玥,我真不知是该说你单纯,还是蠢。”他好似大发慈悲地道:“念在你昨夜还算听话的份上,我就好心帮你一回。” 他说完对外扬声道:“备马车。” *** 摇晃的车厢内,秦玥忐忑不安地坐在戚少麟对面。 她不知道他是要带自己去哪,可冥冥中,她隐约觉得这一行也许真的能解开她心里那些缠绕解不开的结。 马车停住,青帘撩起,车外的景象秦玥再熟悉不过。是地牢。 见是永安侯世子的马车,狱卒丝毫不敢怠慢,一路让人放行。下车后,秦玥跟在戚少麟身后进了监房。戚少麟腿长步子大,兀自走在前面,也不顾后边的人跟不跟得上。一行人除了她都是男子,为了不落后,秦玥只得加快了步子闷头跟上。 没留意到前面的人已经停步,秦玥埋头撞在了他结实的背上,鼻尖登时一阵酸痛。 戚少麟回过头,唇角噙着一抹笑意道:“大庭广众之下,玥姑娘自重。” 周围一干人等没见过世子也有这样逗弄姑娘的时候,又不敢出声附和,个个面带揶揄看着两人。 秦玥忍住想揉鼻尖的冲动,抿唇不语。 戚少麟看了眼最边上的那间牢房,又对秦玥道:“等会儿你站在外边,不要现身,你想知道的,你的阿池都会一一告诉你。” 阿池?秦玥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走道尽头,那应当就是项池关押的地方。 这一条走道两旁的监房多是空的,格外寂静。她重新跟着戚少麟往前走。犹如是在翻阅一卷书册,走到尽头,也将书翻至最后一页,所有谜底都将在此页展开。 到了与最后一间房一墙之隔的位置,秦玥依言停下了脚步。从这个方向看去,她只能看到狱房内的一脚,甚至连项池的身影也不能窥见。 但周遭无人多言,狱房里的一响一动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锁链被解开后,戚少麟抬脚跨屋内,看到衣衫灰败的男子伫立在角落。项池早已没了在泾州时的意气风发,面上虽还在强撑着,可从憔悴的神色上仍能察觉出他的颓萎。 磋磨了他一身的锐气,报得泾州项府之仇一二,戚少麟堪堪舒心。 自认出来人是戚少麟后,项池就拧眉敛目,戒备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等人进屋后,他沉声问道:“戚少麟,你把阿玥怎么样了?” 戚少麟微微挑眉,他原来以为项池会先搬出昭王脱身,没想到开口问的竟然是秦玥。对比他的怒火中烧,戚少麟显得淡然许多,他含笑意味深长道:“我把她怎么样,在泾州那晚你不就知道了?” 秦玥生辰喝醉那夜,他在房内听到了项池赶回院中询问的声音,加之第二日一早他的言行,想来心里也是产生了疑窦。他今日就帮他坐实这个想法。 “你个卑鄙小人!”项池不再隐忍,冲上去便出手想要打他。 不消戚少麟动手,周围的狱卒随从早就眼明手捷地挡住了他,一左一右架住他的手,让他动弹不得。一名魁梧的狱卒一拳打在他腹上,斥道:“老实点儿,胆敢冒犯世子,当心你的性命!” 项池吃痛地躬起身,后抬起头目光狠厉地看向戚少麟,“戚少麟,若不是阿玥带你回泾州,你早就不知道死在何处。这样对她,你还是不是男人?” 戚少麟将他的辱骂悉数收下,不以为意道:“我自然算不得堂堂正正,可比起你对她所做的事,我想我还是磊落一些。” 他话说到正题上,外面的秦玥骤然紧绷了身子,伸手抓住了木栏,静静听着项池的回答。 项池神情突变,而后冷笑一声道:“你要杀便杀,不必在这搬唇弄舌。” “我怎么敢杀你。”戚少麟走到他身前道:“自从你进了这地牢,我可让人伤过你一分?” 他见项池不吭声,继续道:“昭王将奏折都递到圣上面前去了,你是有功之人,我若是杀了你,岂不是要陪葬?” “昭王···”项池喃喃道,后坚定语气:“我和昭王没关系。” 戚少麟知道他是怀疑自己诈他,转头对屋内的庄远使了一个眼色。庄远心领神会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送到他眼前。 戚少麟单手打开折子,将里面的内容展现在项池面前,“看清楚,我可没有诓你。” 项池扫过折子里的内容,不再否认,语带几分底气道:“既然如此,那你还不将我们放了。” “自然会放。”戚少麟话音一转,有些不解地问他:“我只是想知道,当初既然是项之耀揭发了秦常锋里通外国,那为何你们还要留下秦玥?” 他审视一般的目光紧紧盯着项池:“你们究竟是心存愧疚···还是另有所图。” 这句话戳中了项池的痛点,他猛地挣扎起来,“戚少麟,你无耻,阿玥是不会信你的!” “信与不信,她自有决断,或者,”戚少麟偏过头,看着监房外被石墙挡住的地方,“你可以亲自问问她。” 项池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觉那空无一人的走道上,隐隐站着一名少女,此时正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戚少麟收回折子,丢到庄远怀中,对屋内其余人道:“走。” 出了监房,他看到那个面对木栏一动不动的身影,让周遭的人都先出去。待人全离开后,阴暗死寂的走道上就只剩他们两人。 戚少麟走到她身后,发现她单薄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她在哭。 从认识她到现在,他只见过她哭了两次,一次是她喝醉那晚,另一次就是现在。那么多次性命存亡的关头她都能忍住泪,偏偏遇上项池她就哭成这样。 “哭什么,要真觉得恨就进去打他一顿解气。” 秦玥好像哭得更厉害了,整个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最后支撑不住沿着木栏蹲下了身。 戚少麟听着她几近于无的抽泣,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压得他胸腔阵阵抽痛,闷闷地不自在。他索性委下身,一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往上稍带起后,另一手勾住她的腿弯,一把就将人抱了起来。 秦玥没有反抗,又或者已经哭得没有力气再管他,只将脸埋在他胸膛小声啜泣。 戚少麟收拢了手上的力道,让她更加贴近自己。她瘦了,昨晚握住她的腰时他就知道,比在泾州时瘦了许多。现在抱在手上,这种轻盈感更是明显。 他以为秦玥会哭上许久,但马车行至一半的路程,怀里的人就推着他,带着轻微的哭腔冷声道:“放开。” 他松开手,“用完就丢,玥姑娘真是好性情。” 秦玥从他腿上下来,坐到了离他最远的一角。 戚少麟看着她泛红的眼尾,开口问她:“现在还觉得项家天下第一好么?” 秦玥抬眸直视他,语气如常道:“你早就知道了。” “你明知道一切,昨晚还提了那样的交换。”她终于不掩眼中的嫌憎,逐字逐句道:“戚少麟,我厌恨项家,同样也觉得你很恶心。” 戚少麟心底的触动顿时化为乌有,他扯起嘴角讥讽道:“恶心?要不是我这个恶心的人帮你一把,你现在还不知道真相,傻乎乎地与仇人为伍。秦玥,没有我,你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那你大可杀了我。”秦玥漠然道:“否则面对你,生不如死。” “好啊,我倒要看看是怎么生不如死的。” 戚少麟不再压制怒气,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扯到怀中。秦玥浑身失力,膝盖重重撞在木板上,磕得生疼。 她抬起头刚要反击,一只手就扣住了她的后颈,将她整个人用力地往前压。 唇齿相碰,血腥味很快弥散开来。戚少麟一如既往地粗鲁侵夺,桎梏着她的抵御,不留一丝空隙。秦玥奋力推挤他的袭扰,当口中只有他柔软的下唇时,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戚少麟吃痛地暂时松了手上的力道,秦玥趁机推开他。两人气息不稳却又同样愠怒地看着对方。 戚少麟舔了舔被她咬破的地方,吮干上面的血迹后,又要动作时,车外的庄远敲响车厢道:“世子,到府外了。” “到了就到了,难不成我进去还要通报么。”戚少麟恼怒道。 无辜被撒气的庄远尽职地提醒主子:“侯爷他就在门口,您不下车说不过去。” 被宿敌错认后 第25节 戚少麟放过秦玥,低声对她道:“别出声,你随马车从后门进院。” 她的身份府中其他人不知道,他院里的也只以为她是个取乐的姑娘,所以其余人能不见就不见。 这个姓戚的小的就这般狡诈阴险,大他一辈的老的还不知道会狠毒到哪里去。秦玥也不想招惹侯爷,别开脸坐在一旁不再理会他。 戚少麟擦干嘴上的痕迹,后又理了理身上的衣衫,自觉瞧不出错后才将车帘隙开一条缝下车。 车身重新抖动向前,在阵阵马蹄声中,秦玥听到了一声粗沉浑厚的呵斥:“你嘴怎么回事?不成体统!” 她愤懑稍消,心中暗道:活该。 *** 挨了一顿骂,又忍着嘴角的痛在主院用过晚膳后,戚少麟才回了自己院里的书房。 白日在外耽搁了一下午,到戌时他才处理完堆积的杂事,得了片刻闲,闭眼坐在榻上听惜云回禀秦玥今日的动静。 玥姑娘单独在房中时实在是安静,也不曾开口向她们提出过要什么,惜云不知世子为何要她时刻记下这些。她将一日的平淡常事复述后道:“就是这些了。” “她晚上回去没再哭?”戚少麟问道,一张嘴扯到伤口,眉头不由得皱了一下。 惜云看他脸色不虞,以为他是心疼玥姑娘,急忙道:“没有,玥姑娘虽然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屋里,可我进去送膳送水时,见她都还好好的。” 话音落下,门口忽的响起庄远的咋呼声,“你跑那么远,当心丢在府里了。” 他从敞开的大门进来,手里还抱着戚二傻。进屋后,他将狗放在地上。戚二傻见了戚少麟,一路小跑到了他脚边。 惜云瞧见这一幕,才想起午时院中发生的事,思索片刻还是觉得应当告诉世子,让他也知道这件趣事。 “世子,今日我与玥姑娘走在院中时,二傻突然窜了出来。我瞧它十分喜欢玥姑娘,一个劲地往她身上扑,拦都拦不住。” 戚少麟听了这话脸顿时黑了下来,垂下眼眸打量了几眼趴在他靴上的狗,随后低下身揪住它的后颈提了起来。 戚二傻腾在空中,四只爪子胡乱扑腾着,嘴里呜呜地低嚎。 戚少麟看着它一脸的呆样,心里便更加不舒爽。物以类聚,难怪它会对秦玥念念不忘,两个都一样的笨。他将狗一手丢在庄远怀里,吩咐道:“这个月别给他吃骨头了,吃得再好也不会识人,还不如饿死算了。” 庄远眼疾手快地接住,伸手抚摸着狗头,看到大步离去的戚少麟,低头问它:“你怎么惹世子生气了?” 戚二傻蹭着他的掌心,像往常一样对他撒娇卖乖,讨要骨头。 “笨死了。”从它这得不到答案,庄远扭头问屋里的惜云:“惜云,你说世子为何生气?” 惜云更是一头雾水,犹豫道:“或许是因为二傻吓到了玥姑娘···” 庄远将信将疑,世子对秦玥应当是不喜的,否则不会这样待她。难道是因为二傻没通晓主子的心意,才惹他不悦?他手指点了点戚二傻的鼻头,教它:“下次你再见到那人,别被她的外表误倒,张嘴凶她。” 戚二傻汪汪叫了两声,然后一口咬在他指头上。 “嘶,你这笨狗!” 作者有话说: 庄远得了狂犬病,卒 大家可怜可怜孩子,点点专栏作收、预收吧~ 第30章 万籁俱寂,当屋里的灯火全部熄灭,独自躺在床上时,秦玥的泪才又溢出。 她觉得很累,身心俱疲的累,闭上眼却无法得一丝偃息,脑中不停闪过这十年的一点一滴。 幼时经历家中突变时,她只觉得自己笼罩在巨大的悲恸下,仿佛天都快塌了下来。后来被项家从动乱中救出,安抚地带着她到了泾州,才将这哀伤化解一二。 她记得项叔恭而有礼地叫她“少主”时候的样子,记得项婶每年会给她裁新衣,更记得项池从小护着她长大,说会带着她找到自己的父亲···可这所有的一切,都终结在了那个阴暗潮湿的牢房。像小时候一样,她再一次失去所有,无所依靠。 屋内寂寥无人气,她翻身朝向内侧,裹紧了锦被低声抽泣。 光影转换间,她好似又回到了泾州,喧闹的街头尽是叫卖声,空气中飘散着她最喜爱的鱼汤面的味道。身着粗布罩衣的小贩荡着手里的长筷,高声吆喝着。 她欣喜地跑过去,脚步一迈出去后才发现跨出的步伐竟然这样小。她低下头,发现自己身子也小小的,是八九岁左右的样子。 她正苦恼着不知所措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稚嫩而又稍作老成的呼喊:“阿玥!” 像记忆中无数次那样,项池快步走到她跟前,笑着问她:“你是饿了吗?来,哥哥买给你吃。” *** 第二日清晨,惜云早早地就打好水轻手进了玥姑娘的寝屋。昨夜她睡得早,想来今早也不会起得迟。 果然,她一进去就看到她坐在妆台前,对镜自揽。 秋岚将热水放到红木架上,走到妆台前准备为她梳妆,“姑娘往后醒了就唤一声,门口有丫头守夜的,你要是不···” 看到秦玥的双眼后,她立时噤了声。玥姑娘的眼睛怎么这般红肿,像是哭了一夜。她猛然想到了昨晚世子问她的话,可明明她下午还好好的呀。 秦玥将镜子挪开,对她道:“惜云,你帮我弄点凉水来。” 凉水冰敷虽也有效,可毕竟大冷的天,贴着肌肤容易不适。惜云想了想道:“我去拿些煮鸡蛋来吧,兴许更有用些。” 她刚一回头准备出去,就看到世子从外进来。 过了一夜,戚少麟嘴上的伤已经结了一层浅浅的痂,面如冠玉的脸上多了这道瑕疵。 “世子。” 秦玥听到这声称呼蓦地坐直了身,十分抗拒地偏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他。 被这样甩了脸色,若是放在平时,戚少麟早就发作一通拂袖而去。可他转念一想,这院里的哪一处不是他的,他想在哪儿便在哪儿,何须看别人的脸色。他不甚在意道:“狗走丢了,有没有来你房里?” 屋内总共就三人,这话显然不是对惜云说的。她眼神偷偷瞥向玥姑娘,等她回话。可过去了许久,玥姑娘都身形未动,半点搭理世子的打算都没有。 惜云缩了缩头,犹豫着道:“世子,方才我在膳房见过二傻,应当还在那儿。” 世子昨夜吩咐了不给它吃骨头,二傻嘴馋狗胆大,今早就自己跑去膳房要吃的了。 戚少麟没出声,目光紧紧地盯着秦玥。 秦玥虽然背对着他,可时刻留意着身后的动静。静默良久后都没听到戚少麟有所动静,她忍不住微微移转视线,想要从那面铜镜中查看后边的情形。 目光刚触及镜面,锐利如锋的一双眼便陡然出现在镜中。戚少麟就站在她背后,也正通过铜镜打量自己。 秦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站起,退了几步抵在妆案边,眼神防备地看着他。 戚少麟视线并未与她交汇,而只是盯着她的眼睛。适才从镜中他瞧得不仔细,现下看清楚后,转过头看了一眼惜云。 冷峻地目光还没扫到她身上,惜云就连忙心虚地低下了头:她可真的没撒谎! 一声冷哼后,世子爷面如黑炭一般地一走了之。 这股没来由的气一直憋到午后,在收到昭王差人递来的书信后达到了顶峰。 “送信的人特意叮嘱,说让您今日务必放了项池···以及项家的表姑娘。”庄远将原意传递道。 “表姑娘。”戚少麟轻笑一声道:“我倒要看看,秦玥还愿不愿意跟他走。” 他将信纸揉作一团丢在地上,对庄远道:“你将人从地牢带到府中,再让人把秦玥叫来。” *** 传话的人一走,惜云便上前对坐在圆桌边的秦玥道:“姑娘,可要现在去?” 桌上摆着一盘明黄的香梨,这个本不该是这个时节的东西,侯府里却毫不稀罕。秦玥点点头,“你先在前边带路。” 惜云应了一声,转头走在前面。秦玥也站起身,抬脚跟在她身后,袖下的手握紧了一把从桌上顺走的削皮短刀。 到了院里的厅堂,戚少麟早已伫立在内,仰首观摩着墙上的一副字画。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对秦玥道:“坐。” 秦玥凝眸看着他:“你让我来做什么?” 戚少麟扬唇一笑:“那夜答应了你的事,我自然要信守诺言。” 不待秦玥接话,他提声对外道:“庄远,人带进来。” 一阵闷声响动,两人押着项池进屋。项池面容更显憔悴,双眼熬得通红,双手缚在背后被人按跪在地上。 他先是仇视地盯着戚少麟,后看到站在他身侧的秦玥后,满目愤恨顿化作歉疚。 戚少麟居高临下地垂眸睨他,淡淡道:“昭王让我今日放了你,项大公子,你马上就可以走了。” 项池挣扎了两下,语带不甘道:“戚少麟,你放了阿玥。” “阿玥?”戚少麟笑道:“你觉得她还会愿意跟你走么?” 项池闻言望向秦玥,看到她也正在回望自己。她清冷地立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犹如一尊高不可瞻的菩萨,面带悲悯地注视着恶贯满盈的罪徒,无声地宣读着他的罪行。 他想,他的确罪无可赦,连至圣之人也无法救赎。 “阿玥。”他开口想解释,想忏悔,最终不知从何启齿。 秦玥面容并未带有愠色,微微张口,平静地问他:“为什么?” 她语气毫无波澜,恍然间给了项池一种或许她还不知道真相的错觉。正当他想要抓住这块浮木之时,秦玥眼中流下一滴泪打破了他的幻想。 她颤抖着嗓音,皱着眉头质问他:“为什么?项池,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项池愣在原地,红着双眼一言不发。他沉默半晌,刚要出声,一股大力就袭向他胸口。比起昨日在狱中被狱卒打的一拳,这一脚力道大上十倍,他倒在地上,温热的鲜血涌至喉间。 戚少麟收回了那副伪作的温润皮相,浑身戾气道:“这一脚还给你。” 他觑了一眼边上的随从,冷冷道:“带下去放了。” “是。”两人不敢怠慢,架着项池利落地离开了他们的视野。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秦玥收整情绪,稳着语调对戚少麟道:“我要出去。” 戚少麟侧过身面对她,看着她眼下尚未干涸的泪渍道:“你以为你还能去哪?” 秦玥仰起头直视他:“戚世子既然不愿放我,那便将我送回牢房。开堂会审,如何处置定罪,我绝无二话。” 她的话像是一阵风,将戚少麟心中的火烧得更盛,他一把抓住秦玥的手道:“秦姑娘的骨气竟是在这里,既是如此,还等那三司会审作甚,我现在就成全了你。” 秦玥手腕被他锢得发痛,挣脱不得,情急之下袖中握刀的右手当即挥向他。 寒光乍现,戚少麟警觉地后仰避开,另一手轻易便夺了秦玥手中的刀。他指腹在刀刃上轻轻擦过,而后稍向外使力,这把刀就插在了木柱上。他怒极反笑道:“要杀我,何必费这个功夫。” 他一手合握住秦玥的双腕,将她往厅堂侧边休憩的偏房拉扯过去,“你待会儿在床上多卖几分力,我这条命你就是拿去又如何。” 秦玥没想到他起的是这个心思,怒骂道:“戚少麟,你身为堂堂侯府世子,行事如此下作,担得起朝廷给你的厚禄吗?!” 戚少麟脚步不止,“我戚少麟就是再下作,也断不会干那等里通外国的勾当,秦大小姐未免高看我了。” 被宿敌错认后 第26节 “混账,你放开我!” 秦玥挣扎着不肯往前,戚少麟索性抱起她大步走。进屋后,他一脚踢上了房门,阔步走到床前,将她丢在绵软的被褥上。 “我若是没记错,秦姑娘还欠着我一次。”他抬手扯开身上的白玉腰带,继续道:“我可是信守了承诺,望秦姑娘也不要食言。” 秦玥攥紧了身下的被面,眼神瞥向床边,随后灵活地往外逃。戚少麟眼明手快地拦住她的腰,顺手将人朝下压住,覆身而上,双手不留余力地拽开两人之间的阻隔。 秦玥蹙紧眉头闭上眼,咬唇不发出声。 “怎么不说话?是不舒服么?”戚少麟缓缓沉下去,垂眸看着她的侧颜问道。 秦玥咬得苍白的唇松开,低低地骂了一句:“畜生。” 戚少麟喉间溢出一句喟叹,“对,我就是畜生。” 第31章 秦玥醒来时已经是用晚膳的时辰了,她坐起身看了眼四周,已经回到了所住的寝屋。 守在床边的惜云见她醒了,不着痕迹地瞧了一眼她的脸色后,才小心翼翼道:“姑娘,都这个时辰了,起来用膳吧。” 下午去了院中厅堂后,她守在外面先是听到玥姑娘痛骂世子的声音,后来两人去了里屋,两个时辰左右后世子才将姑娘裹着薄被抱出来。她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被角,露出上半张脸的玥姑娘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下还挂着层泪珠。 等回了房中,她们几人想要接手替玥姑娘沐浴,直接被世子叫了出去。世子最终离去后,她进屋一看,玥姑娘已经洗整完毕,身着里衣在床上熟睡着。 都到了这一步,秦玥自觉已没什么可遮掩的了,她开口对惜云道:“药。” 惜云只听得一个字,恍然间以为听错,正要出声询问时,又见玥姑娘微肿的红唇轻启:“上次那种药。” 她霎时明白过来,思及邱嬷嬷的叮嘱,踌躇少顷后应道:“我这就去。” 自上次后,邱嬷嬷便让人将方子捡好,以便随时所需。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惜云就端着七分热的药回到床前,“姑娘,药来了。” 秦玥接过药碗,手心试了试碗外的温度,随即送到嘴边喝下。 “当心烫!”惜云提醒的话说完,碗底已经朝上。 秦玥将空碗还给她,接着拢上被子躺下翻身向里。 惜云知道她这是生气了。这段日子她也看得出来,玥姑娘根本没有跟了世子的打算,若真的论起来,恐怕还是世子强占了姑娘。 她不知道玥姑娘是何身份,可在这世道上,人的命或许生来就是定下的。有的人出身显贵,能翻手为云、为所欲为,可大多数像他们这样的,一出生便注定是要为奴为婢,任人差遣。 有时顺应天命反倒能少吃点苦。 她放缓了语气,柔声道:“玥姑娘,吃点东西再睡吧。” 秦玥睡了一下午,现在并没有困意,但也没有食欲。 戚少麟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厌恶。她知道他恨自己,恨自己在他失忆时利用他,还险些杀了他。她不怕他光明正大的报复,就算定罪下狱,该她的她也认了。可他偏偏以最不齿的方式对她,种种无耻小人行径,可恨至极。 她如今被软禁在这侯府里,又无反击之力,顿时觉得一切都是这般了无生趣。她淡淡道:“不吃,你先出去吧。” 惜云不好强劝,应了一句后就端着桌上凉透的饭菜出门离去。走在长廊上,迎面碰到了归院的世子,她屈身行礼:“世子。” 戚少麟看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饭菜一口没动,沉声问道:“怎么没吃?” 惜云实话实说道:“姑娘没胃口,先睡下了。” 怎的睡了一下午还不够,戚少麟又瞥着菜色,稍加思忖后吩咐:“换些好吃的菜,加一道清蒸鲋鱼。” 这可都是院里最好的菜样了。惜云心里纳闷,嘴上恭敬道:“是。” 照世子的话换了菜式后,玥姑娘依然没有动筷,惜云当她是真心吃不下,就没再扰她。直到第二日一早她还是不肯吃,她才明白事情的不对劲,赶忙向世子回禀。 戚少麟正在练武,闻言立马把手里的长枪扔给庄远,抬脚往秦玥屋里去。 门“哐”的一声被打开,不似平时惜云进屋时的轻手轻脚。床上的秦玥紧绷这身躯,听到沉沉的脚步声靠近。褥垫微陷,一只冒着热气的手伸到了她肩上。 秦玥当即打开他的手翻坐起身,退到靠墙那一面忿忿地盯着他。 这样的眼神戚少麟昨日已经见了许多次。他心里忽的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瞪就瞪吧,总比不看他要好。他目光放在秦玥身上,对惜云道:“把吃的拿来。” 惜云唯命是从,手脚伶俐地端着托盘在一旁。 看秦玥没有动摇的打算,戚少麟开口道:“是打算饿死自己?” 秦玥还是冷冷地不愿理他。 “秦玥,你若是不想活着见到你父亲,那便随你。” 听到这句话,秦玥脸色变了几分,怀疑地问他:“你什么意思?” “我既然都能知道项家与昭王的关系,其他的自然也能查到些蛛丝马迹,你父亲有几分活着的可能。” 这几日他陆续见了几个当年参与过那桩案子的老臣,结合各家说辞,他隐约觉得秦常锋没有死,只是踪迹不为人知。 秦玥冷哼一声,“你的话又有多少可信?” 戚少麟淡然笑道:“我何时骗过你。项家那事当初可是你亲口应承的,最后想反悔失约的也是你。” “你···”秦玥一时哑口,“那你放我走。” “当时说好了只放那四人,可没包括你在内。”戚少麟含笑看她:“你若还想加一次,我可以考虑。” 秦玥往前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笨嘴拙舌过,对上戚少麟这等无赖,连回嘴都不知从何说起。她亦不想多费口舌,干脆对这话视若无睹。 戚少麟异常喜欢她这样嗔怒的模样,继续道:“况且你现在孤身一人,你可知这城中有多少人想要你,昭王、项家,你落在他们手上可还有活命见你父亲的机会?” “那你又为何留我?”秦玥反问他。 戚少麟自诩绝不是个重欲之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没碰过女色。但他第一个想到的缘由便是前几次销魂蚀骨的体验,其次才是:“项家一直骗你,让你和他们找什么东西,我要知道是什么。” 他想秦玥应当也是不知的,否则不会那么久都看不出项家的真面目。 秦玥沉思半晌,抬头问他:“我父亲的事,你是说真的?” 戚少麟微微颔首,眼神看了一眼尚在冒热气的早膳,“吃还是不吃?” 秦玥道:“你出去,看着你我吃不下饭。” *** 戚少麟的话不可全信,除了父亲的消息给了自己一点勉励外,其余的秦玥半句都不当真。 她明面上依旧如常,暗地里留心着府内的布置人手。就目前来看,戚少麟绝无放她走的意思,既是如此,她就只有自己寻机会逃出去。 往后之事,到时再做打算。她记得幼时父亲与城中几位大臣曾私交甚好,武将多重感情,她可以去赌上一赌。 不日便是侯府夫人的生辰,侯府上下这几日忙做一团,里外进出,人手杂乱。 她每日在惜云的陪同下在院中走上几趟,只等着一个脱离惜云视线的契机。 “惜云姐姐。” 这日她们正在院中散步时,一个院里管理杂物的丫头就寻了过来。她年纪小,对府里不如惜云了解,遇到拿不准主意的就来问她:“主院那边来人,问咱们这要一些琉璃灯,我不知哪些是不用的,你帮帮我。” 惜云为难地看了一眼秦玥,“玥姑娘,我先送你回去吧。” 秦玥温和一笑,“我认识路,自己能回去。” 这离她的房间也只有几百步的距离,惜云犹豫后答道:“那姑娘路上当心。” 秦玥沿着回去的路,走到一处拐角时,闪身跑出了戚少麟所住的院子。 走在错杂的院落中,她脑海中极力回想惜云所说的她平日出府要路经的地方。只是侯府实在是太大,就算她将路背过无数次,毕竟没有真实走上一遭,绕了几圈后,方向便全乱了。 走了半个时辰,她左躲右避,最后到了一座清幽的小院前。远远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她来不及多想,走进院子暂时躲避一番。 “都仔细点儿找。”是庄远的声音。 秦玥心跳如擂,沿着墙壁推开了一间屋,而后斜身入内。 屋里没有点灯,光线不佳,可是空气中弥散着一股香味。是清淡的香味,肖似姑娘家所用的香粉,比之又少了几分扑鼻。或许这是一间女儿家的闺房。 “进院里找。”庄远已经走进了院内。 秦玥屏住呼吸,抬手轻轻地准备推上门闩时,从她身后突然探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替她关上了。她身子猛地一颤,眼见就要惊叫出声,后面的人又出手捂住了她的嘴。 “嘘,别出声。”和那只手一眼温润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男子声音虽然温煦,但是力道却不小。秦玥双手抓住他的手臂,想要摆脱他的桎梏时,木门被人从外拍响了。 “开门!”庄远大着嗓门在外喊道,大有不开门不罢休的气势。一声声响动像是拍在了秦玥心上,让她忘记了手上的动作。 就在门外人耐心即将告罄时,她身后的男子又说话了:“庄远,是我。” 屋外这次开口的不再是庄远,而是戚少麟冷厉的声音:“开门。” 男子明显感觉到了秦玥的紧张,在她耳边又低语道:“放心,我帮你打发他们。” 语毕,他冲戚少麟道:“大哥,是我,今日喝多了酒,在这儿小憩片刻。” 秦玥微微一惊,这人是戚少麟的弟弟。 门外的戚少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须臾后才低低“嗯”了一声,屋外的动静随后消失。 眼见困境稍解,秦玥松懈下来,准备应对身后之人时,安静的木门猛地发出一声震天响,两块木板轰然被踹开。 秦玥被男子拥着躲开弹击,站定后,她看到戚少麟满脸凌厉地站在门口,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作者有话说: 熬了大夜写的,不好的地方后续可能会修改。 明天上夹子,下一次更新就在明晚啦~ 第32章 戚玚拥着秦玥惊魂未定地站稳,笑吟吟地对一脸杀意的戚少麟道:“大哥,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门踢坏了多可惜。” 戚少麟目光放在他捂住秦玥的手上,沉声道:“放开她。” 他们两兄弟向来不对付,但戚少麟一贯不把他放在眼里,平时碰上了对他多是熟视无睹,这样恚怒的模样倒还是第一次见。戚玚松开秦玥的嘴,手向下移动,横在她锁骨前揽住她的肩,“这是大哥院里的人么?怎么从来没见过?” 他话落后往前贴近,倾身垂首细瞧怀里人的面容。眉目清丽,面如春花,果然是极好看的。 秦玥身子被他这样轻浮地搂着,眼尾瞥见他打量的目光,原对他产生的一丝感激顿时荡然无存。她不懂得什么招式套路,只凭着感觉手肘往后用力一击,打在他腹部,随后抬起脚踩在他脚背上。 被宿敌错认后 第27节 小姑娘本身没多大力气,又因为受他制约,这一手一脚都无甚力道。戚玚装模作样地叫唤一声后,箍着她的手更紧了,“这般用力作甚?我刚刚可是帮你来着。” 他语带三分佻巧,愣生生将这严肃愤懑的一幕弄得如调情一般。 周围的人寂静无声。 庄远从侧后方看世子的反应,只见他胸口微微起伏,交握于身后的双手手背青筋顿起,是震怒至极才会有的表现。他心中暗自担忧,世子从小便不是个能忍气吃亏的性子,又素来与二公子不睦,因为他的缘故受过侯爷不少罚。近几年好不容易收敛些脾气了,今日恐怕又要发作。 他还在犹豫是否从中稍劝他两句,腰间就一轻,戚少麟霍地拔出了他腰上的佩剑,直直朝戚玚刺去。他惊呼出声:“世子!” 戚玚武艺不及他哥哥,手里又有秦玥这个牵绊,躲了两招便力不从心。最后戚少麟横剑挥来时,他后退无门,心中一动就将秦玥推挡在自己身前,喊道:“大哥,别伤了姑娘。” 秦玥挣脱不得,心中大骂他无耻后,闭上眼听天由命。 戚少麟没料到他会这样,心下一惊,剑锋离秦玥还剩一寸之时收住了动作。 预料中的痛感并没有来。秦玥睁开眼,看见戚少麟已移步身前,他一手持剑,单手解开戚玚困住她的手,后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了自己身后。 没了秦玥做掩护,戚玚直接暴露在戚少麟剑下。秦玥看着五官有两分相似的兄弟二人,冷眼观斗。反正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无论哪一方死了伤了,都于她无害。 戚少麟眼神一凛,在众人的惊呼下,一剑划伤了他方才揽住秦玥的那只手。 衣衫破裂,谷汩汩鲜血流出,戚玚压住伤口,唇色惨白地笑道:“大哥武艺不减从前。” “往后你若是再动我的东西,这一剑不会再留情。” 戚少麟留下这句话,扔下手中带血的剑,带着人纵步往外走。他气势汹汹,秦玥被拉得不得不快步跟上,心中不停搜想应对的话。 她不想顺从戚少麟,但也不想将他彻底惹怒,最后不自在地轻声道:“惜云途中有事,我一个人回去的路上迷路了。” 虽知道这鲜有说服力的话不足以让戚少麟相信,可至少算得上一个合理的解释。 戚少麟停下脚步,回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继而冷笑一声:“能从南院迷到北院,玥姑娘也算独一人。” 听他语气嘲讽,秦玥不再多做辩解,抿唇看向别处。 两人隔得很近,近到戚少麟能闻到她身上染上的沉香。戚玚是出了名的京城纨绔,衣食住行无不讲究,用的香料也是上等物,一沾上便能留味许久。 他攥紧了秦玥的皓腕,盯着她红润的双唇对后边的庄远道:“备水。” 庄远还想着二公子被伤的事,闻言回过神来,不敢怠慢回话:“是。” 他与另一稍年长的随从丁擎宇往前先回院,走过一段路后,庄远才懊恼地问丁擎宇:“宇哥,世子说的备水可是备茶水?” 丁擎宇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端量一会后,意味深长地笑着问他:“阿远,你老实告诉哥,你是不是还没开过荤?” 庄远掩饰地咳嗽一声,“我天天为世子鞠躬尽瘁,哪里有那等闲工夫。” “你小子,等你有过女人,就知道世子是何意思了。”丁擎宇拍拍他的肩,径自往前走,心中叹道:世子爷这也太过压迫阿远,都二十往上的年纪了,还是个童子鸡。 “诶,你说清楚啊,到底是备哪门子水!”庄远扬声追上去。 *** 回到了院中,戚少麟并未松手,而是继续带着她往前。秦玥看了一眼他走的方向,不是朝自己屋,警觉道:“戚少麟,你放开我,我自己回去。” 戚少麟头也不回道:“玥姑娘记性不大好,还是由我牵着,否则又走丢了怎么办。” 又走了一段,他才停下脚步,推开门把人带了进去。秦玥看清屋内的布置后,霎时变了脸色。这间寝屋宽敞豁亮,布设精雅齐整,整个院子除了戚少麟,还会有谁能住得上这样的卧房。而他带自己来卧房,无非还是那档屈辱恶心的事。 秦玥拼命挣扎起来,捶打他的手臂,“你松手!” 戚少麟任由她打着,关上门后阔步走向屏风后面。秦玥看着屏风上方缭起的热气白雾,瞬时也明白了他路上那句“备水”是何意思。 走到红木浴桶前,他一把将人抱起置于热水中。她浑身被水覆湿后,那股恼人的味道才终于消失。秦玥身上穿得虽然多,但是这样贴着身躯,衣下遮住的一切无所遁形,就这样呈现在戚少麟眼前。 他眸色发暗,右手伸进热水往下探去。 秦玥身子往后退,靠上桶壁后一手抓住桶沿,另一手从水中抬起,在戚少麟分心时,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他脸上。 湿漉漉的手掌在他脸上留下水印,戚少麟不觉得疼,反之有种被挑起的痛快。他手继续往前:“方才被人抱住时你怎么不还手?现在对上我,打得倒是不遗余力。” 秦玥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手脚并用踢向他。 戚少麟微微偏开头,躲开她自送上门的袭击,一把捉住她的脚腕。顺手脱下湿透的鞋袜,“这脚抬得早了些。” 秦玥听不懂他这等孟浪之语,只一心急切地想抽回脚,摆脱这尴尬羞人的姿势。 白净的玉足袒露在空气中,脚趾因用力微微蜷起。戚少麟低头啄了一口脚背,欺身往前。 秦玥趁着他大半个身子都越过浴桶,着力不足之时,拂起一捧水,浇在他脸上。戚少麟本能地闭上眼,而后感觉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襟,奋力地将他往水里拉。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溢出的水洒在浴桶周围。 秦玥反身将他按压在水中,看到清水淹没他整张脸后,抓住桶身翻了出去。戚少麟怕水,这样呛上几口勉强能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秦玥一只脚赤足踏在冰凉的地板上,竭力往门口跑。到了门前,她身后似刮起一阵风,然后戚少麟猛地压在她后背,“砰”的一声将她困在门板与他胸前。 “咳···咳咳”戚少麟最后咳嗽几声,消下那阵烦厌的溺水之感后,贴在她后背道:“跑什么,不是要同我鸳鸯共浴?” 他说话时的胸腔震动透过润湿的布料传到秦玥背上,她脸转向另一边,“那四次已经清了。” 戚少麟呵呵一笑,低下头在她耳边道:“泾州项府总共八十七人,阿玥想还清,还早着呢。” 秦玥怒拍木门,咬牙道:“戚少麟,你这个无耻淫贼,你最好现在杀了我,否则我总有一天会取你狗命。” 戚少麟压着她窸窸窣窣地动作,嘴上不以为意地答应:“你现在就是在要我的命。” 湿重的腰带在地上砸出一声响,正当戚少麟伸手沿着秦玥腰侧往前时,大煞风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庄远语气焦急地拍门:“世子,侯爷请您现在就过去一趟。” 两人就贴在门上,庄远的拍门声震响入耳。 秦玥松了一口气,头一次觉得庄远这人没那么讨厌。 戚少麟身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正箭在弦上时,被人这么突然打断,沉声不悦道:“等会儿去。” 回音仿佛就在面前,庄远有些纳闷地放下手,正色道:“世子,恐怕是为了适才二公子受伤的事。属下听说,侯爷大怒,说您要是不去,他就立即来您的院里。” 话说到这,戚少麟什么兴致也没了,蹙眉对外道:“现在外面候着,我马上出来。” 感觉到身下的人浑身紧绷立时消退,他伸手捏住秦玥的双颊,低声警告道:“没得下一次。” 秦玥吃痛地挣开他的手,别开头不吭声。 片刻过后,看着那道总算打开的房门,庄远长长呼出一口气。见了戚少麟换了一身衣裳,头发也还湿着,他不禁问道:“世子,您沐浴过了?” 丁擎宇竟是诓他,说水是给玥姑娘准备的。 戚少麟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抬脚往前走,“这个月饷银别领了。” 作者有话说: 庄远是个纯情少男 第33章 在去主院的路上,庄远费尽心思也没想出世子为何要罚他,不过世子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这样做想必也有他的道理。 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如何应付侯爷那头,他跟紧戚少麟的步子道:“世子,侯爷那等会儿怎么说?” 戚少麟脚下不停,“该怎么说便怎么说,我还不信他能吃了我。” 庄远闭嘴不言,默默跟着他继续走。进了前厅,他明显感觉出屋内的气氛低沉,侯爷与夫人两人高坐在上方,二公子则抱着包扎好的手臂站在一旁。 戚少麟一踏进屋,迎面便飞来一道白影,他敏捷地偏身躲过,白瓷杯砸到了身后的庄远脚上。庄远忍着想要跳脚喊痛的冲动,暗想今日他真是什么倒霉事儿都碰上了。 “混账,还不快跪下!”戚旭愤怒至极道。 侯夫人温代柔忙起身为他顺气,宽慰道:“侯爷,别气坏了身子。” 戚少麟看着他们二人夫妻恩爱,心中原想的说辞尽抛之脑后,挺直了身子道:“父亲又要将什么气往我身上撒?” 戚旭指着戚玚的手,横眉质问他:“这是不是你做的?” 戚少麟瞥了一眼戚玚,答道:“二弟酒后闹事,抓了将我院里的人,我一时情急失手误伤了他。” “失手?失手怎会拔剑?”戚旭一拍桌子,吩咐道:“去把人带来,我倒要看看是个多要紧的,能让你为她大打出手。” “一个丫鬟而已,有什么好看的。”戚少麟不为所动。 “为了个这等身份的人,你就伤了你亲弟弟,你做事究竟有没有分寸?” “这等身份怎么了?”戚少麟不屑道:“谁还不是从下一步步往上爬的。” 这话意有所指,一旁的温代柔听了紧了紧手中的帕子。 她本是庶女出生,后被送到侯府做了戚旭的妾室,做小伏低了那么些年,等戚旭的正妻去世后才扶了正。戚少麟的这句话,可不正是说给她听的。她出声打圆场:“侯爷,少麟只是性子急了些,此事应当还是玚儿的不是。” 她抬头对戚玚道:“还不给你大哥道歉。” 戚玚性格相较兄弟柔和得多,闻言唇角扯起一个笑,对戚旭道:“父亲,都是我不好,大哥也不是有意的,您就饶过他吧。” 戚旭是石头一样的性子,最是吃这似水柔情,加之觉得戚少麟性情太过执拗桀骜,现在不加以管教约束,只怕日后更容易吃亏。他语气强硬道:“将人带来。” 毕竟是一家之主,两人私下时戚少麟尚能忤逆一二,现众目睽睽下,真与他对着干,此事更不好了解。他回首对庄远道:“将那个丫鬟带来。” 庄远跟了他那么些年,在这等关键时刻还是能知晓他的意思,点头应了一声后便出门往外走。 *** 戚少麟走后便吩咐了人来替秦玥更衣。她从屏风后走出时,正好看到邱嬷嬷端着一碗姜汤进来。 “姑娘凉着了,来喝碗姜汤驱驱寒气,免得染病。”她将碗放在桌上,黄褐色的热汤冒着气,味道浓郁。 秦玥想,侯府中的男子虽然均非善类,但院里的这些下女子对她总归是不错的。无论是否是受了戚少麟的指使,行事言语无不进退得当,从未让她难堪过。 “多谢邱嬷嬷。”她端起姜汤喝了两口,立刻觉得暖洋洋的,压下了先前的惊惧。 邱嬷嬷见她容色稍霁,脸上那股熟悉感更为强烈,忍不住开口道:“姑娘是哪里的人?” 秦玥不知她为何这样问,正想该如何答话时,便听到门口步履匆匆,有人靠近。她握紧了手中的碗,戚少麟才出去没多久,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对方出现在视野后,她随即松一口气,是庄远。 庄远站在门外道:“玥姑娘,烦请您换一身衣裳,侯爷有请。” 府中除了戚少麟与他外,没人再知道秦玥的全名,都这样“玥姑娘”的叫。他又道:“麻烦邱嬷嬷找身丫鬟的衣裳,替玥姑娘换上。” 听到侯爷二字,秦玥手中的碗一晃,心随着姜汤骤起波澜。面对戚少麟,她现在是厌憎远大于畏惧,情急下打骂他时也不会顾虑太多。可这位从未谋面的侯爷,她心底却是畏怯三分的。 如果项池在此事上没有隐瞒,那么当年抄她家的便是这府里的侯爷。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连戚少麟的手段都躲不过,又该如何应对他呢? 刚穿好的衣裳还没捂热,她又重新换上了一身与惜云往日一样的着装,在庄远的带领下第二次走出了院子。 被宿敌错认后 第28节 “玥姑娘,等会儿侯爷问起来,你什么都不用说,就当是世子的贴身丫鬟就成。”庄远在前不放心地叮嘱道。 最初在峪城,就是这人抓了自己,害得她吃过不少苦。秦玥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冷冷地应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照他的话,戚少麟并没有说出她的身份,连他爹都瞒着,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秦玥忐忑地走了一路,终于到了主院前厅。屋里只有侯爷坐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立在他身侧,戚少麟兄弟俩则相隔甚远地站在两边。 众人见她进屋,视线纷纷聚了过来。 戚少麟垂下眸子,上下扫了一眼她的装扮,目光最后停住了她束起的腰肢上。这身装扮在府里随处都能见到,怎偏偏到了她身上就扎眼起来。 若她真是个乖顺的丫头,日日贴身服侍自己,似乎也不错。脑中闪过这个绮念,他顿时又想到方才这人毫不留情地将自己往水里按时的狠绝。还是算了,有这样的丫鬟伺候,怕是活不过几年。 秦玥低着头,和普通丫鬟一样跪在地上,听到嗓音雄浑的侯爷问戚少麟:“就是她?” 屋内寂静无声,戚少麟半晌没回话。秦玥悄悄抬起头,看向他的位置,正好撞上他直勾勾的眼神。 戚旭问了一声没得到回应,语气不耐烦地喝到:“戚少麟!” 戚少麟这才从满头臆想中清醒,答了一字:“嗯。” “既然一切因她而起,明早打发出去,不必留在府中。” 秦玥呼吸微滞,揪紧了腿上的衣料。 戚少麟拧眉道:“我身边的人,不用父亲操心。” “放肆,这侯府难道还有我做不了地主?来人,将她即刻带下去。”戚旭暴喝一声,对屋内的仆从道。 “谁敢?”戚少麟不再克制,索性敞开了说:“父亲不是一直嫌我不晓事么,今日我就说开了,我只碰过她一人。你要是不想戚家绝后,便尽管动她。” 戚旭站起身,又听他继续道:“你要觉得有气,只管冲我来,没得对一个小姑娘下手。” 戚少麟背过身对着他,挺直得像一颗青松,是一副从小挨打时的姿势。戚旭大怒,叫人拿来了三指宽的藤条,挥手抽在了他背上。 秦玥怔怔地看着面对她的戚少麟,思绪复杂。屋内没有人敢为戚少麟求情,他抿着双唇,一声不吭地承受父亲的怒气。 她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父亲虽然疼爱她,但教导时从不心软,若是犯错也会板着脸责骂她每每此时,母亲便会拦在父亲面前,呵护着女儿。 戚少麟的失去母亲后,是不是都像今日这样独自面对一切? 打了二十几下,庄远终于忍不住,跪在她身旁求情道:“侯爷,都怪属下没拦住世子,您要罚就罚我。世子明日还要当值,再打下去要耽误公务了。” 戚旭怒意稍减,扔下手中的藤条,留下一句“你好好反省”后,拂袖而去。 屋里其余人尽数散去,戚玚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秦玥,也抬脚离去。 庄远急忙站起身,上前扶住世子,“世子,您没事吧?” 戚少麟挡开他的搀扶,“没事,先回去。” 他走到秦玥身前,掌心向上伸出一只手,“走。” 他挨打时看到了她眼里的难过,他想,她应该也还是在意自己吧。 秦玥无视他的手,独自撑着地面站起身,侧开路让他走在前面。 *** 书房里,冲鼻的药味弥漫整间屋子。 戚少麟赤着上身,背对庄远由他帮忙上药。 庄远手上不停动作,口中念念有词道:“世子,侯爷还是疼您的,这处处都留了力,没伤到里子。” 戚少麟脊背上还残留着几个月前坠下山崖留下疤,现加上这些红肿的痕迹,瞧上去十分骇目。 男子心思没有姑娘细,下手也没轻没重。他记得当时秦玥为他上药时,手上力道轻得像挠痒一样,生怕弄疼了他半分。而今天为她挨了这么一顿打,她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在主院他瞧见的那分怜爱似乎也只是他被打疼了出现的幻觉。 秦玥这人好狠的心。 庄远上完了后背,准备查看他前面,“世子,您转过身,我看看前面有没有伤到。” 戚少麟低头看着右边胸口处的刺青,一把扯过了旁边的衣裳套上:“不用了。” 这一处禁地,他不愿任何人看到。 第34章 戚少麟虽然负伤,但朝中之事也没落下,这两日一直早出晚归在外忙碌,少在乘知院现身。 秦玥乐见于此,白日便在院中散步透气,一到晚上就熄灯睡下,未与他见过一面。 已近三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因为上次府中闹出的事,惜云再也不敢离开秦玥半步,去哪都跟在她身后。两人正在院中赏花时,便听到低低的呜咽声由远渐近。 这声音秦玥再熟悉不过。自那日碰上它后,那只笨狗就好似记住了她的味道,随时都能寻了过来,缠在她脚边乱蹦。她还没来得及回屋,戚二傻就已经蹿到了她身前,扑腾着她的裙摆,像是要往她身后躲。 秦玥总它跑来的方向望去,院门口,两名女子探着脑袋往里看。从着装及她们身后的随从看,她们不是普通身份的姑娘,有点像侯爷的女儿。 其中一个瞧见了戚二傻的尾巴,欣喜唤道:“如侨,你看,在那呢!” 她嘴上喊着,步子却不往里面迈,左顾右盼后扬声问惜云:“惜云,我大哥在么?” 秦玥了然,这人的确是侯府千金,戚少麟的妹妹。 惜云行了一礼回道:“回三姑娘,世子出门了。” 得了这句话,戚三姑娘才大着胆子走进来。靠近后,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秦玥,视线在她身上绕了一圈后,她才问惜云:“这就是我大哥为她挨了打的那位姑娘?” 昨日她听府里的下人编排此事,说世子为了一个丫头和二公子大打出手,想必就是眼前这一位了。 “是,这是玥姑娘。” 戚三姑娘点点头,心中颇为惊讶,大哥平日里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暗地竟是喜欢这样的姑娘。她冲秦玥粲然一笑道:“玥姑娘,能否让一让,将二傻给我?” 秦玥低下头,戚二傻一个劲地往她裙下钻,是怕极了这位姑娘的模样。她挪开步子,推了推戚二傻的屁股,就这样将它卖了出去。 她没说话,戚三姑娘也不觉得这人无礼,兴许只是性子淡了些。不在意地抱起狗,对身旁的人道:“如侨,我们喂它去,这狗吃骨头的样子可招人了。” 秦玥转过头看向另一人,四目相对间,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诧异。久远而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她那未曾有多大变化的五官,加之戚三姑娘口中的称呼,秦玥忽的想起来了。这人是殷如侨,是她幼时形影不离的玩伴。 从她的眼神看来,她也应当是认出了自己的。 殷如侨收回视线,对戚三姑娘道:“阿菁,我走累了,先在这坐一会儿,你带着它去吧,我随后就来。” 戚菁诧然道:“你就不怕我大哥突然回来?” 戚少麟对他们其余几个戚家子女向来是没得好脸色,她平日半步都不敢踏入这院里的。 “不必担心。”殷如侨说完,又笑着让她先走。 戚菁玩性大,嘱咐她快些来后就抱着恋恋不舍的戚二傻走了。 院里只剩她们,殷如侨重新看向秦玥,语气平常道:“玥姑娘这玉簪是哪里买的?能让我瞧瞧么,京城里少有见这样的好物件。” 东西的确是好东西,戚少麟出手阔绰,院里的一切都不会差到哪去。 秦玥懂她的意思,拔下簪子,对着不远处一座凉亭道:“姑娘方才说累了,去那坐着看吧。” 殷如侨让两个丫鬟留在原地,与秦玥一同进了凉亭坐下。 秦玥再抬起眼看她时,见她眼底已经泛起了一圈红,她鼻尖也有些发酸,开口道:“殷姑娘别来无恙?” “阿玥,你真的是阿玥?”殷如侨又惊又喜道,“你怎么会在这?” 当年两家相邻,她二人又是同一年出生,玩起来恨不得日日黏在一起,成日待在一起的时间都快超过母亲了。直至秦玥举家获罪,最后音讯全无。一晃十年,再相逢时,两人已是天差地别。 “如侨姐姐,”秦玥唤着这个儿时的称呼,自嘲道:“我是罪臣遗女,自然是被抓到这儿的。” “阿玥,你别这样说,我信你。”殷如侨轻轻搭着她的手,“我们两家十余年的情谊,秦将军的为人我们家最是清楚不过。当年我爹人微言轻,不能帮得了你们一二,因此悔恨多年。他派了好些人都没找到你的下落,原来你竟然是在戚世子手上。” 听了她的话,秦玥动容不已,“殷大人有心了。” 现下不是叙旧的好时候,殷如侨担心戚少麟真的突然回来,简言道:“我爹现在大理寺任职,私下里也在寻机会调查当年之事。明日是侯府夫人的生辰,我哥哥也会来,我想办法让他救你出去。” 当年殷如侨的父亲是个上京赶考的寒门学子,到了京城身上连住宿的钱都没,恰巧得了秦常锋的接济,最后才高中入仕。殷大人重情重义,这份恩情一直谨记心间,且教给了儿女。 秦玥心底燃起一丝希望,想到上一次自己鲁莽出逃后的结果,对她道:“戚少麟现在不会放我走,你们顾好自己,别因为我受到牵连。” 殷如侨有些奇怪,戚世子是京城出了名的狠手罗刹,抓了人向来都是往牢里送,怎会将阿玥困在院中,还允许她四处走动。可眼下她也不好追问,又匆匆嘱咐她几句后,才面色如常地离开。 秦玥坐在凉亭下,手中的簪子几乎陷进手心。上天待她总是不薄的,那么多次生死劫难她都挺了过来,这次也定能逢凶化吉。 *** 永安侯府盛宴,京城高门显贵都汇聚于此。 到了晚宴时,戚少麟坐在一众公子哥中一杯杯灌酒,冷眼看着戚旭夫妻二人和睦接待贵客。 桌上有人见他心情不佳,打趣问道:“世子,听闻你身边留了个姑娘。顾某好奇,究竟是哪家绝色才能入你的眼?” 说话这人是顾家的大公子顾宏,他父亲虽是秘书少监一职,他肚里却无半点文墨。为人好色,戚少麟对他颇为不齿。 桌上其余人闻言亦纷纷投来目光等他的答复。 戚少麟一手撑在桌上,仰头喝下一杯酒,不甚在意道:“不过是个小玩意儿,有什么可好奇的。” 众人又是哄闹一阵,不住地调侃世子要懂得怜香惜玉。趁着酒劲,一干血气方刚的男子谈及此来免不得话带荤色。戚少麟听得不耐,还不待他开口,桌上的另一人便道:“既然是世子留下的人,那必定是有可取之处的,各位还请口下留情。” 戚少麟循声望去,斜对面说话的男子玉冠束发,是大理寺殷家的公子殷念柏。他指尖转动白瓷酒杯,不动声色道:“殷公子怎知她有可取之处?” 殷念柏先前只浅啄了几杯酒,脸上毫无醉意,温和笑道:“若非如此,世子也不会留在身边了。” “的确。”戚少麟顾自倒了一杯酒,抬眸看了他一眼,“床上确有可取之处。” 话音刚落,周遭唏嘘一片。殷念柏抿紧双唇不再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说话间,戚旭夫妻已经到了他们身后。戚少麟背对他们,听到有人称赞他二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他嗤笑一声,同样的话他以前也听过,在他母亲去世前。 宾客散去,他亦喝的五分醉,步伐不稳地朝自己院里走。 庄远按命守在院门口,见世子归来后,连忙上前想要扶住他。 戚少麟挥开他的手,瞥了一眼灯火濛濛的院内,语气清明地问他:“有人来过吗?” 庄远听他语气如常,想来是没有大醉,安下心道:“如世子所料,殷家公子来过,说是有些醉酒,想四处散散步,被属下挡走了。” 戚少麟随意应了一声,继续道:“查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吗?” 昨夜惜云说了殷家人在院中逗留之事后,他就留了个心眼,让庄远今日整日守在这。没想到还真的等到了。结合晚宴桌上殷念柏的举动,不难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庄远点头,“往前殷家就住在秦家隔壁,属下听闻两家素来关系不错。殷大人因为当年替秦常锋求情,还遭到了贬职,去年才任职大理寺少卿。” 被宿敌错认后 第29节 “秦常锋”三字今夜听着格外刺耳,戚少麟心中不屑。这叛贼害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恶,竟还有人记得他的好。他敛目抬起脚接着往里走。 秦玥倒真是个性子倔的,一次不成还有下一次,他今日就要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庄远偏过头看着世子爷远去的身影,那方向,分明是朝秦玥屋里的。 *** 秦玥在院中一直等到天黑,到了这个时辰都还未见到殷如侨他们,她便知今日是等不来了。侯府森严,这又是戚少麟的地方,他们进不来也是情理之中。 回到房里,热水沐浴过后,她穿着一身白色里衣走出屏风。 惜云拿着衣裳披在她肩上,“姑娘小心着凉。” 一切都一如往常,直到屋门被人推开,夜风携带着寒意进来。 戚少麟一步步走近,目光森寒地凝睇秦玥,开口对惜云说了两个字: “出去。” 作者有话说: 戚少麟现在:叛贼 以后:岳父大人 第35章 听着世子不容反抗的命令,惜云抬眼看了一眼玥姑娘,躬身退下了。 三日未见,秦玥对上他凛若冰霜的脸,不由得心怯难安。今日殷家兄妹没来寻她,是不是也是戚少麟发现了什么,从中作梗?殷家会因此受他刁难吗? 她随即又摒却这个想法。就算戚少麟真的知道,殷家再如何,在城中也是有名有望的,他轻易动不了他们。 戚少麟盛气压人地走向她,看到她攥紧外衫往后退,直至退到避无可避的墙边。 他身上的稀薄的酒气如同一张铁网,将秦玥牢牢困在其中。秦玥微微侧着身子,以一种防备的姿态,极力稳着嗓音道:“我要睡了,你有话快说。” 戚少麟在与她一步相距的地方停住脚步,垂下眼帘神色漠然地看着她。良久后,他才启唇道:“没等来想等的人,你还睡得着?” 秦玥心中慌乱,错开视线强作镇定:“你喝醉了,我叫人送你回房。” 她说完想要从侧边走出,却被戚少麟长手一伸挡住了去路。他另一只手抬起,捏住她的双颊,迫使她仰头直面他。 “秦常锋到底给了他们多少好处,隔了那么多年,他们都甘愿冒着砍头的风险来救你。” 秦玥脸上发疼,但又挣不开他的掌控,就这姿势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戚少麟手上多使了一分力,盯着秦玥蹙起的眉头道:“秦玥,秦常锋造的孽就算他死了也偿还不了。你既然是他的女儿,便要为他偿债,你别想着逃。” 秦玥本不想与他争执,但听他越说越不堪,忍不住反驳:“世上冤假错案何止百千,我父亲忠于朝廷,断不会做那等卖国求荣之事。” 戚少麟不屑一笑,松手放开她的脸,“所以你是还想让殷家为他翻案?” 才按这么一会儿,秦玥的脸上就泛起了红印。戚少麟盯着那一抹绯色,顿时觉得方才桌上喝的酒这才烧起来,混在血液中蔓延到全身。 她身上也是,稍稍一碰便能留下印子。前番几次,他不过是轻轻按捏几下,红色的指印就残留在上。可惜这些痕迹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想,他若是再用力一些,是不是能多存片刻。 他眼神过于直白,让秦玥想到上次那间偏屋中所发生的事,一时心如惊鼓。她本能地想要逃,还未有所行措,便被戚少麟一手抓住手腕。 他往前一步朝她迫近,将她困囿于方寸之间,低下头在她耳边又问了一遍:“是不是?” 每说一个字,他便多靠近一分,直到唇角触及她的鼻尖。 挺直的脊背抵着墙,秦玥躲不过,只有垂下眼不看他,呼吸不由得加促。 她难得这样示弱,戚少麟却觉得没趣,有意地挑拨道:“秦玥,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下一个项家,专门设下陷阱让你跳?” 语罢,他的唇就落了下来。 秦玥惶然大惊,再也不去考虑是否会惹怒他的事,用力推开他稍许。她恢复了平时的语态,正色道:“就算是陷阱,也总比待在你身边强。” “待在我身边怎么了。”戚少麟撑在墙上的手沿着墙壁缓缓往下,说话时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床上不也叫你舒服了?” 最后一字落下,他猛然扯开秦玥搭在身上的衣裳,拉着她往里屋带。 “戚少麟,你放开我!”秦玥竭力撑持,不愿往前。 戚少麟看了一眼床的方向,回过头对她道:“不想去床上?” 他一手揽住秦玥的腰,托着人朝屏风后走去,“那就换一个地方。” 距离不远,他三两步就抵达,随意踢开碍事的屏风,屏风后的场景便露了出来。秦玥刚沐浴完,浴桶中的水已经有些温凉,只是散着几缕热气。她换下的衣物还搭在一边,藕色的小衣正置于最上方。 戚少麟眸色一暗,不顾怀里人的挣扎谩骂,抱着她跨进浴桶。这房中的浴桶不如他寝屋里的大,容纳两人稍显局促,多出的水淌了一地。 水温微凉,于他来说正好,堪堪能缓少许燥意。 今日宴请,他衣着繁复,此刻湿了水后贴在身上更不适意。他双腿跨跪在桶中两侧,压着她不许躲后,才伸手解开这些缠赘。 最后一丝理智尚存,到了里衣处,他犹豫着停下了手。 秦玥身上亦只有薄薄的一层,打湿后半遮半显。她右手拢着衣襟,出言讥讽道:“戚少麟,对付女人,你是不是就只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 戚少麟俯下身,双手撑着桶沿,“不,我只对你用。” 不待秦玥反应,一只大手穿过她发间,扣着她不许躲,侵夺的唇就压了下来。戚少麟的嘴中还带有淡淡的酒味,随着他的入犯送到秦玥唇齿间。 秦玥抬起手推打在他身上,但他如不知痛一样,任由她动作,余下那只手伸进水中。 地上再叠起一层水渍后,屏风上的身影晃动起来。 戚少麟看着秦玥扣在桶边发白的指节,伸手将它松了下来放在自己肩上。她似乎总是这样,咬着唇不愿意出声,也不会多碰他一下。 思及此,他又用了一分力道。 秦玥不由自主地攥紧手下的衣料,难忍至极时,不经意就扯落而下。 半湿的里衣已有些松散,被她这么一扯,顺着滑开露出戚少麟右肩至胸口整个部位。白皙的肌肤上,点点水珠覆着在一团青色的丛纹上。 秦玥半睁的眼张开,看清它的纹路后,偏过头又闭上了眼。 戚少麟遽然停下,垂头看了一眼她还攥在衣襟上的手,再抬起眼看向她。他分明已经停了动作,可秦玥却不再静止。她先是双唇微动,而后整个身子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就像在监牢里知道项家骗她的真相那样,她在哭。 分不清是泪还是水从她眼角落下,戚少麟凝视着她的侧脸,顿觉这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她为什么会哭?利用他做筹码送给昭王的是她,踢他下船要他性命的也是她,现在为何又是这样一副样子? 还是说,她哭的是那个傻子。至于戚少麟,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既然都被看到了,戚少麟索性就脱下整件上衣,伸手按在秦玥颈后,让她转过头面对自己。 他将整个刺青展露在她眼前,而后道:“他很喜欢你,那个傻子。” 秦玥重新看向那一处,想到了最后谢季容告诉自己,戚少麟是在刺青铺被人打的,随即一切都明白了。他就是在那次被打后才恢复的记忆,否则,也绝不会有这个刺青。 她止住眼泪,冷冷地看着戚少麟,不发一言。 她脸上的痛疚全然消失,恍然间只是戚少麟的一场错觉。他轻笑一声道:“你也是喜欢他的吧。秦玥,你又装什么清高,但凡旁人对你好一点,哪怕他是你的宿敌仇人,你不是照样会动心。” 秦玥眼尾滑落最后一滴泪,“我只恨当时没让你死在路上。” 戚少麟不甚在意道:“可惜晚了,我不仅没死,还得到了一切想要的东西。” 说罢,他不再留情,只凭自己肆意起兴。 灯光摇曳中,秦玥已经分不清是多久之后了。周围的一切在她眼里都变得模糊,唯独那块刺青,清晰入目。 *** 惜云在外守了一夜,都没听到世子的叫水的声音,她又不敢敲门询问,就这么在屋外等到了天亮。 日头升起,她才咬牙去了邱嬷嬷房里,将昨夜世子来玥姑娘房里的事说了一通。 “···到了半夜屋里才静下,但世子一直没发话,我也就不敢进屋。” 邱嬷嬷听了皱眉道:“世子可是喝醉了?” 惜云摇头,“并未醉,只是身上沾了点酒气,您也知道,世子酒量一向很好。” 邱嬷嬷忖量少顷,对她道:“我去问问,你让人备好热水。” 吩咐完,她步履匆匆地往秦玥屋里去。到了屋门口,果真如惜云所说,房门紧闭着。 戚少麟惯来没有晚起的习惯,也非那等沉溺美色的人。邱嬷嬷不放心地敲响房门:“世子,可是起了?” 半晌无人回应,她顿了顿,又敲了几下。 屋内一片狼藉,屏风倒在地上,湿漉漉的衣衫四处散落。 戚少麟拥着秦玥挤在房里的方榻上,听到骤起的敲门声后才醒过来。 他们二人身上只盖着一层薄毯,抵御不了半点初春寒意。别处都是凉的,他怀里的人却热得发烫。 戚少麟坐起身看向秦玥,见她唇色殷红,脸颊也晕上了一团绯色,鼻间的呼吸都是烫的。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秦玥,醒醒。” 昏睡中的人无半点反应。 昨晚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他记得最后是在这榻上,秦玥早已经睡了过去,自己抱着她在榻上休整,一睁眼便是现在。 戚少麟扯过榻上另一床毯子盖住秦玥,对门外回到:“进来。” 邱嬷嬷得了应,推门而入。她往床边走了几步,霎时被屋内的场景吓得一惊,抬眼看床上被褥整齐,并无睡过的痕迹。 “在这。”戚少麟在房间另一头道,“邱嬷嬷,你去给我拿一套干净的衣裳来。” 邱嬷嬷虽没看清榻上的情形,心里已知晓了七八分,她点头应下往外走。 到了门口,她听到世子发急地又唤了一声:“秦玥!秦玥!” 第36章 秦玥一直睡到日头偏西,暖黄的斜阳铺满地板后才醒来。 身上除了那些难堪的酸痛外,更是使不上一丝力。她知道自己这是病了。想来也是,昨夜在浴桶里一直待到水彻底冰凉,戚少麟才托着她离开水面。这种一场下来,不病都难。 她动了动手,拨动床边的帐幔,想要看看外面天色,床外的人旋即帮她撩起了整个床帘。 “姑娘醒了?可是要喝水?”床边站的不是惜云,而是邱嬷嬷。 秦玥整张脸还烧得热乎乎的,口中也充斥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她张了张殷红干热的唇,嗓音喑哑道:“多谢嬷嬷。” 被宿敌错认后 第30节 邱嬷嬷连忙倒来一碗温热的清水,放到床边凳子上,再扶着她坐起。 一坐起身,脑中眩目的昏沉即刻放大,她抿了几口水后,才稍稍缓解。放下碗,她抬起头时,正好对上邱嬷嬷温和打量的目光。她拢了拢衣襟收紧领口,自己看不见,也不知道颈上有没有痕迹。 邱嬷嬷接过碗放下,接着询问秦玥感觉如何,要不要用膳等话。 秦玥低头盯着锦被上的暗绣花纹,开口道:“嬷嬷,还烦您端一碗药来。” 邱嬷嬷微微一怔,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药后,沉吟片晌回道:“那药对身子不好,姑娘都病成这样,就别喝了,一次也不打紧。” 秦玥摇摇头:“嬷嬷也说过,若是不喝,恐怕以后吃苦的还是我。” 她声音轻轻淡淡,却带着几分坚决。已经发生的事她无法挽回,可如果真有了戚少麟的骨肉,那她会生不如死。 邱嬷嬷没再说什么,应了一声后走出房门。再回来时,她手上端着一碗药和一些清淡的膳食。 秦玥在这一趟的功夫里又躺了下去,她翻身向里,单薄的脊背露在外面。从邱嬷嬷眼里看去,清冷又孤寂。她心中不忍,走过去将碗放下,坐在床沿替秦玥拉好被子。 “姑娘,先起来吃点东西吧,你都一日没吃了。” 秦玥轻声道:“你放在那,先出去吧。” 邱嬷嬷迟疑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依言退出房门,留她独自一人。戚少麟朝中有急事,待在这房里一上午过后,匆匆用了午膳才出门。他不在院中,秦玥的病邱嬷嬷便全然操心着。 临近傍晚时分,邱嬷嬷重新走进屋,只见床边的汤药碗已不见,而一旁的饭菜纹丝不动。床上没有秦玥的身影,她左右看了一眼,才发现她静静地坐在妆案前。 这么凉的天,她还是一身单衣,病着的身子可怎么吃得消。 邱嬷嬷拧着眉头,担忧地问道:“姑娘,怎么起来了?” 案前端坐的人依旧沉默着。邱嬷嬷隐隐不安地走过去,看清她手里的动作后,大惊失色道:“姑娘,使不得!” 秦玥被她这声惊呼拉回思绪,手上一抖,碎瓷片随即在她手腕处划开了一丝血痕。 邱嬷嬷急忙上前夺过她手上的东西,扔到一边后细细为她检查伤口。所幸瓷片口钝,并无大碍,连伤口都不太显眼。她还是掏出帕子给她包住,抬头想问她可有不适时,看到了她憔悴的面容上流下的两行清泪。 邱嬷嬷大为动容,劝慰道:“姑娘,万事都有回旋的余地,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秦玥淡然一笑:“嬷嬷这话是拿我寻开心?” 她是戚少麟院里的人,一言一行无不听他的吩咐,回旋的余地从何而来? 自她来到院中,虽有受屈难过之时,可邱嬷嬷从未见过她这般消沉颓唐。她担心,一旦秦玥真有了轻生的念头,这一切又要如何转圜。 心意落定,她直言道:“秦姑娘所举,可是对得起秦将军的教诲?” 秦玥听她这么一问,不解其意地抬起头看她。戚少麟并未将她的身份告诉府中任何人,院里的下人也都如以往项府中那样唤她“玥姑娘”,“秦”这一姓乍然叫她惊愕。 秦玥怔怔地问道:“您认识我父亲?” “秦将军古道热肠,声名远扬,那时京中谁人不知。” 戚少麟这般痛恨她父亲,秦玥怎么都没想到戚府里竟然还有人这样尊他。她脸上还带着泪追问道;“邱嬷嬷,您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我父亲的事?” 迎着她探究的视线,邱嬷嬷端详她片刻,目光里是一种秦玥少有看到的怜惜之感。她颔首道:“正因我知道秦将军的为人,明白他是遭人陷害,所以更要劝姑娘自重,切不可再有此念头。” “您是如何认识我父亲?” 邱嬷嬷松开帕子,见白绢布上没了新冒出的血迹,才托着她的手将她引到床边。听着秦玥语气稍霁,她边走边道:“姑娘真的想知道?” 秦玥双眼湿润地点点头。 “那姑娘先答应我,以后万不可再自伤自残。” 秦玥垂首无语。 傍晚黄昏,最易让人意志涣散。她起床喝完那碗药后,倏然间看到那展替换上的新屏风,昨夜在那处被戚少麟抵在上面羞辱时的场景便浮现在眼前。她忽地觉得万念俱灰,她既逃不出去,留在这只会一次次受他折辱,强撑着又有什么意义? 可真当冰冷的瓷片触及手腕之时,她犹豫了,难道自己真的要因为他放弃世上的一切? 邱嬷嬷叹一口气,扶着她坐到床边,拉着被子盖围在她身上,“姑娘可知道如今的侯府夫人乃续弦?” “知道。”秦玥轻声答道。 “那姑娘想必也知道我是何人了。”邱嬷嬷不再问她,自顾自道:“我的主子是老英国公的嫡女,也是侯爷的原配夫人,世子的母亲。若不是阴差阳错,或许今日也没有秦姑娘你了。” 秦玥疑惑地看着她:“你是说?” “是,”邱嬷嬷点点头,“那时夫人差点就嫁给了秦将军。” 她一五一十地说出了那段密封已久的陈年往事: “夫人未出嫁时,一次远行探亲,路上不幸遇到一伙山匪。当时随行的侍卫不多,危急时刻恰逢秦将军途经此地,救下了夫人一行人。夫人心存爱慕,老公爷亦是有意招这个女婿,于是借着答谢宴席,想撮合两家。” “谁知因缘巧合,秦将军一眼相中了宴上其他女子,”邱嬷嬷看着秦玥笑了笑,“也就是你的母亲。自此便再也不听旁人的说亲,一心将聘礼送上到了秦夫人府上,把人娶过了门。” 秦玥心中微微惊讶,父母恩爱她是知道的,原来这桩亲事是这样成的。 “秦将军心有所属,夫人亦无可奈何,伤心之下,最后嫁给了侯爷,后生下了世子。” 两家门当户对,嫁到这样的夫君,也是多数高门女子的归宿。秦玥谨慎问道:“那夫人最后为何去世?” 邱嬷嬷神色暗淡了几分,接着道:“夫人去世那年正是秦家获罪那年。” 秦玥瞪大了眼,从她的话里察觉到了什么,继而听她继续道:“秦将军获罪之前,夫人已经身怀六甲。当时她不知道从何得知有人要揭发将军,于是去求了侯爷相助。秦家树大招风,早是不少人的眼中刺,侯爷不愿参与其中。” “而此时府里又传出了风言风语,说夫人与秦将军有染,就连腹中的孩子也来历不明。侯爷更是恼怒,命人将夫人关在了院里。夫人心急如焚,趁着夜里人手松散时跑出了府,在去秦家的路上马车翻倒···” 邱嬷嬷没再继续往下说,秦玥从她的语气和现在侯府的情形,也猜到了那日的结果。 “姑娘那日在主院也看到了,侯爷待世子极为严苛,两人间势如水火,其中也是这个原因。当年若不是靠着老公爷撑着,世子之位也要沦落旁人了。” 秦玥顿时明白了,戚少麟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早已到了晓事的年纪,自然也是知道母亲为何而死,所以才会对秦家一直抱以恨意。他恨因为秦家的缘故母亲去世,父子不睦,现在这份恨就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邱嬷嬷毫无保留地说完,继而道:“这些事原本我想带进棺材的,谁知在这残生还能遇到秦姑娘你。秦将军于夫人和我有救命之恩,有句话我想提醒姑娘。姑娘如今知道了这些,更应该明白,为秦将军洗刷冤屈的担子就在你身上。若秦将军还活着,那便要等着你去救;若是不幸···姑娘更不可让将军九泉之下喊冤。” 秦玥眼底泛起一层泪,像是在荒漠中徒行的人偶遇一场甘霖,希冀道:“邱嬷嬷,既然这样,你帮帮我,帮我出去。” 邱嬷嬷却没立即答应她,而是道:“不是我不愿帮你,姑娘,你仔细想想,如今可有比世子更合适帮助秦家翻案的人?” 秦玥双眼含泪摇头,邱嬷嬷不知他们两人之前所发生的那些事,她几次三番陷戚少麟于险地,他怎么还会帮自己。 “他恨透了我,不会帮我的。” 邱嬷嬷抚了抚她凌乱的鬓角,开口道:“老奴活了半辈子,见过那么多儿女情长之事,我看得出来,世子是喜欢姑娘你的。” 第37章 “喜欢我?”秦玥听到邱嬷嬷的话,抬起湿漉漉眼看着她。她伸手将里衣领口拨下肩头,露出一片青紫的痕迹,“嬷嬷,难道这就是喜欢?喜欢一人又怎会对她如此强迫羞辱?” 她松开手自嘲道:“只怕是在他眼中,我连那种风月女子都不如。” 邱嬷嬷早上为她换上干净的衣裳时就看到了,过了一个白日,这些印子无半点消减。她替秦玥合拢衣裳,“姑娘,不可自轻自贱,凡事总要试过才知结果。” “嬷嬷,你既认识我父亲,自然也是知道他为人如何。”秦玥目光凝然,对邱嬷嬷道:“他从小便教我,立身于世,无论男女,断不可丢弃的便是心中的大义与气节。若没了一身傲骨,那又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这么多年,父亲所说的话她从未忘记,也正是凭着这份信念,她才能走到今天。 她脸上坚毅的神情神似当年的秦将军,邱嬷嬷愣神片刻,继而道:“将军的秉性自然是人人敬佩的。但不知姑娘可否听过一句话:木强则折。” “姑娘与将军是一路性子的人,但也正是如此,才免不得会吃些苦。”她缓缓道:“老奴为婢几十年,懂得的第一件事便是委曲求全。姑娘读的书比我多,更应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十年中,少有人像邱嬷嬷这般推心置腹地对她这样说话。秦玥抿唇细想她话中的每个字,只觉横跨在她心中的鸿沟上,顿时垫起一道半浮于水面的石路。她沿途走去,虽会弄脏鞋袜,但总归是能到对岸的。 冥想片晌后,她问邱嬷嬷:“戚少麟他真的能帮我么?” 邱嬷嬷见她总算迈过那道坎,脸上绽出笑意,“但存一线希望,姑娘就别放过。” 秦玥并非那等容易沉溺消极之人,想明白后,低声道:“嬷嬷放心,我往后绝不会再有轻生的念头。” “如此甚好。”邱嬷嬷会心一笑,站起身端起凉了的饭菜,“姑娘先躺在床上休息,我去给你重新端些热的来。” *** 戚少麟耽搁了一上午,堆积的杂事颇多,回侯府的时候已经入夜。顾不上吃饭,他阔步直接往秦玥屋里去。 惜云守在门外,见世子到来,行礼问安:“世子。” 戚少麟看了一眼屋门,开口问道:“她怎么样了?” 惜云道:“姑娘好多了,已经用完晚膳,邱嬷嬷正在里面陪她。” 戚少麟微微讶然,往前那次过后,秦玥便不肯吃饭。昨晚他酒意上头,行事更肆意了些,他出门时人还烧着昏睡不醒,这会儿竟如此乖顺。 他推门而入,远远看到秦玥抱着腿坐在床上,安静地听邱嬷嬷讲话。她一头青丝未挽,就这么散在肩上,脸上气色已经比早上好了许多。侧眼望去,隐约能看到她唇角的笑意。 这一抹笑转瞬即逝,在她看到自己进门后。 秦玥喝完了药,身上的高热褪去大半。白天睡了半日,她毫无睡意,就向邱嬷嬷打听父母那时的事。正听到一半,见到戚少麟的身影后,霎时半点兴致也无了。 暗下决心是一回事,可真当面对这个人,那些屈辱的记忆便压下了所有其余的念头。 邱嬷嬷从床边站起,“世子回来了?” 戚少麟颔首道:“你先出去。” 昨晚的一切便是由这句话开始,秦玥垂下眼眸,紧捏着被褥,感受到他一步步的靠近。床褥微陷,他坐到了她身边。 她不发一言,戚少麟也没说话,而是探手在她额上。 秦玥溘然往后缩退少许,躲开他的触碰,一手撑在身后,胸口轻轻起伏着。 这样动作下,她衣襟拉开了一个小口,锁骨的位置还存有啃吻的残迹。是昨夜抱着她时,他情不自禁咬上去留下的。多用了几分力,的确能留得长一些。 “躲什么,你现在这副样子,我还能做些什么。”戚少麟说完,手往前直接覆在了她额头上。 一只大手似能遮盖住她大半张脸,余下水润的双眼和紧闭的双唇。秦玥眼神看向别处,与昨晚那副百般抗拒不同,现在的她活脱脱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没有触及那阵恼人的高热,戚少麟手往下,指腹按了按她的唇瓣,“或许还是能做一些的。” 秦玥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恶寒,抬起手臂挡开他的触摸,“世子就不怕我过了病气给你?” 还是这样比较可爱,装出来的顺从又有什么意思。戚少麟嘴角含笑道:“过了不是更合你意?” 他语气半是正经半是揶揄,秦玥分不出真假,有些愠怒地别开头不看他。 戚少麟笑意更深,低头凑近她道:“听说发热的人需得发发汗,才能好得快些,不如我帮帮你?” 说完他的手搭在了被角上。秦玥大惊,不想他竟然禽兽至此,她病成这样都还能起那样龌龊的心思。她捂住被衾,往常那样冷言冷语道:“戚少麟,你还是不是人?” 戚少麟嗅到她口中淡淡的药味,这种他一向都厌恶的气味,此时似乎也没那么难闻了。他盯着她红润的脸色,开口道:“你不是说过我是畜生,我自然是要担起这声骂的。” 不待秦玥再骂,他迅速低下头,窃了一口香。 被宿敌错认后 第31节 秦玥本就没多少气力,倒在床上闭眼认命地由他动作时,却忽觉身上的人已经撤开。她睁开眼,看戚少麟已经端坐起身,斜眼觑她:“秦玥,殷家那样的事,若再有下一次,我不会再这样放过你,更不会放过他们。” 话落,他站起往门外走去。 秦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嫌恶地擦拭唇角的湿濡。 房门外,邱嬷嬷和惜云都站在那候着。 戚少麟对惜云道:“进去伺候着。” 惜云应声离去后,他才朝外走去。邱嬷嬷跟在他身后,知道他这是有话要问自己,遂先开口问道:“世子可用过晚膳了?” 戚少麟淡淡道:“不必了。” 及至无人廊下,他才问道:“你知道秦玥的身份了?” 邱嬷嬷点头应道:“姑娘一来我便觉得眼熟,世子早上情急之下唤了她的名字,老奴听见了。” “嗯。”戚少麟不做他话,走出几步后,才嘱咐道:“别说出去。” 他大步往书房的方向离去,廊道两侧的灯光照映下,彼时瘦小的少年身影已经不在,眼前的戚少麟宽肩阔背,完完全全的一副男子模样。 邱嬷嬷心底叹一口气,她今日劝慰秦玥,既是为了报答当年秦将军的救命之恩,也是为了亡故主子的遗愿,更是为了世子往后不必追悔。夫人那时已然错过了一段姻缘,到了这一代,她不希望世子也留下遗憾。 他一直被幼时的怨恨蒙心,不肯放开那段过往。趁大错还未酿成,她只能引导秦玥一二,也是尽力了。 夜间院中的桃花悄然破颜,又是一年春景时。 作者有话说: 这章稍微短小了点,明天补上~ 第38章 过了三日,秦玥身上的病已然大好,而戚少麟这段时间也似乎忙碌于公事,自那夜后并未现身。 入夜,惜云服侍她梳洗过后,瞧着镜中姣好的容颜,放下心道:“姑娘的病总算好全了,世子知道了一定高兴。” 秦玥不以为然,戚少麟如果真的在意她的身子,那夜便不会任由她受凉。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问惜云:“他最近很忙么?” 惜云从未听她主动问起过世子,眼下头一回,不觉有些欣喜,连忙道:“明日官家要出城狩猎,世子近来是忙了些。不过姑娘放心,他心里是惦记你的。” “他也要去吗?” 惜云点点头,“每年春猎时城中的公子哥都会去。不过那些地方乱,这一去少说也要六七日,姑娘待在府中也好。” 听她这话,戚少麟并未打算带她一同去。秦玥不露声色地颔首,虽然决定了留在这,但以目前戚少麟对秦家的态度,要让他帮自己谈何容易。趁着这段时日,她向邱嬷嬷多打听些戚少麟的事,摸清些他的底,方便往后应付他。 已过亥时,秦玥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身上一轻,被中的热气飘散,随即一只手探到了她腰间。她猛然惊醒,睁开眼时,后背已经贴上一具微凉的身躯。 戚少麟适才沐浴过,身上还带着些许潮气,熟悉的气味就这样将她包裹。 他一手揽住秦玥,觉察到手下的紧绷后,闭上眼道:“别动。” 他语带困倦,听起来像是许久没休息好了。既是如此,何不回自己的寝屋睡,他屋里的床宽敞舒坦,非要来与她挤这方小铺做什么。 见他只是安分睡觉,手上并无其他动作,秦玥松下戒备,合上眼不做搭理。 明明已经困顿至极,一靠近她后却又不想入睡了。戚少麟掌心按住她的腰,把人更往怀里带。 秦玥心中恓惶,强忍着躲避的冲动,小声道:“戚少麟,我的病还没好。” 这一声低言细语,犹如月华照进满池春水,虽不起涟漪,却映得心头荡漾。戚少麟埋首在她发间,只觉心思空明,所有盘算都抛之脑后。 他淡淡开口道:“明日辰时在后门等着,庄远会来接你。” 秦玥兀地睁大眸子,盯着黑漆漆的床幔。耳畔的呼吸逐渐平缓,戚少麟松了放在她腰上的手,睡着了。 *** 翌日一早,秦玥醒时身旁已经没了人,被褥整齐地盖在她身上,仿佛昨夜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她翻身起床,看到外边的惜云正轻手轻脚地收拾细软。 见她醒了,惜云笑道:“我正想着,姑娘要是还不起,我可要来叫醒你了。” 她抱起一叠靛青色的衣裳走到床前,“世子出门前吩咐了,姑娘外出得扮成男子,否则容易招眼。” 闷在侯府这么久,秦玥早就想出门走走,无论戚少麟目的如何,能跟着他出去一趟总是好的。换上衣裳后,她不自在地松了松领口,站在铜镜前瞧自己的装扮。 她一袭下人衣衫,再配上头顶青黑色的幞头,晃眼看去和府中的小厮并无多大的区别。 惜云理了理她的腰带,看着她的脸色关切问道:“可是裹布勒得太紧,姑娘不舒服?要不我重新松松?” 秦玥低头看了一眼平缓不少的胸口,笑道:“不是,惜云手巧,我差点没认出自己。” 惜云叹一口气道:“可惜我不能同去,姑娘一路可要顾好自己。” 世子往前从未带女子出门,玥姑娘又是男子装扮,便没让她出门跟着。 秦玥笑笑,她又不是什么娇贵之躯,需要人随时伺候的。想到惜云昨天说的话,她问道:“这一去是要在外面待五六日?” “往年大多是这么久,也有半月以上的。” 秦玥抿唇,“你帮我叫一声邱嬷嬷,我想让她帮我买样东西。” 她不认为戚少麟是那等正人君子,在外那么几日都不会碰她,有的东西还需要提前准备好。 到了时候,秦玥在惜云的带引下等候在后门,一炷香的功夫,一辆四驾马车便停在了门口。秦玥拿上包袱上车,掀开车帘,便看到端坐在内的戚少麟。 他锦衣玉带,一身贵家子弟装扮,两相对比,自己可不正是他的小厮。 戚少麟目视前方,眼尾余光扫了一眼坐在右侧方的人,而后对赶车的庄远道:“走。” 庄远应了一声,车身随即抖动,平稳地往前驶去。 行至主道,街边的喧闹吆喝声便此起彼落,听着久违的人间烟火气,秦玥心底是欢喜的。她忍不住撩起一方帘角,偷偷窥看外面的场景。 戚少麟视线落在她身上,恍然间想到了第一次见她的情景。她那时也是男子装扮,落魄狼狈,却还强撑着一口气不愿在自己面前低头。他当时想的是将这人带回京城,严刑拷打过后,不信还挫不掉她的一身锐气。谁知阴差阳错,事情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不过左右都是在他手上,他戚少麟想来恣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又何须顾虑那么多。 *** 行了半日,才抵达围场。 下车后,与戚少麟交好的几名世家子弟便嚷着要他先去骑射。戚少麟在城中亦是憋闷了许久,血气正盛的男儿,有几个不喜这地方的。 他看了一眼秦玥回道:“我先换身衣裳。” 说罢带着人往围场别苑走去。秦玥低头拎着包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穿过无数长廊小院,他们才最终到了所住的院中。进了屋,戚少麟长臂舒展,稍稍抬起,是一副要人伺候换衣的姿势。 屋里只剩秦玥与庄远。秦玥微微蹙眉,转头看向庄远,发现他也正在疑惑地看自己。 对视片刻后,庄远暗忖,世子往前出门从未有过这样矫情的时候,难不成是今日路上累着了?他知道世子不喜旁人插手这等私密之事,秦玥一看又不是个会伺候人的,想了想便拿出一套轻便的衣衫,走上前欲为他脱衣裳。 粗粝的大手刚抬起,他便看到世子冷眼如刀,只怕自己再继续一个动作,下个月的饷银也要没了。 他难得机灵地收回手,挠挠头道:“世子,属下先在外候着。” 说完头也不回地先溜了,留下秦玥应付这位世子爷。 被晾了那么久,戚少麟不悦道:“这点事都不会,我带你出来有什么用?” 又不是我硬要你带上我的。秦玥腹诽,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上前,伸出手为他宽衣。 与庄远的粗糙不同,她手指白嫩,灵巧地游走在他腰间。许是没有解过男子的衣裳,她摸索少顷,才找到门路,解开了那些繁复的饰物。 戚少麟低下头,注视着她认真时的侧颜,忽的有些不想出门了。念头一闪而过,秦玥已经抱着他脱下的衣物放好,拿来了新的。 穿衣稍显复杂,最后系腰带时她怎么也弄不好。戚少麟灼热的目光已经在她身上盯了许久,秦玥心里着急,刚想草草打个结了事时,戚少麟骨节分明的手覆在了她手上。 而后他修长的手指转动,三两下便系好。 他理好褶皱,“你同我一起去。” 思及下车时那一群与戚少麟交好的公子,秦玥犹豫道:“我在房里等你。” 戚少麟道:“昭王世子也来了,你要是不怕,就留在这儿。” 秦玥:“···我跟你去。” *** 此次春猎圣上因龙体不佳并未出席,而是由太子代劳。私下里便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拘束着,一众公子哥换好着装后便在院里闲谈等人。 戚少麟最后一个入场,一现身便成了大家调侃的乐子。 “子稀,不就换身衣裳,怎么这时候才出来。”说话的是太子赵朔,他亦是一身寻常装扮。 戚少麟一袭鸦青便衣,衬得人愈发落拓英挺,赵朔打量着他戏谑道:“今日场上全是男子,穿得这般好看也无人欣赏。” 戚少麟淡然笑道:“殿下可不就在欣赏。” 赵朔哈哈一笑,目光注意到他身旁一个身形娇小的小厮,不禁多看了几眼。戚少麟手下一向是庄远这等人高马大的粗汉,出门也不喜带些无用的人,这小厮一看也不像是个懂骑射的,身形柔弱倒像个女子。联想到他当时放项家人时要求留下的秦玥,心底明晓了几分。 在场旁人不清楚,张嘴问道:“世子身边何时有个这么俊俏的人?” 秦玥一直低着头,可露出的半张脸白白净净,像个清秀的小生。 戚少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秦玥一截白皙的脖颈,“伺候得好,便带出来了。” 另有人拍掌接话道:“我就说,庄远虽是能干,可难免粗鲁,贴身伺候这样的事,还是得斯文秀气的人来才行。” 庄远:“···” 秦玥一声不吭地听这些人闲侃,直到脖子都躬得酸疼了,才听见有人打住话道:“不早了,先去马场跑两回,比试比试箭法。” “这回可有好彩头?”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同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古代皇家狩猎一般是在秋季。春天万物生长,不宜杀生。 第39章 被宿敌错认后 第32节 马场新得了一批好马,一众人在场上快意纵马。 秦玥和庄远在场边候着。庄远是个性子活跃的,伸长了脖子看场上的情状,秦玥则无所事事地打量四周。眼下除了几个喂马的小厮再无旁人,她也能正大光明地抬起头。 视线转到场栏另一侧,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后,她浑身怔住。戚少麟说了,昭王世子这次也来了。项家依附于昭王,项池出现在此又有什么奇怪。 项池应该也认出了她,远远地伫立在那,凝望着她一动不动。 秦玥从未想到,短短一月不到的时间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如此天翻地覆。她心中原本还有许多诘问,此时见了他顿觉无甚必要了。天下熙攘,惟利是趋,说到头不过是名利二字。难道她追问几句,项池就会把背后的真相告诉她么? 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场上驭马驰骋的几人,一阵风拂过,她还是忍不住泛红了眼眶。 跑了几圈,戚少麟策马到他们身前,勒住缰绳跨下马。庄远连忙递上湿巾,替他拉好马。 秦玥低下头,也尽责地将手里的茶水送到他眼前。 戚少麟看了一眼她不自在的神情,眼神扫过昭王世子那边的人,心下了然。 歇了一阵,场上的人又叫喊着比试射箭。这等不需要腾位的比试,秦玥和庄远就跟在戚少麟身后。 十个靶标立在远处,马场小厮呈上长弓和箭筒。赵朔执起一张弓道:“论准头,在场当属子稀第一。” 众人应声附和,末了昭王世子赵合豫开口道:“戚世子箭术自然是数一数二的,赶巧我最近也得了一位能人,骑射俱佳,或许可以和世子较个高下。” 赵朔道:“哦,那人今日来没来?” 赵合豫一指身旁的项池,对戚少麟道:“世子要不要比一比?” 其余人闻言纷纷起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戚少麟不动声色地觑一眼项池,淡笑道:“有什么不敢的。” 赵合豫顺势而言:“单比试没什么意思,不如加点彩头?” “加什么?” 秦玥听到昭王世子说那句话时心里便咯噔一下,果不其然,她随即听到他接着道:“不如就赌你新得的这个随从。” 她低头屏住呼吸,静待戚少麟的回应。 然而戚少麟并未立即回答,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项池。 气氛陡然有些尴尬。性子圆滑些的人便出来打圆场:“这小厮一看便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做彩头有什么意思。” 他笑谑道:“不如赌庄远,他可是子稀的左膀右臂,定是个有能力的。” 庄远是戚少麟的心腹,自然是不能随意送人的。这句玩笑话引得众人哄笑,缓解了紧张的氛围。 戚少麟凛冽的嗓音这时突然响起:“好。”他对赵合豫道:“那若是世子输了又当如何?” “你说如何。” “我这小厮胆子小。”戚少麟目光掠过秦玥的头顶,继续道:“世子的话吓到了她,我若是赢了,便要你的能人朝她下跪斟茶致歉。” 秦玥听着二人的赌约,心中不忿,她又不是什么物件,为何要被人这样当做赌注。不忿过后却又是悲凉,这世道或许本就如此。她无权无势,还背负着罪名,能活着便已是庆幸,哪里还能奢求做人的尊严呢。 赵合豫一口应下,吩咐人准备弓箭。 比赛很简单,一人十只箭,射中靶心越多者获胜。 戚少麟先是拿起长弓走到靶前,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拈弓搭弦后,一箭射中靶心,赢得一阵呼和。 秦玥忐忑抬起头,正好对上项池的眼神,他亦是满脸的胜券在握。她知道项池骑□□湛,当真与戚少麟比起来,恐怕也是不相上下的。只不过他提出这个比试,究竟是真的想将她从戚少麟手中救下,还是想为昭王卖命呢? 或许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吧,毕竟他已经骗了自己十年,自然是前途更加重要。 项池长身玉立,并不逊色于一众贵族公子,一箭射出后,同样正中靶心。 一旁观赛的亦是面露赞色,鸦雀无声地耐看两人接下来的表现。 随着利箭一支支射出,秦玥心中的不安也逐渐扩大。戚少麟确实能力超群,每一箭都能命中,但项池也不遑多让,无一遗漏。如此下去,但凡戚少麟失误一次,那她今日便要跟着别人走了。 十只箭射完,两人不分胜负。 众人惊叹不已,有人正想加赛之时,太子赵朔开口了:“皇叔寻到的人果然非比寻常,不输子稀,今日我看大家都累了,便到此为止,往后有机会再切磋。” 既然太子都发话了,大家自然是无不赞同。一场聚会至此结束,众人纷纷回别苑休整。 人都走后,庄远觑着世子的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世子,咱们也回吧。” 戚少麟看了一眼马厩道:“牵匹马过来。” 庄远牵来马后,他双手托住秦玥的腰,在她的轻呼下一手将人送到马上。随后他翻身跨上马鞍,拥着身前的人策马离去,“你先回去。” 被留下的庄远悒闷不乐,从前到了围场,世子去哪都是带着他。怎么秦玥一来,世子就好似变了一个人。 *** 戚少麟手中的马鞭不停,秦玥耳畔疾风呼啸,双手不由得牢牢抓紧马鞍,生怕自己就这么被颠了下去。 出了围场,戚少麟还没停下的打算,而是继续往山里去。 春风料峭,秦玥脸被吹得生疼,禁不住对身后的人道:“戚少麟,你要去哪?” 风声太大,戚少麟只听得几字,他旋即放慢速度,听到怀里人又问了他一遍。 这一通发泄后,方才的不快才消去。秦玥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停下手中的鞭子,任由马儿沿着溪边往前走。 “到了你就知道。” 秦玥身上的温度稍回,胸腔咚咚直跳。虽然被吹了一路,但她心底却隐约觉得畅快,好似所有的烦心事在随风疾驰时都被抛之于后。若是马上没有戚少麟,只她一人,那应当是更自在的。 白驹走出一段距离,远远地山脚下,她看到几团白绒绒的东西在窜动。走近些后,她看清了那是一窝野兔。 戚少麟勒住马,反手抽出鞍上的弓,抽出箭正要瞄准时,被身前的人挡住。 秦玥半侧过身,一手搭在弓身上,蹙眉道:“你做什么?” 一窝兔子有大有小,看上去十分可爱,她看得心软,谁知这人竟然想的是射杀。 戚少麟低头道:“杀几只兔子你就不忍,那明日围猎你岂不是要哭干了泪?” “明日的事我自然管不了。现在你杀了这些兔子又得不了彩,何必造这种杀孽。” 戚少麟道:“那你替它们求求情,你求我一次我便放了它们。” 这话让秦玥不禁想到他当时骗自己换项池等人之事,心中恼怒,她扭过头去,语气生硬道:“你想杀便杀。” 她感受到身后人当真继续动作,而后“嗖”的一声,一只利箭射了出去。 第40章 秦玥闻声抬头,朝那窝兔子的方向望去。 山脚下,那些野兔早已不知所踪,而素来箭无虚发的戚世子射出的箭,稳稳地立在了一旁的大树上。 知道自己被他戏弄,秦玥眼尾稍带愠色地睇了他一眼,而后转过身不再理会他。 戚少麟被她这么一瞪,反倒心情大好,放好弓箭后继续驾马前行。 溪水潺潺,和着山间鸟鸣,他们往山间更深处走去。 前路愈发幽静,秦玥实在想不出他要来这做什么,闷了半晌后,忍不住开口问他:“还有多远?” 她少有骑马,不适应在鞍上颠簸,这一路下来感觉筋骨都有些被抖散了。身子不自觉地略微朝后挪动,想要调整个更舒适的姿势。 “快了。” 戚少麟觉察出她身前的人一点点靠紧自己,索性收拢握缰的手,将人抱着半坐在自己的腿上。他盯着秦玥的撩在耳后的一缕青丝,没由来地问了一句:“秦玥,不如在马上试一试?” 试什么?秦玥正要开口问他,忽觉耳畔拂过一阵热气,戚少麟凑到她肩上,语气不明道:“马跑起来,也省得我出力了。” 秦玥本沉浸于这山色中,听了这话顿时兴致全无。她戒惧地挺直了腰,抽开与他之间的空隙,“戚世子,在这围场附近,若是让旁人看见,你的世子之位恐怕不保了。” 她心中惴惴,担心这人当真恬不知耻,光天化日下就起那些龌龊的心思。 戚少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扬唇一笑,道:“荒山野岭的,就是把你杀了,也不会有人发现,何况其他。” 秦玥不想再与他多争辩,抓紧了鞍扣,饶是难受也竭力往前坐。她不信戚少麟会真的杀了她,可若是别的,这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到了一条山路下,戚少麟总算停住了马。他率先翻身下地,拴好马后,以上马的姿势将秦玥抱下,两人一前一后往林中走去。 脚踩松软的泥土,穿过一片丛林,漫山粉霞映入眼底时,秦玥才知晓了他来这的目的。 他是要来看这桃花。 桃林不知蔓延到何处,秦玥目及之处无不是盛开的桃树,在这无人之境,粲然闪熠。 戚少麟带着她继续走入桃林,到一树开得最盛的花伞下停驻。他抬起头,伸手拨了拨花瓣,“往年这时候还没开得这样多,赶巧让你碰上了。” 秦玥身心浸没于花海之中,没有回应他的话。 戚少麟手往下,握住桃树枝干使力一摇,旋即一枝的花瓣飘零而下,星星点点落在两人身上。秦玥在花雨之中仰起头,唇角无意识地翘起,弯着眉眼摊开手心接住花瓣。 戚少麟低头凝视着她专注的面容,恰好看到一片花瓣坠在她唇上,色如桃花,不过如此。他心中一动,俯下身印在她唇上,双手顺势环抱住她。 母亲在世时最爱桃花,自从他第一次来围场发现这片桃林后,每年都会在这待上半晌。这里似一处秘境,从无旁人沾染,可当在马场见到秦玥泛红的双眼时,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带她来这儿。 苦涩的花瓣被送入唇齿之中时,秦玥才从这梦幻中陡然清醒,倏地想到了戚少麟在马上所说的话。她当即便没了赏花的念头,两手抵在他肩头,试图推开他。 奈何她的这几分力在戚少麟面前起不了半点作用,直到她气喘吁吁,胸腔中最后一丝空气快要殆尽时,他才放开了她的唇。 戚少麟亦是呼吸粗沉,手还禁锢在她身后,额头鼻尖与她相抵道:“别在意项家那些人了。” 秦玥偏过头躲开他的触碰,气息不稳道:“我何时在意他们,是你们要拿我做赌注的。” 她只是想撇清干系,话到了戚少麟耳中,却成了闹气撒娇。 他轻笑一声,拉着她的手,往桃林深处更好的景色处走去。 *** 回到别苑,正好是晚膳时分。 戚少麟和太子等人在膳厅用膳,秦玥和庄远则在外边候着。白日里忙碌了一整日,庄远现下正是饥饿的时候,闻到屋里的菜香更觉有些饿的头晕。他咽了一口口水对秦玥小声道:“秦···玥姑娘。” 他学院里惜云她们那样称呼了一声,“世子方才吩咐了,他们这一顿得吃上许久,让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秦玥也饿极,虽然不想和他一同吃饭,可在这外面也没得选。她点点头道:“去哪?” 庄远本已经做好了被她推辞的准备,听她答应后,立马来了精神,带着她往旁走。 “那儿有间偏屋,我让人把菜送来。” 被宿敌错认后 第33节 戚少麟吩咐过不许让他离开秦玥半步,庄远虽然也知道这人不喜欢自己,但无奈下也只好与她同屋用膳。 别苑膳房很快送来了饭菜,虽不及主子们桌上的丰盛,却也是色香味俱佳。两人相顾无言,最后在屋内一人一角吃完了饭。 秦玥吃完,刚放下手里的甜羹,便看到庄远一副难忍的神情。她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庄远是个大老粗,脸皮向来够厚,对姑娘家说话也无甚分寸感,憋了憋还是道:“玥姑娘,要不我先送你回院里,我···我肚子疼,想要如厕。” 秦玥:“···” 她万分庆幸自己是吃完饭后才听到这句话,否则真是什么也吃不下了。她放下手里的碗道:“那我们先回去吧。” 庄远如获大赦地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住了脚步,回头对她道:“姑娘,我实在忍不住了,要不你在这屋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秦玥有些犹豫,但瞧他一脸的急迫,大约是真的忍不住了。 “那你快些。” 庄远快速应了一句,解下腰间的佩剑放在桌上给她防身用,转身便没了人影。 屋门没有门闩,秦玥坐在桌边片时后,便听到一阵脚步声自门外响起,随即房门被打开。她以为是庄远回来了,转过身看清来人时,立即伸手握住了桌上的长剑。 项池走进屋,见到她这般防备地对自己,眼中露出一丝落寞,“阿玥,我不会伤害你。” 秦玥面无波澜地问他:“项池,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么?” 这十年难道还伤害得她不够?她想到从小到大他对自己的好,如今看来恐怕都只是伪饰,其中又有几分真心。 项池无从辩解,静默须臾后道:“戚少麟,他···” 他欲言又止,秦玥接过话为他说完:“是,就是你想的那样。” 项池面露悲切,“阿玥···” “我自认倒霉。自离开泾州来京城,我便只有两条路,要么是被你送到昭王府上,要么就是落在戚少麟手中。”她淡笑一声道:“在戚少麟手里虽然要受他折辱,但还能保住性命;到了昭王那,或许就未必了吧。” “阿玥,我对天发誓,我绝对不会让人伤你一分。你跟我走,我送你回泾州,往后我定为秦将军翻案。” 他言之凿凿,像以往无数次对她许诺的那样,只是这一次,秦玥不再相信,“项池,你父亲做了那样的事,往后我们见面只会是仇人。你若是觉得亏欠,那你告诉我,你们究竟想要我为昭王找什么东西?” 项池道:“戚少麟也想知道吧?他也是在利用你。” 他这避而不答的模样,秦玥顿觉失望,亦再无半句多的话想与他说:“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项池想要往前,只见她忽然拔出了剑横在两人之间。庄远这把佩剑为男子所用,剑身沉重,她双手握住剑柄,冷冷地看着他。 项池还欲说什么,一道冷冽的声音在屋门口响起:“你没听见她说的?” 戚少麟跨进屋,原本就不算宽敞的房间顿显拥挤。他走到秦玥身边,伸手取下她手中晃动的剑,稍侧剑锋后便一剑刺向项池。 项池闪身躲过,目光狠厉地盯着他。 “怎么,做了昭王的狗,现在硬气了?”戚少麟嗤笑一声,随手扔下手中的剑,“你走吧,你主子在这,我不会杀你。” 沉剑在地上砸出一声清响。项池紧抿双唇,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秦玥,转身离去。 屋里只剩下两人,戚少麟打量一圈四周问道:“庄远呢?” 话音落下,着急回屋的庄远正好走到门口,对上世子冷峻的眼神后,八尺男儿低下了头颅。 *** 回去的路上,秦玥隐约觉得走在前面的人心情颇佳,脚步轻快了不少。 或许是赏了桃林的缘故吧。 庄远进了院便被遣回了自己房里,她则跟着戚少麟进屋。 关上门后,世子行至榻前坐下,对站在远处的小厮使唤道:“过来捏捏腿。” 秦玥迟疑少顷,依言走过去立在他身边,伸出手放在他肩上,还未动作便又听他道:“腿。” 她委下身,照他的话捏着他的腿。戚少麟骑了半日的马,长腿上的肉紧绷绷的,她捏了两下耳边又响起了他低沉的嗓音:“往上一点。” 秦玥手朝上挪了几寸。 “再往上。” 第41章 屋外一派寂静,不时传来几声虫鸣,戚少麟的嗓音穿插在其中显得十分突兀。 “再往上。” 这句话就是秦玥再笨也明白意思了,她手上动作迟顿片刻,还未来得及思索如何应对,便被戚少麟一把拉着坐到他腿上,与他正脸相对。 撞上他玩味的神情,秦玥知道今天这一回怎么也是躲不过了。饶是如此,她还是故作镇定地出声提醒他:“戚少麟,明日还要狩猎,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戚少麟盯着她慌乱的眼神,正经道:“你不是说要少造杀孽,我晚些睡,明天不就少杀几只兔子。” 他说一句,大手就往她后背多移一寸,语毕到了正中间,猛地将人朝前压。秦玥双手本能地撑着他的肩,强抑下心底的愠气道:“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她眉眼间郁愤未消,戚少麟原以为她会像往常那样骂上自己几句,亦或是紧闭双唇不愿理他,没成想她居然这样说。他松了几分手上的力道,问她:“什么事?” 秦玥轻抿唇角,沉默少顷后道:“你···戚家与昭王不睦么?” 戚少麟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用深如幽潭般的眸子凝视了她半晌,就在秦玥以为他要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看透,再出言讥讽她时,他才启唇道:“为什么问这个?” 他语气如常,秦玥心中却跼蹐不安,犹豫着道:“方才你也瞧见了,庄远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我总要知道在围场中该堤防哪些人。” 戚少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目光在她脸上流转而过,反问道:“你为何觉得我与他不睦?” “你不愿放了项家的人,还有将我给他们。”秦玥顿了顿接着道:“下午在马场时,昭王世子也拿我挑事。” 她说完,在戚少麟脸上看到了些许笑意,不是那等奚落挖苦之笑,倒好像是她真的说了什么让他愉悦之事。她更加不安起来,只觉这笑里藏着刀,下一刻就要向她袭来。 “秦姑娘未免低看我了些,套话可不是这么套的。” 秦玥垂下眼,不禁有些自馁。她不善说谎,戚少麟又是如此慧黠,要从他口中获取只言片语已是不易,又如何才能让他帮自己寻找父亲的下落呢。 戚少麟看着她细长的睫毛投下的一片阴影,开口道:“就这么放弃了?” 秦玥闻言抬起眸子,疑惑地望向他,听他继续道:“将刚才的事做完,我便全部告诉你。” 刚才的事? 在秦玥不明所以的目光下,他将人贴近自己半分,到了他口中再往上的位置。秦玥顿时知晓了他的言外之意,搭在他肩上的手蜷紧,指尖深陷掌心。 戚少麟似是开导,似是劝诱道:“你想知道,总要付出一些,若是这点诚意都没有,那秦姑娘以后可不用再问我问题了。” 秦玥心头千般思绪转过,两种念头在不停拉扯。最后她释然地松开了手。 一个不带任何温度的吻落在了戚少麟唇上,轻柔得像一片羽毛飘在水中。明明只应泛起浅浅涟漪,戚少麟心中却掀起了狂澜。 地覆天翻后,秦玥脊背抵在了榻上。 戚少麟一手撑在她耳侧,一手往下,“戚家并未与昭王不睦,是我。” 他信守承诺地告知,随后又问:“还想知道什么?” 秦玥没想到他果真会告诉自己,暂不考虑真假,跟着问他:“你为什么与他不睦?” 戚少麟不再那么干脆地回答,解除自身的束缚后,别有深意地垂眸看她。秦玥意会地重复适才的动作,挨上后却没再被放开。 戚少麟细细地临摹她唇形,空隙间字句含糊道:“因为我是太子那头的。” 秦玥微微偏过头,想要躲开他不休的触碰,又听他呼吸短促地在耳边道:“别躲,结束前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她忍住心下的不适不再躲避,毫不隐藏地问出心里所有的困惑:“那是昭王与太子不合?为什么?是他想扶持其他人当太子?” 靛青色的布料重沓在靴面,戚少麟身上冰凉的绸料直接贴在她腿侧,她不由得瑟缩一下。 “你知道圣上久染重病么?” “嗯。”秦玥应道,但不知这二者有何关系。左右他们都谈及这等大不讳之事,她索性直白道:“如果圣上崩殂,太子便要继位,昭王为何还要与他作对。” 她耐着他的粗鲁,又问了一句:“是他想扶持其他皇子上位?” 戚少麟低低一笑,停下手道:“阿玥也太小瞧昭王了,你可还记得当初项之耀去延靖县的事?” 秦玥点点头,脑中将这些事联想起来,心中有了个惊骇的猜测。 戚少麟看她愕然的神色便知道她已经懂了几分,缓缓俯下身道:“你的阿池可是有大野心的。” 心中想着事,秦玥觉得那阵难耐之感比前几次好了许多,她揪着戚少麟的衣襟,“那太子就不曾掌握证据?” 私造兵器,谋夺皇位这样大逆不道之事,若不早早扼杀于摇篮,等他气候大成,便再难遏止。 戚少麟徐缓地适应后,开始急切起来,“昭王与圣上一母同胞,身份尊贵,为人又小心谨慎,哪会这么容易留下把柄。此事也只是我和太子的猜测,并未有十成十的把握。” 这样惊天的事情被他就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完,秦玥联想到项家一直欺瞒自己,隐隐觉得与这件事也有关。她攀着戚少麟的肩,稳住晃动的身形道:“昭王想通过我找的东西是不是也为了这个?” “或许吧。”戚少麟说话语调不复清明,带上稍许敷衍,“得先知道要你找的是什么。” 当年事发突然,父亲根本没有回击的余地,如此仓促下能藏下什么呢?总不会是有一队留藏在外的军马?亦或是足以敌国的金银财物? 她随即否定了这些想法,父亲又不是真的叛贼,如何能有这么多东西。 她微启双唇还想再问些什么,被戚少麟一口含住剩下的话。他莽撞地扯开她身上不合体地男衫,却没有预想中的触感,取而代之的是厚紧的层布。 他撑起身向下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秦玥从方才的谈话中回过神,缩了缩肩头,撇开头道:“不是你让惜云替我扮做男子的么。” 她这一整日都觉得这些裹布勒得紧,现下却感激起惜云的巧手。 白布缠绕得严严实实,戚少麟不得章法,只得将人从碍事的衣物中剥了出来,大手掌在她后腰,托着人站起身。 兀然转变,秦玥忍不住溢出一句轻呼。 “听。”戚少麟止住动作,对她道。 秦玥茫然地抬起头,听到静谧地院外不时响起几声猫叫。 “和你像不像?”他说完抱着人往床边走去。 第42章 风卷云涌过后,半睡半醒之际,秦玥听到耳边有个声音道:“不会输的。” 被宿敌错认后 第34节 她累得抬不起眼皮,没有力气去想这话的含义,应付地“嗯”了一声。 戚少麟吻了吻她湿濡的鬓角,轻声道:“就是输了,也不会把你给他们。” 身下的人已经入睡,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 这一觉便睡到了天亮,秦玥再睁眼时,屋里已经没有戚少麟的身影。她身上换了一套干净的里衣,昨夜最后被解下的裹布规整地放在床头。 照着惜云的方式装扮,一切打点妥当后,她才推开门。 院里庄远正在擦拭着一柄长弓,见她出门后,快步上前道:“玥姑娘你总算醒了,世子他们都上猎场了,咱们也赶紧去凑热闹吧。” 若不是世子临行前吩咐他,说要是再有昨夜的事发生,自己这辈子就别想领月银,他早就骑着马跟着去了。 秦玥对狩猎这样的事兴致索然,闻言只是微微颔首,抬起脚随他往猎场走。 他们抵达猎场时,狩猎早已开始,戚少麟与众人纵身林中,猎场外边只有几个围场的小厮闲守着。庄远面露失望,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 无奈下,两人只好坐在一座棚子下边喝茶边等着他们结束。 围场地位稍高的一早就跟着进了围场,因此坐在外边的都是些不得用或是年长精力不足的。庄远喝了两口茶水后便皱起眉头,这等苦涩之物实在品不出个好坏。他放眼看了一圈四周,视线落在了棚外坐在柱边的的一中年男子身上。 那人年过半百,照着装来看在这围场中应也有个职务,此刻背靠在石柱上,不时举起酒壶仰头喝上几口。 狩猎一场少说都要两三个时辰,庄远总不能和秦玥闲话消磨时间,于是扬声对那人道:“诶,那位大哥,能讨口酒喝么?” 那人闻声回过头,站起身步伐不稳地走进棚,对二人行了一礼道:“两位大人,可有吩咐?” 庄远哈哈笑道:“你看我这身装扮,算得什么大人?大哥一同来这坐着歇息。” 那人也不讲礼,当真坐到桌边,“这位兄弟,叫我老何便是。” 坐定后,他将酒壶递给庄远。庄远毫不嫌弃地就着喝了一口,辛烈的味道一入舌,便叫他皱起眉:“当真是好酒。” 他身当重任,大白日不敢多喝,尝了一口就将壶还过去。 老何接过后对秦玥道:“这位小兄弟尝不尝一口?” 秦玥客气一笑,端着手中的茶杯,压低嗓音道:“多谢大哥,我喝茶便是。” 姑娘家多说话容易让人识破,庄远清咳一声,拉着老何说起了围猎之事,和老何打赌说今日谁能夺得头筹。他自然是向着自家世子。 老何又抿了一口酒道:“永安侯世子自来围场后便都是风头人物,定然是不会差的。” 庄远道:“大哥你在这围场干了多少年了,可有见过骑射更好的?” “不多不少,整三十年。”老何伸出三个手指,继续道:“若说更好的,那也是有的。” 三十年,比圣上在位的日子还长了。 “哦?”庄远来了兴致,问道:“是哪家公子?还是某位皇子?” “哈哈,此人不好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左右就我们三人,保管不会让别人知道。” 老何酒意上头,也喜有人陪他说话,稍作犹豫后便开口:“你可知道当年那位名震天下的将军?” 他这话说得神秘,可但凡对朝中之事知晓一二之人便知道他指的是谁。庄远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喝茶的秦玥,低声问他:“是那位姓秦的?” “正是。”老何点头答道。 “他如何厉害?” “先皇在时,最喜狩猎,每年都要来这围场两回。那期间,狩猎的头筹从未落在其他人身上。” 庄远虽然对叛国之人不屑,可听闻此言,心中还是略为震惊。 老何接着道:“想当年先皇在此遇刺时,还是他以身相救。原以为是个忠君护国的大将军,没成想后来怎会发生那样的事。” 谈及这段往事,他不由得叹气惋惜。 “先皇是在这遇刺的?”庄远惊讶道,问出了秦玥心中的疑惑。 老何小声道:“你们年纪小,自是不知此事。” “那您给我们讲讲,也让我俩开开眼。”庄远这时又突然机灵,好话说了一堆,哄得微醺的人打开了话匣子。 “那年边疆形势不定,战乱平息的第二年,先皇带着二皇子来此狩猎时,围场不知从何渗入了敌国的刺客,暗地埋伏后重伤先皇。最后是秦常锋挡在前面,将人击退,才护着先皇出来。当时何人不道一声秦将军忠心,可如今看来,他八成与那刺客是同伙。” 庄远对前朝的事了解不多,好奇问道:“那先皇就是那次后···驾崩的?” 秦玥凝神听完这段事,心中暗暗吃惊,依旧默默地听二人继续交谈。 “正是。”老何眯着眼,回述那时的场景:“当年我跟在后边负责清点猎物,亲眼看见先皇鲜血不止,立时便昏迷过去。回皇宫后,御医亦是回天乏力,没过几日便龙驭宾天。” 庄远唏嘘,一代天骄竟就这样死于刺客之手,真乃天命。 秦玥细细思索他的话,突然开口问道:“先皇驾崩前都是秦··常锋护在左右吗?” 老何咂嘴道:“那是自然,先皇对那叛贼十分信任,最后离世时,连遗诏都是那人宣读的。真是知人不知心,先皇九泉之下···”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诉诸秦常锋的恶行,秦玥却听不下去了,心底涌出一些没由来的猜想。所有的事都好似游离在她心间,但又缺少一条线将它们穿起来,她思绪混混沌沌的没有方向。 老何说到这便没有再深入讲,而是岔开话头继续说今年围猎之事。庄远也抛开了这头,与他热火朝天地胡侃,没留意到一旁的秦玥已神思游散。 *** 狩猎结束,戚少麟不出所料地争得第一,只是左肩被误伤,擦破了一道口。 回别苑后,庄远嘟囔骂着暗箭伤人的小人,话里话外都指的是昭王世子。秦玥无多大反应,从前同戚少麟坠落山崖时,更重的伤她都见过了,这一点实在算不得什么。 庄远拿来金疮药,焦急道:“世子,您先把衣裳脱了,我给你上药止血。” 戚少麟看着面无波澜的秦玥,对他道:“你先出去,让她来。” 庄远不甘不愿地出去。 他肩上的血虽然已经止住,但之前渗出的猩红已经浸染了左肩一大片衣料,瞧上去甚为骇人。秦玥蹙眉道:“要不还是让庄远进来吧,他更懂些。” 戚少麟右手单手解开腰带,脱下上衣道:“让他进来看见这个吗?” 伤口留下的血迹淌到胸口,半遮住了那里的刺青,看上去有几分扎眼诡异。这是秦玥第二次见这处,相较上次的情景,眼下更为清晰触目。 她想戚少麟自然是不愿任何人看到这个东西的,这于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耻辱,代表着那段时日的不堪。只可惜刺青不能除去,否则他也绝不会留到现在了。 她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转过身绞干帕子为他擦拭血迹,弄干净后再涂上药。 戚少麟目光一直打量着她的神色,除了最开始看见这处刺青之时有所波动,其余时候并无起伏,仿佛只是做些寻常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顿时觉得有些烦乱,兀然开口道:“我这伤可是因你受的。” 秦玥低下头,“是项池做的?” 她拧起眉头,似是寻思少时,后道:“不是他。” 她看着这道只在肩头擦过的伤痕,语气肯定:“项池的箭法不会这么偏。” 戚少麟冷哼一声,语气不明道:“你倒是了解他。” “我只是不想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短暂沉默过后,秦玥反复斟酌,继而谨慎小心地问他:“戚少麟,当今圣上登基前是二皇子吗?” 戚少麟收起心绪,淡淡问道:“今天为什么又问这些?” 昨晚问昭王之事还能找到理由,现在这话秦玥再也想不出缘因,直截了当道:“我想知道。” 戚少麟目光沉沉地盯着她,薄唇轻启道:“圣上比昭王大,是大皇子。” “那昭王是二皇子?”秦玥迎着他的视线不闪不避。 戚少麟未置可否,算是默认。 凉棚中老何的话在心中翻涌,秦玥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个方向。只是在这波涛汹涌中,她独身一人未能前行,需要有艘沉舟在她身前开路。 她抿了抿唇角,挣扎着是否要将那些话说出口。 肩上的伤曝露在空气中有些发凉,戚少麟微动肩骨,对她道:“有话就说。” 秦玥垂下眼眸,下方白皙肌肤上的青色纹路随着他的动作犹如在飞跃,麒麟踏着云团一点点朝明月追近。或许,她可以赌上一次,反正也别无他路了。 她轻声开口道:“戚少麟,如果我知道了昭王想要找的东西。” “告诉你后,你能不能替我父亲翻案?” 作者有话说: 这几道感觉节奏有点不对,稍微往下走 第43章 这句话落,屋内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戚少麟锐利如锋般的眼神看向秦玥,看到了她眼里的谨慎与试探,顿了半晌,他才开口道:“你知道是什么了?” 秦玥坦然直视他,微微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有几分猜想,还不能确定。” 戚少麟不再多言,目光深沉如水,让人辨不出各种情绪。 秦玥见他久不答话,思及两家的纠葛,退而求其次道:“不必翻案,你只要帮我找到我父亲的下落便可。” 戚少麟仍旧沉默,就在秦玥以为他要拒绝或是嘲弄自己时,才听到他悠悠地吐出两个字:“好啊。” 他轻描淡写,如说着再寻常不过的话语,让秦玥顿生出一种羊入虎口的错觉。她忽而有些后悔方才的一时冲动,然转念一想,以自己如今的处境,她手中所有的筹码,她又有何选择的余地。 戚少麟留她到现在,并未有伤她性命的举措,想来也是因为自己对他还有所价值。即便知道是火坑,她也得竭力一跃,寻求那一丝涅槃的机会。 正在此时,敲门声起,庄远在外道:“世子,殿下那边请您去一趟。” 戚少麟闻言站起身,不再假她之手,自顾自穿戴整齐,留下一句“你待在房里”,便出了房门。 秦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药瓶。 安排人守在屋门口后,戚少麟才带着庄远往太子的庭院走。 心中揣着事,他脚步也慢了下来。秦玥变了,与最初入侯府的时候相比,她性子收敛了许多,像一只不受驯的野猫,逐渐藏起了爪子。他当然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从昨夜她满脸不愿地凑上来时便知道。不过左右都在他手上,她越是使尽招数,才越有意思。 回想起刚才她所说的话,戚少麟顿了步子,问庄远道:“今天发生了些什么?” 庄远寸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见状遂停下脚步将凉棚中发生的事一一讲了一遍,“或许是听了秦常锋的事迹,她从那过后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戚少麟重新抬脚,“这几日她见了谁,做了什么都记下。” 被宿敌错认后 第35节 进了赵朔的院子,他的近身侍卫便将戚少麟带到了书房。 赵朔见人进屋后,先问候了几句他的伤势,而后才进入正题:“这是我宫里的人传来的消息。” 他说罢将一封书信递给戚少麟。 戚少麟展信细细看了一遍,剑眉微蹙道:“秦常锋死了?” 信里所说的是潜伏在古禹细作递回来的消息。古禹自来便是大梁的附属小国,本来两国之间相安无事百余年,可古禹新帝即位后,便屡次在边地挑起事端,颇有些不愿再臣服之意。秦常锋当年所定的叛国罪行,便是与此国暗通款曲。 信上说古禹使臣下月入朝时会带来罪臣秦常锋的遗骸,以表诚意,但求两国和睦共处。 赵朔道:“古禹近几年来灾祸不断,国力大减,此举亦是示好之意。” 戚少麟放下信道:“这些年秦常锋就在他们手上?” “十有八九,否则大梁这十年来几方势力也不会找不到他。”赵朔沉吟片刻又道:“至于遗骸是否为真,子稀怎么看?” 戚少麟冷笑一声:“不过是个低头示好的噱头,谁说得清真假。我倒是希望他死了,世间少一个祸害。” 当年因为秦常锋的叛变,边疆无数将士丢了性命,别说是死一次,就是让他永不超生也偿还不了他的罪孽。 赵朔深知他的秉性,最是痛恨此等不忠之人,尤其是秦常锋还牵扯到他母亲的死,这般怨气也不难理解了。他笑了笑,劝慰道:“你就当他死了,现在他女儿也在你手上,天大的气过了这么多年也该消了,否则姨母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你若是实在不快,便将人杀了就是,昭王要找的东西也正好随她长埋地底,少了孤一桩心事。” 戚少麟的母亲与当今皇后是亲姐妹,他与太子共为一党也有这一层缘故。 提及秦玥,戚少麟眸色一暗,“秦玥留着还有用,我想她应该能找到昭王想要的东西。何况不弄清楚,这事总会是个隐患。” “你如何得知?” “今日她对我提了一笔交易。” 戚少麟三言两语略过,赵朔听后笑着问他:“她当真信秦常锋是冤枉的?” 戚少麟轻笑道:“当年三司会审,案子又是皇上亲自过目,铁证如山。若说冤枉,世上也只有她一人才有此妄念。” 赵朔听着他的语气,是极其不待见此人的,但他偏偏又将秦玥救出地牢,还带在身边,这可不是他的作风。他道:“她既然知道些什么,何不直接严刑审问一番,带出来还得费力护着。” “秦玥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徒,用刑反而适得其反,不如拿秦常锋做诱饵。” 他言之有据,赵朔不解问他:“你怎么对她这样了解?”想到戚少麟当时失踪后是从泾州回来,猜疑道:“难道当时你是故意随她去的泾州?” 朝夕相处,知己知彼,而后一锅端了项家。 这桩事戚少麟从未对他人细讲过,闻言他接了下来,顺着道:“殿下,为了您的千秋基业,戚某可是受了不少委屈。” 赵朔大笑道:“子稀莫要诓我,听膳房下人道秦玥晚上都是睡在你房里的。我看饱受委屈是假,偷香窃玉倒是真。” 戚少麟脸色少有不自在片晌。 赵朔见此笑意更甚:“我还想究竟是哪等美人才入得了堂堂戚世子的眼,原来是这样的。子稀清俊绝尘,当真是便宜秦家女了。” *** 时光流转到了十二年前,才六岁的秦玥举着一只风筝在府里四处跑动,连身后的嬷嬷也追不上她。 听说爹爹跟着皇上狩猎回来了,她便小跑着到了院里爹娘的寝屋。然而屋门紧闭,隔着门缝,她只能听到爹娘在屋里的低低交谈。 小手在门上“咚咚”敲了几声,母亲开门见是她,笑着道:“阿玥怎么来了,你听到爹爹回来了?” 她还没开口,一道高大颀伟的身影便从母亲身后冒出。父亲虽是满脸胡茬,可脸上却是精神烁烁,蹲下身像往常一样将她抱到肩上,“几日不见,我们阿玥好似又重了些。” 逗乐了她几下,母亲才从父亲手上接过她,“阿玥乖,爹爹累了要歇息,你先出去玩。” “不,我要爹爹。”小秦玥赖着不走,爬到房里的榻上玩风筝。 秦常锋宠爱女儿,便由着她去了。玩着玩着,小秦玥就困顿地垂下眼皮,靠在软垫上眯起了眼。半睡之间,她还能听到父母的叙话。 吴漪从床上拿过一张薄毯,走到榻边,温柔地盖在女儿身上,而后对秦常锋道:“怎么才回来?我听说圣上遇刺了?” 秦常锋面色凝重,边脱下身上几日未换的衣裳道:“嗯,我在宫里守了几日。” 吴漪上前接过他脱下的外衫,在他身上细细打量了一圈:“你没受伤吧?” 秦常锋在夫人面前才露出倦容,摇头叹了一口气,“我倒情愿受伤的是我。” 吴漪向来是不多过问朝廷中的事,见他心事重重,娥眉紧蹙道:“是圣上受了重伤?” “嗯。”秦常锋顿了顿,低声道:“重伤不治,约莫就这两日了。” 吴漪大骇,怔怔地不知说些什么。 秦常锋不再多言,继续脱下身上的内衫,忽的一张锦帛从中掉落在地。吴漪看到上面带有血迹,紧张地低下身捡起,“这是什么?你的血?” 白帛摊开后,她才发现上面血迹有形,竟是以血书写的字迹。 秦常锋神色肃穆地盯着这张白帛,继而道:“是圣上的遗诏。在围场遇刺时,一箭正巧射在了他心口,圣上当即撑着一口气写了这封遗诏交给我,说他若是死在围场,便让我宣告天下。” 然而圣上最后只是昏迷了过去,回京后他又尽心护在左右,这才暂时忘了这样东西。 吴漪知道夫君向来受圣上重用,这等要紧的东西交由他也是常理。圣上正当壮年,还未立太子,这封遗诏想来也是宣告下一任君主之事。 她收起白帛时,偶然看清了上面的几个字,那分明是二皇子的名字。二皇子与大皇子同为皇后所生,但帝王自古便是立长为多,居然是立二皇子为太子。 “怎么会是二皇子?”吴漪说完又连忙噤声,不想多做议论。 秦常锋快手脱下身上剩下的衣裳,对她道:“我先换洗一身,晚点还得进宫一趟,将遗诏交出去。” 吴漪不再多言,匆匆收好东西后,为他沐浴梳洗。 迷迷糊糊地小秦玥这时才算真的睡去。 当天夜里,圣上驾崩,留下遗诏,由大皇子继位。 梦境猛然消失,秦玥在黑夜中兀地睁大了眼。梦里带出的模糊回忆在她脑中萦绕,她拼命回想,最后记起了两个字:“遗诏”。 至此,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昭王一直苦苦追寻的,是一个名正言顺。 耳边有温热的气息擦过,她偏过头,仿佛看到了睡梦中的戚少麟也睁开了眼,正一错不错地看向自己。 作者有话说: 是的,戚少麟又在作死,快了,火葬场快了 第44章 在围场中又待了几日,众人才动身回京。 回去途中经过万佛寺,赵朔因要为皇上祈福,所以让其余人先行,只留戚少麟与他同路。两人均做寻常打扮,外人看去只以为是城中谁家的公子,掩人耳目了许多。 秦玥与一众下人跟在他们身后,缓缓向半山寺庙走去。同行六七人皆是男子,又个个身怀武艺,秦玥走在其中难免吃力,到了寺前已经双腿酸软。 适逢春日好景,来万佛寺烧香拜佛的人很多。赵朔与戚少麟进了禅房,留下其余人在院中等候。 秦玥闲来无事,便站在一株挂满福条的树下观望。各色福条写满众生百愿,这一颗古木便承载着厚厚的希望。 她看得出神时,耳边忽地响起一道中年女子之音:“这位公子,若是喜欢,你也求一个来挂上。万佛寺这颗福木可灵了。” 秦玥回首,见是树边的一位卖福条的大娘在对她说话。她觉得有意思,本来也想买一个,可自己身无分文,总不可能去问庄远要钱,便笑着推辞了。 大娘见她有动心之意,更是宣扬道:“我见你年纪尚小,想来还没成亲罢,这里最灵的便是姻缘签。你今年挂上,保管明年便能抱上孩子。” 秦玥听她说得有趣,抿唇笑道:“大娘,不是我不愿买,只是我身上实在没钱。看来这姻缘之事,是强求不得的。” 再没钱,总不至于几个铜板都没有吧。大娘还欲说话,就见远远走来一位身形挺立,容貌更为俊逸的公子走来。 戚少麟走到秦玥身前,稍对庄远使了一个眼色,庄远便连忙掏出一锭银子放在福条架上。 大娘这一架东西还值不了这个钱,为难地看着他,“公子,这···” “都拿去。”戚少麟尊口一开,将钱全部使了出去,而后对秦玥道:“想要便买,我戚家这点钱还是出得起。” 秦玥心中暗道一句败家,抬头对大娘道:“我要一个平安符。” 大娘闻言赶忙取下给她,追问道:“公子可还需要些别的?不如求个姻缘?” 贪多无得,况且她也的确没有别的多余想求的,“不必了,我就要一个就好。” 接过红带,秦玥走到树下,踮起脚仰头将绳子拴在了树枝上。末了,她珍惜地又看了一眼,才遂心满意地走开。 大娘收了银子,见另一位公子还在眼前,于是笑呵呵地问他:“可还有其他要的?” 戚少麟看着红绿相簇的大树,开口道:“你说什么最灵?” 大娘怔了一晌,然后道:“是姻缘。” “那便来一个吧。” 左右钱都花出去了,多买一个也无妨。 手握红带,戚少麟走到秦玥方才所站的位置,她系上的那根带子还在轻摇摆动。他凝神看了一会儿,才将手里的系在它上方。 *** 下山路比上山好走许多,到了山脚,几人分别上了马车。 秦玥依旧与戚少麟一驾,走了那么久,甫一坐下身,便觉得舒展惬意。端坐半晌,她目光悄然瞥向了一旁静默的戚少麟。 自那夜与他说过那番话后,两人便没再此事上多做交谈,戚少麟亦是没再强迫过她,仿佛是真的打算同她交易。秦玥微微讶异,可又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顺利,戚少麟心思太深,对自己又绝不会全然信任。与这样的人为伍,她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从他拧眉沉思专注的神情中,秦玥恍然间窥见一丝熟悉之感,于记忆中的人两相重叠,她一时竟分不出差别。 自戚少麟恢复后,她就有意回避那段过往。对戚少麟来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可于自己而言,又何尝不是?她利用着那个傻子,最后自己也陷了进去,不可不谓报应。 她有时也庆幸戚少麟及时恢复了过来,否则自己会不会当真像那夜戚少麟说的那样,对他动了心。 她慌乱地想要摒却这个念头,脑中却是再也挥之不去阿野的身影,撒娇时的他,委屈时的他,还有一次次说着喜欢的他。她觉得自己似乎像是被困在了一座樊笼里,挣脱不得。 不。她用力掐了一下大腿,让自己从荒谬的过往中抽出。从前那人是阿野,眼前的是戚少麟,他们不是同一人。 像是为了确定这一点,她不自觉地叫出了声:“戚少麟。” 戚少麟抬起眸子,缓缓看向她。 秦玥微抿红唇,收整思绪道:“我家···秦宅还在吗?我想去进去看看,看能否想起些什么。” 她虽然大致知道了昭王想要找的是什么,可那件东西当时只在父亲手上,后来流落到何处她是半点头绪也无。 戚少麟敛目凝眉,须臾后道:“已经荒废了十年,该找的都被人找去了,你若是想寻些旧物,就免了这一趟。” 秦玥摇头道:“那时我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许多事都记不牢,或许亲眼见过,能想起一些线索。” 被宿敌错认后 第36节 戚少麟闻言思虑少顷,颔首应承。今日两人都是普通打扮,待会儿与太子一行人分开进城,想来更不会引人注目。 为此,戚少麟让驾车的庄远放慢了速度,直到夜幕降临才堪堪到城门外。两人没有直接乘车进去,而是在城门口下车徒步而行。 夜间的京城繁华不减,灯火通明的街道上人潮拥挤。越往秦府方向走,越是冷清。 秦府前门被封锁,戚少麟便带着秦玥走到后门,掏出一把匕首在锈烂的门锁处一撬,门应声打开。他将匕首递到秦玥眼前,“拿着防身。” 秦玥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院落,接过了那柄沉甸甸的匕首。 院内光线微弱,全凭戚少麟手中的火折子照亮。杂草丛生中,她已经辨不出儿时记忆中秦府的模样,只对大概的布局有所印象。 寒意萧萧,她走近戚少麟两步道:“往右走,那是我父亲的书房。” 残破的门被推开,霉臭的气味便钻入鼻间,桌椅板凳翻乱中,秦玥勉强能认出屋内的布置。秦常锋是武将,所以并不曾热衷诗词歌赋,仅有的一架书也多是兵书古籍。 照眼前的景象看来,这间屋早就不知被翻了多少道,所有物件也都不在原位。秦玥细细端量每一处,试图从中唤起一些记忆。 顷刻间,火舌摇曳,屋门口出现两道身影窜进。其中一人缠住戚少麟,另一人向秦玥袭来。 戚少麟大惊,急往秦玥方向靠去。那人似是知道他的意图,先手一步挡住他的去路,戚少麟手上的火源倒地熄灭,两人就此缠斗起来。 没了火光,屋内视线不佳,秦玥趁黑便要往别处躲,才跑出几步,便被人擒住手往屋外拽。那只手力道大得惊人,不给她丝毫反抗的余地。 但与同戚少麟狠厉交手那人大不相同,这人捉着她但却并不想要她性命,反而只是急切地想带走她。秦玥猜到他们多半是昭王的人,心里不由得生出慌乱。 惊惧之下,她未曾被注意到拿刀那只手往后狠狠一刺,便听得身后之人一身闷哼,抓住她的手松了力道。 仅仅是一个音节,她便听出了这人是谁。 秦玥拔出刀,挣脱他的桎梏,持着匕首道:“项池?” 她几乎想下意识地想要查看他的伤势,但想到两人如今的身份立场,又噤了声。 项池只有一双眼露在外面,悲戚地看着她唤了一声:“阿玥。” 秦玥语气不带一丝情绪:“我说过,再见面你我就是仇人。” 项池单手捂住伤口,迎着刀口往前,“你跟我走,我有重要的事对你说。你不是想要找你父亲的下落么,我帮你找。” 秦玥后退两步,反问道:“你觉得我还敢信你吗?” “那你又信戚少麟?”项池不甘心地说,“你以为他又会帮你?他不过也只是想利用你罢了,他不会真的帮你的。” “我谁也不信!”秦玥清声道,她想了想,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们要找的是什么,你若是想知道在哪儿,大可先寻到我父亲的下落,到时再来与我交换不迟。” 项池怔怔道:“你知道是什么了?” 秦玥不再说话,只是与他对峙。 见项池许久未出声,秦玥转身慌忙往前跑。到杂草丛生的院中时,脚下踩到一块凸石,滚到草丛中,脚腕处传来一阵刺痛。 她忍痛掩身于杂草中,听到草外传来的仓促脚步声后,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死死盯着微动的草尖。 “秦玥!” 戚少麟拨开草身,见到她身形微颤地躺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你受伤了?” 黑暗中她看不清戚少麟的脸,只听到他仿若带有焦急的询问。 “阿野。”她无声唤了一句,而后清醒过来,放下手中的匕首道:“我没事。” 戚少麟听到她的回话,悬起的心骤然搁下,语气也恢复了平静:“项池呢?” 秦玥手上沾染的血迹稍干,“他走了吧。” 她说完奋力地想要站起身,右脚一用力,刺骨之痛便钻出,疼得她浑身冒冷汗,唇齿间溢出低吟。 戚少麟伸手扶住她不稳的身形,“怎么了?” “我···”秦玥靠在他手臂上道:“我脚崴了。” 而后她便觉得身子一轻,像以往许多次那样,投入了一个轻柔温和的怀抱。 第45章 秦玥身子虽是轻盈,可一路抱下来戚少麟双臂也难免发酸,俊秀的脸上泛起一层薄汗。 从侧下方看去,他棱角分明的颌骨映入眼帘。秦玥瞧着他抿紧的唇角,双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肩,以此减轻他三分力。耳畔是戚少麟胸腔沉重有力地跳动,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马车停在两条街外,上车后,戚少麟从她微颤的手中夺过带血的匕首。 他觉得自己这才算真正摸清秦玥的脾性,外表看似温和包容,可骨子里却是倔犟冷硬。纵是之前与项家再多要好,知道真相后也不会半分手软。他转念一想,她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失忆之时,对他百般迁就容忍;一朝恢复,不也毫不犹豫地想杀了自己。 这样的性情,倒是真的有几分武将风骨,若是身为男儿,保不齐能掀起一番风雨。只可惜她偏为女儿身,身无长物,只得攀附于人,任由自己拿捏。 回到侯府乘知院,他照样将人抱回了她的寝屋。 惜云等人见世子回府后,立即点了灯,恭候在旁等候吩咐。屋内灯火明亮,她们低着头,眼角余光中,看见世子将人安放在床上,随后蹲下身,拾起了玥姑娘的右脚。 周围还站着这么些人,秦玥略微赧颜,不自在地想抽回脚,但握在她腿腹的手收了几分力。 “别动。” 戚少麟一手握紧,伸出另一只手褪下她的鞋袜。 他动作肉眼可见地轻柔,可磨蹭间仍带起了阵阵痛意。秦玥紧咬双唇,不让自己发出一声痛呼,随后脚上一凉,玉足脱离束缚暴露在眼下。 戚少麟细细看了一眼伤势,脸色稍霁,开口对其余人道:“让大夫进来。” 候在门外的大夫进屋,眼瞧这是间女子的闺房,而床上坐着的人却是一位眉目清秀的公子。他不敢多想,尽职本分地为人诊病。 戚少麟拧眉看着年逾半百的大夫执起还留有自己余温的脚腕,心中蓦地生出一丝烦乱。当真是庸医,只不过是个扭伤,他都能看个大概,怎要费这么久的功夫。 在他即要发作之际,大夫总算轻放下脚,回道:“回世子,并未伤及筋骨,只消敷上几贴药,修养些时日即可。” 戚少麟松下一口气,淡淡道:“那你便把药开好,需要忌讳些什么一并交待。” 大夫走后,他又叫下人全都退了出去,拿着药重新屈膝俯身,动作自然流畅。 知道自己并未大碍,秦玥在他碰到自己之前率先收回脚,衣摆覆住,只余两个圆润的脚趾在外。她摊开掌心,“你把药给我,我自己来。” 伤的也不是什么看不见的地方,她自己就能上药。 戚少麟动作一顿,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她,只觉秦玥这人也是极没心肝的。上车下车不便,抱着她时,不见她抗拒自己的触碰。末了用完了,便过河拆桥。 他将药随意往床上一扔,兀自站起了身,恢复以往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语气淡漠道:“秦宅也去了,可有想起什么?” 药膏在厚实的褥垫上砸出一圈凹陷,秦玥听他的腔调,便觉察出这人的不悦。她细细思索一番,并不觉方才有何言行惹恼了他。不过戚少麟一向性子恶劣,无故发气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摇了摇头道:“一切都大不一样,我想不起来。” 戚少麟不说话,目光紧紧盯着她蜷缩不安的脚趾。 秦玥惴惴不安地又将脚缩了缩,直至全部隐没于衣摆后,才开口道:“戚少麟,当年我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我想你们要的东西在哪,除了我父亲,无人可知。” “你不如先着手于我父亲的下落,找到了他,自然什么都能知晓了。” 她在秦府中对项池所说的话不假,她如今谁也不敢相信,哪怕是戚少麟亲口允诺,谁又知道他心底里打的什么主意。自己手中的筹码绝不能先亮出,无论如何,都得先教他查到一星半点父亲的消息再说。 戚少麟闻言唇角弯出一丝弧度,踱步到一旁的圈椅坐下,这个角度,他好似又能看到隐匿于衣衫下的赤足。他薄唇轻启,语含嘲谑;“秦姑娘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是打算空手套白狼?若是一切都要等找到秦常锋之后才能知晓,我还与你做什么交易。” 秦玥连忙解释道:“不必非要找到,但凡你有消息,知会我一声,我定然也会帮你们。” 情急之下,她另一只脚稍动几寸,严丝合缝地挡住了投来的窥视。没留意到对面人愈发阴郁的神色,她继续道:“可我暂时还不确定那是什么,总要多想想,有些线索给我才能有所思绪···” 话还没说完,就被戚少麟沉声打断,他毫不相干道:“买了药也不上,你不如就这样疼着。” 他无端的火气叫秦玥哑然,想说的话堵在喉间。想来这人是不愿再对此事多交谈,今夜就先搁下,往后寻个机会再提。 脚踝处的红热胀痛又升起,她拿起药膏,正要掀开衣摆上药时,停下手对端坐在不远处的人道:“舟车劳顿,世子也请尽快回房歇息吧。惜云她们就在门外,有事我会唤她们。” 他在此又不愿说正事,平白给自己添不自在。 戚少麟轻哼一声,“我竟不知道如今侯府是秦姑娘说了算,我要去哪,要做何事,都得一一听命。” 秦玥:“···” 她实在不知道戚少麟又在打什么主意,明明这几日两人关系都有所缓和,怎又突然说话夹枪带棒起来。 不理会他的话里带刺,她打开药膏,中指蘸起一块,接着撩起衣摆躬下身,姿势勉强地上药。 褐色的药物被她一点点抹匀在脚踝红肿处,突兀的颜色在她白皙的肌肤下显眼异常。许是疼痛的缘故,她上得小心翼翼,脚尖微微伸缩。 戚少麟猝然觉得身上的衣物有些绷紧,坐着尤为不适。他干脆站起身走过去,攫过她手里的药,随手挖出一块,复而蹲下身抓住她的脚。在她惊错的目光中,又给她在患处涂了一层。 只是男子动作粗鲁,戚世子又没做过这等精细伺候人的活计,弄疼了人也不知。 秦玥秀眉紧蹙,终是忍不住道:“戚少麟,你轻一点,我疼。” 话音落下,她便明显感受到脚下人霎时的僵硬。她抬起眸,正好对上他幽邃深沉的目光。 她脑中蘧然觉出这几句话何其熟悉,戚少麟在床笫间向来也是横冲直撞,只顾自己索取挞伐,她被折腾得狠了,神智混乱之时便会溢出这些话。可从来没起过什么作用,反倒是让他越加放纵肆意。 秦玥心下一乱,这几日他稍收敛了这些龌龊心思,不曾再碰过她,自己一时竟然忘了这茬。可她伤着,戚少麟饶是再禽兽,总不会对她做些什么吧。 忐忑过后,她避开他的目光,撤回脚道:“好、好了,我脚上疼得厉害,想先休息了。” 话里话外是在赶人,戚少麟脸色难看地放下药,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门。 秦玥大舒一口气,仰身瘫倒在床上,瞬时希望自己脚上的伤最好十天半月都不要好。 *** 朝中事忙,戚少麟又是一连几日都脚不沾地,极少见人在府中。 秦玥脚伤初愈,闲来无事便在院中四处走动。 惜云一大早便出门为她添置新药,因此散步时左右陪着的是惜雨。被搀着走了一段,秦玥才发现已身处一小片箭竹林前。 眼前一片郁郁葱葱,她心情亦是舒爽了不少,“惜雨,这是哪儿?” 之前从未来过。 “已经出了世子的院子了。”惜雨答道,“玥姑娘,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秦玥知道戚少麟定是吩咐过不让她出来,可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自己脚伤处隐隐有些发痛。她指着一旁的石椅,开口道:“先坐一会儿吧,我脚有些疼。” 这个地方少有人来,幽静清寂,坐了一刻钟后,一道高大的身躯在她脚边投下阴影。 秦玥猛地仰首,看清来人后,心下慌乱些许。 被宿敌错认后 第37节 戚玚身姿玉立,身上依旧是那股淡淡的沉香气味,浅笑盈盈地垂眸端量着她。 经上次那遭,秦玥便知道这人也绝非善类,与戚少麟恐怕是不相上下,此时在自己眼前现身,估计也没安什么好心。思及上次在他们眼前自己装作是奴婢身份,秦玥站起对他福身道:“二公子。” “诶。”戚玚手中的玉扇抬住她往下的身子,道:“秦姑娘不必多礼。” 秦玥听着这声称呼,心下一惊,这人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只是一霎过后,她又心底了然。纵观上次所见他与戚少麟的不睦,加之这两人的身份,便知道他们关系如何,想来也是少不了的勾心斗角。昭王与太子在争夺皇位,这人怕也是在谋夺戚少麟手中的世子之位。探清她的身份又有何难? 她不欲参与他们之间的暗斗,正要转身离去,便又听戚玚道:“秦姑娘在我大哥那受了不少委屈罢?” 秦玥道:“多谢二公子挂心。” 简单答了这句,她不再开口。 “秦姑娘可还是在怪我上次没帮上你?” 秦玥心底嗤笑一声,上次这人拿她做盾牌不说,言行举止分明是为了挑起戚少麟怒气,何谈帮她? 她不喜于这种人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二公子有话直说就是。” “秦姑娘果真与寻常女子不一样,难怪让我大哥这般上心。”戚玚玉扇轻拍手掌,俊朗的面容下是看不穿的心思,“我知道你不是自愿待在我大哥那,你若是想走,我可以帮你。” 听他的话,秦玥不显内心的诧异。这人怎会真心想帮自己,不过都是有利可图。戚少麟她尚了解一二,应对起来已是心疲力竭,这人九曲心思不在他下,只怕是个更大的牢笼。 她客气疏远地回绝:“不必二公子操心,对比起别的,我想在戚少麟那可能会更安全。” 戚玚哈哈笑了两声,“姑娘可否知道我大哥和你父亲的恩怨,我想如果哪天你没了利用的价值,大哥又会如何对你?” “我向来福浅,能安稳过好眼前的日子便已知足,至于其他,走到那一步再做思量。” 戚玚见她不为所动,也不再多说,别有深意道:“如果哪日姑娘变了心意,戚某随时奉陪。” 他语气笃定,像是绝对会有那一天的。 秦玥对他浅淡笑笑,而后不顾脚上的伤,步履轻快地往回走。 作者有话说: 戚少麟嘴上:秦玥只得攀附于他,任由他拿捏。 身体:厚着脸皮跪下伺候人上药 第46章 入夜时天上便压了厚厚一层乌云,料峭春风携杂着潮气,吹得院中花草翻飞。 正浅睡三分时,秦玥被一道闷声轰响扰醒。她半睁开眼,屋外的雷声更甚,伴随着阵阵轰鸣,闪电飞光一下下打亮整间屋子。 她紧了紧身上的被衾,翻个身准备继续睡。床幔外忽地一闪,在帘上投出一个漆黑的身影。 秦玥顷刻间睡意全无,侧手撑起身,盯着外面的动静。朦胧轮廓中,她尚能分辨出几分熟悉,试探开口道:“戚少麟?” 雷电暂止,屋内又恢复一片寂静与幽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她才听到那人低低地回到了一字:“嗯。” 秦玥稍安下心,转瞬之间,她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深更半夜,他悄无声息地来自己房里,多半也是为了那事。 床帘扬起,戚少麟入了榻,兀自掀开被褥躺下,一床的热气因此散了大半。 见他只是静静躺着,并无其他动作,秦玥心中暗疑他是否走错了房,将这当做是自己寝屋了。正想着,戚世子便发话了:“你要是不想睡,那就做点其他事。” 他语气疲倦慵懒,不带一丝缱绻旖旎,左手也只是虚虚搭在被上。 纵是如此,秦玥也不敢大意,将身上这床锦被让给他,又从内侧扯出一床新的。将自己牢牢裹好后,才离他远远地躺下。 黑暗中,雷声点点响起,她听着戚少麟粗沉的呼吸声,立时明白了他这时来此的目的。 他这是在怕打雷。 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可以收敛伪装,可他心底里惧怕的东西却是难以隐藏的。他恢复后,仍然怕水,那必定也是怕打雷的。 堂堂世子竟然如孩童般畏惧雷声,恐怕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表露,让庄远等人陪他,所以才会到自己房里来。反正她已经见过这最不堪的一面,自然也不怕叫她多看一次。 秦玥心里揶揄,面上却是不表,一动不动地闭眼睡觉。 雷声渐大,戚少麟忍了一阵后,终是烦闷地将手伸出去,扯开身旁人紧压的被角,将她一手捞进了自己被中。 天气渐暖,秦玥入睡时只着单衣,现在隔着薄薄的两层,戚少麟的呼吸震颤无不传到自己身上。她偏头往前靠了靠,尽量让自己离这灼热的气息远一些。 淡淡的幽香抚平了他的烦乱,戚少麟低头埋首在她颈侧,汲取这些救命良药。他的手随着雷声一点点箍紧,直到秦玥身上的味道将他密不透风地包围,最后两人之间再无间隙。 床帘因风摇动,不知怎地,秦玥忽然想到了那时回泾州的马车上,他央求着想离她近一些的样子。在那昏暗狭窄的车厢,他们也是这样相拥而眠。 她心神惝恍,一时忘了闪躲,就像以前那样纵容他。 怀里人短暂的乖顺依从,便给了戚少麟有隙可乘的机会。他这时也不怕打雷了,温软的双唇贴着柔腻的肌肤,舌尖拨开缠绕在颈上的青丝,一寸寸朝前移。 湿热的触感猛地惊醒秦玥,她手肘往后,抵在他硬实紧绷的腰腹上,“戚···唔” 才说出一个字,余下的话便都被堵住。 与以往的粗劣不同,秦玥唇齿间是极尽温柔的挑动与不遗余力的勾惹。她被动地仰起头,呼吸被攫夺的同时,理智似乎也一并被摄取。 直到微凉带有薄茧的指腹摩过,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她眼前划过一道亮光,双手推开上方的人道:“戚少麟,你放开!” 她躬着身子往后躲避,“既然我们现在是···”她顿了顿道:“各取所需,那你便不能再这样强迫于我。” 各取所需,戚少麟细细咀嚼这四个字,打住了手上的动作。 有时想来,连他都觉得奇怪,分明秦玥就在他掌中,又无反击之力。只要他愿意,大可以像之前那样,无所顾忌地占据便是。可或许是上次在围场时她的那点主动与顺从实在太过稀罕,他还没有尝够,此时也不想那般强索攘夺了。 他手背撑着衣料,掌心与她隔出距离,“各取所需,我这里倒有点消息,不知道秦姑娘需不需要?” 秦玥身前空荡荡的,冷气寻了空子钻入,骤然有些发凉。她闻言开口问道:“什么消息?我父亲的?” 戚少麟另一手撑在她身侧,慢条斯理道:“这几日古禹国使者入朝,我偶然间从他们口中得知一言半语,不知道秦姑娘是否想知道。” “古禹?”秦玥对这个小国不甚了解,只知道父亲当时的罪名和它似乎有关。她接着道:“你继续说。” 那人偏就止住话头,乘势道:“既是各取所需,戚某也不做亏本的买卖,我不勉强秦姑娘。” 说罢,他就要从她里衣中抽出手。 秦玥明知他有意如此,却也不得不上钩,难堪地开口道:“就不能用其他的么。” “其他还有什么?”戚少麟稍稍停下手,给她一点考虑的余地,“昭王找的东西你又不记得,除此以外,我并不对其他事感兴趣。” 秦玥紧咬下唇,闭上眼道:“那你先说。” 戚少麟得逞,唇角在黑夜中露出一丝弧度。他低下身,在秦玥耳边道:“我听那使者说,在古禹地境曾见过秦常锋。” 来不及考虑这话的真假,秦玥急切地追问道:“什么时候见过的?在古禹哪个地方?” 假若戚少麟没有说谎,这好似也能说得通了,他们在大梁找了近十年,都无半点父亲的消息,原来他人大有可能已经不在这儿了。 话至此,他又不肯继续说了,半点不肯吃亏道:“我已经说了一半,秦姑娘也应当表示表示,不要白占戚某便宜的好。” 他微凉的指尖向下点了点,暗示对方。 秦玥挣扎片刻,轻声开口道:“戚少麟,你别骗我。” 她仿若是在戒饬他,又犹如在说服自己。 戚少麟薄唇吐出四个字:“童叟无欺。” 秦玥抿紧唇,最后撑起身,颤巍巍地送到他手中。 柔软重新充盈在掌心,戚少麟觉得自己一颗心也被填满了。他低下头,撬开紧封的唇索取够后,才说了另一半:“就这几年,在古禹的都城,他当时还活得好好的。” 可惜现在已经死了。 剩下这句他自然没说出口。秦常锋遗骸之事只有几个亲近大臣才知道,秦玥整日被困在这府中,如何能知晓真相?况且他说的并无半句虚言,就是秦玥当真知道了,也怪不得他食言诓骗。 秦玥竭力让自己忽略那些时重时轻的力道,稳住声音问他:“那后来呢?后面还有人见过吗?” 戚少麟半伸出手,以虎口将层层绸布尽数推上,而后俯身含糊不清道:“当着一众朝臣,我若是问那么细,恐怕要被视为同党了。” “那、”锋硬掠过,引起一丝痛意,秦玥瑟缩一下道:“那使臣什么时候走?走之前你能问清楚吗?” “还有几日。”戚少麟总算放过这处,跪起身在一片漆黑中抻了几下。 秦玥目不能视,揪紧了被褥又道:“那你私下多问几次。” 少了碍事的衣物,戚少麟重新俯下身,“好。” 屋外雷鸣声息,细细的雨打了下来,沿着琉璃瓦流到屋檐下。 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住了秦玥口中低不可闻的气音,戚少麟停下动作,偏头吻了吻搭在肩头的脚腕,“脚上还在痛?” “嗯。”秦玥顺着答道。 夜深幽静,她只想快些结束,早点睡觉。 戚少麟低低笑了两声,他鼻间已经闻不到那庸医开的膏药味道了。他手滑到她的腿弯,托起人道:“我句句属实,但阿玥总是诓我。” *** 古禹使臣在大梁拢共待了十日,以一盒白骨及秦常锋当年的贴身之物,换取了两国间暂时的和睦。 圣上龙体欠佳,多数时候便由赵朔代为召见。这位看似尚且年轻的太子,行事作风却显老辣,加之身旁有一众能人,使臣减少纳贡的要求并未被采纳,最后遗憾而归。 戚少麟白日里在朝堂上应对使臣如鱼得水,夜里便将这些手段尽数用到了秦玥身上,自那夜起便没回过自己寝屋。一句话掰成了几段讲,既让人挑不出错,又得不了关键。 这一阵忙完,他总算畅意睡了一宿,早早起来去武场让庄远陪练了一个时辰。 世子回到院中时,惜云正好端着药碗从玥姑娘屋里出来,见到他躬身道:“世子。” 戚少麟瞥了一眼她托盘中的瓷碗,碗底还残留一圈药渍,“这是什么?” 秦玥上次受的伤在脚上,他不记得有服用的药物,况且那伤早就好了,哪还用得着吃药。 惜云支支吾吾,被世子凌厉的目光注视后,才诺诺道:“是姑娘的避子汤。” 戚少麟闻言一怔,面上喜怒不辨,“她一直在喝这个?” “是。” “谁让你们送的,我戚家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孩子?”戚少麟冷声道,留下一句话后大步离去,“以后不许给她。” 惜云连连应道。她这句听出来了,世子的确是不高兴了。 往书房的路上,戚少麟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了何处。他已过了弱冠之年,虽暂无娶妻的打算,可总会有那么一日的。 被宿敌错认后 第38节 秦玥性子倔,不比寻常女子温柔,但他是个男子,左右多迁就她几分就是了。 秦常锋虽然十恶不赦,可毕竟当时秦玥年幼,与她无几分干系。现有个孩子对她也不算坏事,往后娶了正妻,他仍给她个名分,教她们母子余生安稳。 思及此,他不由得想到,秦玥若真是生下孩子,究竟会像谁多一些。 还是像自己吧,否则定是个忤逆不道的。 第47章 养伤期间,秦玥几乎将乘知院能去的地方走过了,一时不免有些憋闷。她又不喜做些刺绣之类的女红,就让惜云找些闲书来打发时间。 院里除了世子的书房外,其余地方并没有多的书籍。世子书房惜云是断不敢私自进入的,更别提从里边拿书出来了。她又不识得几个大字,最后只寻了些丫鬟们房中的话本和一两本杂书。 春日暖阳和煦,她就叫人搬了一张摇椅放在院中,方便玥姑娘边躺着晒太阳边看。 话本大多俗套且无趣,秦玥翻看几眼后便放下,挑出了其中一簿封面陈旧的册子。翻开泛黄的纸页,她心中微微诧异。这是父亲那时除了兵书外最喜看的书,儿时他也曾以此为她开蒙。 每一页都像一道闸门,将父亲所说过的话从记忆深处放出。 她垂下眼睑,内心平静地逐字逐句看去。当读到那句“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时,她神色微滞,面容淡然冷却,身上被朝晖暖起的温度又一点点散去。 一个个端正繁复的字体犹如父亲当年凛凛的目光,毅然审视着她,逼得她正面这段时日她一直逃避的事实。 在戚少麟身下时,无论她如何开解自己,她都无法否认,她就是在用自己的身体与他交易。戚少麟在她身上留下的每个痕迹,都是指摘她委身获利的铁证。她终究与父亲的教导背道而驰,倘若以后真的与父亲相见,他又会不会对自己失望,怪她丢了秦家的风骨。 她缓缓合上书,侧过头闭上了眼。她宁愿活着的时候受父亲的斥责,也不愿挺着脊梁直到黄泉才能见他下一面。 戚少麟到院中时便看到的是这一幕,少女身量纤细地躺在摇椅上,枕着自己的手弯恬静安睡。 他轻步走去,躬下身轻手抱起人往屋里走。 将她安置在床上,又注视那姣好的姿容良久后,他才俯身浅尝一口朱唇离去。 出了屋,他扫了一眼摇椅上的书,对惜云道:“怎么在看书?” 惜云低头恭敬实话道:“许是姑娘觉得院中无趣,便要我找了几本书来,奴婢不识得字,只找来这几本。” 戚少麟眼神划过那几本册子的名字,皆是些不入眼的,难怪会看得睡着。稍加思索后,他留下话道:“往后她还想看,你就直接带她去书房。” 惜云面不改色地应下,心中却是错愕不已。世子书房平日里除了清扫归置外,从不让人随意进入,玥姑娘果然在他心中是不同的。 她揣度着主子的心事,忽而又听他问道:“她在院里很枯燥么?” 惜云答道:“约莫是的,姑娘已十余日未出门了。” 戚少麟想到上次春猎带她出门时,她好似的确欢喜。左右都已经决定留她在身边了,宽待她几分也未尝不可。世子金口一开道:“后日春日宴,你替她装扮,依旧上次那身。” 惜云明白过来,世子应当说的是上次玥姑娘化做男子的装扮,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带姑娘一同出门了。可是她明明听府里人说,这次春日宴是侯爷打算叫世子相看官家小姐的,玥姑娘若是去了,岂不是处境尴尬? *** 两日后一早,惜云便叫醒秦玥,说要为她梳妆打扮。 秦玥先是没在意,而后看到她拿出那身熟悉的靛蓝色男衫后,才露出惊色,“是要出门?” 惜云放下衣裳先为她束发,动作轻柔:“世子吩咐了,说今日要带姑娘你去城里的芙蓉园,城中显贵都会去呢。” “是要去几日?”秦玥不解,上次戚少麟带他去围场,大概就是因为那一趟费时几日,不想留她在看不见的地方,所以才带着她一同去。而这城中的宴会,怎么也叫她去? “只有一日罢,大约晚上就能回来。” 秦玥心底更是疑惑,却并未显露,端坐着由惜云为她打扮。 束好一头青丝后,惜云还是没忍住道:“姑娘,世子还吩咐了,往后你要是还是看书,可以去他书房,那儿的书定比上次我找那几本好看。” 秦玥颇为讶异道:“他亲口说的?” 书房向来是要紧的私密之地,戚少麟与她如今这模糊的合作关系,应当还不至于对她如此放下戒备。 “是。”惜云连连道,顺口道:“姑娘放心,世子待你绝对是不一样的,就算···就算哪一日侯爷给他指了妻室,他也一定会安顿好你的。” 秦玥这才了悟,戚少麟这一趟多半是为了定下亲事,惜云人善,这是在宽慰开导她。她一口气堵在喉间,戚少麟既然是为了这事,那带她去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她帮他挑贤妻? 旋即她又想透了几分。戚少麟对她缠粘不放,大概也是因为身旁没别的女子,若此次他当真相中了心仪的姑娘,那反倒也让自己解脱。 这么一想,她心绪便豁然起来,只是这份疏朗中又不知从何夹杂着一丝酸涩。 无暇顾及这点异样,她心中盘算起今日宴会之事。依惜云所言,宴上的人定是非富即贵的,人多口杂,她若是能打听到关于父亲的只言片语,也是一桩好事。 她漫不经意地回到:“我断不会拈酸吃醋的。” 梳洗规矩后,她仍旧一身小厮装扮,被惜云带到后门上了马车。 大抵是真的要相看姑娘,戚世子今日衣着优雅华贵,暗纹锦袍修身,是精心打扮过一番的。与之对比,秦玥的一身粗制衣衫便显得寒酸不已。 她双手略显局促地搭在膝上,上次出侯府,她得知了昭王的谋划与心思,这一次不知会不会还有那样的运气。 戚少麟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小厮身上,她青丝全部挽起,露出了修长白净的脖颈,让他不由得回想起夜里她难耐之至时,微微仰头,下颌与颈间连成的一条弧线。 古禹使臣已走,今夜他又要如何才令她顺服呢? 他清咳一声道:“芙蓉园地势大,下了车你记得跟好我。” 秦玥思绪被打断,凝神点了点头,“戚少麟,今日殷大人会来吗?” 见戚少麟面色不虞,她接着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父亲当年与殷大人交好,如果他当真留下了什么东西,或许殷大人知道。再者说,父亲的一干心腹死的死,逃的逃,我们若是能问出点线索,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头苍蝇一般。” 戚少麟轻笑道:“殷家但凡知道一星半点,也不会安稳走到今日。” 说罢目视前方,是一副不愿继续交谈的样子。 秦玥气闷,索性也缄口不言,不再搭理他。 作者有话说: 下章阿玥就知道戚狗的真面目了 第48章 马车行至芙蓉园,戚少麟率先下车,长腿阔步走在前面,秦玥和庄远则在他身后紧跟着。 园中春色宜人,桃李芳菲,是一派盎然景象。 王侯大臣家的公子姑娘今日想来都汇聚于此,戚少麟走过几步便有人同他问候,其中不乏上次围场中的那批人。 秦玥恭谨低头在后,眼角余光不住地打量四周。这样出府的机会实在少,在场的又都是达官显贵之子,朝中之事定有所耳闻。就算她打听不到有关父亲的消息,但能顺耳觅取古禹国的一星半点情状,也不枉费此行了。 穿过花红叶绿的院子,及至廊下,戚少麟顿住了脚步。秦玥半低着头,窥见他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摩挲两下,是不甚耐烦的表现。 能让戚少麟有此态度的人,她心里大概有了数。果不其然,她听到身前人语无波澜地唤了一声:“父亲。” 他说完,又一一对在场的其余长辈问好,虽只是表面功夫,但这副恭敬有礼的模样,是秦玥从未见过的。就是当初失忆时的他,除了对自己称得上乖顺以外,当着其余人也都是一副傲慢不逊的样子。 “嗯。”戚旭沉声应了一句。 感受到他凌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秦玥头垂得更低,继而听他对戚少麟继续道:“你随我过来。” 戚少麟侧身微微挡住秦玥,偏头对庄远道:“你们在湖边亭下等我。” 说完身形相似的父子俩往里厅走。 进了屋,戚旭转身坐下后,又是一拍桌面粗声喝道:“你如今处事还有没有分寸?这样的场合,什么人都带出来!” 他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一眼便能认出方才戚少麟身后那身量纤纤的小厮,就是上次在主院让他心甘情愿挨了一顿的丫鬟。 没了外人,戚少麟少了那份表皮恭顺,张腿坐在父亲对面,抬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呷了一口道:“子承父业,儿子自然是有样学样。” 话里话外暗讽这个扶妾为妻的父亲。 “混账!”戚旭脱口骂了一句,本还想教训他几句,但顾忌外面人多眼杂,强自忍下那股怒意。心绪稍稳后,他才开口说起了正事:“你也老大不小,终身大事该定下来。适才你萧伯伯顾叔叔都同我提了,两家姑娘年纪正合适,性子也温婉,你见一见,看看中意哪一个。” 戚少麟动作一滞,薄唇吐出两个字:“不见。” 这两人戚少麟都见过,戚旭以为他是不喜,退一步道:“你若是觉得她们不合意,今日城中出挑的姑娘都在这儿,总能找出个称心的。” 他难得好脾气地做一回慈父,戚少麟却不肯当那孝子,接着忤逆道:“此事不必父亲操心,儿子暂无娶妻的打算。” 放在从前,戚旭知晓戚少麟身旁没过女人,不懂得男女之事,自然也就对娶妻生子不以为意。可自打上次他亲口承认,事后他也问过几嘴乘知院的管事,说世子确实收了这么个姑娘在身边。既是开了窍,又怎会还没那等想法? 他这儿子浑是浑了点,但做事向来有度,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能在外独当一面。他不是个沉溺女色之人,这般醉心于一人,还带了出来,多半是对这女子上了心。他再次让步道:“你如果当真喜欢那丫鬟,等娶了正妻,纳她为妾便是。” 以丫鬟的出身做侯府世子的妾室,已是少有的事。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戚少麟兀地生出一阵火气,语气生硬道:“所以父亲当年也是这种想法?而后待正妻离世后,便迫不及待扶了妾室为正?” “住嘴!这事有你说话的份?!” “怎么就没?”戚少麟张口反问道:“我在那别庄住的三年里,正是父亲与新妻新婚燕尔的时候吧?” 当年侯爷原配夫人因秦常锋去世,更坐实了那些传言。戚少麟本就与母亲长得七分相似,戚旭盛怒之下,便将他送到了城外别庄。对外只是说他为母服丧尽孝,直到三年满后才接回京城侯府。 戚少麟性子本就桀骜,三年后无疑更是刚硬不恭。 话不相投,父子俩即刻又剑拔弩张。直待屋外仆从通传声起,说有友人相访,两人才止住话头。 *** 园内宽广,各处景致颖异,最边上是一汪碧湖。湖中鸳鸯浮水,配上这样的日子更是个好意头,引得好些人在湖边驻足观望。 秦玥跟着庄远往湖边走时,戚少麟的另一亲近下属丁擎宇远远快步而来。对秦玥稍稍点头问好后,他问庄远道:“阿远,世子呢?” “应当在院前里厅同侯爷谈话。”庄远答道,“你找世子有急事吗?”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古禹使臣已走,还留下一些公文函件,我暂时放世子书房了,正想问问他如何处理。” 两人说的也不是极为私密之事,便没有避开秦玥。三言两语后,丁擎宇往世子的方向离去。 秦玥目光只放在湖面,等他走后,两人才继续朝湖边石亭走。 心中装着事,她走起路来也就没当心,低头闷走几步后,忽地身上一疼,无意撞到了迎面而来的一个姑娘身上。姑娘发出一声轻呼,歪着身子往路旁退开几步步。 昨夜下过一场雨,卵石路边积了些水,她这一脚下去便溅起裙边几滴春泥,零星污点毁了一袭淡紫罗裙。 秦玥回过神,急忙低头歉意道:“这位姑娘,真对不住,我一时没看清前路,冒犯了。” 馥郁扑鼻,单是闻着这不同寻常的香料味,便可知此人身份不同一般。秦玥一身下人装扮,冲撞了这样的贵人,自然是要低声下气赔罪的。 饶是她语气这般歉疚温和,对方却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被宿敌错认后 第39节 女子细长的柳叶眉一蹙,不待她开口,身旁的丫鬟便叱骂道:“你是哪家的下人?竟这般没规矩,若是伤了我家姑娘一分,有你好果子吃的。” 听了这话,秦玥便知对方绝非轻易就能打发,更遑论是自己有错在先。别的暂且不顾,若是因此搅黄了这一趟出府,那才白白错过了这次机会。 她压低身子,更显卑微地赔礼:“姑娘恕罪。” 一旁的庄远看清来人,心底登时觉得不妙。对方是骠骑将军家的嫡女周薇,同为将军之女,她性子可比秦玥傲得多,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骄矜。秦玥撞谁不好,怎么偏偏撞上她。 见此事没那么容易了结,他出声开口道:“周姑娘,这是我家世子的贴身侍从。” 周薇这才注意到边上的庄远,脸上怒气更甚,“你家主子呢?他便是这么管教下人的?” 听她愠怒不消反增,庄远猛地想起去年周家想与世子结亲被拒之事,硬着头皮道:“世子暂不得空,我回去定然如实回禀,定会赔姑娘你一身衣裳的。” “哼,难道我周家缺这一身?这人留下,去叫你家世子来。”周薇不依不饶。 大庭广众之下,周遭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庄远硬抗不得,担心坏了侯府名声,只得道一声“我这就去请世子”,而后快步往回走。 人走后,丫鬟才蹲下身为主子擦拭污泥,而周薇口中喋喋不休地低声抱怨着:“真是倒霉,自那个东西进了家门,父亲便魔怔了一般。但凡吃得好些就要被训,衣裳也不许穿得鲜艳,我们又不是姓秦,难不成还要为别人服丧!我总共就这么一身浅淡的,还叫弄脏了。” 丫鬟劝慰道:“姑娘别说了,当心被人听到。” “听到又如何?”周薇嗓音大了几分,“本就是叛贼,如今死了还要祸害人,也就是父亲迂腐,才收了他的骨灰。依我说,那人死在古禹,永不回大梁才好···” 秦玥孤身立在一旁,脊背僵直。“姓秦”“叛贼”“死了”几字如同一声声撞钟在她耳边乍响,砸得她头脑嗡鸣,她只觉自己身处虚境,所见所闻都不真切。 其余的话她已经听不清了,半虚半实间,她听见自己问:“死了?” 默然伫立的人突然开口,周薇不悦道:“谁许你偷听的?难道···” 一直垂首的人缓缓抬起头,定定地看向她。周薇噤声,这是一张清秀的脸,丝毫没有男子的粗犷,白净小巧,倒像是个姑娘。 “你说···” 她看到对方的眼底开始泛红,随后浮起一层莹莹透亮的潮润,就像不远处清澈的湖水那般。她说了两个字,才颤抖着双唇,似乎很艰难才说完剩下的话:“你说他死了?” 周薇觉得奇怪,拧着眉头,“与你何干?···诶,你去哪儿?” 秦玥不知自己是怎么从那窒息的地方逃出来的,她不知方向,漫无目的地走到双腿无力后,才任凭自己跪在地上。 她十指扣紧地面,闭上眼竭力收回未流下的泪。是巧合吧,世上姓秦的人那样多,人人都会死,凑起来相像罢了。 这样的巧合何其多,就如同当时戚少麟和她同坠山崖,醒来后不也凑巧错认了自己么;自己路上也碰巧在千里之外遇到谢季容···这些都是极容易发生的事吧? “秦玥?”突兀的一声在她身后响起。 秦玥睁开眼,松开紧咬的双唇,看到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她眼前。如同见他的第一眼,戚少麟仍是那般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似乎兜兜转转,他从不曾改变。 戚少麟蹲下身,看到她眼底的湿润,皱着眉问她:“她欺负你了?” “嗯。”秦玥轻声道:“戚少麟,我想回去。” “你让庄远送我回去吧。” 第49章 戚少麟看着眼前人目光盈润,鼻尖微微泛红,好似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以往在他身下时,秦玥也多是这副模样,自己力道稍重几分,她便睁着水漉漉的眸子,哀求一般地瞧一眼他。彼时他多是俯下身含住她的红润的唇,动作却更加凶狠,故意使坏叫她哭出声。 而此刻他却觉得这些泪异常扎眼,用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轻柔语气道:“别哭,我为你出气。” 秦玥半垂着眼,敛下所有情绪,重复了一句:“我想回去。” 戚少麟将她冰凉的手与地面分开,牵着站起身,凝视她片晌后,吩咐庄远送人回去。 人走后,丁擎宇才上前对世子禀报公事,“世子,古禹的函件我已经整理完毕,放在书房了。” 戚少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盯着消失在远处的身影,冷声问道:“周薇对她做了什么?” 丁擎宇收住正事,回道:“应当没有其他,只是玥姑娘弄脏了她的衣裳,被训了几句。” 单单是被训几句,秦玥怎会这般模样。戚少麟脸上阴寒,抿唇不语。 丁擎宇虽在世子身旁的时间不如庄远,可他年纪稍长,又极会看人脸色,审时度人的本事要高过庄远一大截。见状知道世子这是动气了,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等着他吩咐。 不出所料,世子忖量少许,便开口说了几句。 丁擎宇听后暗下惊讶,瞬时懂了世子对秦玥的心意,是不顾与周家结怨的风险,也要为她出一口气的看重。 回府途中,庄远难道主动开口同秦玥说话,“玥姑娘,你别怪我,实在是那周家的姑娘性子太厉害,我是断然止不住她的,只得先去寻世子。” 秦玥淡然道:“我不怪你。”说罢她自嘲似的轻笑一声,“没准还要谢你。” 庄远只以为她是气极,接着安慰人道:“世子知道后,二话不说就跟我来找你,可回来时你们都不见了,我们找了一大圈才找到···” 秦玥打断他的话,问道:“庄远,你是几岁起跟着你家世子的?” 听她头次这样叫自己,庄远生出一种她也是自己主子的念头,禁不住老老实实回她:“七岁。” “那你知道他与他母亲关系如何?” 庄远踌躇不想说,世子的私密之事自然不能随便对人提起,更何况还是个世子态度不明的。 秦玥又道:“你若是说了,下次我便让戚少麟让丁擎宇跟着我,不叫你了。” 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自打世子出门带上秦玥后,自己便成了她的随从一般,去哪都要跟着她,还不能有闪失,平白少了许多乐子。 只说个大概,应当没什么吧?他揣度少顷后道:“世子与老夫人自然是极为亲近的,旁的不说,自从夫人去世后,每年她的忌日他都会在她灵前待一整日。” 除了去年遇袭失踪那次。 极为亲近。秦玥听后点点头,掀开车帘进了马车。 “诶,玥姑娘你记得方才说的话。”庄远在外提醒道。 *** 乘知院。 惜云正在收拾屋子时,听到门口响动,见到本应在外的玥姑娘后大吃一惊。还不到一上午的功夫,怎就回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到玥姑娘身前,看着魂不守舍的人,关切问道:“姑娘怎么这就回来了?是春日宴没意思?” 秦玥神色稍作,扯起唇角,面色如常道:“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回来了。” 惜云心思何其细腻,自然看出了她眼中的异样,分明是难过忧愁之色。念及世子今日去宴会的目的,她心里有了几分猜想,姑娘难是因为世子要娶妻,所以不高兴了? 这段时日两人的相处她都看在眼里,世子不顾忌规矩,夜夜留宿在姑娘房中,还不让姑娘往后服用避子汤,想来是对她上心了。而姑娘也不似最初那般抗拒,理应也是接受世子的。只不过才融洽了几日,这婚事来得真不是时候。 她上前开口道:“那我服侍姑娘换身衣裳,好好歇息。” 她正要扶人,却听玥姑娘回绝道:“不了。” 她脸上无几分血色,苍白得如院中的梨花,仿若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落。 秦玥回首看了一眼庄远离去的方向,接着对惜云道:“我想看看书,你带我去书房吧。” 上次世子亲口吩咐过,惜云不敢耽搁,应声便带着她往书房走。 红漆木门就在眼前,仿佛一推开便能知晓一切。秦玥此刻反倒冷静了下来,无论好的坏的,知道真相总比一直昏沉要好。 开了门,她让惜云守在门口,独自一人抬脚进入。 戚少麟书房同他寝屋一般宽敞,布置讲究。规整的书案上除了文房四宝外,没有多余的杂物,因此一摞浅黄色薄册格外醒目。 她走去到案前,拿起最上面的一册,食指从中拨开。 屋内静谧无声,惜云守在外面隐隐觉得不安,玥姑娘今日有股说不出的奇怪,尤其是从芙蓉园回来之后。她正琢磨着要不要进屋查看,便听到屋里传出了动静。先是低浅压抑,而后逐渐放肆开来。 玥姑娘是在笑?她惊愕地想。 自从来了侯府,她少有欢颜之时,偶然露出笑意,也都是抿唇浅笑,从未这般恣情畅欢。可这笑中却听不出几分快意,更像是被囚于牢笼的困兽,在濒死前发出的悲号。 她忍不住扣手敲响木门,询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秦玥一手撑在桌面,身子笑得发颤,拿着册子的手也不住地抖动。她想,上天总算是待她不薄的,不忍见她蠢钝至此,特意安排了今日之事。 她止住笑,手背拭去眼尾的泪,“无事。” 手中之物就此掉落地上,“以罪将秦常锋之遗骸,表吾至诚,愿与大梁永以为好”一句清晰醒目。 *** 午宴前,周家嫡女在湖边赏游的时候,不知怎地,竟掉进了湖里。被下人手忙脚乱地救起后,一向傲气的周薇狼狈回府,成为了园中其余人一时的闲谈笑料。 戚少麟淡淡地扫了一眼,眉宇间戾气稍减,转身往膳堂走去。走出几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停住脚步。 丁擎宇顿住,看着世子僵滞的身形,以为他还有吩咐,疑惑道:“世子?” 戚少麟紧抿双唇,喉间滚动,缓缓问道:“秦常锋的骨灰是谁收着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丁擎宇纳闷,嘴上还是如实道:“圣上顾念秦家从前的世代忠良,格外开恩,没毁了他的骨灰,最后被人领走了。” 他想了想,蘧然心中大骇,继而稳住声色道:“似乎是被周将军领走的。” 周将军,周薇的父亲。 他身前忽的刮过一阵风,再抬眼时,世子已经回身大步走向门口。 “回府。” *** 房内动静已经消失,惜云正犹豫着是否推门进屋时,便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随即长廊拐角处,世子挺俊的身影快步而来。 见到惜云在书房外,戚少麟心沉了下去,停住脚步问:“人呢?” 许是赶了一路,世子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身上的衣衫也褶皱几处。联想到方才屋内的异状,惜云惊慌地说不出话来,退开一步喃喃道:“在屋里。” 莫名的烦躁自心底蔓延,戚少麟迟疑一霎,而后推门进屋。 书房与往日别无二致,安静非常,让人几乎注意不到端坐在桌案后方的人。他瞥了一眼摊开在案上的文牍,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摩挲紧握。 秦玥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那般,或是像当初被自己强占时的愤怒,或是知道项家真面目后的悲切,只是平静如水地看着他。 随后,他看到了秦玥眼里的笑意,先只是一点点凝聚在双眸,后慢慢扩散到唇角,是一个淡然的笑。 他若是没有记错,这是他恢复记忆后,秦玥对他的第一个笑。珍贵得如荒漠里的甘霖,却也似半山的云烟那般虚幻。 他双腿如定在原处,迈不出一步,眼看秦玥缓缓站起了身。 被宿敌错认后 第40节 “戚世子怎么这么早回来了?”秦玥合上手中的册子,将它轻飘飘地扔在桌上,依旧脸带笑意问道:“是宴会不如意?” 戚少麟不发一言。 秦玥绕过书桌,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她抬手取下头上的幞头,随意丢在脚边,松开一头青丝道:“还是担心···” 一头墨发散开,她纤细白净的手指又移到腰间,松开深色的腰带,“担心笼中的雀鸟逃了?” 每说一个字,她便往前一步,手上动作亦不停。到了离他五步远的距离,她上身只剩一件银白里衣,被束缚的身子隐没在略显宽松的衣衫下,显得分外单薄。 当她手放在里衣衣带处时,戚少麟终于开口,“秦玥。” 秦玥止住动作,眼珠流转,打量了一圈四周后,蹙起眉道:“世子是不喜欢在这儿?” “的确,书房这样地方···”她霎时收起所有笑意,一字一句道:“罪臣之女怎么配得上。” 第50章 秦玥褪去了笑,清冷的面容如初春未化的霜雪,寒冽地站在原地与戚少麟对峙而立。 戚少麟只觉那股无端的烦乱感更甚,他不知自己恼的是什么,是秦玥这副透骨厌恶的神情,还是他无法自控的心绪。 秦玥说的没错,她不过是罪臣之女,若不是自己庇佑她几分,她早不知被外面的豺狼虎豹生吞活剥多少次了。他不介意她父亲的恶行,肯收容她已是天大的让步,为何还要事事与她相告?为何又要在意她的想法? 这股没由来的心慌,不过又是那个傻子对她残存的念想在作祟罢了。 他唇角绷得直直的,“你知道就好。” 秦玥冷冷地看着眼前人,忽而觉得戚少麟当初真是没骂错自己,她就是蠢,一次又一次,从不长记性。在项家摔了个大跟头后,竟还这般异想天开,妄想要宿敌仇人帮自己。 反观戚世子,何等聪明,只稍稍抛出一点诱饵,自己便趋之若鹜。他母亲因秦家而亡,他只怕是对自己恨之入骨,又怎会想过帮她?看她被耍的团团转,折了一身傲骨在他身下承欢,这才是他想要的吧。 这番心机,真不愧是朝廷重臣,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 半开的屋门外吹进一阵风,拂乱她披散的乌丝。秦玥面色不动道:“那世子觉得哪里合适?寝屋?前厅?” 戚少麟冷笑一声:“既然你这么想要,本世子就成全你。” 说罢,他大步往前,一手擒住秦玥的细腕,拽住她便往书案前走。挥手扫开桌上的东西,他握着腰将人仰放在案面,欺身而上。 纸笔墨砚掉了一地,原本整洁的书房霎时凌杂无序,那些朝中要函如废纸一般散落在地。 衣襟在牵扯间挂落几寸,露出一方清晰的锁骨和凹陷的肩窝,皓白的肌肤宛若要与里衣融为一体。秦玥脊背抵在冷硬的桌面,双手置于身侧,不予反抗。 她前所未有的顺从,戚少麟却再也没了之前那种火燎的兴致,即便掌下便是她微颤的腰肢,心头亦无半分旖念。 秦玥冷漠地凝睇他,看着他眉宇间的愠气,如梦方醒。这才是戚世子的真面目,与最开始两人初见时无所区别,前几日他伪作出的顺应,不过都是叫她放下戒备,心甘情愿地入网。 见戚少麟并没有继续的打算,秦玥开口讽道:“戚少麟,你到底是有多缺女人?我一介罪臣之女,也值得堂堂永安侯世子如此大费周章。” 戚少麟紧紧锁着她的腰,眸色深沉,嘴上嗤笑道:“旁人又怎比得上秦姑娘有滋味。” 秦玥唇色发白,吐出的字亦是冷冰冰的,“多谢世子抬眼。” 她这故意自轻之言反让戚少麟心中不快,他顿了顿,后松开手道:“只是你现在这副样子,叫人没胃口。” 身上的重量骤然撤散,秦玥斜眼望去,看到戚少麟快步离去的身影。 衣袂翻飞间,他像是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步伐显得有些凌乱仓皇。 秦玥脸上故作的镇静随着他的远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隐忍至极的愤恨。她眼尾瞥见桌沿那方摇摇欲坠的书函,抬起发白的手将它拂落,好似看不见它,这一切便不是真的。 惜云大气不敢出地站在屋外,见世子出来后,头埋得更低了。 “带回房去,寸步不离地守着。”戚少麟黑着脸留下这句,三脚并两步地又往院外走去。 惜云喏喏应道,待看不见人影后,才小步跑进屋。 秦玥已经坐起身,双眸泛红地盯着地面。她安静地任由惜云为她穿好衣裳,再被扶着回寝屋。 直到关门,惜云正要为她脱去身上的装扮时,她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惜云,让惜雨进来帮我宽衣吧,你去叫些热水来,我想沐浴。” 惜云点头应了一声是,才照她的吩咐出去,唤了惜雨进来。 惜雨也是个手脚麻利的,只是相较与惜云话更少,闷着头小心翼翼地做事。 秦玥淡淡扫了一眼屋门,轻声道:“你家主子想要什么?” 惜雨蓦地停下动作,抬眼诧异不解地望着她。 秦玥迎着她的目光,兀自接过她手里的衣裳,声音清冷道:“戚玚,他想要什么?” *** 戚少麟折回芙蓉园时,酒宴已过了大半。 他对这春日宴已兴味索然,只不过梗着一口气,才叫庄远又驾车回了这里。秦玥算什么,他为何要因为她抛下这些。 一桌人见他姗姗来迟,叫嚷着罚他酒。 戚少麟来者不拒,喝了三五杯,众人才觉出他的不对劲,面面相觑后,不再多劝。 桌上公子哥年纪多相仿,大都已经成家,闲侃起来便荤素不忌,最后说到了夫妻相处上。有人叫苦,说是因自己不过多陪了有孕的妾室几晚,便遭了妻子的冷遇,好些日子没个好脸瞧。 席上人一阵哄笑,三言两语地数落他丢了男人的气度,被一个小女子拿捏住了。 戚少麟无意这些风月事,独自斟一杯酒喝下。 “魏兄便是没有摸清女人的性子。”说话的正是那风流的顾家公子顾宏,接着他便长谈起自己上月瞒着妻子出去喝酒厮混,被发现后却悄然化解之事。 众人深知这人的脾性,笑着打趣几句后也不多问,转而说起了其他。 戚少麟兀然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如何做的?” 桌上人噤声,纷纷看向他。 戚少麟放下酒杯,抬眸睇一眼顾宏,又问了一遍。 顾宏回过神,思及上次在戚府中听闻戚少麟有个侍女,想来是二人间出了龃龉,这是在向他讨要经验。戚家权重,他巴不得笼络世子,殷勤道:“这女人自然是要哄的,任她如何闹,不过都是求个心中踏实。你便给她想要的,许她个安稳就是。” 戚少麟听后抿唇不语,要他去哄秦玥? 她一心只想着她那叛贼父亲,如今秦常锋十有八九是死了,她又能去哪儿?没了指望,她今日闹的那一通也情有可原。 男子胸襟宽广,让一让她又何妨,有他戚少麟在一日,便护着她一日就是。 宴会结束,戚父也没能让自己的儿子相看姑娘。戚少麟长腿一抬,便上了马车回府。 马车还未到侯府大门,就被人拦下,庄远认出来人后,对车内世子道:“世子,是太子殿下来人。” 衢州匪患猖獗,地方官治理不善,剿匪这差事便交由戚世子。 三日后便要出发,事出突然,戚少麟分身无暇,只得暂搁置了哄人之事,一头扎进军营。 *** 连着两夜,秦玥都被同一个梦魇缠绕,父亲浑身是血的站在她面前,一声声唤着她的小名。 她从前不是没设想过最坏的结局,可戚少麟何其狠毒,偏拿着一线希望吊着她。如今梦破,她才知何谓水中月,镜中花。 第三日晚间,秦玥手执一卷书,对着烛光出神。 已过去两日,她心中的愤恨哀恸稍缓,心思逐渐清明。无论父亲之死是真是假,她都不能再继续困在这牢笼中。可仅凭自己之力,若要逃离,又谈何容易。戚玚说要帮她,必定是要有利益交换,可难道他又信得过? 烛芯砰的一声响,拉回了她的思绪。 惜云拿出一件外衫披在她肩上,“姑娘早些歇息吧,夜深了。” 一入睡便会不得安寝,秦玥摇头道:“你先下去吧,我再看一会儿。” 瞅着她单薄的肩,惜云觉得,自打春日宴那日后,玥姑娘越发少言寡语了,连饭也不肯多吃,人瞧着瘦了一大圈。 偏世子朝中事忙,也两日没回府了,听说明日还要出远门。忖度那日书房中的场景,她想了想道:“姑娘不必多心,奴婢听说世子是要出门剿匪,所以这两日才没来院中。” “剿匪?是要去多久?” 惜云见她总算来了精神,连忙道:“是,具体多长时间奴婢也不知,姑娘若是担忧,我差人去问问。” “担忧?”秦玥重新看回书卷,从容自若道:“只怕他死在外边才好。” 惜云大惊,正不知所措时,听得身后传来世子喜怒不辩的嗓音。 “我死了,秦姑娘岂不是要守寡?” 戚少麟一袭玄衣修身,负手立在门前,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惜云觑了一眼他的脸色,躬身退出,阖上屋门留两人在内。 秦玥攥紧了手中的书,肩背僵直,听着沉重的脚步声朝自己靠近。 戚少麟踱至她身后,伸手抽出她手里的书,晃了一眼书名便丢在一旁,“大梁图志?秦姑娘看错书了罢,不应该细细研磨一番孙武兵法,好想个计策对付我?” 他俯下身,在她耳畔道:“毕竟,光是剿匪可要不了我的性命。” 说话间吐露的气息洒在秦玥耳蜗,她猛地站起身,避如蛇蝎般地后退几步,不掩嫌恶地盯着他:“世事难料,戚世子怎知天意如何。” 这倒是和日前在书房的模样不同了,明明更为忤逆,戚少麟却觉得顺眼许多。他站直身道:“谋事在人,天底下恶人那般多,天意可顾不及戚某。” 秦玥红唇紧闭,像是多与他说一句都嫌烦,偏开头不语。 戚少麟眼珠子停留在她侧颜,心底不觉有些憋闷。好不容易他今日才得个空,有时间睡个好觉,却偏要来她这儿找不自在。心里虽这样想,脚下却不受控制地继续走向她。 他一手揽住想要逃的人,打横抱起走向床边,嘴上道:“不如就先使一出美人计,那日在书房那般就好。” 秦玥闭上眼不再搭理他。 红烛摇曳,一只细嫩的手扣住床沿,指尖泛白,骨节微红。复又有另一只大手探出,将它捉了回去。 戚少麟五指穿插在她指间,压着她的手在枕上。 汗涔涔的掌心相融,他凝视着眼下人,许下一个承诺:“以后就留在这儿,没人敢再说你是罪臣之女。” 作者有话说: 这个顾宏是戚少麟的狗头军师 第51章 被宿敌错认后 第41节 掌心太过炽烈,秦玥想收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戚少麟的话自上而下砸到她耳中,原本就已被撞得四散的神思更无法分辨出其中的含义。她闭眼咬唇,头偏向一方,露出白细的颈侧。 即便只能看得她湿漉的眼尾,戚少麟也能感受到她的抵触抗拒。他身体酣畅满足,可心里却像是缺了一块,空落落的,亟待填补。 他不自觉地加重挞伐的力道,待眼前人浓黑的长睫蝴蝶挥翅般地抖动后,那阵空虚才做稍减。 秦玥咬着下唇,半睁潮润的眼,尽然入目的便是戚少麟覆着一层薄汗的俊容。他身无一物,那处不再被遮掩的刺青,就这么明晃晃的展露在她眼下。 她觉得刺目,又要避开视线,下颌忽的被捏住。 戚少麟拇指稍用力,将被咬得微红的唇出,双唇隙出的缝,很快被他恶狠狠地堵住。 黏糊的搅缠间,有秦玥难耐不受发出的轻声,还有戚少麟含混不可闻的低语。 “阿玥,阿玥。” *** 翌日天亮,秦玥睁开眼时,身旁床榻已凉。 她缓缓抬起手,怔怔地看着微红的手心,掌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的温度。脑中回响起戚少麟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她心底生出一股怪异的寒意。 他那话的意思,绝不是要为她洗脱罪名,更像是要她一辈子依附于他。她不愿细想,开口唤了惜云,如往常多次那样道:“端药来。” 惜云却没同以前那样应下,而是迟疑道:“那药喝多了伤身,姑娘别喝了吧。” 秦玥不以为意,“都喝了那么多次,还怕什么伤身,去吧。” 惜云不动,躬着身子请罪似的立在床前。 秦玥恍然懂了她的意话外之音,颤着嗓音问:“是戚少麟的意思?” 惜云低声道:“世子也是为着姑娘好。” “为我好。”秦玥嗤笑着喃喃,随后疲乏道:“你先出去吧。” 门关上后,她径自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在妆案衣柜前翻找。最后在衣柜最下层找到了上次围场中剩下的药丸,取出一颗吞下后,她好似才恢复了知觉。 戚世子当真是大发善心,不仅要收留她在侯府,还许她以罪臣之躯怀上戚家的骨肉。她没有以水服用,而是任由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化开,一点点清醒她的神志。 惜云去准备早膳,梳洗之事就由惜雨来做,她手指灵巧地挽髻,口中低声道:“公子说玥姑娘聪慧过人,自然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他本来打算和您再见上一面,可世子这儿的守卫实在太过森严,恐怕得之后寻机会了。” 秦玥淡淡应了一句,未置可否。 戚玚想要的,不过就是永安侯世子之位罢了。她无意参与他们的夺位之争中,可若是真能从中获取所需,掂量利弊后,也未尝不可。 戚少麟此番离京,本是大好机会,可他临行前不知为何,足足加派了多一倍的人手在乘知院守着,不许她出院。出了房门后,惜云更是寸步不移地跟着她,遑论见外人一面了。 除了院里这些熟面孔,她见得最多的就是戚二傻。 主走狗及,戚二傻代替它的主人,尽心地守在秦玥身边。 *** 第三日早晨,秦玥正用早膳,就听到门口一阵动静,像是有人来了院中。 她迈步出门,看到廊下惜云正在和一位与邱嬷嬷年纪相仿的嬷嬷交谈。那人想来在府中地位也不低,满脸不耐烦,目光窥见秦玥后,径直朝她道:“你就是世子的侍女?” 听这语气,应当是主院的人。秦玥收着语气回道:“是。” 那人绕过惜云,行至她身前,“侯爷夫人那要你去一趟,你随我走吧。” 听着这两声名讳,秦玥呼吸一紧,正要回话,便听惜云抢着道:“郑嬷嬷,世子临走前吩咐过,他不在府中时,玥姑娘哪儿也不能去···” 话还未说完,郑嬷嬷厉声道:“住嘴!侯府也有你说话的份?” 郑嬷嬷目光在秦玥身上打量了一番,见她面容昳丽,五官清绝,虽说是丫鬟出身,可举止姿态中并无半点卑怯之色。这般容貌,难怪会勾了世子的心去。 别说戚少麟不在府中,就是他在,也不一定能逆了侯爷的意。秦玥垂下眼,顺从道:“劳烦嬷嬷带路。” 惜云自是无力阻拦,眼睁睁看着玥姑娘往主院走。沉思片刻,她往留在院中的丁擎宇屋里走去。 丁擎宇奉命守在院中,见惜云慌张地跑来后,忽的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皱眉问道:“惜云,是玥姑娘出事了?” 惜云大喘气,调整呼吸道:“是、是侯爷夫人差人带走了玥姑娘。” 丁擎宇大惊,想到世子临行前的吩咐,立即取了马鞭准备出门。他叮嘱惜云道:“你叫人去主院候着,我去出去一趟。” *** 弯弯绕绕走了半晌后,才到了主院偏屋。 侯爷夫人端坐在上方,品茶闲谈几句后,才将视线移到跪在地上的丫鬟身上。 戚旭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叫什么名字?” 他嗓音不怒自威,是常居高位之人特有的粗沉,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之感。 秦玥低头答道:“惜月。” 上方之人默然无声,须臾后,站在一旁的郑嬷嬷喝道:“在主子面前这般没规矩!” 秦玥反应过来,抿唇又答道:“奴婢名叫惜月。” 戚旭这才继续问话:“你可知罪?” 淡淡的一句话,却叫秦玥浑身紧绷起来。她立时想到的便是戚旭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趁戚少麟不在的时候处理了她。旋即她又觉得,若他真是知道,应当不会这么简单叫她来,还有女眷在场。 她犹豫着如何作答时,戚旭又开口了:“那日去春日宴的可是你?” 秦玥一颗心陡然平复下来,问的是这档事,要容易应对得多。她埋头道:“是奴婢。” 戚旭冷笑一声,“你主子不懂事,难道你也没分寸?” 上次为了她与手足动武,后又不顾体面,带着人大方参与宴会。若是被旁人知道了,永安侯府的脸都要被丢尽。 秦玥神思翻转,忖量回复之词。若是直接认错,保不齐就要被安个罪名受罚;可将事情推到戚少麟身上,恐怕后果更严重。心绪百转千回之时,一个念头霎时闪过,这难道不是个机会? 她稳了稳嗓子道:“奴婢知罪,只是世子抬爱,奴婢不敢违逆。身份卑微,只求安稳本分过一生,绝不敢有别的非分之想。” 戚旭脸上稍虞,“你当真如此想便好。” 侯府门第,即便是妾室也不容这等身份之人。 秦玥双手不可抑止地颤抖,她揪紧衣袖,下了决心,主动道:“侯爷,奴婢卑贱,不敢污了世子名声。久闻侯爷忠孝,宽待下人。奴婢前些时日得知家母重病,心中担忧,望侯爷开恩,放奴婢出府。” 这算是冒险一搏,赢了她有摆脱戚少麟桎梏的希望,输了左不过是受一顿斥罚。 戚旭没料到她存了这个心思,他本不想插手这等内院之事,只是戚少麟太过沉溺这女子身上,任其发展难保不会坏了侯府名声。他又素来不敬继母,由温代柔出面反而不妥,自己只好过问。 他迟疑之际,一旁的夫人温代柔开口道:“侯爷,念在这丫头一片孝心的份上,成全了她吧。” 秦玥心中讶异,没想到夫人会开口帮自己,继而她思及夫人是戚玚的生母后,也不觉奇怪了。戚玚与戚少麟相对,自己的离开对他绝对百利无一害,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她这也算歪打正着。 戚旭沉吟,他堂堂一个侯爷,也不愿落个太苛待下人的名声,酌量少顷后道:“念你服侍过世子一场,你若是真有此念头,我放你出府。” 秦玥俯身叩谢。 事情了结,侯爷便全交由夫人搭理,兀自忙正事去了。 放人出府这种事由通常府中的管事会处处理,但夫人上心,亲力亲为地为她办置。秦玥丫鬟的身份只是个幌子,实则契据缺失,若没有温代柔从中转圜,定不会顺利出去。 秦玥知道他们母子二人对自己亦是有利可图,可也不得不冒险一试。不若如此,哪天她当真有了身孕,那才是逃无可逃,永远被戚少麟捏在手中。 不消多时,温代柔就拿了银子和一些莫须有的契据给她,让郑嬷嬷亲自送着出了侯府,连乘知院都没有回。 踏出侯府大门那一刻,秦玥恍然如梦,这一切竟是这般简单。 她苦苦索求的东西,侯府主子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达成了。她掂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颇有些不切实际的感觉。 顾不得这一点不安,她抬脚便往热闹的集市走去,可未来得及走出这条街,拐角便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人一身肃穆制服,长刀横在她身前,恭敬道:“秦姑娘留步。” 他身后走出另一个人,丁擎宇额头冒汗,如释重负道:“玥姑娘,府中不安全,烦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这次不会顺利逃,不过快了,几章后就是 第52章 丁擎宇侧开身,让出一条道,路口便是一辆肃穆的马车。 结合眼前禁军装扮的人,秦玥大概猜到了这是要自己去哪儿。许是知道一切不会那么顺利,除了最初的惶悚,她并未再生出其他翻江倒海的情绪,一脸平静地上了马车。 车窗外先是喧哗,而后回归静穆,只剩车轮滚动的声音。秦玥怔坐在车内,无不懈气地想,戚少麟算无遗策,仿佛料到了会有今日这么一出,早做好了打算。她像是只不知自量的麻雀,自以为能逃出升天,岂不知出了牢笼,外面等着她的却是张密不透风的网。 车身驶入东宫,下车后,有宫人带着她进了一座偏殿。 东宫较侯府更为森严,宫人们只规矩做事,多的半句话也无。庆元殿一应俱全,吃喝不缺,秦玥百无聊赖地待到傍晚,才听得殿外的通传。 赵朔身后跟着几名太监宫女,面如清风地进了庆元殿。宫人们将饭菜端到桌上后,他一摆手,叫人都退了出去。 他也不计较秦玥冷脸无礼,兀自坐到她对面客气道:“秦姑娘,这可住的习惯?” 丝毫没有太子的架子。 戚少麟的恶劣大多不加掩饰,从言行举止中一眼便可知。而赵朔却像个笑面虎,看似温和宽厚,实则城府深沉,叫人无从防备。 秦玥道:“殿下的地方,自然是极好的。” “那就好。”赵朔笑道:“否则子稀回来要唯我是问了。” 围场时戚少麟就曾说过他是太子这一派的,现下见赵朔谈及他语气熟稔,便不足为奇。秦玥没接话,赵朔又道:“临行前子稀曾嘱托我,务要帮他照看好秦姑娘,所以在他回京之前,就委屈秦姑娘在这东宫了。” 除了留在东宫,她又没有别的选择,也不必做无谓的抵抗了。 秦玥学着他的模样,表面客气道:“那打扰殿下了。” 赵朔听得有趣,眼底笑意散开,口气意味不明:“难怪子稀会念念不忘。” 他敛了态度,状似开导道:“其实秦姑娘应当明白,离了侯府,你独自一人在外反倒危险,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秦玥道:“殿下言之有理,只是我生来愚笨,最不懂得趋利避害,注定有吃不完的苦头。” 赵朔年纪比戚少麟大几岁,十年前秦家获罪之前,曾与秦常锋有过数面之缘。他盯着秦玥坚韧隐忍的神情,从中倒真看出了昔年名将的影子,可见血脉这种东西,是最不可磨灭的。 他揭过这话不提,说起了别的:“秦姑娘理应知道我对你并无恶意,当年安在你父亲头上的罪名,我也并不想追究。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帮你。” 帮她。这两个字秦玥已经听过太多次,最初是项家,后来是戚少麟,戚玚,现在连太子都对她这样说。人人嘴上都说得诚挚,却无一不是伪作谋利。她神色从容问道:“殿下想要如何帮我?” 被宿敌错认后 第42节 “帮你报仇。”赵朔悉数道:“或者帮你查找你父亲的消息,替秦家洗脱罪名。” 不愧为一丘之貉,就连说的话都毫无区别。秦玥扯起嘴角,轻笑道:“戚少麟难道没有告诉殿下,我已经知道了古禹使臣来朝献上的东西?” 话被戳穿,赵朔依然面不改色道:“古禹不过是借个名头示好,不见真人,一堆白骨算不得数。更何况若真有这么个人在手里,他们怎么肯轻易杀了。” 这番处变不惊的修为,着实让人倾叹。 秦玥不欲与他多纠缠,直接了当道:“殿下焉知我又说了实话?我并不知道父亲留下的是什么,不过既然昭王对此趋之若鹜,那定然也对殿下十分重要。若真如殿下所言,我父亲尚存于世,那殿下将精力放在寻找他上更有用些。” 被她直言顶撞,赵朔面上也不生气,笑道:“秦姑娘口齿伶俐,恐怕只有子稀才能说动。” 说完他褪去三分笑,起身离去。 空荡荡的殿内只剩秦玥一人,听着赵朔在殿门口吩咐宫人好生照看她的话。 入夜后,庆元殿内冷清寂寥。 陡然换了住处,心里又压着事,秦玥了无睡意,趴在榻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摇曳的灯光。 赵朔的话不停在耳边回旋,她觉得自己真就如此无可救药。每每心灰意冷之际,只要从旁人口中听取片缕希望,就止不住地生出臆想。 或许真如赵朔所言,父亲没死呢?就同儿时习字时先生所言,凡事要亲眼见过,方可为真。 只是这次她绝不会再相信他人,她一定会亲自找到父亲。抱着这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缓缓闭上了眼。 *** 半月的功夫一晃而过。 除了第一日外,赵朔再没有踏足庆元殿。 这日到了晚膳时分,殿里的宫女却没同往日那样呈膳,而是托着一套宫女衣衫给秦玥换上。秦玥明白,这多半是要带她出去。这些人口风紧,问不出话,她索性缄默不言,老实地穿上。 装扮好后,她就被引着到了东宫正殿。 赵朔身着金丝滚边蟒袍,见了她含笑道:“秦姑娘今夜就能离开了。” 秦玥神色微动,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是戚少麟今日回来了? 她混在宫女中,低头跟在赵朔身后不知往何处走。 丝竹嘈杂声渐近,秦玥偷偷抬起头,看到前面的宫殿人影攒动,是在夜宴。 赵朔进屋后,四周动静小了下来。他开口说了几句场面话,众人才陆陆续续落座。衢州匪患平息,永安侯世子凯旋,今夜就借着这个由头举办这场庆功宴。 殿内两侧布置矮桌,秦玥便随赵朔从中间穿过。路过一桌时,即便是低着头,她也能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 她头埋得更低,耳旁忽的响起一声低笑。揶揄轻佻的一个音,不是戚世子是谁。 赵朔入座后,便吩咐宫人上膳,秦玥也自然被遣去了戚少麟桌上。 半月未见,戚少麟并无多大的变化,或许是在外动了刀剑,只有眉宇间隐隐多了几分凌厉。此刻单腿屈膝坐着,瞧上去落拓不羁。 秦玥跪坐在他身旁,目视前方,端正得像个书塾里听课的学生。 戚少麟唇边笑意更浓,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桌上的酒杯,使唤起了人:“倒酒。” 这样的场合,纵然知道他有意作弄自己,秦玥也只得受人摆布。她抿了抿唇,双手端起酒壶,目不斜视地给他斟了一杯。 戚少麟觑了一眼半满的酒杯,故作不悦道:“这点够谁喝?” 秦玥倾身给他斟满,依旧不看他。 戚少麟举起快要溢出的酒杯,也不知有意无意,还未送到嘴边就洒了一身。他冲众人打了声招呼,便叫身旁的宫女带着自己去后殿更衣。 秦玥站起身,正踌躇不知往何处走时,戚世子已经轻车熟路地走在了前头。 到了后殿厢房门口,见人警惕地不肯进屋,戚少麟正经道:“这是皇宫,你以为能做些什么?” 趁她霎时的犹豫,他拿着对付敌人的身手,一把将软玉温香揽入怀,而后进屋踢上门。 秦玥回过神,瞪着他怒骂道:“戚少麟,你无耻!” 戚少麟托着她放到桌上,双手撑在她两侧,“总算肯正眼看人了?” 秦玥愤愤地别开头,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着。 戚少麟扫过她因生气微红的双颊,故意道:“秦玥,你们秦家不是最讲忠义?我在外刀尖滚血,为民除害,难不成就得不到你一个好脸?” 分开了半月,自己在衢州一入睡这人便出现在梦中,扰得他不得安枕。梦里巧笑倩兮,现在却薄情至此。亏得他一平息祸患就连夜启程,路上歇一口气的空档都没有。 秦玥斜眼睨他,鄙夷道:“表面伪善,暗地滥用私权,你就是最大的祸害。” 戚少麟被骂了一通却心情大好,勾起唇角道:“好吃好喝供着,我哪里委屈你了?” 厚颜无耻如斯,秦玥懒得与他多费口舌,闭嘴不语。 此时屋门两声清响,宫女在外道:“世子,奴婢拿来了干净的衣物。” 戚少麟站直身,提声对外道:“不必了,我马上出来。” 秦玥松一口气,转眼又看到这人盯着自己,他启唇道:“庄远在外边,我让人送你出去,你在马车里等我。” 拿帕子胡乱擦拭几下酒渍,又让人送走秦玥后,他才折身回夜宴。 宴上仍是热闹不已,酒过三巡,宴会也临近尾声。 戚少麟旁边坐的便是顾宏。他寻着时机凑上来敬了一杯酒,戚少麟抿了一口应付,却见这人没走的意思。 顾宏谄笑道:“世子,上次我所说的方法可管用?” 戚少麟回想起那夜对秦玥说的话,当时她并未有何反应。他想了想问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说到男女之事上,顾宏可谓经验颇丰,他忙道:“哄人自然是有千般方法,衣裳首饰,饮食口腹,甚至床笫之事上,都有得技巧。” 秦玥未曾在打扮上费心思,吃喝也并不讲究。戚少麟听着最后一句问:“床笫之事?” 顾宏素闻戚少麟少近女色,恐怕连侍妾都是头一个,想来也是不懂其中的乐趣。借着酒劲上头,他凑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戚少麟听完只觉喉头发紧,沉着脸不说话。 顾宏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以为自己失言,立时酒醒了一大半,想要收回话已经晚了。他刚要改口,便听戚少麟开口道:“这样真能叫她开心?” 顾宏道:“世子若是肯,哪家女子不知足?”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的好卡啊 看了评论,谢谢大家的喜欢,我会努力不辜负大家的厚爱的 第53章 马车驶出皇城,宽敞车厢阒然无声。 秦玥自然是无话,稳坐在车窗口。戚少麟也静默不语,右手转着指上的玉扳指,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到了主街,外边的吆喝声便传入耳,小贩声音洪亮,扯嗓吼着:“鱼汤面~” 秦玥晚膳没来得及用,又爱吃这一口,闻声更觉得饿了。 戚少麟也被这悠长的调子唤回思绪,看了眼秦玥对庄远道:“停车。” 秦玥略为惊讶地抬起头,高大的身躯已经从眼前晃过。戚少麟站在车外,一手撩着车帘,一手摊在她面前,“下来。” 秦玥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搭他的手,径自从旁的空隙下了马车。再不喜这个人,她也不会与自己作对,平白错过这顿美味。 这是家极为常见的路边小摊,推车旁支起一方小桌,如此简陋地给京城的夜晚添了一份温暖。 两人相对而坐,秦玥一时觉得这幕似曾相识。在泾州时,他们也这般坐在街边吃鱼汤面,戚少麟耍赖让她挑鱼刺的场景宛然在目。而此时的他,一身锦衣华饰与四下格格不入,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滚热的鱼汤面很快上桌,热气腾散,在两人之间仿佛罩了一层白纱。 秦玥收起这些伤春悲秋的心思,取出一双竹筷,挑起面细细吃了起来。 汤面上只漂着几片鱼肉,戚少麟拿起筷子,不紧不慢地挑着鱼刺。 秦玥吃完自己碗中的鱼肉,又有几片送到了碗里。戚少麟放下竹筷道:“喜欢就多上几份。” “不必,又不是光吃鱼。” 说完她继续低头吃面,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今夜的戚少麟似乎有些古怪。她原以为,自己这一回出府,他必然又会像之前那样恼怒。可从宫中出来到现在,他都未发作,难不成出去一趟性子变了?又或是他有别的招数,在外不好损了他世子的身份,只待回府后才使? 思及他从前种种恶行,还是后者罢。 想到又要回到乘知院,她胃口都减了几分,一碗面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京城这儿的鱼汤面不如泾州地道,甚至味道还有些辛辣,秦玥吃得双唇发红,眼眸湿润。 戚少麟本来一门心思看她吃东西,见此不由得想到了在外做的那些荒唐梦,梦里的她便是这副模样,红唇微启,轻吐着一些听不清的低语。 顾宏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眸色幽暗地看着对面的人,眼前浮现出秦玥羞赧难耐的面容,一时也不觉得那事有何不可了。绸裤拘束,他不动声色地调了坐姿,“不吃就回去了。” 马车晃荡,阔别十日,秦玥又回了这个地方。 戚少麟下车后直接去了主院,秦玥心中惴惴,跟着惜云回房。 进了屋,惜云当即红了眼向她请罪,自责没有在当日护着她。秦玥生出些许感动,她不是不知惜云打心里是站在戚少麟那方的,自己的一举一动恐怕也被她监视着。可这月余的相处,她也的确对自己尽心尽力,照顾周全。 秦玥笑着安慰了她几句,便让她准备热水沐浴,换下身上这套碍眼的宫女服饰。 *** 主院前厅灯火通亮,侯爷夫人端坐着等候。 戚少麟大步迈进屋后,温代柔命人端上一碗参汤,送到他桌前,“世子在外辛苦了,得该好好补补。” 戚少麟看也不看,轻笑道:“外面再辛苦,也不过是些真枪明剑的功夫,哪里比得上这后宅让人难安。” 他话里带刺,温代柔听了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平日那副谦和的态度,噤声不言。 戚旭自然知道他这番话为的是什么,只是戚少麟才奔劳归来,他不欲惹得不快,开口道:“放那丫鬟出府是我的意思,她有这个心思,强留做什么。” 戚少麟愠气骤增,对戚旭直言道:“父亲以为放走了她我就能照您的意思,安心娶妻?” 在外剿匪不便带上秦玥,若不是他提前料到了这些,往太子那头递了话,秦玥现在不知身在何处。运气好便是真的逃了出去,运气不好,被昭王等人捉了去,遗祸无穷。无论哪一种,他只要一想,便怒气上头。 戚旭再也忍不住,喝道:“你当真就为了那么个人,丢了侯府体面?” “儿子脸皮厚,向来不在意这些。”戚少麟顿了顿,继续道:“父亲若执意插手我的事,别说是体面,就是再损侯府名声的事,我也做得出来。” “住嘴!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不顾戚旭的暴喝,他站起身,最后道:“乘知院是我的地方,以后若是再有人闯进来,别怪我不讲情面。” 被宿敌错认后 第43节 说完,他心底那股郁愤稍减,头也不回地出了主院。 回乘知院的路上,夜风吹得人冷静了下来。秦玥就这么待在府中不露面,旁人总不知道他身边有这么个人,不若大大方方地带出去,也不必再装那等小厮丫鬟了。 他戚少麟的人,任谁还敢欺负半分! 思忖间,就已经到了秦玥屋门口。 惜云站在门外正要行礼问安,戚少麟一挥手免了礼,独自推门进屋。左右扫了一眼,床上桌边都没有人,他踱步到里间屏风外,白雾正从里散出。 水声沥沥,一只白净纤细的手冒出屏风,摸索着干净的衣物。丝绸柔滑,一件上衣就这么掉了下来。那只手扣在屏风顶端,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惜云?” 秦玥听到屋门开合,以为是惜云进来,清声道:“帮我递一下。” 戚少麟眸色深沉,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弯腰拾起地上的衣服,虚虚搭在她手背上。 秦玥伸手接过衣裳,发现外面的人并没有松开。她立时觉察到什么,想抽回手已来不及,手腕被人一把握住,冰凉的玉扳指正压在她脉搏处。 她身无遮掩,羞愤地撑在屏风上,边竭力想要挣脱他边道:“戚少麟,你这个无耻小人,你放开!” 骂来骂去就这么几句,戚少麟反倒听得悦耳,含笑道:“放开了还叫什么小人?既然挨了骂,我当然要坐实小人的名头,否则秦姑娘岂不是空口无凭。” “你!”论信口胡辩,秦玥绝不是他的对手,愤愤地骂了几声混蛋后,忽的身前一空,屏风“哐”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戚少麟仗着身高手长,就着这个姿势踢倒了屏风,将后面的光景一览无遗。 秦玥另一只手挡在身前,骂得更厉害了。 戚少麟低头,见她皓白的一双脚还沾着水,就这么踩在地上,也不知道冷。他打横抱起人,询问道:“可还要洗?” 他语气诚恳挚切,站在原地不动,像是真的要一个回答。 此时骂也无用,秦玥别开头不回答。 “不说就是要,那我让惜云再打一桶水进来。”戚少麟说完,真要开口叫人,“正好我也没洗。” 屋里这番乱景,多一人看见便多一分难堪,秦玥闭上眼气恨道:“不洗。” 这一闭眼,直到被安置在床上后也没睁开。她静躺了许久,也没再感受到动静,浓睫轻颤,双眼隙开一条缝。只见戚少麟坐在床沿,凝眸不转地盯着她。 相对于自己,戚少麟衣衫整洁,浅色料子上只有几个自己蹭起的湿团。撞上他专注的目光,秦玥偏头朝内,只露个发红的耳尖给他。 四月的天气,夜里还有几分凉,她身上的水迹未干,更添冷意。 一只手轻缓地替她拭去这些水珠。 “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东宫的膳食不合胃口?” 戚少麟在衢州多使剑,指腹覆有一层薄茧,触感鲜明。冰凉的玉扳指不时擦过,激得人不适,秦玥不自控地瑟缩一下,咬着唇不发出声音。 原本只在肩头停留的手转变方向,戚少麟接着道:“秦玥,别想着逃,就算出得了侯府,你也出不了京城。” 垫褥扯动,他上了床,屈膝跪在下方。 秦玥闻言心中一沉,戚少麟在京中势力滔天,就是他不在京中之时,自己都不能逃走,更何况现在了。温软的触感忽然到了自己耳边,他碰了碰她的鬓角道:“侯府里有我,以后谁也别想动你。” “戚少麟,我父亲留下的东西我不知道,你困着我也没用。”她偏着头闭眼道。 “谁说没用。”戚少麟的声音渐远,冷硬的玉石磕在她膝上,压着轻轻推开,“你安心留在这,别的不用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她的罪名?秦玥霎时没懂他这话的意思。还不待她细想,轰的一声便从她脑中炸开。 她猛地抽回脚,慌乱地蹬开他的脸,退身坐在床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她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下湿濡轻软的触碰。 被当脸一踹,戚少麟登时什么兴致也无,沉着脸皱紧眉看着她。 秦玥震惊地全然说不出话,脸上热得发烫。她抿紧双唇,半晌后才道:“你滚出去。” 戚少麟一言不发,随后抬脚下床,快步如飞地出了房门。 他一早就知道秦玥是个没良心的,他堂堂一个世子,如此纡尊降贵地讨好于她,反倒遭她这么对待。顾宏那人果然是个窝囊废,说的尽是废话。 第54章 庄远将此次衢州剿匪的整理出的函件送到书房时,见世子正黑着脸坐在案前。 他纳闷地走过去,将东西放在桌上,双眼掠过世子发红的右颊,失惊道:“世子,你的脸怎么了?” 目光下移,看到他湿迹斑驳的衣裳,他不由得暗疑担忧。世子回府应当是去了侯爷那,这莫不是被侯爷打的? 觉察到他的视线,戚少麟低头扫了一圈身上的痕迹,胸前几处是抱着秦玥时被洇上的。而肩上那条水印,则是将她脚搭在自己肩头踩湿的。 踩着自己时轻飘飘的,踢到脸上竟这般用力。 他避而不答,反问道:“什么事?” 庄远粗粗说了一通,而后上前低声道:“属下仔细打听过了,咱们离京这段时间,昭王那边明面上没什么动静,可暗地却有几个可疑之人进出昭王府。” “什么人?” “看上去只是些寻常的舞姬。”庄远迟疑少顷,接着道:“不过据探子回报,似乎不是大梁人,带有古禹的口音。可古禹来京城做生意或是安家的人也不少,再细查就查不出什么了。” 戚少麟右手抵在唇边,凝神片刻道:“派人盯紧一点。” “是。”庄远应了一声,折身退下。 偌大的书房只剩戚少麟一人,手指摩挲,坚硬的玉石磕上唇齿,他好似明白了什么。难道是咬疼了她? 这样一想,秦玥的反应便说得通了。可这如何怪得了他?他也是在秦玥这儿才开窍,不懂得那些技巧,头一回难免生疏,嘴上力道没个分寸。 她倒是娇气,不如意了便不管不顾往自己脸上招呼,当真是放肆。 *** 寝屋内,秦玥盖着薄毯呆呆地坐在床头,半晌才从震惊中缓过神。她直直地盯着被遮住的腿间,轻柔的吸吮和湿软的探入仿佛还停留在那处。 戚少麟他是疯了,才想出这样的方法折辱她?可若说是折辱,难道这不是更损了他的面子? 她回想起今日他那些古怪的言行,不知怎地,往前邱嬷嬷的那句话穿插其中:“世子是喜欢姑娘你的。” 这个念头比方才经历的事更要她震颤,她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麻木不知所措。 戚少麟难道是真的喜欢她?所以才一次次叫她留在侯府,要为她撑腰···还想她怀上他的孩子。 她旋即又觉得不切实际,狠厉如他,又怎会对自己有意。撇开她身上背负的罪名不说,单是他母亲因秦家而死这一条,依戚少麟的性子,就绝不会轻易放下。 杂乱的思绪交织,她脑中犹如开起了一锅浆糊,吐冒的气泡击溃所有理智。她甩了甩头,慌神地并紧了腿,顿觉那股恼人的湿意更甚。 不顾屋内的狼藉,她开口唤来了惜云。 惜云进门先是被倒地的屏风吓了一跳,她面色不改地走到床前,见玥姑娘裹着薄毯,只有白净的手脚露在外边。 秦玥涨红了脸,声如蚊呐:“你再打一桶水来,我还想洗一洗。” *** 或许自己那一脚还叫他生气,戚少麟两日都不曾露面。 秦玥乐见于此,闲来无事时就在院中散心。 戚二傻又长大了一些,白天基本都待在她脚下,摇尾乞怜。秦玥对它不再抵触,抓着一把果仁,一粒粒丢在地上喂它。 戚二傻毛茸茸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瞧上去憨气十足,不禁让秦玥想到了当初从水里救起它的场景。耳畔闪过戚少麟那时说的荒唐话,她稳了稳心神,问惜云:“惜云,你···你家世子可有定下过什么亲事?或是中意过哪家姑娘?” 惜云想了想,“亲事倒是没有,至于姑娘,只有侯爷替世子相看中的。”她笑着道:“世子从不曾对别的女子上心,只有姑娘你一人。” 秦玥不自在地避开她的目光,心中千般滋味。她清楚,戚少麟若是真的对自己生出些许情意,那对她来说无疑是有利的,她大可以利用这一点逃脱或是报复。可从本性上讲,她又不愿如此。 人的情感本是世间最诚挚纯洁的东西,不应该被施加卑劣。即便是戚少麟这样的恶人,他的喜欢也不应当被随意蹂践。 想到这儿,她心底泛起一丝懊恨。过了这么多年,她偏偏还是摆脱不了那股清高。儿时父母的谆谆教诲已经刻进骨髓,叫她心怀感恩,又痛苦不已。 第三日一早,惜云便拿出套新衣裳给她换上,说是世子要带她出门。 秦玥微微讶异,以往出院不是装作小厮就是扮做丫鬟,而惜云手上的分明是件上好的衣衫。或许不会见外人,她边想边穿好,由着惜云为她梳洗上妆。 秦玥皮肤白,一套鹅黄长裙衬得她丰姿冶丽,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一丝娇俏。 点完口脂,惜云怔怔地看着镜中的人,面露惊艳,情不自禁道:“姑娘你真好看。” 惜云少有说这种俏皮话的时候,秦玥笑道:“惜云也会哄人开心了。” “才不是呢。”惜云羞赧收回贪恋的目光,“奴婢虽说没出过多少门,可京中贵女都在府中见过,没一个比的上姑娘你的。” 秦玥只当她是玩笑话,抿抿唇不说话。 上了马车,戚少麟目光流转,最终还是停留在挺直的身影上。秦玥侧身对他,在惜云面前那副女儿家情态荡然无存,神色淡漠如霜。 明明屈尊就卑,还被踢了一脚丢了脸面的是自己,她反倒气性大。戚少麟也闷闷不开口,视线却没骨气地黏在她身上挪不开。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秦玥才出声问:“去哪儿?” 戚少麟眸色闪动,嘴上冷淡回她:“你不是不爱在府中,以后不用逃,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听他话语夹枪带刺,秦玥恍惚间觉得自己那些念头太过荒谬,他失忆时喜欢自己的模样她又不是没见过,与现在大相径庭。 车身在顾府门前停下。 顾宏昨日刚得了一批上好的兵器,戚少麟好武,他正好趁此机会邀他来府上赏玩,顺道与他打好关系,借他之力谋个职位。除他以外,京城还有几位身份相当的公子也受邀而来。 戚少麟抵达时,其余人已经到的七七八八。顾宏迎接他,瞧见他身后的女子,心下了然。戚世子身边的宠妾,怕就是这人了。 各式锋锐精致的武器排放在院中,秦玥见了目光就有些移不开,这番景象,只有幼时家中才有过。她扫了眼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人也正在打量她。 他面相有些眼熟,秦玥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直到听见有人唤了他一声“殷公子”,她才回过神来。他是殷如侨的哥哥殷念柏。 殷念柏亦是认出了她,目光切切,像是有话对她说。 秦玥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戚少麟,发现他正斜眼睨着自己。四目相对,他当着殷念柏的面,低下头在自己耳边道:“你若是再与他眉目传情,等会儿试剑时,我难保不会失手伤了殷公子。” 从外人看来,两人状似亲密,宛如一对璧人。 眼见殷念柏面色难堪,戚少麟才站直身,挑衅似的揽住了秦玥的肩。秦玥躲开他的手,带着惜云面色不虞地往女眷所处的地方走去。 顾宏在一旁将这副场景尽收眼底,他眼珠子狡黠一转,在妻子贺氏耳边低语几句。 后院众人三三两两聚做一团,秦玥面生,又不是正宗的世子夫人,旁人难免轻视了她,没得与她招呼的打算。好在她也不在意,四处张望着,寻找殷如侨的身影。 可惜她今日似乎并没来,她正失望时,身后陡然有人出声道:“可是戚世子家的?” 秦玥回过头,眼前是一位娇艳绮丽的女子。她回道:“正是。” 贺氏笑着上前挽住她的手,自然亲昵地带着她往院中的石桌走:“世子还是头一回带人出来呢,可见是极为心疼你的。” 被宿敌错认后 第44节 坐下后,这位顾夫人便话里话外地打听她与戚少麟的关系,想来是要从她这儿套话。秦玥随口敷衍了过去,不欲再谈及戚少麟。 贺氏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不再细问,闲谈几句后放下手中的糕点道:“这蟹黄酥有些干,白茹,你去上两杯茶来。” 丫鬟白茹觑了一眼她的脸色,点头应下,不消多时便端上来两杯茶水。 贺氏推了一杯到秦玥眼前道:“这是新出的花茶,清香味甜,最适合春日饮用,姑娘也尝一尝。” 秦玥不好拂了她的意,端起抿了一口,入嘴微涩,而后才有甘甜之味。品不出是什么花茶。 坐了一阵,前院就开始热闹起来,贺氏站起身对她道:“我们去前边看看,约莫是在耍枪了。” 秦玥回到前院时,只见戚少麟正在人群中央,手持一杆银枪,长身玉立,意气风发。他身手灵动地挥舞几下,长枪就如同飞掣的闪电,在空中划出几道弧线。 此时的他眼神凛冽,神情专注,迅速敏捷地使出一招一式。 秦玥看得入神,恍惚间回到了数月前,他也是这样干净利落地击退了山间那两个歹徒,然后笑意盈盈地向自己邀功。 一股暖流自心底升起,蔓延到周身。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阿玥这时候太心软,不过我觉得这才是她的本性。 受父母的影响,她一直是个有底线、有原则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在文章最开始她没有杀了戚少麟。我其实是很欣赏这种品质的 第55章 罢手收枪,赢得满堂喝彩。 在一片惊羡赞许的称赞中,戚少麟只看到了一抹淡黄的身影。秦玥看向他的眼神不再像从前那样冷淡疏远,那双眸子如黑夜里的星辰,烨烨生辉。 他顿然有种熟悉之感,心中一动,将手里的枪扔给庄远,当着众人的面朝她走去。 他到了身前,秦玥才从片刻失神中恢复清明,又变成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戚少麟刚耍了一套功夫,呼吸微促,匀了两口气问她:“喜欢这个?” 他转而想到秦玥出身武家,幼时自当见惯了刀枪棍棒,也难怪会看得起兴。 见秦玥敛眉收色不接话,他又道:“枪太重,不适合你,往后得空了我教你些别的。” *** 京城飞鸿居。 此时过了饭点,店内廖无几人,店小二正归置桌凳时,余光扫到一身姿翩然的公子走了进来。看清他的长相后,店小二恭敬问了个安,随后道:“二公子请随我来。” 带着人循着木梯上二楼,到尽头处雅间外,他扣了扣门询问:“世子,二公子来了。” 屋内立时有了回应:“进来。” 木门自内而外打开,戚旭走进去,只见赵合豫端坐在桌边,身后站着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想来就是之前在围场与戚少麟比试不分上下的项家之子项池。他作揖道:“世子。” 赵合豫站起身,“二公子请坐。” 两人坐定,客套几句后,终于提及正事。赵合豫开口道:“明人不说暗话,今日赵某请二公子来,正是有事相商。” “世子请讲。”戚玚已不是那副随意的姿态,眉宇锋锐,看起来倒与戚少麟却有几分相似。 赵合豫叹道:“二公子无论才智品行,皆属上等,因着出身便屈居人下,赵某实在觉得惋惜。” 戚玚含笑道:“世子有话不妨直说。” 这家酒楼暗地记在赵合豫名下,昭王与戚家向来无多大交集,他在此逗留越短越好。 “好,那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赵合豫爽快道,“我想二公子也不想一辈子被人压着,连着夫人也受气。既然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不如相互合作,各取所需。” 共同的敌人,不消明说,两人心知肚明。 戚玚挑眉道:“那世子想要什么?” 赵合豫道:“二公子应当知道,我父亲不知何处得罪了人,戚世子与我们向来不和。世子遍交朝中大臣,赵某担心哪天一招不慎,被人捉住了把柄,那才真是连哭都没地儿去。” 戚玚将他的话在脑中转了一圈,静待他的下文。 “所以,”赵合豫凑近,压低嗓子道:“我希望能知道朝中与戚世子交好的大臣有哪些。” 太子地位稳固,虽然圣上还未龙驭宾天,但朝中明面上已有不少人站在他那头。看得出的都好应付,最怕的就是那些暗地不表之人。戚少麟身为太子的左膀右臂,太子有何要紧事都交由他去做,与他交好的,自然要留意。 戚玚听后面露难色,“大哥在府中一向不提公事,更何况他连话都懒得与我说几句,这等事恐怕难。” 赵合豫知道他这是吊着自己,等着他开价。 他略思索片刻道:“我只要知道几个名字就好,戚世子日理万机,总有与人来往的书信函件。二公子能力过人,相信一定能做到。至于回报,”他顿了顿,继续道:“二公子觉得永安侯世子之位如何?” 戚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道:“戚某定竭力一试。” 这事至此点到为止,两人闲谈几句后,赵合豫才又问他:“赵某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我们府内有个丫鬟不久前逃了出去,不巧正好落到了戚世子手上,二公子能否帮我将人救出来?” 戚玚开门见山道:“世子说的是秦玥吧?她现在可是我大哥的心尖宠,要救出来恐怕比登天还难。” 日前他以为将秦玥放出府,再外面便容易下手一些,谁知戚少麟竟然留了一手,连太子都出面了。他虽然不知道秦玥到底对昭王有何用处,但见他们这样费尽心机想要人,也明白其中定有隐情。秦玥身上定还藏着别的秘密,毕竟戚少麟最初也是千辛万苦想要抓到她。 “既然救不出。”赵合豫面露凶色,沉声道:“那能否烦请二公子出手解决了她?” 话音落下,戚玚明显感觉到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人身形晃动了一下。将人杀了的确一了百了,可他却觉得还有更好的法子。他想了想道:“世子可能不了解我大哥。他是个占有欲极强之人,若他真的对秦玥上了心,杀了她反而是下策,容易更激怒他与世子为敌。” 他笑得春风和煦,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不若让他得不到秦玥,分了他的心。” 赵合豫讶然,想明白他的话后,赞许道:“二公子知人之术,赵某佩服。” 戚玚哈哈一笑,“不敢当。” 在戚府住了二十年,若是连戚少麟这点脾性都摸不清楚,当真是白活了。 要紧事说完后,戚玚不再久待,要了份上好的糕点掩人耳目,随后匆匆离去。 雅间内只剩下赵合豫和项池两人。赵合豫呷了一口茶,出声问道:“古禹那边的人走了吗?” 项池原本凝神思索什么,闻言回过神道:“昨日傍晚已经离京。” “他们怎么说的?” 项池道:“他们说愿意用秦常锋交由王爷,只求王爷事成之后,免了古禹十年的贡税。” “胃口倒是不小。”赵合豫轻笑道,“秦常锋什么时候带来?” 秦常锋果然是在古禹。古禹人奸诈,当年费尽千辛万苦才将人捉去,自然不会真的杀了他来讨好大梁。手里有这个筹码,便想谋最大的利益。 “他们未提及准确的时间,只说如果王爷愿意,便可将人送来。” 赵合豫点点头不再说话。项池眼前飞快掠过一张清丽的面容,想到适才他们的谈话,忍不住道:“世子,既然秦常锋还活着,那秦玥可否交给属下处理。” 赵合豫狭长的眼皮抬起,不甚满意地看一眼他,“项池,成大事者,最忌沉溺情爱。” 儿女情长,最是扰乱人心,且看戚玚如何拿捏戚少麟便可知。 项池低声喃喃道:“属下不求其他,只求能留她一命。” 第56章 秦玥本想借此机会多询问殷念柏几句古禹的事,可戚少麟的威胁又让她实在不敢掉以轻心。他恣意嚣张,行事全凭自己喜恶,故意伤人这样的事绝不是随口说说。加之惜云一直在她身旁跟着,她若真多见殷念柏一面,难保不会叫他知道,连累了人。 此事作罢,她总觉得心口憋闷,连午膳都不曾多吃几口。 好在戚少麟没打算在这久待,用完膳后,便带着人准备回府。临行前,顾宏差人装好几件上好的兵器呈上,随后满脸堆笑地将世子请到一旁,意有所指地问道:“世子,上次我说的那事如何?”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开口便让戚少麟想到了那日秦玥那脚,红印子直到第二天才消。在秦玥面前跌份他尚能接受,当着其余人,他不露声色答道:“那日酒话,顾公子还当真了?” 顾宏先是微微诧异,尔后神情恍悟道:“世子言之有理,其实世子每日忙于朝中政务,这等闺房之事自不必挂在心上,理应由女子主动才对。” 戚少麟听得出他话里有话,皱眉不悦问道:“什么意思?” 顾宏赔笑:“贱内方才与那位姑娘交心一番,想来已经开导了她,世子回府后定然顺心。” 戚少麟闻言朝马车看去,秦玥正好掀起裙摆上车,她神色恹恹,似是不太舒服的样子。顾宏继续在他耳边絮叨:“世子若是满意,以后有用得到顾某的地方,尽管开口,顾某定当马首是瞻。只是···” 他如此殷勤,戚少麟自是知道他有所求,“顾公子有话直说。” “只是我听闻朝中承议郎一职还有所空缺,不知世子能否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几句,顾某感激不尽。” 这事戚少麟早已猜到了七八分,他心中不屑,凭顾宏的才干,当个守城将都属勉强,更遑论其他了。不过才收了人不少东西,顾宏在京中也有两分地位,他含糊道:“戚某定当一试。” 送走这尊大佛后,顾宏长吁了一口气。妻子贺氏担忧地走到他身旁道:“这个戚世子心思难猜,那事当真行么?咱们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宏笑道:“原本我还有几分担心,可你不也探过那女子的口风,戚少麟并非与她那样亲昵,想来只是个玩物罢了。” 戚少麟才开荤,那女子又是一副端着的姿态,难怪会吊起他的胃口,想着法儿地要哄人开心。 只是世家子又怎会对一个丫鬟出身的人上心。当日听戚少麟的酒话,他还以为他对这人有多看重,依着方才他所言,不过尔尔。既然如此,他顺手推舟,卖世子一个好,又何尝不可? “再说男人么,心里头难道不就那点事儿?” 贺氏睨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 顾宏自知失言,嘿嘿笑着赔罪,哄着夫人进屋,“那药你下了多少?” 贺氏道:“只放了一半,那姑娘看着弱不禁风,我担心下多了出事儿。” “一半也够。”顾宏啧舌,照卖药的所言,这一半也足以让一个端庄的女子自持不住。 *** 在马车上秦玥尚能稳住心神,回到寝屋后,那股难耐的燥意再也无法忽视。热浪翻涌到周身,连鼻间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她步履跄踉进了屋,撑在桌上呼吸急促地对惜云道:“惜云,你···你帮我倒杯水,要凉的。” 惜云被她的神态吓了一跳,忙照她的吩咐倒来一杯水,“姑娘,水来了。” 秦玥浑身乏力,疲软的手勉强接过杯子喝尽。可这一杯水犹如杯水车薪,不但解不了渴,反倒让她更为难受。她语调不自觉地带上哭音:“惜云,叫大夫。” 惜云这才回过神,急切道:“姑娘,我去让世子来!” 秦玥尚存一丝清醒,虚虚地牵住她的衣摆,像是恳求一般:“别、别叫他。” 被宿敌错认后 第45节 与戚少麟有过那么多次,她自是知道身体难堪的变化意味着什么。这种情形叫来戚少麟,无疑是将自己最不齿的一面展露在他眼前,这和羊入虎口也没什么区别。 情况危急,惜云顾不得那么多,一路小跑到书房。见到里面的人后稍稍缓了一口气,所幸世子并未出门。她来不及行礼,直冲冲道:“世子,您快去看看玥姑娘!” 戚少麟正在把玩顾宏送的兵器,听她这么一说,丢下手中的东西,快步往外走。 惜云耳旁刮过一阵风,再抬首时,世子已经不见人影。 戚少麟三步并两步到了秦玥屋前,推门而入,四处扫视一圈后,才在妆案前发现了她。 妆案旁的面盆翻倒,水洒了一地。秦玥脸上湿漉漉的,衣衫也被浸湿了一半。她目光不复清明,凝滞半晌后才认出来人,紧咬朱唇吐出几个字:“滚出去。” 本该气势严冷的一句话,此刻却说得软乎乎的,似嗔似娇。 戚少麟听着她的轻声软语,再对上她脉脉如水的双眸,呼吸兀地滞住。他顿时明白了顾宏那话的意思,心底腾起一阵怒意。 他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想扶住她,忽然眼前划过一道寒光。他本能地偏头闪过,定神看去,秦玥手中握着一把花剪。 她强撑着,无不厌恶道:“戚少麟,你真让人恶心。” 她原以为他虽行事可憎,但至少坏得磊落,不曾想他也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若不是他戚世子首肯,旁人又怎敢对她下这等求欢之药。 她眼里的嫌憎不加掩饰,比平日里的冷漠更扎人心。戚少麟压下烦闷,冷笑一声道:“既然秦姑娘这么想,那就别求我这个恶心的人帮你。” 秦玥手中的花剪直直对着他,“你滚。” 戚少麟一步步往前,直到刀尖对着自己的胸口,“我不滚又怎样,秦姑娘莫不是要杀了我?” 秦玥手上使不出半分力,拿着花剪的手一点点被他抵退,锐利的锋刃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 “怎么不动手?”戚少麟垂眸看着她颤抖的手,掌心湿濡,指节泛红。他抬手覆上去,抓着她的手,移到自己颈侧,“朝这里使劲,才杀得死人。” 暗沉的铁器贴在他白皙的肌肤上,他颈上青筋可见,仿佛真的一用力就能刺穿。 秦玥迷茫地看着那处,继而用尽最后一丝力推开他。“噔”的一声,手中的花剪掉落地上,她整个人也滑落而下,跪倒在地。 她怔怔地盯着地面,所有神智被一点点抽离。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叫嚣,要她放弃,要她屈服,要她认清自己所渴望的。 “阿野。”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戚少麟听到地上人发出的一声低语,蹲下身扶着她的双肩,“秦玥,起来。” 秦玥抬起头,眼底蓄满了泪,一张嘴便在双颊留下两行清痕。她凝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容,清晰地唤道:“阿野。” 她认输坦承,不再负隅抵抗。 戚少麟错愕地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 秦玥攀上他的臂膀,埋首在他的肩侧,带着哭腔道:“阿野,我好难受。” 她言语间吐出的气息拂在他身上,吹散了一直笼罩在他心间的迷雾。至此,他终于明白,那个亟待被填补的空洞是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做出回应:“阿玥。” 秦玥挨着他摇了摇头,“不可以,不许叫阿玥,要叫阿姐。” 湿润的长睫扫在他颈上,戚少麟胸腔狂跳不已,手上微微用力,让她直起身面对自己,“你喜欢我吗?” “喜欢?”秦玥双眼迷蒙,喃喃道:“阿野,我···喜欢你。” 戚少麟同她一样跪下,抑制满心悸动道:“说‘戚少麟,我喜欢你’。” “戚少麟?”秦玥露出不悦的神情,“不喜欢戚少麟,我讨厌他。” 她边说边凑了上来,柔软的唇胡乱在他颈边挪蹭。 满腔欢喜消去一半,戚少麟固执地撤开她的身子,要一句满意的话:“阿玥,说喜欢戚少麟。” 秦玥委屈地看着他,就是不肯开口。 戚少麟不再像以前那般急躁,低下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缓缓诱哄道:“你说了,我就全都给你。” 微凉的触感只碰了一下就退开,秦玥眼泪又渗了出来,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双唇微张,似要松动。 戚少麟有的是耐心,俯身又吻了几下,浅尝辄止后继续引导她,“阿玥,你看着我,我也喜欢你。你喜欢我么?” 他的语气太过轻柔,让人迷失其中。秦玥舍不得他的离开,一点点掉入他的陷阱。她揪紧他的前襟,不再要他退开,轻声道: “戚少麟,我喜欢你。” 第57章 “戚少麟,我喜欢你。” 一石激起千层浪,戚少麟心中风起潮涌,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束缚,呼之欲出。 秦玥攥紧他身上凉滑的绸缎,仰起身,滚热的唇印在他的嘴角,一寸寸描绘他的唇线。 戚少麟还未从那通透的迷醉中清醒,任由她吻了一阵后,才按着她的肩与她分离,额头相抵道:“再说一次。” 秦玥眼眸迷离,思绪混沌,只感受得到他恳切的目光。在他的灼灼凝视下,她如同被迷惑了一般,情不由己地重复了一遍。 戚少麟就着这个姿势,托着她的腰腿,面对面将人抱起,边吻着她往床边走去。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味急切索取,而是饶有耐心,不厌其烦地向她讨要一句句软语。 情动至极时,戚少麟右手撑在她耳侧,汗湿的胸膛贴着她,黏乎地乞求:“阿玥,为我生一个孩子。” 秦玥已经说不出话,唇齿间溢出含糊的一个音,似一个应承的“嗯”。 *** 秦玥只觉这一觉睡了许久,醒来时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身后一团热气笼罩着她,一只手锢在她腰间,压得她喘不过气。 鼻尖酸涩,温热的液体不住从眼角滑落,她咬唇抑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她在戚少麟面前已经什么都不剩,唯有这点可怜的自尊,如今连这也不复存在了。从前戚少麟讥讽她对宿敌动了心,彼时她尚能问心无愧地反驳,而现在她那时的话仿佛成了笑柄,在她不知羞耻地在戚少麟身下一遍遍说着喜欢的时候。 她的那些固守自恃,在绝对的强势面前不堪一击,戚少麟就是要这样一点点磨平她的棱角,要她永无反抗之力。 她爱阿野,可她也实实在在恨透了世子戚少麟。即便是同一副皮囊,换了不同的心,和两个人也没什么区别。 觉察到掌下的颤抖,戚少麟越过她的肩,哑声问道:“醒了?” 他问这话时尚有些忐忑,他心底明白,秦玥昨日的乖顺不过是药物作用,药效过去,还不知会如何愤怒气恼。秦常锋遗骸之事还没过去,再加上这么一遭,以她的性子,多半连杀他之心都有。 然而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一动不动地又好似睡了过去。 天还未亮,戚少麟想她应当还累着,便不再出声扰了她,只是收拢了长臂,让她靠得更近一些。他掌心覆在秦玥平坦的腹部,祈盼着那里能如他所愿,才能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迷迷糊糊中,秦玥又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戚少麟衣冠整齐地坐在床边,低头静静地看着她。 身下的床榻有些不同,秦玥不动声色地看了四周一眼,这是戚少麟的寝屋。脑中闪过昨天在她屋里的荒唐,那张床的确没法再睡人了。 戚少麟细瞧她脸上的神色,开口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秦玥垂眸,半晌过后,不喜不怒地摇头。 见她给了回应,戚少麟眼底浮起一层悦色,趁势接着道:“昨日那药不是我的意思,那个顾宏想要···”说到这儿他又闭了嘴,顾宏想要讨好自己,那这事和他也逃不了干系。他顿了顿继续道:“总之你放心,我会给你出这口气的。” 秦玥眼尾还有些泛红,瞧上去好不可怜,自己昨日到后边确实是欺负得狠了些。戚少麟起身去了外间一趟,回来后放下了床幔。 光线骤暗,秦玥戒备地缩了缩身子,酸痛感立时从腿间传到周身。 戚少麟手里握着一个白瓷瓶,轻轻按着她的腰,不容分说道:“别动,我帮你上药。” 他知道秦玥脸皮薄,若是让她自己来,就是忍着痛也绝不会老实听话。 冰凉的药膏抚平了些许灼痛,秦玥并了并脚,声音几不可闻:“好了。” 喉间干涩,她发出话音也和平时不一样。 账内昏暗,戚少麟分辨不出秦玥的脸色,不知道她是否一如既往的冷漠。昨日动情之时她说了喜欢,虽然喜欢的是那个傻子,可他们一副身躯,她对自己也是有感觉的吧? 他用上几分心,假以时日,秦玥定能忘了他,眼里就只剩下他戚少麟了。他抽出手道:“我让惜云给你送衣裳来。” 惜云捧着衣裳进了世子屋,见玥姑娘面色无虞,心头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昨日她脸色那样差,还让叫大夫,她还以为是生了病。眼下她好好的,世子也没说什么,想来也无甚要紧。 秦玥穿戴平整,在房里用过早膳后,才听惜云对她道:“玥姑娘,世子叫我让您去一趟前院。” 她蹙眉问道:“去前院做什么?” 惜云道:“奴婢也不知,只是听说世子一大早就请了顾公子来,许是和他有关。” 听到这人的名字,秦玥脸上的嫌恶不加掩饰,无论始作俑者是谁,那药始终是顾宏给她下的。她点头应道:“走吧。” 她倒要看看,戚少麟所说的出气是什么。 院里摆着一些练武的用具,戚少麟与顾宏相对而立,面上言笑晏晏地交谈着。 顾宏见世子心情颇佳,自以为得了他的青睐,猥琐局促笑道:“世子,昨日的东西可还满意?” 他一言两语,既指那些兵器,也指秦玥。 戚少麟淡然笑道:“顾公子送的自然是极好的。” 此话一出,顾宏便觉得那事办到戚世子的心尖上了,那官职的事也十有八九稳了。他谄媚道:“世子过奖了,您若还想要,我那儿还有。” 戚少麟依旧笑意不减,“不急。” 余光瞥见院门处的身影,他等人走到了身边,才开口道:“阿玥,这是顾公子。” 对上这人,秦玥眸中的嫌恶尽显,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顾宏被这一句惊得脸色一僵,脊背直冒冷汗。戚世子的心思实在难猜,方才他还觉得那药下得正如他意,现下又吃不准了。他故作镇静地先张嘴道:“原来是玥姑娘,顾某失礼了。” 秦玥没接话,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戚少麟笑了一声,侧身扫了一眼放置整齐的兵器,缓缓开口道:“顾公子送来这么些好东西,我只试了一半,剩下的还不知好坏。不知顾公子能否陪我练练?” 论武艺,顾宏只懂得些皮毛,怎么敢和戚少麟动手,他歉意道:“我身手拙劣,怕入不得世子的眼。世子身边的人个个武艺高强,便叫他们来罢。” 戚少麟道:“顾公子这是不肯赏脸了?” 他抬起右手在一排兵器里挑了一圈,最后选出一张长弓,“我们不试拳脚上的功夫,便看看这骨弓如何?” 原来是要射箭,顾宏放下心来,“顾某愿陪世子一试。” “那好。”戚少麟令庄远取来一筒箭,抽出一支搭在弦上。 顾宏见状立即站开身,露出他后边的木桩箭靶,“世子请。” 戚少麟瞄了瞄,而后不甚满意道:“这样的箭靶没什么意思,既然顾公子答应了陪我练,那不如由你当回箭靶?” 顾宏闻言惊慌失措,手心直冒汗,强扯出一个笑道:“世子别寻顾某开心了,这人如何做得了靶子?” 被宿敌错认后 第46节 “自是可以的。”戚少麟朝庄远使了一个眼色,庄远立即意会,从院中石桌上摆着的果盘中拿来一个金灿灿的香梨,送到顾宏面前。 戚少麟含笑道:“顾公子将这梨放在头顶,便由这梨做靶子吧。顾公子放心,戚某定不会故意伤了你的。” 所谓的笑里藏刀不过如此,顾宏登时醒悟。戚少麟看来是极为看重这个侍妾,自己昨日之举惹得他不悦,他这是要拿自己泄气。戚世子的素来心狠手辣,京城里谁人不知?他说是不会故意伤了他,可要真是伤了,他随口说句无意,那又当如何? 他咽了一口口水,连忙赔罪道:“世子恕罪,昨日是贱内大意,误将茶叶弄混了,叫玥姑娘喝了去。顾某回去定当好好训斥她,改日叫她登门谢罪。” 无论如何,贺氏也是他的正妻,此事他们虽不占理,但以他们的身份,上门给一个无甚名分的侍妾致歉已实属难得,应当足以平息戚少麟的怒气。 他自以为态度诚恳,谁知戚少麟却不接,“顾公子说到哪儿去了,我们今日只论试箭,不说其他。” 顾宏咬牙,极力忍住想要与他撕破脸的冲动。顾家在城中本就算不得显赫,他时常与这一众公子哥出入已是勉强,若真得罪了戚少麟,以后想要往上爬就更难了。况且他人在戚府,当真闹起来,自己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不如先吞下这口气。 他量戚少麟也不敢真的伤了自己,握了握拳,忍着怒气道:“那顾某便陪世子一试。” 他接过香梨,走到箭靶前,将梨放在头顶,声音发颤:“世子请。” 戚少麟欣赏够了他的惧色,拉满弓弦,凌厉的目光盯了他一少顷,而后放下手,偏头看了一眼秦玥:“这样没意思,不如阿玥来试试。” 第58章 朝晖铺满了乘知院,和煦的春日照得人暖洋洋的。但顾宏此刻却觉得浑身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冒起,戚少麟那句话不像是玩笑,他当真是要为那个侍妾出头,让她拿自己解气。 不等秦玥回应,戚少麟就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到顾宏正前方的位置。他微微躬下身,自后拥着她,微凉的双手覆在她的柔荑上,引着她一手执住弓弣,一手拉开弓弦。 秦玥不做推拒,冷眼看着双腿打颤的顾宏,将箭头方向移到他头顶。 戚少麟低头附在她耳边,凛冽的嗓音响起:“顾公子,可别乱动,否则失了准头误伤到你,那可就不好了。” 顾宏屏住呼吸,竭力稳住身形,他看着眼前相拥的二人,悔不当初。 瞄准方向后,戚少麟薄唇轻轻吐出一个字:“放。” 秦玥应声松手,利箭脱弦而出,“嗖”的一声穿过了那枚香梨。 顾宏头上一轻,魂也没了大半,浑身发软地快要倒在地上。他面如土色,抖着嗓子道:“世、世子,这总可以了吧?” 戚少麟松开秦玥的手,转身又取出一只箭,递到她手中,“顾公子果然胆色过人。适才那箭算我射的,现在阿玥单独试一次。” 顾宏闻言心下一惊,戚少麟箭术高超,不会伤了他,可那女子有何本事,如何确保自己能毫发无损。若是命都没了,还要官职地位作甚? 正当他打算翻脸不从时,戚少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对一旁的庄远道:“庄远,顾公子有些站不稳,你去扶他一把。” 他话说得客气,意思却再明白不过。庄远挎着刀,一脸肃穆地走过去,就差将威胁二字写在脸上。 顾宏随身的侍从都被留在院外,此时叫天不应,就是他真不肯,恐怕也得被人强按在这儿当活靶子。两相对比,不若自己主动,留两分体面。 没了戚少麟的掌控,秦玥手中的箭晃动不稳,一如顾宏颤抖的双股。她忽然明白,原来这些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所谓掌权者,自己竟是如此怕死。 她拉满弦,射出箭的同时,顾宏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身下的地板湿了一片。 那支箭高高飞出去,撞到长廊石柱打在了地上。 戚少麟收了面上的温和,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顾宏,面露狠厉道:“顾宏,今日之事权当给你个教训,也好让你长长记性,往后少做那等蠢事。” 顾宏惨白着一张脸,不顾自己的狼狈,讨饶道:“不会了,不会了,多谢世子手下留情!” 戚少麟像是多看一眼他都觉得刺眼,招手让人将他拖了下去。面对秦玥,他又立即换了副模样,接过她手里沉重的弓,问道:“怎么样,可解气了?你刚才不必手下留情,就是真伤了他我也有办法。” 秦玥神色淡淡,“戚世子就不怕得罪了人?” 戚少麟笑道:“别说一个顾宏,就是十个又能怎样,在京城我难道还要看他脸色过日子?” 他说完拉着秦玥走到兵器前:“昨日说教你些功夫,你喜欢什么?” 架子上多是些刀枪剑棒,不适合女子,他扫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在了一根软鞭上。秦玥倒是和这类武器相似,看着柔弱无力,实则韧而不折。 “不如试试这个?” 秦玥眸色幽深地看了他一眼,“好啊。” 借着教人的由头,戚世子荒废了一上午的公务,手口并用地授以技巧:“握紧鞭头,朝对方最脆弱的位置,腕上用力挥出去。” *** 用过午膳,秦玥便有些难受得下不去床。今日起床时她便来了月事,近几次她都腹痛难忍,或许是受了昨日药物的影响,这次更是疼痛难当。 戚少麟请来了城中专精此症的大夫,大夫号过脉,询问道:“这位姑娘可是服过避子汤?” 秦玥唇色发白,闭上眼不愿搭话。 戚少麟看着她的脸色觉得委屈,她服那药他又不知情,这怪不得他。他不自在地开口道:“上月服得多些,近来没有了。” 大夫道:“此类汤药多阴寒,有损女子躯体,不可多服,姑娘腹痛亦是此缘故。我开一剂药方,姑娘每日饮用,不出两月即可缓解。” 开完药方后,戚少麟随着他出门。到了院中,他开口问道:“她身子可有其他大碍?” 大夫实说:“姑娘脉象浮滞,似是有烦心之事,不过这不算要紧,稍加纾解即可。” 戚少麟听后眸光一暗,沉默片刻道:“她如今适不适合有孕?” 大夫讶异地变了变面色,他素来听闻这位世子尚未娶妻,怎会问这事?不过这高门之事怎容他置喙,他口气如常道:“就姑娘目前的状况,怀孕恐有些难,不过好生调养一段时日,应当不成问题。” 戚少麟颔首,“你照此也开一副药出来,务必用最好的药材。” 大夫喏喏应承,“小的定当竭力。” *** 用了那大夫开的药,秦玥自觉那阵痛意舒缓了许多。 晚间,趁着惜云给她炖汤药的时候,惜雨进屋在她身旁伺候。 秦玥这几日多在翻看一本古药籍。去年坠崖后回泾州途中,在芸娘那住的一段时日里,她曾教过自己不少药物药性,偶然看到这本书,倒也觉得有趣。 余光瞥见惜雨面容紧促,似是有话要讲,她开口道:“戚玚有话对我说?” 惜雨小声道:“公子的确有话叫我告诉姑娘。” 她谨慎地瞅了一眼外面,确认无人后才继续道:“公子说,十日后是圣上的寿辰,届时府上的主子们都要去宫中赴宴,玥姑娘如果想离开,正是最好的机会。” 宫宴的事秦玥听惜云提起过一次,宫中不比其他,戚少麟没法正大光明地带着一个侍妾进宫,的确是一个绝佳的良机。但戚玚并非纯善之人,肯这样帮她定是想从她身上挖取些利益。她抬眼问道:“那他想要什么?” 惜雨道:“世子书房中有一些秘要书信,姑娘只需将它们拿出,交给公子就行了。” 自上次在书房戳穿了戚少麟的谎言,那处便好似成了一个禁地,秦玥不想再去,他也没开口许她出入。单独进去定然不可取,但若是有戚少麟在场,她又要如何下手? 她垂下眼,正好看到手中的医书翻到曼陀罗药草这一页,盯着此药的用途。她想了想应下:“告诉你家公子,我答应了,他只需帮我准备一张空白的通行路引,另加五十两纹银。” 惜雨没料到她这样痛快地应下,这几日她在院中观察过,世子对玥姑娘关怀备至,而玥姑娘态度也有所和缓。原来为她会就此留在侯府,毕竟这样衣食无忧的日子,哪个女子会拒绝? “是,奴婢会将您的话传达给公子。” 惜雨出去后,秦玥盯着手中的图志出神。戚少麟想折了她的羽翼,要她一辈子被困在这四方的侯府中,身心俱从。 她从前存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要问心无愧,凭借自己离开侯府。即便是觉察到戚少麟的爱意,也不曾想过以此图利。可她现在明白了,喜欢一个人固然没有错,但若是借着喜欢的名义行伤人之举,那这份喜欢亦不值得尊重。 戚少麟如一滩污泥,泥潭中的所有东西都不复纯净,只是他为一己私利的妄念。 她是秦家的子女,赤忱不屈,虽陷足泥沼,但绝不会自甘沉溺。 *** 日复一日,秦玥渐渐觉得,自己似乎掌握了与戚少麟周旋的要诀。他人虽然聪明了,可本性与之前傻的时候大抵相同。她学着自己以前对阿野那样,先冷他三分,再给个好脸色。既不会显得太突兀,叫他起了疑心,也不会与他太过疏远。 在这若即若离间,鱼似乎要上钩了。 她依旧安分地待在院中,只是闲暇时多是在看医书,偶尔还要惜云为她找些药材实物来。 戚少麟为着宫宴的事忙碌,听了惜云的转述,记起秦玥在那乡间住的那段日子的确成日都和那大娘探讨药草。想到上次她毫不知情地被人下了药,似乎懂得些药理也不是件坏事。沉思片刻后,他便让惜云请一位女医师每日来院中教她。 秦玥用心学了几日,便向医师请教止痛解痉这类药草。医师第二日便带来几味药材,药性温和猛烈皆有,“···这药虽可镇痛,但药性极强,使用不慎便会致人神思涣散,甚至昏厥。” 秦玥默默记下,衣袖轻忽地拂过草药。 教完人,医师临走时未发觉自己不慎遗落下几株。 宫宴这日转眼即到。 清晨,侯府上下就匆匆忙忙,准备进宫的事宜。 秦玥没了睡意,一早便坐在床边,偏头盯着衣柜。 惜云进屋时,玥姑娘已经自己穿戴梳洗完整,一头浓密的青丝简单挽了个髻,整个人清减不少。她将热水放下,问道:“姑娘怎么就起来了?可是被吵醒的?” 秦玥笑了笑道:“乘知院清静,怎么吵得到我。” “是,咱们院就世子一人进宫,没什么可准备的。” 秦玥不动声色地问道:“他什么时候走?” 宫宴非同小可,戚少麟着手布置皇城防卫,这几日忙碌不堪,秦玥也与他见过几面。 惜云道:“世子昨夜三更才回来,今日应当出门得稍迟一些。姑娘要是想见世子,不如我们待会儿给他送一碗药膳去?” 放在以前,惜云断不会这样提议,但玥姑娘近来言行已有些松动,想来是在慢慢接受世子。 “好。”秦玥如她所愿应下,补了一句:“他在外辛苦,你多放些补药。” 惜云欣喜离去。 用过早膳,惜云惜雨一人端着一样进来。惜雨将托盘里的药碗放在秦玥面前,“姑娘,这是今日的药。” 自那次看过大夫后,她便一日两顿,汤药不断。秦玥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后皱眉道:“这药的味道怎么和往常的不一样?” 惜雨低头讷讷道:“这是另一副药。” 旁边的惜云把她手里的药膳装好食盒,接嘴道:“姑娘往常喝的是驱寒的药,今日换的另一副养身的药。” 秦玥默不作声地放下碗不再喝,“药有点苦,惜云你帮我拿些蜜饯来。” 惜云走后,她才对惜雨道:“你拿着我要的东西,另牵一匹马在后门等我,如果戚少麟走之前我还没有出来,便不用等了。” 惜雨连忙点头。 “出去吧。” 屋里只剩秦玥一人后,她站起身走到食盒前,打开盖子露出里面描金边瓷汤盅。她翻开盅盖,清淡的药味混在鲜香的鸡汤味中飘散出来。 她从袖中摸出自己用药草研磨出的药丸,倒出一小半在汤中,用汤匙搅拌几下,那些药丸随即化开。她前夜亲试过,医师说得没错,这药味淡性猛。除了空气中那股药味重了些,别的察觉不出什么,但药效却是十足。 被宿敌错认后 第47节 她重新合上盖子,端坐在桌前等惜云。 一只雀鸟飞到廊上,歪头看了她几眼后,很快又飞走了。 她看到那小小的身影越过高高的围墙,直至消失不见,唇角不经意地掠起一抹笑意。 作者有话说: 曼陀罗在古代有被用于制作蒙汗药 下一章戚少麟就要失去老婆了~ 第59章 (修) 书房外,庄远打着哈欠,满脸困倦。 连着数日早出晚归,饶是他皮糙肉厚,身子也快吃不消。偏世子还龙马精神,临近出门还要处理一阵公务。 趁他分神这一会儿,两个身影就已经走到眼前,他看清来人后恭敬道:“玥姑娘。” 秦玥攥紧衣袖,眉心不由地微微拢起,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个难应付的随从。不过庄远空有一片忠心,脑子却不是很机敏,应当不会是个大阻碍。 她眸光转向书房,庄远立即意会,敲门禀告:“世子,玥姑娘来了。” 话音落下,门内便响起戚少麟冷冽的嗓音:“让她进来。” 庄远推开门,“姑娘请。” 秦玥转身从惜云手中接过食盒,深挚地看了她一眼后道:“惜云,你先回房等我吧,那碗药我还没喝完,你帮我热热。” 她眼里的情绪一闪而过,惜云来不及捕捉,笑着应道:“是,那姑娘回来时小心些。” 秦玥拎着东西,迈进屋后反手关上了门。 戚少麟锦衣玉袍站在案前,俊逸的面容上隐约挂着浅浅笑意,凝瞩不转地盯着款款而来的人。他目光满含期待,和从前失忆之时一般无二,像是一只正在摇尾的大狗。 秦玥走到桌边,将食盒放上去,轻声道:“惜云让人炖的药膳。” 戚少麟视线移到食盒上,语气淡淡:“既是惜云让人炖的,那便放着吧。” 他平静如水的模样让秦玥一时以为自己方才是看错了,那满心欢喜的希冀都是假的。她默不作声地收回手,正苦思下一步要如何时,腰肢便被人勾住。 他长手一伸便将她圈拢,稍使上一分劲,她整个人便被困在了桌案与他之间。 秦玥左手失力地撑着桌面,正巧弄乱了案上的纸页。恍然间,她看清了一页纸上的几个字,似乎是张户籍契据。不等她细看,一只手便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扭头对着他。 戚少麟正经道:“盯着看什么?难不成是来窃机密的?” 他问得似真似假,秦玥呼吸微滞,抿着唇不说话。 她这副呆愣的神态叫戚少麟心中一动,大手掌着她的腰,倾身往前,“怎么不说话?真是被我说中了?” 压迫之感随着他的前倾身袭来,秦玥忍着心中渐起的惶急,抓着他的手臂,挺直身子道:“既然世子担忧,那我先出去了。” 她作势要走,然而环住她的手却不放人。 她眼前倏地一黑,戚少麟已近在咫尺,张嘴含住她的上唇,耐心地研磨。 双唇短暂分隔间,他言语不清道:“不过是玩笑话,怎么气性那么大。” 掌下的衣物好似有些厚,他想到大夫说过秦玥身子寒,惧冷也属正常,便没有在意。 秦玥揪着他的衣袖没有躲避,纤长的睫毛轻颤几下,随后缓缓闭上。 撬开紧闭的双唇,将人尝个遍后,戚少麟才松开她,呼吸不稳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自她中药那次后,他便没再碰过她。一是不想再强迫于她,二是体会过那种两厢情愿的尽致后,他单向的讨要显得那么索然无味。 他好不容易做了一回正人君子,这人偏要来撩拨他,还挑在这么个时候。 秦玥唇色发红,迷濛的双眸无辜地望着他:“故意什么?” 她今日穿了身深色的衣裳,衬得肌肤白润如玉。一股燥意蹿涌,冲散了神志,他忽然觉得这宫宴不去也罢。 可屋外突兀响起的声音打破这一念头。庄远在外扬声道:“世子,是时候动身了。” 戚少麟被这大煞风景的声音惹得不悦,抬头沉声对外道:“先去正门候着。” 庄远听出了世子的气恼,摸了摸鼻头,应了一声后去备马车了。 门口的动静消失,秦玥才垂眼看着桌上的食盒,“你要走了,那这药膳我拿回去了。” 戚少麟先她一步,侧身单手打开盒子,掀开汤盅盖子后便闻到一股药味。他忍着味道,挑眉问怀里人:“真是惜云让做的?” 秦玥掀起眼尾瞭了一眼他,伸手要夺过汤,“你不喝就算了。” 她少有这样娇俏的行径,戚少麟心跳如鼓,轻易躲开她的争抢,“谁说我不喝。” 单凭是这如调弄搬的一眼,他便觉得别说是药膳,就是秦玥此刻要喂他一碗毒药,他也心甘情愿地喝下。 汤满易洒,他坐到椅子上,端起汤盅,薄唇贴着边沿,仰头慢慢喝下。 秦玥看着他不停上下滚动的喉结,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冷却。 戚少麟皱眉喝完,将空盅放回桌上,不经意瞧见秦玥的脸色,开口问道:“怎么了?” 药效发作还有一会,秦玥不再像方才那样拘谨,缓缓将东西收回食盒,随意找话延长时间,“戚少麟,我想出去走走。” 戚少麟低低一笑,明白了她今日这一出所为何,“原来是为了这个?” 秦玥敛眸颔首,“嗯。” 戚少麟笑了笑,“宫宴回来后我带你出去,你想去哪儿?” 秦玥心不在焉地和他聊了几句,听着耳边的语速越来越缓慢,戚少麟的眼神也不复清明。 他还未觉察出自己的变化,理了理衣衫准备起身,“我先进宫,你在院里等着我。” 秦玥顺从地挪开几步,站在不远处冷漠地凝视他。 坐着的时候尚未反应,甫一站起身,铺天盖地的晕眩之感席卷全身。戚少麟身形不稳地走了两步,最后支持不住撑在桌上。 他看到桌上的食盒,猛然觉悟出什么,锋锐的目光看向秦玥。她脸上那点浅淡的笑意褪去,换上的是一副比从前更为凉薄的神色。 他双唇微启,发出的声音却微弱无力,“庄、庄远。” 这样小的音调,即使庄远此刻就在屋外,恐怕也听不见。 秦玥清冷的声音传到他耳中:“戚世子,有何吩咐?” 是,这才是秦玥该有的样子。他昏沉地想。 戚少麟眼皮沉重,摇了摇头竭力想要保持清醒,但说出的话却一句不如一句流利,“秦、秦玥,你···唔···放肆。” 巨大的恐慌裹挟着他,他明白,秦玥费尽心机委身顺服了这么一段时日,或许不是为了杀他,但绝对会离开他。 秦玥学着他以前的语气,还之彼身:“世子当真有骨气,都这样了还有力气骂人。” 戚少麟眼前人影重叠,他想要抓住晃动的身形,踉跄往前走去。 秦玥稍稍一侧开身便躲开了他,背靠着一方木架。 一角衣摆掠过手心,戚少麟扑了个空,摇晃着身形还欲抓住她,嘴上半分不让示弱:“你,你别想逃,京城都是我的人。” 见他仍强撑着要靠近自己,秦玥瞥见架上搁着的马鞭,一手握住。脑中回想他曾教自己的话,在他临到身前时,她对着他外露的脖颈,用力地挥了一鞭。 “啪”的一声,戚少麟应声重重地倒了下去,云纹衣襟上方,白净的颈侧留下一条鲜红的痕迹。 秦玥小心走上前查看他的状况,不料他还剩着最后一丝力,没防备地被他拉倒在他身上。 她慌乱地想要爬起身,蘧然听到两道敲门声,庄远在外道:“世子,马车已经备好了。” 戚少麟迷混的双眼浮出一线期冀,殷红的唇张了张,想要开口说话。 秦玥浑身紧绷地看向门口,情急之下翻身骑在戚少麟腰上,双手紧紧捂住他的嘴。戚少麟嘴里发出一两声微不可闻的呻|吟,疲软的手徒劳挣扎着。 庄远没得到回应,继续试探地敲门问道:“世子?” 秦玥垂眸看着戚少麟露出的半张脸,略思索片刻,忍住嫌恶出声:“戚少麟,”她极力柔声道:“你、你别欺负人。” 声音绵软娇柔,却足以让门外的庄远听到。 庄远受了丁擎宇的点拨,不久前才弄懂了世子与秦玥的关系,蓦地听到这句娇呼,老脸一红,明白了屋内正在发生何事。他才讨了世子的嫌,在此档口,更不敢贸然再催促,留下一句“世子,我在正门候着”,便匆匆离去。 秦玥松开手,自上而下睨他。戚少麟脸上已看不出那股桀骜,脖间的鞭痕开始泛出血珠,他扬着下颌难耐地喘息着,“秦、秦玥,你胆敢···就凭你···” 即便是如此处境,他依然一副强势的语气,不屈不让。 一声清响过后,他脸被打得偏向一旁,清晰的指印留在他脸上。秦玥发麻的手将他脸摆正,俯身与他相视,“我怎么不敢?你还真是死不悔改。” “戚少麟,你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吧?” 他此时狼狈在她身下,就如同自己当初中药时一般,任人摆弄。她所受过的屈辱,他总要尝一尝。 戚少麟依稀听清了她的话,眉眼涣散道:“你有本事,就、就杀了我。” 秦玥不欲与他多费唇舌,见他已无反击之力,站起身走到书桌前翻找。桌上只有几页先前被她弄乱的函件和一摞寻常的往来书信,她再往下发现一个被锁上的抽屉,想来是存放要物的。 四下未寻到钥匙,她自架上找到一把匕首和一张腰牌。她忖量片刻,将腰牌收进衣襟,继而拔出匕首,用锋利的刀尖撬在锁后。 刀刃森寒,倒映出她的面容,眼前的她是那样迫切,连她都险些认不出。戚少麟该死,但戚玚也绝非善类,这些书信他要用于何处不言而喻。难道她真要因一己私欲,引得朝中大乱么? 匕锋一转,回归刀鞘。 她匆匆抓起桌上那几封无关紧要的书信塞进衣裳,继而抬脚往外走。 路过戚少麟时,她听见他含糊的只言片语,别的分辨不出,只有两字清晰可闻:“喜欢”。 秦玥漠然垂首,此时他已经渐显狼狈,再没有了先前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她想,他不过也是肉体凡胎,并非万物不可侵。 “戚少麟,我不会喜欢你。” 她说完,旋即不再看他一眼,快步出了书房。 戚少麟费力地睁开眼,朦胧中看到秦玥毅然离去的身影。这一幕何其熟悉,最初在荒漠山间,后到石桥镇,再是泾州···她总是这样,毫不留情地离开自己。 他身处地面,却觉自己犹如置身于冰冷的湖水,像是在救戚二傻时跳入水中那般。 只是她不再要他,留他独自在水中挣扎,无人可救。 “秦玥,别走。” 这一句话,他不知有没有说出口。思绪混乱做一片,他终是撑不住,沉沉闭上了双眼。 被宿敌错认后 第48节 作者有话说: 至此,戚少麟的好日子基本结束,失去阿玥的每一天,他不是在发疯,就是在发疯的路上 大家觉得这章的处理怎么样呢,总是修得不满意 第60章 一股黑烟自乘知院上方升起,院内仆从慌乱奔走,口中叫喊着灭火。 无人留意之处,一个身前纤瘦的小厮走出了院门。 放完那把火后,秦玥脱了外面的一层衣衫,脸上用泥灰掩了几分容色,匆匆往后门走。戚玚想来已经打点好了院外的一切,路上她并未遇到阻挠。 惜雨紧缩不安地站在门内,见有人来后,瞪着眼看了半晌,才恓惶开口道:“玥、玥姑娘?” 秦玥伸出手:“我要的东西呢?” “哦。”惜雨恍然大悟一般,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到秦玥眼前,“都在这儿,马匹就在门口。” 秦玥接过查看一番,无误后,将自己身上那叠书信交给她:“这是你主子要的。” 自猜到惜雨是戚玚的人后,她对这人无甚好感,远不及惜云。话落,她不再多言,迈步走出了门槛,费力地抓紧马鞍骑上了马。 白驹踏过长街,一路通畅地抵达东城门。秦玥调匀呼吸,面不改色地纵马而过。 “站住!”果然不出她所料,一个守城将斜着长矛拦住她,“你是哪家的?还不下马!” 寻常百姓出城或许容易些,秦玥骑着马难免扎眼,让人起疑心。她敛眸沉色,亮出腰间的令牌压着嗓子道:“我是永安侯府的人,世子有令,派我出城办要事。” “永安侯?”那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追问道:“是做何事?可有别的凭证?” 近月来,他们头儿多次嘱咐过,不可放可疑之人出城,与永安侯沾上关系的尤甚。 秦玥握紧手中的马鞭,学着戚少麟那派人平日里的作风,挥鞭打向那守城将的手肘,冷声道:“放肆!世子的要务岂是你们随便过问的!耽搁了有几个脑袋赔得起?!” 手上的刺痛好似警醒了将士,戚世子为人城中谁人不知,是出了名的煞神,就连他手下的人也均是些不好惹的。他与对面另一人面面相觑,细看了一眼秦玥手中的令牌,让开了路:“小的失职,大哥有请。” 秦玥心底对那无辜受了自己一鞭的人道了一声歉,继而策马跃出城门。 道路两旁的树影掠过,行出十几里地后,她将那块令牌扔下,向更宽阔的前路奔去。 *** 庄远在正门等了三刻,仍然未见世子的身影。他抬头瞧了一眼天色,若是再不出发,恐怕赶不及午宴。 思量再三,他又进门往乘知院走。 还未到院中,他便看到腾起的浓烟。暗叫一声不好后,他疾步往书房的方向跑去。 所幸起火的厢房与书房隔了几间屋,火势也不大,没烧着什么。只是这么大的动静,书房门依旧紧闭,在院里其他地方也并无世子的身影。他张皇地敲着房门:“世子!” 里边无人响应。 庄远不再顾忌是否会恼了世子,推门而入。随后他看到地上躺着的人,浑身僵硬地愣在原地。 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惜云急匆匆地跑来,见庄远站在门口,着急问道:“庄远,玥姑娘可还在这儿?” 庄远回过神,扭头直勾勾地盯着她:“秦玥不见了?” “姑娘一直没回屋。”惜云不解他为何这副神情,忐忑道。她余光瞥见书房内的场景,兀地睁大了眼,捂嘴惊呼出声。 这火过了午时才完全熄灭,出了这事,戚少麟自然是无法入宫赴宴。 夜间,庄远听完底下人的回禀,忐忑进了书房。 屋内寂然无声,戚少麟撑额斜坐在榻上,面色凛若冰霜,周身笼罩着一层阴霾。那道鞭痕已变成暗红色,在他颈上格外骇目。他抬眸看着庄远,沉声道:“人呢?” 庄远已经许久未见过世子这副神态,不由得心下一紧,躬身低声道:“派出去的人将京城找了个遍,没有发现秦玥的踪迹。据东城门的守门将说,今日有个男子拿着您的令牌出了城,从身形来看,应当是她。” 一声巨响,榻上的矮几翻倒在地。 戚少麟眼底猩红,胸膛随着呼吸起伏。他当真是小看了秦玥,被她几日的顺从蒙蔽了眼,一时忘了她是个多薄情狠心的人。以她的性子,就是杀了他也不为过,怎还会乖顺地跟着他? 他站起身,“出城找,就是将整个大梁翻一遍,也要将人带回来。秦玥贴身的几个丫鬟也都拷问清楚,我就不信,单凭她一个人,真能飞出这京城。” “是。”庄远连忙应下。视线触及世子脖子上那道血痕,他犹豫着道:“世子,属下将药放在桌上。大夫说了,每日敷用,不会留疤。” 随着他的话语,戚少麟只觉颈间痛感愈烈,似是已经蔓延到了心底,骤然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原是觉得秦玥聪明,鞭上的功夫教她一次便会。如今看来,她的确是用心学了,只怕当时就筹划着今日这一鞭。 他呼出一口浊气,启唇道:“下去。” 庄远离去后,偌大的书房便只剩他一人。戚少麟提步行至书案前,看到了上面一罐圆形的药膏。 桌面还未收拾,纸页翻乱,仍是秦玥离开前的样子。他抽出被压住的一页户籍文书,注视良久后,将它揉作一团,掷在地上。 他还想着既然秦常锋已死,那些冤孽便就此一笔勾销,给秦玥换个身份,将她堂堂正正娶进门。也亏得秦玥这一鞭打醒了他。他与秦玥本就隔着山海,他戚少麟身为大梁重臣,侯府嫡子,难道就真要因为这么个叛贼之后卑躬屈膝? 许是迷药后劲还未过,这些恼恨怨念一瞬而过,余下的全是苦涩钝痛。他俯身撑在桌面,阖目等待这一阵痛意散去。 稍缓后,他睁开眼,蓦地感到脸上微凉。他低下头,看到下方纸页上的墨迹已经混做一团。 *** 昼夜不停地赶路,出了京城地界,秦玥才稍松一口气。 眼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往西去古禹的路,而另一条则是去往江南。照她原来所想,出了侯府便去古禹搜寻父亲的消息。可一路细想来,自己此番行径定是惹怒了戚少麟,等他醒后自然会四处围截自己。 戚少麟何其奸诈,如何猜不到她心中所念,她独身一人,立时前往边关无疑是自投罗网。 天色渐白,她勒紧马缰,往南边纵身而去。 连行了五日,直到马匹也有些吃不消,她才进了衢州城。城门搜查没有她想象中那般严苛,靠着那些作假的通行路引,进城投宿倒是不难。 进了客栈,叫店小二喂好马匹,她便到大堂内用些热膳。 此时天色已晚,大堂里用膳的人不多,仅有的几桌都在饮酒座谈。秦玥坐在最边上,点了一碗面细细吃着,竖起耳朵听那些人在交谈些什么。 酒劲上头,那群人便喧闹了起来,吵吵嚷嚷地也听不清说些什么,反而有些让人头疼。 这时她桌前突然走来两人,秦玥不着痕迹地低头吃面,不叫人看清她的脸。 一道苍劲的声音响起:“这位小哥,那边太吵,能否拼个座?” 秦玥头也不抬,含糊道:“请便。” 那两人便就此坐下,淡淡的药味从他们身上飘来。秦玥学了一点药材皮毛,猜想这两人应当是大夫或者采药商。 她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一个名字后,顿觉口中的面都没了滋味。 “···要不是戚将军,这城外的匪徒还不知有多嚣张,咱们怎会有安生日子过!”一个形貌清癯的男子道。 “可不是嘛,这地方官府剿匪剿了大半年,一点儿成效都没有,戚将军来了不过十日,便尽数铲除匪患。”其余人附和道。 “依我看,论这般能力,也只有当年的秦将军能相比。”男子喝上了头,口齿不清道。 “嘘,这话可说不得,如何用罪将与世子比较?” 秦玥这才想起,戚少麟上次离京剿匪,可不就是来这衢州。那群人还在高声喧哗,她已没了听的兴致,专心吃着面。 倏地桌上另一道清冽的嗓音开口,满是不屑:“嘁,这个什么世子算什么东西,还配和秦将军相提并论。” 年纪稍大些那人道:“不可胡言。” 秦玥暗暗吃惊,想多听几句,却见这两人已谈起了其他。 吃过面她便上楼回屋,洗去一身污浊后,躺上床时她已无力再去担忧其他,一闭眼便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秦玥被楼下的吵闹声惊醒,她匆忙起身下楼,无意间听到店内人在讨论城中即将戒严之事。她对这二字极为警觉,原本打算在衢州歇上一两日,闻言立即动身出城。 这一行极为仓促,她并未来得及置办干粮,就连囊中的水也只打了一半。 出了衢州城便是无垠长山,她不敢多歇,一刻不停地继续往南。走过半日后,她再拿出羊皮地图时,发现已辨别不出方向。无奈之下,她只得跟着荒道一直走。 烈日下粮尽水绝地又走了小半日,她双唇干裂,意识也有些模糊。 身下的骏马已疲累了几日,过一处斜坡时负力不足,秦玥就这样滑下了马,沿着坡滚了几圈。 她又困又渴,灼阳晃得她睁不开眼。她迷迷糊糊地想,就这样先睡一会儿吧。 意识模糊前,她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少年明朗的语调只说了一个字: “咦?” 第61章 (修) 坑洼不平的马道上,秦玥在一阵摇晃中醒来,鼻间尽是浓烈的药味。 她徐徐睁开眼,视线上方是简陋的车棚,一缕阳光正穿过破隙,打在她脸上。她偏了偏头躲开,猛然撞见肩侧一张清俊的面容,挺鼻薄唇,棱角分明。 酣睡的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离她不过几寸的距离,呼出的气息正喷洒在她耳畔。秦玥倏尔往后退,一头撞到车壁上,碰出一声响。 男子被这动静吵醒,浓长的眼睫动了动,露出一双明澈的眸子。他看了一眼秦玥,才睡醒的嗓音还有些低哑:“你总算醒了。” 秦玥靠紧车壁,竭力稳着声道:“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 她记得自己在山里迷了路,摔下马后便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意识尚存前,似乎是有人出现在她眼前。回想他方才的语气,她总觉得这声音在哪听过。脑中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是昨夜在客栈与她同桌的两人。 这人言语间俨然还对父亲十分尊重。思及此,她不禁减了些许不安。 狭窄的车厢里装了不少药材包裹,留给人躺的地本来就不多,男子身形高大,便占了一大半,留给秦玥的只有小小一片。乍一看去,她像是被挤在了一角。 男子却不甚在意,混不吝地搭起一条长腿,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道:“我救了你,你怎么还一副质问的语气?” 秦玥哑然,她的确有几分防备之心,可说话时绝没有质问的意思。虽摸不清这人是好是坏,但他毕竟救了自己,她抿唇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好了,逗你玩儿的。”男子打住她的话,继而道:“我叫裴洵,在山里采药的时候捡到了你,再一路背着你上了车。” 秦玥见他说得坦率,也开口自述道:“我叫许昭,多谢裴兄弟相救。” 许昭便是她路引上的化名。 裴洵自然就问起她晕倒在山中的缘由。秦玥编了一个父亲去世,被恶毒继母折磨,忍无可忍后逃出家门的谎话。 本以为这人会多追问几句,谁知他竟是微微挑起眉,略惊讶道:“你也是跑出来的?” 也?秦玥眨着眼看他。 裴洵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别扭地揭开话头,接着问她:“那你打算去哪儿?我们这车可是去惠城的。” 被宿敌错认后 第49节 秦玥神色暗淡下来,她的马想来也不见了,自己孤身一人又能去哪? 她白净的脸上沾染尘泥,辨不出真容,衣裳也在地上滚得灰扑扑的,整个人瞧上去落魄可怜。古道热肠的少年见了难免心生同情,侠义顿起。 他瞥了一眼车头的方向,凑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没地方去,不如跟着我们。前面驾车的是我师父,他最是心软,你装装可怜便行了,我当初也是···” 话还未说完,车前立即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呵骂:“臭小子,你又在胡说什么!” 裴洵继而噤声,口语无声道:“求他的。” *** 日暮时分,他们三人才到一座小镇。 下了车,秦玥总算见到了裴洵口中的师父,是一位年过半百的男子。他虽已鬓角斑白,可精神矍铄,半点不输年轻人。 秦玥从裴洵口中得知他姓田,便诚挚开口道谢:“田大夫,多谢相救。” 田逸春觑了一眼灰头土脸看不清长相的人,喉间含糊应了一声,“嗯,先找家客栈。” 晚膳时,三人同坐一桌,秦玥低头在一旁闷声吃饭,听这师徒二人偶尔交谈两句。 经过一下午在马车上的相处,她稍稍了解几分裴洵的性子,直爽又没什么心机,饭桌上还对田逸春提了一句留下她的话。田逸春未置可否,瞪了他一眼叫他老实吃饭。 为了省钱,晚上田逸春只定了两间厢房,他一间,秦玥与裴洵一间。秦玥身上还有不少银子,但碍于她编造的孤苦凄惨身份,只得忍着和裴洵同住。 离了田大夫的眼,裴洵身上那股桀骜落拓便更无收敛,一进屋就叫来了热水,站在床边扯开衣衫,“可算能洗一洗了。” 劲瘦结实的胸膛闯入眼,秦玥立时别开目光,不自在地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遮掩。 身后一团热气靠近,裴洵走到她身旁道:“小师弟,你先洗吧?” 自从在车上说要她留下后,他便自作主张地给她起了这么个称呼,乐此不疲地叫了一路。 杯中的水一抖,秦玥连忙道:“不必,天太凉了,我不洗。” 裴洵皱起眉头,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身上这么脏,不洗可不许上床。” 秦玥求之不得,“我、我不上床,我睡在凳子上就好。” 她脸上尽是污垢,但耳后却干净,白净的耳垂随她说话间开始泛红。裴洵自她身后探出头,盯着她的侧颜道:“你脸红什么?” 耳边骤然响起这句话,秦玥如受了惊的兔子,急促地移开几步道:“你靠太近了,我热。” “又冷又热···”裴洵嘀咕两句,而后恍然,上下打量了一圈她弱不禁风的身形,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秦玥大惊,担心他是看出自己是女子,一抬头正巧对上他玩味的神情。裴洵赤着上身,不经意间,她扫到他右臂上有一团青色的东西。她不由得想到了戚少麟身上的刺青,裴洵手上也似是纹的一个图腾。 见她视线挪不开,裴洵更觉得自己猜到她的困窘,开口安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师弟不必自卑。” 两人外形差别过大,男子哪有不在意体魄的。 秦玥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收回目光坐到桌边,顺着他的话:“我自幼身子弱,在外沐浴更是容易感染风寒,裴兄弟你洗就好。” 裴洵听她语气落寞,双手撑着桌面低下头看她,“小师弟,你究竟想不想留下?” 自他跟着田逸春以来,每日面对的都是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当真是无趣至极,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年纪相仿又合眼的,当然想留人下来。 秦玥轻点了一下头。不说其他,单是戚少麟的搜捕她就应付艰难,若是继续孤身一人,难保不会被发现。 裴洵想了想,正经道:“我和你投缘,你要是肯乖乖叫我一声师兄,我就去求师父将你留下。” 秦玥蓦然抬首,眼前的少年剑眉星眸,瞧上去恐怕比自己还小些。她脱口便道:“你才多大啊?” 就要她叫师兄。 “十七。”裴洵回她,笑得一脸无害:“那又怎样,师兄弟是论拜师的时日长短,和年纪有何关系?况且你叫我一声师兄,我往后处处护着你,也不算占你便宜。” 只是这人当真是空长了一副纯良的面容,实则一肚子坏水。秦玥犹豫着不肯开口。 裴洵站直身,“你若是不愿意便算了,师父虽然心软,但戒心却不小,你做好明日留在这镇上的准备。” 这一段时日以来,秦玥学会最多的便是能屈能伸,左右叫一声师兄也无关紧要。她咬咬牙,清声吐出两个字:“师兄。” 裴洵满意颔首,含笑走到屏风后,开始使唤起了便宜师弟:“小师弟,师兄我今日背了你一路,腰酸背痛,你来给我捏捏。” 秦玥:“···” 也不知裴洵是怎么给田大夫说的,第二日出门时,他果真没说其他,只是临行前多看了秦玥两眼,随后算是默认了她同路回惠城。 秦玥好奇,马车上忍不住问裴洵说了什么。 裴洵招手让她附耳过去,小声道:“我同师父说,他若是收下你,我便给他找个师娘。” *** 京城。 热气氤氲的屋内,戚少麟斜靠在桶壁,隔着一层迷雾看着眼前人在他身上迭起回落。 他微微抬起身,想要看清她的脸,却被轻柔地按了回去,那只素白的手正覆在他心口。 他情不自禁唤了一声:“阿玥。” 动作戛然而止,雾气一点点散去,秦玥的脸庞浮现在他眼前。 她溘然失去了所有温度,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看着他,决绝道:“戚少麟,你还当真是蠢,我怎么会喜欢你。” 从梦境中抽醒,戚少麟猛地睁开眼,愣神地望着床顶。杏色床幔透过一层朦胧的光,亦如梦境中那片虚幻。 宿醉后他头脑还有些不清明,须臾过后才恍然憬悟,这是秦玥的屋子。 床边呜呜了两声,他偏头看去,戚二傻两只前爪搭在床沿,耷拉着耳朵歪头盯着自己。它圆溜溜的黑眼泛着一层光,瞧上去无不可怜。 见主人睡醒后,戚二傻嘴中仿若委屈地呜咽,像是在问他什么。 自从秦玥走后,它每日都会去她寝屋,在床前衣柜绕上几圈,最后失望地趴在门口,惜云拿骨头逗它也打不起它的精神。 在它黑亮的眼珠中,戚少麟好似看到了自己,半晌后,他合上双目,骂了它一句:“没出息。” 狗耳忽动,听到了屋外传来的谨慎敲门声。 庄远在外道:“世子?” 戚少麟闻声坐起,拂开狗,不耐烦地边下床边道:“进来。” 庄远进屋,冷不防被屋内的酒气冲了一脸。地上几个空酒壶散乱,世子面色难看地坐在床前穿靴,一身衣服也不知几日未换了。 他纳闷不已,世子从前最是看不上那些醉生梦死的酒徒纨绔,且他爱干净,衣裳恨不得每日都换一套,是如何能忍受现在这样的。不过自打秦玥来了后,世子就变了许多,这一点便不足为奇了,何况这些事哪是他能置喙的。 戚少麟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神情古怪的庄远,不悦问道:“有消息了?” 庄远缓过神来,忙道:“是,属下将院里下人仔细盘问了一遍,是惜雨那丫头有问题。” 戚少麟手上一顿,再抬起眼时脸色阴沉:“她是谁的人?昭王?项家?” 庄远觑着他的神色,小心回道:“···是二公子的。” 戚少麟先是微微一怔,思索片刻后冷笑道:“我倒是忘了我还有这么个好弟弟,继续说。” “惜雨受了两道刑后便什么都招了,说是秦姑娘主动问她的,用您书房的信件换取空白盘缠和路引等物件,至于别的,她也不知道了。” 庄远说完,眼见世子容色更冷冽。 戚少麟怒极反笑,“她和她那个叛徒爹果真是一脉相承。” 他不计较她的罪名,留她在府内,想着法地哄她开心,最后竟是换来了这样的下场。他跟着道:“你根据惜雨的话去找人,尤其是古禹边境一带,严加搜索。她若是真落在别人手上算她走运,否则她今后永远别想踏出乘知院一步。” “是。”庄远应声,“那二公子那边?” 戚少麟眸色愈加阴寒,配上脖颈那道骇人的暗红色痕迹,宛若一尊煞神。他站起身往外走,“继续严审惜雨,叫她多吐出些东西。至于戚玚那,先别打草惊蛇。” 路过庄远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异样,这才发觉自己这副颓败狼狈的模样。衣衫不整不说,还隐隐散发秽气,叫他忍不住蹙紧眉宇,“几日了?” 庄远听着世子没来由的一问,愣神一霎后才懂了他的意思,“五日了。” 秦玥离开了这么久,世子夜夜留宿在此,不允许他人进去伺候,只叫人送酒进去。书房的案牍已经堆了厚厚一层,太子殿下也派人来问候过无数次,但他对外只是称病告假。 “五日了。”戚少麟垂眼重复了一遍,再抬眸时已然没了消沉颓靡之态,“将这屋锁上,以后再不许打开。” 他说完大步走向书房,看似不留一丝眷恋。 庄远觉得这是从前的世子回来了,可又莫名有所不同。他转眼看着地上的戚二傻,一时觉得还是做狗简单些,不用面对这些复杂又糟心的事。 第62章 (修) 马车一路往南,颠簸数日后才抵达惠城。 途中田逸春虽然没说过要秦玥离开的话,可也并未开口叫她留在身边。在裴洵的指教下,她脸皮也厚了起来,在他面前竭力表现讨好,盼望能让他松口。 好在秦玥在侯府最后一段时日学了点医术皮毛,堪堪能入田逸春的眼。她为人也不骄矜,有什么活便一声不吭地去做。再有裴洵这个懒散的做陪衬,田逸春总算对她点了头,开口收下了她。 秦玥心中已做好了打算,照目前的情形,去古禹绝不是明智之举,边境上定有人等着她自投罗网。惠城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她路上又没留下什么踪迹,戚少麟轻易找不到她。 待她在此躲避上一年半载,他就是有天大的怒气也应当消了,不会费人费力来寻她。彼时她再出发,会顺畅许多。 师徒三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前进了城。 马车在一间老旧的铺子前停下,秦玥仰起头,看到铺前招牌上写着“田式医馆”几字。 田逸春下车打开铺门,不消他开口,秦玥已经开始卸下车上的药材。裴洵有了师兄的自觉,见她身形纤瘦,没多大力气,便只让她拿些轻的包裹,重的留给自己。 药物卸得七七八八后,药铺旁的豆腐店走来一位容貌和善的中年妇人,那女子笑着对田逸春道:“田大夫,回来了?” 田逸春拘谨地回笑道:“欸,徐娘子一切可安好?” “一切都好。月余不见,洵小子又长高了。”徐娘子转而给裴洵打招呼,留意到站在一旁面容清秀的小郎君后,讶异道:“怎么还多了一个?” 秦玥羞赧地笑笑,还未开口,裴洵便一把揽住她的肩,“徐大娘,这是师父路上新收的徒弟,也是我小师弟。” 徐娘子朝她点头示好,“模样还挺俊俏。” 天色不早,徐娘子同他们说过几句后便回身准备关铺子。 秦玥偷瞄着师父的喜上眉梢的神态,没想到一向笑比河清的他还能有这时候。 裴洵附身在她耳边低声道:“这就是我说的师娘。” 话才说完,前面就响起田逸春的呵斥:“啰嗦什么?还不快搬进去!” 师兄弟二人登时一激灵,忙不迭将药材移到屋内。 收拾完毕,又匆匆用过一顿简餐,三人才得空歇息。铺子后面就是一方小院,只有两三间狭窄的屋子,裴洵自然而然地道:“师父,师弟就和我一间屋吧。” 被宿敌错认后 第50节 秦玥心下暗惊,路上除了凑合的两晚,她都没再与裴洵同住。若是在此长久和他一屋,难免不会让他察觉自己是女子。 正当她忧愁如何推辞时,田逸春先否决:“把放置药材的杂物间收拾出来,让你师弟睡那。” 裴洵不悦:“那屋子又窄又破,怎么睡人?” 秦玥及时接话:“不碍事,我睡那就好。”她看了一眼田逸春履历沧桑的脸,尊敬道:“谢谢师父。” 田逸春冷哼一声,“一个比一个叫人操心。” 他话落后就提脚往屋里走,裴洵在后追问道:“师父,那只野参我给徐大娘送去?” “你想送就送,问我做什么!” “这总要以您的名义送才合礼。” “你还懂礼?” 两人斗嘴的话渐行渐远,秦玥站在原处,唇角的笑意一点点绽开,恰如院角悄然盛放的石榴花。 *** 赶路之时,成日奔波,秦玥没空思虑其他,如今真当安定了下来,她反倒失了那份平静。 白日里药铺忙碌,没留有多余的时间让她雨恨云愁,可一到夜间,生死未卜的父亲、纠缠不休的戚少麟便犹如崔巍大山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 夜里梦魇缠绕,连连惊醒,她白天自然脸色不佳。田逸春看在眼里,也没有多问,只是给她炖了一副安神药。苦涩的中药下肚后,果真减轻了这病症。 时光荏苒,转眼便到了中秋。 这样的日子,田逸春难得大方地带上两个徒弟去了趟酒楼,叫了几个好菜后,师徒三人把酒言欢。 多了一给师弟,裴洵显得异常高兴:“去年桌上还只有我和师父二人,今年加了一个,希望明年能再多一位师娘。” 田逸春笑骂他一句:“好酒好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再胡说就回去守铺子!” 裴洵撇撇嘴,转头看见秦玥一脸笑意,板着脸道:“许小昭,你笑什么!” 秦玥浅笑盈盈,一双杏眸弯做钩月,挂在清秀的面容上。她双手端起酒杯,“师父师兄,多谢你们一直来对我的照顾,我敬你们一杯。” 这一声师兄她已喊得诚心诚意,不再有半分勉强。 裴洵不依,“一杯哪里够,这一壶都得喝下。” 田逸春喜爱小徒弟远胜过大徒弟,闻言偏心道:“你还好意思说!自你师弟来了后,铺里的活都是人家帮你做的,该是你敬师弟才对。” 三人言笑晏晏,享尽一桌酒菜。 出了酒楼时,秦玥已经有些微醺,走路时身形不稳。她酒量差,桌上裴洵又多给她倒了几杯,眼下走回去都吃力。 田逸春去看灯会了,裴洵就架着她并肩往药铺走。 两人身形差异大,并排走着费劲,还未走出一条街裴洵便没了耐性,在她面前蹲下身道:“许小昭,上来。” 秦玥迟钝地眨了眨眼,而后在他的催促下缓缓趴到了他背上。视线骤然拔高了一截,街边的景象走马观花似的掠过她眼前。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桂花香气,路旁悬着的花灯缭乱双眼,她混混沌沌地觉得熟悉,有如经历过此场景。 裴洵在前絮絮叨叨抱怨:“你酒量怎就这般差?以后若是再喝醉了,我不会背你回去了,就扔你在这大街上···” 穿过热闹地街道,周围越发冷清下来,耳边亦不复嘈杂。夜空中倏地炸出一声响,绚丽的光洒满惠城。 裴洵耸了耸肩,侧过头对背上的人道:“师弟,抬头,放烟火了。” 然而醉酒的人无任何回应,他兀自停步欣赏了一会儿,随后迈步继续往前。颈上蓦地一凉,他惊得又停下,许昭不会是睡得流口水了吧? 不待他出声诘问,耳畔就传来低低的啜泣,师弟瘦弱的身躯哭得一颤一颤的。 这样的日子,合该举家团圆。 他神色暗淡下来,边走边轻声安慰道:“许小昭,你是不是想家了?我也想了,想回去看看我阿父和哥哥···” *** 皇宫中秋夜宴结束后天色已晚,侯府马车缓缓驶向归处。 车内没有点灯,戚少麟撩开窗帘,神色淡漠地看着不远处喧嚣的街道。 主街此时人多,庄远便想着换一条路绕回去,刚一转向,世子就开口叫停。他勒马停住,掀开帘子询问:“世子,有何吩咐?” 戚少麟就着他的手出了马车,孤身一人往街上走,“你们先回去。” 庄远踌躇不定地问丁擎宇:“宇哥,我们要不要跟上?世子今夜可喝了不少。” 丁擎宇叹了一口气,“你先回去吧,我跟着世子。” 今晚赴宴的大臣大多携带家眷,眼见别人出双入对,世子又怎不会触景伤情? 街尾一家摊贩,店家做完最后一笔生意,便准备收了桌椅回家。 忽地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摊前,挡住了一大半光线,“要两碗鱼汤面。” 到了跟前的生意总不能不做,店家看了眼剩余的面,只够一碗,“这位公子,真对不住,只剩下一碗了。” 戚少麟沉默片刻,继而道:“那就一碗。” “好嘞,您先坐着等会儿。” 戚少麟步伐不稳地走到狭窄的桌前坐下,浑身锦袍玉带与四周格不相入。不过这处昏暗少亮,若不细看,轻易瞧不出他身上的装扮。 不过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面就上桌。 店家只当他是普通百姓,手上擦着桌椅,与他闲话:“这位公子您真是赶巧,再晚一刻我就收摊了,我娘子还在家里等我回去过节。” 这店家不过二十出头得年纪,话语间满是缱绻情意,想来是成婚不久。 戚少麟打量了他一眼,语气不明道:“你怎么就知道她在家等你?” 店家听了这话心中有几分不解,“公子玩笑了,我娘子自然是在家等我的,否则还能去哪儿?” 戚少麟嗤笑一声:“你还真当是好骗,她想去哪就去哪儿,难道你真以为她会留在你身边?你不过是个卖面的,又有多大本事能得她真心?” 这话充斥着戾气,饶是再好脾气的人听了都无法忍受,店家端走桌上的面碗,生硬道:“这位公子,我今日不做你生意,你去别家吃吧。” 戚少麟靴面抵着桌脚,稍一用力就将桌子推了出去,打在店家膝上,“就凭你也配说这句话?” 剧痛之下,店家手里碗打翻,一碗面就这样洒在地上。店家盛怒之下将空碗砸向戚少麟,被他闪身躲过后便要扑上去与他争斗。 周围其他摊贩与他相熟,见状纷纷上前拉住他,“钱二,和气生财,别打!” 京城这样的地方,一脚下去都能踩到几个官,谁知对面这人是什么来头,若是运气不好惹到了有名头的,吃苦的还不是他们老百姓。 钱二年纪轻,自是受不得这气,嘴上嚷道:“我不怕他!是他先挑事,就是告到官府去我也占理。莫不是他自己没本事,留不住娘子,才见不得别人夫妻和睦!” 戚少麟摇晃着站起身,面露狠厉:“你再说一句。” “就是再说十句又如何?”钱二怒道:“凭你这样的人,我想也不会有姑娘愿意跟着,但凡姑娘长了眼,都得绕着你走!” 戚少麟迈出一步想要出手,可酒意上头,连方向都有些找不准。眼看就要歪倒,幸而斜后方突然跑出一人接住了他。 适才人多,丁擎宇将人跟丢了,跑了几条街才找到这里,不成想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副场景。他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丢到桌上,语调肃穆:“今夜之事都不许说出去,否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不等这些人回话,他撑着世子往侯府方向走。 翌日,丁擎宇与庄远到书房例行禀报寻人的进度。 戚少麟衣冠整齐地端坐在案前,认真翻看公函。 一夜过后,他又恢复了那副矜贵公子的模样,与昨夜当街同人争执时判若两人。丁擎宇不动声色地观摩他脸上的反应,一时摸不准世子这是还记不记得昨夜之事。 直到两人说完,戚少麟都没从书函中抬起眼。 良久过后,他们才得到回复:“不必找了,她既然不想待在这儿,一心要往外走,那便死在外面最好。” 退出书房,庄远扭头小声问身旁的丁擎宇:“宇哥,派出去的人是要收回来了?” 丁擎宇皱眉,只觉庄远这样的人,恐怕这辈子也教不会了。他心底念一句“朽木难雕”,开口道:“再多派些人手,一有消息立即禀告世子。” 第63章 (修) 金风细细,梧桐坠叶。 清晨,惠城西街上人行寥寥,秦玥打开田氏医馆大门,拍了拍手后坐到木凳上捣药。 门前光线晃了一下,有人进了药房。 她头也不抬地问,“是问诊还是买药?” 那人没应答,秦玥疑惑地抬起头,一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所有光亮。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犹豫着又开口问道:“这位公子?” 她眼前陡然明亮。 那人缓缓走来,阴鸷的目光钉在她身上,冷声开口道:“秦玥,原来你在这儿。” 秦玥猛然惊醒坐起,大口喘息着。 她愣神片刻,看清周围的布置后,悬跳的心才稍稍安稳下来。斑驳的墙壁,狭窄的木床,这不是京城侯府。 屋门“吱呀”一声,一人斜身探入,“小师弟,醒了?” 他身形和戚少麟差不多,秦玥不禁又想起了方才的梦境,调匀呼吸后蹙眉道:“你怎么又不敲门?” “我进我师弟的屋难道还需要敲门?”裴洵大咧咧地进屋,习以为常地坐到她床边,“再说,你这又不是姑娘家的闺房,讲究这些做什么。” 他身高腿长,这般坐着不舒服,嘴里嘀咕道:“这什么破床,坐都坐不下。” 这间屋本是用来存放药材的,逼仄昏暗,放下一张床都实属勉强。秦玥猜测田逸春应当是已经看出了她是女儿身,所以才要她一人睡这儿。思及此,她不禁生出几分暖意。 裴洵抱怨完屋子,瞥见她的脸后敛眸道:“又做噩梦了?流这么多汗。” 秦玥抬手擦了擦湿濡的额角,开口问他:“你这么早来做什么?” 裴洵这才想起正事,“师父又出诊去了,徐娘子身体不适,让我们去看一看。” 他虽然在这待了两三年,可正经学到的医术还不及只来了五个多月的秦玥,这种需要诊病的事都赖着她。 徐娘子为人和善,师父又隐隐对她有意,秦玥自然上心,立即将裴洵赶了出去,穿戴梳洗完毕后提着药箱去了隔壁。 一番略显生涩的望闻问切后,她缓了脸色,对徐娘子道:“应当只是感染了风寒,没有大碍。徐大娘若是不放心,等晚些师父回来后,再叫他看一看。” 徐娘子即便带有几分病容,脸上那份笑意仍是不减,当着裴洵的面打趣道:“你又不是洵小子,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尽管开副药来。” 她说完取下腰间的钱袋,数了钱就要给秦玥,说是问诊费。 被宿敌错认后 第51节 秦玥连忙推拒,“万万不可,我们平日里受了您那么多照顾,这些都是应该的。” 徐娘子坚持塞到她手里,“我知道你们最近日子难过,这点钱虽算不得什么,可总比没有强。” 秦玥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疑惑地看着她,“徐大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逸春一人熬得辛苦,徐娘子也没想对她隐瞒,将自己知道的讲给了这个小辈。 他们药铺原是别人的,每隔五年要交纳一定的租金,否则东家就要收回去。田逸春心善,医病救人时向来都往低了收钱,这么多年日子一直十分拮据。想来他也不会有多的银钱交租金,所以这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出诊就是外出采药,也是为了多凑点钱。 秦玥听完后都噤了声,师父在他们二人身上也是花了不少钱的,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成了累赘。她问道:“那租金需要多少?” 徐娘子说了一个数,据她所知,是田逸春决计拿不出的。 诊费到底还是收下了,秦玥闷声回到药铺,师父还未归来。 裴洵守着铺子无趣,见她也没精打采的,浓眉一皱道:“师父成日板着一张脸也就算了,怎么你也学了这做派了?” 秦玥咬着下唇思索片刻,接着道:“师兄,你看着铺子,我进屋一趟。” 回了屋,她从床下找出自己之前携带的物件,翻到最底,露出了几张银票。 离开京城后,她仔细检查包袱才发现里面除了一些银两外,还有几张银票。戚玚对她倒真是大方,生怕她被戚少麟找到。 这些东西她来到惠城后就没打开过,现已过去了这么久,她也不曾听到有何搜查的消息,事情应当已经淡化了吧? 她看了眼银票的数额,足够了。 到了午膳时,田逸春总算回来了。 师徒三人围坐在小桌边用膳,桌上绿油油的两菜一汤,裴洵一坐下便冷着一张脸,不悦道:“师父,我每日送药采药,专是吃这些得饿死在路上了。” 田逸春挑起眉梢,睨了他一眼,“一顿饭吃三碗,就连下地的牛都没你能吃。” 一顿饭便在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中吃完。收拾过碗筷后,秦玥回屋拿了银票,随即到了后院找到田逸春。 田逸春正在晒药,见她来后将一篮草药递给她,“你将这些晒好。” 都说医者仁心,秦玥觉得这话实属不假。她来这药铺五个月,对店里的收支稍有了解,如此困顿下,当初田逸春还收留了她。虽然他面上对她总是冷冰冰的,可性情至善,从未曾有过嫌弃埋怨之语,像是真的当她是徒弟了一般。 她边散开草药,边小心问道:“师父,最近您是不是有烦心事?” 田逸春不耐道:“小孩子别操心这些,你和那个小鬼顾好店里便行。” 这话便是承认了。秦玥思忖再三,从衣袖里摸出一张薄纸,当着他的面放到架上晾晒的草药上,“师父,我想你也知道我···但我向你发誓,我绝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来此也只是躲避仇家。这钱是我带出来的,您拿去应急吧。” 说完,她笑了笑,小步跑出了后院,留下那张褶旧的银票明晃晃的在日头下。 *** 京城地牢。 戚少麟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眉目凛然地走出牢房。 庄远觑了一眼牢房内奄奄一息的犯人,心下一惊,世子这几月手段未免也太凌厉了些。这就是想招,也说不出话了。 迈出大门,戚少麟淡然开口道:“什么事?” 庄远惴惴,思量片晌还是决定听丁擎宇一次,忐忑开道:“秦、秦姑娘有消息了。” 戚少麟擦手的动作一顿,不辨喜怒道:“不是让你别找了?” 庄远只觉受骗上当,正想着如何解释时,又听世子沉声问道:“在哪儿?” 他松一口气,将收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禀明:“之前惜雨那丫头说,秦姑娘离府之时除了带走空白路引,还有几张银票。属下根据票行查出了银票的票号,再叫票行留意这些票号在哪兑换过。今早有信来报,说惠城出现了一张。” “惠城。”戚少麟咀嚼着这两个字,将手中沾血的白帕扔在地上,“她倒是跑得够远。”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地牢,步伐洒脱利落,但宽袖下的手却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庄远紧跟其后,不知下一步是要如何,“那世子,接下来可是要派人去惠城继续查?” “不必。”戚少麟一脚踏上马车,留下一句:“我亲自去。” “可京城还有···”庄远作为一个忠仆,自然要劝诫一二。 “戚玚那先不必紧逼,且安插人手看他究竟和昭王有何联系,至于其他,等我回来再做决定。” 庄远叹一口气,自世子从泾州回来,便越来越不似从前了。情爱果真是害人的东西,难怪自古有“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至理名言。若沾染上便要性情大变,他情愿一辈子独身。 他驾着马车询问:“那我们何日出发?” “马上。” ***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药铺租金之事已经解决。 秦玥在惠城的日子平静如水,并未听到任何官府搜查的消息。想来也是,任是戚少麟再神通广大,惠城远距京城千里,他如何能得知自己在这儿。 再过一段时日,自己也该出发去古禹了。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她和裴洵也走得越发亲近,那人闲来无事便要拉着她到城中游逛。两人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永福茶肆,只因那能边喝茶边听书,而裴洵最好这一口。 今日茶肆里人多,到了下午仍是坐满了一大半。两人挑了一张正中的桌子,点上一壶清茶便兴致盎然地听台上人说书。 这话讲的是一个英勇将军奋力击退敌军的故事。秦玥听过一半,发觉这好似是父亲年轻时征战南蛮的事,没想到竟让他换了个名,讲得有模有样。 相较于她,裴洵显然是听得有滋味得多,兴起时还要揽过她的肩,拉着她感慨几句。 秦玥对他这动手动脚的行径已是习惯,左右他是当自己为男子,也没什么坏心思,便由着他去了。 说书人极为老练,说到精彩之处便停住,吊足了众人胃口,要大家明日赶早。 “诶,还没讲完!”裴洵不肯,站起身嚷道。 秦玥担心他丢人,赶紧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道:“人家只会讲到这儿,你要想听,我给你讲。” 裴洵垂下眸子,狐疑道:“你听过这个?” 秦玥满脸挚诚地点点头。 这人立时变了脸,勾过她的脖子,亲昵地在她耳边道:“我的好师弟,赶快给师哥讲讲。” 这也凑得太近了。秦玥不自在地挣了挣,奈何这人一身蛮力,她这点力气犹如蚍蜉撼树,半点作用也没。她无可奈何道:“你先放开,我快喘不过气了。” 裴洵宽了一分力,依旧勾着她站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回去正好吃饭。” 两道紧贴的身影淹没于人群之中。 二楼雅座,一位衣着不俗的公子盯着这一幕,手中的瓷杯猝然破裂。 庄远大气不敢出地站在世子身后,生怕这股火殃及了自己。 “那人是谁?”戚少麟语气森冷,神情与在地牢中审问犯人时别无一二。 庄远答道:“秦姑娘现在一间药铺做事,那人与她是一起的,以师兄弟相称。” “师兄弟。”戚少麟轻笑一声,展开手掌,碎瓷一片片落下。 第64章 (修) 今日是十五,惠城每月这天晚上都热闹。吃过饭,秦玥正要回屋,又被裴洵缠着出门逛夜集。 她拗不过他,又反抗不过,只有老老实实受这个师兄差遣。 街上的确繁闹,还有人当街卖艺。两人站在最外圈,裴洵还好,人长得高,垫着脚便能看清。可苦了秦玥,费力也只能看到些黑乎乎的人头。 她觉得无趣,索性站在一旁不看了。 须臾后,她身子一轻,整个人腾到空中,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众人的头顶。 秦玥轻呼出声,按着裴洵的肩膀道:“裴洵,你放我下来!” 这人直接从后环住了她的腿,将她抱了起来。 “你不是看不到嘛,我帮你。”裴洵颠了颠她,讶异道:“你怎么这般轻,我单手都能抱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虽然身旁的人都在看表演,可秦玥总觉得有视线放在自己身上。她又羞又急,正色道:“你放我下来!” 裴洵见她口气认真,松手放人,“不识好人心。” 他冷哼一声,自顾自观看去了。 秦玥羞恼,留下一句“我去别的地方逛逛”,便转身走开。 逛了一圈,等她回来的时候,裴洵已经不在原地了。她四处看了看,见到一个摊贩前有个熟悉的身影,似乎就是他。 小跑过去,她微喘着气试探唤道:“师兄?” 背对着她的人身形一滞,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好似要将她吞入口中。 秦玥被这鬼头面具吓了一跳,见他的反应绝不是裴洵,歉意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光影绰绰,给一切都好似覆上了层虚幻不实的薄雾,让人看不真切。 霎时间,一丝莫名的诡异之感掠过心间,秦玥正要细看几步之外的人,兀而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小师弟,你怎么连师兄都能认错?” 她回过头,看见裴洵站在灯火阑珊之处,大跨步地走向她。三两步走近后,他照例一手勾住她的肩,随意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面具男子,便带着她往药铺走。 “走,回家去了。今晚我要和你睡一屋,你继续讲那将军抗敌的故事。”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后面人的耳中。面具之下,冷厉如隼的目光盯着依偎远去的两□□握的双手指节发白。 秦玥嘴上敷衍裴洵两句,还是没能低过心底的古怪,回眸望了一眼。然而站在那处的人已不复存在,只在地上留下一个青色面具。 *** 第二日清晨,田逸春一早就叫醒了秦玥,要她随自己出诊。 秦玥不敢耽搁,背着药箱走在他身后,走出一段路后才问:“师父,我们这是去哪家问诊?” 普通人家田逸春一向都是独自去,能叫她的定然是不寻常的病人。 田逸春道:“是知州赵大人府上的公子,他常年失眠多梦,城里医师看了个遍,都不见起效,这才让我们一试。” “知州”二字便要秦玥心绪紧绷。经历过这么多,她对官府本能有些抵触,平日过路时都要绕着走。一些胡乱的臆想适时出现在脑中,她立时就要婉拒回去,可转念一想,若真是她猜测那样,她不去,那犯险的岂不就是田逸春了。 都已经过去了半年,戚少麟怎会这样突然出现。况且依他的性子,如果真找到了她,早就派人将她绑了回去,哪里会这样大费周章? 她稳定心神跟着师父走,跨进了赵府大门。 仆从带着他们进了一间雅致的厢房,屋里一切是大户人家的陈设,里外间由一道宽厚的翡翠屏风挡着。 仆从进去通传了几句,而后出来对他们道:“请二位进去号脉。” 被宿敌错认后 第52节 秦玥跟着田逸春进去里屋,却仍未见到赵公子真容,他卧病在床,被厚厚的幔帐遮挡着。 田逸春坐在凳上,开口道:“请赵公子伸出手。” 床幔抖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探出。 田逸春两指搭上,凝神切脉半晌后,开口道:“依脉象来看,公子并无大碍,敢问公子是多久前有此症状的?” 仆从答道:“自两年前夫人离去后便如此。” 两人理所当然的将“离去”二字认作去世,故而不敢再多问。 田逸春思索少时,起身道:“公子这恐怕是心病,还需自我调节。我开些安神药,希望能有所襄助。” 在他说话之际,秦玥余光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点着床沿,似是不耐烦一般。约莫是田逸春这话他已经听无数人说过,不算满意。 仆从记下他的交待,转身对秦玥道:“不如也请这位大夫试一试?” 秦玥婉言推辞:“我医术尚浅,不敢冒犯。” 那人坚持道:“公子这病已有无数医术精湛的医师看过,皆无好转,或许您就有法子呢?” 秦玥看了一眼田逸春的脸色,得到颔首肯定后,不安地坐了下去。她看到那只手此刻掌心向上,一动不动地等她脉诊。 素白的两指碰上去,脉搏跳动从指尖传来。 秦玥静心感受,指下的脉象一开始从容和缓,节律均匀,尔后绷急弹指,如切紧绳,是有些急躁的体现。 或许是自己号脉太久,惹得他不高兴了。秦玥收回手,实话答道:“的确如我师父所说,公子无恙。” 那只手撤了回去,隐没在床幔下。 两人随后回到外间,田逸春由人引着去开药煎药,秦玥则留了下来。 里屋响起几句低语,是赵公子在吩咐仆从一些话。她在外听不清,转眼见仆从走出对她道:“小大夫,我们公子问你可知道他的病是否还有得医?” 秦玥腹诽这赵家人可真讲究,说句话都要人传达。她回道:“自是有的。请公子放心,我师父医术高明,从前也治好了我的失眠之症,相信公子也能痊愈。” 仆从进屋将她的话传递,没过多久后,他又出来,“公子说,不知道小大夫病因为何,是否与我家公子相同?” 真实原因自然不能说出口,秦玥含糊道:“从前遇到一些烦心事,夜间总是入梦扰人。” 仆从再去通传,出来道:“公子问,小大夫如今可是忘了那些烦心事了?” 秦玥不想在此事上深谈,索性直接答道:“已然忘怀了。” 说话间,田逸春已经折回。 赵公子也不再多问,令人带着他们出门。 床帘内,戚少麟和衣斜躺,细细摩挲着腕上残留的余温,唇齿间咂摸秦玥说的那一句“已然忘怀”。 顺利出了赵府,秦玥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看来这只是场寻常的出诊,是她多虑了。可经此事警醒,她渐渐觉得,纵是有再多不舍,她也应当离开了。 *** 更深夜静,缕缕香烟飘入小窗,床上之人闻过之后,睡得更沉。 破败不堪的木门松动,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自门口显现。 戚少麟轻步走到床前,垂首凝视了沉睡之人半晌后,屈身坐到了床边。借着窗外的月光,秦玥的脸朦胧映入眼帘,她脸上不再似从前那般漠然,而是带着恬静安眠。 虽然还是没有几两肉,可似乎要比在侯府时胖了一些,住在这狭窄破烂的地方,难道就真的比在他身边要好? 他目光痴迷地游走于她的五官,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微凉的唇印在她额上。双唇轻吻下移,一寸寸攫过她的眉眼、脸颊,而后含住了那双日思夜想的红唇。 秦玥不堪其扰,唇缝隙开,溢出一声低喃,更给了身上之人可乘之机。 大手不自觉地探入被褥,撩开里衣过后,沿着光滑的腰侧徐徐向上。触及紧绷厚实的布料之后,他神智稍拢,收回唇舌与她额头相抵,兀自轻笑了一声。 师兄弟,果然是师兄弟。 *** 秦玥只觉得自己这一夜睡得格外沉,直到日晒三竿才醒。一坐起身,她才觉察到身上的异样。 她掀开里衣襟口,原本紧实的裹布已经松散不堪,半点没有压住弧度。在外这几月,她从来都是带着这些东西入睡,昨夜睡前她也并不曾记得有解开。动作拉扯间,布料摩擦得有些发疼,白净的软肉上似乎还隐隐泛着几个青印。 她错愕地放下衣裳,怔怔地盯着被面,偶然看到深旧的被褥上有几点干涸的浊迹。她立时闪过一个惊异的念头,一股嫌恶之色涌上眼底。 来不及多想,她随即整理好衣衫,拿出所有家当贴身放好,往屋外走去。 药铺里只有田逸春一人,他正倚在柜上看账簿,见秦玥出来后,头也不抬地问道:“今早怎么起这么晚?” 往日三人中就秦玥起得最早,开铺子的活也是她在做,骤然晚了那么一次,便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是有哪里不适。 秦玥顿时生出一丝不舍之情,朝夕相处半载,她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如今说走便走,哪里又会那么容易割舍呢?只是若戚少麟当真寻到了这里来,她留下反倒会给他们招来祸端,还不如早些离去。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对田逸春道:“师父,我恐怕今日就要走了。” 田逸春闻言愣了愣,矍铄的目光当即暗了下去,片刻后才开口:“怎么那么快?” 鼻尖不由得一酸,秦玥低头不语。她不想欺瞒这个面冷心热的师父,但又不能实话相告,他们只是普通的百姓,戚少麟要对他们动手简直轻而易举。 田逸春见状不再追问,沉吟须臾后,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和那臭小子说一声吧,好歹也叫了半年的师兄,别那么一声不吭地走。” 秦玥看了眼四周,“他今日怎么还没起?” 这个师兄一向不勤快,但也不曾懒到这份上。 田逸春道:“早起了,去送药到赵府,这个点还没回来。” 秦玥脑中轰然一声,霎时都明白了。什么生病的赵公子,恐怕都是假的。 她怔怔道:“我去叫他回来。” 见她脸色难看,又突然要走,田逸春面露惊诧,隐约间好似明白了什么。他那大徒弟看着便不是个安生的主,这二徒弟更甚。忖量良久后,他颔首问道:“可需要我陪你去?” 秦玥摇摇头,“不必了。” 走到门口,她停住脚步,这一去只怕便是永别,她转过身对田逸春深深躬身行了一礼:“师父,徒儿感激您这半年的收容与教导,来日若是有机会,定当相报。” 田逸春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去吧去吧,你且顾好自己,别总是闷声受人欺负。若是不如意了,便用为师教你的法子给那人下点毒,总好过你一人吃亏。” 秦玥眼眶泛红,颤着嗓音道:“徒儿知道。” 田逸春低下头佯装继续翻看账簿,挥了挥手让她快些走。 走出药铺,秦玥路过放在门口的竹篮时,不动声色地蹲下身,藏起了里面采药的短镰。 第65章 (修) 秦玥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赵府,门外的两尊石狮子庄严肃穆,就如同侯府外的那般。本以为进去要费一番功夫,可到了门口,她便看到昨日那个仆从特意守在那儿,好似正在等她。 仆从见她后,恭敬道:“姑娘请随我来。” 闻言,秦玥心底那点微渺的希望消失,抿唇跟在他身后往衙门内院走去。 跨过高大的门槛,又绕过了一堵石墙,眼前的场景与她想象中别无差异。 宽敞的石砖庭院中放着一把红木圈椅,戚少麟端坐其中,慢条斯理地品着一盏清茶。 他身旁站着几人,其中便有庄远,而裴洵则被两人桎梏在边上。 见了她,裴洵双目猩红地急切道:“小师弟,你快走,这事与你无干系!” 秦玥歉意地看了一眼他,只觉得这个师兄当真是纯直,还以为自己是那被嫌弃的普通人家子,担心牵连了自己。 听到这句,戚少麟总算抬起眸子,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站起身,一步步往前走去。 秦玥并未转回视线,余光看到那人越来越近的身影,胸腔的鼓动如他脚步声那般沉重。 到了她身前,戚少麟先是垂眸凝睇了一阵她的侧颜,只觉这张脸还是白日里看清后才舒心些。细细看够后,他瞥了一眼裴洵,开口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秦玥微蹙起眉头,默然不语。 戚少麟饶有耐心地又问了她一句,依然没有得到回应后,直起身对庄远道:“庄远,砍了他的右手。” 庄远应了一声,还未有所动作,便见秦玥回过头,直直地盯着世子,冷声道:“戚少麟,你我之间的事何必牵扯旁人。” 能用这番语气态度和世子说话的女子,世上恐怕也只有秦姑娘一人了。 戚少麟淡笑着回望她,“总算肯看我了?” “那我再问你一次,你与他是什么关系,若他有那心思,便算不得旁人。” 这人的疯狠她不是没见识过,若是裴洵真因她伤了分许,秦玥只觉余生都会有愧。她直言道:“我和他没关系。” 虽然早已猜到,可亲口听她讲出这几个字,戚少麟才稍解了一口气。看着她因气恼而起伏地前身,他故意问道:“胸口还疼吗?印迹消了没?” 语义暧昧不明,在场的除了秦玥,没人能懂他的意思。秦玥愤然看着他,想到这人昨夜的禽兽行径,只觉无耻至极。 “应当是没消吧。”迎着她憎恨的目光,戚少麟略微偏过头,将右侧脖颈展露在她眼前,“毕竟我这印迹到现在都还未完全消除。” 白净的颈侧,一条淡淡的长痕隐隐可见。 秦玥别开视线,“世子若是想泄气,便只对我一人即可,放了他。” 戚少麟正了脸,好整以暇道:“好啊,那便看你能为了你那好师兄,做到什么份上。” 当着众人的面,他抬起手,一点点抚干她鬓角的汗珠。 秦玥厌恶地要躲开他的手,忽然耳边响起一声暴喝和几句惊呼,继而一道身影冲至眼前,将戚少麟扑倒在地。 “世子!” 惊呼声四起,秦玥骇异地望向地上,只见裴洵已经压在了戚少麟身上,正举起右拳挥向他。 虽然戚少麟挨这么一顿打的确解气,可在这赵府地界,裴洵打完人后怎么还能全身而退?届时吃亏的不过也是他罢了。 在一众叫喊声中,她的嗓音格外突显:“裴洵!” 戚少麟偏头躲过一击,听到秦玥叫着他人的名字,眼中怒火盛起。他抬脚踢到裴洵后背,卸下他几分力后,奋而翻身反击。 攥着那人褶皱破旧的衣襟,他对正要上前帮忙的庄远等人厉声道:“都别过来!” 随即双目猩红,劲拳如雨砸向裴洵。 庄远等人面面相觑,心知以世子的身手,在整个大梁都找不出几个能与他匹敌的,更何况这这乡野小子了。于是他们遵从世子吩咐,戒备地站在一旁观战。 然而事情却并未按照他们料想的发展,那乡野小子非但没被打个落花流水,反倒隐隐有与世子不相上下的架势。 就连秦玥也愣住了,她知道裴洵会些功夫,但毕竟年纪只有十七,竟也与久经战场的戚少麟打个平手。戚少麟素来小气,若真是当着下属的面输了,还不知会如何报复回来。 被宿敌错认后 第53节 思及裴洵这是为自己出气,她不禁生出几分愧疚之情。但她又不敢再出声,生怕分了裴洵的心,或者愈加惹怒戚少麟。 过了几十招后,身形相当的两人已经站在院中,对峙而立。 裴洵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小子模样,挑衅地看了戚少麟一眼后,状似随意道:“没想到你看上去一副小白脸模样,倒还不是个窝囊废,只不过又老又臭,难怪我师弟嫌弃你。” 戚少麟那本就稀罕的涵养更被这话激得丝毫不剩,裴洵最后一字落下,他已跃至他身前,一手抓住他的右臂,曲腿便要踢上他胸口。 裴洵眼疾手快地避开,却挣不开他的手,两厢较力之下,本就粗滥的衣料在一声“刺啦”中破裂。 裴洵应声后退一步,修长的右臂便这样显露在众人面前,连带着上面那团青色的图腾。 戚少麟瞥见那处刺青后先是一惊,旋即想到了自己的胸口,这人看上去也有七八分傻,难不成也拿这种事讨秦玥的开心? 但第二眼看清刺青的图样后,他眼底的愕异换做了另一种。 这是一个狼图腾,是古禹皇室特有的标志,他是古禹的皇族。可秦玥怎么会和古禹皇室扯上关系? 远远观看的庄远也被骇得不轻,担心世子气急之下失了分寸。行至他身后,他在他耳边低声道:“世子,这人好似身份不简单。” 若这人真是古禹的皇子,两国之间的关系本就犹如绷弦,动了这人难保不会引出大乱。大梁虽不怕它一个小国,但目前朝中形势严峻,昭王蠢蠢欲动,贸然打破两国间的平衡于他们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戚少麟一错不错地打量他,摩挲着手里的布料。 裴洵看出他们的脸色变化,不加遮掩道:“算你还有点眼力,识相的就快放了我师弟。” 师弟?这声称呼骤然变了味道。戚少麟凝神想了片刻,兀地转身朝秦玥走去,他略带讥讽道:“我说怎么一心要往外走,原是找到了更大的靠山。” 秦玥何时与这人相识的?是在京城时,还是出来后?只是无论哪一种,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秦玥微蹙眉头,自他们的神色和对话中,她知道裴洵似是有来头的。 戚少麟将那截断袖扔在她脚下,冷声道:“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爹投靠外敌,你也上赶着步他后尘。” 他这话意味更浓,秦玥隐约明白了些什么,探寻的目光看向裴洵。 裴洵站得远,并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留意到秦玥投来的目光后,他不自在地清咳一声,心虚地低头别开了视线。 戚少麟见她不辩不驳,恼恨交加,头也不回地对裴洵道:“你可以走了。” 说罢他拽着秦玥的手便要往屋内走。 他的愠怒从相触的手掌传到秦玥身上,惊惧之下,秦玥剧烈地挣扎着,“戚少麟,你若真要杀我我无话可说,但我死也不会跟你回京城。” 回到那个牢笼,背负着叛贼的罪名,做一辈子不见天日的金丝雀。 “你放开她!”裴洵见状连怒气冲冲地上前,想要制止他。 庄远几个大男人断住他的去路,只叫他赶快离开。 秦玥回望过去,听到裴洵对她喊道:“师弟,你别怕他,师兄能救你。” 戚少麟停下脚步,斜睨着她,嗤笑一声:“倒真是师门情深。” 秦玥又急又怒,也不再顾虑后果,握紧袖中藏起的短镰朝他钳制住自己的手划了过去,钝齿在他手背划过一道红迹。 她想通了,再三伤他逆他,大不了他盛怒之下杀了自己,否则此番回侯府,那当真是永无出头之日了。裴洵说得对,她不必怕他,左右不过是一条命。 她已经有过太多次教训,一次受他掣肘,便会次次被他牵制。 戚少麟目光阴寒地盯着她,手上力道收紧,手背因紧绷而渗出更多血珠。他紧抿双唇,毫不在意手上的伤,依旧强硬地要带她走。 情急之下,秦玥心一横,将短镰置于自己颈上,“戚世子若是不介意,便带一具尸首回去吧。” 锯齿锋刃贴在她颈上,一条细细的红痕突兀地显现在她白净的肌肤上,也不知是她的血还是戚少麟的。 院中阒然无声,她的话异常清晰地传到戚少麟耳中。 他见过太多人这如此死在他眼前,那薄薄的一层皮脆弱不堪,只消轻轻划破,便会鲜血如注,无任何挽回的余地。 他愤然地想,不如就让秦玥这样死了吧,死了他便解脱,不必再这般鬼迷心窍。可仅仅掠视过一星半点她颈间刺目的血迹,这念头便猝然烟消云散。 半晌后,他才开口道:“秦玥,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秦玥手心微微发汗,浸湿一层缠绕在刀柄的旧布,颈上的血痕愈宽。 她不接话,戚少麟又道:“世上女子何止千万,哪个不比你温柔懂事,你真当我戚少麟非你不可吗?” 她一个罪臣之女,如今还与别国皇族纠葛在一起,又有哪一点值得他留恋。他如魔怔一般,丢下京中一并事宜,昼夜不断赶了几日的路,当真是疯了! 他戚少麟拿得起放得下,不过是一个女人,他又有哪点没尝过,何苦执念于此。 秦玥直视他,“我从未有过此妄念。戚世子人中龙凤,我身如草芥,自是配不上的。也盼世子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人中龙凤,身如草芥。 戚少麟回味着这一句话,凝视她许久。 染墨一般的黑眸不露任何情绪,恍然间让秦玥想起了第一次与他相见的时候。就在她以为此举无望后,被紧箍的手臂陡然一松,他的手已经撤走。 戚少麟面色如霜地看着她,薄唇轻启:“你最好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眼前。” 他说完转身阔步往屋内走,只留下一个字:“滚。” 第66章 (修) 庄远等人听主子的意思,让开了道。 没了人挡在身前,裴洵快步走到秦玥跟前,夺过她手中的镰刀道:“师弟,你没伤着吧?” 秦玥回过神,摸了摸脖间的血迹,“没有。” 血全身戚少麟的。 “没有就好。”裴洵捡起地上的半截袖子,带着她往外走,“你刚才那刀使得好,就是力道弱了些,再重点,那什么世子的手定要伤着筋骨的。” 他在耳边一直絮絮叨叨,秦玥却有些听不清了,她只觉一切恍然如梦,戚少麟竟然就这样放了她。 一辈子都别出现在他眼前。她只怕比他更想如此。 出了赵府,秦玥没有追问裴洵的真实身份,她自己对他也有所隐瞒,所以并未对此有何不满。况且裴洵一直真心待她,为她出头,她已是十分感激。 及至路口,一直沉默的秦玥开口道:“裴、师兄,回药铺拿上行李后,我就要走了。” 裴洵或许是古禹人,但他既然千里迢迢来到大梁,想来也是不愿回去。而且她又不是去游历,这一行还不知会遇见些什么,便不打算开口问他古禹之事。 “你去哪儿?”裴洵诧异地问道,随即他剑眉敛起,沉吟少时道:“我也要走,我和你同路吧。” 秦玥抬起眼,不解地看他:“你为何要走?” 裴洵脸上满是不悦,“那世子知道了我的身份,这惠城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周围人多眼杂,他拿着那残袖套在手臂上,堪堪能遮住那块显眼的图腾,“你要去哪儿?没准我们还能一路。” “我要去古禹。” “古禹?你怎么要去那?”裴洵皱起眉。 秦玥摸不清该不该实话相告,思量再三后,还是觉得两人将要分开,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因此她含糊道:“我去那儿找人。” 小师弟乖巧又懂事,裴洵顿时生出一股不舍之情。这几年他都是走哪算哪,直到遇到田逸春后才稍稍安定了一阵,反正他也很久没回去过了,不如就跟她一路去吧。 他心思单纯,下定决心后便不会顾虑其他,“师弟,我同你一起去古禹吧?” 他说是问她,可不等秦玥回答,就搭着她的肩膀,已然畅想着两人要如何出大梁。破布飘在自己肩头,秦玥忍不住道:“师兄,你不如先买身新衣裳吧?” 裴洵语气立时一变,骂起了人:“那世子当真是卑鄙,哪有男儿打架撕衣服的。”说完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提声道:“他对你也动手动脚的,他要抓你回去做什么?” 秦玥正犹豫着如何作答时,只听他已经找到了答案:“他不会是喜欢男的吧?完了,我比你可英俊多了,难怪他方才打架时还搂着我的腰,我们得快些走,否则被他追上可不好了。” 秦玥:“···” *** 赵府内。 庄远暗叫倒霉,他原以为找到了秦玥,世子如意了,他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不必每日都悬心吊胆。谁知最后竟是这样! 秦玥跟谁勾结在一起不好,偏偏和古禹的人称兄道弟,还以死相逼要跟着他走,这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打世子的脸么。 他命人拿来金疮药,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发现世子正负手对墙而立,似是在观摩一副白鹭归林图。 他上前道:“世子,先上药吧。” 戚少麟收回视线,抬起手随意看了一眼,“就这点伤,还不值得上药。” 他语气平静,不再似从前那样低沉阴鸷,听上去仿佛真的已经放下。左右也不是大伤,庄远不再多劝,静立在一旁听候吩咐。 “人都走了吗?” 庄远实话答道:“是。” 戚少麟没再说话。 庄远又道:“世子,那人具体是什么身份?” 那人指的便是方才院中那浑小子。难怪他能与世子过那么多招,古禹人向来粗蛮,崇尚武力,他一个皇族子弟有一身功夫不足为奇。 戚少麟漫不经心道:“那个图腾只有皇子才可纹,古禹国王有三个儿子,照年纪来看,他应该是最小那个。” “那他为何会来这惠城?我听说他已经在这药铺里快一年了,若是真来打探我朝机密的,未免也潜伏得太深了。” 哪国机密会放在药铺里啊? 戚少麟蹙眉想了想,亦是不能想通其中关窍,“先派人盯着他,若是来此有别的目的也不无可能。” “是。”庄远应道。 进屋这么久,他都没听到世子提及秦玥,他试探着开口问道:“那我们是继续待在这儿吗?” “回京。” *** 秦玥与裴洵匆匆去市集买了路上所需的物品,又购了两匹马,才回到药铺与田逸春道别。 田逸春听到裴洵也要走后,耷垂的眼尾动了动,随即不甚在意地摆手让两人快些走,别在他面前碍眼。 裴洵已经跟了他很长一段时间,想到他们走后便只剩师父一人在此,脱口便到:“师父,不如你也随我们一起走吧?反正这店开着也挣不了几个钱。” 秦玥错愕地看了他一眼,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们这一行是离开大梁去古禹,不是外出采药游医。暂且不说田逸春已经一把年纪,远途不便,单论背国离乡这一条也是多数人不愿之事。 果不其然,田逸春横眉冷言骂他:“荒唐!你师父我已是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人了,难不成还要与你俩去闯天下?你是不是要见我客死异乡才满意!” 被宿敌错认后 第54节 挨了一顿骂,裴洵还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死在哪儿不都一样么···” 在他说出更多欺师忤逆的话之前,秦玥连忙拉住他,对师父道:“师父,师兄不是这个意思,时候不早了,我们要启程了,您千万保重身体。” 原本师徒情深的离别戏码就这么被裴洵搅和了,田逸春冷哼一声,没好气地瞥过他,对秦玥道:“你俩路上也当心些,有什么脏累活就让这大傻子去做。” 他说完从柜下拿出几瓶东西交给秦玥:“这是些常用药丸,你且随身带着,跟了我这么久应当也能区分是何用途,我就不细说了。” 两人应下,深深鞠了一躬,随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惠城。 出城行了十几里后,他们才慢下来,缓悠悠地前行着。 秦玥觉得既然两人还有这么长一段时日要共处,自然是要对他坦诚些才好,否则以裴洵的心性,可能这辈子都猜不出她是个女子。 她理了理措辞,正要开口时,反听他先出声道:“师弟,其实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 秦玥睁大了眼,他这是要先向自己坦白。 裴洵食指绕着马鬃,语含歉疚道:“我其实不姓裴,我姓萧,叫萧洵。我也不是大梁人。” 虽然这些秦玥在府衙的时候就已猜到了七七八八,但听他亲口相告,还是不由得诧然,“你是古禹人?” 萧洵点点头,转过头看着她:“你是不是也和其他大梁人一样,不喜欢古禹人?” 秦玥想了想,正经道:“若是你有侵占我大梁之心,我自然是讨厌你,那你有么?” 萧洵立即否认:“我当然没有。古禹现在这样就很好,我不喜欢打仗。虽然我喜欢听那些沙场故事,但我八岁时随阿父去过战场,亲眼看见死了很多人,我不喜欢那样。” “你那么小就去过战场?” 八岁的年纪,放在寻常人家谁不是被好生将养着。 萧洵不以为意:“这有何稀奇的,我大哥二哥比我更早。阿父说了,要从小培养我们的血性,免得以后大了上战场被吓得尿裤子。” 秦玥道:“你阿父对你倒是严厉。” 萧洵撇撇嘴,“他巴不得我们个个都能照他的想法,拼死在战场上最好。所以我三年前跑来了大梁,就是不想再受他摆布。” 原来他已经来大梁三年了,难怪大梁话说得如此顺口,几乎听不出口音。 听他说了那么多,秦玥自觉该是轮到她了,有些不安地开口道:“师兄,其实我也有事瞒着你。” 萧洵歪着头看她,一副“你说吧,我听着”的样子,静待她的后文。 秦玥不敢直视他的眼,盯着前方开口:“其实···我是个女的。” 身旁的马蹄声消失不见,秦玥勒住马缰,回首望去,发现萧洵已经在她身后停下。她心下叹一口气:“你若是不想与我同路了,我分些盘缠给你,我们分头走,我不会怪你的。” 萧洵用古怪的眼神在她脸上看了又看,这才几步走到她身边,怎么会是个女的啊。他倒不是嫌她,只是觉得女子太麻烦,相处起来顾忌颇多,既不能勾肩搭背,也不能随意闲侃。 小师弟顿时化作小师妹,他心中百般不愿,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允诺的事怎么能轻易反悔。 “谁说我不想与你同路了。” 秦玥回想起最初在衢州见到他时,他提及父亲那句话,想他应当是尊重父亲的,于是继续道:“我真名叫秦玥。” “秦玥。”萧洵喃喃,这个名字倒是好听。 “你知道十年前被抄家的秦将军吧?”秦玥缓缓道:“我就是他的女儿,我这次去古禹就是想追查我爹的消息。” “你是秦将军的女儿?!”萧洵声音拔高了几度。 若不是隔有一段距离,秦玥真想上前捂住他那张嘴,“嘘,小声点。” 要是被人听见了报官,他们恐怕也走不出大梁了。 萧洵闭上嘴,眼底的欣喜一点点化开,目光熠熠地看着她:“你当真是?” 秦玥无奈道:“这是杀头的罪名,我没必要用这个骗你。” 两人停在路中间太过显眼,她率先往前慢慢走。 萧洵起身跟上,“我信你。” 秦玥抿了抿唇问他:“师兄,上次古禹使者来大梁,说是送了我爹的···遗骸来,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我爹他是不是真的在古禹?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了?” 萧洵急忙打断她的话:“不会的。我在家时曾见过他,秦将军身体很好,我爹也尊敬他,不会杀他的。” 听到这句话,秦玥心底升起无限期望,眼眶不自觉地开始发红,“你真的见过他?他有没有受伤?” 裴洵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立时茫然无措起来,“你别哭啊,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古禹的三皇子,所以我没骗你,我出门前还见过他一次。” 出门前见过?那也是三年之前的事了,但萧洵的话比她之前听过的所有都要振奋人心。秦玥收住情绪,“我爹他怎么会在你们那儿的?” 人人都说他里通外国,他在古禹的消息一出,更是坐实了这一点。 萧洵挠挠头,“我阿父年轻时曾和秦将军战场交过手,他十分敬佩将军的为人,得知他被陷害后,就派人将他请回古禹,也免得他在大梁含冤而死。” 这话乍然听去合情合理,可细细想来却不尽然。以她父亲的性格,是绝不会被“请”去别国的,只是不知道古禹国王对他的敬佩是真是假,会不会叫他依旧安然无恙? 两人缓行一阵,该说的话都说完后,才又策马向前,一路朝西行去。 *** 回京途中,一场大雨骤然落下。 戚少麟一行人因要加快路程,所以全是轻骑前行,并未有马车,因此不可避免地淋了雨。 对于这些经常在外的人,遇上些刮风下雨的天气再寻常不过。他们都是男子,体格健魄,偶尔淋过一场也不碍事。 可这次雨停进驿站投宿的夜里,戚少麟就发起了高热,整个人烧得浑身滚烫,意识全无。 此地偏静,又是深更半夜,寻不到医师。无奈之下,庄远只得心急地叫了个乡野郎中替他诊治。 可喂了药后还是不见起效,到了后半夜,世子甚至还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庄远守在床边,撑着额头打瞌睡时,猛然听到床上人在说话。他睁开眼,以为世子有什么吩咐,连忙上前问道:“世子,你说什么?” 戚少麟眼底泛着水色,双唇殷红,吐出的话含糊不明。 庄远听不真切,俯身凑近他嘴边,只听他嘴里重复地都是一个人的名字: “阿玥,阿玥···” 第67章 (修) 行路无趣,闲来无事时萧洵就喜欢缠着秦玥给他讲故事。 秦玥凭着印象,将她记得的父亲的那点事翻来覆去地讲,连她都觉得快倒背如流了,他却还乐此不疲。 她没忍住好奇:“你怎么都听不够?” 萧洵哼道:“我这身武艺不错吧?秦将军也算得上我半个师父,他的那些事我自然爱听。” 秦常锋当年初到古禹时,萧洵的父亲曾有将他收为己用之心,因此常与他切磋功夫。萧洵趁着这个机会,得了他不少指教,两人也称得上是师徒了。 秦玥笑笑,“那你为何会来大梁?留在古禹岂不是天天能见他。” 萧洵神情淡了下来,默然少时后才回道:“因为我阿娘去世了。她是大梁的公主,常给我讲这儿的风光,所以我想亲自来看看。” 秦玥不想会惹起他的伤心事,稍许无措后,真挚道:“你阿娘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子。” 萧洵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秦玥含笑不语。在皇室长大,若是没有一位纯善的母亲指引,萧洵又怎能养成这样率直的性子。 见她不答话,萧洵撇嘴岔开话头,“你呢,你是如何惹上那个世子的?” 秦玥脸上笑意淡去,回想她与戚少麟之间的恩怨,如一团乱麻理不清。她远眺着路旁的景色,释然道:“我和他没关系了。” 语毕,她策马挥鞭,一往直前。 萧洵追上去,“诶,你等等我!” 两人作伴,路上的时间也过得快。 十日后,古禹都城外。 秋风萧瑟,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秦玥用布蒙脸抵挡风沙,只露出一双杏眸打量周围的行人景物。 古禹的风土人情与大梁大不相同,少一份婉约含蓄,多了些许粗犷豪放。城墙建筑高而厚,色调单一,有种独特的饱经沧桑之感。 她与萧洵进城时,两人因身着大梁服饰,自然被守城将士拦下。人高马大的古禹士兵说着她听不懂的话:“站住,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萧洵身形挺直,在马背上睥睨他们:“连我都不认识了?” 这副做派倒是和他平日大相径庭,秦玥不曾见过,一时觉得有些新鲜,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萧洵容色倨傲,看上去倒真有了几分皇子的气质,只是那些不耐烦的小动作还是难掩本性。 士兵听他一口流利的古禹话,互相看了一眼,正犹豫着下一步如何时,从城内走出个年纪稍大些的将领。那人肩系暗红披风,威风堂堂,注视萧洵良久后,才不确定地问了一声:“三殿下?” 萧洵的目光从守门将身上移开,见到他后扬唇笑道:“达木叔叔!” 达木曾是他儿时的骑术师父,两人情谊颇深。他翻身下马,朝达木跑去。 三年前那个半大的小子如今已比他还要高了,达木眼笑眉飞,不住地上下端详他。他拍着萧洵的肩膀,不住地赞叹了几句,随后道:“这几年陛下一直很挂念你,知道你回来了他一定很高兴。” 听到这句话,萧洵眉梢的喜悦减去一半,嘴里嘟囔着:“他才不会···” 达木一手揽过他的肩,笑道:“个字长了,脾气还是和原来一样。走,我们先进宫。” 萧洵止住他,“等等,我还有个朋友。” 他回过头,见秦玥已经下了马,正立在一旁看着他们。他跑过去拉着她回到达木身边,介绍道:“达木叔叔,这是我在大梁交的朋友。” 说完,他用大梁话对秦玥道:“师弟,这也算是我的一位师父。他叫达木,人很好,以后你有事情而我不在的话,可以找他。” 秦玥冲达木微微一笑,因语言不通,只是点头致意。 她虽然一身男子装扮,但肤白唇红,五官精致,达木便是一眼就能看出破绽。对她以礼回笑后,意味深长地对萧洵道:“殿下果真长大了。” 古禹不似大梁那般讲究规矩,不待两人换身干净衣裳,达木就拉着他们进了宫。 陛下还在前朝忙于国事,因此两人最后就在后殿等候。 秦玥心中忐忑,她一个大梁人,连大梁的皇帝都没见过,如今竟要觐见古禹的国王。若不是为了寻找父亲,恐怕这片土地她这辈子也不会涉足。 萧洵看出她的不安,出声安抚道:“别担心,有我呢。” 话音落下,殿外便传来一阵凌乱地脚步声。随后门口一暗,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带着几名侍从进了屋。 萧洵百般不情愿地右手握拳横在胸口,行了个古禹礼,“父王。” 萧元明四十出头的年纪,面色肃穆,嗓音中气十足:“还知道回来!” 被宿敌错认后 第55节 他走到殿正上方坐下,威严得犹如一只雄狮,“没死在外面,还算是没丢我萧家的脸。” 秦玥不懂他们的对话,安静地低头站在一旁,直到听见陛下又说了几句,然后走出一位五大三粗的侍卫,毫不客气地与萧洵动起手来。 她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两人才打完,萧洵险胜。 萧元明稍作满意地颔首,“尚可。” 国事繁忙,他又在此逗留少时后,起身准备离开。路过秦玥时,他余光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有个女的?你从大梁带回来的?” 萧洵纳闷他怎么能一眼看出男女,依旧用那套说辞应付他。 萧元明继续抬脚往外走,“既是如此,那便留下。” 萧洵应下,等他走后,两人才出宫回他的王府。 路上秦玥忍不住问他,“你在殿上为何要与那人动手?” 萧洵撇了撇嘴道:“那是古禹出了名的勇士。我父王说了,若是我打赢了他,就不计较我跑出去的事。” “那若是没打过呢?” “就将我踢出王室,做个平民。” “···” 这古禹的教子之道与大梁果真不同。 进了洵王府,萧洵叫来人收拾出一间屋子给秦玥,要她以府医的身份住下。 “师弟,以后你也不必麻烦扮做男子了,我父王开了天眼,看得出你是女子。” 秦玥微微一笑,“你阿父可比你聪明多了,那你还是叫我许昭吧。” 真名自是不能叫,她仍用这个化名。 才回来,秦玥也不便打听秦常锋的事,容易叫人起疑心。萧洵在外那么多年,一时回到这,也觉得新鲜,时常拉着秦玥出去游玩。 这日天还未亮,他就敲响了她的房门将她叫醒:“师弟,快起来,我带你去骑马。” 天气这般早,秦玥不想出去,况且她对骑马实在不感兴趣,婉言道:“我们才骑了十多日的马,你还没骑够?” 萧洵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那算哪门子骑马!我们古禹的马和你们大梁的可不一样,你试了就知道了。” 下人牵来两匹马,两人一人一骑,没要其余人陪同,就这么出了城。 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等骏马飞驰起来之后,秦玥才懂了萧洵口中所说的不一样是何意思。古禹的这些马虽然也是受过驯化,但是还保留着几分野性,跑起来肆意如风,让人犹如置身云霄。 天色未明,在这任情恣性中,她体会到了那珍贵的二字:自由。 两人跑了不知道多远,最后在一片湖泊前停住,下马洗了一把脸后,并肩躺在斜坡上,看着东边逐渐升起的旭日。 晨晖一缕缕洒在大地上,驱散了残余的黑暗。 这么发泄了一通,秦玥身心惬意,躺着躺着便有了睡意,不知不觉轻轻闭上了眼。 萧洵侧过头,细细端量她的侧颜。她脸上还沾着水,像一朵饱含露珠的花蕊,在迎接朝阳。 真的是好看极了! 这个念头跳过心间时,萧洵猛地转回了头。他看人向来是看他功夫好不好,性子好不好相处,怎么现在也会在意起外表了。 师弟就算是个丑八怪,他也一定是喜欢的,和她一起玩儿多自在啊。 想到这儿,他又不禁有些失落,如果有了秦将军的下落,她是不是也要走了? “师弟。”他不自觉地开口唤道。 秦玥还未睡着,闭着眼应了一声。 “如果···你找到父亲了,你会回大梁吗?”大梁给她一家安了那么个罪名,害得她家破人亡,还有那个世子也那样对她,她应该不会想回去了吧? 秦玥睁开眼,不解地回望他。沉默许久,她才道:“如果找到了父亲,我就听他的,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不过以她对父亲的了解,他一定会回大梁的,那是故土,那是家国。 萧洵“哦”了一声,转而指着太阳激动道:“快看,太阳全部升起来了!” *** 京城。 天正亮,庄远手里拿着一张请柬在院中踱来踱去,忧愁不已。 世子病好回京后便全身心忙于公事,在府中除了睡觉,其余时候都在书房办公。侯爷要他务必劝说世子去这个宴会,相看相看未来的世子夫人,可他如何有这能耐? 若是之前不知世子心意时还好,自打他在世子病中听他的梦呓,他就是再傻也明白了,世子对秦玥有多用情至深。 他正纠结时,寝屋门开,戚少麟穿戴整齐而出。 横竖都是一死,庄远壮着胆子往前呈上请帖,忐忑问道:“世子,澄湖今日有场宴会,咱们去不去?” 病过一场后,戚少麟消瘦了几分,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更显凛冽。他瞥了一眼请帖,“去。” 庄远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这就答应了? 他捉摸不透世子的心思,索性也不想了,准备好马车便拉着人往宴会的地方走。 到了湖边,他们一下马车便碰到朝中礼部尚书之女。那姑娘模样可人,性子温婉,见了戚少麟后对他福了福身问好。 戚少麟点头回应,也同她问了一声好。 这位素来冷面的世子此刻蜕下了那层孤傲的外皮,丰神俊朗的面容引得姑娘双颊泛红,她羞赧一笑后先往前走。 戚少麟冷漠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没了想进去的欲望。 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忘了那女子的长相,她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也没印象了。他只觉得这个背影很熟悉,和他梦里无数次离他而去的那个很像。 见他驻足不前,庄远提醒道:“世子,该进去了。” 一股浊气堵在喉间,叫戚少麟心烦意乱。凝神片刻后,他长眉一扬,迈开腿挪出了步,“走吧。” 走的方向却是相反,他回了马车。 隔着车帘,庄远听他道:“回府,朝中还有些事要忙。” 第68章 (修) 在外三年,萧洵再回古禹,地位已然远不如头上两位哥哥。加之他本来对朝政之事不喜,现在只称得上是个闲散王爷,朝中要事也不由得他插手。 政势瞬息万变,有关秦常锋的消息已被封锁严闭,人也被关了起来,他又不是那等善于套话之人,问了达木也没得到确切的回答。 进宫一趟后,他闷闷不乐地回了王府。 秦玥正在和府上的丫鬟学古禹话,见他一脸愁容进了屋,问道:“怎么了?你阿父骂你了?” 萧洵将丫鬟叫了出去,神色恹恹道:“师弟,我问了阿父秦将军的事,阿父说秦将军现在由我大哥处置,叫我别再过问了。” 他大哥身为储君,自然是比他更得父亲信任。 秦玥心里虽有些失望,但对他已是十分感激,“能知道父亲还未死,还平安抵达了这儿,我已经很感谢你了。至于父亲的事,我慢慢查,总会有线索的。” 她到了这也快两月了,萧洵给她找了个会说大梁话的丫鬟,每日教她几句古禹话,现在她也能说上几句。大梁医药问诊与古禹不尽相同,凭着在田逸春那学的半年医术,加之洵王府医的身份,她在此也偶尔为都城中的贵人看诊。 相信时间长一点,等她有机会进宫,定然有机会打听其他。 “你、你不必谢我。”萧洵支支吾吾,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 他一向口快心直,少有这样的扭捏姿态。秦玥担忧他心底压着事,开口问道:“师兄,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萧洵皱着眉坐下,一张满是少年气的俊容忧烦不已。他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秦玥的脸色,语气游移:“的确还有一件事。” 秦玥扭身直面他,双手撑在膝上,眸光似水,“说吧。” 萧洵清了清嗓子,“我阿父这次叫我进宫,是要让我成家,娶朝中哪位大臣的女儿。” 秦玥微微惊讶,萧洵才十七,未及弱冠。虽然在大梁这个年纪娶妻的人也不少,但她总觉得他稚气未泯,怎么也不像是要成家的人。 不过这也算是他的家事,她不便插嘴,淡笑道:“那恭喜你了。” “喜什么喜!”萧洵不悦,“我连她面都没见过,才不会娶她!” 秦玥不料他会如此反应,笑容滞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洵垂下眼,神情黯淡,“我阿娘曾对我说,她的婚事不由自己,希望我以后能和喜欢的姑娘在一起,别像她一样了了此生。” 秦玥唏嘘这位大梁公主的遭遇,生在皇室便是如此,享受着无上的荣华,却也要承付其价。她安慰道:“那你同你阿父好好说说,左右你年纪还小,婚事也不着急。” “我大哥在这个年纪已经快有第一个孩子了。阿父说我冲动莽撞,成家后有了女人孩子才会成熟。”萧洵撩起眼皮,觑着秦玥,“所以我对他撒了一个谎。” 秦玥闻言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听到他接着道:“我说你就是我从大梁带回来的女人。” 早在他带秦玥回来的时候外面就有了闲言闲语,他气急上头,慌不择路地就应承了这些。 秦玥脑中轰然一响,讷讷问道:“那你阿父怎么说的?” “他···他同意暂缓婚事,要我收你做侍妾。”萧洵越说越没底气。 “萧洵!”听了这话,秦玥竟不知到底该是谢他还是恼他了。愤愤的话到了嘴边,想到他一路帮了自己那么多,她又说不出口了。 萧洵急中生智,立时机灵了起来:“师弟,你就委屈委屈,帮我这一回吧。况且有这个身份,后面你也能随时跟着我去宫中,不是更方便打探秦将军的消息么?” 他心思单纯,只当这是逢场作戏,应对他阿父的手段。可秦玥在男女感情上并非一窍不通,有的事可以做戏,有的却不能。 但迎着萧洵希冀的目光,她眼前闪过一幕幕两人相处的画面,拒绝的话被堵在喉间。他说得也对,借着洵王侍妾这个称呼,她打探父亲的消息更为容易。 拧眉思虑半晌后,秦玥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萧洵见她答应得勉强,试探问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所以不愿意?” 一张倨傲张扬的脸浮现在脑海,秦玥闷不做声。 萧洵当她是默认,追问道:“是谁啊?难道是之前那个世子?” “不是。”秦玥低眸敛下所有情绪,“他已经死了。” *** 萧洵次日便到了长兄萧毅府上,说要探望秦常锋。 他从前和秦常锋关系匪浅,萧毅并未阻拦,但却也没放任他,而是让手下的心腹带着他去地室看人,一炷香过后就要离开。 被宿敌错认后 第56节 回了王府,他告诉了秦玥秦常锋的处境,身受桎梏且身子似乎不大好。 他说得委婉,秦玥听后立时红了眼眶,那点得知他下落的欣喜瞬时消散。 这般严密的监看下,秦玥自然没办法跟着他一起去。父亲在萧毅府上,她暗中打算着如何与萧毅拉近关系,好随萧洵一同去他府上。 所幸没过多久这样的机会就来了。 几日后,宫里夜宴,秦玥以昭美人的身份同萧洵进了宫。 这只是场寻常的皇室夜宴,殿里坐着的均是嫔妃皇子等人,秦玥跪坐在萧洵后方。用膳到一半,她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慌乱地叫喊。 古禹话她听得不是十分顺畅,从中依稀听得“救命”“别死”等字眼,其中更是夹杂着女子哀戚地哭喊。 做了几个月的大夫,她对这类话自是十分敏感,不顾身份逾矩,便要萧洵带她上前。 人群围成一圈,好不容易挤进去,她看到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被人抱在怀里。那孩子满脸涨得通红,双目瞪大,是快要窒息的模样。 周围人对这样的情况不知所措,一边伸着手指从他嘴里扣着,一边不住地要喂他水。 这是被噎着了,秦玥之前曾跟着田逸春处理过这样的症状,他当时说过,食物噎住对孩子来说是十分危急的情况,若是没及时处理,很有可能当场毙命。 她按照当时师父的应对方法,开口道:“大家、隔远一些。” 她古禹话不标准,声音也不够大,喊了几声也没人听到,最后还是萧洵开口帮她说完。 萧洵对怀抱孩童的女子道:“大嫂,小昭曾是大夫,她会救小琥的。” 毅王妃稍回了几分理智,眼泪盈盈地看着秦玥:“快救救他!” 秦玥先让众人散开,不要全都闷在一起,随后从王妃手里接过孩子。她回想起田逸春的手法,自孩子身后抱住他,将他俯身置于自己腿上,右掌施力拍打他的后背。 如此反复十几次后,孩子喉中的肉丸子终于吐了出来,震天哭喊着。 王妃喜极而泣,上前从她怀里抱回孩子,不住地道:“谢谢!” 秦玥也松了一口气,对着萧洵露出了一个笑。 萧洵惊讶道:“我怎么不记得师父教了这一招?” 秦玥面含笑意,“你成日偷懒,但凡外出问诊,师父叫你你都不去。” 总算是虚惊一场,收拾过后,其余人继续用膳,大王子王妃带着孩子退到了后殿。 不过多时,有个宫女来请秦玥去后殿,“昭美人,王妃有请。” 秦玥看了萧洵一眼。 萧洵问她:“要不要我陪你去?” 应当只是赏赐她,没必要去哪儿都得他陪着。秦玥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去就行。” 跟着宫女到了后殿,王妃将哄睡的孩子交给别人,对她道:“昭美人,可听得懂古禹话?” 秦玥行礼回道:“能听懂几句。” “方才多亏了你,否则还不知会怎样。”王妃心有余悸,脸色尚显苍白,“你会医术?” 秦玥不做隐瞒,“我与王爷在大梁时便是在药铺相遇,略懂一些大梁医术。” 王妃夸了她几句仁心仁术,继续道:“下次洵王来时你也随他一起吧,要小琥好好谢谢你。” 秦玥心中狂跳,极力稳着嗓子道:“是。” *** 潮湿霉臭的地牢内,湿发散乱的男子被绑在木架上,浑身伤口密布,垂着头不辨死活。 兀地一瓢冷水泼面,激得他一颤,无力地抬起了眼皮。看清身前的人后,他本能地想要往后躲,脊背抵紧木架。 相较于他的狼狈惨淡,戚少麟一身锦衣玉袍,面色从容自若。他负手而立,墨黑的双眸好似深渊一般不见底。 浓烈的血腥味透过鼻间,他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开口道:“还是不肯说?” 那人嘴唇干裂,嗓音沙哑不堪:“我只是来大梁做生意的,不知所犯何事。” 戚少麟轻笑一声,行至刑架前,扫了一眼满架冰凉的铁具,“只一顿鞭刑你便晕了过去,那后面的挑筋去骨、斩趾枷令,你又当如何?” 那人满眼惊惧,仍是嘴硬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耐心耗尽,戚少麟收回视线,踱步出了牢房,坐在过道中的太师椅上,端起茶盏淡淡道:“行刑。” 须臾过后,凄厉的惨叫震彻牢房。 那声音越来越小,不知过了多久后,虚弱地传到戚少麟耳中。 “我招,我都招。” 第69章 (修) 翌日一早,戚少麟便进了东宫。 正殿内,赵朔听到通传后从奏折中抽出身,抻了抻脖子带他往后花园走。 戚少麟皱了皱眉头:“殿下不是要听正事?” 赵朔瞧他瘦了一圈的脸,便明白就是戚少麟这般不囿于情爱的男子,若是动心了,也逃不过“为伊消得人憔悴”。他拍了拍他肩膀道:“听说你成日都埋首案牍,别累着自己了,多出来走走,边走边说。” 两人沿着后花园清池边走,身后远远跟着其余下人。 戚少麟看着池中枯败的荷花,想到上一次他从这接走秦玥的情景,转眼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他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了那两月的相处中,直到赵朔的声音将他拉出:“···你觉得哪个合适?” 戚少麟回过神,“什么合适?” 赵朔见他心不在焉,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再过两月便是古禹国王的生辰,父皇的意思是大梁作为礼仪之邦,应当礼尚往来,也派人前去道贺。” “去古禹?”戚少麟唇线紧抿,将昨日审讯的结果相告:“那个古禹细作已经招了,说他此番来京是为了将一封书信送到昭王手中,信上说的是要与昭王谈一笔交易,具体为何,他再也不知晓了。” 赵朔神色肃穆,“你觉得会是什么?” “暂时还没有头绪。”戚少麟顿了顿,继续道:“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我觉得可能会与秦常锋有关。” 赵朔赞同地颔首,“现在要挑个合适的使者,你认为选谁最好?” 戚少麟垂下眼,语义不明道:“此次出使古禹事关重大,不可马虎随意,殿下可有称心之人?” 赵朔说出了几个人名,却又道:“这几人都还不错。只是张淮文儒,孙鸿飞鲁莽,而陈镶年迈体弱,恐怕都不是适合的人选。” 戚少麟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殿下是希望我帮你跑这一趟?” 赵朔停下脚步,笑道:“此行凶险,且就快到除夕,我自然不愿意你独自一人在外过节。” 清幽的后花园里一时只听得见寥寥脚步声,戚少麟良久未接话。 圣上病重,赵朔手下可用之人不多,戚少麟若是一走的确更为捉襟见肘。他深思片刻道:“罢了,我重选一人。” “不必了。”戚少麟突然开口。他手心微微发汗,那颗沉闷已久的心仿佛在胸腔内逐渐腾热了起来。 他话带三分坚定道,“我去。” “你不必勉强,留在京城也好。” 戚少麟道:“此行正好查一查古禹与昭王间究竟是何联系,若是让旁人去,我反倒不放心。” 赵朔点头应下,“古禹乃偏远蛮夷之地,你多带几人,此行还有一事。” 他在戚少麟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戚少麟记下,而后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年底。”他说完顿了顿,继续道:“要去这一趟就过不了除夕,你记得提前给侯爷说一声。” 说完正事,赵朔忍不住问他:“秦玥你就当真不再找了?” 自惠城归来后,戚少麟便再没听过这个名字,院里与她有关的东西锁的锁,扔的扔,就连戚二傻他都逗得少了。他不置可否,远眺许久清池后,才道:“秦玥未必知道昭王要找的东西,何必浪费这个精力。” 赵朔瞥了一眼他,“你先前找她是为了昭王?” 戚少麟嘲弄道:“不过是一时兴起,殿下还真当我对她上心了?” 赵朔诧异一阵,后意味深长道:“确是如此,子稀忠心赤胆,那等叛臣之女,自是放不上眼。” 他以前竟是没发觉,戚少麟还有嘴硬这一特点,都将自己折腾成这样了,还犟着不肯认。 戚少麟闻言脸色沉了几分,不再说话。 回到侯府,戚少麟坐在书房案前,百无聊赖地翻看古禹细作招认的供词。 这页纸他已经翻来覆去看过无数遍,字词间找不出新的思绪。 他放下纸,神色倦怠地仰身靠在椅背上,睁眼对着屋顶出神。 如果古禹与昭王交易的真是秦常锋,那如何说得通他叛贼的身份?还是说古禹利用完了他,转而以他做筹码谋利? 数个念头缠络,绕得他头脑昏沉,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 梦境中,一张韶秀清丽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双眸含怨地看着他,语气笃定地说她父亲不是叛贼。 窗户被寒风吹得吱呀作响,他从睡梦中惊醒,缓步走到窗前,抬手推开木窗。 冬风侵肌,乘知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雪。京城今年的第一场雪,就在这午夜时悄然落下。 一片雪花被风吹到他手背,片刻便消融。 古禹这时会不会也如此寒冷? *** 过了两日,一份请柬便送到了萧洵府上,是萧毅邀他带上侍妾前去用膳。 自收到请柬后,秦玥便意乱心慌,渴盼和担忧交错,一晚上都没睡好。早上起来后她眼底一片乌青,用了一层粉才遮住。 两人乘着马车到了毅王府。 萧毅二十七八的年纪,与萧洵除了三分长相,气质言行迥然不同。他一身黑裘,俨然能看出帝王气势,打量了秦玥几眼后,对萧洵道:“确是与你登对。” 王妃感激她救了儿子,拉着她嘘寒问暖,还让小琥亲自上前道谢。 闲谈片刻,萧洵便开口对兄长道:“大哥,我想去看看将军。” 他对秦常锋一直是此称呼,每次来府上都要去看一眼。 秦常锋在古禹也待不长了,萧毅颔首同意,照旧叮嘱了几句,唤来下属如鹰带他去。 被宿敌错认后 第57节 萧洵寻常语气叫上秦玥:“小昭,我带你去看看教我武艺的师父。” 萧毅清楚萧洵是怎样的性子。他单纯好骗,这女人又是大梁人,来历不明,保不齐存了别的心思。他出声拒绝道:“你去就行了,她不行。” 兄长与父亲何其相似,连话语里的不容拒绝都一模一样,不留给他商量的余地。 萧洵争辩道:“不过是个女子,有如鹰在场,大哥难道还担心什么?” 眼见两兄弟就要起龃龉,王妃是个性情柔和温婉的人,上前劝诫夫君道:“洵王本就与那位将军亲近,如今遇到喜欢的女子,带去见见也无妨。况且昭美人精通大梁医术,王爷不如让她看看。” 萧毅神色有所松动,思忖少顷,颔首同意。 秦常锋自今年开春后便病了下去,都城医师看了个遍,均无好转,且隐隐有愈发严重的趋势,大夫都说他恐怕活不过这个冬日。他目前对古禹还有作用,不能就这样死了。 第70章 (修) 在如鹰的陪同下,两人绕过王府后院,随后进了一道黑漆漆的大门。耳边陡然安静,比外面更为阴冷的寒气扑在秦玥脸上,她沿着长长的石梯往下,踏入一间石室。 屋门口守着两名高大的士兵,铁门紧锁,只留有一个小窗查看里面的人。 如鹰打开锁,推开门,“王爷请。” 两人对看一眼,面色如常地进了屋。 屋子不大,除了桌子木床等基本设置外,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个舒适些的牢房。 两声低沉的咳嗽又起,秦玥循声望去,看到木床上有个人背对着她侧躺着。陈旧的棉被半盖在他身上,随着呼吸缓慢起伏,一根黑色的铁链从床尾延伸到被中。 她的眼泪几乎是立时便要流了出来,这个身影是那么的熟悉,就算他不是父亲,她觉得父亲的日子也不会比他好过多少。 如鹰一拱手,对床上的人道:“将军,今日身体如何?洵王来看您了。” 再听到这个称呼,秦玥心定下大半。她双手紧握,指尖掐进掌心,试图要自己恢复冷静。越是这时候,她越不能露出端倪,功亏一篑。 床上的人嗓音低浑,带有几分病色却并不含衰态,“今日还死不了。” 秦玥听着他的话,微抬起眸子,一错不错地凝视着横躺的身躯一点点坐起。 即便是瘦削病恹,他依旧如一座巍峨的山,岿然挺立。他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人,目光最后落在了萧洵身上,“前几日不是才来过?” 萧洵语气恭敬:“将军,我是带人给您看病的,她医术很好,定能要你痊愈。” 秦常锋看了一眼那个低头紧绷的身影,“怎么竟是个女郎?” 萧洵对秦玥使了个眼色,要她上前问诊。 秦玥胡乱地点了点头,走到床边。如鹰并未有出去的打算,且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不敢抬头,担心一眼便暴露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她边为人号脉,边镇静地说出了十年来对他的第一句话:“将、将军,你可是哪里不适?” 秦常锋自病重后,相较从前消沉不少,对前来问诊的大夫也大都敷衍过去。他在此已耗了十年,不屈不降,不卑不亢,或许已经到了时候了。他亲眼看见妻子死去,除了女儿,世上已再无牵挂。 这女郎声音轻柔,年纪也小,若是阿玥还在的话,会不会也这样大了?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回道:“没什么不适的。” 秦玥应了一声,静心为他把脉。 缓慢的搏传到她指尖,秦玥皱着眉收回手,低声问道:“敢问将军近来夜里是否忧思多梦?” 秦常锋站起身走到墙边,动作间脚上的镣铐碰击作响,“大夫只管说我还有几日活头,好让这位大人回去复命。” 墙上刻着一些潦草不清的图案,仔细看去,是两军对阵时的兵法排布,这算是他这十年唯一的消遣。 秦玥道:“将军切勿有此念头,此症不是无药可救。” 秦常锋冷笑一声,不再回她的话。 秦玥照寻常大夫看病的模样,又多问了几句,然而都得不到他的回复。 如鹰见她已经看得差不多,不给她多余的时间,开口对萧洵道:“王爷,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为避免惹人起疑,两人不再久待,出了地室。 沿原路折回,十二月的天,寒风如刀,冰雪厚累,秦玥却如置身火炉一般,浑身血液翻涌滚热。 走到院中,如鹰问道:“昭美人,他的病如何?” 秦玥不动声色地答道:“那位将军是积郁成疾的缘故,恕我直言,他长日生活在那间屋子了吧?” 如鹰不言,权当默认。 秦玥继续道:“那屋里阴寒,本就于人体不利,加之将军自身想来心郁难解,若不好好医治,恐怕···” 话至此,如鹰也懂了他的意思,他直言道:“那大夫可有法治病方法?” 秦玥道:“今日我药箱不在身上。我先开几帖药给他服下,除此以外,我们大梁还有一种针灸之术,由我隔几日为那位将军施针,相信疗效更佳。” 如鹰未置可否,对她道:“此事要先向王爷禀过。” 回洵王府后,秦玥那些情绪才发泄出来,眼泪不可抑制。萧洵一旁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安慰。 秦玥虽不是经验丰厚的大夫,但从脉象病状中也能看出,父亲之所以病得那样重,最主要是心病,他心里已经没了多少活着的念头,自然不会在意生死。 幸而毅王答应了她的针灸之术,允许她在月底先试一次。 秦玥绞尽脑汁地思考要如何当着如鹰的面将自己的身份告知父亲时,都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在大梁,现在正是年末忙碌喜庆的时候,家家户户会筹备着过除夕,可古禹应当是没有这个习俗的。她正纳闷时,萧洵从宫里带出个消息给她。 “是大梁的使者要来了。” 秦玥微微震惊,“大梁的使者?是谁来的?” 她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个人,随即又觉得自己这是多虑了,戚少麟怎会无缘无故来这。 萧洵不以为意道:“不知道,没人给我说是谁,我也不想管这些事儿,你要不喜欢,我们晚上不去接风宴就行了。” “这样的场合,你不去不合适。” 她心下宽慰自己,大梁朝中能臣那样多,未必就是戚少麟。 古禹偏远,他在朝中又举足轻重,怎会抽得开身来此?况且他亲口说过不愿再见到自己,知道她多半在古禹,他应当也不会来。 她此刻倒是庆幸萧洵当初出的馊主意,要自己装作他的侍妾,有了这个身份,就算他来了,难不成还会当着古禹人的面将她抢回去? *** 朔风寒烈,戚少麟抵达古禹时又下过一场大雪。 进了都城,他挑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蛮夷之地,比之京城不知逊色多少! 到了安置的庭院,不待洗去一身风尘,他便唤来丁擎宇,叫他去打探都城的情况。 大梁有数不清的古禹细作,这里自然也有他们的人。不过多时,丁擎宇就带回了消息。 戚少麟刚沐浴过,发梢还带湿气,整个人瞧上去神清骨秀,坐在榻上听他禀告。 丁擎宇大致说了些古禹皇室的情形,“···如今大王子被立为储君,之前世子在惠城遇见那个,应当就是三王子萧洵。他母亲是大梁送来和亲的公主,几年前已离世,现在萧洵也只是个闲散王爷,没有担任大职。” 戚少麟不辨喜怒道:“还真是来头不小。” 捡了重要的事说完后,丁擎宇面露迟疑,没再继续讲。 戚少麟当然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垂下眼不甚在意道:“说吧。” 得了他的首肯,丁擎宇才接着说:“秦,秦玥也在这,她化名许昭,留在萧洵府上,被···”他看了一眼世子的脸色,随后道:“被他收为侍妾。” 话音落下,戚少麟总算是换了副皮相,不再那般悠然自得,眼底眉梢染上戾气,连语调都如屋外的霜雪冷冽:“谁要你说她!有没有秦常锋的消息?” 丁擎宇连忙道:“暂时没有打听到。” “废物!”戚世子仍是带着那股气,毫不留情地将不中用的下属轰了出去,“都滚出去。” 丁擎宇与庄远如获大赦,应了一声后快步出了屋。 关上门后,庄远调侃道:“宇哥,世子都已经多久没提秦玥了,你何必撞这个枪口?” 丁擎宇摇头往外走,“你真当以为世子没提,就不在意了?” 别的不说,就凭世子方才听到秦玥消息后的脸色变化,足以说明她在世子心中的地位。越是在意,才会越要表现得漫不经心。 没走出几步,屋里就传来陶瓷碎裂的清脆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庄远对他竖起了拇指。 *** 暮色降临,使臣进宫后,萧洵才带着秦玥出门。 两人进入正殿,看到萧元明正在殿中笑着与人交谈。 人影交叠,远远望去看不真切,只有一道银白身影在一众深色衣衫中突兀显眼。 秦玥低头屏着呼吸走在萧洵身后,听到萧元明中气十足道:“洵儿,还不快来见过戚大人。” 戚大人。这三个字砸在秦玥心间,泛起阵阵涟漪,他竟然真的来了。 萧洵在她耳边低声抱怨道:“怎么是他啊,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无可奈何地走过去,恣意地挑眉看他:“戚大人,许久不见!” 戚少麟在这样的场合一般端有一副谦逊得体的模样,配上一身银色锦袍,在一众粗蛮的古禹人中惊才风逸。他含笑道:“三殿下,别来无恙。” 萧元明讶异,随后豁然道:“小儿在大梁待过几年,想来与戚大人见过。” 几人假意客套一场后,萧元明便让使者开始入座。 戚少麟自萧洵身边走过,目不斜视,自始至终未看秦玥一眼。 秦玥想起他说过的那些话,只怕他现在也当自己是背国求荣的叛贼,自不会再将她放在眼中。 她反倒松一口气,跟着萧洵坐到位上。 他们身后坐着两个年纪小的公主,窃窃私语道:“这位大梁来的戚大人长得可真英俊!” 另一个回道:“昭美人也好看,难道大梁人都这般长相么?” 先前那人话语里满是期许:“要是他能留在这就好了,我想招他为驸马。” 萧洵越听脸色越黑,扭头对两个妹妹道:“你们什么眼光?那人哪里好看了!” 妹妹们嘴一噘:“总之比你好看!” 听着三人孩子气的斗嘴,秦玥忍不住抿唇淡笑,视线掠过前方时,兀然撞上一双幽深似井的眸子。 被宿敌错认后 第58节 第71章 (修) 殿中有一群身姿曼妙的古禹舞姬翩跹而舞,红纱交错,很快挡住了那道灼热的视线。 秦玥收回目光,规矩地吃着盘中的炙肉,再没有抬起头。 吃到一半,她桌上投下一片阴影,萧毅带着戚少麟来到了他们桌前。 先前听闻两人已经相识,萧毅便没有再介绍,而是叫萧洵站起身给人敬酒。 萧洵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将酒杯往前一送:“戚大人请!” 秦玥静静垂首立在他身后,听着他们几人的虚词,心中跼蹐不安。她此刻并非担忧其他,而是怕戚少麟当着萧毅的面戳破她的身份。 萧毅本就小心谨慎,如若知道她来历蹊跷,怎还会让她去府上见父亲。 她尽量站在萧洵高大的身影后,让自己不起眼。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戚少麟淡淡看了她一眼,萧毅便开口道:“这是洵王府上的昭美人,也是大梁人。” 秦玥自是不能再避,稍稍往前生疏道:“戚大人安。” 戚少麟掠过她蜷紧的手指,扬唇一笑,“原来是昭美人。” 如她所愿,戚少麟言语间不露半分熟稔,可她心底却是愈发惴惴。像是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潮,随时会汹涌袭来。 饶是再有不安,她面上仍是镇静从容。 戚少麟看回萧洵,“数月过去,不知洵王武艺可有进步?” 萧洵道:“戚大人若是想知道,寻个机会比试一番便是了。” 他说话夹枪带棒,萧毅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继而对戚少麟道:“舍弟莽撞,戚大人别在意。素来听闻戚大人身手了得,箭术更是大梁一绝,过两日出城狩猎,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殿下过奖。” 闲谈几句后,众人归座。 古禹气候严寒,为取暖,男女皆爱饮酒。毅王妃就坐在旁桌,为讨她亲近,秦玥难免陪着喝了两杯。 她酒力不胜,宴会才过去一半,便开始双颊泛红。 萧洵见状,让人扶着她去偏殿歇息,等宴散时再和他一起回去。 相较于宴会的热闹,偏殿显得冷清许多,只一炉炭火悄声燃着。 靠在软榻上,秦玥头脑有些昏沉,想着屋门口有丫鬟守着,她躺下了身,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睡得十分不安稳,迷糊地做起了梦。她少有地梦到了戚二傻,这只笨狗如往常那样,欣喜地在她脚边绕来绕去。 梦里秦玥不再怕它,蹲下身托着它抱了起来。戚二傻更是欢快,胡乱地舔在她脸上。 湿漉漉的触感仿佛是真的,秦玥偏头躲着,嘴里唤着它的名字:“戚、戚···” 戚少麟浑身一震,停下嘴上的作乱,撑起身怔怔地看着身下人。秦玥长睫轻颤,明媚的脸上飞有两抹红霞,她朱唇微启,低语呢喃着一个“戚”字。 戚?不是他戚少麟,还能有谁? 他心底的那些阴郁烦闷消散,目光也逐渐柔和。秦玥再是嘴硬,心里总是有他的,否则又怎会醉后梦中叫他的名字? 他思绪渐行渐远。既然还是放不下他,那她与洵王的关系也多半有假,不过是借着名头查秦常锋的消息罢了。 不过秦玥随即说出的话便打破了他这些妄想。 “戚二傻,你别舔。” 戚少麟沉着脸,恶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嘴。 这样强横的侵夺下,秦玥缓缓醒了过来,立时被近在咫尺的面容吓得瞪大了眼。 “唔。” 她推搡着他的肩头,掌心凉滑的衣料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被毫不留情地咬破了舌尖,血腥味散开后,戚少麟才放开了人。 秦玥使劲往推开他,压着声音怒道:“戚少麟,你疯了!” 这是古禹皇宫,他竟然还如此肆意妄为。 戚少麟看出她的顾虑,故意道:“昭美人怕什么?故人相逢,关上门说几句话不是常事?” 秦玥冷着脸道:“既然你知道我如今的身份,还来这儿做什么?” 她是萧洵名义上的侍妾,若是被人撞破了他现在的轻薄行径,不但她有被人识破的风险,连他也不能全身而退。 戚少麟嗤笑道:“身份?那个洵王就这般小气?我还当他带你来这要给你王妃的位子,不过只是个侍妾。” 秦玥讽刺道:“比起在世子,洵王应当大方些。” 她不知戚少麟如何有脸说出这句话,他当时强求自己在身边,任何名分都没有,现下竟然还讥诮起了别人。 戚少麟脸色越发难看,抿唇不语。当初他那点娶她为妻的念头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被灌了药打了一顿,现在倒是怪罪起他了。 秦玥不欲与他多说,侧过身便想绕开他下榻。 戚少麟一手挡住她的去路,“怎么,秦姑娘竟是如此喜新厌旧,攀上了王爷,就不理会我这旧人了?” 秦玥被他这番话气紧,开口讽刺道:“戚少麟,你是不是忘记自己说过什么?” 在惠城赵府,他说得那样洒脱,这才过去多久,便不作数了。 戚少麟被她这么一噎,脸色变了变,而后恢复如常,“秦姑娘未免高看自己了,不过是他乡遇故知,戚某念在旧情同你叙叙旧罢了。” 叙旧?有这样叙旧的么!秦玥心中腹诽,她一双唇还在发麻发痛。 “我与你没什么旧情,敢问戚大人能否先出去?” 她不知道戚少麟是如何进来的,若是被萧毅看到,她先前所有便前功尽弃了。 这声“戚大人”十分刺耳,比她从前骂自己那些混蛋、小人之言都要让他不快。戚少麟纹丝不动,垂着眼看她,“没什么旧情?我竟是不知道秦姑娘如此豁达,坦诚相见过后便翻脸不认人。” 他越说越不入耳,秦玥忍不住道:“我实在想不出与戚世子有何交情,连寻常买卖都讲究个你情我愿,戚世子觉得你从前那些行径又算什么?” 戚少麟盯着她凝瞩不转,紧抿双唇。秦玥不过才轻飘飘说了几句话,他便不能自已,数月来压下的那些情绪一时全部倾发。 一口气梗在他喉间,上不去下不来,他只觉得秦玥在外这大半年修了副硬心肠,较之从前更甚,专挑那些戳他心窝子的话讲。 屋内静了下来,依稀能听得到炭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响。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萧洵爽朗的嗓音响起:“昭美人呢?” 两人同时望向屋外。 守着的丫鬟道:“奴婢方才去取了些炭火,昭美人应当还在睡。” 秦玥身前一空,戚少麟已经从榻上下去,徐步往屋外走。 门自内打开,萧洵口中的师弟还未来得及叫出口,便惊道:“怎么是你?我师弟呢?” 难怪他方才在宴上没看到这人,竟是在这儿。没了兄长在场,他对戚少麟的不满溢于言表,说话毫不客气。 戚少麟打量了眼前的毛头小子一圈,对他的质问置之不理。当着萧洵的面,他理了理衣襟,撞开他的肩抬脚折回了正殿。 萧洵急忙进屋,看到秦玥安好后才松一口气,“师弟,那狗世子没对你怎么吧?” 整个皇宫这么大,他竟然还能找到路。 秦玥听着他这声称呼不禁一笑,摇摇头道:“没有。” 萧洵不放心地道,“在这儿你不必怕他,他若是再欺负你,我定然叫他回不去大梁。” 秦玥笑道:“你可别冲动,否则你阿父定不会饶你。” *** 转眼便到了除夕。 戚少麟多数时候都在宫里,秦玥自接风宴那次后便没见过他。心中装着父亲的事,她也无暇再顾及其他。 除夕一大早,萧毅便让人来请她去府上。 过去了那么多天,陡然听到这个消息,秦玥既觉得欢喜,又有些悬心。生怕是父亲病情严重,所以才不得不请她去。 萧洵此次没有陪她一起去,同上次一样进入地室后,见到卧躺在床上已经不能起身的人,她一颗心如坠冰窖。 在如鹰的注视下,她走到床前跪下,伸手为床上的人号脉。 秦常锋一手挡住双目,不住地咳嗽着。 秦玥放下他布满粗粝纹路的手,边拿出针灸之物边道:“将军咳嗽得厉害,不妨试试山梨炖蜂蜜,去淤止咳极为有效。” 这话是说给如鹰听的,床上的人身形却微不可见地紧绷了一下,透过指缝打量了一眼这位小大夫。他往年每到换季时分便会咳嗽,而山梨炖蜂蜜是他的妻子从前会为他做的。 秦玥从容不迫地铺开针带,起身扶着他,“烦请将军坐起来。” 如鹰见状连忙上前帮忙,秦玥收回手,开始挑选银针。 一场施针结束后,秦常锋脸上稍稍有了几分气色,不知是不是被疼得逼出来的。 秦玥看着他额上的细汗,对如鹰道:“如鹰将军,麻烦倒一杯温水来,将药给他服下。” 如鹰转身的这一霎,秦玥将秦常锋的手放回了被褥,一张被折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纸团塞入他手中。 秦常锋诧异抬眼,昏暗的光线下,他在这个小大夫脸上看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他觉得熟悉又古怪,再想细看时,如鹰已经拿着杯子转回了身。 秦玥退身在一旁,待他服下药后,又被如鹰带着除了房门。 石室内,秦常锋翻身躺下,在被褥里缓缓展开了那张纸条。一指宽长的白纸上写有一行隽秀的小字,蕴含着无限期盼,寄托着不尽思念: 父亲,一定要活下去。 秦常锋一颗枯涸穷竭的心如遇甘霖,他眼前愈渐模糊,两行热泪滚滚流下。 作者有话说: 72章晚一点更 第72章 (修) 被宿敌错认后 第59节 魂不守舍地回到王府,秦玥看到萧洵也从宫中归来,正在在院里擦拭弓箭。 萧洵见她回来,问了几句秦常锋的病情后,就拉着她欣赏自己的称手骨弓,“这是我第一次狩猎时阿父送给我的,怎么样?” 秦玥哪懂得这些,捡了几句好听的话夸,“的确是好弓,和你很相配。” 萧洵满意笑笑,“那个什么戚世子不是号称大梁第一么,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赢得过我手上的弓。” 他看着秦玥疑惑的神色,解释道:“过几日大哥要带着我们出城狩猎,那个世子也会去。你想去么?” 对于戚少麟,秦玥自然是能避则避,“我不去了,你一路小心。” 萧洵赞同道:“你不去正好,否则那人又乘机对你不轨。今日大哥特意叮嘱了我,叫我不要和他作对。明明是在古禹地界,不知道大哥那么怕他做什么。” 秦玥道:“你大哥肯定是为着你好,他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 又说了几句,萧洵便拿着弓箭去马场。 他走后,秦玥就回了屋,翻出医书细细研读。就算不能立即将父亲救出来,她也要想尽办法减轻他的苦楚,医好他的病。 那张纸条父亲应当已经看到,她脑海中浮现起他看到纸条时的模样,心底升起一片希冀。 *** 萧洵连着两日都出门练习箭法,秦玥独自留在王府钻研医术。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两日有人在暗处跟踪她,出府时这种感觉更为强烈。她首先想到的便是戚少麟,那人安分了几日未露面,不知是不是背地里有何打算。 好在萧洵安排守在她身边的人不少,她也能稍稍安下心。 已过午夜,窗沿响动,一道黑影骤然出现在窗下。 秦玥被这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床前站着一个人。她慌忙地摸出放在枕下的匕首,忽的听到那人开口道:“阿玥。” 借着屋外微弱的光线,秦玥好似看清了他的脸:“项池?” 项池清俊的脸庞逐渐显现,他瘦削不少,低沉着嗓音道:“是我。” 此时两人间如隔天堑,秦玥更加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戚少麟出现在古禹尚有几分道理,项池是昭王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她想到父亲,一股不祥的预感隐隐升起。昭王费尽千辛万苦,就是想要找到当年那封遗诏,如果他知道父亲的下落,又会如何? 项池没有回答,而是问她:“戚少麟他也来了,他有没有再招惹你?” 秦玥不想同他说这些,比起戚少麟,她更不愿面对项池。戚少麟与她终究是个人恩怨,而项家却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元凶。 项池眼底一片悲凉,沉默许久后,他才继续道:“阿玥,你随我回京城吧,只要你肯为昭王找出那样东西,我向你保证,你和秦将军不会有事的。” 秦玥眉头紧蹙,“我父亲?” 她脑中猛地出现一个想法,瞬时脊背发凉。 项池颔首:“这次我是接将军回京城的。” 秦玥听着他客气的话语,心底万般无奈愤恨。 她哀戚地看着项池,苦涩地问道:“项池,我父亲已经身败名裂,重病缠身,为什么你们还不肯放过他?” 项池不敢直面她的眼神,低头喃喃道:“昭王只是想要得到将军手里的东西,到手后,他不会伤害将军的性命。” “他不会伤害?”秦玥嗤笑一声,“早在你们十年前陷害我父亲的时候,恐怕就没想过留下活口。如果当初你们找到了那封遗诏,你们还会留我活到现在?” 项池身躯一震,猝然抬起头望向她,“你知道了?” 秦玥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项池,你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昭王这是在谋反!你们助纣为虐,若哪日事败,是要株连九族的。” 项池面露痛苦,“你以为我还有回头路么?自我晓事后,我便知道这一切皆为定局,我没有别的选择。” 他从小受到父亲的教导,就是要他出人头地,为项家争光。他的一辈子好似已经铺陈好了,只要他按着路子一步一步走即可。他原本对此无所可否,直到不知何时对秦玥动了心,这些自幼深扎在他心底的信条才开始逐步崩塌。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已背负了卸不去的枷锁,走上了不回头的路。 秦玥霎时觉得他既可恨又可怜,一种疲倦感席卷全身。他们已两相对立,确是没有多余的话可说了。悄寂半晌,她才道:“你走吧。” 项池身形微动,“阿玥,现在太子和戚少麟他们容不下你,你不如就与昭王合作。这天下是谁的和有什么差别,总归都是他们赵家血脉。” 秦玥只觉得眼前的他极其陌生,不再是儿时那个正直不阿的兄长了。强硬的话到嘴边,她留有一丝余地道:“这件事我会考虑,我只希望你念在多年的情分上,如果真要带走我父亲,不要叫他吃苦。” 项池见她有所动摇,连忙道:“后日古禹皇室要出城狩猎,你考虑清楚了就同他们一起,我会在那儿接你们走。” 他凝视她良久后,翻身出了王府。 翌日,秦玥早早醒来,收拾了药箱头一次主动往萧毅府上去。项池说的话虽然十有八九是真的,可她仍抱有一线希望,亦或者是再见父亲一次也好。 然而萧毅昨晚跟着去了城外温池,还未归来。门前的守卫知道她的身份,便去通禀给了留在府上的如鹰。 见了如鹰,她面不改色道:“如鹰大人,这两日我翻阅古籍,找到了一种法子,兴许能医治府上那位将军。” 她两次来府上都是循规蹈矩,因此如鹰对她还算恭敬,回道:“昭美人,以后不必劳烦你再来府上医治了。” 秦玥掩下心底的真实情绪,略带疑惑道:“为何?那日我看将军他病情似乎严重了。” 如鹰思索一阵,含糊道:“将军很快便会离开王府。” “这样。”秦玥强扯出一个笑,“那是我唐突了。” 如鹰微微颔首,看着她步履稳重离开了王府。 上了马车,秦玥便再也忍不住眼泪,抱着药箱无声抽泣。她好像永远都晚一步知道所有,却无力改变。 父亲落在了昭王手里,后果可想而知。可她凭一己之力又能如何? 发泄过后,她整理思绪,开始打算起下一步来。 项池说过他会在狩猎之地接他们,如果他当真会带父亲回京城,那她继续待在古禹已无甚必要,回京城是唯一的选择。 兜兜转转,或许她还是逃不脱那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终于修完了,这次算是大修61-72的内容,增加、删除、调整了这部分的剧情。 大家有时间又感兴趣的可以重新看一看,后面都会是新剧情了 真的很抱歉让看连载的小伙伴等了这么久,这次我也总结了很多经验。 从这次修文大家也可以看出,我的确笔力有限,接下来的剧情(hzc)可能会让大家不满意,对此我强烈建议有担忧的小伙伴先屯着,完结后再根据评论区决定是否继续订阅,爱你们! 在此非常感谢鼓励我的读者们,你们是我写这本书最大的收获 第73章 两日很快过去,秦玥思忖再三,还是决定随着萧洵出城狩猎。 如果项池所说为实,那么萧毅很有可能会带着父亲去那,自己留在在都城也没什么意义了。 与年初在大梁的春猎不同,此次狩猎是在城外荒野。 冬日天黑得早,他们抵达后就已薄暮冥冥。 扎好帐篷,厚实的帐篷中央燃着一堆篝火,众人围火用膳,全然是另一番体验。 桌上大都是古禹地道的珍馐美馔,萧洵扫了一眼,便端走了秦玥面前的一道菜。 “这个你别吃了。” 秦玥来这儿后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除了这样菜。 也不知这菜是何佐料,上次在宫中的接风宴上,她不过只是浅尝了几口,回去后身上便除了几处红疹,又痛又痒。好在她自己懂得药理,几日过去后,基本都消了。 端走了菜,萧洵又切了一块肉到她盘中。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是何等情孚意合。 戚少麟瞥了一眼,面上仍是神色自若,桌下的手却紧握成拳,手背青筋隐现。 他心中告诉自己,不过是个一而再,再而三拂逆过自己的女人,犯不得为她气恼。可愈是这样想,心底的怒火愈盛。 秦玥当真是不长眼,只喜欢那等愚钝之人,这个萧洵三分痴傻,又有哪点比得过自己。 就在他那点愤懑快冲破压制,显露在表皮时,萧毅开口道:“戚大人可吃得惯?” 戚少麟颔首,“多谢殿下挂怀。” “那便好,听阿洵多次称赞戚大人英勇,明日狩猎,等着一睹戚大人的风采。” 萧毅好似有意敦睦萧洵与戚少麟,话里话外尽是赞美之意,萧洵想要张口反驳,被他瞪了回去。 别人不知道他这是何缘故,戚少麟可清楚得很,唇角含笑道:“洵王过誉了。” 萧洵瞧他这副虚伪的做派,对他更多了几分不齿,这等品行,又怎么配得上他的好师弟? 用过晚膳,秦玥回了自己的帐篷,辗转反侧良久后,她还是忍不住,□□走了出去。 此时已近深夜,外面除了偶尔巡逻的士兵,空无一人。 她往萧毅的帐篷望去,只见深色帐料透出暖黄色火光,他还没睡。 兀然间,一道模糊而又熟悉的黑影悄然钻了进去。 秦玥心下一沉,屏着呼吸从后方靠了过去。 地上积了一层雪,她又一身白色衣衫,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到了帐外,里面人浅浅的交谈便传了出来。 与项池相处十年,秦玥又怎会听不出他的嗓音。只是他们音调实在太低,她听不清只字片语。想再凑近时,她脚下未留意,踩到了一截枯树枝。 静寂的夜里,这声轻响显得突兀,帐内的说话时戛然而止。一句低沉的命令过后,杂乱的脚步声从帐篷的另一头传来。 秦玥如一只受惊的小鹿,慌乱之下,不顾方向地朝外跑。 跑出一段距离,还未摆脱身后的追击,前方又似有人围了过来。她在一座帐篷前停住脚,正恓惶不知所措时,帐篷内猛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了进去。 帐内昏暗少光,即便没有看清这人的脸,单凭他身上的气味,秦玥便知道他是谁。 她挣了挣手腕,低声道:“戚少麟,你松开。” 这话被外面嘈乱的脚步声掩了大半,戚少麟半揽着她,扫了一眼打在帐上的匆忙身影,手反而收得更紧:“他们是来找你的?” 这分明是明知故问。 秦玥懊恼,她现下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不得。 被宿敌错认后 第60节 她闷着不说话,气息却因紧张而急促,戚少麟指下按着的脉搏跳动也愈发加速。 两人对峙少时,萧毅的声音突然在帘外响起,“戚大人,你是否已经睡下了?” 秦玥浑身紧绷,看向戚少麟的眼神变了变,如果被萧毅发现偷听的人是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戚少麟与她对视,细细欣赏了她这少见的模样后,轻启薄唇对外道:“已经睡下,敢问殿下有何事?” 他掌中的皓腕立时懈弛几分。 碍于他的身份,萧毅并未说搜查之事,只道:“下半夜凉,我给戚大人多加一盆火。” 秦玥才安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四周,帐内布置简单,就算戚少麟肯帮她,也根本藏不下一个人。 戚少麟从容不迫地拉着她走到榻前,眼神示意道:“躺进去。” 秦玥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稍稍犹豫后就掀开被褥趟了下去。 身子还没躺平,她腰上就被重重地捏了一把,痛痒之下,她不由得轻呼出声。 罪魁祸首从被中收回手,边弄乱自己的衣襟边道:“殿下请进。” 萧毅带着两人进来,通明的火光立即照亮一室。 他不露声色地将帐内打量完毕,目光最后停在榻上,“是我打扰了戚大人雅兴。” 那声女子的娇吟他自是听到了,为讨好这个大梁使臣,他在戚少麟所住的院里,甚至是这次狩猎,都带了不少美姬。在都城时他尚未宠幸一人,本以为他是个不爱女色的正人君子,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床上的女子紧裹被褥,青丝散在枕上,只露出一点发红的耳尖。 戚少麟衣衫不整地坐在榻边,“殿下言重。” 虽是在古禹地界,但两国实力悬殊,萧毅也不能太驳他面子,掀开被子看人。他让人放下火盆,带着歉意说了一句“打扰”之后,便离开了。 待外面完全静下之后,秦玥才扯下被子,露出一张憋红的脸。 危机不再,她坐起身,试探着想要下榻,“我、我先下来。” 她本想说一句道谢的话,可思及两人间的恩怨,便觉得无甚必要。 戚少麟岿然不动,挡着她的去路,她只好曲着腿,从一旁下去。 脚尖着地,他总算开口:“秦姑娘就这么走了?” 秦玥了悟,这才是戚世子的本性,半点不会吃亏。算下来他这次也的确帮了自己,她轻声道:“多谢。” “谢”字才落下,她身旁便传来戚少麟讥诮的话语:“我要你一句谢做什么?” 他侧头看着她,冷着调子道:“你我之间又无交情,秦姑娘总不会以为我是那等好心之人,白白帮你这一次吧。” 他原形毕露,端的这副姿态何其熟悉。 一时间,秦玥只觉又回到了侯府,那股窒息的压迫之感密不透风地涌来。 第74章 帐内霎时凝寂无声,秦玥耳边只剩外面侍卫来回巡查的动静,周遭气氛越发压抑。 以他人的弱点为要挟是戚少麟惯用的招数,她上过这么多次当,又怎会不长教训。 她有些后悔方才道那句谢,敛下眸语气生硬道:“戚大人想要如何?莫不是又要我以身相偿?” 话里的嘲弄不加掩饰,仿若一块巨石压在戚少麟心间,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畅快。幽暗之下,他看着秦玥不甚清晰的面庞,语似毫不在意:“秦姑娘还真以为自己是仙姿玉色,世上独一无二,能让人念念不忘?” 不待秦玥回话,他斜身点燃了床头的灯火,接着道:“我不过是想问问其他,你不必自作多情。” 明亮的光线重新洒满一室,照出了他此时脸上那些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不甘与落寞。 秦玥不想去探究他言语间的真假,他若真是不在意自己,那更如她意,否则他疯起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她站起身道:“你想问什么?” 戚少麟坐正,目光落在地面两人重叠的影子上,缓缓开口:“你方才做了什么,萧毅要这般?” 能引得萧毅大费周折来寻人,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 秦玥不欲与他细说,敷衍道:“不过是碰巧路过他帐外,让他错以为是刺客罢了。” 戚少麟怎会相信她这番说辞,又问:“那你来古禹查到了什么?” 从前秦玥的确想过与戚少麟交易,让他帮自己查父亲的踪迹,可最后知道真相,她算是看清了一切。戚少麟对她家满怀恨意,他又打心底笃信父亲的罪名,怎么会真心实意的帮自己。 秦玥回过头,由上而下地看着他,“戚大人难道不是早就知道,我父亲已经死了。我来古禹就如你想得那样,是贪图荣华富贵,盼着早日当上王妃,又怎会去查什么。” 她这一段话如钝刀割肉,让戚少麟几乎喘不过气。数月来,他每日埋首公案,不给自己空隙去想与秦玥那段时光。他以为时日一久,他总能放下,可当赵朔提及出使古禹之事时,一些荒谬的念头又在他脑中疯长,让他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他成日饱受煎熬,夜不能寐,反观秦玥,云淡风轻,在这古禹过得如鱼得水。 他如何甘心,甘心她曾真切地对自己说过喜欢,转眼又成了别人的侍妾! 晚宴时那琴瑟和谐的一幕闪过,驱散了所有理智。他褪去故作的冷静,眼底的怅恨尽显。 他这蘧然的变化在秦玥意料之外,她本能想要往后退,却被他急骤地拉住,用力带回榻上。 秦玥倒在厚软的被褥上,惊慌之下警告他:“戚少麟,我是洵王的人!” 戚少麟怒气愈盛,翻身而上,双腿跪在她两侧,压着人不许动,“怎么不叫戚大人了?萧洵是什么东西?凭他也配!” 凶狠蛮横的吻落了下来,堵住了秦玥嘴中的话。 与那夜在偏殿不同,此时戚少麟未有保留,像真要将她吞入腹中。 秦玥捶打着他,他却如无知觉一般,毫不在意。 掠夺的唇离开后,他另一只空余的手又捂了上来,不给她呼叫的机会。 肩上一凉,温热的触感覆上游走,然而到了某处后却倏地停下。 戚少麟抬起身,阴鸷的视线死盯着那一处。 莹白的肌肤上,零星几点突兀的红印。 秦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她红疹消去后,偶有不适时被她挠出的痕迹。从戚少麟的脸色上看,他定是想歪了。 戚少麟直视她的双眼,松开手问道:“是他弄的?” 即便是一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他心中总含有一丝期冀,秦玥不过是借个名分安身,不会对旁人动心。可眼前这些刺目的印迹提醒着他,秦玥或许真的变了。 他们之间曾有的那些亲密,如今她会同别人共享。 秦玥一字一句道:“当然是他,我是他的侍妾,难道戚世子不懂侍妾二字的含义吗?” “是他逼你的?”戚少麟抿唇等着她的回答,等着她说她是被迫的,不是心甘情愿的。 秦玥不想对着他这副神态,撇开头道:“不是人人都同你一样,我与他是两情相悦。” 她这话如利刃锥心,急剧的痛意席卷全身,叫他疼得眼眶发红。 戚少麟抬手熄了灯,黑暗中粗鲁地啃咬在她肩上。他早已没了旖念,全凭着一股怒气,坚执地想要遮盖抹去这些痕迹。 “那毛头小子有什么好?他在床上懂得如何让你舒服吗?”他说着这些违心的话,像是刻意表明自己并不在意。 秦玥挣扎着,“自然是好过你千百倍。” 戚少麟冷笑一声,“这半年我院中美妾若干,秦姑娘怎知我无所长进。” 秦玥不想继续与他嘴上纠缠,趁他此时钳制住自己的力道有所松懈,抬脚用膝盖撞在他腿间。 这一招是萧洵教她的,说是专能对付男子。她没想到有一朝真能派上用场。 “唔。”戚少麟对她自是没有防备,猛然遭此一击,不禁痛呼出声,动作停了下来。 秦玥竭力推开他,拉上衣襟便往外跑。 屋外巡走的士兵已不在,她左右看了一眼后便选了一条路离去。 *** 萧毅命人加强了防守后,才回到帐篷。 项池从火炉旁站起身,开口问他:“抓住了吗?” 萧毅摇头道:“没有发现人,我们适才没说什么,应当不会被人听去。” 两个身份截然不同的人也没什么可闲聊的,项池直截了当道:“殿下,人什么时候到?” 古禹都城难免有他人眼线,他们最后商定借着这次狩猎,萧毅将秦常锋带出来,再交由他。 萧毅回道:“明日午后。” 秦常锋重病缠身,行路不比他们快。 顿了顿他又道:“明日我们会外出狩猎,秦常锋就在此,我的人会带你进来。” 项池应下。 萧毅含笑道:“此番古禹已经拿出了诚意,也希望昭王他日事成之后,不要忘记与我们的约定。” 古禹本不想介入到大梁的争斗中,可上次出使大梁,与太子一党周旋了几日都未能叫他们松口,减轻古禹的纳贡。 古禹近年来运势不济,灾害频发,这笔钱无疑是加剧了百姓的担子。 于是他们便寻了另一条出路。昭王不知从哪听到他们手上有秦常锋,派人提出了一笔交易,只要交出人,昭王登位后便满足他们的要求。 他们在暗中进行,既不会让大梁太子知道,又能多一个选择。 项池回道:“自然不会,此事还需殿下大力相助。” 他意有所指,萧毅却不立即接话,他知道项池这是暗示他到时出兵相助,不过这趟浑水,他们还需要仔细考虑后才决定是否淌。 项池下一剂重药,“我听闻戚少麟此次前来,除贺寿之外,还是为了另一事?” 萧毅变了脸色,岔开话道:“天色已晚,我派人送项大人回去吧。” 项池知道了他的态度,不再多问,随着侍卫退了出去。 *** 庄远端着一盆热水进世子帐篷时,见他低头坐在榻边,形色落寞。 他大约知道是和缘由,心头不由得感叹:“英雄难过美人关。” 将水放在地上,他道:“世子,在外天气太冷,沐浴容易感染风寒,您今日就将就一晚。” 戚少麟抬头,简短地“嗯”了一声。 被宿敌错认后 第61节 他唇色惨白,额上还隐冒汗珠,面上更是难看。庄远惊道:“世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适?” 他素来知道此次出使危险,每日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吃食用物无不谨慎检查过后才递到世子眼前。怕的就是遭人暗算。 戚少麟底下的痛感还未完全消除,蹙眉吃力地吐出两个字:“无事。” 这怎么会没事?庄远担忧地问道:“无事怎么会···” 戚少麟打断他的啰嗦追问,“让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庄远压下心底的纳闷,转而道:“萧毅行事十分谨慎,我们安插在他身旁的人只能查到一些皮毛。他府上的确藏有一人,只不过被关在地牢,府里人除了他的亲信,无人见过那人的真面目。” 戚少麟凝神思索片刻,“还有其他的么?” 庄远道:“据说那人似乎患了重病,萧毅请过好几个医师上门替人医治,就连、就连秦姑娘都曾去过。至于别的,就没有查到了。” 听到这个称呼,戚少麟只觉得更疼了,心里和躯体的痛意交缠倍加。 “我总觉得此次狩猎有古怪,明日让丁擎宇陪我出去,你留在这儿守着。”他垂下眼,语气颇有些不快,“顺便派人暗中守着秦玥,一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啊,又是我留下,就不能···” 上次狩猎他也是被抛下,给秦玥当护卫,怎过了半年,还是由他。 戚少麟睨了他一眼,他赶忙改了口,“是!” “去门口守着。” 庄远出去后,又只剩下他一人。 戚少麟手移到腰间,解开了腰带。勾开裤头,看清里面的状况后,他脸色稍霁。 不过是红了一些,别无大碍。 他无力地躺下,望着帐顶出神,直到鬓角湿润,才缓缓闭上了眼。 第75章 第二日用过午膳,萧毅便带着一干人准备出发。 秦玥不与萧洵同去,只将他送到营口。 临行时,萧洵满怀信心地对她道:“今日夺了第一有好彩头,我赢来送给你。” 秦玥笑着叮嘱:“你留心些,别伤着。” 身旁脚步响动,是戚少麟带着丁擎宇路过,二人的话自然也传到了他们耳中。 萧洵孩子气,逮着机会便想呛这个世子两句,故意道:“我自然不会有事,就怕有的小白脸输了,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大梁。” 戚少麟脚步微顿,意味不明道:“就是回大梁,戚某也绝不会孤身一人。” 他随即瞥了一眼秦玥,而后径直往前上马。 秦玥垂眸听着他这句话,心底涌起一阵怪异,难不成经过昨夜,他还对自己还存有心思?想到昨晚那一脚,她便有些忐忑。 她那时心急之下没收力道,也不知有没有当真伤了他,若他因此绝了后,她不是造了一桩罪孽。她旋即又摒却了这个想法,是他昨晚行止不轨在先,就是有什么后果,也是他活该。 萧洵走后,她回了帐内,脑子里混乱一片。 项池或许就在附近,从昨夜她撞见那一幕来看,他说的事多半是真的。倘若父亲落在了昭王手上,那无论最后昭王成败如何,父亲的结局恐怕都不会太好。况且他如今身患重病,能否活到那时都未知。 过了不久,帐帘翻动,随着一阵寒风掠进,一个丫鬟走了进来。 “昭美人。” 萧洵派给她的丫鬟不知身处何处,秦玥狐疑地看着这个身形略高于寻常女子的丫鬟,问道:“有何事?” 那人手里端着一碗乳色热饮,走上前放到桌上,“昭美人,天气寒冷,喝点东西暖暖身吧。” 秦玥道:“放在那儿吧,多谢。” 丫鬟并未离开,继续道:“凉了就不好喝了,昭美人今早饮下才是。” 这话秦玥觉出不对劲来,警惕地看向屋外。外面多数人都随着去狩猎了,也不知她此时呼救能否有人听到。 然而那人早已识破了她的意图,掏出一张帕子便捂住了她的口鼻。 辛臭的气味吸入,不消多时,她就没了知觉,浑身一软倒了下去。 *** 山林间,丁擎宇马上已经挂满了戚少麟打下的猎物。 他心底不由得对世子又多了几分敬佩,就是在这古禹荒野外又如何,世子照样能夺得头筹。 “世子,应当差不多了,我们要不要回去?”他们已经走得有点远,再往前恐怕会有危险。 戚少麟再抽出一只箭,搭上弓淡淡道:“急什么。” 他堵着一口气,未有十足赢过萧洵的把握,不会折返。 丁擎宇自知多言无用,便替他留心四周的动静。 一阵马蹄声忽近,丁擎宇定睛一看,似乎是庄远,“世子,好像是庄远来了。” 戚少麟手中的箭偏了出去,放走了一只雪兔。 庄远按他的吩咐留下,此时前来定是出了什么事。 难道是秦玥?思及此,他的马已经往庄远奔了过去。 到了世子跟前,庄远勒住缰绳,喘着气焦急道:“世子,不好了。” 从他口中听到这句,戚少麟脸色沉了下来,“说。” 庄远回道:“按您的话,我一直守在秦姑娘帐外,可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女的将她带了出去。我想上前询问,却被毅王的守卫拦住,等再追上时,只看到他们的马车一路往东去了。” 他话音刚落,戚少麟便皱着眉对丁擎宇道:“剑给我。” 丁擎宇猜出他的心思,劝道:“世子,您身负重任,让我去追吧!” 临行前侯爷曾私下叮嘱过他,务必要护着世子周全,他怎敢让他孤身一人犯险? 戚少麟眸色凛然,“少废话,剑给我。” 丁擎宇无法,只好佩剑解下交给他。 戚少麟系在腰间,对两人道:“我去找秦玥,你们留在此。若我没有回来,丁擎宇你便接替我,务必要顺利带人回京。” 丁擎宇知道他所说何事,心底更是担忧:“世子,事情交由庄远,我同你一起去。” 庄远听后亦开口道:“世子,我陪你。” 戚少麟不容拒绝道:“你们是要做我的主?都留下!” 回京途中凶险,他只信得过他们二人,自己这一去若真的回不来,也不能耽误了朝中之事。 两人劝解无用,眼睁睁看着戚少麟策马如风般离去。 庄远没了主心骨,苦着脸问丁擎宇:“宇哥,这可如何是好?” 丁擎宇还算冷静,稍加思索后道:“我们对古禹不熟,去找萧洵。秦玥现在是他的人,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庄远顿时对他有多了几分敬佩,“对,我们现在就去!” *** 积雪泥泞的道上,一辆马车飞驰。 秦玥醒来时鼻间还残留着那股难闻的味道,脑中浮现出她晕倒前的场景,她顿时不安起来,猛地坐直身打量四周的环境。 身下颠簸晃动,对面则坐着一个熟悉的人。 她想也明白了他的目的,“项池,你们带走了我父亲还不够,还要带着我么?” 项池不敢直视她,歉疚道:“阿玥,你不是一直想要与秦将军团圆,我答应你,回京后就让你见他。” 秦玥轻笑一声:“只怕也是最后一面,昭王又会留我们多久?” 项池忙解释道:“我已经说动了世子,只要你们肯帮他,他绝不会伤害你们。” 父亲总归在他手上,秦玥不想同他多争辩,她一时觉得项池可恨又可怜。说到底,他不过也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他要做何事,恐怕也由不得他自己。 项池见她不出声,以为自己说动了她,欣喜道:“过了今夜我们便能出古禹地界,等回了大梁,就没人再敢动你了。” 除了昭王。秦玥心中补了一句,侧身背对着他,思索自己之后的处境。 透过翻飞的窗帘,能看出外面天色已黑,不知道萧洵回来看到自己不在,会不会担心。她此次应当没那么走运了,荒山野岭间,当真是求助无门。 遽尔车身一抖,速度霍地缓了下来。 项池脸色突变,对车夫道:“怎么停了?” 无人应答。 他警觉地拿起身旁的剑,挑开了车帘。 车前驭马之人不见踪影,暮色濛濛中,一人纵马而立,手中握着一柄带血的剑。 秦玥震惊得说不出话,戚少麟,他怎么会在这儿? 戚少麟见她无恙后,揪紧的心才稍稍放宽。自听到庄远的话后,他只觉自己快要疯了,即便昨晚才遭她如此对待,他仍不愿意她有任何不测。 他目光移到项池脸上,嘲弄道:“项池,你总说我卑鄙无耻,今日看来,你又好得到哪里去?” 项池从诧异中恢复神智,扭头看去,好似看到了秦玥眼中不同于以往的情绪。 他往前拉起缰绳便想继续走。 戚少麟挥动长剑,砍断缰绳,车架陡然倾斜。 项池跳下车,与他缠斗起来。 利剑抨击之音在静谧的雪夜格外刺耳,秦玥出了车厢,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团灯火跳动。从方向上看,那应当是来接应项池的。 戚少麟见状,招式愈发狠厉,攻人要害,像是要殊死一搏。 动作间,他抽空对秦玥道:“先上马。” 项池反应过来,回身想要阻止她,可才有这个念头,戚少麟就袭来缠住他。 一匹马在两人争斗间已经跑走,秦玥费力爬上另一匹,坐稳后对戚少麟道:“戚少麟,你快上来!” 被宿敌错认后 第62节 继续留在此地,等项池的人赶到,他们就跑不了了。 戚少麟用尽全力击退他几步,大步跑到马旁,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随后拉紧缰绳,朝林间小路驶去。 他拥紧了身前的人,急遽跳动的胸腔就贴在她后背。 “阿玥,你没事吧?” 作者有话说: 算八号的二更,今晚还会更新的 第76章 昨夜的气恼一扫而空,这声关切之语戚少麟几乎是脱口而出。 秦玥心头思绪万千。在车中孑然无依之时,她曾奢想过或许萧洵会来救她,毕竟在这古禹境域,他应当能找到自己。所以当看到戚少麟身披一身寒凛,面色担忧地持剑立于马上,她霎时间只觉一切恍如梦境。 高空中挂有一弯弯皎月,四周铺满莹莹白雪,透着微弱的光。 秦玥摇了摇头,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萧洵呢,他知道了么?” 她原只是怕萧洵挂心无意一问,可到了戚少麟耳中却变了一层意思,才消去的愠怒又腾然而起。 他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救人,没得到她半点问候,开口便是别的男人。 心中有气,他话语也不似方才柔和,如冬风过耳,“他正忙着在山中狩猎,夺取头彩。” 秦玥自然觉察出他的陡变,闷着声不说话。 寒风冷冽,钻入衣襟袖口,她露出的肌肤冰凉一片。 戚少麟使了一声口令,身下的骏马便停下。 秦玥僵着身子,听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挲的声音。片刻后,一见带有余温的男子外衫便被塞到了她怀中。 戚少麟重新系好腰带,沉声道:“穿上。” 数九寒天,她穿得严严实实都觉得冷,更不必说他还脱下一件了。 秦玥捧着厚实的外衣,想要还给他,“我不冷。” 戚少麟没有理会她的话,径直拿起衣裳,将人裹住,只露出一个脑袋,随后双手环过她牵缰,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马蹄重新踏动,在朦胧月色下前行。 秦玥鼻间全是他的气味,半张脸缩在宽大的衣口里,迟疑半晌后才问道:“你、你没受伤吧?” 刀剑不长眼,方才他与项池打得如火如荼,难免会伤着。 听见这话,戚少麟心情稍缓几分,盯着她的发顶道:“伤了。” 秦玥攥紧衣料,心底疑惑,她未曾闻道血腥味,难道不是剑伤?她继续问:“伤到哪里了?” 戚少麟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秦玥浑身一怔,顷刻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继而耳边又响起他玩味揶揄的嗓音:“拜秦姑娘所赐,我戚家大概是会绝后了。” 秦玥脸颊瞬时发烫,暗骂他下流。从前在床笫间他偶尔也会说几句荤话,可其余时候谈吐总算是配得上他的世家子弟身份,哪里会如个孟浪的登徒子一般? 思及他伤的来由,她毫不留情道:“戚世子过虑了,不是还有戚二公子么,戚家又怎会无后?” 提及戚玚,当初他帮秦玥出逃的事便浮现在他脑中。戚少麟沉了脸,“秦玥,戚玚的事往后我再同你算账。” 秦玥不欲与他争论这些过往,抓紧了马鞍坐直身,“我们现在去哪儿?” 凉风袭入胸膛,戚少麟大掌压着她的腰往后带,“坐好。项池的人说不定还没走,沿路返回太危险。这马已经跑了一下午,我们先找个地方歇脚,过了今晚再说。” *** 萧洵脚步匆忙地走进兄长的帐篷,焦急道:“大哥,小昭她不见了!” 他今日不负众望地满载而归,本以为能在那世子面前炫耀一番,谁知竟听他的两个手下说秦玥被人掳走了,连带着戚少麟都不见了。 萧毅手中拿着黑裘披风,一副要出去的样子。昨夜项池向他讨许昭时,他就隐约觉出她身份定然不简单。他这个弟弟心思单纯,这样的人留在他身边不是好事,便卖了个顺水人情,将人交给了他。 他敷衍道:“我听侍卫说了,已经派人去找了,你不必担心。” 见大哥对秦玥不上心,萧洵接着道:“那个大梁使者戚大人也不见了,他们或许是一起的,大哥你有没有法子找人?” 萧毅对戚少麟无甚好感,因忌惮大梁朝廷,所以一直对他还算客气恭敬,可现下他自寻死路,他何乐不为? “我知道了,阿洵,我手下的人都派出去找了,你放心。” 萧洵还要说些什么,被他抬手打断,“我要先回宫一趟,天色已晚,你明日一早再回来。” 萧毅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大步出了帐,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萧洵无法,只得带着庄远一路出门寻人。 庄远与他性子相近,都是那等直率坦诚之人,萧洵同他相处远好过戚少麟。 往东去的路上,他忍不住问:“诶,你们家世子为何总是缠着我师弟不放?” 庄远心道,他也想知道。嘴上回他:“世子与秦姑娘两情相悦,怎么能说纠缠。” 萧洵不屑道:“两心相悦当初师弟又怎会逃出来,若不是碰巧被我遇上,她还不知会如何。” 庄远也理不清他们的纠葛,但他肯定的是,世子一定不会放下秦玥的,单是从他听到秦玥出事后的表现就知道。他劝萧洵:“你就成人之美,早日将秦姑娘还给世子,等你去了京城,我也照顾你几分。” “我去京城做什么?”萧洵冷哼一声,“那里人心狡诈,一点也不自在。” 庄远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岔开话:“我们快点吧,天快黑了。” *** 走了不知多久,秦玥和戚少麟才找到一处栖身之所。 这是山脚一间破旧的木屋,应当是来此狩猎的村民所搭建,屋子狭小,只有一张木板床供人休憩。 进屋后秦玥便将身上披着的衣服脱下给戚少麟,要他穿上。 戚少麟碰了碰她的手,冰冷沁人。他皱着眉道:“去床上躺着。” 床面铺着一张残破的薄褥,是屋里唯一能取暖的物件了。 秦玥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无力去计较其他,乖顺地躺了上去。 戚少麟关好门窗后走到床前,将那件外袍盖在她身上,自己也上了床。他揽过微微发抖的身躯,将人带入怀中。 秦玥本能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强硬地抱得更紧。 戚少麟喘着气,“若是不这样,你我恐怕都活不过今晚。” 话落,撑在他肩上的手缓缓松了力。 他拉过那只手,将它环在自己腰上,在她耳边轻声道:“阿玥,抱着我。” 风雪交加,挡不住的寒意从窗缝侵入。 秦玥汲取着热度,微微收紧了手。 第77章 古禹的冬日雪虐风饕,平日在屋里都要生个火炉才能御寒,更遑论这四处漏风的木屋了。 秦玥自认不是那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圣贤,何况她才刚找到父亲的踪迹,绝不愿就这般冻死在这荒山间。犹豫须臾后,僵冷的手还是揪紧了掌下的衣料。 戚少麟身上仅有薄薄几层,她指尖仿佛能感受到他紧实的后腰。 与他相拥后,秦玥确是暖和了不少,周身的血液好似才开始流动起来。她本想开口道谢,可想到戚少麟昨夜说过不要她的谢,硬生生忍住了。 缓过一阵后,戚少麟食指搭在秦玥腰上,有意无意地描绘着她的腰线。她还是瘦,即便是穿了这么厚,他还是能一臂圈住。 他享受着这份亲昵,不愿就此睡去,缓缓开口道:“秦,”说了一个字,他换了个称呼,“你父亲他是不是还活着?现在萧毅府上?” 若说来时他只存了一丝疑窦,今日看到项池,这点猜想便落了实。秦常锋应当是没死,或许还会被交给昭王。 秦玥睁开眼,闷声道:“让戚世子失望了。” 她可没忘当初他是如何谴责自己父亲的,字里行间恨不得他早点离世。想到父亲在这矢志不屈了十年,却还背上叛国的罪名,被人一口一个叛贼的喊着,她不禁有些愠恼,松开了手中的衣服。 戚少麟心跟着后背凉了几分,不自在地问道:“项池来这就是为了带他回大梁?” 秦玥本就因此事心烦悲愁,听他这么一说,话里多了几分不耐烦,“你要是想知道大可自己去查,何必来问我。” “秦玥,你不是不知道昭王存的什么心思,难道你愿意看到天下易主,朝纲大乱吗?” 秦玥反驳道:“我是叛臣之女,又怎会关心大梁的安危?” 戚少麟知道她这是气话,继续道:“那你就不担心你父亲的安危?落在昭王手上,他又有几条活路?” 秦玥紧咬下唇不语,眼眶开始发酸。 戚少麟思忖少时,轻声道:“你都告诉我,我答应你,一定会帮你救出父亲。” 这话与当初诓骗秦玥之时不同,他是真有此意。 可秦玥不愿再信他,从前他也是这样答应了自己,最后结果如何?不过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在榻上承欢。她语气不悦,“戚世子的承诺我可不敢应下,我的事往后不用你费心。” 说完她翻过身,背对着他。 “不用我费心?”戚少麟盯着她的背影,沉声道:“那你要谁?萧洵?你以为他有这个本事?” 他嗤笑一声,“他一个不受重用的闲散王爷,还能跑到昭王府里要人不成。” 别的且不提,单说今日之事,若不是他留了个心眼,让庄远看着秦玥,此刻她恐怕已经出古禹地界了。连人都顾不好,可见萧洵也不过是个窝囊废,如何与自己相提并论。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伸手将人锁到怀中,恶劣的一面展露出来,“秦玥,我劝你尽早死了跟着萧洵的心思。在这我当然不能奈他如何,可回了京城,我有的是办法叫他生不如死。” 他话中有话,秦玥凝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戚少麟把玩着她垂在床上的青丝,淡然问她:“你还不知道我这次来古禹是为何吧?” 秦玥没接话,他自顾自道:“除了贺寿,我还要带一位质子回去。你说三个王子中,古禹国王会要谁随我回京城?” 秦玥只觉身上寒意更甚,像要钻入骨髓。如果戚少麟说的是真的,那这几乎没有悬念,萧洵自然会是那个被送去险境的人。 戚少麟解了一口气,“你要不想连累他,就早些和他断了。” 被宿敌错认后 第63节 听着他半是威胁半是逼迫的语气,秦玥今夜对他产生那点感激丝毫不剩。她不再理会,索性闭上眼装睡。 戚少麟半晌没有得到回应,胸口莫名一阵艰涩。他不想再用从前那些手段对付秦玥,可他别无他法。他不是那等大度豁达的人,能放手让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就算强留,他也要她一辈子在自己身旁。 闭眼不知过去多久,秦玥竟真的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一团热气笼罩着她,予她安眠。 *** 翌日一早,秦玥在山间的鸟鸣声中醒来。 她身上依旧盖着那件衣裳,而戚少麟已经不知所踪,只有床边燃着一堆火。 木门“吱呀”一声,戚少麟从外进来,手中拎着一只雪兔。 秦玥睡眼惺忪地半坐起,看了他一眼后便低下了头,显然还在为昨夜的事生气。 在此事上戚少麟绝不会同她妥协,默不作声地走到火堆旁,抖了抖身上的雪。他眼神不时看向床上之人,一点点收揽她的娇颜。 秦玥垂着眸,唇色红润,一只素白的手就搭在他那件锦袍上。 一些杂念顿起,他想,如果他和秦玥真是这山间的一对普通夫妻,那应当也不错。他每日出门砍柴狩猎,将她娇养在家中,别的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等着他回家就是了。 秦玥不知他心中所想,瞥见他冻红的双手,还是开口道:“你把衣裳穿着吧,不然病了我们都走不出去。” 戚少麟看了眼屋外的天色,现在正是冷的时候,“你先盖着,等吃过饭再给我。” 他提起地上的兔子,想了想还是出了房门。秦玥不喜杀生,便不要让她看见好了。 吃过烤兔,两人准备继续行路。昨夜天黑,他们分辨不出来时的路,只好骑马沿着山路走。 秦玥在马上左右观望,祈望能发现屋落人家,好向人打听回都城的去路。戚少麟眼神也不得闲,频频看向山间。 马匹兀地停住,秦玥不解地偏头问他,“怎么了?” 戚少麟翻身下马,顺手掌着她的腰将她也托下,“去那边看看。” 拴好马后,两人往山里走。 秦玥以为他是发现了山间有人家,可当爬了一截蜿蜒小路,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得蹙紧了眉,“不过是一泉温池,我们走吧。” 戚少麟往前走了几步,到温池边,旁若无人地开始宽解衣带,“古禹也就只有这个地方好了,冷了一夜,自然要驱驱寒。” 秦玥不想在此关头他还有这个心思,“都城里有的是温池,回去后你想泡多久都行。” 话还未说完,她身上便一沉,一件衣衫已经被扔到了她怀中。 戚少麟挑眉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回去后便要启程回京了,哪还有得时间。” 秦玥抬眼看去,戚少麟手上动作不停,利落地脱下了其余缠赘。光洁的胸膛入眼,她立时转过身,愤愤道:“那你快些,否则天黑又要在山间过夜。” 身后窸窣响动,戚少麟走到她背后,将剩余的衣物放到她怀中。 末了修长的手指捻了捻她发红的耳垂,“你脸红什么,又不是没见过,难道是我身上长得比萧洵好?”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几章可能还是多走剧情,大家可以先囤几天,后面救出岳父后就是男主女感情互动了,我会在标题标注的,睡大觉去咯 第78章 山风冷峭,却拂不去秦玥脸上的热意。 她偏头躲开耳上的触碰,迅速往旁边挪开几步,红着脸骂他:“戚少麟,你还有没有羞耻心?” 好歹是个侯府世子,行事还不如山野村夫执礼。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戚少麟不甚在意道,随后抬脚走进温池,“我是混账,是畜生,最不懂得礼义廉耻,又何来羞耻心?。” 这些话全是秦玥当初骂过他的,她自然还记得。她脸皮薄,憋了半天,只得催他一句,“你快些洗,我们得早点上路。” 她迫切地想要回都城,一是为了不让萧洵担忧,另外则是要打算回京城。在野外艰险,稍不留意便会送命,早走总比晚走好。 水声哗啦,戚少麟没身于水底,靠在池边石壁上喟叹一声,“急什么,你若不愿意在岸边等,大可以下来。” 秦玥将怀里的衣裳一把扔在脚边岩石上,“我到山下去等你。” 走了两步,身后传来悠悠的提醒,“冬日山里吃的东西少,猛兽多会下山觅食,你若是不怕,就尽管下去。” 昨晚赶路途中秦玥的确听有山间的嗥叫,不过那时她无暇顾及这点远处的恐惧。现听他这么一说,那些畏怯不争气地升了起来。 她换了方向,走到不远处一块巨石旁,背对着他坐下,语气软了几分:“你别耽搁太久,我们的马还在下面。” “不会。” 戚少麟心满意足地盯着那抹倩影,暖意流窜通身。 他不是不知道此刻在外多待一时便多一分危险,他们应当尽快赶路,回到都城。可他也明白,一回去后秦玥便会回到别人身边,再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伸手抓起地面一把雪,握紧后朝她掷了出去,软绵绵地报复这薄情之人。 雪球砸中后便破碎散开,落在地上。 秦玥脑中还是那些豺狼虎豹吃人的事迹,后背受此一击,立时挺直紧绷起来。她又不敢回头,犹豫着问道:“戚少麟,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戚少麟唇边溢出些许笑意,“你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未着寸缕,话里也无异样,此言多半是诓她上当的。 秦玥没回头,须臾后同样的感觉到了肩上,碎雪飞过眼前,她总算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三岁孩童?” 戚少麟笑意更深,仰头倚在石壁。 此时山间阒无人声,只有雀鸟群鸣,白雪皑皑。 他仰头看着灰蒙的天,开口道:“秦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掉落山崖后那几天?” 无水无食的荒漠,只有他们两人,支撑着走了出去。此情此景,倒与当初有些相同。 秦玥沉默着不回他,他继续道:“应当是记得的吧,你那么喜欢那个傻子。” 虽然那段记忆他也清晰记得,可他只感觉自己是个观客,看着秦玥茫然地挣扎,不自觉地动心。她的信任、温柔通通交付给了他,而留给自己的全是防备与憎恶。 “所以你为什么跟着萧洵?是因为他和那个傻子有几分相似?” “你觉得他们傻吗?”秦玥轻声问道,继而徐徐而言:“他们待人真诚,这不是傻。” 真诚?戚少麟回味这两个字,不屑道:“要想在这世上活下去,真诚又有何用?” 母亲去世后,他的日子便如履薄冰,父亲不待见他,继母又处心积虑地想要夺走他的名位。他若是还真诚待人,恐怕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了。不说他,就连秦玥不也如此,真心信任项家,最后又落得个什么下场? “正是因为他们,我才活到了现在。”秦玥说完,接着道:“你有你的处世之道,不必苛求旁人与你相同。” 以戚少麟的性子,定然是看不起这些的,她不想继续再与他争论。 戚少麟没接话,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耳畔水声泠泠,方才的一些画面浮现在秦玥眼前。 戚少麟,他似乎瘦了。 等他从水中起身穿戴整齐后,已经过去了约莫半个时辰,秦玥心里抱怨了他几句,连忙催促他启程。 下了山,他们正要上马,就看到远远两道黑色的身影愈近。 戚少麟警惕地握住剑柄,将秦玥护在身后。 看清人脸后,秦玥挥手惊喜地挥手喊道:“萧洵!” 萧洵与庄远到他们身前后,齐身下马,分别走到二人身前。 萧洵剑眉紧蹙,神情中是掩不住地担忧,他上下端量她,“师弟,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秦玥摇头淡笑道:“没有,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们沿着马道一路追来,在路中看到一辆倒在地上的空马车,就从岔路找来。后来在一间木屋里发现一堆燃烬的火,就跟着寻来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着,全然不顾一旁的主仆二人。 被冷落的戚少麟沉着脸问庄远,“他怎么来了?” 庄远为难地回道:“古禹我不熟悉,只有让他带路。” 萧洵问候过秦玥,难得正眼瞧了戚少麟一眼,语义不明道:“你这次还算是男人。” 他自幼便被母亲教导,身为男人,要尊重爱护女子,所以当初见到这个大梁世子仗势欺人时,对他颇为不齿。经此一事,他勉强对他改观几分。 戚少麟轻笑一声,讥讽道:“洵王来得还真是及时,想必是夺得狩猎头彩了。” 萧洵没有反驳他的话,毕竟他的确是疏忽了。他脸上带几分歉意,从怀里掏出一把镶着红宝石精致的小刀,交给秦玥,“这是我赢的,你带在身上,之后再遇到危险能用来防身。” 稍作休整后四人便准备出发。 路过秦玥身旁时,戚少麟垂眸扫了一眼她腰间醒目的匕首,眼神骤然冰冷,“秦玥,记住昨晚我给你说的话。” 说完,他翻身上马,先行往前走。 有了萧洵,回程十分顺利。 回去后,萧洵便详细问了秦玥被掳走的事,信誓旦旦要为她出气。只是秦玥还未来得及说,他便被叫进了宫。 正殿内的气氛同往常不一样,更为压抑沉闷。 萧洵行完礼,问道:“阿父,你叫我来做什么?” 言语间还带有稚气,像是个未长大的孩子。萧元明心中叹一口气,还是将那些话说出了口。他说得委婉,只叫他随戚大人回京城做官,仿佛真是一桩美事。 萧洵听后立即抗拒,“我不和他去,我也不爱做什么官。” 萧元明端了脸色,“此事已经定了,你不是也爱待在大梁,跑去那三年都不愿回来。” 自己随心去是一回事,可若是被逼迫,又是另一回事。萧洵还是板着脸不情愿。 萧元明看着他比自己还要高的身躯,最终还是耐着性子道:“洵儿,你是古禹的王子,你受着万民敬仰,关键时刻,理应为百姓献身。你放心,阿父绝不会让你在那受委屈。” “隔着千山万水,阿父又怎知道我委不委屈?” 萧元明想了想,还是道:“到了京城,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去找昭王。” 这事他本不愿告诉萧洵,可他听萧毅提过,萧洵与那位使臣戚少麟似是不和。戚少麟在京城权势通天,两人若真是有矛盾,难保不会对他施难。 萧洵抿着唇不吭声。 萧元明想到了什么,问他:“你身旁那个侍妾是什么人?” 被宿敌错认后 第64节 萧毅对他说昭王要一并带走这人的时候他就有了底,后来知道戚少麟不顾安危去救人,更觉得蹊跷。 秦常锋的女儿,怎么会和戚家纠缠在一起? 萧洵自知瞒不住,索性道:“阿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萧元明道:“你带着她去京城,关键时刻也可以将她交给昭王。” “阿父,您从前不是最敬重秦将军的吗?为什么如今变成了这样?” 萧元明沉吟片刻,道:“秦常锋如果肯归顺我古禹,他就是一个好将,可他不肯,那便是古禹的敌人。我给过他机会,是他太过顽固。” 父子俩谈过一下午,傍晚时萧洵才回府。 秦玥看他脸色也明白这趟进宫是为何,戚少麟所说的不是假话。 萧洵将自己要去大梁的事告诉秦玥,发现她并无吃惊,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秦玥点点头,“昨晚戚少麟给我说了。” 萧洵问她:“那你怎么办?是要继续留在这儿吗?” 毕竟秦将军还是这里。 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秦玥也不愿意瞒他,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我这次也要与你一起回去。” 萧洵这才明白,喃喃道:“难怪阿父让我找昭王。” 他抬眼看着秦玥,“那你怎么办?昭王为何要带走秦将军?你能救出他吗?” 涉及大梁朝政,秦玥也不好全部告诉他,含糊道:“我这几天想想办法。” *** 戚少麟便命人着手回京之事。在这古禹,他人生地不熟,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要被人抢了风头,况且昭王已经得到秦常锋一事他也需要告诉赵朔。 秦常锋当年叛国一案,如今愈发像是一团迷雾让人看不真切,只差一阵风将雾气吹去,还一个天朗气清。他预感秦玥就是这阵风,能让一切云消雾散。 两日后,回大梁的车马便整装待发。 第79章 马车沿着泥淖的道路返回东方,逐渐踏出这片异域。 秦玥最后看了一眼车后的景色,放下了厚实的窗帘,或许以后不会再来这了。 短短几月,她觉得自己变化良多,有勇气去面对前方的艰险。反观萧洵也是如此,比起两人初见之时稳重了不少,隐隐真能看出几分王爷的气态。 秦玥看他愁眉不展,出声问道:“师兄,你是担心到京城后的日子吗?” 萧洵回过神,摇了摇头,“我是担心阿父和大哥他们。” 他浑身弛懈地倚靠着车壁,模样正经了起来,“他们把秦将军送给了昭王,还让我到京城后和他多联络,也不知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大哥这几日在军营中忙得不可开交,我问他他又不肯告诉我。” 军营?秦玥心中一紧,瞬时什么都明白了。昭王与古禹的合作不仅仅是关系到父亲,他应当还要问他们借兵,里外联合逼位。 她幼时在父亲口中听过不少战场之事,深知烽火残酷。皇族之争,若真是大动干戈,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 “师兄,如果有一天要你去带兵打仗,你肯不肯?”萧洵留在京城,就难免不会牵扯其中。 萧洵几乎毫不迟疑答道:“那自然是不肯的。” 他皱着眉继续道:“我不喜欢打仗。只为了争那一点土地,就要无数人家破身亡,真的值得吗?三年前我阿父强行要达木叔叔带我去攻打一个部落,我不肯,最后一气之下才跑到了大梁。我宁愿做一辈子的穷酸大夫,也不愿意去杀那些无辜的人,掠夺他们的家园。” 秦玥听他说完,倏忽之间竟对他生出些许敬意。她这个师兄只是看着傻,所谓大智若愚,不过如此。 “那你呢?你回京后打算怎么做?” 秦玥抿着唇,神色暗淡了下来,“京城如今有两股势力,昭王和太子。要想救出我父亲,要么就是投靠昭王,给他想要的东西。” 萧洵插空问她:“是什么东西?” 秦玥笑笑,并未明说,“是你不想要的。” “那另一种呢?” “另一种,”秦玥看向正前方,那是戚少麟所在的位置,“另一种就是借太子之力。” 像是被拘囿于某个难题不得其解,她凝瞩不转地盯着前方,蹙眉沉思着。 萧洵见她这副认真冥想的神情,不再打扰她,担忧起了茫然未知的前路。 *** 出了古禹地界后,戚少麟便不再给萧洵面子,对上他就没个好脸。 两人性子都是不算沉稳,针尖对麦芒。秦玥担忧,恐怕在路上他们又会像在惠城那样打起来。萧洵没什么心眼,到时候吃亏的定然是他。 可才过去一半的路程,戚少麟便露脸得少了,最后甚至要先带几人骑马提前回京,留下丁擎宇继续护送他们。 秦玥偶有听到随行护卫的只言片语,似乎是当今圣上大限将至,生命垂危了。涉及江山易主,戚少麟自然没得闲,难怪会急着赶回去了。 十余日过去,他们一行人总算抵达了京城。 城中繁华如旧,只是平静的外表下,蕴藏汹涌风暴。 萧洵到京第二日,昭王世子赵合豫便差人送来了请柬,说是要为他接风洗尘,请他去酒楼赴宴。 因他们带走了秦将军,萧洵心底对他们有几分不喜,可想起临行前父亲对自己的叮嘱,还是勉强应下了。他不想一个人去,便询问秦玥要不要与他同行,正好看看能不能打听到秦将军的消息。 秦玥知道此次回来无可避免地要与这些人碰面,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路上萧洵不禁抱怨,“这个昭王世子这般殷勤做什么?赶了这么久的路,我还没歇上一口气。” 秦玥猜想此番鸿门宴多半是赵合豫拉拢萧洵的招数,她不知道昭王同古禹走到了哪一步,若是还没到最后一步,他定会借此机会试探萧洵的口风。 萧洵性子直,藏不住心里的话,她略思索过后还是提醒道:“师兄,待会儿他或许会说些你不爱听的,你敷衍就好,暂不用回复他。” 萧洵诧异道:“他会说什么?” 秦玥道:“我想应该是借兵。” 萧洵瞪大了眼,联想到大哥与昭王的联系,还有军营中刻苦练习的精锐,他也似开了一窍。只是他疑惑不解,明明这些年古禹已经民生凋敝,为何还要耗人耗力给他人做刀使呢? 暮色时分,马车行至酒楼前停下。 古禹冬日要比京城寒峭许多,可它的冷只达肌肤,而京城这片天下,那些看不见的寒意侵袭骨髓。傍晚开始下起的雪还未停,两人下了车,守在门口的小厮便举着伞为他们挡寒。 进了二楼雅间,里面的人径直站起了身,笑意清朗道:“久闻洵王英勇不凡,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见过戚少麟出使古禹时道貌岸然的模样,秦玥没想到这个赵合豫更胜一筹。萧洵在外漂泊三年,既无军功荣耀在身,又没别的名声在外,他是从何听来的。 萧洵不喜欢这些虚假的奉承,简短地回了几字。这副冷淡的神情反倒能唬住人,让人看着有几分少年将军的气势。 赵合豫瞥见秦玥,眼底的诧愕一闪而过,“没想到洵王还带了一位故人来,” 萧洵怕这人也没安什么好心思,回他:“小、玥是我的人。” 赵合豫哈哈一笑,思及戚少麟数月来的消沉颓丧,更觉痛快,“原来如此,秦姑娘,许久不见。” 后面那就句话是对秦玥说的。 屋内还有项池,自秦玥进屋后,他就站在赵合豫身后看着她。 秦玥淡淡一笑,“世子别来无恙。” 落座后,各色精致的菜品就被侍女端了上来。酒足饭饱,赵合豫将萧洵单独请到了里间,果真向他打听了借兵之事。 萧洵震惊之余尚且能稳住神色,未明确给出回复,只说等大哥的消息。 外面,秦玥和项池相顾无言。 沉默良久,项池率先开口:“阿玥,上次的事是我一时冲动,但是我只是想救你,戚少麟去了古禹,我担心他又会将你抓回去。” 秦玥不想去探究他此言是真是假,缓缓开口道:“有萧洵在,他动不了我。” 听她语气不似头几次那般排斥,项池笑了笑,有些落寞道:“跟着萧洵总比戚少麟好。” 秦玥没回他,她只是安静地站着,垂眸等他说出那句话。 须臾,项池道:“我见过秦将军了,你放心,他的病已经好些了。” “那就好,父亲病重,想来路上有你多加照顾。” 项池抬眼看着她:“是我应该做的。” 秦玥避开他的眼神,问:“昭王得到他想要的后真的会放过他?” 项池仿若看到了一道光,眼神熠熠,“当然,只是秦将军一直不肯松口。阿玥,你去劝劝他好不好?” 这次秦玥不再冷硬的拒绝,半晌后答道:“好,不过我想先见我父亲一面。” 项池立即应下,“回去后我会同世子说,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倏地,门外阵阵嘈杂声响起,其中夹杂着酒楼掌柜的劝解之语:“戚大人,昭王世子正在房中宴请,实在没您说的逃犯啊!” 秦玥呼吸微滞,听到戚少麟低着嗓子道:“葛掌柜可知妨碍公务是何罪名?” 掌柜不敢招惹这位威名在外的大人,诺诺地说了几声“不敢,不敢。” 而后屋门“砰”的一声响,数名人高马大的人站在门口。 戚少麟站在最前面,扫了秦玥一眼,对身后之人道:“动手。” 几人应声动作,便要上前朝秦玥而来。 里间的两人听到动静后,快步拨开珠帘走出。 赵合豫见戚少麟来势汹汹,冷笑着问:“敢问戚世子有何贵干?” 戚少麟面容冷峻,开口道:“戚某接到消息,这位洵王侍妾就是罪将秦常锋之女,特奉命前来捉拿。”他看向萧洵,“洵王也请随我走一趟。” 赵合豫脸色难看,“空口无凭,堂堂古禹王爷,岂是你说带走就带走的!” 戚少麟轻笑一声,抬手往后摊开掌心,庄远便将一道黄色册子放到他手中。他一手展开,挑衅似地道:“世子可看清了?” 是圣上的旨谕。 赵合豫此时还不敢公然抗旨,咬紧了牙不吭声,反是萧洵骂道:“戚少麟你这卑鄙小人,我师弟她不是什么罪犯。” 戚少麟收起东西,端了脸色,不容置辩地沉声道:“带走!” 秦玥面上是抗拒,宛若幽怨地看了项池一眼,和萧洵一同被带出了酒楼。 被宿敌错认后 第65节 *** 戚少麟没有将人带回诏狱,把他们分别关进了别院的两间厢房。他没有先见秦玥,而是进了萧洵的屋。 一跨进门,萧洵清冽的骂声即起,“戚少麟,我师弟呢?” 戚少麟负手而立,并不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你把她怎么了?”萧洵愈发不悦,他担心戚少麟真的会因为秦玥的身份将她定罪,又急又气:“你难不成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她有罪?你究竟是不是眼瞎!” 他骂了一大段,戚少麟才有所回应。 看着这张他实在不喜的脸,他冷声开口道:“萧洵,秦常锋究竟为什么会在古禹?” 作者有话说: 周末双休,我势必要写完这段剧情!!! 欠了几千字,明天双更 第80章 从萧洵屋里出来,一阵寒意扑面。 戚少麟抬头看了一眼,天上乌蒙不明,柳絮似的雪花落在他脸上,瞬时留下一片凉意。 出使古禹前他心中存有的疑窦,抵达古禹后逐渐清晰,而前几日回京时下属禀报的一些线索更证实了这些念头。所有的一切像是一盘散乱的珠子,萧洵方才说的话,就是一根线,将它们串了起来。 秦常锋的确是冤枉的。 当初他被昭王陷害后,又被古禹的人救下带了回去,如今古禹见他不可为己用,就用他与昭王做交易。 他朝着秦玥所在的屋子,步伐沉沉地走了过去。 他不是个爱回顾过往的人,有的事做了就是做了,再自省反思一万遍也无可更改,反而徒增烦忧。但才迈出两步,秦玥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就在他耳畔响起。 她的反驳,她的指责,以及她的失望,都是现在叠压在他心底的磐石,要他喘息不得。 开门后,屋内一室明亮,与外面的昏暗截然不同。 秦玥平静地坐在桌边,听到声音后侧过头看着他。见到他脸上的神情,她便明白他应当都知道了,否则一开始也不会带他们来这座别苑。 戚少麟停在门口不前,她忍不住开口道:“你没伤萧洵吧?他不是坏人。” “他很好。”戚少麟短短说了三个字,又闭口无言。 秦玥收回视线,垂下眼帘道:“你都知道了。” “嗯。” 秦玥抿唇思虑少顷,才又道:“既然如此,那你以后能不能别再与我见面?” 她此刻想要看到的不是戚少麟的懊悔歉疚,亦或是其他,这些情绪远不及救出父亲重要。她只想他离自己远远的,别再与她纠缠,不然昭王起了疑心,又怎会答应自己的投诚。 戚少麟缓步走向她,语调中暗含忧悒,“秦玥,你要做什么?” 她从前对项池避之不及,今夜与萧洵同去赴宴,定是有别的打算。 他脸色略显憔悴,也是数日没歇好了。 秦玥回他:“我要见太子。” 她重复了一遍:“我要见赵朔。” 戚少麟别开视线,语气有些急切,“人你不必见了,你父亲我会帮你救出来,日后也会为他翻案,这些日子你就待在这儿。” 秦玥站起身,“戚少麟,你也明白,如今的情形你根本不可能救出我父亲。若是昭王起势,恐怕你不日也会成为阶下囚。” 昭王蠢蠢欲动,只怕是得了古禹的支持后便会起兵造反,届时太子一党又怎会有好下场。 戚少麟气息不稳,“所以你是要以身献国?你有几分把握能从昭王手中活着回来?” “那我自是没把握。”秦玥笃定道,“可如果我父亲没活下来,我绝不会独活。” 她背过身去,“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昭王要找什么,还有他与古禹的交易,你将赵朔叫来,我全都告诉他。昭王不会再等多久了,你若是还要固执,到时左右也是个死,你不如现在杀了我。” 最后那一句几乎是负气说的。 许久过后,她才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响起,门被重重关上。 她吐出一口气坐回木椅,心中只期望戚少麟能以大局为重,不再顽固坚执。 *** 三更天,院中步履杂乱,愈行愈近。 秦玥撑着额角阖目休憩,闻声紧张地抬起了头。 屋门被推开,两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为避免被人发现,赵朔一身不起眼的寻常衣衫,径直走到桌前与秦玥相对而坐,“秦姑娘,许久不见。” 秦玥没同他客套,开口道:“你让他先出去,我只对你说。” 赵朔看了一眼戚少麟。 戚少麟抿唇片刻,不发一言地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二人,赵朔开门见山道:“秦姑娘请讲。” 他容色镇定,极具涵养,丝毫看不出军临城下的焦虑。 秦玥不再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据实相告,“···昭王从古禹手中带回了我父亲,如果我没猜错,他还会向他们借兵。” 赵朔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复又恢复冷静,将秦玥所说的一番话反复琢磨后,才问她:“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秦玥道:“我能帮你,我对昭王或许还有用,能帮你从他那儿套取消息。” 如今赵朔在明,昭王在暗,他有几分兵力、何时动手,赵朔全然不知。秦玥若真能做到如此,无疑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不知秦姑娘想要什么?” “我只要殿下答应我两件事。”秦玥顿了顿,继续道:“他日殿下登基,我希望能为我父亲正名,他不是叛贼。” 赵朔爽快答应道:“秦将军受奸人所害,我定当如此。” 秦玥手心微微发汗,揪紧了衣摆,“第二件事,是希望殿下能写一封手谕,答应古禹的请求,上位后减轻他们的贡税。” 赵朔反问:“为何?” 秦玥道:“古禹近年民穷财尽,对大梁构不成威胁。之所以答应与昭王合作,莫不过是有利可图,殿下何不拉拢他们为自己所用?” “他们如何肯答应?”上次古禹使者来朝时,他们强硬地拒绝了这一请求。 秦玥只道:“我有办法劝说萧洵。” 她接着将自己所计划的一五一十说出。 直到烛光快要燃烬,赵朔才站起身准备离开,“你说的我全答应,手谕待会儿会送到你手上。” 临到门口,他回顿住步子,回首问道:“为什么你会同我?若是跟着昭王,他也能给你这些。” 除了父亲在昭王手上活下来的几率不大,秦玥还有一个原因。她眸色坚定,“我相信我父亲,他一生效忠朝廷,既然当初选择了要当今圣上登位,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赵朔神色一怔,看着暖黄色的光晖下那张坚韧的脸,她身上的确流的是秦家的血。这份赤诚忠勇,被秦常锋传给了下一代,不分男女。 出门前,他褪去了一贯的淡然,字正腔圆地说了声:“多谢。” *** 赵朔离去后,戚少麟也没再进屋。 天色微亮之时,才有人送了一纸手谕给秦玥。是赵朔答应她的承诺。 院里的人不再限制她的行动,她立即找到了萧洵,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萧洵过了最初那阵震惊,低语喃喃:“要帮助太子?” 秦玥道:“师兄,这能最大地保全古禹将士。我只求你将消息传给你阿父,让他做决定即可。” “你是如何打算的?” 秦玥将这部分告诉了他。在此事上秦玥与赵朔看法一致,先让古禹假意答应昭王稳住他,到时他们不必参战,让昭王无援,赵朔的胜算就大了几分。 萧洵不懂这些权利之争,不过只要能避免伤亡,他都愿意去做。 “我会通知阿父和大哥,至于他们如何决策,我不敢保证。” 两人从屋出来时,天边已经亮起了第一缕霞光,屋檐下的积雪渐渐融化。 院门合拢后,庄远拿着一件裘衣走到廊下,披在了世子身上。 见世子脸色实在不好,他忍不住开口道:“世子,先进屋歇一下吧,您几日没合眼了。” 戚少麟收回目光,一步步踏进院中。 走出几步,他身上的裘衣蓦地落下,整个人随之跪倒在地。 庄远大惊,急忙上前扶住他,“世子!” 雪上几处猩红的血刺目。庄远看着他吐出的血迹,脸色煞白,将他的手揽到自己肩上,“我带您进屋。” 戚少麟撑着最后一丝力道:“你找几个得力的人守着秦玥,一旦出事,立马将她送出京城,务必要护她周全。” *** 为掩人耳目,秦玥后萧洵出了别苑后被送到了牢房,最后昭王上书怒斥戚少麟滥用职权,又引一帮群臣施压,才将人放了回去。 秦玥本以为投靠昭王的事会很顺利,可整整三日后,项池才迟迟现身,只说再让她多等几日。 秦玥见他含糊其辞,心底生出些许不安,问道:“昭王是不信我?” 项池犹豫道:“阿玥,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劝服王爷。” 也是,她从前被戚少麟困在侯府几个月,昭王又怎么会信她? “他们是怀疑我和戚少麟的关系?” 项池不语。 秦玥继而道:“当初我为何会被他抓回侯府,你都是知道的。他如此辱我,我又怎会与他一路?” 项池道:“我会尽力的。” *** 被宿敌错认后 第66节 朝中大臣多数中立,赵朔在可信任的人不算多,戚少麟精力有限,他难免忙碌。 午后,戚少麟进东宫之时,他仍在埋首案牍,冰凉的膳食放在一旁。 说过几句,他便开口随意问:“秦玥那边如何了?” “你应当都知道。”赵朔答道:“不算顺利,昭王存有疑心,还未松口。” 两人又说了正事,戚少麟才要辞去。 临行前,他唤了一声:“表哥,那日你答应秦玥之事,可是认真的?” 这声称呼赵朔许久未听他说过,自长大后,两人之间虽还是交好,但彼此有了分寸。 他愣了一下,旋即道:“自然,君无戏言。” 戚少麟颔首,而后大步出了东宫。 回到乘知院,戚少麟便叫来了庄远的丁擎宇,将一些要紧事分派给二人。晚膳时他去了一趟主院,少有和父亲戚旭用了一餐。 桌上戚玚也在,见了大哥依旧乖顺地问好。 戚少麟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父子三人夹枪带棒地吃完一顿,才各自散去。 夜色阑珊,路过那间被锁了几个月的屋子,戚少麟停下步子,命人开了门。 屋内一切如旧,兴许是惜云每日仍在尽心开锁打扫,各处不留一丝尘埃。他修长的指尖一点点划过木桌、妆台、衣柜···秦玥什么都没有带走,将他给的一切全部留在了这儿。 他平躺在床上,侧头嗅着被面,上面熟悉的气味已经散去,几不可闻。 屋门被人敲响,他坐起身,对外道:“进来。” 邱嬷嬷进屋,见空荡荡地屋子只有他一人,不禁觉得有些哀伤。好好的一对璧人,怎么会走到这一步,难道是她当初不应该劝秦姑娘? 她端着一碗参汤,走到床前道:“世子,这几日辛苦了,喝碗参汤吧。” 戚少麟淡淡道:“放那吧。” 戚少麟算是她亲手带大的,她怎么会看不出这大半年他的转变,性子相较从前更冷僻,像一块冰疙瘩, 静默许久,她开口道:“世子,秦姑娘一人在外危险,不如多派些人手,将她找回来吧?” 萧洵才到京城不久,鲜有露面,秦玥自然也没多少人知道。 戚少麟半垂着眼,问她:“你觉得她还会回来?” 邱嬷嬷见他如此消沉,劝说道:“世子,恕老奴直言,姑娘虽是个心软的人,可性子也是倔的。您从前对她做的那些事,总归算是伤了她,若您真想要她回来,宜示弱不宜示强。” 窗外月色如水,映照着静谧的乘知院,戚少麟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你先出去吧,今晚我就睡在这儿。” *** 翌日一早,一张请帖送到了萧洵和昭王府上。 戚大人错抓好人,被圣上勒令设宴赔罪。昭王世子赵合豫称病推拒,只让项池代替自己出席。 到了酒楼门口,又有人叫住了萧洵,说古禹来了人让他去一趟。萧洵无法,只得让秦玥和项池两人赴宴。 戚世子大方,包下了整间酒楼。 上楼途中,项池叫退了带路的小厮,转身对秦玥欲言又止。 秦玥压下心中的怪异,问他:“怎么了?” 项池开口道:“阿玥,我等下就不陪你进去了。”他别有深意地看着她,“等会儿你别喝那酒。” 秦玥骤然屏住呼吸,须臾后露出一个笑:“我知道了。” 她提着裙摆走完剩下的木梯,进了雅间,留下项池和庄远等人在外。 戚少麟立在窗边,欣赏着街上的夜景。听到关门声后,他合上窗回过身,行至桌前坐下。 见秦玥站在原地,他斟了一杯酒道:“不敢过来?” 秦玥走过去,“今日是戚世子向我赔罪,我有什么不敢的。” 戚少麟笑道:“赔罪?我的确做过许多冒犯过秦姑娘的事,不知你说的是哪一桩?” 不待秦玥开口,他兀自道:“是当初在峪城捉了你,还是将你困在侯府,亦或是夺了你的清白?” 这些往事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口,秦玥怒意横生,偏过头冷冷道:“戚少麟,总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 “哪一天?”戚少麟摩挲着酒杯,含笑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对你做过的那些事,只要我愿意,我依然能做。” 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秦玥诧异地回过头,嘴边的阻拦还未来得及出口。 她看着戚少麟那张清逸绝俗的脸,见他还要倒第二杯,出声道:“没准就是今日。” 戚少麟手上动作不停,“今日就快结束,若是死,我也只能死在秦姑娘手上了。” 秦玥嫌弃的蹙眉:“我怕脏了我的手。” 喝完第二杯,戚少麟才放下杯子,轻笑一声道:“秦玥,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秦常锋叛国,你也背负同样的罪名,你们秦家永远都是大梁的罪人。” 秦玥腾地站起身,心口起伏,“戚大人如果只想说这些,那今日便到此为止。” 戚少麟拉住她,“不止这些,还有别的。” 他起身缓缓靠近秦玥,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想说···我从未想过同你赔罪,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我从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么做。” “若是有后悔的,也确有一件,那就是当初一时心软,让你逃出了侯府。” 握住她手腕的手收紧,“我才不会像那个傻子和萧洵那样,一味地装可怜、扮委屈,如同一只狗一般摇尾乞怜,渴求你施舍的那一星半点情意。我何必费那个功夫,要你躺在我床上,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啪”的一声清响打断了他的话。 秦玥另一只手掌心发麻,微微发颤。 戚少麟脸上浮现出几道红印,眼底笑意更浓,“秦常锋的女儿,泄恨只会用巴掌?” 他垂下眼,拔出秦玥一直挂在腰间那把护身的匕首,上面的红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将匕首塞到她手中,对准自己,“当初是我家抄了秦府,想报仇,你得用这个。” 秦玥慌乱地想要收回手,却被他牢牢攥住。一道大力揽过她的后颈,将她往前带,随之而来的是蛮横而粗鲁的吻。她唇齿间推拒着,反倒激得他更往前。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受到一阵血腥味,一直搅缠她的唇舌也顿住了。 戚少麟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阿玥,我喜欢你。” 说完,他闭上了眼,重重地倒了下去。 秦玥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原来,饶是戚少麟那般冷厉的人,他的血也是热的。 屋里的动静惊动了门口的人,庄远带人破门而入,见到腰间尽是鲜血的世子,骇然大喊:“世子!” 其余人纷纷拔刀对准秦玥,气势汹汹。 项池抽出利剑挡在秦玥身前,“谁敢动她?这是洵王的人。” 庄远架起戚少麟,对众人道:“先救世子。” 几人带着人事不省的戚少麟离开,留下庄远与秦玥二人。 项池看着秦玥道:“阿玥,没事吧?” 秦玥抬起头,眼眶发红,像是蕴含无尽怒意,“戚少麟,他该死。” 第81章 从酒楼出来,项池带着秦玥上了一辆马车,车身行驶的方向却不是萧洵的府邸。 秦玥洗过的手沁凉,在衣袖下不住颤抖着。 戚少麟在她面前倒下那一幕挥之不去,如藤蔓一般缠绕着她,让她几近窒息。从他拔出刀时她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他要用他的命解她的困境。强硬如他,连这样的决定都不留有与她商量的余地。 温热的液体几乎就快控制不住,她强迫自己掀开车帘,看向窗外。 寒风凛冽,浇熄了腾涌的情绪。她匀了气息问道:“是去昭王府中?” 项池颔首,“嗯,世子吩咐过,只要你今晚表明立场,他不再怀疑你。” 秦玥没再说话,听着马蹄车轮声一路往前。 乘着夜色,她踏入了昭王府的大门。 在前厅约莫等了一刻钟,赵合豫才匆匆赶来。知道今夜酒楼发生的事后,他对这个女子有些刮目相看,也松了戒备。两人交谈一阵,道明各自所需,他便命令项池带她去见人。 穿绕不知多久,他们才在一间看守极为森严的屋前停下。 秦玥孤身进屋,浓烈的药味钻入口鼻,一道高大而又消瘦的身影坐在桌前喝药。 见进屋的人是个女子,他手上动作顿住,抬眼望来,他眼底如蓄起鲸波。嘴皮嗫嚅半晌,才微弱地发出些许音节:“玥儿?” 一颗颗滚烫的泪落下,秦玥在十年后终于能当着他的面唤一声:“爹。” 秦常锋扔下碗,两步上前握住她的肩,端详着她。在古禹他未来得及留意,原来他的女儿已经长这般大了,每一处都肖似自己,他当时怎会不认得? 秦玥泪水不断,艰涩地开口问:“您身体如何了?” 秦常锋抹了一把脸,强笑道:“你也看到,已经好了许多。” 在古禹收到她那张纸条,知道女儿尚存于世,他还未曾好好看过她,不会再消沉等死。 赵合豫只留给他们一炷香的时间,秦玥没多问其他,只叮嘱他不要与昭王作对,凡事缄口不言即可。末了她道:“父亲放心,您从前的教导,玥儿一字未忘。” 秦常锋看着女儿单薄的身形,愧意噬心。他一个勇猛的男子在这十年间尚且艰险困苦,彼时才不过八岁的女儿又会是如何的水深火热,“是爹没用,连累了你。” 秦玥含泪笑道:“您永远是我最敬佩的人。” 须臾过后,项池在外催促。秦玥最后坚定地看了父亲一眼,走出了房门。 项池见她眼尾发红,犹豫着问道:“如何?秦将军答应了?” 秦玥平复心绪,回道:“你告诉昭王,遗诏当时被交由我父亲的心腹保管。父亲曾与他约定,每隔两月的十五,要他佯装布商到京城福源布庄送货,在那天等他的消息。” 十五,离现在还有十天。 她接着道:“但他只会将遗诏交给秦家的人,父亲病痛,无法出门,到时候由我代替他前往。” 被宿敌错认后 第67节 项池应下,“你今晚伤了戚少麟,戚家的人绝对不会放过你,世子说了,从今日起你就住在王府。” 见秦玥有些担忧,他又道:“你放心,昭王不会伤你性命。” 单是一纸遗诏或许不够,还要有秦家的人作证,才能堵住那些老臣的悠悠之口。 *** 乘知院。 医师换了一批又一批,才将戚少麟的血止住。 只是他就此昏迷不醒,三天过后才醒来,整个人面无血色,虚弱不堪。 他见到守在床边的人,神色微微一怔。 戚旭阴沉着脸,还是那副语气斥道:“被一个女人伤成这样,当真是出息!” 他如何都没想到,他这个不可一世的儿子,最后还是栽在了女人手上。他嘴里虽说的是骂人的话,可语气中是盖不住地关切。 戚少麟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勉强张开苍白的唇呛道:“你要是气,就再打我一顿。” 听他说话都使不出力,戚旭还是软了语气:“我还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夫嘱咐过戚少麟此时需要静养,他待了片刻就离去。 人一走,戚少麟就叫来了庄远,“外面怎么样了?秦玥有没有事?” 问得太急,他一口气接不上来,咳嗽不止。 庄远赶忙上前扶着他,“一切顺利,秦姑娘也已经进了昭王府,偶有消息传出来。” 戚少麟听后没说话,阖目少顷才又问:“其他呢?” 庄远回他:“按您的吩咐,我们对外宣称您伤重,无法再参与朝政。院里的防守也留了空子,二公子的人果然趁此窃取了您书房的机密。” 书房里留有赵朔的兵力分布,只不过都被他做了手脚。戚玚获取后定会交给昭王,他正好借此混淆视听。 说了一阵话,他脸色愈发难堪,强撑着交待一些事后又昏睡了过去。 *** 七日后,皇宫内钟声长鸣,圣上鼎成龙去。 正是此夜,昭王破了宫门,持一份陈旧的诏书逼迫新帝赵朔退位。 先帝得位不正,他自然也不可登基。 当着重臣,赵朔面不改色,对着这位篡位的皇叔冷笑一声后便开口念起了诏书的内容。 “皇叔,你拿着一份伪作的遗诏便想造反,就不怕群臣不服,百姓不拥?” 他说完,昭王脸上顿变,明白这是秦常锋使的诡计。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一把扔了诏书,索性撕破脸道:“赵朔,我念与你叔侄一场,今日你乖乖让位,我留你一命。” 赵朔道:“此话应当我对你说,叔侄一场,皇叔若是现在束手就擒,我也留你一命。” 昭王骂道:“竖子!” 他挥手下令,身后的三千精兵拔剑呼应,铁器之声此起彼伏。 兀然间,昏暗的皇宫火光四起,数不清地禁军披坚执锐走出,将他们包围起来。 昭王强定心神,对随身心腹道:“让豫儿出兵支援!” 他在宫外和城外还有兵马,可与赵朔殊死一搏。 两方人在皇城内厮杀,呼和哀嚎不绝如缕。赵朔兵力足,不过多时昭王的人就损失一半,而援军渺无踪影。 自知中计,心腹几人拼死护着昭王出宫,逃出城门。 出了京城十几里,夹道两旁人影攒动,前方的路也被人堵住。 一队人骑马缓缓朝他们行来。 及至身前,昭王看清对方的装扮,试探着开口:“是古禹将军?” 他还存有最后一丝希冀。 萧毅拔出剑,冷厉的目光如古禹草原上的野狼,“是,我来助陛下了!” 在昭王惊愕失色的神情下,他一剑斩首。 昭王府,秦玥听着府外传来的隐隐拼杀声,攥紧了匕首。 她身旁还有一位潜伏在昭王府保护她的侍卫,两人屏息盯着屋门,期盼着先来的是赵朔的人。 忽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有人破门而入,三人二话不说便拔剑冲他们。 侍卫堪堪只能应付两个,另一人则朝秦玥袭来。 对上他的长剑,秦玥手中这把匕首显得毫无作用。 长剑至眼前,正当她闭眼打算听天由命时,身前的人却直直倒下。项池提着带血的剑站在他身后。 帮着解决了另外两人,他们往王府的后门走。 因为昭王兵败,王府已经一片混乱。项池边走边道:“阿玥,我已经将秦将军送出去了,你不必担心。” 秦玥呼吸不稳,不知要对他说些什么。 走出后院,又有几人从后叫住了他们,是昭王留在府里的精兵。 项池几乎当机立断地将秦玥往前推,“你们先走。” 秦玥知道他留在这会有什么后果,脱口道:“项池,我们一起走!” 他有罪,但是理应由朝廷来处罚,而不是就这样死在昭王府。 项池脸色稍滞,旋即道:“阿玥,你不必心软。如今只不过是昭王兵败,如果他即位,我是决计不会放你走的。” 他正色对那侍卫道:“带她走。” 那侍卫身负保护秦玥的使命,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强拉着秦玥往后门走,“秦姑娘,再不走来不及了!” 秦玥看到项池对她最后展露一个清朗的笑,如同在泾州时那般。她情不自禁唤道:“阿池。” 而项池早已回过身,与那些人纠缠在一起。 *** 这一场动乱很快平息,昭王因造反的罪名被斩首。 新帝手段雷霆,上位后就斩杀了朝中与昭王同流合污的大臣,安稳了局势。除此以外,他还从昭王府中搜出人证物证,证明十年前秦家判国一案是遭昭王诬陷,为秦常锋平冤昭雪。 这一举无疑是加重了一层昭王的罪名,百姓无不叫好。 对比起城中街上的热闹,永安侯府冷清了许多。 赵朔一身常服,坐在床边的木凳上,皱着眉头问床上的人:“你究竟何时才肯处理公务?” 当初为了骗昭王,戚少麟故意夸大了身上的伤,如今已过去大半个月,他早无大碍,却还不肯出门。赵朔才登基,事务一大堆,成日忙得焦头烂额,就盼着他能让自己喘口气。 戚少麟神色恹恹,倒真像还在大病中一般,“我还伤着。” 赵朔看了一眼不争气的表弟,“你是在怕秦家那姑娘?你也好歹出力帮人家洗清了罪名,怕什么?我可提醒你,如今秦常锋复名,京城中等着娶他女儿的人可不少,你要还窝在家里,就等着吃秦玥的喜酒吧!” 戚少麟不吭声。 赵朔好说歹说,都没能劝动人,恨铁不成钢地回了宫。 作者有话说: 本来这一段篡位应该详写的,但是这样估计又是好几章,我估计你们也不喜欢看,就简单带过,后续如果有时间修文再加吧 第82章 已到了二月,京城中最冷的时候过去,身子好的人甚至褪下了厚缀的袄子。 秦家罪名洗脱,圣上特地命人修葺了一座府邸给秦常锋养病。 秦常锋在朝中本就声名藉甚,即便是负罪之时亦有不少人钦佩,如今更是门庭若市,每日都有旧友前来探望。他不厌其烦,最后只得称病闭门谢客。 可普通朝臣挡得住,天子亲临却只得相见。 言语间,赵朔有意要给这位旧臣一个职位,是以弥补他这些年为朝廷受的苦。他不露声色地试探秦常锋的意思,“秦将军,这宅院是小了些,不比原来。不过秦家旧府荒废已久,修缮齐整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新帝继位,秦常锋怎会不懂他的顾虑,他直言道:“多谢陛下挂怀,只是微臣久病缠身,不宜再大费周折迁居,就住在此便是。” 经历了这场长达十年的浩劫,他心境也有所改变。他前半辈子为了朝廷,妻亡女散,如今与玥儿团聚,对这些名位已不在意。 赵朔略带歉意,“是朕疏忽了,秦将军为大梁竭诚尽节,现当以身子为重。” 此事敲定,赵朔想起心头的另一桩事,闲谈开口道:“秦将军智勇双全,秦姑娘也是巾帼不让须眉,昭王叛乱之事若不是她和戚家世子,不会这么顺利了结。” 秦常锋对这个永安侯世子有所耳闻,听说他是为了朝廷大局,甘愿受了玥儿一刀,为秦家翻案一事也在背后出了不少力,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陛下过奖。不知戚世子身体如何,可恢复了?” 赵朔轻叹一口气,夸大其词:“朕前日才去看过他,还下不得床,连喝水都要人扶。他也是个不爱惜身子的,都这样了还要硬撑着处理昭王旧部,说是担心有余孽暗中对您不利。” 闲坐半晌后,赵朔起身离去,暗道他这个表哥可算是对他仁至义尽,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人走后,秦常锋瞧了一眼天色,问仆从:“玥儿在哪儿?” 仆从答道:“姑娘在厨房为您煎药。” 正说着,苦涩的药味便飘来。 秦玥带着人进屋,将药放在桌上,“父亲已经大好,过了这两日,药也可以停了。” 秦常锋看着她眼底的乌青,关切道:“昨夜又没睡好?” 听她身边的丫鬟说,许是因昭王宫变之事受惊难寐,近段时日她常睡得不安稳。 秦玥笑了笑,“看书没留意时辰,睡得晚了些。” 喝完药,秦常锋想到赵朔说的那番话,忖量片刻道:“玥儿,前几日我尚在病中,担心过了病气给人,不敢出门。现在好得差不多了,我想去戚家一趟。” 秦玥脸上笑意敛起,语气也淡了不少,“父亲要去看望戚少麟?” 秦常锋颔首,“他总归是因为我才受伤,我与他母亲也算有过交情,理应去看看。” 见秦玥脸色不虞,他接着道:“你不必去,在家歇着就行。” 被宿敌错认后 第68节 毕竟戚家那小子的伤与玥儿有关,姑娘家面子薄,不愿见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秦玥沉默须臾,道:“我随您去。” 有些话,还需要和戚少麟说清楚。 上门做客,总不好空手而去,秦玥陪他喝完药后就起身去库房挑选礼品。 *** 乘知院。 戚少麟瞥了一眼面前的褐色药水,嫌弃道:“端走,以后都不必送来了。” 当时酒楼中的毒药被他们换过,他身上就只挨了一刀。喝了半个多月苦得倒胃的药,他整个人都仿佛染上了药味,如今伤已好了大半,自是不愿再喝。 庄远为难道:“世子,大夫说了您这药需喝足一个月。” 又挨了一记眼刀,他才原封不动地把药拿出去,到了门口,就见到丁擎宇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走进。 “世子!” 戚少麟已经躺下,阖上双目问:“什么事?” “秦将军来了!” 他兀地睁开眼,直直地看向丁擎宇,语调提了几分,“在哪儿?” 丁擎宇回道:“现在主院,侯爷差人来问您方不方便见。” 戚少麟撑起身,“秦玥···她来了没?” “玥姑娘也来了。” 话落,戚少麟径直掀开了被子就要下床,脚还未沾地,他动作又收了回去,“将人请来。” 丁擎宇何等机灵,见状立刻明了,应了一声后就出门办事,撞上还守在门口木愣愣的庄远,让他把药又端进去。 庄远不解其意,老老实实按他的吩咐做。这次戚少麟果真没要他拿走,只说将药放在一旁。才放下药,又听他问:“庄远,你看我脸色怎么样?” 庄远端量世子虽在病中但依旧俊逸的面容,赞赏道:“很好,瞧不出受伤的样子,半点不损您的英姿。” “好?”戚少麟凝神思索少时,撩开里衣下摆,露出平坦结实的腰腹,一道寸长的疤突兀刺眼。他两指覆于其上,稍使了几分力,剧痛之下,整张脸瞬时惨白。 庄远大为震惊,拔高了声调道:“世子!您···” 戚少麟打断他的话,“闭嘴,去吩咐院里的人,待会儿不该说的别说。” 他不知道他这未来的岳父是否知道当初的事,若此番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他就是死在这床上恐怕也不够他泄愤。 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不知过了多久,屋外总算是有了动静。 丁擎宇开门恭敬道:“将军请。” 几人进屋,戚少麟第一眼便放在了那抹浅色的身影上。秦玥今日一袭杏色长裙,细带束腰,袅娜娉婷,如桃花绽于春风。 他不敢往上看她的神情,将视线移到一旁身高膀阔的男子身上。秦常锋面庞仍可见俊朗,只是棱角冷硬,想来秦玥长相应该是随母亲的。 他忍着痛要下床相迎,“秦将军。” 秦常锋见他脸色苍白,开口止住他,“戚世侄,不必多礼。” 这声称呼让戚少麟悬着的心落下。 “秦伯父,”他换了一个叫法,抬眸看向秦玥,“秦姑娘,请坐。” 来时的担忧和顾虑一扫而空,玥不露辞色地看着戚少麟,自觉对他的了解又多了一层。旁人就算了,她是学过医术的,病重几何一眼便能看出来。这人厚颜无耻,逢场作戏更是不露一丝破绽。 作者有话说: 阿玥:我就静静看你演 后面会有东窗事发那天的 第83章 父女二人坐下后,立刻有丫鬟上茶。 秦玥抬眼望去,是许久未见的惜云。 放下茶盏,惜云对她抿嘴一笑,十分欢喜的样子,“将军,姑娘,请用茶。” 她也是不久前才得知玥姑娘的身份,惊讶的同时,心里为她高兴。只是这么一来,世子恐怕是要吃点苦头了。玥姑娘性子虽然温和,可对上世子却没那么容易心软。从前那些事,想来也是没那么轻易翻篇。 旋即她收起托盘,躬身退了出去。 茶香清冽,然而盖不住屋内弥散的药味。秦常锋对这个小辈颇为不忍,关切问道:“戚世侄,你的伤如何了?” 戚少麟连说话都使不上几分力,“多谢伯父挂怀,已经好多了。” 他本就生的白,配上这副模样,更显憔悴。 丁擎宇适时在一旁开口道:“世子,该喝药了,大夫叮嘱过,这药千万不能落下。” 主仆二人算是赚足了不明所以的秦将军的同情。 待他喝过药,秦常锋才继续与他叙谈。戚少麟极懂得投其所好,专挑武官爱听的话讲,不免更要秦常锋欣赏。最后顾忌他身上的伤,才堪堪止住话头,起身准备离去。 将岳父哄得开心了,可没来得及和秦玥说上一句。戚少麟转过视线默默看了秦玥一眼,眼神希冀。既然秦玥没对她父亲说他们的事,那她应当也是没那么恼他了吧? 秦玥对父亲道:“父亲,我还有话要对戚世子说。” 秦常锋自然晓得她的意思,颔首道:“我在院里等你。” 其余人一并同他出去,屋里只剩他们二人。 一时间气氛沉闷,戚少麟试探着开口道:“阿玥···” 才说出两个字就被秦玥打断,“戚少麟,这次你帮忙救出我父亲,我很感激。” 不论是他身上那刀,还是他安插在昭王府保护她的侍卫,亦或是后来为秦家翻案时出的力,她都由衷感激。但恩怨分明,他曾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她也无法忘却。 听了这句话,戚少麟眼底闪过一丝喜悦,殷切地看着她,“不用感激,都是我该做的。” 可这点冀望转眼就被秦玥接下来的话打破,她话锋急转:“从此你我之间恩怨了结,两不相欠,不必再纠缠于过去。” 两不相欠?戚少麟咀嚼着这四个字,腹有千言。当初在酒楼,他对秦玥所说的那一番话诚然是为了激她动手,但也确是他心中所想。他不后悔已经发生过的事,若非如此,他与秦玥绝无可能。 “如何才算两不相欠?”他自嘲似的问了一声,复而对她道:“秦玥,从前种种,你若还是恨我怨我,大可再捅我一刀解气。什么两不相欠,没这个说法。” 秦玥本想与他心平气和地揭过这段过往,不料他竟是这般执迷不悟,忍不住呛道:“那你想怎样?是又要将我关在府中,将从前那些事都做一遍?” 戚少麟听她动了怒,脑中立刻响起邱嬷嬷曾对他说的话,宜示弱不宜示强。他软了态度,照着过去失忆时那歉疚的神色道:“从前是我的错,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念在这次的份上,别再躲着我。” 若不是深知这人的脾性,秦玥差点就被他这副无辜可怜的模样骗了,她故意生硬着语调:“你若是知错,就别再打扰我。” 末了,她加了一句:“和萧洵。” 果然,这人立时恢复本色,神态冷峻道:“除非我死。” 秦玥只觉多说无益,不再理会他,冷着脸就出了屋,留下戚少麟幽怨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才出房门,她就险些被门口趴着的一团东西绊倒,定睛一看,是已经长大的戚二傻。 他们已经快一年未见,可戚二傻还记得她,如同小时候那样跳着往她腿上扑。它身形不比从前,跳起来快有半人高,秦玥吓得浑身紧绷。 丁擎宇连忙上前止住,让下人把狗带下去。 秦常锋见状,问道:“玥儿,你从前来过戚府?” 这狗显然是认识她的。 秦玥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从前遭受的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他听了只会难受。况且戚少麟也算救了秦家,她方才所说的恩怨了结是心中所想。 她迟疑的这一阵功夫,一旁的丁擎宇解释道:“当初从项家救出秦姑娘的时候,因担心昭王对她不利,所以世子就暂将姑娘安置在府中。”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不愧是戚少麟的得力助手。 见秦玥也没反驳,秦常锋信以为真,不再多问。 丁擎宇悄悄捏了一把汗,好在是他在场,若是庄远,指不定就漏了陷。 走出乘知院,路过一株桃树时,看到光秃的枝丫上冒出的嫩芽,秦玥才察觉已到了春日,万物新生。 *** 转眼又是半月过去,春雨如绵,残留着冬寒。 冬春交替,秦常锋又开始咳嗽起来,秦玥担心他的身子,就催他早些歇息,她则在屋里翻看医书。 临睡前,突然有府中的管事前来禀报,“姑娘,戚家世子来了。” 秦玥这几日对戚少麟是能避则避,没想到他竟然找上门来了。天色已晚,又下着雨,也不知他来做什么,“你让他回去吧。” 管事道:“奴才已经劝过了,可戚世子说事情要紧,定要见姑娘你一面,否则不肯离去。外面雨势大了,世子还伤着,不如先请进来吧?” 请进来或许就请不走了。秦玥头疼不已,听着雨大屋檐的声音,重新穿好衣裳,“我随你去看看。” 她撑着一把伞,随着管事到了后门。戚少麟站在门檐下,浑身已经湿了一大半,脸上挂着几滴雨珠,唇色冷得发白。 见他孤身一人,秦玥便知他没什么正事,蹙眉问道:“你来做什么?” 油纸灯笼朦胧的光线下,秦玥整个人好似镀了一层虚影,让戚少麟想伸手触碰虚实。他说话间冒着寒气,有气无力道:“戚二傻不见了,它有没有来你这儿?” 秦玥摇头,“没有。” 它根本没来过这,怎么可能找得到路。 戚少麟瞥了一眼漆黑的院落,“你要不要再仔细找找,或者我进去看看,它认得我的声音。” 秦玥躲了他半月,他今日好不容易才找个借口见她一面,怎么甘心就此离去。 秦玥将管事手中的伞递给他,“它没有来,你回去吧。” 她不松口,戚少麟总不能硬闯,正一筹莫展之际,他及时雨一般的岳父前来解围了。 秦常锋披着衣衫,看到伫立在院里的几人,走上前,“玥儿?” 三人回首望去,戚少麟率先开口道:“秦伯父。” 秦常锋闻言身形一滞,“戚世侄?你怎么来了?” 戚少麟将话又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得了秦将军一顿夸,说是当今贵族小辈中,少有这般有情义的人了。雨势渐大,爽快地挽留他在府中过夜。 被宿敌错认后 第69节 戚少麟得逞,故作姿态地客气道:“打扰伯父了。” “诶,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这么一闹,秦玥睡意全无,回屋后索性继续点灯看起了书。半晌后,管事又敲响了门,询问她一些药物的用法。 秦玥问道:“戚少麟他用?” 管事点头,“戚世子淋了雨,有些发热,身上的伤也发疼。这个时候不方便出门请大夫,将军就派我问问您该用何药。” 即便知道这人是自作自受,但这两样症状结合起来可大可小,秦玥担心他有性命之虞,犹豫少时后还是拿了几瓶药跟着他去了客房。 戚少麟已经沐浴过,唇色殷红,身着一套干净的里衣。 秦玥见了不禁皱眉,“你的伤口能沾水么?” 戚少麟半懂不懂地望着她,神智仿佛有些不清明了,“我不知道,你帮我看看吧。” 都到了这一步,秦玥也不扭捏,抬手想要探探他的额头。 两人身形差异大,为了迎合她的动作,戚少麟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送到她手边,水润的双眸灼灼。 他颊边的热度传来,秦玥一顿,手往上掌心覆在他额头。 是发热了。不知和他的刀伤有没有关。 她收回手道:“我看看你的伤。” 明明撩起衣摆就可以看,戚少麟舍近求远,解开衣带将整件上衣脱下,露出劲瘦的上身。 秦玥正对着他胸膛,那处刺青抬眼可见。她垂下眸子,往下看向他的伤口。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道疤,白皙紧实的右腹上,不长,却十分狰狞。 刀口已经红肿,隐有恶化的趋势。 “先把衣裳穿上。”秦玥挑出两瓶药递到他眼前,一一为他说明,“这是口服退热的,这是敷在伤口消肿的。” 戚少麟接过,拿着那瓶外敷的药就要往口中送。 秦玥连忙止住他,“戚少麟!” 他眨了眨眼,张开发红的嘴唇,缓慢地吐出几个字:“怎么了?” 这副神情与平日的他大相径庭,却让秦玥觉得熟悉。她警惕地问:“我是谁?” “秦玥。”他顿了顿,又道:“阿玥。” 秦玥松了一口气,让他坐到床边,给他上药。她没让他动手,直接拨他的衣摆,指腹沾着药点压在他的伤口。 上完药后,她抬起头,蘧然对上他的目光。 在暖黄的烛光下,戚少麟的视线变得专注柔和。他轻声开口,语气有些委屈, “阿姐,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晚了亿点点 放假了,明天后天休息,我争取都双更 第84章 外面雨声细细,衬得屋内愈发静谧,像是都能听到胸腔中的鼓动。 这句称呼恍然间似要将秦玥拉回那段遥远的记忆,她稳定心神,只当没听到,随后轻声道:“你先休息吧。” 戚少麟素来狡诈多计,多半是故意佯装如此,她小心着不上当。 她站起身,裙裾微动,就要移步离去,然而下一刻衣摆就被人牵住。 戚少麟仰起头,眼眶微红湿润,是一副楚楚可怜的病容。他拉了拉手上的布料,低声倾吐:“阿姐,我好痛,好难受。” 这样的变化秦玥再也无法忽视。戚少麟性子高傲,一向瞧不起失忆时的他,言语中多次称呼为“那个傻子”,对他的行径颇为鄙夷不屑。就算是故意,应当也做不出这副姿态。 难不成他真是被烧傻了? 她低下头,抿唇打量了他片刻,实在看不出一丝破绽,而后对他道:“你···别这么叫我。” 戚少麟面露不解,神情迟钝道:“不是你让我这么叫的吗?” “戚少麟,你是不是又傻了?”秦玥眉宇紧蹙问。 她细细查看他脸上的表情,想要捕捉他作假的漏洞。可戚少麟言行举止如一汪平静的湖面,严丝合缝,未有分毫隙缝。 他的语气变得黏糊,小声辩解道:“我不傻。” 秦玥不由得担忧起来,他若是真的傻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况且傻子时候的戚少麟格外粘她,如果他一直缠着自己,该如何是好?而戚家那边又如何解释呢? 接连几个问题砸在她心头,让她头昏脑胀。她稍作思索,松开他扯着自己衣摆的手,坐到他身旁,将他的手置于腿上。 戚少麟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动作,眼神亮了亮,享受着她的触摸。 秦玥细白的两根手指搭到手腕处,除了脉搏律动略快,并无异样。不过坏的是脑子,她医术不精,看不出来也是常事。 可这个时辰也不好再出门找大夫,她挪开他的手道:“你先睡吧,明早再看大夫。” 戚少麟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握住她,软语乞求:“阿姐,你陪我睡吧,我不想一个人。” 秦玥看了一眼窗口,宽慰他:“不会打雷,你别怕。” 戚少麟不松手,垂下眼睑,长睫投下阴影,“我好像很久都没有看见你了。” 这句话入耳,秦玥心中就是再存疑,也无法再摆出那副硬心肠。她轻咬下唇,挣了挣手道:“你睡吧。” 等他入睡后自己再走。 戚少麟见好就收,松开手侧躺到床上,盖好被褥看着她。 秦玥起身熄灭了蜡烛,只留下一盏,屋内顿时暗了下来。她坐回床边,对着不知何处出神。 戚少麟贪恋地窥觑她的侧颜,从小巧的下巴,再到细长的脖颈,顿觉一阵满足。 未几,秦玥回过头时,发现床上的人已然阖眼安睡,指尖还挨着自己的裙摆。一床锦被只盖到胸膛,她忍不住替他掖了掖被角,继而起身吹灭了仅剩的烛火,走出房门。 黑暗中,戚少麟缓缓睁开了眼,神色不复乖巧温顺。他摸了摸秦玥碰过的被面,盯着帐顶若有所思。 他是病了,但并没有傻。 一开始,他只不过是鬼使神差地叫了那个称呼,可后来秦玥的种种反应让他不由自主地装了下去。凭借着从前那些记忆,他扮得滴水不漏。 秦玥一如从前,对那个傻子还是那样迁就怜爱,只把所有冷漠淡薄都留给自己。他觉得不甘,却又贪恋秦玥给予的这一分垂怜。即便不是给他的,但总归是落在了他身上。 他撑着病躯起床,套上外衫从窗口翻了出去。 *** 三更时分,乘知院里的人都已睡下。 庄远正酣眠之时,屋门被人自外打开,突兀的声音将他惊醒。他警觉地看向敞开的屋门,借着微弱的光线,那道身影似乎有些眼熟,“世子?” “嗯。” 得了回应,他放下戒备,下床点燃灯,“您有何吩咐?” 深更半夜,若不是要紧事,也不会来他房里。转过头,见世子身上湿漉漉的,他登时瞪大了眼,“您出门了?” 戚少麟不顾他这疑问,走到桌边道:“有件事要你现在去办。” *** 翌日一早,云散雨歇,旭日初升。 秦玥打着送膳的名头,正打算去戚少麟的屋,就听下人来禀。 “姑娘,戚府有位姓庄的公子来了。” 秦玥舒颜,庄远来了正好将戚少麟接回去,“让他进来。” 少顷后,庄远到了她面前,恭敬道:“秦姑娘,世子可在您这儿?他受了伤行动不便,侯府也没他的身影。” 秦玥微一点头,带着他进了戚少麟的屋。 床上的人还未起,思及他昨夜的那番言行,秦玥走过去掀开床帘,唤道:“戚少麟?” 戚少麟面容潮红,看上去病得更厉害了。 秦玥手背触碰了一下他的额头,立时皱紧眉。她手上微凉的温度缓解些许灼热,戚少麟双眼隙开缝,干燥的嘴唇轻启,“阿姐。” 还是这声称呼。秦玥收回手,对庄远道:“你家世子病了,你带他回府找个大夫看看吧。” 不待庄远接话,戚少麟便急切地攥住她的手,滚烫的掌心紧贴着她,“阿姐,我不是什么世子,我不和他走。” 秦玥侧首看庄远,只见他也是满脸震惊,“秦姑娘,世子这是?” 只要一提让他走,戚少麟便反应强烈,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秦玥担心惊扰了府中其他人,将这事传播开,于秦家戚家都无好处。 当务之急还是确认他是怎么回事,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秦玥抽回手未果,忖度半晌后道:“他昨晚淋雨后就成了这样,这病不是小事,你去请位有名望的大夫来看看,顺道将侯爷也请来。” 戚少麟与父亲的关系疏远不和,总不至于在他面前弄假。 庄远走后,秦玥偏头看着虚弱的人,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些许慌乱。但戚少麟无任何异状,只是握住她的力道大了几分,目光切切,黏在她身上不移开。 庄远手脚快,未过多时就将人请了来。 这事自然也不能瞒着秦常锋,几人齐站在屋里等御医的问诊结果。 戚少麟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一声不吭地任人摸看,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凌厉倨傲,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只听秦玥的话。 年过半百的孙御医望闻问切一番,拈须沉吟少时后,面色凝重道:“世子从前是否受过严重的头伤?可也有过此症状?” 屋里其他人不明所以,纷纷看向秦玥,她硬着头皮开口道:“是,大约一年半之前。” 孙御医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神情,跟着道:“想来那次受伤严重,颅内积有淤血,这次突发高热,引起世子神智混乱。” 他言之凿凿,有理有据。话音落下,屋内其余人静默不言。 秦玥定神苦思,而戚旭则是沉着脸睨着儿子,最后还是秦常锋问道:“那敢问孙御医有何治疗良策?” 孙御医说的话同当初为戚少麟看病的大夫无异,只说这病无良药可治,需要顺着他的心意安抚静养,如此这般才能尽快痊愈。 孙御医详说完,提着药箱被下人带了出去。 被宿敌错认后 第70节 人走后,秦常锋率先道:“侯爷,不如你先带世侄回府静养吧。” 秦玥未出阁,他长留在此,难免不会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我不走!”床上的病者固执道。 一直沉默的戚旭闻声身形稍滞,遂道:“秦将军,我有话想对小儿说,能否请你回避一二。” 因为当初发妻之事,他对秦常锋并无好感,交谈相处也只是碍于身份。 秦常锋自是欣然答应,和女儿共同出了屋,留下一对剑拔弩张的父子。 没了外人,戚少麟伪作的外皮尽数脱卸。从他这父亲的脸色能看出,他是不信御医那一套说辞的,他也不用装了。 戚旭瞪着他,压低嗓子沉声骂道:“逆子,你是要将戚家的脸都丢尽!” 戚少麟不落下风地还口,嗤笑一声道:“戚家的脸早就被您那二儿子丢光了,干我什么事。” 戚玚与昭王勾结本是大罪,但赵朔念及戚少麟的名声,并未定罪追究,只让戚家自行处理。最后戚玚被废了手脚,连同他母亲一起,以养病的名头送到了别庄,由人日夜盯着,永不回京城。 戚旭怒气更甚,可担心被秦家人听到,又不敢多骂,只得严词令他:“你随我回去。” 到了这一步,戚少麟怎肯听他的,他索性将话说透,“从前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我非秦玥不可。如今戚玚已经不在,你要是不想戚家在我这断了,就别再说带走我。” “你!”戚旭气的手指发抖,“你以为你这些手段就能让人跟了你?” “这不必您操心。”戚少麟开始将这当做自己家,下起了逐客令,“我已经让丁擎宇和庄远打点好其他,您早些回去吧。” ··· 院里,秦常锋有些困惑地问女儿,“玥儿,戚家那小子为何会这样?” 突然变傻,还只认她。 秦玥没想隐瞒父亲,将当初掉下山崖,回泾州之事全部告知,只抹去了与戚少麟那段暧昧的过往。 “原来如此。”秦常锋听完,叹了一口气,“那孩子也是可怜人,小小年纪就没了娘。” 说到这,他难免会想到自己妻子的离世,玥儿不也是幼年丧母么?酸涩的情绪立即涌了上来。 秦玥见父亲伤感触怀,轻声安慰道:“爹是想念阿娘了?不如我们得空了去看看她。” 当年母亲去世后,遗骸被远在江州的外祖父带走安埋。 秦常锋应允,念及昭王与项家在叛乱中全部毙命,他才安心。 说话间,屋门自内而开,戚旭冷脸走出。 到了秦家父女面前,他艰难开口道:“秦将军,如今小儿病至此,恐怕只有暂且劳烦你和令爱。” 事有轻重,连堂堂侯爷都亲口相求,秦常锋懂得其中要害。只是···他看了一眼女儿,这事总还是要她决定,若她不愿意,他也绝不答应。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秦玥身上,她犹豫着不出声。 戚旭拧着眉又道:“我知道此事为难你们,罢了,不若就让他死了,戚某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让他腆着老脸去求旧日的情敌,戚家几代人的面子都得折在这儿。 他道过谢,转身就命庄远进去将人绑出来,带回侯府。 “侯爷言重了。”脆生生的嗓音响起。 秦玥似是无奈道:“就让他先留下吧。” 作者有话说: 追老婆还是要真诚,这样的花招是追不回来的~ 双更失败,这段时间不知道能不能日更,我尽力! 第85章 傻是装的,但病和腰上的刀伤却是真的。带伤连着淋了两阵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应付完父亲,戚少麟无力地靠在床头,看着门口的方向。 直到是那抹期盼的身影出现,他才精神稍振,“阿姐。” 即便是答应留他下来,秦玥对他仍是疑信参半,面上不显,内地里却存了心思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她将重新热好的药递到他眼前,“先喝药吧。” 戚少麟不接,反而是受屈哀怨地问:“你是不是又不想要我了?” 这句诘问何其熟悉,秦玥不由得有些心虚,她将碗放在一旁,借此避开他的视线,“你真不认识刚才那人?” 戚少麟将她刻意的动作尽收眼底,竭力将自己的处境描述得凄苦:“我不认识,不过我不喜欢他。他刚才骂我,对我很凶,还说回去要家法伺候。阿姐,你为什么要让他带我走?” 戚旭那样身份的人,定是将颜面看得极其重要,见儿子痴傻如斯,动怒也是意料之中。回想起戚少麟去岁挨得那一顿打,秦玥有些动容,解释道:“他是你父亲,他只是要带你回家。” “我家就在这儿。”戚少麟固执道,“我说过的,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秦玥恍惚中记得他的确说过这句话,那些柔软的记忆因此被翻了出来,她妥协道:“不送你走,你就住在这儿。” 戚少麟唇角上扬,心底里扮傻产生的不自在顿时化为乌有。尝到一点甜头,他便得寸进尺,轻声问道:“那你还喜不喜欢我?” 他问得坦诚直白,秦玥身形一怔,正色对他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些话。” 府里人多耳杂,若是被人听了一嘴,让父亲知晓,还不知会如何。 “为什么?”戚少麟追问,神情假意暗淡了下来,“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 秦玥不语,接着听到他的絮絮叨叨。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一个人和你在一起。他比我聪明,带你去看桃花,帮你上药,为你出气,陪你吃鱼汤面···”戚少麟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秦玥的神情,佯装有些吃味地问道:“他对你很好,你是不是也喜欢他?” 借着这个傻子的嘴,他将两人间美好的回忆一一吐露,而他做过的那些恶事绝口不提。原以为能触动秦玥,谁知适得其反。 秦玥听完脸色冷了几分,毫不客气道,“我最讨厌他。” 戚少麟心凉了半截,担心被她看出破绽,连忙转变阵地,附和着她骂道:“那我也讨厌他,如果我以后遇到他,一定帮你狠狠教训。” 秦玥忍俊不禁,坐到床沿,“那你先把病养好,那人可不好教训。” 等戚少麟喝完退热的药,她才给他处理腰间的伤。昨夜他出去了一趟,沾了水,伤口好似严重了些。 秦玥看了一眼,抬头问他:“疼不疼?” “疼。”戚少麟握住她的手,引到伤口上,掌心覆在她手背,“很疼。” 刀口已经结痂,在灼热的肌肤上形状突出,秦玥想收回手,却被他按住,“阿姐,那么疼,我会不会死?” 他会不会死? 伤他的那夜,这句话不停在秦玥耳畔萦绕。她强迫着告诉自己,戚少麟运筹帷幄,不会这样轻易冒险,一定会有后路的。况且他命硬,当初坠落山崖,浑身伤成那样都没有死,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 可这些宽慰并未随她入睡,往后的几个夜里,她无一不从噩梦中惊醒,枕巾一片湿濡。 “你不会死的。” “如果我真的死了呢?”戚少麟大手将她的柔荑完全包裹,拇指微微摩挲着。 秦玥掌心似乎与他相连,那些疼痛也就此转移到她手上,要她感同身受。她指尖动了动,语气笃定,依旧道:“你不会死的。” *** 仗着病痛,戚少麟将那些从前他绝对看不上的撒娇卖乖招数用了个尽,掌握着分寸与秦玥亲近不少。不过他年纪轻,身子也好,这点病过了两三日就好得七七八八。 没了借口,秦玥对他也不那么上心,连药都是让下人送来的。 戚少麟问端药的丫鬟春萝:“怎么是你?阿玥呢?” 春萝回道:“今日殷大人来府上做客,姑娘不得空。” 殷大人?京城中的殷大人还能有谁。戚少麟又问:“殷家哪些人来了?” “殷大人,殷公子和殷姑娘都来了。” 其余两人就算了,殷念柏去年侯府宴会上曾听过他对秦玥的意气之言,还为她说过话,对自己想来也是颇有不满,如今难保不会在秦常锋面前提及此事。况且秦殷两家交情匪浅,殷念柏至今未成家,还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思。 他只觉此时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喝过药后就穿戴整齐出了屋。 殷家父子在前厅同秦常锋叙谈,秦玥则与殷如侨到后院闲步。 殷如侨已经嫁人,还有了几个月的身孕,腹部微微隆起。秦玥搀着她,眉眼弯弯,“看你的气色就知道这孩子是个懂事的,不折腾人。” 殷如侨笑道:“熬过了前几个月就好了。” 见秦玥对这孩子挺喜欢,她顿了顿道:“如今秦伯父已经摆脱罪名,你是不是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秦玥漫不经意,“我和父亲才团聚,暂时不想这些。” 她不欲多谈,殷如侨只好岔开了话,“前两日你说想去万佛寺,我差人去问了,那里要为先帝做满三个月的法事,暂不接待外客。” 去年秦玥曾在万佛寺许下一个平安愿,祈求父亲平安,现在愿望实现,她想再去许个让他身体康健的愿。 闻言,她有些遗憾道:“那往后再去吧。” 转过拐角,迎面而来的身影让两人停下脚步。殷如侨睁大了眼,惊讶道:“戚世子?你怎么在这儿?” 戚少麟目光扫过她,最后停留在秦玥身上。他走到她身前,低下头问她:“早上你为什么不陪我喝药?” 殷如侨听到他这句话,更为震惊。她听说了戚少麟受重伤在家,多日未在外人面前露面,可没想到他是在秦府养的病! 秦玥冲殷如侨歉意一笑,旋即拉着戚少麟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他:“你怎么出来了?” 他身份特殊,为避免此事宣扬,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乖乖待在屋里,不许随意跑出来。 戚少麟闻着她身上的幽香,盯着她姣好的面容,话语幽怨:“我在屋里太闷了,想出来透透气。” 秦玥只想速速打发了他,搪塞道:“你先回屋,下次我带你出门。” 戚少麟眼不转睛地盯着她,“那你不许骗我。” 她诚挚道:“不骗你。” 送走了人,秦玥回到殷如侨跟前,果真听到了她的困惑:“阿玥,戚少麟怎么会在你这?” 前因后果说来话长,又涉及朝廷机密,秦玥只得说他是来此养病。 殷如侨“哦”了一声,将信将疑。即便是救秦家有功,因当初他将秦玥困于侯府之事,她对这个戚世子实在不喜。若不是担忧勾起秦玥的伤心事,损了她的名声,她早就将这些事告诉秦将军了。 她不解气地抖落戚世子的丑事,“阿玥,有桩趣事是你走后发生的,不知你听说了没?” 秦玥摇摇头,好奇地等她下文。 殷如侨在她耳边小声道:“大约是去年中秋,我哥哥赏完灯会回家途中,正好瞧见戚世子喝醉了酒,与一个卖鱼汤面的摊贩在街头打了起来。” 被宿敌错认后 第71节 “为什么会打起来?” 殷如侨道:“似乎是那人说要回家陪妻子,戚世子孤身寡人,自然听不得这样的话,便拿着身份压人家,反倒被打了一顿···” 她对这件事了解不多,有枝添叶地讲述了一通,说完后扭头看秦玥时,发现她眼睛看向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天夜里,庄远又收到一桩任务,要他连夜前往城外的万佛寺一趟。 连夜跑了这一遭,戚少麟才回房歇息。躺在床上,他无不自得地想,既然万佛寺的菩萨那么灵验,应了秦玥的平安愿,那当日自己所求的姻缘,应当也会圆满。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顺应天意。 *** 第三日一早,药又是春萝送的。 戚少麟自然知道秦玥这是要出门,喝过药后,就向春萝打听。 春萝如实相告,说姑娘要去万佛寺。 戚少麟问道:“她一个人去吗?” 春萝稍稍思索后回他:“应当不是,路上吃食准备的不止一份。” 殷如侨有身孕,不可舟车劳顿,照理不会与秦玥同去。而秦玥答应了带他出门,戚少麟想当然地以为就是今日,心旷神怡地在屋里等候她来带上自己。 直到悬日高挂,屋门口还是没动静,他才死了心。叫来人询问,说是秦玥早就启程,同行的正是殷念柏。 戚少麟气极反笑,忙活了一夜,最后竟是替他人做嫁衣。 他咽不下这口气,偏偏又发作不得,耗尽了平生所有耐性才平复下来,没有骑马追出去。 作者有话说: 打架那一段剧情是修文新加的,在62章,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重新看一下~ 已经是今年最后一天了,大家评论有小红包哦~ 第86章 秦玥这一行,兴许会和殷念柏待上一整日。路上春和景明,绿鬓朱颜,还不知会发生些什么。 戚少麟原本心中已有打算,先借着这个傻子的身份与秦玥慢慢亲近,而后再一点点假装恢复记忆,届时两人已经相处良久,她也不会再如以往那般排斥自己。可现下看来,恐怕还不等他套取秦玥的信任,就会有人捷足先登。 他所能仰仗的不过是秦玥的心软、顾念旧情,而这些情感虚幻不实,谁又能确保可以经久不息呢?思及此,他让春萝替他找来一样东西,接着一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 日薄西山,秦玥才归府。 陪着父亲用过晚膳,她回到自己院里。此时天色已黑,幽暗的院中,戚少麟屋里的明亮灯火最为醒目。 秦玥多看了几眼,问留下照顾他的春萝:“他今日怎么样?” 春萝答道:“公子早上起来时还好好的,可不知为何,后面就有些不高兴。听说您走后,他问我要了些竹片,在屋里待到现在,也不肯吃东西。” 闻言,秦玥步履稍滞,随后朝他寝屋的方向迈去。 到了门前,她抬手敲了两下,“戚少麟?” 片刻过后,里面闷闷地传来一声,“阿姐。” 秦玥独自进屋,桌上放置的饭菜已经凉透,而在一旁,戚少麟背对着她席地而坐。他手上不停,似是在忙活着什么。 她站在原地,问道:“怎么不吃饭?” 地上的人动作停住,头也不回道:“我不想吃,我如果饿死了,阿姐也少了一个累赘。” 听了这话,秦玥知道他是生气了,她走上前,“你病还未好全,不能不吃···” 剩下的话在看到戚少麟身旁的东西后打住。 他屈腿坐在地上,十几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翠色竹编小狗被放在腿边,而他手上正在做最后一个。 当初在泾州,她生辰那日,他就是做的这个送给自己。 秦玥心中一动,不由得生出一分歉疚,低头道:“你在屋里就是做这个?” 戚少麟看着手中东西,食指在上头摸了摸,“我惹你生气了,想做一些送给你。” “我何时生你的气了?” 戚少麟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如果不是生气,你今日为什么不带我出去,你明明答应了我的。” 秦玥哑然。之前对他说得那些话不过是敷衍他,况且他现在这样,自然是尽量不要在外人面前现身为好。她蹲下身,与他面对面道:“你腰上的伤还没好,万佛寺太远了。” 戚少麟垂下眼,语气低落:“阿姐,我觉得你现在好像很讨厌我,根本不愿见到我。” “没有。”秦玥答道。她拿过他手中还未做完的狗,轻声开口:“地上凉,先起来。” 双手相砰,粗砺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秦玥握着他的手,看到他几个指头已经被竹片划破了口,有的甚至还渗出了血。 戚少麟如愿见到了他期盼的神情,余下的那只手从地上拿起一个,递到她眼前,“从前在泾州那个坏掉了,我重新给你做了很多,你别再丢掉它了好不好?” 秦玥接过,羽翼般的眼睫颤了颤,“好,你先起来吃饭吧。” “那你下次出门可不可以带上我?”戚少麟趁此说出目的。 秦玥沉默半晌后,才应道:“好。” 桌上的饭菜不能再吃,秦玥让春萝重新送了一份。热膳上桌后,她转身去将地上剩余的东西收起。等再回到桌前,戚少麟已经吃完了一碗饭。 不经意间,秦玥瞥见盘边的鱼刺,蓦地身形一怔。 她记得,失忆时的戚少麟,是不会挑鱼刺的。 作者有话说: 写了很多都不满意,删掉了,这章暂时就这样 大家新年快乐!本章留评依然有小红包 第87章 秦玥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缓缓往屋外走。 “阿姐!”左脚迈出门槛时,戚少麟兀地从身后叫住她。 秦玥停下,半回过头,平静地看着他,挑起眼尾问:“怎么了?” 戚少麟放下筷子,话语小心翼翼:“我想沐浴。”他敛息观摩秦玥的脸色,小声解释道:“我已经好几日没洗过了,身上黏糊糊的,很难受。” 他脸上的神色太过真挚,严密得不留一丝疏漏,让秦玥适才产生的那些念头又摇摆不定起来。 挑鱼刺不过只是件小事,若要以此定论,莫不是太轻率了。况且戚少麟九曲心肠,如果发现自己有所怀疑,定还有千般计策应对。先按兵不动,顺着他的心意让他放松警惕,等抓住关键纰漏,有十足的把握后再与他挑明也不迟。 秦玥压下所有猜疑,眉头微蹙,担忧道:“你身上的伤口还不能沾水,只能打盆水擦擦。” 戚少麟好似就在等她这句话,紧接着道:“那、那阿姐你帮帮我吧。” 仿佛是为了给这个无理的要求找借口,末了他补了一句:“我的手指割破了,一碰水就疼。” 说完他掌心展露在她眼前,修长的手指微微分开,毫无保留地呈现自己的脆弱。 秦玥咬着下唇,迟疑一瞬后道:“我让春萝帮你。” 她明白,如果这人是作假,此刻若是直接答应,反而会引得戚少麟更谨慎,不如这样以退为进。 果然,戚少麟如她预料中那般,坚执不从:“我不要别人帮,春萝或是旁人,都不行。阿姐若是不愿意,我自己洗,疼就疼些。” 话是这样说,但他却无半点自己动手的意思,小狗般可怜的目光注视着她。 秦玥红唇启合,须臾后才为难地点头应允。在戚少麟殷切的凝瞩下,她正色道:“不过你不许对我动手动脚。” 戚少麟自然想也不想地答应,坐直了身子道:“我已经吃过了,那什么时候洗?” 秦玥指着桌上的药碗,“你先把药喝了。” 戚少麟这时喝药不再有半分勉强,一饮而尽。 秦玥命春萝去打热水后,背对着他,心下懊悔。 回想最初两人的相处,他惯用的招数不过都是这些,装乖卖惨。若她早些参透,何至于次次对他心软迁就,最后险些将自己都搭进去。 热水打好,放在屏风后。 昏黄光线的映射下,高大的身影逐渐靠近。戚少麟与生俱来的压迫感随之而来,笼罩在秦玥周身。她错开身走到木盆前,边拧帕子边道:“你脱了上衣坐好。”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待她再回过身时,戚少麟已经光着上身坐在了木凳上。对上他明晃晃的胸膛,秦玥偏开眼神道:“你先转过去。” 戚少麟听话地换了一面,脊背挺立。他生得极好,宽肩窄腰,可偏偏白皙的肌肤上多了数道疤痕。 是当初坠下山崖摔的。 湿热的帕子轻轻覆上擦拭,像是要抹去这些狰狞的印记。 戚少麟看不见秦玥的脸,只能盯着下方的影子,惬意地开口:“阿姐,你今日是和谁去的万佛寺?” 秦玥清洗帕子,漫不经意地回道:“只是一个好友,你不认识。” “是什么样的好友?比我还要好么?阿姐宁愿和他去都不带上我。” 背上的揩拭又起,秦玥语调温软,“很小就相识的哥哥,他为人很正直,一直对我很照顾。虽然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但路上却不觉得生疏。” 说起殷念柏的好处,秦玥仿若滔滔不绝,还剩有无数的称赞要讲。 戚少麟放在膝上的双手蜷握,心底一片烦躁,这些话他多的一个字都不想听。在她停顿的瞬时,他转开话头道:“那阿姐这次又去求的什么愿?” 他问得太过急切,不带几分思索,几乎是脱口而出。最后一字落下,他猛地清醒,这个“又”说得实在太不应该。 为了补救掩盖,他不慌不乱地又道:“春萝说你之前好像去求过一次,觉得灵验才又去的。” 他说完凝神静待秦玥的反应,一时间连呼吸都滞住了。 片刻过后,身后传来回复,秦玥语气如常道:“说出来可就不灵验了。” “哦。”戚少麟淡淡地应了一声,不敢再多问。 秦玥感受着指下身躯稍纵即逝的微弱变化,悬空的疑窦一半落实。她细细地揾过发红的肌肤,等待另一半着地。 等她第三次浣洗帕子,戚少麟侧头望着她道:“阿姐,后背已经洗了三次了。” 被宿敌错认后 第72节 秦玥勉为其难地让他面朝自己,湿漉漉的帕子从他肩上往里擦。未拧干的水珠从布巾边缘滴落,却没有打到地上。 秦玥垂眼看去,戚少麟长裤紧绷,浅色的布料被浸湿得半透,明目张胆地宣明渴求。 她慌忙地想要撤回手,皓腕陡然被攥住。 戚少麟吞咽一下,喉结滚动,“阿姐,我这里好难受。” 他灼热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烤熟,秦玥双颊发烫,不知道双眼要往哪里看。 戚少麟追问:“要如何做才能好?” 秦玥脸红得更厉害,结结巴巴道:“过一会儿就好了,你先放手。” “过一会儿是多久?”戚少麟不依不饶,不肯松手,“可是我每次见到阿姐都会这样,你多靠近一点,或者摸摸我,它才会好些。” 戚少麟似是只见了诱饵的猛兽,一点点丧失理智,暴露贪婪的本性。秦玥就在他眼前唾手可得,他怎么能忍得住,只恨不能将她一口吞入腹中。 他手上稍使了一分力,便将人拉进怀中,“就像这样。” 底下的触感显明,秦玥撑着他的肩想要往后退,“戚少麟,你答应了我不动手动脚的。” 可偏偏这人还在扮无辜,按着她的腰正经道:“阿姐,我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 两人紧贴,许久以前的那些记忆翻涌而出。秦玥此时已经顾不上他是真傻还是假傻了,急于摆脱这难堪的姿势。 她将湿巾扔到他身上,板着脸道:“戚少麟,你再不放手我就叫人了。” 戚少麟一错不错地凝视她半晌,腰间的手抚动一寸,旋即松开,“我说的是真的。” 秦玥腾地站起,立马背过身去,生怕再多看一眼。怒上心头,她带着愠气道:“既然你看到我会这样,那以后你别见我了。” 话音落下,她快步离开。 回到屋后,秦玥鼓噪的心绪仍未平复。 方才她腿侧清晰的轮廓犹在,照样是那么凶狠。 她心中的怒意一点点升起。观察了这么多日,她都未发现他的破绽,就在快要放下警惕信他之时,他又给她迎头一击。 戚少麟后面那些荒唐的言行,若说是傻了才做出的未免太牵强。她觉得,或许他也是看出自己已经不再信他,便不再那般精细伪装了。 此时屋门突然被敲响,春萝在外道:“姑娘,戚公子送来了东西。” 秦玥开门,那个被她遗留的竹编小狗在春萝手上,呈到她眼前。 绿莹莹的小狗,如同个战利品般,朝她宣告着胜利。 作者有话说: 平时和家人相聚很少,这几天空闲的时间不多,26号回去就好了,这本书下个月一定完结 第88章 清晨,院里的迎春花舒展瓣蕊,上头还残留着昨夜的春雨。 夜里多思,秦玥起得晚了些,出屋门后日头都照在了廊下。地上还有些湿,她捻裙穿过后院时,正好瞧见百无聊赖坐在栏台上的人。 戚少麟荡着脚,一见她便来了精神,唤道:“阿姐。” 秦玥看着他面上仍是傻乎乎的笑,心中不由得想到昨晚那些事,再也不觉得这笑单纯无害了。她眉头微蹙,“你在这做什么?” 为避免他失忆之事散播,她嘱咐过他不能随意出房门。 戚少麟三两步走到她身前,目光掠过她一身雅致的衣裳,低头对她道:“我一个人在屋里太闷了,我想见见你。” 秦玥瞥了他一眼,拿他说过的胡话堵他:“你不是说见我会难受么?还见我做什么?” 戚少麟凝视着她这副嗔怒的模样,眨眼无辜道:“阿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昨晚我是真的难受,才会忍不住那样。” 从他脸上,秦玥看不出一丝装佯的痕迹。可越是如此,她越觉得古怪,默然不语地思索着试探他的法子。 戚少麟余光扫到远处一道渐近的身影,言辞更为诚恳真挚,喋喋不休地认错:“都是我的错。阿姐若是想出气,尽管打我骂我,或是要我跪地认错都行,别不理我。” 闻言秦玥终于开口,顺着他的话道:“那你跪吧。” 她言语间无半分玩笑之意,清澈的眼眸打量着他的举措。凭戚少麟的心性,就算是装,想来也不是愿做这等屈辱之事的。 戚少麟神色收敛,抿唇盯了秦玥少时,继而斜身绕开她往后走。 秦玥以为他是被自己的话恼了,才要拂袖而去。然而当她回首望去,见到他接下来的行径时,身形一滞。 只见戚少麟走到院中央停住,撩开衣袍,毫不犹豫地屈膝跪在坚硬的石板上。他脊背挺直,丝毫不是在认错,倒像是宁死不屈的义士。 院里偶有下人来往,见状纷纷垂下头不敢看,快步走开。 “戚世侄,你这是做什么?” 秦玥还未从震惊之中缓过神,就听到一声诧异的话语,父亲不知何时到了院中。 秦常锋大步走来,视线在两人之间穿梭一阵,最后落在戚少麟身上。 戚少麟回道:“将军,我惹阿姐生气了,她让我跪地反思也是应该的。” 他说完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秦玥,身子跪得更直了。 秦常锋对这个世侄本就有好感,现在他又傻又病,便少不得生出些许疼惜之情,扶起他道:“地上湿冷,你伤病未愈,快起来。” 戚少麟借着他的力站起身,对秦玥道:“阿姐,我真的知道错了。” 秦常锋走到女儿身旁,低声劝道:“玥儿,虽说他现在傻了,可毕竟也是有身份的人,若是有什么错处,你多担待担待,私下里教训便成。” 照顾病人辛苦,他对女儿自然不会说什么重话,只是委婉地提醒她给这个戚家世子留几分面子。 秦玥生生忍下这一口气,轻声道:“是,父亲。” 跪地之时只隔着薄薄的长裤,戚少麟膝盖硌得生疼。他低着头聆听父女二人之间的谈话,唇角含笑,当众下跪的不适之感也因此烟消云散。 等父亲离去,秦玥抬眸端量眼前状似规矩懂事的人。她算是明白了,依戚少麟的性子,若他真是想做成某事,定是会不择手段的,下跪一场又算得了什么? 若非下一剂狠药,他断不会显形。 她红唇轻启:“我待会儿出门,你要随我一起吗?” 戚少麟眼底闪过一抹悦色,略带欣喜地问她:“去哪儿?” 秦玥淡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 下了马车,看到府邸大门上牌匾的字,戚少麟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 这些时日他日日能见到秦玥,险些忘了,京城里还有这号人碍眼。他明白,以秦常锋的为人,他绝不会答应秦玥嫁给异国人。可他没想过,秦玥会不会还对萧洵有意。 “阿姐,这是谁家?” 秦玥眉眼含笑,“是我师兄,他与你性子相近,你定会喜欢他。” “若是我不喜欢呢?”戚少麟神色不动道。 秦玥提裙往里迈,“你若是不喜欢,那就先回去。” 戚少麟面露寒色,抬脚跟了上去。 自从父亲被救出后,秦玥就没再住到萧洵府上,与他见面的机会也少了许多。府里人多数都认识秦玥,通报一声后就引她去了前院。 萧洵在京中只担任一个闲职,今日休沐在家,听说她来后立即前来与这个小师弟相会。他步履轻快,还未现身,清朗的嗓音就传来:“师弟,你怎么才来看我!” 少年颀长的身影从后方走出,出现在他们视野。 秦玥语调轻软地应了他一声,“师兄。” “你还记得我这个师兄···”话说一半,见到秦玥身旁的人后,他皱眉不快道:“戚世子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养病么?” 戚少麟对外一直宣称重病卧床,已经许久不见外人。而他现在完好地站在眼前,还是同秦玥一起,他有些不解。 面对秦玥,戚少麟能放下一切颜面,可这份冷静自持在萧洵眼前就摇摇欲坠。他也明白了她带他来此的目的,恐怕为的就是看他忍无可忍,露出马脚。 他竭力藏起迸发的敌意,站在秦玥身后一言不发。 秦玥侧身对他道:“你在院里等我。” 说完,她和萧洵一同进了屋。 那道大门沉沉闭上时,戚少麟双拳紧握,指尖陷入掌心。 “你关门做什么?” 这不过是一间寻常会客的堂屋,关上门后反而光线不佳。 秦玥含糊道:“天有点冷。” 两人坐下后,萧洵问道:“秦将军怎么样了?身体可大好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我过两日去看望看望他,正好找他讨教几招。” 闲谈过几句,秦玥端坐在木椅上,斟酌片刻对他道:“师兄,我想劳烦你帮我一个忙。” ··· 在院中不知站了多久,直至浑身冰冷,腰间的伤口又开始隐隐发痛,戚少麟才看到那扇门重新打开。 秦玥自内走出,右边的衣襟往里翻了一截。 戚少麟盯着那一处,语音低哑道:“阿姐,我们回去吧。” 秦玥白净的手指将衣襟归整,看了一眼天色,而后对他道:“已经不早了,今晚就歇在这儿。” 戚少麟抬眼而视,天边乌云翻涌,雷雨欲来。 第89章 戚少麟明白,如今他与秦玥之间如同是在对弈,现在棋子落在了他手上,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他已忍气吞声那么久,绝不能就此半途而废。压下怒气,他不满道:“可是我想回去。” 秦玥蹙眉,“不是你说要随我出门么?” 被宿敌错认后 第73节 她站在石阶之上,与他平视,神色淡然。 戚少麟看她启合的朱唇,目光不自觉地下移,像是要沿着她细嫩的脖颈钻入衣衫,窥探其中是否有印记。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在古禹时曾从秦玥身上见过的痕迹,眉眼间的稚气一点点退却,含怨问道:“那个人是谁?” “他···”秦玥欲说还休,脸上浮起一抹羞意,难得不正经道:“你叫他姐夫吧。” 姐夫?戚少麟心底冷笑一声,索性顺着心意骂道:“他算什么东西!我不叫!我不喜欢他,不想在这儿。” 这一连串话倒真像从前他傻的时候,有些蛮横不讲礼。 秦玥目无波澜,颔首应允:“你若是不想在这儿,我让人驾马车送你回去。” 戚少麟沉默一晌,后追问:“那你也随我回去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甚至带有少许期许,像极了一个被抛弃的丈夫,恳切挽回变心的妻子。 “我明早再回去。”秦玥毫不留情地打破他这点幻想。 话音落下,戚少麟唇线紧抿,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可秦玥毫无妥协让步的势头。 对峙半晌,他艰涩开口:“我陪你住一夜。” 每一个字都好似刀口滚过喉间,将他里面伤了个透,空留一副完好无恙的皮囊。 秦玥满意地笑笑,“你先在院里逛逛,我去后屋歇一会儿。” 她说完轻车熟路地往后面的厢房走去,轻盈的身姿消失在拐角处。 她刚离去,屋里的另一人走出。 萧洵神清气爽地行至他身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狐疑地问:“你当真傻了?” 戚少麟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凛若冰霜的脸上隐隐露出鄙屑。 萧洵心大,自然察觉不出这样细微的变化。他伸出修长的右臂碰了碰戚少麟的肩,“武功还记得吗?” 这个戚世子旁的不说,一身武艺他倒是挺看好的,若是没了不免可惜。 戚少麟猛地甩开他的手,双腿微微分开,是极其警戒防备的姿势。他反复揣度与萧洵动手后的后果,最后还是平复心绪,冷哼一声后转身离去。 他这厢息了念头,萧洵却是不依,大步往前立在他身前堵住他的去路,“难不成你不仅傻了,还哑巴了?” 戚少麟斜眼睨他,吐出一个字,“滚。” 这副态度分明和从前一样,哪里是变傻了!萧洵回想秦玥适才所求,觉得她的怀疑不无道理。 不过这个戚世子虽然不讨喜,可他也算救过秦玥几次,并非那种大奸大恶之徒。思及此,萧洵提醒道:“你若是真傻就算了,可如果是装的,我劝你早些坦白。我了解师弟,她绝不喜欢别人骗她。” 他本是一番好意,可落到戚少麟耳中,全然变成了一种挑衅,话里话外展露与秦玥相知甚深。 戚少麟从不是个善于忍耐之人,平生所有的耐性都用在了秦玥身上,对旁人再匀不出半分。他眉梢挑起狠厉,方才心中的所有计较浑然抛之脑后,语气森然:“你不过是个趁虚而入的小人,又了解她多少?” 萧洵将他的转变尽收眼底,等回过神时,戚少麟的劲拳已经挥至眼前。他闪身躲过,不悦道:“我何时趁虚而入了?你身上有伤,我不与你动手,否则被人知道了,没得说我欺负你。” 说完他亦走出了院子,独留戚少麟一人立在院中。 一滴雨珠坠落在他鼻尖,沁凉入骨。 *** 落着雨,天色黑得便早了些。 用过晚膳后,雨虽停下,但院里已经灰蒙蒙一片,打起了灯。 秦玥与戚少麟走到院门口,顿住脚步,将手里的灯给他,“你屋就在最里面,有什么事就叫下人。” 戚少麟不接,反是拽住她的衣袖,“阿姐,你睡哪儿?” 暖黄的灯光映照在秦玥身上,愈发衬得她柔和温婉。她不动声色地从他手上抽回衣袖,淡淡道:“我睡别的院子。” “哪个院子?哪间屋?”衣料滑过手心,戚少麟垂下手道:“天黑路滑,我送你回屋。” 晚膳时,他提过回秦府的事,但都被秦玥否决了。既然无可避免地要在这住一晚,他自然要知道她睡在哪儿,彻夜守在她屋外。 秦玥没有立时拒绝,略思虑过后答应。 靠着一盏灯笼开路,两道身影在黑夜中并肩前行。 到了主院正中的寝屋,秦玥才又停下脚步,叫他回去,继而推开屋门款步进去。 屋里的灯亮着,从门开启那一瞬看去,这是谁的寝屋不言而喻。 戚少麟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上前阻止秦玥。 他伫立在院中,夜风袭来,裹挟着湿气扑在他脸上,似是要以此让他冷静。 他脸颊微凉,心里的怒火却愈加熊烈。直至屋里的灯火熄灭,这种感觉抵达顶峰。 他脑中紧绷的弦陡然断裂,所有理智随之消遁,仅凭着本能驱使往前,似一个煞神走入黑夜。 灯笼掉在地上,被风吹灭前,照射出一个高大孤傲的身影。 “砰”的一声,屋门被人一脚踢开。 屋内一片静寂,窗户半开,透进微弱的光。 屋里只有秦玥一人,她静坐在窗前,镇定自若地看着破门而入的人。 四目相对的一刻,戚少麟了然,这场博弈,最终还是秦玥赢了。 进萧洵府中之时,他就明白,秦玥多半是在试探他,激他显形。可即便是知道如此,当亲眼看到她与萧洵情孚意合,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落入陷阱。 他了解秦玥,秦玥也是了解他的,懂得他的软肋在何处。 他不再伪装,沉声开口道:“阿玥。” 昏暗中,他看不清秦玥的面容,只听到她喜怒不辨的嗓音:“叫错了吧,不是应该唤我‘阿姐’?” “阿姐?”戚少麟自嘲地笑了一声,“你知道吗,就算是那个傻子,他也最想叫你阿玥。之所以叫阿姐,不过也是装作乖顺,博取怜爱罢了。” 同样都是伪装,这与他装傻,又有什么区别? 秦玥不愿再与他虚与委蛇,她语气渐沾染怒意,直截了当地质问他:“戚少麟,耍我是不是很有意思?” 过去那么久,他依旧是那个狂恣肆意的侯府世子,行事只按自己的心意,全然不顾他人的感受。三翻四次地骗她,将她看作一个傻子来玩弄。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戚少麟一步步走近,步履沉沉,“阿玥,我比你还要厌恶装傻。将那个傻子的一言一行全都细想琢磨,再一一复刻,这对我何尝不是一场折磨?” 在他装傻的这几日,秦玥对他的所有迁就,于他而言,既是让他沉溺的蜜糖,亦是要他痛苦的寒刃。他享受着那些难得的亲近,却又不可抑止地胡思乱想。 秦玥对自己究竟有没有动过心,亦或者只是因为那个傻子,爱屋及乌。他不过是一个躯壳,盛放过她喜爱的人。 “没有人要你做这些。”秦玥皱着眉道,他是施行者,又有何立场将自己塑造成受害人。 “当然有人。”戚少麟走出阴影,身形轮廓逐渐清晰,“是你,阿玥。你若是给我留有余地,我又怎么会选这种方式接近你。” 不若如此,他连秦玥面都不得一见。 秦玥听他这样的谬论,不由得觉得好笑,“戚少麟,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会顺着你的意愿,我有我的想法,想过我自己的人生。该说的话我在侯府里已经和你说了···” “那些两不相欠的话,我从没听进去。”戚少麟打断她的话,认真道,“从当初你带我出荒野开始,我们之间就注定不会两不相欠,这一辈子都是要在一起的。” 他不是迷信之人,前世来生未可知,可这辈子他只认准了秦玥。 秦玥低声喃喃:“你疯了。” 戚少麟嗤笑道:“是,我是疯了。” 疯得满脑子只剩下她,哪怕不惜性命,不惜尊严,也要和她在一起。 秦玥道:“戚少麟,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喜欢是尊重,是坦诚,你对我又是怎样?我喜欢你口中的那个傻子,是因为他从不曾强迫欺瞒我,他和你不一样。” 窗外雷声隐起,又快下雨了。 “自然是不一样的。”到了她身前,戚少麟蹲下身,抬头看着她,“他只要说几句好话,做几件傻事,就能得你欢心。可我丢了半条命,做尽了力所能及之事,却还不能换你一个正眼。” 他语调变了变,仿若哀求一般:“阿玥,你也看看我吧。” 一声惊雷响起,闪电交加,照得一室敞亮,霎时后又退去。 这如白驹过隙般的间隔里,秦玥看到一人伏在她膝前,那张兀傲矜贵的脸,宛若被雨水打湿一般,留有两行湿迹。 第90章 雷声隐作,几乎快要将戚少麟的话音全部掩盖。 秦玥面容隐没在黑暗中,声音也显得不太真切:“我要怎么看你?每次我见到你,就会想起从前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很感激你帮了秦家,所以不会再去计较,但我同样没法忘记。” 她缓缓道:“戚少麟,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将我软禁强迫,威逼利诱,甚至要终身禁锢我在他身边,做他的禁|脔。到最后,他只说这全是因为喜欢我。那么你也愿意我摒弃前嫌,与他重归于好吗?” 她许久未对自己说过这么多话,戚少麟身形一怔,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他当然不愿意,若是现在让他知道有谁对她做过其中一件事,他断会杀了那人为她泄恨。可这一桩桩,一件件,确确实实是他当初犯下的。 他是罪人,他是恶魁。他错在没有早早认清自己的心,等醒悟之时,早已嗟悔无及。 他不做辩解,开口道:“覆水难收,从前种种我无可转圜。阿玥,你若是觉得不解气,就是再刺我一刀,我也绝无二话,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 “当初恢复记忆,从离开泾州那一刻开始,或许我就明白自己已经喜欢上了你,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即便是知道你利用我,要杀我,我也放不下,一心想要得到你。我从未想过要终身囚禁你,你离开侯府那日,放在我书桌上的是一纸户籍。” 他伸出手,覆在秦玥膝上,“阿玥,我只是想娶你为妻。” 毫无意识下,他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滑过脸颊,等他回过神,才发现那是眼泪。 母亲离世后,在别庄那几年,幼年的他曾哭过无数次。从那时起,他就知道流泪是弱者的行为,除了彰显自己的无能,别无用处。分明只有那个傻子才爱哭,怎么他也成了这样? 屋内半晌没有回应,恍惚中,戚少麟好似听到一声叹息。 秦玥垂眼看着腿,轻声道:“既然无可转圜,又有什么补救的机会?” 她淡淡的一句话,在戚少麟眼中,就如同枯枝上抽出的新芽,冒出了毫末嫩绿。他抓住这一线希望,手上微微用了几分力,恳求道:“我只求你别再躲着我。” 秦玥蓦地站起身,摆脱他的手,“你别来纠缠,我自然不会躲你。” 她有些无奈道:“戚少麟,就让一切过去吧。以你的身份样貌,京城哪家女子你娶不到,何必执着于此。” 戚少麟由下而上仰望着她,像个虔诚的信徒,不悔不改, “因为她们都不是秦玥。” ··· 夜静更阑,萧洵将师弟送到门口,春雨料峭,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被宿敌错认后 第74节 将油纸伞递给她,他劝道:“还在下雨,你明早再走吧。” 秦玥接过伞,婉言推辞后道:“师兄,今日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是我师弟嘛,这是应该的。”萧洵看了一眼外面等候的马车,压着嗓音好奇地问她:“那个世子真是装的?” 秦玥不自在地点了点头,连她都觉得戚少麟这行径实在太过丢人。 “这事也希望师兄你能保密,否则被人听到了,恐怕引起什么是非。” 萧洵哈哈笑了两声,爽快道:“放心,我只留着以后当面笑话他。” 道别过后,秦玥撑着伞踏上马车。 步入车厢,她将伞收起放在一旁,与车内另一人隔着距离坐下。 戚少麟眼眶还有些发红,过了那个劲头,他也恢复了寻常人的羞耻心,颇有些尴尬地别过头。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车身缓缓抖动,驶出巷道。 身旁良久没有动静,他回首,发现秦玥背对着自己,额头抵在车壁,看上去有些疲倦。他适时开口道:“阿玥,你冷不冷?” 秦玥没有回复,而是道:“戚少麟,明日一早,你就回去,以后也不许用这个借口来我府上。” 戚少麟试探着确认:“那你答应我的···” 秦玥闭着眼,头也不回道:“秦戚两家之间正当的往来我不会再躲你,可你若是再耍花招,这话就不作数。” 这已经足够,接下来所需要的就是步步为营,消除秦玥对他的抗拒。 戚少麟松懈下来,往后倚靠,汲取着空气中秦玥的气息,阴霾数月的心终于晴朗。 *** 一夜春雨过后,天总算放晴。 堂屋里,秦常锋听完对面人说完,讶异道:“戚世侄,你当真好了?” 戚少麟温润一笑,言行举止之间已然不再痴傻,尽是世家贵公子的气度,“多谢伯父关爱,少麟已经全都记起了。” 他继而转头对秦玥道:“这几日劳烦玥妹妹费心照料,我感激不尽。” 秦玥听着这声称呼,不悦地皱了皱眉,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接着移开视线不看他。 秦常锋欣喜于他的康复,以长辈的语气和蔼道:“你这病情反复,以后若是有需要,尽管同我开口。” “父亲,大夫看过了,戚世子这病已经大好,往后不会再犯了。”秦玥闻言出声,冲戚少麟道:“对吧,戚世子?” 戚少麟忽略她话里的警告之意,含笑附和道:“玥妹妹说得极是。”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见戚少麟还赖着不肯走,颇有些要留下了用午膳的架势,秦玥面不改色地下逐客令,“戚世子病了这么久,应当也是念家了,不如早些回去,也好让侯爷安心。” 戚少麟这才磨蹭地起身告辞,“秦伯父,玥妹妹,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登门拜谢。” 人走后,秦常锋踌躇片刻,问女儿:“玥儿,你是不是不喜欢戚世子?” 他虽然是个大老粗,心思不细腻,可还是看得出秦玥对这个戚世子的态度。 秦玥低头答道:“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不熟悉。” 之前在戚府时,秦常锋曾听说她在那住过一段时日,就算是不熟悉,也断不会生疏至此。他想到一种可能,警惕道:“是不是当初在戚家他曾欺负过你?” 秦玥没想到父亲会猜到这一层,心中思忖说辞。她答应过戚少麟不再与他纠结那段往事,况且事情已经发生了,父亲知道后只会自责伤心,若因此又病上一场,反倒不值当。 她话语犹豫:“没有,只是···” 秦常锋接过话,“是不是你还在怪戚家?” 秦玥杏眸微怔,不知父亲又想到了何处,只听他继续道:“怪戚旭当年对秦家做的事。” 他叹了一口气,“当年他也不过是奉旨办事,并不知其中内情,而且你娘也是死在项家那叛徒手上。归根到底,这事怨不着他们。” 谈及母亲,秦玥眼神立时暗淡了下去,“我知道。” 幸而项家已经在昭王叛乱中得到了惩罚,母亲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秦常锋看向远处,前尘往事掠过心头,“我与戚世子的生母也算有点交情,我认识你母亲也是因为她,他们二人长得像,看到他难免会想起故人。回京这些时日,我看戚世子也算是难得的才俊,不仅品行赤诚,对人也谦卑有礼,想来也不是什么恶人。” 秦玥这时不得不佩服戚少麟的手段,能在父亲面前伪装得天衣无缝,要他说出“品行赤诚、谦卑有礼”这样的话。若是父亲知道他曾一口一个“叛贼”,不知还会不会有此评价。 她隐约觉得,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父亲放心,我不会迁怒于他们。” *** 回到府中,戚少麟神采奕奕,与离开之时大相径庭。 庄远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把握着度打趣问道:“世子,咱们院是不是快有夫人了?” 这些天他时不时就要被世子派出去办差事,人活生生瘦了一圈,如果世子还追不回秦玥,他或许比世子还要难受。 戚少麟嘴角噙笑,对他这句话极为受用,“这月饷银加一倍。” 他边走边问:“府里是不是有株补身子的千年人参?” 送给未来岳父的,自然是要最好的。 庄远回道:“有,不过在侯爷库房里。” 戚少麟闻言顿住脚步,变了前行的方向,“你在我院里寻些好东西,明日随我一并送到秦府。” 踏进主院后,他径直去了书房,气定神闲地问父亲安。 戚旭从书卷中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怎么,是被秦家赶出来了?” 戚少麟不理会父亲的挖苦,开口便要库房里那株千年人参。 放在从前,戚旭对这些事从不过问,直接给了他就是。可经此一事,他对这个儿子少了些许信任,没好气地问道:“你身子还没好?用得上那么珍贵的药?” 戚少麟直言:“我给秦家送去。” “哼!”戚旭一眼看破他的心思,斥道:“你当真是色令智昏!秦家那姑娘明摆着是瞧不上你,你还上赶着送去,可还有一点世子的体面!” 戚少麟不以为意,轻笑一声:“这事还多谢父亲,若不是您开口求她,我又何来色令智昏的机会。” 戚旭一口气上不来,寒着脸骂他:“逆子!” 儿女原宿债。佛祖箴言诚不欺人。 作者有话说: 蛮喜欢玥妹妹这个称呼的哈哈哈 第91章 秦玥万万没想到,戚少麟所说的改日登门道谢就只隔了一个晚上。 翌日清晨,她才用过早膳,就听到下人通禀,说永安侯世子来访。父亲一早就出门会友去了,无奈之下,她只得出面应付他。 会客的前厅内,戚少麟玉冠束发,容貌俊逸,举止规矩地正襟安坐在圈椅上。庄远站在他身后,双手抱着层层叠叠的礼品,几乎快要冒过他的头顶。 见秦玥进屋,他眸色亮了亮,起身唤道:“阿玥。” 秦玥扫了一眼他们主仆二人,以及那堆超乎寻常的东西,随即屏退了随行的丫鬟。她冷淡地问:“你来做什么?” 听她开口不是要将他拒之门外的话,戚少麟悬着的心总算踏实,连忙解释道:“前段日子我在这儿打扰了那么久,今天特意来道谢的。”他觑了觑秦玥的脸色,补了一句:“这算是两家正常的往来吧?” 秦玥未置可否,“你的心意我会转告父亲,东西你拿走吧。” 这么多谢礼,光看着精致的外盒就知道定然价值不菲,真收下了还不知会不会落人口实。 “都是应该的。”戚少麟对庄远使了个眼色,让他将东西放在桌上,随后道:“这有一株人参,是帮伯父补身子用的,还有些寻常小玩意,你留着消遣。” 再做推辞不免又要和他纠缠,秦玥索性噤声,想着以后找机会再给他还回去就是。 戚少麟剑眉舒展,轻声问她:“伯父什么时候回来?” 秦玥虽然不再避他,可显然也不愿意多与他久待,要想在她面前多露脸,还需倚仗岳父。 秦玥轻易看穿他的小心思,回道:“应当是傍晚。” 现在还是上午,一整日的时间,他总不可能单独留在这里。 戚少麟希望落了空,表面仍维持着端雅的仪态,惋惜道:“原本还想向他请教些战术兵法。” 他不开口,秦玥也不会说话,就这么僵持了一阵,他才起身说离开。临到门口,他低头对送行的秦玥道:“阿玥,我这样你可还满意?” 言行举止有理有度,不再惹她生气。 秦玥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过两日我就要回朝中当值,可能来得就少了些。” 秦玥这次出声回道:“好。” 他忙于朝政,也不会有那么多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了。 “那我先走了。”戚少麟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才动身回府。 凡事不能操之过急,他与秦玥来日方长,不亟亟于这一时。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戚少麟虽少有亲自前往,可隔三差五就寻了派庄远前去。吃喝用物,他送的东西几乎占了秦家半个库房。 仅有的几次来往中,他与秦常锋之间相处也越发融洽,简直是真被当做了亲世侄看待。 他虽然少见秦玥,可秦家的动静却一点不漏。 “世子。” 书房里,庄远又一次送完东西去秦府回乘知院,例行禀明今日的见闻。 为捉拿昭王余党,戚少麟出了一趟京城,夙兴夜寐了几日才归来。他浑身疲倦,连官服都未来得及脱,就这么和衣斜坐在榻上,逗弄着趴在榻边的戚二傻。 他食指卷着它的耳朵问:“这几日如何?” “属下依您的吩咐,但凡有好东西都送去秦府一份,说是您的心意,除了一些贵重的,其余秦将军都收下了。”庄远恭声答道,顿了顿,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不过···” 戚少麟收回手指,语气懒怠:“直说便是。” 被宿敌错认后 第75节 庄远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道:“不过你不在这段时日,好几次我去秦府时,都遇到了殷家公子,他好似也送了不少礼品到秦府。” 提及殷念柏,戚少麟神色稍振,眼神也锋锐了起来,“他送什么?” 庄远只感觉他眸色如刀,就架在自己脖子上。他惴惴不安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我听人说,殷家似乎有与秦府结姻亲的念头,而殷公子···他是送聘求亲去的。” 他说完,书房里静得仿佛能听见细针落地的声音。 庄远忐忑地抬起头,看见世子面色森寒,唇线紧抿。 一旁的戚二傻也宛如被他这副神态吓到,呜咽一声后躲到了案几底下。 连日未休息好,戚少麟本就头昏脑涨,此时更是疾首蹙额。他烦躁地边解开官服,边大步往外走,“备马车,我出去一趟。”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太少了,临到结尾,写得比较卡,希望大家体谅一下 不剩多少章了,我争取早点完结 第92章 戚少麟大步流星,几步就走到了门口。 庄远连忙跟上,追在他身后道:“世子,您是要去秦府?秦姑娘她现在恐怕不在府上。” 戚少麟步履停滞,侧脸看向他,“她在哪儿?” 庄远回道:“我今日送东西去时,听秦府的下人们说,今日周将军家在承明湖边宴请,他们都赴宴去了。” 周将军?戚少麟凝眸蹙眉,京城中姓周的将军屈指可数,与秦常锋交好的就只有一位,去岁古禹使者送来的假遗骸就是由他收着的。正因如此,那次春日宴上,秦玥才会偶然从周家女周薇口中得知了消息,识破了他的话。 他对周家人没什么好感,平日里并没有多的交集。可已经四五日没见秦玥,又听庄远说了殷念柏对秦玥的觊觎之心,即使再不喜,他也打算前往。 庄远委婉提醒:“世子,周家没送来请帖,我们贸然前去,似乎不太妥当。” 戚少麟瞥了他一眼,随即将扯散的官服重新理好,“昭王余孽尚未清,本官在城中搜查叛党,有什么不妥的。” 庄远心领神会,应和道:“世子所言极是,我这就去备马车。” *** 春日正好,承明湖边三三两两聚集着外出踏青游玩的姑娘公子。 天气温煦,秦玥也换上了春衫,纤腰楚楚,杏脸桃腮,在一众人中极为出挑,连萧洵这样不解风情的蛮小子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师弟,你今日怎么穿得这样好看?” 他一人在京中无趣,有这样出门玩的机会,自然随着秦玥一同前来。两人最初相识时秦玥便是男子装扮,后来到了古禹,冬日里都裹得厚厚的,他少见她穿着这般娇俏。 秦玥羞赧地笑笑,对他道:“师兄来京城一段时日,竟也学会了油腔滑调。” 萧洵撇撇嘴,“夸你也不行,你怎么也和师父那样一板一眼的。” 话至此,二人不由得思念起了田逸春,那位刻板又善良的师父。 “也不知道师父有没有把师娘娶回家。”萧洵感叹完,对秦玥道:“师弟,不如我们将师父接到京城来吧?” 他现在的身份不能随意远行,不然他早就去了惠城。 秦玥见他想一出是一出,笑道:“师父未必想来,我已经派人给他送去了书信,等他的回音吧。” 两人闲聊少时,殷念柏和他另一个年纪稍少的妹妹走了过来。秦玥离京十年,多数人都不认识,欣然与他们同行。 四人正准备乘船游湖,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住了他们:“你是秦家的姐姐?” 秦玥回头,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明艳姣丽,似乎在哪见过。对方亦是如此,面色一怔,问出了口:“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一旁的殷念柏介绍道:“玥妹妹,这是周家三姑娘。” 秦玥恍然,想起一年前两人的确曾在芙蓉园有过一面之缘,也多亏了她,她才没继续被戚少麟蒙骗。不过那时她装扮成戚少麟的侍从,周薇应当是认不出的。 她轻声问候一句:“三姑娘。” 周薇收整脸上诧异的神色,也对她问了一声好,而后道:“这艘船太小,我让人换一艘宽敞些的,乘着也舒服些。” 出门前父亲曾叮嘱过她,要多多照料秦家的姑娘。 秦玥道了一声谢,笑着邀她同船。 几人上船安坐,船身久久未动,须臾后甲板上就传来阵阵交谈。秦玥坐在最边上,顺手撩开了帘子,想要察看外面的情况。 珠帘半卷,秦玥抬眼望去,一张隽秀俊逸的脸映入眼底。 戚少麟微微躬身,一手搭在船舱口,一副正要掀帘进来的姿势。他一身绯色官服,衣冠整齐,少了几分恣肆,整个人看起来稳重不少。 秦玥少见他这般模样,愣了愣,问道:“你来做什么?” 她无意中听庄远提起过,说他离京处理要务,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穿成这样来此。 戚少麟不动声色地凝睇她的面容,心底的思念之情缓解一二。抑制住想揽她入怀的冲动,他温声道:“来有正事。” 言外之意,这次相见也是有正当理由的。 他借着秦玥的手弯腰进船,手臂有意无意地蹭了她一下,柔滑的绸缎掠起丝丝凉意。他扫了一圈船舱内的人,目光触及里面的两个男人后,露出些许嫌厌。 殷念柏见状出声问:“戚大人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戚少麟漫不经意道:“戚某收到消息,近日有叛贼余党窝藏在此,特来搜查。” 挑在这个时候,来船舫搜人,不过是醉翁之意罢了。 闻言,周薇呛声:“船舫拢共就这么大,何处能藏人?戚大人别是特意来败兴的。” 她一向是这样骄纵的性子,对上不喜欢的人,说话毫不留情。 戚少麟心里明白,这一船舱的人,除了阿玥,其余人都是看他不顺眼。所幸,除了阿玥,剩下的人他也都不在意。 他对周薇的讥讽不予理会。 虽然不知道他这番行径是为何,但他身负要职,同为朝中大臣,殷念柏当然知晓应对之道,冷静道:“船舱内确是不能藏人,掌船的也都是知根知底的家奴,想来是不会有错的,戚大人不如去别处搜查。” 戚少麟踱步到边上的木柜旁,屈指扣响两声,“不急,事关重大,自是要谨慎些,细细查看过才好。否则将来皇上怪罪下来,全是我戚某办事不力了,还望殷大人体谅。” 冠冕堂皇的一番话说完,他命令庄远将船舫里里外外都搜寻一遍。 这一搜查还不知会耗费多长时间。秦玥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看了一眼他故作正经的姿态,咬唇道:“戚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戚少麟爽快答应,指着船头的方向,含笑道:“秦姑娘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船舱,周薇看着他们的背影,猛然回想过来。 这位秦姑娘她的确是见过的,在去年的春日宴上,那个眉清目秀,冲撞了她的小厮。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戚少麟挨岳父暴打 第93章 周薇对去年芙蓉园中的春日宴印象极为深刻,并非是因为那日玩得尽兴,而是她出了大丑。 先是被一个冒失的小厮弄脏了裙子,后来在湖边散步时,不知是谁在她背后推了一把。众目睽睽之下,她掉入水中,狼狈不堪。 为着这事,她成了京城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硬生生两个月没有再出门。 事后她曾派人查过,可对方做得滴水不漏,她连推她的那人都揪不出来。当日园中与她不对付的就只有戚少麟一人,加之撞她的小厮正是他的侍从,她自然而然地将矛头指向了他。 身为堂堂将军之女,周薇自然咽不下这口气,纵然拿不出证据,也直接当面与他对质。谁知戚少麟连正眼都不给她一个,只意在言外地警告她,要她别再对自己身边的人无礼。 话里话外,她还不如一个下人! 但口说无凭,有气她也只能别在心里,不能拿他怎么办。 震怒之余,她心中疑惑不已,像戚少麟那样眼高于顶的人,怎么会这般在乎一个随从。 后来一次聚会,她从旁人口中得知顾家公子顾宏因得罪了戚少麟的侍妾,被他好生羞辱了一番。多问了几嘴后,她才恍然,戚少麟带出门那个小厮,正是他的侍妾。 她抽回思绪,看向船舱外的位置,两人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视线之外。 湖面春风和煦,泛起层层磷光。 戚少麟鼻间尽是秦玥身上的幽香,他犹觉不够,又不动声色地往她身旁凑了凑,低低唤了一声:“阿玥。” 几日未见,他目光痴缠,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娇颜。 秦玥挪开半步,压低嗓音正色问他:“戚少麟,你究竟来这是为何?” 哪会有这么巧,偏挑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 戚少麟心底的愉悦被浇熄了少许,暗下揣度措辞,若是实话实说定然会惹她生气。 在他犹豫这一刹,秦玥又道:“你若还想骗我,那日我们的约定就不算数了。” 这话无疑是击中了戚少麟的命门,他思虑须臾,抿唇缄默不语,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想。 不待秦玥发难,他先开口道:“我也想问,里面那些人来这是为何。” 他才离京不过几日,这些人就犹如苍蝇一般黏在了她身边。 他们随时便能找个借口见她,而自己挖空心思,才得了个能正当往来的允诺,送个东西都得由庄远代劳。未免太不公平。 秦玥神色微滞,而后道:“周家办宴,他们自然是受邀来此赴宴的。” “赴宴?”周家从武,殷家从文,两家向来少往来,怎会无端请他来游湖赴宴?还有那个虚伪扮傻的萧洵,一个异国质子,到了大梁还这般嚣张! 戚少麟冷哼一声,眉宇满是不屑,“那个姓殷的心思哪会这么单纯,不过是别有用心。” 两人虽然不和,但殷念柏端直有礼,从没在秦玥面前贬毁过他。反观戚少麟,世家子弟,一身修养不知丢弃何处。她端了脸色,“戚少麟,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戚少麟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过头面向湖水,“是,我是小人,他们都是君子。” 秦玥见他一副受屈的模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两人已经出来一会儿,再耽搁下去就没时间游湖了。她无奈道:“你也看过了,船上没什么叛贼,你先下船吧。” 戚少麟脊背笔挺,少顷过后,闷声道:“阿玥,没你这么欺负人的。” 他这句话毫无由来,秦玥抬起头,看着他白皙的耳后,大为不解:“我何时欺负你了?” “除了你,我从没多看过其他女子一眼,更不必说与别家姑娘游船赏湖。可你呢,萧洵那事是你为了救秦伯父,我可以当做没发生,但殷念柏他不一样。”起了个头,他心底的委屈就犹如开闸泄洪般涌了出来,“从前的事是我的错,你冷着我我无话可说,多少时间我都愿意等。可你总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这般欺侮我。我心肠就是再坏,也懂得难受···” 被宿敌错认后 第76节 秦玥冷眼看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胡诌乱扯,谴责她的“始乱终弃”。尔后,裙裾摇曳,她转身进了船舱。 甲板微动,戚少麟再转过身时,已然看不见秦玥的身影。 回到众人面前,秦玥心生愧意,因为她的缘故,他们这一趟都玩得不畅快。但戚少麟宛若魔怔了一般,显然也是听不进去话的。她提议道:“戚大人要搜查,不如我们换回原来那条船。” 殷念柏通情达理,也不欲在此僵持,闻言出声赞同。他站起身后,萧洵也是附和,随他往外走。周薇恨恨地瞪了一眼戚少麟的方向,憋气跟上。 戚少麟再回来时,看到秦玥半只脚已经踏出了船舱。 她回首而顾,红唇轻启:“公务要紧,戚大人请慢慢搜查,忙起来兴许就不会难受了。” *** 湖边嫩柳抽条,秦常锋与周将军并肩散步。 多年前两人曾在沙场同仇敌忾,转眼已过不惑,不禁一阵唏嘘。 湖上船舫游动,隐约能看到上面有几道靓丽的身影。 周将军感慨一声:“转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我们也不得不服老了。” 秦常锋笑道:“我看你身子强健,不必小辈差。” 周将军朗笑,回他:“那秦兄,不如何时我们比划一场。” “等我病好,校场上切磋。” 笑谈少时,两人又聊到了朝中的年轻才俊身上,周将军看了一眼游船,道:“朝中我看殷家的公子算是个拔萃的,模样品行都没得挑。” 秦常锋想到近日流水似的送进家门的礼品,问他:“戚家那小子又如何?” 周将军皱眉,“戚家的虽说办事得力,但性情太差,不是个做女婿的人选,我劝你还是考虑殷家的。” 几番相处,秦常锋倒不曾察觉戚少麟性子有何缺陷,心中略为诧异。他并未表露,只是道:“玥儿的婚事暂且不急,我听从她的意思。” “女大当婚,我听说殷家近来去你府上去得勤,应当也是有那意思。今日请他来,就是想让小辈多相处相处,若是合适,早些定下来也无妨,良婿不可多得。” 交谈间,他们倏地听到身后有人喊道。 “秦伯父。” 两人回过身,见到一身醒目绯红的戚少麟就在几步远。 他阔步走来,到了跟前,同样恭敬地问候:“周将军。” 秦常锋神色和蔼,“戚世侄,你怎会在此?” 戚少麟面容温润,回道:“回到京中,听闻这附近有叛贼的踪迹,特来查看。” 朝中要事,秦常锋也不好多过问,只让他注意身子,别太过劳累。 戚少麟谢过,并未有离去的意思。 不待秦常锋开口,一旁的周将军道:“既是捉拿叛贼,我们就不便多打扰,戚大人请。” 主人家都不留他,戚少麟别无他法,只有道别辞去,临行前对秦常锋道:“少麟改日再去府上拜访。” 宽大的袖袍下,他双拳紧握。适才两人的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周家这个老不死的,不知收了殷家多少好处,才会一味的贬低自己,抬高殷念柏。 秦家的良婿,只有可能是他戚少麟。 秦常锋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走后,忍不住问老友:“你不喜欢他,我瞧那孩子挺好的?” 周将军胡子一翘,“你长久不在京中,不知这戚世子的为人,傲慢无礼,张狂肆意,我最是看不惯。” 秦常锋错愕不已,这与他平日见的戚世侄,截然不相同。 *** 宴会结束,秦家人准备打道回府。 秦常锋与周将军道别,便让秦玥先上马车。说完话,他走出几步,后面追上来周家的女儿。 周薇手里拿着东西,朝他行了一礼道:“秦伯父,玥姐姐落下了一方手帕,还请你带回去给她。” 她递出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又道:“本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女儿家的物件,若是被人拾去了不太好。况且玥姐姐婚事将近,更不可惹上是非。” 她一个小辈,兀自将来到自己面前,又说了这些话,秦常锋自然觉出其中的猫腻。他令下人接过,问道:“你从何而知玥儿婚事将近?” 他原以为是在船舫上,秦玥与殷念柏相谈甚欢,才给了她这样的念头,谁知周薇却道:“玥姐姐难道与戚家世子还未定下婚约?” 戚世子?秦常锋神情凝重,暗想莫不是戚世侄与自家来往过多,才传出了流言蜚语。他沉声道:“什么婚约?” 他面色有些骇人,周薇语气谨慎,小心翼翼道:“戚世子不是早就对玥姐姐中意?一年前在别家酒宴上,我见他带着玥姐姐出席。只是那时候玥姐姐罪名还未洗脱,只得以侍妾身份见人。现在您沉冤得雪,他应当要迎娶姐姐入门了吧。” 秦常锋身躯一震,脸色寒得吓人,“你说清楚,侍妾是怎么回事?” ··· 眼见高大的背影越来越远,那巍峨高山般的压迫感才消散。周薇嘴角含笑,想到一句老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常听父亲说秦将军正直不阿,又疼爱女儿,这回看戚少麟如何能躲过去! 她心底压着的这口气,总算是出了一大半。 作者有话说: 居然没写到揍人的部分,我再写一章,明早大家起来看! 第94章 在车厢中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后,父亲还未出来,秦玥掀开车窗帘,恰好看到他身边的侍从龚年走来。 龚年站在车外道:“姑娘,将军让您先回府。” 秦玥并未见到父亲的身影,不禁有些疑惑:“父亲呢?他不与我一同回去吗?” 龚年仍是恭敬道:“将军与周将军还有事要叙谈,恐怕晚上才能回。” 多年好友重聚,这也是常情,秦玥不疑有他,应了一声后就放下帘子乘车回府。 见马车消失在街角,龚年才回到秦常锋身前复命。 秦常锋还未从恚怒中平复,面如寒锋,像是经历过一场角逐厮杀。他阴着脸,压低声音吩咐道:“龚年,你去将顾家那个顾宏带来。” 周薇那丫头此举太过刻意,三分真七分假,她既说顾宏知晓全貌,他便问个明白。 龚年领命:“是。” 在他走前,秦常锋叮嘱道:“行事隐秘些,不要张扬。” *** 自从得罪了戚少麟,顾宏借他的力升官的美梦就破灭了。非但如此,戚少麟极为小气,连其他晋升的路都给他堵了。他低人一等,周旋不过,索性打消了这个念头,依旧过原来纨绔浪荡的生活。 不过自打京城里的秦家人露面后,他便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那位大名鼎鼎的老将之女,分明就是之前随戚少麟来他府上,被他一时鬼迷心窍下了药的女子。 他担忧得不敢出门,每日散值后乖乖回府,生怕被人捉去旧事重提。 但他偏又不是老实人,如此安稳度过大半个月,那点危惧便消散,每日脱下官服后就止不住地往外走。 他是酒肆的老熟人了,一跨进大堂店小二就迎了上来,“顾公子,您今日怎么得空前来?” 顾宏随手丢给他一份赏钱,“给我寻间上好的雅间,再叫几个唱小曲的。” 店小二没像平常那样满口答应,而是道:“已经有人订了座,就等您了。” 顾宏瞥了他一眼,“哦,是谁这么长眼?” “公子去了就知道了。”他往前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您随我来。” 进了屋,顾宏只看到一个宽挺的背影,放眼望去,那人年纪似乎不小了。 身后的门被人猛地关上,他顿觉不妙,警惕地问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那人转过身,刀眉长眸,不威自怒,犀利的眼神如鹰隼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霎时两腿发软,冷汗直流,说话时嘴皮子哆嗦:“秦···秦将军。” 依顾宏这副心虚的神态,他绝不止是知晓玥儿与戚少麟的事,定参与过其中。他脸色沉了几分,“你既认识我,也应该知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 顾宏颤声道:“小···小侄不知,还望将军明示。” 秦常锋冷笑一声道:“顾宏,我虽一把年纪,可还有点气力,在这京城中让一个人消失不是什么难事。” 他一掌拍在桌面,喝道:“我女儿与戚少麟之事,你知道多少,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 “砰”的一声响,吓得顾宏浑身一抖,直接跪了下去,“将军,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不敢。戚世子位高权重,我若是说了,怕也是逃不过一死。” 秦常锋如不欲与他多废话,使了一个眼神,龚年腰间的刀就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顾宏僵直了脖颈,唇色惨白道:“我说!我都说!” 左右都是死,他不如先保全现在,解了燃眉之急再考虑其他。 “戚世子与秦姑娘如何相识的我不得而知。去年戚家宴上,他曾在酒桌上说新得了一名侍妾,言语间对她尤为轻蔑。不过那人似乎不愿意跟着他,他后来还问我如何调|教人。”他磕磕绊绊地说完一段,才继续道:“直至一次我府上聚会,他将人直接带了出来,私下找我···找我要一些闺房助兴的药物,能让人听话的。他拿我朝中的官职威胁,我拒绝不得,只有照办。” 他半真半假,将所有事推到戚少麟身上,而后急切地解释道:“但是将军,我当时的确不知那人就是令千金,否则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那样做的!” 秦常锋骨节作响,语气让人不寒而栗:“可有半句虚言?” “绝无。”顾宏矢口否认,“当时殷念柏也在场,殷家您总信得过,大可以问问他。” ··· 从酒肆出来,秦常锋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浮现出女儿灿然的笑和坚毅的眼神。 他步履不稳,龚年想上前扶住他,被他一手挡了回去,“天一亮你就去殷家,让殷公子来我府上一趟。” *** 到了安寝的时辰,父亲还没回来,只差人传来消息说今晚或许就歇在周府了。 秦玥梳洗完,将丫鬟退了出去,准备入睡。 她站在床边正要熄灯,窗口“吱呀”响动,一人探进半边身子。 看清他的脸后,秦玥溢到喉间的呼喊止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戚少麟!你这是在做什么!” 半夜三更,翻墙入院,潜进她的闺房。 戚少麟翻身进屋,合上窗子,径直走到她面前,“阿玥,那姓殷的当真来求亲了?” “你发什么疯!”白日发完晚上又来发,秦玥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是不是都忘记你说过什么了?” 被宿敌错认后 第77节 才安分了不过几日,就又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 戚少麟已经换下了那套官服,一袭玄衣,冷峻挺拔。他愤愤道:“我没疯,我若是还不来,往后怕就只有去殷府寻你了。” 秦玥气极,殷念柏来往几次,不过都是送些补品或是兵书,从未提过求亲之事。此情此景,她不愿与他多解释,指着窗外他来的方向,“你滚。” 面对殷家那人,她能谈笑风生,可轮到自己,便是这些冷言冷语。戚少麟一把握住她素净的柔荑,顺手将她拉入怀中,胡乱地吻了下去。 白日周将军与秦常锋说的那番话让他顿悟,他本就不是循规蹈矩的君子,伪作得再好也不会让人改观,只能眼睁睁看秦玥另择良婿。 秦玥又气又急,几下打在他肩上,“戚少麟,唔···你这个混蛋!放开我!” 戚少麟岿然不动,收紧了环在她后腰的手。秦玥口中剩下的话还来不及骂出口,就被他柔软的唇舌堵住。 她那几句惊动了屋外的春萝,屋门被扣响,她在外轻声问:“姑娘?” 戚少麟猛然清醒,兀地睁开眼,收回动作看向门外。 他并非是怕春萝,而是担心惊动了秦常锋。无论秦玥对他如何,他这个岳父总是喜欢他的,这也是他最大的倚杖。可若是让他看到自己这样,从前百般努力便都白费了。 秦玥双唇发麻,正打算回春萝话时,见他目光殷切,在自己耳边软声哀求:“阿玥。” 他又变回了乖顺的模样。 她抿了抿唇,对外道:“春萝,我没事。” 应对完春萝,她抽回手,“还不快走。” 戚少麟沉默半晌,转身走向窗口。到了窗前,他又不甘心地回过身道:“阿玥,你如何恨我不要紧,十年五年我都等得起。可你若是动了嫁给别人的心思,我决计不肯。” “你知道我的性子,说到做到。”他抬起眸子,笃定道:“别说是拜了天地入洞房,就是生了孩子,那孩子也会随我戚少麟姓。” 秦玥听到他这昏话,抄起床上的软枕扔向他,“走!”。 *** 翌日清晨,戚少麟便从库房里寻了些上好的兵器,动身去秦府。 秦常锋是个武将,定是喜好这些的。 进了秦府大门,小厮引着他到了秦常锋的书房,说将军就在里面。 跨进门槛,看到里边的人后,他眉心微蹙,殷念柏倒是殷勤,一大早就已在此。两人站在屋里,看样子是已经交谈过许久了。掠过他,他对秦常锋:“秦伯父。” 秦常锋抬眼直直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殷念柏则神色古怪地站在一旁。 戚少麟心中一动,一股不祥的预感蘧然升起。他稳住心神,又谦恭地问候了一声:“秦伯父。” “啪”一声清响。 他左颊一阵剧痛,火辣辣的一片,脑中也一片空白。 “畜牲,你还有脸叫我!” 戚少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他脸上已经疼得发麻,神智逐渐回拢。顾不得殷念柏还在场,他毫不迟疑地屈膝跪下,低下头道:“伯父,都是少麟的错,您尽管打。” 殷念柏错开眼神,对秦常锋道:“秦伯父,那我就先走了。” 他从未想过在戚少麟背后告黑状,但也不会特意隐瞒。 秦常锋今日一早叫他来,问了秦玥在永安侯府的事,他问得仔细,想来也是有人特意告诉他了。殷念柏只将自己知道的尽数相告,至于其他,就看戚少麟的造化了。 秦常锋在气头上,自然没给他回应,他兀自出了书房,穿过院落准备离去。 行至院门口,秦玥迎面而来。 她稍为吃惊道:“念柏哥哥。”她看向他来的方向,问道:“你是来找父亲的?” 殷念柏想着方才的情景,点头道:“是,不过伯父正在会见戚世子,还不得空。” 戚少麟也来了。秦玥往父亲的院子望去,隔得太远,书房被院中的海棠树遮挡,看不清里面的场景。 作者有话说: 只打了一巴掌,还不够哈 第95章 秦常锋生过一场病,身体大不如前,可毕竟曾是个武将,动起手来毫不留情。那一巴掌的力道,只多不少。 戚少麟嘴角渗血,脸上立即浮起清晰的指印,像浸染血迹的白玉,破碎而又狼狈。他跪直了身子,任由发落,就是在戚旭面前,也从未这样恭敬过。 秦常锋由上而下睥睨他,沉着脸问:“那你说说,你何错之有?” 这无疑是一场审判,然而戚少麟却无从辩解。此时此刻,秦常锋想来也是什么都知道了,他若还为自己开脱争辩,才真是自寻死路。 他垂着头,回道:“当初是我听信奸人之言,对阿玥有成见。后来又因为太喜欢她,年轻气盛,犯下大错。要打要骂,少麟悉听尊便,只希望伯父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秦常锋冷笑一声:“你还想要什么机会?” 戚少麟道:“求伯父让我迎娶阿玥,我会用我下半辈子弥补过错,不再让她受一点委屈···” 他话还未说完,秦常锋一拳挥了出去,讥讽道:“你还想娶玥儿!” 他气恼至极,一半是对戚少麟,另一半是对自己。是他老不晓事,才会只看得到表面,到现在才得知真相。他一个壮年男子,在古禹都千般受人桎梏,更何况玥儿了。这十年,她又受过多少委屈? 先前见她不喜欢戚少麟,他还只以为是因为两家的旧事,想着如何开导她放宽心。如今想来,他在玥儿面前认可同情戚少麟之时,她听到耳中,又会是怎样一番感受? 身为父亲,不仅没能保护好女儿,还让她满腹委屈憋在心中。天底下最无用之人,莫过于他秦常锋了。 巨大的力道袭来,戚少麟不躲不避,生生挨下了这一拳,身躯微微偏斜。闷哼一声后,他跪正,坚执道:“求伯父成全。” “戚少麟,你舍身帮过秦家,这点我无可否认,我秦常锋这条命你大可拿去。但是玥儿,只要我还在这世上一日,就绝不会再让她受你欺负!” 戚少麟躬着身,一副任他打骂的姿势,“伯父若是不解气,尽管打骂,但我对阿玥是真心的,也绝不会再要她委屈。” “真心又怎会做出那些禽兽不如之事?”秦常锋斥道,“戚少麟,你好歹也是侯府世子,戚旭难道就没有教过你做人之道!” 戚少麟沉默不语。 盛怒之下,秦常锋抄起手边所及之物,往他背上砸去,“既然他没有教导好儿子,那就由我来。” 戚少麟在家中没少挨过戚旭的打,但毕竟父子连心,戚旭再恼他,下手总还是收着力道的。但秦常锋这一下,显然是用了十成的力,连骨头都开始发疼。 他额角冒汗,咬牙撑过这一击后,另一下又落在了身上。 ··· 两人在院门站立片刻,殷念柏就开口说要离开,“既然伯父在忙,那我就不打扰了。” 秦玥将他送到门口,又听他道:“玥妹妹,你还是去伯父书房看一眼吧。” 她不解道:“怎么了?是戚少麟?” 殷念柏点头,“伯父不知从何得知了以前你在戚家的事,正在责问他。” 他了解秦将军的性子,身为父亲,知道那些事后定是会狠狠教训戚少麟一番的。照方才的架势,打伤他是小,若将军气头上下了重手,戚少麟出了好歹,反倒不好收场了。 秦玥面色一怔,不禁揪紧了裙摆。她不希望自己永远沉溺于从前的痛苦中,日子总要往前看,那些痛苦的回忆她有意不去再想。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父亲知晓了。她不由得担忧起了他的身子,他本就还未大好,要是动了气,又病倒了可怎么办。 送走了人,她连忙回到父亲院里。 远远地,她就听到书房里传出声响,其中隐约还伴随着父亲暴怒的呵斥,最后一声清脆的碎瓷声后,一切才安静下来。 她停下脚步,看着屋门被人自内打开。戚少麟身形不稳,步伐缓慢地走出来。 他魂不守舍地走了一段,到了秦玥跟前,才留意到她,斑驳的脸上强扯出一个笑,“阿玥。” 秦玥抬眸望着他红肿的脸和嘴边的血痕,有些明白适才听到的声音是何,问道:“要不要紧?” 戚少麟偏过头躲开她的视线,“没事,秦伯父正在气头上,我改日再来请罪。” 秦玥叹了一口气,“你别来了。” 她看得到的地方都伤了这么多处,身上还不知是怎样,再来指不定要多挨一次打。 话到了戚少麟耳中,成了另一个意思:秦玥也不想见他了。 他低声喃喃道:“要来的。” 身上的痛意四散,他不愿在秦玥眼前展露软弱的一面,错开身朝外走。不过走出两步,人就踉跄着要倒下。 秦玥本能地扶着他的手,近距离之下,发现他额头颈间全是汗,手臂也在微微发颤。 要多疼才会这样? 待他站稳后,她垂下眼帘,轻声道:“还走不走得动?我看看你的伤。” 戚少麟点点头。 秦玥放开他的手,小步走在前面,“先回我院去。” 她走得慢,戚少麟则在后亦步亦趋。 进了他先前住过的屋,秦玥屏退下人,示意他坐下,“身上有伤吗?” 戚少麟不再逞强,乖顺地坐在桌边,仰首看她,“有。” 秦玥没有接话,而是移开目光,他会意地伸手解开腰带,脱下上衣。 窸窸窣窣一阵后,戚少麟开口道:“好了。” 两人已经坦诚相见过无数次,现在又是为了看伤,秦玥未觉不适,重新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戚少麟胸膛也有些汗湿,那处刺青仍旧醒目扎眼。 前面没什么伤,他转过身,将后背呈现在她眼下。 眼神触及,秦玥猝然想到了当初坠落山崖后,戚少麟摔的一身伤。如今这些红肿的新伤覆盖在旧痕上,更显得狰狞可怕。 这才不过一会儿,伤痕还未发作,到了明日,只会更骇目。 或许是盯着看了太久,秦玥一时觉得双眼有些发酸。 身后许久没动静,戚少麟侧过头,垂眼看着自己的肩,“后背的是椅子打的,肩胛那处,应当是花瓶砸的。其他的,我就没看清了。” 他笑了笑,“伯父身子骨硬朗,果真不负盛名,比我父亲强多了。” 秦玥撇开视线,“我去拿药。” 不待迈出一步,她的手腕就被握住。 被宿敌错认后 第78节 戚少麟凝视着她,“阿玥,你消气了吧?” 秦玥抽回手,“不是我告诉父亲的。” “我知道不是你。”戚少麟自嘲道,“是我活该,这一顿打不过是迟早的事。” 第96章 (修) 上完药后,秦玥边收拾药瓶边,戚少麟则站在一旁默然穿衣。 两人谁也没说话,陡然生出些岁月静好的感觉来。他动作缓慢,分出心神偷觑着秦玥,只盼时光能延长一些。 “有几处伤得重了些,回去后你请个大夫到府上看一看。”秦玥半低着头叮嘱,姣好的侧颜专注认真。 戚少麟系着腰带,“不碍事,不过是些皮外伤。” 秦玥没再说话,等他穿戴齐整后才转过身。“庄远呢?让他接你回去吧。” 他现在这样,一个人恐怕是回不去。不说背上的伤,单是脸上那些,被人看到了,就要被议论好一阵子。再说他是从秦府出去的,让人抓住纰漏,连累了父亲可如何是好。 戚少麟一袭锦衣修身,英挺玉立,挂着彩也遮不住隽朗,“他在大门外等我。” “骑马来的还是乘的马车?若是骑马,就从府里···” 秦玥话还未说完,戚少麟就打断她,唤了一声:“阿玥。” 他目光灼灼,语气诚恳:“你别答应殷家。” 都伤成了这样,还有心思想别的。秦玥犹豫少时,还是开口解释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哪样?”戚少麟垂下眼,神色失落,“昨日在湖边我听到了秦伯父和周将军的谈话,殷家若是没有那个意思,殷念柏又怎会成日往你这跑。” 他性子固执,认准了就听不进去别人的话。秦玥不想再与他细细讲明,便道:“我要去看看父亲,你先走吧。” 岳父才在自己身上使了一道威严,戚少麟自是不敢再使小性子,留下一句改日再来看她后出了秦府。 直到他萧然的背影消失在廊下,秦玥才转身去父亲院里。 到了书房外,那扇门还虚掩着。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屋里一片寂静,秦常锋双手负在背后,苍劲的身躯面墙而立,像一颗伫立在石壁上的青松。 秦玥走近,发现墙上挂着的是一副幽兰图,水墨寥寥几笔,就将兰花的神韵描绘于宣纸之上。她清楚地记得,母亲生前是最爱兰花的。 父亲也是思念母亲了吗? 心底生出一股酸涩,她出声道:“父亲。” 秦常锋闻声一动,后缓缓回过身。 岁月无情,已在他脸上刻出道道纹路。他面容不复从前俊朗,只有一双眼睛,一如从前坚定弘毅。只是此时,他眼眶发红,眼神里再没了家国大义,余下全是舐犊之情。 他嗓音喑哑,“玥儿。” “您没事吧?”见他脸色实在不好,较之从前重病时无异,秦玥担忧地问。 秦常锋却是道:“爹对不起你。” 秦玥明白他所说为何,忙道:“您怎么又说这些?我们是一家人,哪有对不对得起的。您被关在古禹,受了那么多苦,这一切和您又有什么关系?” 十年,他失去了家人,名望,尊严,如同囚犯一般被困在异国不见天日的牢房中。这场浩劫里,他何尝不是最大的受害者。 秦常锋眼前一片模糊,喉间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恍惚中,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诞下玥儿那日,他曾对她们母女承诺过,会让她们一生顺遂如意。可到头来,他又做到了哪一点? 妻子离世,女儿受尽委屈,所有苦难的源头都来自他,“是爹没用,没有照顾好你们。” 秦玥望着他,眼底也浮起一层水雾。 秦常锋抬起手抚了抚女儿的乌发,坚定道:“玥儿,你放心,爹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为你要个说法。”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也不是衷心报国的忠臣,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积蓄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激发,化作一滴滴泪滑落。秦玥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像幼时那般唤道:“爹。” 一路来,她有过太多难过痛苦的时候,受了委屈也多是独自一人哭泣,无人可依。她好似已经踽踽独行太久,差点忘记了这种被人视若珍宝的感觉。 在父亲眼中,她也是一颗不能受人染指的明珠。 秦常锋安抚着女儿抽泣得颤动的后背,自责道:“是爹眼瞎,没看清他的真面目,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我不想再追究那些事了。”秦玥止住哭声,直起身子,看着那副兰花图道:“爹,我们去看看娘好不好?我想她了。” 秦常锋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半晌后,他道:“好,我也想你娘了。” 那株静默绽放的兰花,犹如一位温柔婉和的女子,看着这一幕。 *** 戚少麟一出秦府,就径自上了马车。 这一霎眼的功夫,庄远瞥见他带彩的脸,惊得睁圆了眼,“世子?您怎么了?” 进去一趟的功夫怎会变成这样?世子身手了得,就连京城里也没几个对手,秦府里能将他打成这样的,应当只有秦将军一人了。 他脊背一寒,莫不是秦将军知道了世子与秦姑娘的事,动了大怒? 坐下后,身上的痛意才减轻些许。耳边聒噪,戚少麟皱着眉隔着帘子对外道:“回府。” 庄远噤声,架着马车尽量平缓地赶回侯府。 秦玥上的药仿佛只能缓解一会儿的痛苦,下了马车,戚少麟便觉得疼痛更甚,的确需要找个大夫仔细看看。 一踏进侯府大门,戚旭就迎面走来,步履匆匆,是要出门的样子。 父子俩四目相对,他即时顿住了脚步,沉声问:“你的脸怎么了?” 当时自己的死缠烂打之术曾被父亲耻笑过,戚少麟不欲多说,侧身让开道,“父亲请。” 戚旭扭头看着庄远,“世子去了哪?怎么会这样?” 庄远支支吾吾,迫于侯爷的威严道:“去了秦将军府上···”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他不知如何作答。 秦府?戚旭心下了然,回首对儿子道:“进屋再说。” 两人坐下后,戚旭直截了当道:“秦常锋打的?” 戚少麟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戚旭又道:“身上还有?” 戚少麟嘴硬:“没了。” “没了?”戚旭冷笑一声,“就脸上这巴掌,你就走不稳路了?” 他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又怎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您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 平日再如何严厉,戚旭心中总还是顾惜这个儿子的。上次腰上那一刀他就在他床前守了几个日夜,直到他醒来后才休息。如今伤还没好全,又来这么一遭,他又怎会不心疼。 看着他一半红肿的脸,他又问:“你当真不撞南墙不回头,非秦玥不可了?” 戚少麟闷声道:“就是撞了南墙我也回不了头了。” 戚家几代人,头一次出了这么个痴情种。戚旭暗骂了他一句不成器,还是妥协道:“你仔细说说,现在是怎么回事。” 戚少麟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戚旭吹胡子瞪眼,没好气道:“你爹我比你多活二十年,难道想不出个办法?” 戚少麟脸色变了变,忖量片刻后才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通。 当初秦玥在他院中之事戚旭是知道的,听完近月来这段,他道:“你还真有本事,骗了小的不够,还去骗老的。你但凡拿出一半在朝中的沉着冷静,也不至于如此。” 戚少麟不悦道:“若父亲想说的就是这些,那我先回房了。” 他又何尝不知道多思慎行,徐徐图之。可凡事牵扯上秦玥,他神智便去了大半,能撑住不露相已属难得,何况其他。 “秦常锋性子刚烈古板,平生最爱将那些大义教条挂在嘴边,眼里容不下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瞒得再多总有暴露的一天,倒不如早些坦诚认错。”戚旭顿了顿,接着道:“你也算帮过他们,在他面前老老实实斟茶认错,才是正法。最重要的是,秦家那姑娘要肯原谅你。若她答应了,她爹又怎会不肯。” 戚少麟难得一次没有与父亲顶撞,将他的话反复揣摩后道:“我明日就去。” 戚旭瞪了他一眼:“急什么?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送上门去再挨几顿打?” 戚少麟蹙眉:“再等几日别人都上门求亲了,我再去道喜不成?” “那也是你活该!” 两人又说了几句,戚旭见他脸色实在不佳,便开口让他回去。 戚少麟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问他:“您真不介意与秦家结亲?” 他可还记得两家的恩怨,虽然到头来都是一场误会,可他父亲似乎没那么大度。 戚旭怒目而视,“不然要如何?你夺了秦家姑娘的清白,难不成还要始乱终弃?” 戚少麟挨了一顿骂,心里却有些舒坦,拖着伤躯离去。 作者有话说: 晚了晚了,我的错,太累了,写着写着睡着了,下章更新前留评论小红包以示歉意 明天我会多更的(在这里保证更6k字) 周末不忙的话,我争取完结! 第97章 饶是戚少麟想早点去秦家请罪,身上的伤也不允许。 他这岳父身手不输当年,过了一夜后,他整个后背肿痛得厉害,就连衣料摩擦时都疼痛不已。他一面养伤,一面兼顾朝中之事,直到三日后才得了空。 在书房关了半日,他才提笔写下两张请帖,朗声唤了庄远进来。 庄远行至案前问道:“世子,有何吩咐?” 戚少麟边将帖子装好,边问他:“秦家这几日如何?” 被宿敌错认后 第79节 他不敢亲自前去,只让人留意动静,看秦常锋是否已经气消。 庄远答道:“前两日他们一直没有出门,只是在府里忙碌,我暗下仔细打听了一下,似乎秦姑娘他们是要准备出趟远门。” 戚少麟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去哪儿?” “江州,已故秦夫人的母家。” 也是她的安葬之处。 戚少麟心神一乱,隐隐有些不安。秦常锋如今在京城只挂个闲职,显然不存当年的热血报复,他又恼怒自己,若这一去,在江州住得习惯,生出在那长住的念头,届时他要请罪都只能长途跋涉而去了。 他将请帖交给庄远,嘱咐道:“你马上送出去,再去万安楼定一桌好菜。” 请帖有两封,一封是给秦家的,而另一封···庄远不解道:“还要送到哪家?” “殷家。” 说完,戚少麟站起身往外,朝着主院走去。 *** 前往秦家途中,庄远心中十分忐忑。 世子在秦将军面前这么不受待见,挨了那一顿毒打,他去了会不会也受此大罪?他虽然皮糙肉厚,可也是怕疼的。 默默祈祷一番后,他才扣门说明来意。 一行出乎意料地顺利,开门的小厮直接让他进了府,后引着他去见秦将军。 庄远此前已经来过秦府多次,与这人也有了几分熟稔,趁着近乎,他不动声色地试探口风,“这位兄弟,你家主子近来脾气可还好?” 面善的小厮左右看了一眼,确认四下无人后,才道:“你是戚世子手下的人,我劝你等玥姑娘在场之时再去见将军,否则···” 他颇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你自求多福吧。” 庄远吞咽一下,忽地觉得脖子有些发凉,犹豫着将请帖递到他面前,“小兄弟,不如你直接将这请帖呈给将军吧,我就不去了。” 小厮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摆手道:“那可不行,将军吩咐了,若是戚家的人再来,一定要带去见他的。” 庄远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那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行行好,快些将我送去医馆。” 他可没世子那样好的身子,被打成那样,还能面不改色地走出秦府。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到了前厅。 庄远走进屋,就见秦将军威严地坐在上方,全然没了先前的平易近人,而屋里并没有秦玥的身影。他暗叫倒霉,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随后呈上请帖说明来意。 话音落下,他屏住呼吸,静待秦常锋的回复,心底乞求着回应他的可千万别是一记铁拳。 须臾过后,头顶总算响起了遒劲的嗓音,“请帖放下,你回去告诉你主子,明晚将戚旭也叫上。” 虽然玥儿说不想追究此事,但秦常锋心里还是要为她讨个说法的。他原想从江州回来后再找戚家,没想到他们倒先来了。 “是。”庄远应道,将请帖放到一旁的桌上,“那小的就不打扰将军休息,先退下了。” 屋内气氛阴沉,他一刻都不敢多待。 “慢着。” 秦常锋沉沉的一声,又将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将军还有何吩咐?” 秦常锋手指向院落,开口道:“你将先前送来的东西全都拿回去,我秦家还不缺这点。” 庄远大气不敢出,犹疑一瞬后应下。 毫发无损地出了屋门后,他好似重新活过一回。抬眼望去,几架子东西整整齐齐地放在院中,最上面还有一些银子,想来是送的那些吃食值的钱。 他对守在那的小厮道:“劳烦先帮我抬到门口,我回去叫人来取。” 送出一封,他才出府赶往另一地。正要跨上马,就见府外一辆马车停下,要请的人下了车。 这倒也省的他多跑一趟了。 他急忙上前自报家门,奉上请帖。 殷念柏听完后略有些吃惊,“是你家世子的意思?” 庄远道:“是。” 殷念柏闻言收下,对他道:“我会去的。” 庄远道谢,俄而让开道,让他进府。 捏着请帖一角,殷念柏左思右想,也不知戚少麟打的什么主意,突然要请他家做客。不过看庄远从秦家出来,这事应当和阿玥有关。 他把帖子叫随从收好,才前去拜访秦伯父。 穿过后院时,他被一声叫住:“念柏哥哥。” 回头一看,秦玥就在身后不远处。 她缓缓走来,浅笑道:“你是去见父亲的?他正在屋里休息,不如我先陪你在院中走走吧。” 殷念柏颔首应允,一前一后与她漫步在春园。 闲聊几句后,他才问:“听说你们要去江州?” 秦玥点头,“父亲还未当值,趁着现在得空,我们去拜祭一下母亲。” 殷念柏沉吟片晌,接着道:“近来城中不算太平,不如我随你们一起去。” 秦玥停下脚步,“多谢念柏哥哥好意,只是朝中事忙,这一去少说十天半月,又怎好耽误你的正事。” 殷念柏一笑,“我不算忙,告假几日也无大碍。” 秦玥看着他,语气真诚:“念柏哥哥,这段日子来,真的很感激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无论是对我父亲,还是对我。”她说完半是玩笑道:“父亲也常说,将来哪日你成亲了,我们家一定要包一份厚礼,方才对得起你这份恩情。” 殷念柏微微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继而面色如常道:“我哪里帮了你,若当初不是我无能,你也不会在外受那么多苦了。若真说帮,恐怕戚少麟帮的比我多多了。” 秦玥低下头,想到戚少麟那日受伤离去的身影,不禁有些心乱,“你已经做了很多了。” 殷念柏踌躇一阵,还是将请帖的事说了。这几日见了戚少麟各种行径,他莫名地想,或许戚少麟当真是喜欢阿玥的,否则又怎会将姿态放得那样低。 秦玥隐约知道戚少麟此举的目的,可他请罪为何又要叫上殷家? 停留一阵,殷念柏道:“既然伯父还在歇息,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父亲要他多来秦府走动,的确是有两家结亲的打算。而他自己对秦玥,多是怜惜之情,心疼她的遭遇。从前两家为邻里,他一直将她看做妹妹,现在听她这么说,便觉得自己再过多打搅只会给她添麻烦。 秦玥也没有留他,“念柏哥哥一路小心。” 殷念柏对她道别后,翩然离去。 目送他离去,秦玥想,将来殷念柏的妻子一定十分有福气。她知道殷家是好心,但婚姻从来都不应该成为感激或者同情的方式,这份幸福不是属于她的。既然如此,有些话她就应该早些说清楚。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晚点更哈,大家明早起来看! 在这里推下一本仙侠预收《我虐师尊三百遍》,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收藏一下~ 一场比试被同门打至重伤后,顾焉猛然觉醒,恢复了部分记忆,原来她是穿进了一本仙侠文。 身为师门中最不起眼的弟子,她的任务是:杀了那遥不可及的清冷师尊,嗯,三百次。 而她已经完成了二百九十九次,只差一次便能脱离困厄。 根正苗红的顾焉眉头一皱:这是什么破任务! 师尊庇护一方百姓,受万人景仰,杀了他不是逆天悖理么! 于是她选择静观其变,先一步步靠近师尊,再做决断。 一切如她所愿,她顺利成为了师尊唯一的徒弟。可朝夕相处,她越发觉得师尊神清骨秀,品貌端正,如何都下不去手。 直到她某次遭人暗算,醒来后却发现自己法力被封印,双脚带着镣铐,被困在地宫。 而那谪仙一般的师尊一袭白衣,不染尘泥,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道:“顾焉,这一次你又要用什么法子杀我?” 残缺的记忆纷涌沓至,顾焉看着眼前面白心黑的师尊,郁气攻心,吐出一口老血。 这等道貌岸然的败类,别说三百次,就是三千次也死不足惜! 1.1v1,he 2.我流仙侠,不可考究 3.文案暂定,可能会做修改 第98章 第二日傍晚,薄暮冥冥,一辆马车在万安酒楼停下。 下车前秦常锋对女儿道:“玥儿,你若是不想见他,就不必去。” 这样的话上车前他已经问过一次。 到了这一步,事情总要有个结果,秦玥摇摇头,“没事的。” 整间酒楼被戚少麟包下,两人步入大堂时,四处空荡荡的,店小二引着他们进了二楼雅间。 屋里只有戚家父子、殷念柏的父亲殷大人,三人面色迥异,各自怀揣着心思。秦常锋对殷大人点头招呼,其余二人视为不见。 秦玥眼神不经意扫过戚少麟,正巧对上他炽灼的目光。 他脸上的伤已经全部消去,一身单薄浅色锦袍,浑身意气收敛不少,看上去谦和贵气。他上前两步,对他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秦伯父,玥妹妹,请坐。” 秦玥看回自己父亲,见他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道:“坐就不必了,今日你叫我们来,有什么话尽管说。” 这样的态度与从前天差地别。 戚少麟走到桌边,掀开上面盖着的一方红布,露出里面放着两跟三指宽的藤条。 他取出藤条,移步到两人身前,撩开衣袍径直跪下,双手捧起藤条道:“秦伯父,少麟犯下弥天大罪,无可自辩。今日当着我父亲、殷大人的面,您和玥妹妹有什么气尽管往我身上撒,我绝不还手。” “若是您不解气,要将我移交官府,殷大人就在此,我亦绝无怨言。我只求您念在我一片真心,再给我一次机会。” 殷大人任职大理寺少卿,听到这位素日嚣张的世子这副态度,不由得一惊。 然而秦常锋冷着脸一言不发。 戚旭见儿子这般姿态,有些于心不忍,对秦常锋开口道:“秦兄,是我没教导好儿子,才害得令爱受此委屈,这杯酒算是我的赔罪。” 被宿敌错认后 第80节 他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秦常锋走到桌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回身对戚少麟道:“戚少麟,你犯险帮我秦家,又曾几次救过我女儿,秦某感激,这杯酒我也敬你。” 戚少麟垂下头,“伯父言重,这都是我该做的。” 秦常锋不予理会,仰头喝下酒,又道:“只是恩怨分明,你对玥儿所做的事,没有哪个父亲能忍受。只要我在一日,你就别想再进秦家的门。至于是否报官,那便由玥儿说了算。” 戚少麟心下拓落,低头等着秦玥的回复。 屋里人目光隐隐落在自己身上,秦玥沉默半晌,继而道:“父亲,两位伯父,我想单独和戚少麟谈谈。” 秦常锋担忧地看了一眼女儿,身形未动。最后殷大人开口劝了几句,三个长辈才退出雅间,留他们独处。 屋门阖上后,秦玥垂眼看着地上的人,轻启朱唇:“起来吧。” 戚少麟抬起头,一错不错地仰视她,“阿玥,你别舍不得下手,想打就打,打了就别再怪我了。” 他像是个等待宣判的囚犯,这条命能否留下,全靠秦玥一句话。 秦玥与他对视,道:“你真的知道错了?” “当然错了。”戚少麟惨淡一笑。错自然是错的,若最开始他没有通过那些方式占有秦玥,他们何至于绕这么大一圈,现在恐怕早已是佳偶眷侣。 只是他也确实没后悔过,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当初与秦玥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他是个俗人,没有高尚的品格,能放手让她与别人厮守,所求的不过是与她终生相守。 秦玥听他答得如此干脆,“那你为何又不改?” 嘴上一遍遍道歉,可做的事和从前相差无二,只不过是收敛了一些罢了。 “喜欢一个人能改吗?”戚少麟凝眸不转,“还是说,阿玥你已经改了。” 她曾对自己说过喜欢,但后来身边又有了萧洵,殷念柏。 秦玥道:“喜欢一个人就更应该尊重她,你想想你后来做的这些事,有哪些尊重我?” 戚少麟沉默不语。 秦玥心底叹一口气,伸手握着藤条,想要拿开,“我说过以前的事不再计较了,今晚到此为止吧。” 戚少麟手上却抓紧,“那你还愿不愿意···” 秦玥使了一分力,轻易地将藤条夺下,“我明日要出一趟门,回来以后再说。” 戚少麟只觉得她语气不愿,不过是在敷衍自己,然而他又不敢步步紧逼,“你什么时候回来?” “十日左右。” “好。”戚少麟站起身,“我等你。” ··· 屋门外,殷大人已经离去,秦常锋与戚旭在大堂方桌上相对而坐。 相顾无言良久后,还是戚旭先开口:“咱们俩多少年没喝过酒了?” 他想了想,“二十几年了吧,上次好像还是在我的婚宴上。” 秦常锋没说话,只听他继续道:“你知道戚少麟他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吗?” 秦常锋有所耳闻,似乎是难产而亡。他不解地看向戚旭,不知他此话何意。 戚旭问道:“你恐怕还不知道我为何一直不喜欢你吧?” 秦常锋这次有了回应:“为何?” “若是你一直以为情投意合的妻子,实则一直默默喜欢他人,你会作何感想?” 秦常锋不答,他从未这样设想过,他与妻子情比金坚,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戚旭接着道:“当年秦家出事前,她有着身子,不顾我的反对一定要去给你送信,最后死在途中。秦常锋,我一直是恨你的。” 秦常锋错愕不已,“她怎么会···” “也正因如此,戚少麟他才会对秦家有怨气。你罪名落实,人人都说你畏罪潜逃,他的这股怨气自然牵连到你女儿身上。”戚旭说了一段,跟着道:“可他又的确爱惨了她。重伤昏迷那几日,他中途醒过来一次,旁的都没提,只说若是昭王叛变成功,务必要救下秦玥。” 秦常锋听完后,顿了许久,才道:“戚旭,你也为人父,有女儿。如果你女儿遭受此难,你能否忍受?恨也好,爱也罢,他作为一个男子,此番行径又怎对得起他母亲的在天之灵?” “是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没教好他。”戚旭道,“无论是父亲,还是丈夫,我都比不过你。” “只是秦常锋,看在阿蓉的份上,你就不能再给她儿子一个机会?” *** 江州是南边,陆路耗时,走水路更加便捷。 秦家包下一艘船,打算与南下的商旅结伴而行。为保障路上的安全,船上随行的护卫有二十余人,装载完毕后,一行人在午时出发。 江水波澜,坐久了难免胸闷难受。用过晚膳,秦玥出了船舱透气。 凉风习习,扑在脸上消去了不少不适。 此时天还未黑,红霞满天,是一派静谧祥和的景色。秦玥凭栏而远眺,正沉浸于此景,船尾传来突兀的动静。 她循声望去,看到角落里两人围着一人,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从衣着上看,这三人都是随行的护卫。中间那人一手撑着墙壁,微躬着身子,瞧上去极其难受的样子。 是晕船了吧。她想。 她走过去,隔着几步,问道:“怎么了?” 三人身形一滞,只有其中一个回过头答道:“回姑娘,不过是有些晕船。” 秦玥细看过他的脸,“你是新来的?” 这个人从前在府中并未见过。 那人点头,“是,小的身手好,所以被管事挑上了。” “哦,是这样。”秦玥看了一眼另外两人,眼神在中间那人身上停留片刻,“怎么晕船还会跟着一起来?” 那人尴尬一笑,解释道:“往前不会晕的,想来是浪太大,颠了些。” 秦玥道:“我那有些缓解晕船的药,让他随我来吧。” “这如何使得,不过是小毛病,适应了就好了,多谢姑娘关怀。” 一个急浪打来,船体晃动,晕船那人撑不住地往墙上靠了靠,始终没有回头。 “如何使不得。”秦玥盯着那个高大的背影,语气正经,“你家世子万金之躯,若是出了差错,你怎么向侯爷交待。” 最后一字落下,甲板上一片寂静,只听得到浪花拍打船底的声音。 三人均是身形僵滞,谁也没有接话。少顷后,前头这人才硬着头皮道:“姑娘说笑了,不过都是些身份卑微的下人,何来世子?” 秦玥不再理会他,对中间的人嗔喊:“戚少麟!” 眼见实在瞒不住,他才松开手缓缓转过身,惨白着脸道:“阿玥。” 秦玥压下怒气,留下一句“跟我过来”,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船舱。 戚少麟摇晃着身子跟了上去,晕眩之感更甚。 关上门,秦玥愤愤地质问他:“这就是你说的知道错了?” 屡教不改,变本加厉,时至今日还要骗她。 戚少麟动了动嘴唇,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阿玥,我晕得厉害,你先给我吃些药吧。” 真是自作自受!秦玥腹诽,“你去坐好。” 她说完,找出了药递给他。戚少麟接过后服下,过了一阵才缓和。 神智总算清明,他开口道:“我不是有意骗你。昨晚捉住了一个昭王余孽,今早拷问之下,他说剩下的一部分人是冲着秦家来的,要为昭王报仇雪恨。我实在不放心,但又清楚秦伯父定然不会让我上船,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 他觑了一眼秦玥的脸色,急切补充道:“我原本打算上船后来找你,但或许是因为身上伤还未好,就有些晕船,我没有想骗你。” 秦玥将信将疑,问他:“你跟着出来,朝中之事怎么办?” 戚少麟道:“我将丁擎宇留在了京城,他办事得力,能替我应对。” 事关生死安危,秦玥勉强信他一次,“我去将这事告诉父亲,好让他小心些。” 戚少麟拉住她,“阿玥,能不能别说我在船上?” 若是秦常锋知道了,一气之下说不准会将他扔下船。 秦玥忍俊不禁,“你就这么怕我父亲?” 戚少麟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连戚旭都不曾畏惧,倒是对自己的父亲畏之如虎。 “我不是怕他。”他心道,我是怕你。 怕得不到岳父的首肯,不能和她在一起。 第99章 (修) 将事情告知父亲后,秦玥才回屋休息。 戚少麟还留在她房内。烛台灯火摇曳,他一身玄色护卫服,只身躺在榻上闭眼休憩,像一只护家的黑色大狗。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垂下眸子端量他的面容。眼下的人睡相恬静,剑眉舒展,浓长的眼睫遮盖住了锐利的目光,五官在暗淡的光线下变得柔和。 春夜里寒意袭人,这样睡容易着凉,秦玥伸出手打算叫醒他。谁知这时船身一颠,她猝不及防地扑到了他身上。再抬起头时,正对上他清澈灼烈的双眼。 “我、我不是有意的。”秦玥脸上微微发烫,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船太颠了。” “是很颠。”戚少麟顺着她的话。他大手掌着她的腰,正经道:“阿玥,我扶着你。” 秦玥腰身纤细,他双手合拢好似就能握住。姿势旖旎,他难免想到两人从前的时光,呼吸都沉了几分。 秦玥觉察出他的变化,撑着他的胸膛,咬唇道:“你放手,我自己能站起来。” 戚少麟犹豫少时,手上力道松开,指节滑下。 船身又一阵晃,秦玥还未来得及站起身,直接倒在他身上。 戚少麟双手放在两侧,无辜道:“阿玥,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秦玥一头青丝垂下,白净的一张脸望着他,“怎么不公平了?” 戚少麟有理有据,“若是我碰你一下,定是会挨你骂的,而你这般轻薄与我,就只是一句并非有意。” 秦玥一怔,不知他从何想到这些歪理邪说。 被宿敌错认后 第81节 戚少麟继续道:“我好歹也是个身家清白的公子,被你这样三翻四次地占便宜,要人知道,名声可就毁了,以后哪家姑娘还肯要我。” 论巧言善辩,就是十个秦玥也说不过他。她红着脸,憋出一句:“你哪里还有什么名声?” “如何没有?”戚少麟话越说越偏,“我模样清俊,年华正茂,京城中爱慕者可不少。前几日还有媒人上门提亲,不过媒人说了,别家姑娘要的是正经公子,万不可有越轨之举。我这样的残花败柳,恐怕做不了正室,注定要受人欺负的。阿玥,是你要了我的贞···” 在他说出更多荒唐话之前,秦玥急忙捂住了他的嘴,“戚少麟,你别胡说八道!” 戚少麟眼波带笑,是恶劣得逞的神情。 秦玥正要骂他,船身颠得更频繁了些,急浪声中隐约还夹杂着呼喊。她察觉到不对劲,连忙收回手,直起身道:“外面怎么了?” 戚少麟也觉出不对劲,收敛玩笑之意,从榻上下来,警惕道:“我出去看看,你就在这屋里,关紧门窗,我马上回来。” 秦玥点点头,“你小心些,有事通知我父亲。” 他开门离去,秦玥则快速走到窗口,凝视一眼外面的夜色。视线所及之处,乌黑一片,只听得到江水湍急。她关牢了窗子,不安地退回榻边,注视着门口。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叫喊兵刃之声清晰可闻。 秦玥心中一紧,难道是遇到河盗了?可他们守卫充足,又和商旅同行,普通河盗应该不会冒这个险劫持他们。 她猛然想到戚少麟的话,莫非是昭王的余孽来报仇了? 思索间,窗子发出巨响,两扇木板被人踢得摇摇欲坠。 秦玥望去,一个蒙面黑衣人站在外面,喊道:“在这儿!” 她惊慌地往门口跑,打开屋门后,一头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她仰起头,睁着一双受惊小鹿般的眼,“屋里有人。” 戚少麟一手持剑,见状另一只手握紧了她,安抚道:“别怕,我在这儿。” 说完他牵着她快步往外面走。 到了甲板上,明亮的火光刺得秦玥睁不开眼。船尾已经起了大火,火势蔓延,这艘船濒临沉损。甲板上两方人厮杀,对方人数众多,秦家护卫很快就招架不住。 戚少麟避开人,拉着秦玥顺着船沿往前头走,“船头有木筏,先下船再说。” 秦玥边走边焦急地问他:“这些是什么人?我爹呢?他是不是还在船上?” 戚少麟回道:“从身手上看,这些应该是叛党,我已经让庄远将伯父送下船,你不用担心。” 秦玥胸腔跳动急遽,反手紧攥住了他。汗湿的掌心相融,心中的恐惧消退不少。 走到一半,戚少麟顿时停下脚步,手里的剑对向前方。秦玥定神一看,已有数人堵住了去路。 那群人话不多说,径直提着刀冲过来。 戚少麟将秦玥护在身后,单手抗敌。 霎时间,秦玥耳边全是刀剑相撞的尖锐声。 纵然戚少麟身手了得,但背上还带着伤,又要顾着她的安危,久了难免要落下风。秦玥在杂乱声中对他道:“戚少麟,你别管我,先带我父亲走。” 火势渐大,船身将毁,木块散落掉入水中。再不下船,就算解决了其他人,两人恐怕也会没命。 戚少麟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手上紧拉着她,作敏捷地与前方的人缠斗。 一只暗箭射来,他挥剑挡开,顺道击倒了身前的人。他迅速地左右看了一眼,随即将秦玥安放在一块垮落的木板后,语气坚定道:“阿玥,你先在这躲着,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他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应敌。 秦玥本能地伸手想要拉住他,却只摸到了他的一片衣角。 她清楚,她不懂武功,待在此对戚少麟来说才是有利的。她忍住想要跟着他冲出去的念头,屏声息气听着外面的动静。 黑暗中,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她听见有人倒地,有人受伤,有人落水···可她分辨不出,这些人里面有没有戚少麟。 不知过去了多久,这些声响停息,秦玥睁开湿漉漉的眼,却是不敢再出去了。 直到一道低低的嗓音响起,“阿玥。” 像是划破暗夜的光亮,滋润万物的春雨。 秦玥推开木板,看到戚少麟孤身撑着剑站在不远处。地上遍布尸体,船栏也被砍去了不少,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她张开唇,说出的话是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哭腔:“戚少麟。” 微弱的光线下,她好似看到戚少麟对自己笑了笑。视线往下,她看到他左手捂在腰腹,指间汩汩鲜血流出。然后他手中的剑倒地,整个人也失了力往后倾,消失在那个缺口。 秦玥大叫一声他的名字,纵身一跃,下一刻也置于冰冷的水中。 借着船上的火光,她在水中找到了戚少麟,托着他趴到一块漂浮的木板上。 江水急湍,她抓紧了木板,随着水流往下游漂去。 *** 晨曦的第一缕光洒下时,秦玥缓缓地睁开了眼。 耳边是清脆的鸟鸣,身下是湿软的土壤,她猛地转头看向一旁,果然发现戚少麟与自己并肩躺着。 她跪坐起身,推了推他的肩膀道:“戚少麟?” 他唇色苍白,胸口也无多大起伏,毫无回应。 秦玥心下一凛,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下,气息微弱。她松了一口气,轻拍着他的脸,“戚少麟,醒醒。” 良久之后,她才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微微一动,徐徐张开。 戚少麟没别的动作,静静地看了她一阵后,才开口道:“原来我还没死。” 他话音虚弱,若不靠近都听不清。秦玥担忧往下检查他腰腹上的伤口,“我替你看看伤。” 她层层拨开他半湿的护卫服,见到里面的伤口后神色一顿。戚少麟腰间本就有一道伤疤,是她当时刺的,现在那道伤上方,有一条更长还渗着血的刀口。 她眼眶泛红,想询问戚少麟时,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 四下荒无人烟,秦玥思索须臾,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林中走去。他们此时绝不可能走得出去,戚少麟发着热,身上的伤这么严重,若再不缓解定会有性命之虞。 她不敢走远,在附件搜寻一番后,才找到几株止血的药草。 只是这些对于戚少麟的伤无异于杯水车薪,敷上后只起了微小的作用。他身上发热愈重,间或地半睡半醒,偶有神智清明时,也只是盯着她看。 这样的时候极少,秦玥抓住机会问道:“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戚少麟笑了笑,反是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秦玥看着他,又觉得眼眶开始发酸,话也说不出来了。 戚少麟自顾自道:“我梦到我们回了峪城的那片荒野,你牵着我一直走,走到了那位大娘家里。然后我们就住在了那儿,再也不离开了。” “阿玥,你走吧,沿着河流走,就像我们当初那样。殷念柏是个好人,你答应他也无妨。我已经吩咐过丁擎宇,要是出了事,戚家我的那份就都给你。你若是不想嫁人,应当也会过得自在。” 他费力地说完,最后道:“我唯一所求,就是你别忘了我。” 秦玥移开视线,偏头看着潺潺的溪水,道:“我若是一个人回了京城,以后绝不会再记得你。” 戚少麟眼睛缓缓闭上,“那也好。” 天色渐黑,戚少麟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嘴里也只说些胡话。 日落月升之际,他无意识地低语呢喃。 秦玥低下头,听他说了几声自己的名字后,又反复唤道:“娘···” 她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身上啜泣呜咽,“戚少麟,你这个混蛋,你不是说过要娶我吗,你还骗我。” 她哭了许久,哽咽道:“我喜欢你,无论你是阿野,还是戚少麟,我都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周末完结失败(苦笑),下周一定 第100章 母亲去世后,戚少麟曾经常做一个梦,梦中他身处无垠黑暗,茫然不知前行的方向。 如今他好似又回到了这个梦里,只是他已不是儿时的模样,心底里也少了那份恐惧。 他站立于一条蜿蜒的小径,道路渺无尽头,向东西两方延伸。他犹豫须臾,择了一个西向,缓步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他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由远及近,焦急迫切。 他回过头,看到路的那头那头有一团朦胧的光,光晕后是道熟悉的身影。他惊喜道:“阿玥!” 秦玥提着灯笼,面容也有些不真切,“戚少麟,你要去哪儿?” 戚少麟站在原处,收敛了笑意:“我要去那边,阿玥,你回去吧。” 不知为何,他见到她很欣喜,但却不想让她和自己一起走。远远地,他看到秦玥眼底噙着泪,神情也开始委屈起来。 她话音略带哭腔:“戚少麟,你骗我,你又骗我!你说过会娶我的,为什么还要去那边!” 戚少麟心口钝痛,急忙安抚她:“阿玥,你别哭。” 秦玥仍旧流着泪道:“你若再继续走,我就不喜欢你了。” 戚少麟见不得她流泪,妥协地转过身面向她,“我不走了,我都听你的。” 秦玥止住眼泪,举起灯笼,回身走在前头,“那条路错了,你跟着我,别走丢了。” 戚少麟扬起唇角,朝她走去。明明秦玥只有十几步远,她步子又慢,然而戚少麟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她,只看到她手里的灯笼摇曳。 他迈宽了步子,大步往前,而那个灯笼散发的光圈逐渐濒近,愈发明亮··· “世··世子!” 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杏色的帐顶。戚少麟怔怔地看了一阵,才偏头看向床侧,蹙眉对聒噪的人道:“吵什么。” 一张嘴,他便发现自己嘴皮干燥,声音虚弱沙哑,连说出的话都微不可闻。 庄远一个八尺男儿,此时也忍不住热泪盈眶,跪坐在他的床边道:“您总算醒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您都昏迷三日了,大夫说,您要是再不醒来,就、就···” 戚少麟笑着骂了他一句,“我还没死,你哭什么哭。” 庄远别扭地别开脸,对他道:“我这就去通知侯爷和秦姑娘。” 戚少麟神色稍霁,讶异地问他:“阿玥在这儿?” 被宿敌错认后 第82节 “是。”庄远回道,“自江州回来,秦姑娘就一直留在我们院里,不曾离去。” 戚少麟扫了一眼屋内,除庄远外没有他人,“那她在哪儿?” “她去给您煎药了。” “药也是她喂的?” 庄远点头,“您伤得严重,流血过多,大夫也说无几成把握。秦姑娘牵挂,日夜守在您身边,喂药擦身,都是亲力亲为。” 听了这话,戚少麟心底涌起层层蜜波,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 庄远继续道:“您这次救了秦家,秦姑娘一定十分感激,这般悉心照料。” 这便是庄远的不讨喜之处了,若换做是丁擎宇,这时肯定会说秦玥照顾他是因为喜欢,而并非感激。庄远拙笨,奉承之道想来也是学不会了。 想起昏迷前的场景,他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庄远答道:“我在木筏上等了您许久,都不见人,只好先派人将秦将军护送到安全的地方,我回船上找你们。谁知火势渐大,船很快就榻了。等来援兵后,我们在水里打捞了一晚上,都没发现你们的踪迹。” “那晚水势湍急,天亮后我们兵分两路,一伙人留在原处继续找,我则带着人乘船往河下流寻。好在秦姑娘聪慧,生了一团火,我们沿着浓烟才找到你们。” 正说着,屋门响动,一抹倩影出现在门口。 秦玥端着药碗,听到声音,看清床上的场景后,呆滞在原地。 循声望去,庄远先站起身开口道:“秦姑娘,您总算来了,世子醒了,我先去禀报侯爷。” 他识趣地离开,留下两人独处。 秦玥镇定地走到床边,将托盘放下时,盘底已经洇着一层药水。 戚少麟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敛住呼吸不敢发出动静。见到庄远时他还未有感觉,可当她出现在眼前,一步步靠近时,恍然间,他只觉得一切如梦境般虚幻不实。 秦玥立在床边,垂下眼看着他,抿唇道:“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她眼无波澜,除了嗓音微微发颤外,别无异样,仿佛只在问一件寻常事。 秦玥眼底一层乌青,脸也瘦了一圈,原本就纤细的腰身更显单薄了。戚少麟贪恋地盯着她的容颜,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蓦地想到了那个梦,如果他没有跟着秦玥,而是走了另一头,现在他还能见到她么? 他不说话,秦玥也不再出声,少时后才道:“我去叫大夫。” 她刚转过身,就听到戚少麟问:“阿玥,什么时候?” 她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闷闷道:“什么‘什么时候’?” 戚少麟抬起手,轻轻握住她的柔荑,指腹触碰到她掌心的粗粝,应当是在河边生火时磨破的皮。 他完完全全将其包裹,“什么时候我去向伯父提亲。” 秦玥抽回手,语气开始有了起伏,“戚世子不是劝我嫁给殷公子么,我已经答应他了,你改日来喝喜酒吧。” 戚少麟笑了笑,“那你可得让殷家多派些人去迎亲,否则我去抢亲时,他们可打不过我。” 秦玥没再回他,瘦削的肩膀略微颤动。 戚少麟知道她是在哭。梦里见她哭他不忍,现下他却在那苦涩的泪中觉出一丝甜意。 阿玥是为他哭的。 他强撑着想要坐起,动作时扯到腰腹上包扎完好的伤口,喉间溢出一声痛吟。 秦玥立时回过身看着他,“你怎么了?” 她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目光关切,楚楚可怜。 就为着这副神情,戚少麟想,他就是真死了也甘愿。 “我那是疼晕了说的胡话,不作数的,等我伤好一些,我就去拜访伯父。” 为了能早有那日,连那些苦得倒胃的药他都甘之如饴。他看了一眼床头药碗的方向,“我想起来喝药。” 秦玥脸色稍不自在,咬唇道:“药洒了,我重新去端一碗。” 回应她的是戚少麟的一声低笑,“阿玥,你知道我怎么醒的吗?” 秦玥望着他不语。 戚少麟继而道:“我梦见你说喜欢我,还要我娶你。” 他的话与现实重叠,秦玥双颊浮起红晕,正色道:“戚世子重伤多梦,还是让大夫早些来看看。” 她说完不再理会他戏谑的神情,端起药往外走,留下戚少麟在床上满足地喟叹一声。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剩一两章了,纠结大婚是放在正文还是番外 第101章 秦玥前脚刚走,戚少麟便听到门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照这风风火火的架势,他就明白来人是谁。 木门响动,他抬眼望去,果然见到父亲大步走来。他面上依旧威严肃穆,不失侯爷稳重的气度,但神态动作细微之处,仍能看出急切担忧。 戚旭大步走到床前,见儿子虽形容憔悴,可明眸熠熠,半点不像伤重命危之人。知子莫若父,他一看便知儿子适才定是已经见过秦家那姑娘了。 有那姑娘在,胜过任何灵丹妙药。 他上下看了儿子一眼,神色明显松懈许多,“没事了?” 戚少麟语气随意道:“死不了,还能为你养老送终。” 戚旭哼骂他一句,“等你给我养老,还不如盼你院里那条狗,至少它还算听话。” 他曾告诫他,要沉下心等秦家消气,谁知人家一走,他就不顾一切贴了上去,还险些没了性命。可他转念一想,幸而戚少麟是跟在了他们身边,否则秦玥真死在了那船上,他这痴情儿子又岂能独活? 父子俩说话向来不对付,但这次戚旭软了态度,对他道:“经此一事,我想秦常锋也总不至于还似从前那般坚决,等你伤好后,我和你一同去一趟秦府。” 戚少麟这才来得及问:“秦伯父他无恙吧?” 就这态度,把别人看得比自家爹还重要了。戚旭没好气道:“他好得很,你睡着的时候来看过你一次。” 戚少麟眼底浮起笑意,更觉这次伤得值了。 交谈几句,他才看到秦玥重新进屋。 她身后还跟着一名御医,年逾半百,鬓染微霜,瞧上去便是经验老道的。 秦玥见到屋里的戚旭后,还是将他当做长辈看待,问候了一声:“侯爷。” 戚旭颔首道:“他已经醒了,你劳累了这么多日,去歇歇吧。” 秦玥点点头,侧身让御医问诊。戚少麟心思则黏在她身上,连医师的问话都错过几次,生生挨了父亲几计眼刀。 御医细谨替他问诊过后,将他的伤情大致说了一遭:“···世子吉人自有天相,已无性命之虞了。” 秦玥静站在一旁,闻言眉眼舒展。 “世子身子强健,多躺床静养,保持身心愉悦,月余后应当就无大碍了。” 御医又叮嘱了些药物的用法,及养伤期间所要留意的事,才提着药箱告辞。 戚旭起身送行,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听御医那么说,秦玥安下心,道:“惜云等会儿将药送来,那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回秦府?戚少麟本能地伸手拉住她,“阿玥,别回去了。院里屋子那么多,你就歇在这儿,也省得来回麻烦。” 若早知道他一醒来她便要走,他宁可多睡几天。 秦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已经脱离危险,两人又还未将亲事敲定,她回去了自然就不会再来了。 戚少麟读懂了她的意思,拿御医的话求她:“方才御医已经说了,我的伤还需好生将养。我不喜欢惜云伺候,庄远又手笨,你一走我又如何养伤?不知还会疼上多久。” 他一改方才与父亲相处时的语态,软着嗓音道:“阿玥,我院里人口风都紧,你就安心多陪我几日吧。” 他此时受着伤,也纵容自己无赖起来。现在正是挽回她的好机会,他又如何舍得错过。 秦玥低头看他虚弱的脸,明知他是卖惨,还是忍不住让步答应,“我回去告诉父亲一声,晚点再来。” 戚少麟抬眸凝望她,像只得了骨头的大狗。他语调高了几度,“当真?” 说完他又怕秦玥反悔,缓缓松开手道:“我让庄远送你回去,他在那等着接你,也帮我和秦伯父问一声好,等我伤好后再去拜访他。” 秦玥应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门。 *** 确如御医所说,戚少麟年纪轻,底子好,几日过后便能勉强下床走动。 只是秦玥在时,他依旧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生怕她离开。 秦玥并非时时刻刻都守在他身边,除了上药等事,她大多数时候会在院里陪戚二傻或者惜云闲玩。从前戚少麟难得窥见的笑容,偶然间便会出现在他眼前,充盈了他的胸腔。 在这恬静间,他想,他毕生所求不过如此。 午后他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天色已黑。 床边的烛光都已熄灭,外间桌上仅剩的一盏燃起。 他坐起身看向光源,只见秦玥坐在桌边,她手执一卷书,单手撑着额头阖目休憩。暖黄的光线织就成一片薄纱,披在她身上,犹如梦境一般。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缓慢走近,最后到她身前单膝着地蹲下,细细端详她的睡颜。 似是觉察到他灼烈的视线,她眼睫微微一颤,蝴蝶展翼般地睁开了眼。她睡眼惺忪,说话时还有些迷糊不清,“你怎么起来了?” 仿佛受了蛊惑,戚少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碰了碰她的脸。 指下触感细腻,这不是梦。 秦玥没有躲避,而是静静地回望他,看着他清俊的面庞一点点放大。 夹杂着药味,柔软微凉的唇贴了上来。温湿的舌尖掠过,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中,所有苦涩的味道都淡去。 直到他的侵夺变得急切,秦玥才清醒,抬头与他抽开距离。手中的书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桌上,她呼吸轻促,开口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屋了。” “阿玥,别再走了。” 戚少麟抬首,如同瞻仰至高至上的神明,乞求她的怜悯垂爱,“我为你死,也为你生,你就可怜可怜我,别再离开我了。” 他右手沿着她的裙摆往上,找到她的手,再与之十指相交。 此刻,再没了欺瞒,憎恨,不甘。他满怀赤诚,将自己完完全全袒露:“从前我在万佛寺曾求下姻缘,佛祖有灵,便注定会让你我在一起,让你我成为夫妻。” 被宿敌错认后 第83节 秦玥唇色红润,垂眸盯了他半晌,而后给予她的慈悲。她俯下身,将分离的唇又重新印下,含住他的下唇,轻声道:“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说: 这是戚少麟的求婚哦。 还有大婚的完结章,最后一章,我写得比较慢,而且也担心被suo,所以明晚不更新,后天晚上十点更新哈。 ps:番外的话,大家有什么想看的吗,多多留言评论啊 第102章 、正文完结 秦玥又留下了照顾了他几日才离去,得了她的允诺,戚少麟便静心养病,只盼着早日上秦家提亲。 一个多月后,他已堪堪大好,收整仪容便乘着马车往秦府走。 出侯府前,庄远有些担忧地劝道:“世子,真不让侯爷随我们一同去?万一秦将军他又···” 世子上次被秦将军打的那一顿他尚且心有余悸,如今他大伤初愈,若秦将军仍不肯宽宥,动起手来如何是好。 戚少麟睨他一眼,“若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哪家肯把女儿嫁过来。” 庄远连连称是,步履轻快地跟在他身后。他也是实意期望世子早日将玥姑娘娶回来,她不在的这一年里,他和丁擎宇可连带着遭了不少罪。 嘴上虽这么说,戚少麟心中却还是忧怯不安。被打一顿无妨,他只担心秦伯父还不肯点头。 忐忑一路,马车在秦府门口停下。秦家小厮牵了马,引着他朝会客的厅堂走。 顺利进了门,戚少麟才稍松一口气,站在屋里耐心等候。 几声脚步起,秦常锋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戚少麟连忙行礼问安,态度恭谨。他今日衣饰简单,又因重伤消瘦不少,放眼瞧去,多了几分斯文儒雅的气质。 秦常锋不露辞色,看了他一眼后便径直走进屋坐下。 戚少麟犹豫着还是继续开口道:“伯父,少麟自知自知罪责难逃,您如何打骂都使得。可我对阿玥之心,日月可鉴,我用这条命向您发誓,往后绝不会再让她伤心丝毫。” 他低下头屏住呼吸静待他的回复,好似等候宣判的犯人,生死就在这一刻。 良久,上方才传来浑厚的嗓音,“你身子还未大好,先坐下。” 至此,戚少麟心中的巨石终于消失,他乖顺地应了一声是,随即坐在一侧。 待他落座后,秦常锋沉吟须臾,接着道:“我恼你,其实也是在恼我自己。” 他语调不再似从前那样严峻,而是带有自责,“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从小便叫阿玥吃那么多苦。她生在秦家,却并未享过多少福,颠沛困苦十载,普天之下没有这样的父亲。” 戚少麟道:“伯父言重了,阿玥所受之苦并非来源于您。恰恰相反,她一直很敬佩您,从未相信过那些施加在您身上的罪名。” 秦常锋长叹一口气,有些不情愿地道:“她已然受过那么多苦,若是以后你再叫她受委屈,我就是拼了命,也绝不会放过你。” 原本这桩婚事,他是决计不会同意的。抉择女婿,品行最为重要,戚少麟既做出那样的事,便说明他这人断不适合阿玥。 可当那日乘船找到两人,他见到玥儿双目通红,失魂落魄地守在戚少麟身边,见到自己后流着泪对他说“爹,救救他”时,他动摇了。他想到妻子刚死去时,犹如此景,她脸上的神情,不正和自己当初无异么? 那种痛失所爱的感觉,他尝过太多了。 罢了,他尊重玥儿的决定。 戚少麟闻言一怔,片刻后回过神来,前所未有的欣喜冲破胸腔。他道:“伯父,往后余生,我绝不负她半点。” 秦常锋不耐烦地摆摆手,“既然来了,便见见阿玥,也省的她为你的伤担忧。” “是。” 告辞转过身后,戚少麟脸上便溢出笑意,连庄远这样迟钝的都觉察出来,小声和他道喜。 两人走进后院,就见到院里一株桃树下,站着一道心仪的身影。 花期将尽,枝头萌蘖,只有高处剩有几簇花开。秦玥垫着脚,抬高了手想要采撷,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 戚少麟缓步过去,及至身后,听她问道:“春萝,凳子搬来了么?” 他展颜一笑,托着她的腰,将人抱起,“能摘到吗?” 秦玥轻呼一声,拍打他握在自己腰间的手,“戚少麟,放我下来!” 院里偶有下人经过,被瞧见了,成何体统。 戚少麟听话地将她放下,笑意盈盈地低头凝望着她。 秦玥正想开口问他来做什么,可一见他这般模样,便猜到了几分。她不自在地问道:“你伤怎么样了?” 她走时他已好了不少,现在都能轻易抱起她,应当也无大碍了。 戚少麟伸手摘下那枝她够不到的桃花,送到她面前,“没事了,你要这些花做什么?” 人面桃花相映,胜过春景万千。 秦玥接过花,“做些桃花酥。” 戚少麟从未吃过秦玥做的东西,也想开口讨一份,然而见到那只拿着花细嫩白净的手,却又舍不得了。 他的阿玥应当受尽宠爱,不必辛劳的。 少顷过后,他启唇道:“明年我再带你去猎场那片桃林。” 那些事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秦玥故意正经问他:“可还是要我给你做小厮?” “以后都由我伺候你。”末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玥,下个月如何?” 下个月?秦玥双颊微微发烫,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转过身将花放进竹篮,“你还是将身子养好再说吧。” 便是这一句话叫戚少麟大为受挫,破天荒地焦虑起了自己的容貌。 从前他一向觉得,身为男子,相貌是最不打紧的。但尝过儿女之情,他就明白,这副好皮囊实在有天大的好处。 询问过御医后,他便开始养身子。膳食自不必说,每日还要去校场练习骑射。日复一日,约莫又一个月过去后他就恢复得七七八八,英挺拓落,又成了恣肆飞扬的侯府世子。 婚期定在了六月初八,大吉大利的好日子。 按照习俗,婚前两人不能相见。日子临近,戚少麟愈发期盼,甚至在书房处理公务时也心不在焉。 庄远送茶进去后,正准备离身时,猝然被他叫住。 “世子,有何吩咐。” 戚少麟思索一阵,招手让他凑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听完后,庄远面露难色,“世子,这···不如叫宇哥去办吧?” 戚少麟冷冷觑他一眼,“叫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庄远只好硬着头皮应下,出书房后立时叫来一个手下的随从,将事情吩咐给他。 那人倒是手脚快,未过多时就将东西买了回来。庄远翻开看了几眼后,登时老脸一红,连忙呈到世子眼前。 戚少麟挑出一本,面不改色地翻看起来,像是在研读兵书典籍。 这份从容,又让庄远为之肃然起敬。 *** 六月初八,碧空万里,日丽风清。 戚少麟跪拜过先祖,一身喜服悉听父亲教导。 宗祠内,戚旭对儿子正色训导:“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先妣之嗣。若则有常。” 戚少麟看着母亲的牌位,一一应下。 京城街道上锣鼓喧天,震天响的动静传到了秦府内。 秦玥看着镜中之人,红颜新妆,连自己都快要不认识。 梳妆的嬷嬷笑着对她道:“姑娘,姑爷来了。” 一抹红色垂下,遮住了她的视线。 秦常锋不是一个死守规矩的人,妻子去世,他便代替着送女儿出门。一路上,他轻声叮嘱,所说的无非都是那些让她勿要忍气,顺心随意的话。 红盖头下,秦玥咬着唇,淌泪答应。 在一片热闹声中,一只有力的大手牵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唤:“阿玥。” 继而戚少麟牵着她踏入红轿,颠簸着进了侯府。 接下来的一切,秦玥只觉宛如在梦中。戚少麟紧紧牵着她,做完一个又一个繁复的仪式,直到坐到了新房的床沿上,她的心才跟着落了地。 木门一响,有人进屋,走到她身前道:“夫人。” 是惜云。 “世子吩咐了,让我先给你送点东西来,省的饿坏了。” 惜云说完,便将糕点和茶水放在一旁她够得着的地方,遂才出去。 当屋门再次开启时,已是天黑过后。 秦玥敛息听着动静,一双黑靴出现在红盖下方。 在喜娘的吉祥话中,她的盖头被人揭起,那张俊逸绝俗的脸出现在眼前。 戚少麟一改从前,一丝不苟地遵从喜娘的指引,与她喝合卺酒,结发。 礼成过后,众人离去,只余他们二人。 即便没有看,秦玥依旧能觉察到他灼热的视线。 戚少麟目光缱绻,轻声道:“阿玥,你是我的妻子了。” 他说完缓缓靠近,揽住了她的肩。 秦玥耳尖仿佛也被身上的喜服染红,眸光流转,顾盼生辉。他心中一动,低头吻了下去。 唇还未贴上,秦玥不由得撑着他的肩,朱唇轻启道:“你、你的伤···” 戚少麟面露委屈,“阿玥,都已经一年多了。” 秦玥脸上更红,手便松了开。 身上的繁冗缀饰一点点被褪下,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触感。 被宿敌错认后 第84节 印象中,戚少麟便从未有过这般,原来的粗鲁莽撞融成了一汪温池,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她漂浮其中,无所依靠,只能紧紧的依附着他。 可他偏是个坏心眼,掌控着不给她。 秦玥难耐地咬着唇,睁着一双湿漉的杏眸求他,“戚少麟,你别···” 戚少麟停下动作,低头凝视了她半晌,而后开口问她:“他真比我好?” 秦玥迷茫地看了他许久,才明白他指的是谁。 她还没回话,就听到他继续道:“萧洵那个年纪,便懂得那样多,还不知道有过多少女子,而我只有你一个。” 所以这点比不上也算不得什么。 秦玥汗湿的掌心贴在他胸口,闻言不禁一笑,“不是你想的这样。” 她犹豫着解释了几句,身上的人眼神愈发幽怨。随即她口中的话便说不完整了,这人本性毕露,急切地将她托起。 秦玥尚存有一丝理智,避开他的嘴,慌乱道:“戚少麟,你的伤。” 戚少麟动作一顿,随后咬着她的肩,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秦玥红着脸,“···我不会。” 戚少麟手掌着她的后腰,缓缓躺下,“阿玥,我教你。” 红烛将尽,屋内才归于平静。 屋门地上小小的一团蜷缩着,戚二傻趴在自己爪子上,圆溜溜的眼珠盯着月夜。 皎月高挂,正是花好月圆。 作者有话说: 戚旭所说的话出自《仪礼·士昏礼》 正文就此完结了。 首先在这要向所有连载的读者说一声抱歉,因为没有存稿,我的更新一直不稳定,给大家带来了不好的追文体验。在此立下flag,下一本我不存十万字不开文。 不过我真的尽力了,写这本文熬过的夜比我前几年的都多。 在此也非常感谢一直以来留言评论我的小可爱(你们的每一条评论我都有看),无论是催更、鼓励、建议都非常让我感动,这是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的。 最后,我想用《武林外传》邢捕头的话结尾: 赵某深知,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作者,骄傲自满乃是大忌,只有保持这份谦虚谨慎的赤子之心,才能使自己不断地进步啊! 下一本文暂时还没有想好写什么,大概率会写《盈盈长安》(也有可能激情开文,大家可以收藏一下作者专栏) 身为世家嫡女,章盈向来明白婚事不由自己。 当知道要嫁给英国公宋家二郎时,她暗自庆幸,宋二郎她两年前是见过的,儒雅温和,想来是个良人。 大婚当夜,她红盖遮面,忐忑地听到她夫君夜半推开了房门。 ··· 翌日一早,陪嫁丫鬟惊惶地叫醒了她,面如土色道:“夫人,姑爷他···他昨夜醉酒溺死在池中了。” 章盈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肩头上一个清晰的咬痕。 她猛然想起,昨晚喷洒在她后颈上的灼热气息,并无半分酒意。 至此,她成了新寡,在宋家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 而那个在大婚当夜欺辱于她的恶徒,如魔魅一般纠缠着她,连除夕夜宴也未能避免。 夜黑风高,章盈看不清他的脸,拔下玉簪扎伤他后慌乱逃走。 出了后院,她一头跌进一个宽阔的怀里。 章盈颤巍巍地抬起头,双眸湿润地辨出眼前人,“五···五弟?” 宋长晏揽住发抖的手,担忧问道:“二嫂,怎么了?” 无人看见的长臂后侧,深色布料晕湿一团,一滴猩红的血染到章盈衣袖上。 1.sc,he 2.温婉善良x心机腹黑 3.依旧包含许多狗血元素 第103章 、番外1 六月的天,已步入初夏,春日料峭隐然无踪。 层层热意自后包裹,虽不及昨夜的湿濡黏腻,却也捂得难受。半睡半醒间,秦玥不堪其扰,闭着眼往前挪开几许。 适意不过片刻,身后的人随之覆上,修长的小臂环紧了她的腰。 她含糊不清地小声嘀咕了一句,而后耳畔拂过撩热的气息。戚少麟半撑起身,在她耳畔响低语:“阿玥,怎么了?” 秦玥红唇嫣然,只感觉连说话都没有气力,懒懒地向后推了他一下。 软绵的推拒起不了半点作用,戚少麟大手探入她的里衣,在她腰上轻缓地揉着,“是不是还不舒服?” 他久得甘霖,昨晚难免没了克制,半哄半骗地折腾了她大半夜,此时说话带有讨好的意味。 微凉的触感贴近,退散了所有困意。秦玥倏地睁开眼,扫了一眼床内的布置,侧过头问他:“什么时辰了?” 戚少麟回道:“刚到巳时。” 秦玥猛地坐起身,蹙眉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即便她不是那种刻板守礼的人,但该有的规矩总不能都撇下。她一个侯府儿媳,成婚第二日便睡到日晒三竿,实在太不像话了。 偏他还像没事人一样,抽回放在她腰上的手,从容道:“晚就晚了,府里谁敢多嘴一句。” 她里衫完好,可戚少麟上身却未着寸缕。鸳鸯红被因她的动作扯动,滑落到他劲瘦的胸膛,白净的肌肤上,几道红色挠痕格外惹眼。 秦玥不由得脸上一热,想到了昨夜的情形。起初他只是温柔地挑弄,可接着听到自己解释她和萧洵关系清白后,他便存心使坏,佯装可怜求她出力。 她念他身上有伤,便纵容了几分。谁知她这是白担忧一场,这人较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发起狠来,如同一只恶狼,不将她吃干抹净不会罢休。 收回视线,秦玥在被中轻轻踢了他一脚,“还不快穿好衣裳。” 戚少麟应了一声,乖顺地起身下床,掀开床幔往外。 匆促一瞥下,秦玥看到他肩背上的细红指痕更多,她甚至都不记得是何时留下的。 穿戴整齐后,她坐在案前由惜云替她梳洗。她寻常时候都穿得淡雅,今日因要新妇敬茶,衣裳颜色就艳丽了些,从镜中看去,有些不自在。 发髻成型,惜云低头问她:“夫人,今日这身衣裳,用这支赤金石榴簪如何?” 秦玥看了一眼,“换一支吧,样式简单些的。” 惜云正要重新挑选,就看到世子走来。 在其余人面前,戚少麟仍是矜贵在上,他开口道:“先出去吧,我来。” 惜云应声,遂低头退了出去。 人走后,戚少麟痴痴地瞧着镜中人。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们是夫妻,名正言顺,无人可指摘。好一会,他才问她:“阿玥,要用哪一支。” 秦玥从铜镜中回望他,指着案上的一个檀木盒子,道:“里面应该有个簪子,用它吧。” 她屋里很多物件都是春萝收整的,她隐约记得那支玉簪是放在里面了。 戚少麟打开盒盖,见到盒内的东西后眼神一暗。继而他恢复平静,面不改色地取出里面平放的玉簪,走到秦玥身后,将玉簪缓缓地插|入她青丝间。 不过是一根普通的簪子,被她戴上后却耀眼如明珠。 他俯下身,右手自前揽住她的肩,吻了吻她的右颊,唤了一声:“夫人。” 镜中两人恩爱般配,再容不下第三人。 他的气息引起一阵痒意,秦玥偏头躲了躲,启唇道:“该去主院了。” “走吧。” 戚少麟于是放开,拉着她朝外走。 步履渐远,他脑海中却一直回旋着方才在檀盒中所见的一幕,空出的那只手紧紧拳握。 暗红色的盒里,除了几支精致的发簪,还有一把镶宝嵌玉的匕首,被人视若珍宝地安放在内。 *** 主院堂屋,戚旭安坐上方,百无聊赖地翻看一本诗集。 眼见日头高升,院里却还没动静,他脸色多了几分不虞。 他这儿媳不是个骄矜的人,前面几次见他都极有礼数,况且他深知自己那忤逆子的脾性,今日迟迟不来,原因定然还是出在他身上。本想着秦家姑娘已将他吃得死死的,成婚后也能对他约束一二,现下想来,恐怕不会如愿。 正游思妄想着,底下的人便来通禀了,说世子和世子夫人已到了院口。他连忙把书端正,摆做一副认真钻读的模样。直到两人进来,才放下书,淡淡道:“来了。” 秦玥面带愧色,还不待赔礼,就听到戚少麟先道:“昨晚宴上接待客人劳累,我今早就起晚了。” 短短两句就将缘由解释,言语尽是偏爱。 儿媳在场,戚旭也不好再对他冷言相向,沉沉地应了一声以作回应。 此事揭过,秦玥按照嬷嬷的教导,奉上了新妇茶。戚旭接过喝了一口,照规矩叮嘱了几句场面话,便让她起身。 等她坐下后,戚旭身旁的下人便将一个木匣呈到她眼前,开匣一看,是一对细腻通透的翡翠玉镯。 戚旭道:“这是他母亲留下的,说是留给未来的儿媳。” 秦玥接过匣子,“多谢父亲。” 戚旭跟着嘱咐:“如今你们已是夫妻,俱为一体,凡事要识大体,顾大局。少麟他虽比你大几岁,可不及你稳重,平日里你多管束着他。” 他不过多说了几句,戚少麟便不愿意再听了,搪塞几句后就起身准备回去。新婚燕尔,他可不想将时间都浪费在听他说教上。 回到乘知院,戚少麟拉着她进了书房。 当初得知他的真面目,从侯府逃出去都是在这间屋,故地重游,秦玥不觉百感交集。 将她按在桌前坐好后,戚少麟取出一摞东西,放在桌上,“阿玥,这是我的家当,现在都归你,以后院里的事你说了算。” 里面是各类地契票据,所值不菲。 被宿敌错认后 第85节 秦玥略略翻开看了几眼,“怎么这么多?” 戚少麟绕到她身后,环抱住她回道:“大部分是母亲留下的,原本父亲还想将他那的也都交由你,我给推辞了。管理这些东西劳心费神,别把我的阿玥累坏了。” 自己父亲也将家里的财物几乎都给了她,加起来属实不少,光是整理清楚都不是件易事。秦玥此前没有做过这些,不禁有些头疼。 想着事,她就没留意到他贴上来的身躯。 她忖量片刻道:“我想在院里再辟一间书房,以后打理这些用。” 戚少麟下巴抵着她的肩头,左右扫了一眼道:“这间屋足够宽敞,多放一张书桌便可。” 肩上沉甸甸的,秦玥伸手推开他,“书房需要清静,怎么能两人一起。” “怎么不行?心静即可。”戚少麟顿了顿,换了语气含怨道:“还是说,阿玥你还记得一年前在这对我做的那些事?” 将他迷晕,还狠狠辱打了一番。 秦玥侧头看向他,这人竟还恶人先告状。她抬起手,素白的手指压在他的下颌,微微使了一分力,“我看看你那道伤。” 戚少麟顺着她的力偏过头,展露自己柔软脆弱的一处。 那道伤痕已然消失,秦玥手指沿着往下,在大致的位置停留,轻声道:“已经看不出来了。” 指尖划过,引出阵阵战栗,戚少麟喉结上下滚动,“当时···很疼。” “可惜了。”秦玥闻言惋惜,随即收回手毫不留情道:“若是留一辈子,也能叫你长长记性。” 戚少麟自知理亏,忙转开话头,“那院里你喜欢哪间就让庄远去办。” 谈话间,门口簌簌响动,戚少麟一听动静便知是什么,不悦地皱起了眉。 转眼间,戚二傻就跑到了两人身前,在秦玥脚边缠绕撒娇。原本院中它最喜爱的是自己,可只要秦玥在,它就对他视而不见,只顾着讨她的关注。 它在侯府养尊处优,一身皮毛光亮,可爱不已。 戚少麟养伤期间,秦玥在府里和它相处多了,此时已经不再惧怕,伸手便要摸它。 手到了空中,被戚少麟握住,“它脏,别摸。” 秦玥翘起脚尖蹭了蹭它,浅笑道:“二傻,你哥哥嫌你脏。” 戚少麟也低低一笑,“我是它哥哥,那你不就是它嫂嫂。” 秦玥的反驳声还来不及出口,就被他柔软的唇舌悉数堵住。 一旁被冷落的戚二傻呜咽两声以示不满,尔后被戚少麟一脚推离秦玥。 *** 忙着整理账目,白日很快就过去。戚少麟晚膳后就出了门,到现在还未归来。 秦玥昨夜睡得晚,疲累不堪,便早早沐浴过,坐在梳妆台前擦拭湿发。困意上头时,她杏眸半阖,意识渐渐涣散。 须臾过后,发上的力道变了变,秦玥睁眼,清醒了几分,“你去哪儿了?” 戚少麟停下手上的动作,将案旁的东西挪到她眼前,“买了些东西。” 秦玥看去,是各式别致的发簪坠饰,不知道他为何要买,“这些我已经够多了,别买了。” 戚少麟语气诚挚:“从前是我不懂得这些,往后我一定会给你最好的。” 秦玥心中一动,目光变得柔和。 戚少麟挑出一颗红玉坠,两指捻着在她颈上比了比,“这个眼颜色很衬你。” 她望向镜中,正要仔细看时,那颗玉坠无意掉落,贴着肌肤滑出一路冰凉的痕迹,消失于衣襟。 她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接,却被他抓住。 戚少麟顺着它的指引,另一只手隔着衣服往下,“阿玥,我帮你找。” 嘴上虽这样说,可他单单绕开了玉坠的位置,转而握住她的腰,在她讶然的目光下,将人抱坐在案台。 那颗玉坠因此落下地上,圆润的表面裂开一道缝。 他眼神不加掩饰,与昨夜并无二致,秦玥心下慌乱,气息不稳道:“戚少麟,我太累了。” 戚少麟将她的手覆在自己身上,“不再叫你累了。” 秦玥未置可否,抿着唇不说话。 见她不情愿,戚少麟松开了手,垂下眼眸看着那堆饰物失落道:“那你先歇息,我帮你收拾好。” 秦玥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片晌后,她咬着唇,声如蚊呐:“只许一次。” 话音落下,急躁的侵袭翻涌而至。 她衣襟及至腰间,往后时脊背不由得碰到铜镜,冷硬的触感让她不禁向前,犹如傻乎乎的兔子般将自己送入虎口。 戚少麟双手撑在两侧,身心都在她身上,目光却直直地盯着放在案上那个檀木盒。 当真是碍眼,他想。 无人理会的湿发垂下,几颗水珠滴落,妆台淌湿一圈水渍。 作者有话说: 戚少麟就是缺管少教,结结实实挨一顿打就老实了 ? 第104章 、番外2 夜静更深,窗外虫鸣声此起彼伏,最终压过了屋内的动静。 发梢干了又湿,秦玥被抱出浴桶之后,眼皮已经沉得抬不起来。 戚少麟抽出一张薄毯将她裹住,低头用微凉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阿玥,头发擦干了再睡,否则会着凉。” 秦玥闭着眼往他怀里躲了躲,光洁的手臂从毯内露出,推了推他的头。她眼睫潮润,说话时隐带哭音,“戚少麟,你骗人···” 答应了只许一次,言而无信。 戚少麟垂眸看着她的侧颜,低声解释道:“我问过你的,是你说还要···” 秦玥捂住他的嘴,“不许再说了。” 他分明是故意的。那种时候,她神智已被撞散,怎么还分辨得出他问的是什么。她只记得她说出那声“要”后,他眼底浮起的笑意。 戚少麟不再逗她,抱着人大步往床边走。 将她半湿的头发擦拭干,他才起身放下床幔,朝梳妆台走去。 视线掠过杂乱的案面,停在了那只檀木盒上。他食指拨开盒盖,取出里面那把匕首,明晃的烛光下,刀身上镶嵌的珠石闪熠辉耀。 把玩须臾后,他面露轻蔑,这样的庸俗之物,怎配得上让她视若珍宝。 他把自己买的那些饰物装满盒子,填补了匕首原来的位置,满满当当,都是他的。 *** 过了两日,殷如侨邀秦玥到府上作客。她约莫下月就要临盆,想在生产前与她见一面,否则又要等上许久两人才又机会相聚。 两人闲来无事,就在窗前绣孩子出生要用的衣物。 殷如侨身子已有些重了,气色却不错,绣了半日的针线还不觉得累。而秦玥不善女红,即便凝神细思,也两次三番险些扎到自己的手。 殷如侨笑着打趣她:“你就是个有福气的,不用费这手上功夫。” 秦玥目光汇聚于针尖,小声嘀咕道:“我母亲绣艺拔尖,我怎就没继承一二。” “你性子更像秦伯父些,怕更适合拿刀剑。”两人熟稔了,说话时便没那么讲究。殷如侨半是玩笑地说完,撑着腰站起身,“也坐了那么久,我们去院里走走吧。” 秦玥放下东西,眨了眨酸涩的眼,而后扶着她去后院里散步。 酷夏将近,枝上蝉鸣不断。树荫遮蔽了大半的光,两人沿着阴凉小径而行,倒也不觉得热。 殷如侨边走边道:“新婚才过几日,就要你来我这,戚世子该生气了。” 秦玥回想这段时日戚少麟的缠磨,便觉身上发软,回道:“他朝中事忙,不打紧的。” 殷如侨笑道:“从前城里的姑娘私下里就在猜测,到底戚世子会看上哪样的人,没想到最后竟是我们阿玥。不过娶了你,终究还是他占了便宜。” 在她眼里,那喜怒难测,不近人情的戚少麟,就算是有一副好皮囊,也绝然是配不上秦玥的。 她继续道:“不过阿玥,我在未出嫁时就听人说,戚世子傲世轻物,极不好相处,对姑娘家也从没个好脸色。他若是欺负你,你可千万不能迁让他,免得他得寸进尺。” “他,”秦玥顿了顿道,“他挺好的。” 对她尤其,除了那档事,几乎是言听计从。 殷如侨知道她心软,以过来人的身份苦口婆心道:“世间男子惯会表里不一,坏心思都藏在心里,不在你面前表露。旁的不说,就城里那几个道貌岸然的公子哥,你夜里去勾栏酒馆一看,保不齐都在里面。” 秦玥听她言之凿凿,讶异道:“你怎么懂这么多?不会是陈大人他?” 陈大人就是殷如侨的夫君,两人成亲一载有余,琴瑟和鸣,是京城许多人艳羡的一对。 “我家那位自然不会。”殷如侨道,“我有法子。” 秦玥真挚地问:“什么法子?” “驯夫之道。” 如同儿时分享那些小心事一般,殷如侨悄声道:“对待夫君,有时就要像驯狗那般。他做得好,就夸赞几句;可若是犯了错,也决计不能轻易原谅,需得好好罚他一番才行。否则他知错而不改,保不齐以后还会再犯。” “驯狗?”秦玥听完她这一套言论,怔怔问道:“那要怎么罚他?” 仔细想来,戚少麟在自己面前偶尔确像一只大狗,犹如戚二傻。不过戚二傻是真的傻,表里如一;而戚少麟却是一只坏狗,看似乖顺,暗地里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在男女之情上,她经验稀少,多听听别家的相处总没坏处。 殷如侨想了想,“自然是用他最在意的东西。话说回来,夫妻间的相处最重要的是坦诚与信任,只要做到这两点,这些招数也都用不着了。” *** 回到侯府,秦玥仍在回味殷如侨的话,连何时春萝走到身后都没察觉。 如今贴身伺候她的就是惜云与春萝二人,惜云白日里陪她出了门,现在便是春萝来为她梳洗。 春萝将她的发饰取下,正准备放置到盒中时,疑惑道:“怎么多了这么多东西,那只匕首呢?” 秦玥望去,都是戚少麟给她买的那些饰物,至于匕首···她开口问道:“是那只镶满珠玉的匕首吗?” 被宿敌错认后 第86节 春萝答道:“是,我见夫人你喜欢,就放在这盒子里,以免搬动时丢了,不知现在怎么不见了。” 秦玥在妆台上到处看了看,“仔细找找,应当不会丢的。” 春萝帮着翻找了一遍,仍无所获。她道:“或许是惜云姐姐重新收拾了,我下去问问她。” 收拾?秦玥只觉这两字耳熟,瞥过那个檀盒中的饰物后,忽地生出一个念头。戚少麟那夜突然给她买了那么多东西,夜里还将妆台收拾齐整,未免可疑。 她抬眸问春萝:“世子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连着休沐几日,戚少麟公务繁忙,到现在还未回府。 春萝道:“晚膳时差人回来说,戌时末才能回来。” 秦玥点点头,让她先下去休息,自己一人在屋内等他。她觉得殷如侨说的对,夫妻间重要的是坦诚,她的怀疑,需得由戚少麟证实后才作数。 谁知这一等便到了深夜,她不知不觉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戚少麟进屋时,见到睡在桌边等候自己的阿玥,心底不由得一暖。从前忙碌过后,院里等待他的是沁冷的死物,而如今他也有知疼着热的妻子守着等他归来。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耳垂,柔声道:“阿玥,我抱你上床去睡。” 秦玥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右臂不由自主地搭在了他颈上。 戚少麟轻手轻脚地将人抱起,缓步走向里间。把她平放至床头时,他听到了几声呓语。 他俯身凑到她唇边,听她道:“戚少麟,你这只坏狗。” 他轻笑一声,食指抚过她的唇,凝视着她道:“是,我是你一个人的狗。”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也会更新哈,今晚到家晚了,字数不足,大家见谅 ? 第105章 、番外3 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一夜,朝中事忙,第二日戚少麟早早就出了门,没留给秦玥询问他的机会。 秦玥在院中辟了一间屋做书房,这一日大半的光景都在屋里清点账务。直到日薄西山,她才搁下笔,从书案中抬起头。 目光不经意对上立在门口的身影,她开口问道:“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戚少麟官服未褪,手中拎着一个食盒,默不作声地不知站了多久。闻言,他缓步走来,边道:“看你写得认真,不忍扰了你。” 他将食盒放在一边,“路过五香斋时,见刚出的糕点不错,给你买了些尝尝味道。” 秦玥看着这个小心的红木食盒,不由得希望匕首的事是自己想错了,戚少麟如今已改变了许多,或许不会再无端地做那些事了。 她揉了揉发酸的肩,道:“放在那儿吧,我待会儿吃。” 戚少麟极有眼力见地上前,双手在她肩上不轻不重地捏着,他低头看了眼桌上字迹满布的书纸:“看不过来就明日再看,都是些死物,你身子要紧。” 秦玥惬意地受用他的伺候,解释道:“不单是侯府的,父亲也将积蓄几乎都交给了我,我可不能让它们都败在我手上。” “嗯,岳父给的是得上心,你若是不好打理,便尽管使唤府里的管事。” 秦玥不以为然:“若事事都要别人来做,我成日不就闲着了,也不是多繁复的事,多看几遍就囊能理清。” 戚少麟道:“我只是担心你累着。” “我不过是拿个主意,事都是底下人去办的,怎么会累着我。”她想了想道:“旁的我倒是没想好,不过东街那间铺子,我想开个药铺。” “怎么突然想到药铺?”戚少麟眼神变了变,语气如常道:“治病救人的行当多生事端,不如开间别的。” 其实他不难猜到秦玥这样做的目的,她学过些时日的医术,开间这样的铺子再寻常不过。可他心中就是不愿。当初在惠城,她与萧洵就同在那间药铺住了半年,亲昵地以师兄弟相称。而那段时日,正是他最颓废萎靡的时候,他如何能毫不介意。 阿玥想开药铺,是不是也还惦记着那段往事? 背对着他,秦玥看不到他脸上复杂的神色,自顾自道:“以前我跟着师父学了很多,对药铺也有所了解,用心些应当不会出差错。” 见她没有改变心意的打算,戚少麟捏肩的手变了方向,自后环抱住她,委下身在她耳边道:“好,都听你的。只是阿玥你别光顾着这些,冷落了我,让我独守空房。” 不过是间铺子罢了,又算得了什么。他们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将来在她身边的,也只会是自己。 他高大的身躯笼下,身上熟悉的气息萦绕着她,嘴边的话黏黏腻腻。 秦玥却未受蛊惑,睁着清明的眸子,轻声道:“有件事我想问你。” 戚少麟心底有股不详的预感,不动声色道:“什么事?” 秦玥想了想还是直接问他:“我梳妆台上有样东西找不着了,你有没有看见?” 话音落下,她感受到身后人微不可察的变化,心下了然,在他开口前先道:“戚少麟,你之前答应过不再骗我的。” 戚少麟浑身一滞,沉默片刻后才漫不经意道:“那晚将梳妆台弄乱了些,或许是我收拾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是什么东西?你若是喜欢,我给你再买一样。” 秦玥见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正色道:“是放在盒子里的那把匕首。” 戚少麟蹙眉道:“盒子放不下首饰,我就将它拿出来了。” 秦玥镇静地问:“你放哪儿去了?” 戚少麟抿着唇不说话。 秦玥不禁有些生气,挣开他的手回头看向他,又问了一遍:“戚少麟,你究竟把东西放哪里去了?” 适才屋内恬静的气氛荡然无存,陡然有些剑拔弩张。 戚少麟眼神看向别处,良久后,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扔了。” 他轻飘飘的一句点燃了秦玥心里的怒火,她愠怒道:“为什么?” 明明她已经同他解释过她与萧洵的关系,他还如此这般介怀做什么? 见她这样在意,戚少麟说出的话酸溜溜的,“我不喜欢。” 秦玥不解:“那不过是一把匕首,我也和你说过我和萧洵之间只是师兄弟之情,没有旁的。” “是,你自是不喜欢他,可萧洵呢?”戚少麟看着她,继续道:“他若是对你没有别的心思,又怎会事事讨好你,还奋不顾身地帮你?” 他亦是男子,虽在男女之事上开蒙晚,可也懂得那些龌龊心思。萧洵看似纯良,实则尽是花招,做事以退为进,在他缺席的日子里,不知窃取过她多少欢心。他闷闷道:“况且那把匕首还伤过我,阿玥你总不能如此偏心,只顾旁人不顾我。” 秦玥冷脸听完他的歪理邪说,气极道:“伤你的人是我,关他什么事?你把匕首给我。” 其他的事戚少麟都愿迎合她,唯独在这事上不肯让步。身为丈夫,他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将别的男子送的东西视若珍宝。他不为所动,依旧道:“东西已经扔了,你若是喜欢,库房里相同的匕首多得是,我给你挑一个···” 秦玥打断他的话:“戚少麟,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那把匕首归她所有,他擅自处理,全然没有顾及她的想法,这与他从前那些行径有何差别? 面对她气恼的质问,戚少麟心中更不是滋味,固执道:“我当然知道。念在他帮过你,我已经放过他一马,没找他麻烦。阿玥,你这么在乎他的东西,难道就不曾想过我的感受?” 秦玥听着这番陈词滥调,咬唇看了他半晌,别过头去,“你出去,我不想再见你。” 戚少麟唇线紧抿,不甘心的又唤了一声:“阿玥。” 秦玥不肯理他。 戚少麟抬步往外走,走出一半,被她叫住:“等一下。” 他希冀地停脚转身,只听秦玥狠心道:“把东西拿走。” 她推了推桌上那个食盒,不再看他一眼。 *** 戚少麟知道秦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连晚膳都没有和他一起用。放在平日,无论对错,他早就先对她低头。但此事上,他却不肯。 天色渐黑,待到入寝时分,他才从书房出来,朝寝屋走。 阿玥就算有再大的气,也总该消了吧。 屋门紧闭,惜云守在外面,见他后行礼问安:“世子。” 戚少麟径直要往里走,但她身形不动,挡住了去路。 惜云顶着他凌厉的目光,吞吞吐吐道:“世子,夫人说她今日身体不适,担心扰您安枕,所以···” 方才为夫人梳洗时,她只吩咐了让她守在门口,不许世子进屋。可这些话她一个奴婢总不能直接说出口,两面为难下,她绞尽脑汁编织说辞,才搬出了这一套。 戚少麟面若冰霜地听她说完,一言不发。 惜云垂着脑袋,硬着头皮接着道:“我去给您收拾出了一间厢房,不如您先去那将就一晚?” “不必了。”戚少麟给自己寻了一个台阶,“让夫人好好歇息,公务繁忙,我今晚去书房睡。” 书房的榻又窄又硬,午时小憩尚可,夜里睡着只怕不得安寝。他就不信阿玥的心是铁打的,见他在那受这个罪,还能无动于衷。 等惜云再抬头时,世子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挺拔的背影在夜色中越行越远。 ? 第106章 、番外4 在书房逼仄的榻上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戚少麟才沉沉睡去。 他不是贪睡之人,或许是昨夜睡得晚了,翌日一早睁眼时,天光已然大亮。脑中闪过今日要做的正事,他猛地坐起身,一把扯过搭在榻尾的衣衫,边穿边往外走。 推开门后,庄远自院外疾步走来,到他跟前后面露焦急道:“世子,你怎么没同夫人一起?” 他微微有些诧异,瞧世子这副模样,好似是刚睡醒,可世子为何要睡在书房? 今日是夫人回门的日子,照理说世子是要陪她一同回秦府的。他早早备好马车在门口候着,谁知只看到夫人带着春萝出来。而夫人也并未有让他去叫世子的意思,径自上了马车便吩咐启程。 庄远就是再傻,也看出了里面的不对劲。帘子落下后,他将缰绳扔给旁边的侍从,赶忙往院里跑。 戚少麟转头瞧了眼寝屋的方向,问他:“夫人呢?” 庄远答道:“夫人已经乘着马车去秦府了。” 戚少麟身形一怔,皱着眉问道:“准备的东西搬上车没?” “给秦将军的礼都在夫人车上。” 戚少麟神色稍霁,继而语气急躁道:“备马。” 他那岳父本就对他心存芥蒂,就连同意他们的婚事都勉强,若在这样重要的日子他还出了差错,他以后还如何能踏入秦家的门。 被宿敌错认后 第87节 思及此,他不禁觉得委屈,这些事阿玥都心知肚明,她这样做分明就是不顾他的死活。成亲不过才几日,她便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嫌弃自己,日子久了,他在她心上又还有何地位? 他匆遽地阔步出府,跨上马抄了一条近路朝秦府去。 马车速度缓慢,他抵达秦府前的路口时,秦玥一行人正远远驶来。 车夫见到他,连忙停下车,“世子。” 戚少麟略一颔首,随即下马走到车前,稍作迟疑后撩起一角帘子,“阿玥。” 不过才隔了一晚,乍然见到车里那张清丽的面容,他心中倾动,霎时不想再挺那口气了。他轻声问道:“让我陪着你吧,否则岳父该担心了。” 秦玥端坐在内,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俄而点了点头。 戚少麟如释重负,踏上车坐在她身旁,忐忑地想着待会儿见到岳父后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讨他欢心。 马车继续行驶了一会儿,在秦府门口停下。两人一进门,便看到秦常锋在院里踟蹰,似乎是在等他们。 许久未见女儿,他肃穆的脸上少有露出几分笑意,“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秦玥唇边也挂着笑,“天气热了,早上也睡不长,就想着早些出门。” 他们二人父慈女孝,寒暄过几句后,戚少麟才寻了空对岳父问了一声安:“岳父。” 对上他,秦常锋不似面对女儿那般和颜悦色,冷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戚少麟并不气馁,从庄远手上接过一个盒子,递到岳父面前道:“前几日偶然寻到几本稀有的兵书拳法,我知道您喜欢,特意送来给您消遣。” “嗯。”秦常锋脸色缓和少许,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女婿,开口问他:“听说你功夫不错,我也许久没与人过招了,你陪我练练。” 戚少麟觑了一眼秦玥,极为有礼道:“岳父身体还未大好,少麟不敢冒犯。” 秦常锋是个武夫,不喜这些文绉绉的做派,直言道:“你也受过伤,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 “那少麟恭敬不如从命了。” 戚少麟的身手秦玥是知道的,父亲被关押了这么多年,又大病初愈,与他过招定会落下风。拳脚无眼,无论伤了哪方她都不愿,趁父亲调整的功夫,她在戚少麟耳边小声道:“你别太当真了,点到为止,当心伤了父亲。” 这还是今日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戚少麟握了握她的手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日头渐大,秦玥便到廊下去观看,走时留下一句:“你自己也小心。” 说罢,她提裙缓步走开,远远看着他们切磋。 院中,两道高挺的身影交手比量,或是劲拳如风,或是踢腿似箭。秦玥虽不懂得功夫,但也能看得出戚少麟一招一式都收着力,避开了父亲所有的弱处。 秦常锋自然也知晓,过了几招后便停下,沉声对他道:“尽管出手,我还没老到需要你让的份上。” 戚少麟于是便多使了几分力,与他不相上下地过招。 一番酣畅淋漓地比试过后,两人同时收手。 秦常锋眼含赞许道:“的确不错。” 得到了岳父的称许,戚少麟心下自得,表面仍是语气谦恭道:“岳父过奖了。” 在他沾沾自喜之时,岳父口中的话当即给他泼了一盆冷,“估计也就萧洵能与你比上一比,那小子虽然年纪小,可天赋极高,是少见的练武之才,只可惜是生在古禹。” 比起夸他那句,秦常锋对萧洵的喜爱更是溢于言表。在古禹的初期,皇室之人想要他为己所用,所以对他的看管还不算严苛。萧洵就时常来磨他指教武功,相处久了,不免生出些许师徒情谊。 戚少麟神色从容道:“以后若有机会,少麟再向洵王讨教一二。” “都在京城,总有机会的。” *** 在秦府待了整整一日,待到用过晚膳,他们才乘着马车往回赶。 秦玥换上早先那副冷淡的神情,看向车窗外,仍在生他的气。 戚少麟坐近一些,如同之前每一次,率先软着嗓音认错:“阿玥,是我错了,你别再生我气了。” 秦玥这才望回他,问道:“你哪里错了?” 戚少麟见她有松动的迹象,不算情愿地道:“我不该扔了萧洵的东西。” 恍然间,他仿佛又变成了最初那个对她撒娇卖乖,不讲道理的阿野。秦玥眸色柔和,像一个耐心的先生,指出他的错:“戚少麟,你错不在此。” “如果你当真不喜欢萧洵送的东西,大可以和我说,而不是擅自做决定,将它扔了。你这样做,和从前又有什么区别,何曾尊重过我?” 戚少麟最怕她旧事重提,开口解释道:“我绝不是那样想的。” “无论你怎么想,你都那样做了。就像今日,我不顾及你的感受,独自一人回去,你难道就不会气恼?” 戚少麟沉默片刻,“我只会难过,不会生你的气。” “你!”见他油盐不进,秦玥愤愤地扭过头,不欲再与他交谈。 两家离得不远,没过多久,马车就停顿在侯府门口。 秦玥拂开他想要牵自己的手,兀自下车回了院里,而戚少麟则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庄远等人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幽静的院中只听得见两人错落不齐的脚步声。 秦玥闷气走了良久,身后才传来他妥协的话语,“匕首已经扔了,值多少钱,大不了我赔给萧洵就是。” 已到了寝屋门前,夜色潇潇,戚少麟的话音平添了几分寂寥。 秦玥不为所动,滞住脚步对他道:“既然你不会生气,那什么时候找回匕首,你再进屋睡。” 经此一事,她十分认同那日殷如侨对自己说的一番话,世间男子惯会表里不一,戚少麟更是如此。若她一再忍让,以后恐怕只会让他变本加厉。 她说完就要进屋,戚少麟伸手拉住她的手,艰涩开口道:“阿玥,是不是在你心里,萧洵那把匕首都比我重要?” 秦玥抬头,面色平静:“戚少麟,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如果你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就算没有萧洵,你也会因为别人做出这些事。” 言尽于此,她迈步进屋,而后紧紧关上了门。 这一晚,戚少麟在书房中没有再睡着。他和衣躺下,耳畔萦绕着秦玥说过的话。 是啊,他和阿玥已经是夫妻,他为何要一直沉溺于这种患得患失的惶恐中? 可他愈是这样想,这股不安之情愈甚。 阿玥嫁给他,究竟是因为是因为喜欢,还是最后他舍身相救的感动? 除了那次中药,她从未对自己说过喜欢。即便他们已经成亲,亲密无间,她却只是承受,不曾主动索取。他原本觉得只要有她在自己身边就足够,可欲壑难填,他想要她的人,她的心,她完完整整属于自己。 然而他的这点期求之举,无疑是将阿玥推得更远了。 榻边空荡荡的,他盯着房梁上的花雕,睁眼至天明。 *** 庄远一大早进屋时,世子已经起身,满脸倦怠地坐在榻边。 他将梳洗的热水放在一旁,道:“世子,先洗把脸吧。” 戚少麟看了一眼空寥的书房,开口问道:“夫人起来了吗?” “已经起了。”庄远回他。犹豫了一阵,他还是道:“世子,不如还是想办法哄夫人开心吧,您总不能一直睡在书房,身子要紧。” 戚少麟抚了抚冷硬的床沿,敛眸半晌后询问道:“那把匕首在哪儿?还能不能找到?” 庄远怔了脸色,为难道:“恐怕已经找不到了。”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两日见世子和夫人之间的龃龉,庄远隐约猜到和那把匕首有关。当初世子将匕首丢给他时,只说让他处理干净,他看那把匕首精致,就送给了院里亲近的人。昨晚他仔细去问过了,那人私下好赌,已经将那把匕首输掉了。京城人来人往,又如何能找得到。 戚少麟似是下定了决心,“你尽管派人出去找,两日内一定要找到。若是找不到,就想办法做一把一模一样的。” 他再也无法忍受被秦玥冷落的日子了,多一日也不行。 那把匕首款式独一无二,哪里是说做就能做得一模一样的?庄远虽然犯难,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是,属下这就去办。” 作者有话说: 这个小故事怎么写了那么久,头疼,下章一定写完? 第107章 、番外5 为找这把已经消失不见的匕首,庄远可是吃了大苦,翻尽了京城中的赌坊不说,连当铺也几乎都打探了个遍。好在侯府的人办事得力,在京城中也人脉颇广,虽历经千幸,第三日傍晚时,他总算在一家当铺中找到了匕首。 这几日闷热不已,他跑前跑后,一身衣裳都寒湿了几层,忙不迭将匕首带回侯府交差。 世子朝中事忙,等到入夜,他才回院。 连着几夜没歇息好,戚少麟脸色犹如乌云密布的天般阴沉,直到见到送到眼前的匕首后,才展露霁色。 他摩挲着匕首上的花式,喜怒不辨道:“下去歇着吧,这几日不用来当值,有事交给丁擎宇。” 庄远难得受此厚待,欢畅地领命:“多谢世子。” 一声惊雷随着他的话音响起,突兀在宽敞的书房中。 戚少麟神色又暗了下去,他缓缓站起身,踩着闷雷声朝屋外走去。踏出书房,凉风扑面而来,他沿着长廊阔步而去,不消多时便到了寝屋门口。 屋内烛火明洁,与外面晦明变幻的夜色宛如两个天地。 秦玥已经沐浴过,青丝散下,披着一件外衫坐在榻上看医书。伴着雷声,她神情涣然,页上的字也不知看到了第几行。 出神之际,惜云一声问礼打断了她的思绪:“世子。” 秦玥从书中抬起目光,柔和的视线望向步步走近的人,最后落在他右手握住的匕首上。 戚少麟开口,淡淡地对惜云道:“下去吧。” 惜云闻言低下头,瞥见他手中的东西,乍然顿悟,她轻快地应了一声,“是。” 虽然她是夫人这边的人,可总归还是希望夫人能与世子和睦的,眼见世子终于让步,她也松了一口气。 惜云走后,戚少麟才继续走到秦玥身边,伸出右手在她面前摊开,“阿玥,匕首找回来了。” 秦玥抬眸看着他,讶异的瞳孔中映照出他略显憔悴的面容。复而她接过匕首,冰冷的玉石触感分明,正是她丢的那把。她并不多看,转手就将它放在桌上,沉甸甸地硌出一声响。 冷了他这么久,她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戚少麟垂首,解释道:“匕首被人在赌坊中输了,辗转几个当铺才找到,所以费了些时间。” 秦玥依旧抿唇不语,只是捏书的手指收紧了。 “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戚少麟诚挚道。 他细致地观察她微微松动的神情,自她身后挨紧坐下,小心翼翼地双臂张开环住她,“那晚你说的话,我反复想了一整夜。阿玥,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我不想你眼里有别人。” 被宿敌错认后 第88节 秦玥朱唇启合,在他严严实实的包围中吐出几个字:“我眼里没有萧洵。” 戚少麟埋首在她颈边,汲取她的气息,“那你眼里有我吗?” 秦玥还惦记着匕首的事,稍偏开头躲过他的碰触,以免自己又被他故作的温顺乱了阵脚,“你不要避重就轻。” 戚少麟又贴了上去,在她耳畔叫冤:“冤枉,我这次是真的认错。我以后绝不会这样了。阿玥,念在我诚心改过的份上,你就宽宥我这一次吧。” 未立时得到秦玥的回复,他取下她手中的医书,黏糊地祈求宽恕:“秦大夫,你宅心仁厚,别再恼我了,好不好?” 什么秦大夫?秦玥听到这个称呼,霎时耳垂发烫,“你别胡叫。” “不是么?”戚少麟说话间上唇不时碰到她,“在惠城,秦大夫曾亲手为我诊治的不眠之症,医者仁心,想来也不愿再见我夜不能寐。外面风雨交加,书房榻上冷硬,秦大夫就许我一个容身之处吧。” 窗外适时电闪雷鸣,他呼吸沉了几分。 秦玥在他怀柔的攻势下,竭力维持清醒道:“你总是认错,却从不肯改,我不信你了。” 戚少麟揽紧了她的腰,“我改,我都改,如果以后我再犯浑,任你打骂如何?” 他厚脸厚皮,打骂怎么会有用?秦玥思量少顷,“还不够。” 戚少麟道:“那阿玥觉得应当如何,我都听你的。” 秦玥红着脸说出一句话。 戚少麟不可置信地问道:“一个月?不行!” 这才几日没有碰她,他就已经煎熬难耐,若要素一个月,还不如叫他去死。 否定得如此之快,显然是没有打算诚心改的。秦玥愤愤道:“这就是你所谓的都听我的?” 戚少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为重得信任,只好咬牙应下:“好,一个月就一个月。” 秦玥掰开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这次也算。” 戚少麟沉默许久,才不情不愿地答应:“···嗯。” 一年多都忍下了,左右再等一个月,大不了以后谨慎些,不再惹她生气。 秦玥不想他直接答应了,犹豫着道:“明日我想去一趟萧洵府上。” 身后的人浑身一僵,闷闷道:“阿玥,就算这次是我错了,你也不必这般不在意我的感受。” 秦玥垂眸盯着那把匕首,“我去将匕首还给萧洵,东西贵重,应当送给适合它的人。” 她所有的情爱都与戚少麟有关,不懂得所谓的占有欲。馈赠匕首这样的私物,既然戚少麟都如此在意,那今后萧洵的妻子想必也会介怀。况且她不懂武功,这样好的兵器放在她这实属暴殄天物,它应当到相宜的人手中大放异彩。 戚少麟变了一副模样,他立即接话,且说话有理有据:“我陪你去,他曾帮过你那么多,我也当面对他道一声谢。” 以她目前的身份,孤身前往萧洵府上的确不妥,秦玥点头道:“好。” 雷声渐隐,玉珠般的雨水打了下来。 隔着床幔,秦玥躺在一个在密实却还算规矩的怀抱中,听着雨声暗想,她这算是驯服了戚少麟吗? 或许也算是驯服了一点点吧。 他似乎还未睡着,她在黑暗中睁着眼问出了困扰许久的疑问:“戚少麟,你为何会怕打雷?” 若说是孩童就算了,他一个成年男子,又那样要强,的确罕见。 头顶良久未有回应,就在秦玥以为他入睡后,才响起戚少麟清冽的嗓音:“我母亲去世的那晚,就是这样的天气。那日她被送回府时,流了很多血,我守在她床前,听她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外面就惊雷不断。” “她最后说的是对不住我,可她是阿娘啊,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他这句话在耳边回绕了几圈,秦玥一时觉得眼圈发酸,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十岁出头的少年,无助而悲伤地跪在母亲身前。 “我和她长得像么?”她轻声问,否则他最初失忆时为何会将自己错认做娘。 戚少麟摇了摇头,“你们长得不像,但你们的眼神很像。” 秦玥问道:“是在山崖下吗?” 在那时,她是把戚少麟当做敌人看待,自己看他的眼神也应当是憎恨的,怎么会像母亲? 戚少麟回道:“对。我睁眼看到你的第一眼,你眼中满是无奈与悲悯,我母亲生前时常那样。” 秦玥默然,想起他母亲的遭遇,不免觉得遗憾。她若活了下来,戚少麟的人生或许会大不一样,没准真能长成一个翩翩儒雅的君子。 酸涩的情绪溢开,她不由得回抱住他。 戚少麟觉察出她的异样,柔软的唇亲了亲她的额头,“阿玥,我很早就失去了阿娘,从那以后,没人再教导我如何去爱护一个人。所以如果我做错了,你罚我骂我都行,就是不要不理我。” 他不如秦玥,即便失去一切,没了父母在身边,她依然能保持本心,不歪不斜。他如一面光鲜精致的铜镜,空有体面的外表,当接受的只有仇恨罪恶后,也只能映出凶戾狠厉。 秦玥摸索着仰起头,寻到他微凉的唇,碰了一下,“只要你不犯大错,我答应你。” 戚少麟同样地回吻了她一下,问道:“什么才叫大错?” 秦玥极为认真地考虑须臾,“从前你做过那些基本都算。” 戚少麟有些不满,“就没有一件好的?” 秦玥道:“你自己能想出来吗?” 戚少麟与她额头相抵,“帮你拆穿项家的真面目算不算?带你去看桃花算不算?为你教训顾宏算不算?···” 每问一句,他就亲她一下,“卑躬屈膝地讨好你算不算?” 秦玥被他亲得迷迷糊糊的,逮着空隙问他:“你何时卑躬屈膝过?” 侯府那段时日,他在自己面前一向高高在上,平等相处都少有,更别提卑躬屈膝。 “你不记得了?”戚少麟说话时气息逐渐粗重。 他徐徐起身,左手撑在她上方,右手往下。 秦玥残存着意志,伸手挡住他,“戚少麟,不许。” 说好的一个月,决不能再心软,被他三言两语哄骗。 “好,不许。”戚少麟反手握住她的柔荑,顺着柔滑的布料而入,探索更细腻的实感,“我只是帮阿玥回忆。” 秦玥好似知道他说得是哪件事了,指尖像是被火炙一般缩回,热度蔓延到四周,“不、不用回忆,你答应了一个月,不许反悔。” 戚少麟止住圆熟的动作,抽出手将湿润的指腹按在她饱满的下唇上,“不可以吗?” 秦玥瞬时明白那是什么,嫌弃地拍开他的手,红着脸嗔骂他:“戚少麟,你别太过分!” 戚少麟右手转而掌在床上,弄脏了被褥。他低头准确无误地含住她的唇瓣,连带将所有痕迹一并吞没。 短瞬的风卷云涌后,他放开她,“阿玥是甜的。”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删除了萧洵联姻的剧情, 没想到这章写了那么久!感谢在2023-02-1523:59:10~2023-02-1905:2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 第108章 、番外6 翌日戚少麟休沐,一大早便起床穿戴整齐,去库房中挑了好些东西,打算一并送到萧洵府中。 秦玥出房门时,见他一袭月白色锦袍,气质绝俗,长身玉立在院中看丁擎宇清点物件。她晃了一眼,饰品玩物,花样繁多。 戚少麟听到动静后转过身,走到她眼前轻声询问:“打算什么时候去萧洵那儿?” 正面相对,秦玥先是被他一身精致的打扮看得一愣,俄而对着院里堆叠的礼品反问道:“这些都是送给萧洵的?” 戚少麟对她温和一笑,神情纯良无害,颔首道:“他帮过你,我是你的夫君,自然要以礼厚谢。” “夫君”二字,他似乎咬字格外清晰。 说到最后,他讨好似地问:“阿玥,我这样做,你可还满意?” 前番哪次提及萧洵他不是言语轻蔑,这骤然的变化叫秦玥不适,总感觉他温润的皮相下,隐藏着一只凶虎。不过以戚少麟的气量,能做到这一步已实属不易,她开口道:“也不用这样,萧洵不在意这些。” 戚少麟走到她身侧,揽住她的肩解释道:“如今他是古禹的王爷,而我代表大梁,自然不能失了礼数,让大梁颜面无光。” 一次寻常的往来这就被他拔高了立意,秦玥哑然,须臾后才道:“全部送去太多了,他孩子心性,随便挑几件好玩的就是。” 戚少麟听她言语间透露出对萧洵的了解,心里开始发酸,面上不动声色道:“好。早膳已经备好,我们用过再出门。” 拥着人走出几步,他回过身,对丁擎宇吩咐道:“选几件合适的。” 丁擎宇心领神会,待他们走远后,立即吩咐人将所有新鲜有趣的全部撤下,只留下些字画花瓷等古板之物。看似体面,实则于萧洵那样的性子无半点用处。 世子这一趟是去示威,而非真的送礼。 *** 萧洵性子直爽,来了京中几月,已熟识了不少人。 秦玥他们到府上拜访时,他正和一人在院中研究枪法,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听到下人的通禀,他停下手,转身欣喜地喊了一声:“师弟!” 和随从交待了几句,送走客人后,他连忙跑来,喘着气问道:“你怎么来了?” 自从她和戚世子成亲后,与自己还未见过面,他三番两次想去找她,都被府里的管事劝住了。说是她已是侯府的世子夫人,这样容易招惹是非。 秦玥笑道:“许久未见,我来看看你。” 萧洵哼了一声,瞥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戚少麟道:“这么久才想起我,你心里早就没我这个师兄了。” 秦玥对他的口无遮掩早已习惯,回道:“如今你在京城认识的人比我还多,已经不需要我这个师弟陪你了。” 萧洵不以为然,随意说了一句:“他们怎么能与你相比。” 两人寒暄时语气熟稔,像是旧友相逢。 光是听着戚少麟便觉得气血不畅,他忍着不悦,出声打断道:“洵王,别来无恙。” 萧洵将目光移到他身上,换了一副神情,学着大梁人的口气道:“戚世子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秦玥在一旁听得忍俊不禁,习俗移人,就连萧洵这样直性子的人,也习得这些表面做派了。 戚少麟淡淡一笑,抬手让丁擎宇将东西呈上,“在古禹时你对阿玥照顾有加,戚某在此谢过。” 萧洵道:“她是我师弟,照顾是应该的,你要真谢我,不如和我比试比试。京城里能打的没几个,他们都说你最厉害,去年在惠城我们没有分出胜负,今天再比一场。” 戚少麟爽快地应下,扬眉道:“戚某也正有此意。” 被宿敌错认后 第89节 才说了几句话,两人便要动手。秦玥皱眉,难怪父亲会喜欢萧洵了,他们果真是一路人。只不过他不比父亲,戚少麟会谦让几分。她正想开口劝两声,就见萧洵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对自己道:“师弟,师父前两日回信了!” 秦玥闻言杏眸睁大,扬起唇角惊喜地问他:“真的?” “那当然,他答应我来京城住几日,算着来信的日子,应当过几天就到了。他还问起你了,信在我书房里,我让人带你去看。”萧洵说完叫来府里一个下人,让他替秦玥带路。 秦玥许久未听闻田逸春的消息,也顾不上他们,匆匆叮嘱了一句“点到即止”后,便去书房看信。 没了她在场,戚少麟伪饰的笑意退了下去。他信步走到院中,停在放置银枪的木架前,伸出手摸了摸冰凉的枪身问:“要比什么?” 萧洵跟上来,“你会使枪么?” 戚少麟未置可否,回首打量了他一番,遂应下:“好啊。”他话语一转,“不过光比可没意思,不如赌一场。” 萧洵顺着问:“赌什么?” 戚少麟道:“你若是输了,答应我一件事;我输了,亦是如此。” 萧洵耸了耸鼻子,嘀咕道:“我要的你未必能做到。” 戚少麟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然开口道:“在京城,只要洵王说得出口的,戚某都能一试。就算你想回古禹,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萧洵眼神亮了亮,“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 萧洵拿起另一只枪,“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大病初愈,可别说我欺负你。” 戚少麟但笑不语,提脚将架上的枪踢起,而后利落地一把握住,反手横枪于身后。他往院中央走出几步,挑眉道:“还望洵王别手下留情。” 萧洵禁不起激,听他语气嚣张,也摆出交手的动作。 两人身量相当,对峙少时后便出手相斗。 诚如秦常锋所说,萧洵确有习武天赋。他枪法虽还未娴熟,但凭着敏捷的身手,招式行云流水,非京中普通公子哥能相提并论的。 可与人比试并非单讲究套路章法,对战经验更为重要。戚少麟从前闲时多在营中与人练习,也带兵出战过几次,深谙制敌之术。 兵器碰击的清响此起彼伏,来往数十个回合后,萧洵便隐有落下风之势。他要强,越是应对吃力心里便越急,招数也逐渐凌乱起来。反观戚少麟,招式迅猛,直击要害。 他显然不愿多与萧洵纠缠,找准时机当头全力一击。重力之下,萧洵虎口发麻,被他一挑,手中的银枪便脱落在地。戚少麟趁机再攻他下盘,枪杆挥到他腿上。 萧洵震惊之余,右腿弯一痛,单膝直直地跪在地上。再抬头时,锋利的枪头已经指向他的脖颈。 戚少麟自上俯视他,直言道:“你输了。” “我们再打一局。”萧洵满脸不服气,欲要起身。 戚少麟枪头移到他肩上,压着他道:“就是再来十局,你也打不过我。” 萧洵仍要挣扎,“我少有使枪,自是不如你,有本事你和我比骑射。” 他在古禹长大,待在马背上的时间恐怕比路上都多,不信还会输给他。 戚少麟轻笑一声,“愿赌服输,洵王怎还要比其他的。待会儿若是骑射也输了,莫不是要和我比针线刺绣?” 萧洵知道他这话是在讥讽自己,抿着嘴半晌,不情愿地问他:“我古禹的男子当然输得起,说罢,你要我做什么。” “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戚少麟手上微微使力,锋刃当即划破了萧洵肩上的衣料,“从今往后,你见了阿玥,不许再叫她‘师弟’。” 从第一次听到,他便开始恼怒这声称呼,这种关系。师兄师弟,好似亲密无间,连他这个夫君也插不进来。 萧洵错愕:“我叫她师弟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实在不解,原以为这个世子会让他去做什么折辱他的事,岂知竟是这个莫名的要求。 戚少麟收回枪,准确无误地掷到架上,垂眸睨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不喜欢。” ··· 秦玥临走前将匕首还给萧洵时,不出意外地听他抱怨了一番,话里话外无不说她没良心,成了亲便不在意他这个师兄了。 秦玥反复解释无果,最后答应等田逸春抵达京城后请他吃饭才稍平他的怨气。 “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不认账。”他气哼哼地说着,边送他们出门。 秦玥笑道:“我哪里敢忤逆师兄。” 听到这一声,萧洵便想到适才与戚少麟的约定,心头更为悒闷。好似赌气一般,当着戚少麟的面,他故意道:“我府里还有事,就送你们到这儿了。有空常来,戚世子,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 秦玥一怔,若是为了那把匕首,他这反应未免太过,连她这个师弟都不肯认了。 戚少麟接话道:“那我和阿玥下次得空再来拜访。” 萧洵看向他,“下次我们再来比试一场,还和今日一样。” 戚少麟含笑道:“一言为定。” 直到上了马车,秦玥还回想着方才那一幕,开始思索是不是自己真的惹得萧洵不开心了。他性情直率,心里有什么向来会说出来,应当不会如此才对。她在京城中知心的好友不多,也不想因此和他疏远了,还是下次见面再多安抚他几句。 一旁的戚少麟见她蹙眉苦思,问道:“怎么了?是你师父信里说了不好的事?” 秦玥摇摇头,“我总感觉师兄在气我,他方才都不叫我师弟了。” 戚少麟道:“师兄弟不过是当时随口一说,他或许也没当真。况且他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男女间避讳些总不是坏事。”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秦玥不再多想,而是问他:“方才比试,你没伤到他吧?” 戚少麟握住她的手,低下头问她:“你怎么不担心他伤了我?” 秦玥偏头面向他,“你浑身都好好的,我自然不担心。而且师兄心思单纯,你们之间若有人吃亏,那人定会是他···唔” 话里话外全偏向那个所谓的师兄,戚少麟赌气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止住了她口中剩余的话。 秦玥推开他,捂着嘴看了一眼车前,小声道:“在马车上,你做什么!” 隔着一道薄薄的帘子,里面动静一大定会传到赶车的丁擎宇耳中。 戚少麟将她这副小鹿受惊的神色尽收眼底,“他不会听到的。” 秦玥眨眼问:“你怎么知道?” 戚少麟唇边笑意浮起,随即偏头对外提声道:“丁擎宇。” “世子有何吩咐?”丁擎宇停下鞭回道。 “捂上耳朵。”戚少麟说完,转头看回秦玥:“他听不到了。” 在她讶异的目光下,他拉下她的手,重新含住那双温软的唇。 ? 第109章 、番外7 田逸春是在五日后抵达京城的,舟车劳顿,在萧洵府上歇了一晚后秦玥才前去探望。 一年不见,他却未显老,虽鬓角染霜,可神采奕然,瞧上去比在惠城时还矍铄了许多。与他们书信来往之时,他就已经知悉了两人的身份,现下相见也没了当初的震惊。 萧洵嘴上一贯没分寸,笑着问道:“师父,我看你又年轻了,是不是已经把师娘娶回家了?” 田逸春笑骂:“臭小子,都过了一年,还这么没大没小,没个正经。” 萧洵道:“这是您的人生大事,哪里不算正经。你看我小师···她都已经成亲了。” 说到一半,他不禁有些气闷,因着那场比试,他有师弟不能叫。细想那戚世子当真是狡诈,分明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也怪他技不如人,才到此境地。思及此,他不由得佩服起师弟来,戚少麟这般厉害的人物,对她怎就如此死心塌地? 眼见他将话往自己身上扯,秦玥赶紧打住,“师父,我已经订好酒菜,不如先去吃吧?” “还是你师弟知道体贴人。”田逸春斜了萧洵一眼,而后问秦玥:“那位戚大人呢?他来不来?” 听他的口气,似乎早已知道戚少麟。秦玥讶然:“您认识他?” 田逸春颔首:“当初你们走了一个月左右,就有人来药铺里打听你去了哪儿,一连几个月。他们还留了好些银两,说如果有消息,可以寄到京城永安侯府,他家主子必有重赏。那主子想来就是他吧?” 秦玥微微一怔:“是他,他今日上值,待会儿直接去酒楼。” *** 三人乘马车到了酒楼,迈进大堂,店里的小二殷勤地上前招呼他们。得知秦玥身份后,他连忙引路,“原来是夫人,世子已经到了,正在雅间等你们。” 跟着小二进了屋,正见戚少麟一身便服端坐在内。他站起身对田逸春稍行了一礼,随着秦玥叫了声“师父”。 田逸春忙摆手道:“不敢当。” 戚少麟眉宇带笑,伸手请他上座,“您既是阿玥的师父,自然也是我的师父。” 田逸春便不再客套,上前入座,戚少麟则与秦玥相邻而坐。 珍馐上桌后,萧洵便止不住话匣子,口若悬河地对田逸春讲述他们一年来的遭遇。田逸春斟满一杯佳酿,兴致盎然地听着,时不时问他几句。 恍然间,秦玥觉得又回到了那个江南小城,想起了三人朝夕相处的日子。她倒了一杯酒,在萧洵住口的间歇,对田逸春道:“师父,感谢当初您出手相救,我敬您一杯。” 萧洵看了一眼她的酒杯,“你倒那么多,不怕再喝醉了?” 秦玥争辩道:“一杯怎么会醉?” 她酒量是差,可还不至于浅尝辄醉。 “怎么不会了?”萧洵存心拿她玩笑,“去年中秋你不就喝得大醉,还是我背你回去的,最后在我背上哭了一路。这些难不成你都忘了?” “我那是异乡思亲。”秦玥窘迫地瞪了他一眼,那时她处境艰难,醉后触景生情,哭一场再寻常不过了。 “不管是为何,总之是弄脏了我一肩的衣裳。”萧洵说完,摇了摇头状似懊悔道:“若是早知道你那时一直在骗我,我就该把你扔大街上,让你挨一晚上的冻。” 秦玥忍不住道:“你不也在骗我和师父?”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田逸春眉开眼笑地在一旁观战。 戚少麟不发一言地看着这一幕,在这情深意浓的师徒三人眼前,他好似是一个外人。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那些悠然闲适的时光,是他无法介入的。而他与秦玥,除了最初那段失忆时共患难的日子,又有何值得她回忆的呢? 他执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压下了心中顿起的酸涩。 等秦玥偃旗息鼓,想要给师父添酒时,发现酒壶已经空了一半。她诧异地望向戚少麟,发觉他面色不变,只是眼神不复清明。她不动声色地覆上他的手,取下酒杯,夹了一片蒸鹅片到他碗中:“多吃菜。” 用过晚膳,天已黑尽,田逸春和萧洵回他府上。秦玥目送他们离去后,才回身对戚少麟道:“我们也回去吧。” 戚少麟沉沉地应了一声,揽着她上了马车。 狭窄的车厢中,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弥漫。秦玥抿唇,迟疑须臾后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和他们一起?” 若非如此,他在桌上怎么喝了那么多。 被宿敌错认后 第90节 戚少麟向后靠在车壁上,半睁着眸凝视她片刻,薄唇微启:“喜欢。” 他伸手抚摩她的娇颜,“我喜欢看见你笑。” 酥酥的热意从相触之处蔓延,秦玥偏头躲了躲,“你先歇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戚少麟颓然地放下手,转而去掀车帘。街边的布景如走马观花,夜风灌入,吹得人清醒了些。他放下帘子,冲前面吩咐道:“停车。” 晃动的车身应声停下。 秦玥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阿玥,我们下车,我背你回去。” 听到这话,秦玥似乎明白了他今夜为何如此。他显然是有些醉了,她耐着性子安抚道:“现在已经太晚了,明日再背吧。” 话落,她让丁擎宇继续前行。 酒楼离侯府不远,一炷香的功夫就到。 戚少麟先下车,稳健的步子踏在地上,立在一旁搀扶秦玥。两手相握时,他猛地弯下身,将人打横抱起。 猝不及防下,秦玥本能地环住他的肩,轻呼出声,“戚少麟,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车旁还杵着一个丁擎宇,府里的下人也不少,若是让人看去了,成何体统。 戚少麟无所顾忌,手上抱得更紧,大跨步朝院里走,“你是我的妻子,我抱你自是天经地义。” 他走得略快,秦玥担心他一时失手,摔了自己,便不敢再挣扎,由着他抱。 回到房内,她推了推他的肩,“可以放我下来了么?” 戚少麟眼睑垂下,“你就这么不喜欢被我抱?” 和喝醉的人是不能讲道理的,秦玥无奈道:“我去叫些热水。” 夏日的天,抱着走了一路,两人身上都有些汗腻。戚少麟素爱洁,半是迷茫的眼神瞧了她一会儿后,听话地松开了手,轻缓地把她放到地上。 热水早已备好,不消片刻就送了进来。 秦玥试了试水温,恰好合适。她对屏风前的戚少麟道:“你一个人能可以吗?不如我去叫庄远或者丁擎宇?” 她最担忧的是他摔倒,自己力气不足,又撑不住他。 戚少麟直直地看着她,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 秦玥轻叹一口气,上前为他宽衣,“若是站不稳就扶住我。” 夏衫轻薄,褪去一层后便显现出他身上清晰的线条,紧实的肌理还散着热气。她避开视线,卸下他最后一件遮挡,背过身将衣裳全部放在架子上。 直到身后水声响动,她才转过来拿起一张干净的帕子走到浴桶边,挽起衣袖替他擦洗。他身上较寻常男子白皙,因此那些狰狞的伤疤就愈发碍眼。原本一具完好的躯体,如美玉微瑕,不免让人心疼遗憾。 每拭过一处,留疤的缘由就从她脑海中浮现,思绪飘远,她动作不由得更轻了。指腹掠过他腰腹上的几道伤痕问道:“还疼不疼?” “疼。”许是浸于水中,戚少麟脸上的醉意已消了大半,嗓音有些发沉:“还是很疼。” 秦玥蹙眉,他这一身伤似乎不宜过多饮酒。 倏地,水底的手腕被牢牢攥住,她蓦然抬首,撞进他幽深的眸里。 秦玥垂眸看去,浴水清澈,她将他所有的变化尽收眼底。 戚少麟试探地引导,修长的手指与她交缠合拢,如一只网将自己困于其中,“但只要是为了你,我都心甘情愿。” 以往他最为看不起那些儿女情长,被情爱蒙了心智的痴男怨女。可未曾想,他竟也成了其中一个。他盯着她羞赧的容颜,缓缓开口道:“阿玥,有时候我真想将你藏起来,只有我能看到。” 秦玥双颊晕出红霞,袖子也浸湿了一大半,手肘隐没于水中。 “可我又舍不得。”戚少麟目光向上与她对视,动作不疾不徐,“从前我以为只要你在身边就足够,但我好像更贪心了。” 秦玥看着水波涟猗,掌心磨得发烫,“我和萧洵没有别的,他对我也没那心思,你别胡思乱想了。” 戚少麟问道:“那我呢?” “我们已经成亲了。” “是,我们成亲了。”戚少麟追问一个答案,“所以阿玥,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是有别于好友、师徒,甚至亲人的那种独一无二的喜欢。 秦玥耳边是不绝如缕的水声,她轻咬下唇,“戚少麟,你再问,就放开我。” “好,我不问了。”戚少麟果真止住,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追寻,等待。他抬起空余那只湿漉漉的手,拇指抚过她殷红的唇瓣,松开她咬住的下唇,“阿玥,别咬它了···” ? 第110章 、番外8 我叫戚二傻,今年已经两岁了。虽然这个名字和我英勇的外表不太相符,但我却十分喜欢,因为它是我的阿姐帮我取的。 而阿姐,也是这个世上我最喜欢的人。 我依稀记得最初取名之时,我本来不叫这个的···说到这,就不得不提我那个傻子哥哥了。 对,我还有一个哥哥。他有好几个名字,戚少麟,阿野,和戚大傻。我这个名字也正是拜他所赐,因为他当初惹了阿姐生气,才草草取的。 别看我现在生活在侯府中,每日锦衣玉食,我小时候可受了好大的苦。 在我两个多月大时,我就被扔到了街上。彼时我身弱吠微,没了娘亲的照拂,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屋漏偏逢连夜雨,饿了好几顿后,我又十分倒霉地被街头那群顽皮的孩子捉去湖边玩耍。 他们玩得兴起也没了分寸,我反抗不得,只好拼命跑开,谁知慌不择路之下,不慎掉入了湖中。那群孩子谁也不敢下水,就这样扔下了我。 在水中挣扎了许久,我逐渐体力不支,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将脑袋露出水面,发出几声微不可闻的呜咽。岸边路过了几人,可谁也没救我的打算。 就在我打算放弃时,我哥哥犹如天神降世,高大的身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将我从水中托起。我以为就此得救,可片刻后,他慌乱的呼救就从耳边传来,浑厚有力,比我可大声多了,我的身体也因他不断摆动的手在水中浮浮沉沉。 孤身一狗时,我好歹还能在水中维持着不沉下去,但被他抓在手中,我感觉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我俩生命垂危之际,另一个人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她就是我的阿姐。她纤细的两只手臂划破水面,像一只灵巧的鱼游到我们身边,带着我们一点点靠近岸。 看似柔弱的阿姐可比哥哥要厉害多了! 我终于获救,力困筋乏地趴在草地上,看着阿姐唤着哥哥的名字,要他醒来。 这就是我们的初遇。 在哥哥的请求下,阿姐最后同意了带我一起上路。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可现在我已将他们当做家人,自然是天涯海角都要随他们一起去的。 我们跟在一队商旅的最后,虽然车厢颠簸狭窄,不太舒服,但比起我之前的日子好太多了。况且我还时时刻刻待在哥哥的怀里,吃饱喝足,狗生大幸。 唯一可惜的就是不能与阿姐亲近。我看得出来,阿姐似乎有些不喜欢我,或者说,是怕我。我明明只有小小一团,也绝不会咬她,可每次想凑近她都能感觉出她的抗拒。所以我只有在某些雷雨夜,趁着哥哥装可怜与她紧贴,再爬到她腿上软乎乎地睡一觉。 很快我们就到了一个叫泾州的地方,阿姐的家就在这里,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前来迎接她。比起她的欣喜期待,哥哥就显得冷淡许多,尤其是当见到阿姐笑着跑向那个陌生男人的时候,他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神情,是排斥,是厌憎,连带抱我的手又用力了许多。 我与哥哥自然是同一条心的,他不喜欢的人,我亦不待见。何况这个人实在讨厌,他不仅霸占了阿姐的所有视线,还一脚踢伤了哥哥。 哼,趁人不备偷袭,算什么好汉! 虽然有这么一个碍眼的人,但在泾州的这段时间我很开心,不必再舟车劳顿,阿姐和哥哥也经常陪着我,如果就此下去也不错。只是阿姐脸上的笑却少了,即便是陪我玩的时候,也时常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像是有什么心事。 而哥哥还是一如既往傻乎乎的,阿姐在的时候他整个人就粘着她,不在的时候就抱着我低语呢喃,说的无非都是对阿姐的喜欢。他甚至还偷偷告诉我,阿姐亲口说喜欢他。不过我才不信,他那么无赖,定是骗阿姐说的。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流逝着,直到某一日突然有了转变。 我记得那天白日哥哥一直不在院里,府中其余人行色匆匆地找他,连阿姐也整日皱眉不语。他们如此劳师动众,我隐隐有些不安,因此一直守在哥哥房门口。 夜深人静,沉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警惕地睁开眼,发现人已经走到了眼前。 昏暗中我见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他有着和哥哥同样的相貌、身形和气味,但我却能觉察出,他不是那个阿野。我听说有一种易容之术,能将完全复刻他人的样貌,莫非眼前的人就是假扮的? 他也垂眸打量了我半晌,饶有意味地问我:“你知道是不是?” 他一出声,我就明白他就是哥哥,就算外貌能伪作,声音也不可能完全一致。我围着他叫喊,想问问他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性情大变。 最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事无巨细地告诉我,而是将一个小东西随意丢在我身边,任我玩耍。我低头仔细一看,是昨日他辛辛苦苦照我的模样编的一只小狗。 当时被他视为珍宝的小玩意,此时犹如敝帚被扔在地上。 接下来的一日,府里天翻地覆。 阿姐和哥哥前后出去了就再没回来,反倒是一群官兵破门而入,接着抓捕了府里所有人。我趁乱跑出大门,四处寻找他们的踪迹。 泾州城太大,我又不熟悉,腿都跑软了还是没能找到人,天黑后铩羽而归。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大门口,我总算看到了哥哥的身影。他负手而立,面容冷峻地对其他人吩咐什么,俨然一副威严的做派。 他说完就上了马车要走,我急忙追上去,不顾危险地挡在马车前面,竭力呼喊哥哥。可马车没有停的迹象,几步就将我甩在了后面。 我失望地看着车尾,才短短的一两日,难道我就要回到从前那种孤苦无依的生活了吗? 正当我打算放弃哥哥,继续寻找阿姐的下落时,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人。他跑来把我抱起,然后回到车前将我送进车厢。他对哥哥十分恭敬,还称呼他为“世子”。 失而复得的愉悦淹没了我,我兴奋地扒拉哥哥的脚,嘴里呜咽地问他阿姐去了哪儿。然而哥哥只是冷淡地叫我闭嘴,话里话外是说阿姐要杀他,也不会要我了。 我极其不解,虽然阿姐平时总是骂哥哥,可我明白她的确是喜欢他,也喜欢我的,那么她怎么可能会做这些事呢?一定是哥哥又惹她生气了,她说的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 哥哥说完,就闭上眼靠在车壁上,右手捂着胸口,脸色难看。 我失落地趴在木板上,脑袋随着车身摇晃,心里祈盼着能早日见到阿姐。我坚定地相信,总有那一日的,哥哥那么喜欢阿姐,他怎么能舍得太久见不到她?我只希望阿姐能平平安安,早日与我们相聚。 ? 第111章 、番外9 离开泾州之后,哥哥带着我去了一个叫京城的地方。 我住上了更宽敞奢华的府院,再也不必担忧食不果腹,院里也有很多人陪着我,但我却一点都不开心。哥哥已经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他成日忙碌,有时好几日才能与我匆匆见上一面。 我猜他是在外寻找阿姐,所以才没空理会我,于是每晚都守在他门口,期望能从他那儿听到些阿姐的消息。可他每每见了我,不是熟视无睹,就是凝眸不语,丝毫没有想要与我玩乐交谈之意。 他不待见我也罢,更让我生气的是,他兀自给我改了名字,还命令院里其他人都照着他取的叫我。回想起以往那些日子,我便觉得黯然神伤,连送到嘴边的骨头也没了兴致。 阿姐不见了,哥哥对我的态度又急转直下,我还不如饿死算了。 照顾我的惜云姐姐见状,焦急得不行,最后还是去回禀了哥哥。我以为他再也不顾我的死活,谁知当夜就见他回了府。 他一把将我抓起抱入怀中,冷声诘问:“怎么会这样?” 惜云姐姐只说我精神不好,不肯吃东西。 被宿敌错认后 第91节 哥哥沉默良久,一手抱着我,一手拿过一块肉送到我眼前,唤着我的新名示意我吃。 冷落了我这么久,依然这个态度,我自是不愿意顺从他,别开头以示抗拒。哥哥手腕一转,那块肉又到了我面前,我继续躲开。如此反复几次后,他也没了耐性,语带愠怒道:“戚二傻,你若再不张口,我就硬塞进去。” 我委屈得快哭了出来,低声呜咽了两句。 接着,我听见他让惜云退下,抱着我进了屋。他坐到榻边,把我放在腿上,手指揉捏着我的耳朵。 这是他极喜欢的一个动作,而我耷拉着脑袋任由他抚弄。哥哥似乎瘦了许多,坐在他腿上也没当初那么舒服,凉滑的绸料倒是与他相搭。半晌后,我头顶传来他平静的声音,“你是不是想她了?” 我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看着他,身后的尾巴摇了摇。 他瞧见我这副神情,勾起唇角笑了笑,“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出息是什么?只要能见到阿姐,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停下手,煞有其事地问我:“戚二傻,如果我和她只能选一个,你要谁?” 我不喜欢这个问题。他和阿姐,我谁也不愿舍弃。 “你是不是都想要?”他似是看穿了我的心事,替我说出了答案,“那我们把她找回来好不好?” 我眼神亮了亮,清脆地唤了两声以表赞同。 他目光幽深,仿若自言自语道:“让她待在我们身边,永远不许离开。” *** 自那夜过后,哥哥愈发繁忙,在院里现身的时候更少了。不过我知道他是去找阿姐,所以也不再生气,每日好好吃饭,等待与她重逢那日。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日来得这样快。 严寒稍退,春意渐露,我正在冒芽的花丛中四处乱窜时,陡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嗓音。探出头后,眼前所见之景几乎快冲昏了我的头脑。 是阿姐!她真的来了! 我叫喊着拼命地朝她跑过去,巴不得扑在她身上。许久未见,阿姐又开始怕我了。她慌乱地躲到了惜云身后,疑惑而又惊讶地打量着我。 在这侯府养了几个月,我想我变化太多,所以她才没有认出我。我凑近要她看清楚,然而身子一轻,就被人抱了起来。 惜云姐姐让人把我抱开,我反抗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姐离我越来越远。 哥哥并没有骗我,阿姐一直留在府中,没有再离开。但我看得出来,她不开心。或许她也不适应哥哥的变化,面对他时,她总是冷着一张脸,眼中的排斥与疏远清晰可察;可面对我,她又有些迷茫和哀伤。 阿姐也是思念原来的哥哥了么? 作为一只过来狗,我很想告诉她,哥哥虽然是变得不一样了,可内心深处依然如故。他喜欢我,也一直想念和喜欢着阿姐。自阿姐回到我们身边后,他脸上的笑都多了许多,时不时逗弄我,要我叼着东西送去给她。府里他谁都不在意,唯独在意阿姐。 一切都看似和泾州时别无二致,隐约中却又有所不同。 我们三个总归是经历过生死,相互之间密不可分的。我以为日子久了,阿姐总会接纳哥哥,可没想到的是,突然的某天,她又消失了,连一句道别都不曾给我说过。 相较于上次分别的冷漠气愤,这次哥哥是彻底神伤哀怨。 回想那段时光,我心有余悸。他那么一个体面要强的人,不知宿醉过多少次,各类荒唐之事也做过不少。院里每日都阴沉沉的,没人敢多说一句话,全都谨慎做事。我也老实了不少,不再四处乱跑闯祸,只有想念阿姐得紧了,才会偷偷跑到她房里待一晚上。 中秋那晚的夜半,哥哥出门赴宴还未归来,我又跑到了阿姐屋中。趴在桌下睡眼惺忪时,倏地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声音。月色朦胧中,我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摇晃进屋,随之而入的是淡淡的酒气。 哥哥反手关上门,步履不稳地走向里间。 我担心他骂我,所以没有出声,静静地趴在原地偷觑他。屋里太黑,他走出几步,便被绊倒在地。他没有起身,而是就势躺在地上。 寂静中,蓦地响起细微的动静,低沉喑哑,仿佛有人在哭。 我也顾不得其他,赶忙跑出去查看。哥哥蜷缩侧躺在冷硬的地板上,再没了平日里的盛气与高傲,恍然像是恢复了泾州时的模样。 我上前拱了拱他,呜呜地叫他起来。 他睁开眼,伸手摸了下我的头,“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在夜里视力尚佳,看清他眼底的湿润后怔了怔,随即同样的酸涩泛上心头。 “她果真没有取错名字,你与我是一样的。”他醉的厉害,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一样的不足轻重,不值得片刻留恋。” 我只恨自己不能说话,否则定要反驳他:才不是这样,阿姐离开必定是有她的缘由! 他说完这句便止住话,安静地似是睡着了。我怕他着凉,想了想往外面走,打算找庄远他们来帮他。挨到门缝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嗓音。 “戚二傻。” 我回过身,见他已经换了个姿势,向上平躺。他睁眼看向窗外,银白的月光洒在面上,犹如梦呓一般道:“如果当初我没有记起来,是不是比现在要好。” 作者有话说: 唉,写文不能停,几天没写就没手感了 不拖了,这周末一定完结,写多少算多少 ? 第112章 、番外10 府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死气沉沉的,没人再提阿姐。 哥哥出了一趟远门后就大病了一场,整个人变得阴鸷狠厉,心思全放在了公事上。他也不愿意多见我,每每我缠着他企图打听阿姐的消息时,都会被他严厉地斥责一番。他这冷冰冰的态度与那夜在阿姐屋中截然不同,恍然间让我以为那次所见为黄粱一梦。 我很难受,阿姐走了,他也不在意我了。 天气渐冷,转眼到了年底,府里的宴会不知不觉多。我听惜云说,是侯爷要给我们院相看女主人。可女主人难道不是阿姐吗?哥哥为什么会同意?还是说,他也不再等阿姐回来了? 那些花枝招展前来做客的女子我都不喜欢。这是阿姐的领土,我尽忠职守地守在院门口,不许任何人踏入。 然而总有些人打着冠冕堂皇的由头,想要进来见哥哥。我恶狠狠地叫了几声,那人便惊叫起来,花容失色地捂着心口,命令身后的随从:“这是哪来的恶犬?快给我打走!” 人高马大的随从上前呵斥了我两句,想将我吓走。我不退不避,反而更激进向前,固执地逼退他们。许是担心我这副凶横的姿态吓到主子,那人不知从哪寻到一根木棍,挥打到了我头上。 我呜咽了两声,半退两步后忍痛仍没让开道。那人还欲动手,眼见棍子又要落在我身上,身后突然传来惜云姐姐焦急的声音:“住手!” 随从闻声停手,退到一旁。 惜云姐姐粗略地看了我一眼,见我无大碍后,上前行了一礼道:“文姑娘。” 那个叫文姑娘的人开口问道:“世子呢?这有些糕点,侯爷让我送来给他尝尝。” 惜云恭敬回道:“真不巧,姑娘。世子不久前被太子殿下叫去了东宫,眼下不在院里。” 文姑娘继续问:“那他何时回来?” 惜云低着头,“这奴婢也不得而知,姑娘不如将东西交给我,世子回来后我定传告。” 文姑娘犹豫少时,倒也没再为难惜云,把食盒给她。临走前,她皱眉道:“这狗太凶,险些咬了我,你们平日多训斥着,否则有损侯府体面。” 惜云接过食盒连连称是,目送她离去。 人走后,她才蹲下身,将食盒放在地上,仔细查看我身上,“二傻,你没事吧?” 她摸着我的头解释道:“文姑娘家与侯府是世交,我一个小丫鬟,不敢给你出头。” 我垂着脑袋不吭声,又听她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况且我听主院的人说,侯爷有心指她为世子夫人,若真是如此,咱们就更不能得罪她了,你说是不是?唉,也不知玥姑娘现在何处,我想世子应当还是中意她的···” 以前可从没有别的女子这么殷勤地往院里来,如今连侯爷都打算定下婚事了,岂不是说明哥哥已有这个心。 难不成他是要背叛阿姐吗? 想到这,我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恨恨地撞翻了地上的食盒。那些精致的糕点洒了一地,我在上面踩了几脚,而后留下一脸错愕的惜云而去。 我又偷偷溜进了阿姐的房间,独自哀愁。头上挨的几下到了晚上才开始疼起来,可这些痛丝毫不及心底的苦闷。我很担心哥哥真的喜欢上了别人,那样阿姐回来后,定是不会再原谅他了。 我这辈子只认阿姐和哥哥两人,若是哥哥娶了什么文姑娘武姑娘,我就不要他了,离家去找阿姐。 委屈着委屈着,屋门突然响动,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单凭气味我就知道是谁,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依旧蜷缩在桌底生闷气。 云纹黑靴在我眼前停下,“戚二傻,出来。” 我充耳不闻,脑袋搭在前爪上,闭着眼不搭理他。 没得到回应,挺拔的身影蹲了下来。哥哥伸出手探到桌下,食指拨动了两下我的耳朵,喜怒不辩道:“是你先吓到了人家姑娘,气性还挺大。” 我偏过头躲开他的触碰,低声呜咽。他现在已经开始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别人说话了。 他轻笑一声,手腕转向,一把揪住我的后颈将我拖出桌底,胡乱地摸着我的头,边道:“伤到哪儿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对我。我不争气地享受这难得的亲密,转头看着阿姐床的方向,想要提醒他不可以忘记阿姐。 他顺着我的目光望去,片刻后收回视线,捏着我的嘴与他对视,“她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蛊,你就这么喜欢她?” 我挣扎着,叫声含糊不清。 “白养你了。” 他松开手,索性坐到冰冷的地上,自顾自道:“我之前去找过她,但她说她宁愿死也不会和我回来。” 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你在这屋里对她念念不忘,她是不会在意的。她现在身旁已经有了别人,也会有别的狗,戚二傻,你要怎么办?” 阿姐绝不会这样!我趴起身,清亮地叫了两声。 他似是被我这副模样逗笑了,带着笑意循循善诱般问道:“你是不是也不想就这么被她抛弃?” 我当然不想的!我拼命地扒着他的衣裳,哥哥,你再去找阿姐吧! 他凝神不转地盯着萧条的庭院,漆黑如墨的眸子藏着说不清的思绪,半晌过后,敛了笑意笃定道:“不会就这样的。” 他压低了语调,像是在念咒语般:“她会回来的。” 我还来不及细究他这话里的含义,他就站起了身,理了理衣衫准备往外走。他垂眼看着我,“以后不会有人再打你。” 我高兴地跳了起来,在他脚边转圈。我就知道哥哥不会变心的,他是我的哥哥,与我定然是一样的心性,又怎会放下阿姐呢? 自那日后,府里的宴会便没那么多了,更没有别的女子再来乘知院中。哥哥仍然忙碌,只是淡漠的脸上多了一丝别的情绪,我看得出来,他在期待。 我没有再去烦他,只是每日到院门口看一眼,说不准阿姐某日突然就回来了。 今年的除夕他没再陪我过,而是踏上前往古禹的旅程。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他这一去还不知要有多久。启程前,他悄声告诉我,阿姐不久后就会回到我身边。 我目送他离去,盼望他归来那一日。 当晚我少有地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变回了小小的身躯,被哥哥抱着,同阿姐一起在泾州街上游逛。哥哥不知又做错了什么,被阿姐好生责骂了一顿。骂完,她带着愠气问哥哥吃不吃鱼汤面。 醒来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我并未觉得失落。因为我坚信,哥哥不会骗我,阿姐一定会回来的。然后我们三个会永远在一起,再不分离。 作者有话说: 本来的确打算在这完结的,应可爱的读者要求,会再写个有孕的番外,明晚更新~ 被宿敌错认后 第92节 ? 第113章 、番外11 翻过了暑夏天气便一日日凉了下来,骤然季节替换,人难免着凉多病,各大药铺也因此忙碌不已。 傍晚时分,东街仁慧医馆前,戚少麟在马上皱眉瞧了一会儿熙来攘往的人群,翻身下了马。将马鞭扔给庄远,他吩咐道:“备好马车。” 他说完便挤过人丛,大步往里走。 他刚从校场出来,修身的鸦青色便装分外惹眼,柜台后的掌柜一眼便认了出来,忙不迭地绕出相迎,“世子,您怎么来了?” 戚少麟扫了一眼前堂,问道:“夫人呢?” 秦玥对药铺极为上心,这段时日多在此,他这个夫君不知被冷落了多久。 李掌柜答道:“夫人在里屋对账,我这就带您去。” 戚少麟跟着他穿过前堂,途经后院时,见一个半大的少年正在铡药。他斜眸望去,少年清秀的侧脸跃入眼底。 许是觉察出他人的注视,少年抬起头,撞见上方锐利的目光。他略显局促地停下手中的活,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对掌柜问安。 李掌柜挥了挥手让他继续干活,继续往前走。 戚少麟多看了少年两眼,而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走出几步后问掌柜:“那是新招的伙计?” 他来这药铺的次数并不多,上次还是七月尾,彼时并见这人。 李掌柜颔首道:“是。上个月那孩子父亲病重,前来求药,可他家里穷得连药钱都拿不出。那日夫人正好在这儿,见他可怜,便免了他的药费。谁知他爹还是走了,最后夫人心善收留了他,算是给他一个去处。那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手脚也算利落。” 戚少麟不置一词,没再多问。 这间铺子后面连带着一座小院,最里面的几间屋子不受外边的嘈杂打扰,安静清幽,便辟做了秦玥的书房。 药铺账目虽然详明,可堆积多了,清点起来也难免头疼。秦玥才算过一半,就听见廊下脚步声近,继而一道挺拓的身影立在门口。她微微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戚少麟使了一个眼色,屋里其余人便退了下去。他阖上门,边走边道:“阿玥你成日不着家,还不许我出来寻你么?” 秦玥听着他故作幽怨的语气,唇角浮出一抹笑意,“若是让你那帮下属见到你这副模样,你在他们心中的威信就全没了。” “自然是只有你才能看到。”戚少麟走到她身后,弯腰埋首在她颈间,伸手合上了桌上的账簿,“看久了眼睛疼,都这个时候了,我们回去吧。” 秦玥推了推他,“你先起来,还剩一些,我算完就走。” 戚少麟将手底的东西一卷,“回去后我帮你算。” 话落,他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拉着人朝门口走。 秦玥无奈地轻轻抽回手,“我自己走。” 她好歹是药铺的东家,外面人来人往,拉拉扯扯的,被瞧见了多不好。 两人沿进来的路走出,到了院门口,先前认真铡药的少年立时站起对秦玥道:“东、东家。” 秦玥浅笑着道:“阿澜,仔细手,别伤着。” 阿澜喏喏地应了一声是。 戚少麟掠过他微红的脸颊,开口问:“几岁了?” 阿澜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在问他,须臾后才惊觉,“十五。” 不算小了。戚少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语气平缓道:“你适合骑射,不如跟着我去军营历练,比留在这做药徒好。” 阿澜听说过东家的背景,知道这位大人身份贵重,跟着他无疑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机遇。可他仍有些犹豫,并未立刻作答,迟疑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东家。 秦玥淡笑道:“军营的确能磨炼人,你想去便去吧。” “哦。”阿澜应道,心里说不清是欣喜还是失落。 他目送两人离去,看到一只宽大的手不经意地揽住了东家的腰,护着她避开了拥堵。 *** 秋月高挂,院里的虫鸣在寂夜中此起彼伏。 戚少麟洗净一身校场带回的汗腻,里衣松散地走出屏风。瞥见榻上那双白净的赤足,他皱了皱眉,走过去坐到秦玥身旁,将薄毯盖在她腿上,“怎么还在看?” 为避免她劳累,回府后他就将药铺剩余的账清点过。 秦玥捏着账簿,心思却不在上面,“如侨的孩子就快出生了,我在想要送些什么。” 戚少麟取下她手中的东西,用毯子裹着人,稳稳地抱起她走向床,“左不过是些金玉首饰,不必费心。” 秦玥攀着他的肩,“这是如侨的第一个孩子,不能马虎的。” “改日我让丁擎宇去库房挑些好的。” 他几步就走到床前,秦玥脊背挨着被褥,似是想到了什么,揪着他肩上的衣料,“戚少麟,你是不是也想要一个孩子?” 之前在侯府时,他就有过这个想法,连汤药都不许她喝。可已经喝下的药伤身,有孕或许不是件容易的事。 戚少麟垂眸看着她,“有你就足够了。” 秦玥回望他,“那如果···” 余下的话被他打断,轻如蝉翼的吻在她唇上停留片刻,沿着下颌往下。她微仰着头,白皙的颈上留下一道湿痕。 “我不在意这个。”戚少麟话语不复清晰,咬开她衣带的结,含糊道:“你若是喜欢孩子,从戚家宗族过继一个来就是。” 从前他想要一个与秦玥之间的骨肉,无非是担忧她会离开自己,借此增加两人的牵绊。如今他们已结为夫妻,孩子之事也无甚要紧了。 秦玥身前一凉,转而又变得温热。烛光明晃,她闭上眼,顿觉其余的感触愈加分明。为分散汇聚的思绪,她轻声问:“药铺那个孩子,你真打算收下他?” 戚少麟吮出一个印记,声音愈渐朝下,“除了丁擎宇和庄远,我手下得力的人不多,他身世清白,若能留为己用自是好事。” 若为着前程,能谋取一官半职自然是比留在药铺好。秦玥顺着他的引导抬起腰,剥离束缚,残有的一丝理智道:“阿澜这么小就没了父母,可怜得紧,他人也机灵,你别亏待他。” 覆在她膝上的掌多使了几分力,沉默少时,轻微黏腻的声响随着话音共起:“不会。” 像是故意的,他比平时更为凶狠,席卷而来的漪澜冲散了神智。秦玥咬着下唇,弄皱了脚下绸料,右手无力地推却他的侵袭,“戚少麟,够了···” 戚少麟起首,卸下里衣,自上而下盯着她泛红的眼尾,接着湿凉的唇印下,缠磨道:“阿玥,我也可怜得紧,你何时怜爱我。” *** 开春后秦玥的胃口就一直不大好,整日恹恹的,易困嗜睡。 戚少麟月前就被遣派出京去平乱,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惜云见状急忙请来了大夫为她问诊。侯府所请的医师多经验丰厚,凝神把脉少顷,眉头舒展开来,拱手道喜。 当秦玥从大夫口中听到恭喜二字时,愣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她下意识地覆上平坦的腹部,夹杂着惊喜,心里既而有些慌乱。 遵照大夫的叮嘱,她休息的时候更多了,时常天一黑就卧床歇息。只不过她睡得不算安稳,稍有动静便会被惊醒,脱口而出的便是戚少麟的名字。 “怎么了?”黑暗中,有人回应她,紧贴在她身后问:“做噩梦了?” 秦玥搭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神智清明后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他的书信前日才到,夜路难行,算下来应当明日午后才抵达京城。 分别一个多月,戚少麟汲取着日思夜想的气息,周身的疲倦瞬时消退。他细细吻过她的后颈,手从衣摆下方探进,呼吸不稳道:“想早些回来见你,赶了两晚夜程。” 指腹的薄茧粗粝磨人,秦玥躬着身子躲了躲,“别···” 潮气混杂着清香,戚少麟整个人翻身笼罩着她,急切地哄道:“阿玥,我洗过了。” 秦玥撑着他的肩,小声地说了一句,随即感觉到上方的人身形一怔,所有动作停了下来。 “什么?”他问了一遍。 秦玥抿唇道:“大夫说,已经两个多月了。” 她身上一轻,片刻后,昏黄的烛光填满了整间寝屋。戚少麟折回,坐在床沿端量着她,眼神缓缓向下停留在了她平坦的腹部。那里一如往常,看不出丝毫异样。 秦玥被他看得不自在,拉上被褥道:“大夫说需得多静养,我要睡了。” 戚少麟这才回过神,如梦初醒般道:“那、那我去熄灯。” 屋里又暗了下去,秦玥向内侧躺,结实的双臂重新小心翼翼地将她环绕。屋内悄然悄寂,若不是枕边的呼吸粗重,她还以为他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他轻柔的嗓音:“阿玥,是真的?” 秦玥翻过身面向他,轻轻点了点头,“嗯。” 旋即,她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耳边响起戚少麟缱绻的话语:“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还有孩子。” *** 秦玥性子一向温和,但有了这个孩子后,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易怒易悲,寻常一件小事就能牵动心绪。她心中的不快自然不会对惜云等人宣泄,最后都落在了戚少麟头上。 有着身孕本就辛苦,戚少麟心疼她,平时更是打起十二分的心思,凡事都顺着她的意。吃食照着大夫的叮嘱,兼顾她的口味,蒸煮焖煎各做了几样。谁知菜送到了秦玥眼前,还未动筷,她脸色就暗了下去。 戚少麟见她未有用膳的打算,顿觉如临大敌,小心翼翼地劝她:“阿玥,今天一整日你都没吃多少,再饿下去对身子不好。” 秦玥眉宇微蹙,神色淡淡道:“我不想吃这些。” 戚少麟顺口问道:“那你有什么想吃的?” 迎着他希冀的眼神,秦玥勉强说出了“鱼汤面”三个字。 “天已经黑了,你不便出门,我去给你买。” 总归还是有想吃的。戚少麟松一口气,不假思索地策马出府,直奔街口那家鱼汤面小摊处。然而往常在这守到深夜的摊贩今日却不在,庄远在附近打听了一圈,才知道那人这段时日都收摊早。询问到他的住址,戚少麟带着人往他家里去。 听到敲门声,钱二开门便见到一个衣饰华贵的男子站在外面,往上是略熟悉的脸。他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狐疑地问道:“这位公子可是走错地了?” 他们只是普通的百姓,眼前人一看就是达官显贵。 戚少麟顾不上回想那段难堪的往事,开门见山道:“还有鱼汤面吗?” 他一开口,钱二便想起了,这人不正是去年中秋在他摊上撒泼的人么。他冷了脸,不悦道:“没有。” 屋子不大,两人的对话很快传到里屋,从内走出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她扶着腰,柔声问道:“怎么回事?” 钱二皱眉道:“外面冷,你赶快上床躺着。” 见到那有孕的女子,戚少麟不免联想到秦玥。眼前万事比不过阿玥,他态度缓了几分:“这位小哥,从前是我醉酒冲动,如今我娘子也身怀有孕,只想尝尝你做的面。” 若是换做从前,他又怎会这副谦和的做派。只是吃食总要经过秦玥的口,他退让几步又何妨。 钱二的妻子也劝了几句,他才松了态度,“你家总该有面吧?我这还有鱼汤,你回去后热一热,浇在面上就行了。” 离开前,戚少麟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留给钱二,浅道一声谢后打道回府。 被宿敌错认后 第93节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就送到了秦玥面前。 戚少麟解释道:“面是府里的,鱼汤是街口你喜欢那家,尝尝味道如何?” 秦玥看着他额角的薄汗,挑起面吃了一口,鲜香溢口,“还不错。” 戚少麟笑意散开:“你若是喜欢,我每日都去给你买。” 秦玥抬眸问他:“你是不是还没吃?” 戚少麟道:“待会儿吃。” 秦玥挑动汤面浮动的鱼片,清干净刺后,夹到他唇边,“这么大一碗,我一个人吃不完,你陪我一起吃吧。” 戚少麟张嘴,就着她的手吃完,目光柔和道:“阿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吃鱼的场景?” 那时他还不懂得去刺,险些一口吃下。 秦玥盈盈一笑:“我当时想,这简直是个傻子。” 戚少麟凝眸不转,“我当时想,这简直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所有的眷恋,感激,欢愉,都融入到这句话中,他的一生,至此圆满。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结了,感谢大家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