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港(1V1)》 序·土匪抢老婆 池城,江边,文化展览馆。 隆冬时节游客鲜少,展览馆早已闭门歇业,值班组长正慢悠悠地清扫场地,忽然听见外面起了风。 江风习习,似有一个女人站在等候区的紫藤花架下,背影绰约,像一支被风吹来的藤蔓,来去无踪。 值班组长纳闷地瞥了眼紧闭的大门,心想这女人真是见鬼,于是冲她大喊:“欸!我们这展览已经结束了,不卖票了!走了走了。” 却不料,她转身走来。 女人披一件质感极好的艾色大衣,窈窕妖异的颜色衬得她眉眼冷艳,红唇蕴着雨水寒气,像是经常在电影里饰演反派的女明星。 “啊……你要是想避风的话,那就进来吧。” 值班组长挪不开眼,本能地帮她拉开门,絮絮叨叨随口说着。 “美女,你旅游没挑对时候,我们这已经闭展了,港口那边的景也不好,江风怪冷的。” 她衣着光鲜美丽冻人,看起来确实像来池城赏光的游客,因对周遭环境不熟悉也很少说话,自助买了张票,研究起展板上的那些文字。 值班组长无事可做,索性帮她讲解。 这展览馆主要介绍池城发展的轨迹——池城是一座典型的港口城市,上世纪伊始,城市依赖池港新建; 池港于近代开埠,充分利用得天独厚的避风港自然条件,货运贸易规模不断壮大,一举跃升成为内陆最大的私人港口,带动当地经济飞腾发展。 “而这一切,都得益于池家。” 值班组长神情骄傲。 “你别看资料写得文邹,池家的历史可传奇了,据说他家祖上是土匪,民国年间剿匪围山,整座寨子的土匪都被困住,唯独池老太爷想出用港口运物资的办法,这才占城为王活了下来,现在啊,整座城都是他们家的。” 池城,池港,池家。 女人望向展览柜上摆放的族谱肖像,看到最后一代名册旁的相框为空,她的视线忽明忽暗,仿佛从相框里读出自己的宿命。 “跟你说个秘密,池家五代人,第一代老太爷那就是纯正的土匪,难免粗枝大叶,不过后来地位稳固了,当家的都喜欢抢漂亮女人当老婆。” 值班组长故意压低声线调侃。 “这么一代代传下来,池家男人就没有丑的,新少爷池骁人还年轻,做事没个轻重,像你这样的姑娘,小心别被他看上咯。” …… 幸好,外面的天气比笑话更冷,不知不觉中,黄昏晴空开始飘雪。 “下雪?!” 值班组长是个没心没肺的,新奇地冲出去看雪。 “池城十几年没下雪了,今年估计要发生大事,姑娘你是为了什么来旅游啊?不会是为了看雪吧哈哈……” 池港乃不冻港,池城更是鲜少下雪,平白无故一场大雪来势汹汹,不知是吉兆凶兆。 女人站在屋檐下,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她露出手腕上的半银风藤手镯,芬陀利华的纹路在萧瑟枯萎之中透着精巧。 内侧刻着二字。 【池骁】 “见到我很意外?” 七个月后。 “邓小姐,苏先生也是诚心买你的房子,这价格就不动了吧,哈?” 随着卖房中介的大喘气暗示,墙上心叶藤蔓的气根颤了颤。 藤本月季的花期已至末尾,客厅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邓音辞伸手将尾枝拨正,她手腕上的藤镯透出回光返照的色泽。 她身后是一整面藤蔓花墙,绿色瀑布曼妙且具有延伸感,也算房子的卖点之一。 从卖房中介的角度讲,这套江景房一直不太好出手,池城本地人见惯了水光山色,对江景房的营销噱头根本不感冒,反而是外地人比较吃这套,能按照比市场价高二十万的区间成交已经很幸运了。 “邓小姐,你有顾虑的话随时和我说,我这边什么都没问题。” 想要买房的苏先生显然也是带着诚意来的,手里捧着花束,态度温和有礼。 或许,他的诚意不仅仅是对房子的诚意。 “不用高二十万,原价。” 邓音辞打字。 中介笑得痛心疾首,成交虽好,可惜少赚了佣金,肉疼。 话说回来,邓音辞这人也实在古怪,既然缺钱出售婚房,那一般夫妻感情破裂了才会卖,还通常都是贱卖; 她倒执着,低了不行,高了也不行,老公更是从不露面—— 奈何她实在长得漂亮,冷艳蛇蝎的那种漂亮,二十万不算什么,老公也能换个更好的。 “邓小姐,谢谢您卖我房子,晚上一起吃饭?” 苏先生适时表露追求的诚意。 邓音辞打量起这个文质彬彬的追求者。 她眉眼深邃,颜色又极淡,瞳孔透着琉璃冷光,唇色浸着浆红,让人不能确定她的心意。 “我不会说话。” 她打字,措辞介于考验和婉拒之间。 苏先生连忙表示不介意:“没关系,你看,我们这样也能交流。” 她接着打字:“我正在离婚。” 苏先生顺利通过第二道考验,冲她微微一笑:“没关系,我不介意的,毕竟手续迟早会办完,不是么。” 邓音辞似是而非地颔首,打下最后一行字:“离婚对象是池骁。” …… “抱歉,告辞。” 事实证明,还是没有男人能经得住女人的三个问题考验真心。 因为邓音辞的一时失言,卖房进度乍然终止,那位苏先生极其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像是在躲什么洪水猛兽。 中介悔得肠子都青了,便去追便冲她发牢骚:“真是的,一个哑巴还这么多嘴,生意都被搅糊了!” 邓音辞做惯了蛇蝎恶人,索性当自己是一条需要冬眠的小蛇,躺在沙发上揉着镯子安静放空。 她和池骁离婚的手续确实很麻烦。 但是池骁不肯见她,她也没有办法。 直至夜幕降临,邓音辞想起自己有事要做,重新描了妆,开车出门。 暗夜中的池城,几千公里的海岸线上港区散落其间,高楼大厦星罗棋布,霓虹金光穿梭不歇。 Larceny会所的位置隐秘高级,邓音辞约了经理才得以顺利进入。 她前几天投的简历,面试这里的财务工作。 经理是一位中年女性,在声色场里混久了,看人的眼光难免带着审视挑剔。 不过,身穿蓝绿色西装裙的邓音辞显然让她很满意。 “面试什么的就先放一放吧,我现在带你去顶楼,今晚来了位尊贵的客人,你陪他聊聊。” “别急着回绝我,伺候好他,这比你当会计一个月赚的钱都多。” 邓音辞微顿。 全景玻璃窗上映着车灯如鱼群游弋,将她裹挟其中。 她想拒绝也来不及,手机在入口就被保管没收,她莫名有些孤立无援。 再加上她先天性的残缺,沉默仿佛都成了一种有意思的戏弄。 毕竟大人物都有点不为人知的癖好,有些偏生就喜欢玩弄残缺的可人儿。 电梯停在顶楼,经理穿过一众保镖把她送到包厢门口,邓音辞的心情难免有些糟糕。 说实话,她本来对求职并不抱什么希望,总不奢望企业真找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当财务,但至少面试的形式不是强买强卖把她送进包厢。 她来池城七个月了,总算在今夜彻底体会在这座繁华大都市城市的历史底蕴。 Larceny,意为,盗。 强盗肯定是不讲道理的。 邓音辞深吸一口气,推开包厢门走进去。 包厢内光线昏暗,赌桌上摆着散乱的筹码,空气浮着一团声色犬马之后的宁静。 邓音辞险些以为里面没有人,直到被男人那双俊俏的桃花眼捕捉到,吓了一跳。 池骁不知在沙发上坐了多久,他身材修长高大,衣着打扮休闲,领口敞着,露出大片冷白的胸腹肌理。 “怎么,见到我很意外?” 他将她无声的惊吓反应尽收眼底,敷衍地表示欢迎。 会所深夜,换作任何一个女人见到如此年轻帅气的男人,怕都会觉得惊喜大于惊吓。 何况这个男人还是池骁。 他坐拥池城池港,几乎整个池城的女人全想嫁给他,哪怕千金散尽,他这张过于出众的脸也还是异性倾心的梦中情人。 可邓音辞和别人不一样,她从他白净矜贵的外貌下感受到了浓浓的匪气敌意。 针对她的敌意。 她今天过得真是不顺利,如果房子卖出去的话,也不必要来面试什么工作了,更不会遇见池骁。 她想见他,但并不意味着在这里见。 “你猜,我今天是赢了还是输了?” 池骁嫌她沉默,掀开外套施施然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随意捡起一块筹码把玩。 土匪最喜欢玩说错话就砍头的游戏,以此惩罚不懂他的解语花。 邓音辞感觉自己被一片阴影笼罩,而她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 她集中趁他离开沙发的间隙,试探着从那件外套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签错的支票纸,像是抓住浮萍,写下自己的答案。 “我跟池少不熟,猜不到输赢。” 刚才手机被收走了,她没办法打字,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和他交流。 池骁辨认完她的字迹,讥笑。 “邓音辞,你明明把我研究地很透彻,嗯?” 他特意让侍应生把所有台面上的签字纸都撤了,但她还是知道在他身上哪里能找到纸笔。 这是连心腹都未必清楚的秘密,怎能不令他警惕烦心。 像池骁这样生在金丝塔顶端的男人,本没什么可愁的,窗外目之所及处的一切都属于他; 唯一值得愁的,不过是他七个月前参加好友聚会喝醉留宿,结果被一个心机恶毒的女人爬了床,事后借此威胁他结婚。 还没有人敢在池城这么利用算计池骁,除非不想活了。 那个心机恶毒的女人正是邓音辞。 “你脱一件,协议上可以多加一个条件” 那一晚的不愉快过后,池骁和邓音辞之间连貌合神离也不必演—— 他将她扔到池太太的位置上不闻不问,对她百般厌弃,而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主动招惹他的后果。 在这样的厌弃中,邓音辞也有小半年没见池骁了。 她借着海光月色看清他脸上的喜怒,欣然接受他的指摘。 初来乍到,她确实将他的喜好研究得透彻,即便不带情愫,她也成为了最了解他的女人。 “知己知彼,过奖过奖。” 她总不好让气氛凉下去,淡然回应他的讽刺。 包厢内的光线幽暗,海湾流溢的蓝绿色透过窗户投射入室,将女人的五官映衬出冷淋淋的艳光。 顶着这样一张蛇蝎美人的脸,她不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似乎都说不过去,只是碍了池骁的眼。 “看起来,你还挺满意自己做的坏事。” 男人信步走到她面前,微微垂眸看向支票上工整的女性字迹,忽然捏住她的下巴抬起,轻声奚落道。 “不惜用爬床的方式嫁给我,也不想想你配么。” 邓音辞坐在高脚椅上,身型气势都比池骁低一截,暗光中的他五官锋利如刃,下颌清晰,狂狷匪气十足,薄唇明明笑得让女人心动,然而指尖的恨意几乎能将她捏碎。 她这张脸,想必是让他痛恨的吧,与纯良无害一个字都不沾边,男人明显更喜欢顺从乖巧的类型,可惜她实在演不出来。 邓音辞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话生气,继续在纸上悠悠写字。 “至少我心机恶毒,表里如一。” “不像池少你,纨绔子弟的皮囊,冷血土匪的心。” 钢笔落字成书,她和他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透露出势均力敌的动荡感。 “你倒是不怕我。” 池骁眯起眼,语气沉得吓人,却并不介意她在唇枪舌剑上占优,反手掐住她的七寸。 “你千方百计想见我,无非就是为了离婚协议,那我们谈谈好了。” 邓音辞的下巴一痛,思忖他果真是有备而来。 “刚才还挺能说会道的,现在怎么哑巴了?” 池骁见她无话可说,戏弄的心思更足。 “想谈离婚协议,那就在这谈。” 邓音辞瞧他狂悖不羁的神态,就知道他准是想好了折磨人的法子,故意把她抓来一试。 而她只能奉陪。 毕竟势均力敌不过是一场强撑出来的假象,在池城的地盘上,她勉强算个动机不明的外来者,池骁虽然整日游手好闲,但他绝对不会任由一个女人拿捏他。 明年便是池港百年纪念典礼,池骁段不能挽着她的手出席仪式,才结婚几个月就派律师团队对她下离婚通牒,软硬皆施逼她放弃。 结婚证是邓音辞以身涉险取盗来的护身符,她不会轻易将筹码交出去,以审核合同的名义拖了这么些时日,终于耗到池骁耐心殆尽,亲自来找她谈判了。 想到这里,邓音辞盯着面前的男人,有一种兵荒马乱终得解脱的错觉。 “既然池少想离婚,那我要和你谈条件。” 池骁看完她的字迹以后冷嗤一声,撕了纸条扬作满天雪花。 “邓音辞,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他毫不客气地提醒她,整件事情的主动权到底掌握在谁手里。 邓音辞喉间干涩,绞紧手指。 她不想让池骁看穿自己逞强,但是这么几个月耗下来,她确实没有充足的能力同他对抗,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他执意同她离婚,她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你说要怎么办。” 她没机会写字,用一双冷艳的眼眸看他,美则美矣缺些风情。 “本来,今晚可以很有趣的,你比较败坏我的兴致。” 池骁揉了揉太阳穴,俊美绝伦的桃花眼将她扫了个遍,忽然有了宽恕她的主意。 “这样吧,你脱一件,离婚协议上可以加一个条件。” 此言一出,邓音辞彻底失语。 也就池骁能讲出这样礼崩乐坏的话。 她沉得住气,但依旧被他捉弄得心性不稳,撒了红酒在桌上,暗红细字像是讨伐他这个土匪的血书。 “原来,池少喜欢用这种下流方式得到自己的妻子。” “怪不得老太爷不肯把账本交给你。” 末了,自身难保的她还笑他年轻浮躁,做事出格。 提起池家账本的事,池骁就知道这个女人最懂得如何惹怒他。 池港风云叵测,十年前政府派代表来查账,却不料正撞上有人放火烧账本。 当时,池骁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和火烧账本一事脱不了干系,老太爷因此不放心把港口业务交给他打理,索性将历年账本录入封闭系统,密钥分成两部分,他一份,他未来的妻子一份,谁能当他的老婆,谁就能拥有密钥,携手打理池家的生意。 而现在,密钥在邓音辞手里。 池骁看一眼她。 结婚半年,她越发像一条舌尖藏毒的小蛇,心机恶毒地要与他周旋到底了。 “今晚不谈,以后就别想谈。” 他的脸色阴鸷下来,对她发出最后通牒。 “谈什么?给你跳脱衣舞?” 邓音辞沾酒写字,红唇牵起百无聊赖的好看弧度。 “我不如脱给律师看,还能帮我在离婚协议上谋点利益。” “你再说一遍?” 酒杯应声而碎,男人狭长的眸子里有冰冷的锋芒,死死盯着她。 “邓音辞,你不会想知道和我作对的下场。” 邓音辞擦擦手,做了个口型,转头就走。 真是抱歉,她是个哑巴,发不出声音,说不了话。 …… 乘着夜色回到住所,邓音辞累得耗尽所有力气,在玄关席地而坐。 夜深人静,一只灰黑色的猫咪从房间里跑出来,默默蹲到她身旁。 猫看起来也很累,喘个不停。 邓音辞摸了摸这只同样不会叫的猫咪,算作是独在异乡的慰藉。 她怕白天看房有人不喜,只能把猫关在房间里; 可现在房没卖出去,工作也没戏,她手里的资金还可以再支撑几个月,往后的情况则不好说,不知道还能跟池骁耗多久。 她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带池城,邓经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带着池家的账本回去做交换。 如今陷入死局,邓音辞内心一片混乱,她想起今晚池骁跟她提的条件,脑袋更烧。 男人在床上的话要是真的可信,她倒愿意跟他交换另一半密钥。 可惜她把池骁惹毛了,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下一次见面交锋怕是会更难。 邓音辞陷入沉思,在一片混乱中囫囵合眼。 第二日清晨,小姨贺毓玲打来慰问电话。 “音辞,你在池城的事还顺利嘛?” 邓音辞迷迷糊糊地给她回消息,贺毓玲也不清楚她和邓经恺具体做了什么交易,只能在情感上支持她几句,说着说着便要潸然泪下。 “苦了你了,你说你一个哑巴,活着都挺不容易的,邓经恺那个畜牲还要你帮他升官,有本事他自己回池家拿啊,真是的……” 邓音辞揉了一把眼睛,听贺毓玲的嗓子像是熬了一夜,便知她状态也不好,替母亲管理事务所并非易事。 “小姨,我回来一趟。” 她打字,外订一张回省城的高铁票。 或许是出于逃避心理,她需要暂时摆脱池城这个容不下自己的地方,摆脱某个男人的存在。 临时决定行程后,她匆匆赶往高铁站,七个月没回省城的心切让她有些鼻酸,却在入口处被安检人员拦下。 “抱歉,邓小姐,您不能离开池城。” 为什么? 无声的质问在邓音辞胸口回荡,她喉间干涩发不出声音。 “是…上面的意思。” 安检人员勉为其难地给她透露一丝风声。 “邓小姐,您可能是得罪了什么人,最近出行都会受限制。” “自己娶的老婆,何必欺负” 周末的高铁站人潮汹涌,邓音辞听清安检人员的说法,不消片刻便想明白缘由。 她还能得罪谁呢,无非是某个冷血的男人罢了。 姓池,名骁。 女人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嘲色,她似乎只有在见不到池骁的时候才能感知到他的权势滔天,短短一晚而已,她便尝到得罪他的下场,连池城都出不去。 邓音辞倒不知池骁有限制她人生自由的变态爱好,决定回去以后把这条注意事项添加到备忘录上。 “邓小姐,您还有别的难处吗?后面很多乘客等着进站。” 安检人员开始不耐烦地催促她。 她样貌出挑,即便在恶龙窟里摸爬滚打七个月早已不复从前的精致,但在人群里也属于极度吸睛的存在,后面的乘客见她不动,纷纷议论起是哪个女明星在耍大牌。 邓音辞内心尴尬。 她想耍大牌也得有人捧才行,可惜她心肠恶毒只适合演反派,断不会有富豪乐意捧她。 踩着长靴推着行李出了高铁站,她叫了辆网约车,在目的地一栏填下“池港”。 她即便不会说话,但还是要去和池骁理论一番,至少也得给他找些不痛快,否则输在这种小事上,她自己都咽不下这口气。 从高铁站到池港有些距离,邓音辞昨晚在客厅玄关睡了一宿精神不济,路上半睁着眼给贺毓玲发消息报备。 “小姨,我临时有事脱不开身,下周再回。” 贺毓玲应该还在加班,许久没回复她。 邓音辞舒了口气,摇下车窗吹海风,几缕缠结的发丝嵌进藤镯内圈,凉丝丝的,偶尔扯着疼。 自从来到池城以后,她渐渐分不清自己说的话是真是假,大多数时候为了不择手段达到目的,偶尔会是善意的谎言,总之也没人来纠结她的对错。 一个哑巴而已,无足轻重,真假更不重要。 车子停在池港的枢纽入口,网约车司机没有进入港区的权限,只能在这里把她放下。 海风潇潇,邓音辞一下车还未整理好发型,负责盘查的警卫队就认出了她。 “你又来了啊。” 这七个月,她来港口的次数太多了,执勤的警卫队都认识她,甚至由于她露面频繁,连人手也增加不少。 邓音辞牵起唇角,只能感谢池骁对她的重视。 警卫队都以为她是个钟意池骁的痴情哑女,天天来这儿等他,每等一回都是一个新的负心汉故事,还纳闷呢,说她长得这么好看,池少怎么就不待见她。 邓音辞今天拖着行李临时赶来,没时间编故事,独自在遮阳伞旁边找块空地呆着,避风,却足以看清来往车流。 放眼望去,池港是海边星罗棋布十九个港区的统称,几块海景别墅和旅游度假区的地皮也坐落其中,由入口处施行严格的客货分离制度,所有的游客住客统一凭通行证由港口大道接受盘查进入港区,安全系数高,交通分流制度成熟有序。 如此完善的关卡,也将邓音辞拒之门外。 她没有通行证。 自从带着任务来到池城,她试图了解池骁的习性,知道他喜欢把支票簿放在胸前左侧的口袋,也熟读池家家史,深谙他和哪些权贵交好; 终于,她算准他的行程,在男人参加交通局局长独子隋七洲的晚宴上和他“共度春宵”,顺利达成了爬床的目的; 代价便是,她再也查不到池骁的行踪, 海边风大,邓音辞拢紧身上的风衣,在细雨飘飘中开始反思自己的计划。 她想见池骁,是想好好求他,和他谈一谈的。 但他不给她机会,她是他人生中的污点,旁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结婚的事,她又怎么可能得到门禁卡? 只剩下不抱希望的等待,等他下一次以应召的方式找她了。 邓音辞想起昨晚男人轻浮的提议,忽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需要反思的。 是他池骁先不做人,她跟土匪交流不到一块去。 她需要做的,是给池骁制造麻烦。 池港是一座现代化的港口,不少国际友人也从大道进出来往,瞧见她这么“为情所困”,难免下来嘘寒问暖,问她想要去什么地方,可以载她一程。 就在警卫队第无数次因为堵车的问题头疼时,一道女声打破平静。 “哑巴,你又来给骁哥哥添什么麻烦。” 邓音辞回头看见江婉一坐在保姆车里,正咄咄逼人地望着她。 江婉一才是真正的明星,曾经在国外作为歌手出道,如今来池城休养创作,经常受邀到海边的小资酒吧唱几曲清歌。 不出所料,酒吧是池骁开的。 邓音辞坐在行李箱上,平静与江婉一对视。 池骁喜欢嗓音甜美的女人,周末私局都会请人唱歌,邓音辞不用猜也知道,江婉一必然在受邀行列。 而在池城,能被池骁邀请作座上宾,绝对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怎么不进去?是没有邀请函吗?” 江婉一摘下墨镜,得意洋洋地冲她笑。 “你知道在这里等池骁没用的吧?你就算等到天荒地老,池骁也不会喜欢你,他只会喜欢邓音姿。” 邓音辞百口莫辩,而江婉一显然很满意替好友出气的畅快感,绘声绘色地就要把她的恶毒罪行公之于众—— 财政厅副厅长邓经恺有两个女儿,其中邓音姿嘴甜人娇,和池骁青梅竹马,据说原本邓家都有意撮合她跟池骁成一对; 而邓音辞明知这一切,竟趁妹妹去英国留学的时候横刀夺爱,用的还是爬床这样的手段,简直是蛇蝎心肠。 这一切如果公之于众,邓音辞就会彻底成为身败名裂的坏女人。 “哑巴,我劝你早点离开,我是为了给骁哥哥面子才饶你一回。” 江婉一用眼神警告她。 邓音辞听她这么温柔解意替池骁考虑,忍不住拿出手机打字替她叫好:“你也追了池骁很多年,不如我,更有效率一点。” 有女人的地方是非多,邓音辞不是第一次在港区和江婉一撞见了,她懒得捅破,只是想让江婉一别找自己麻烦。 江婉一气歪了鼻子,摇上车窗吩咐司机开车:“你做到池太太的位置有什么用,不还是进不去池家公馆?” 这句话倒是戳得邓音辞心口疼。 池家公馆是池骁的住处,正藏匿于池港之中,能进入公馆的人都是值得他信任的,而邓音辞显然不在其中。 池骁提防她还来不及,她要是能进到池家公馆,运气顺利的话,能直接偷到另一半密钥回去交差。 七个月了,她开车在海景道上来回观察数次,依旧找不到别的入口,她和池骁之间有一睹无形的围墙,等级森严的土匪山寨将她拒之门外,她竟一点办法也无。 然而,江婉一很轻松就可以进去。 邓音辞无端做想,她现在去学唱歌会不会太晚了一点。 很快,她不切实际的想法被一声问候打搅。 “您好,邓小姐。” 年轻男人穿过旋转门朝她走来,白西装熨烫妥帖,看起来像个文化人。 邓音辞思忖着拨出一个电话,在男人接听应答后,她证明自己没认错人。 土匪重江湖义气,曾经有一户疍家渔民帮助池家老太爷指路到港口边,凭此大功一件,跃居成为土匪窝里的心腹; 如今代代相传,这户人家的后代也是池骁身边第一重要的话事人。 邓音辞给年轻男人的备注是,钟洱。 “邓小姐能认识我,说明对池家了解不浅。” 钟洱秉承着读书人的绅士原则,起码保留了对异性的尊重,但是镜框后分不清敌善的眼神并不是那么好接近。 读书人更懂阴阳怪气,无非是在暗示她心思太深重。 邓音辞静静等待他道明来意。 钟洱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新版的离婚协议拟好了,我正想派人给你送过去,遇见了正好。” 邓音辞看向文件,眼神中泛着碎玉光,打字的速度也加快了些。 “我知道,顶尖的离婚律师团队是你找的。” “我正想请教,离婚协议上并没有限制我的人生自由,池骁为什么不准我离开池城。” “据我所知,邓小姐你让池少有些不愉快。所以,新加的条款已经列在上面了。” 钟洱推了推镜框,很礼貌地帮她指出新加条件的位置。 如他所言,白纸黑字表明她在未签署完离婚协议前不得离开池城。 邓音辞险些被钟洱斯文儒雅的表述忽悠了去,她蹙眉求证:“我都没签协议,这条款凭什么生效?” “这个,您也知道池少的行事作风,”钟洱微笑,“同样的条款在外地施行或许有些困难,但这里是池城。” 言外之意便是池骁有兴趣陪她玩玩,加个条款当囚禁协议罢了,她死了以后可以去阴曹地府告他。 邓音辞的视线落在池骁龙飞凤舞的签名上,心想他这人真是无法无天。 每一次他派人给她送离婚协议,字都是签好的,若非现在处于文明年代,他或许真会动用黑社会那一套对付她,拿枪指着她的脑袋逼她签字。 “我要见池骁。” 邓音辞义正严辞地打字告诉钟洱。 “看来,邓小姐对这份离婚协议还是不满意。” “您想找池少的话,有门禁卡就能进去。” 钟洱收起文件,对她做出一个无奈的手势。 “邓小姐是聪明人,不要在错的地方等人。” 劝完她,他隐身走回那道旋转门里,泾渭分明。 邓音辞摇摇头。 她这池太太当得可真没意思。 …… 钟洱回到池家公馆的时候,池骁正在和隋七洲打桌球。 “她什么反应?” 池骁见他两手空空地回来,随口问了句。 “离婚协议给她了,”钟洱在沙发上坐下喝茶,调侃道,“你自己娶的老婆,何必往死里欺负?不准人家出城,还要我拟条款写下来。” “谁叫她昨晚每句话都在骂我。” 池骁拨弄着球杆,语气有种滥用完权利之后的散漫。 “你故意为难她,不就是为了见到她?” 钟洱看一眼球局,醉翁之意不在酒。 “白费你这身萨维尔街特意定制的西装,下次她也不一定骂你土匪。” 池骁今天出席保税区的一个项目启动仪式,特意换了身灰咖色格纹的西装,领针与驳头链的细节设计很好修饰了他身上的匪气,衬得他人高腿长一表人才,看上去真像那么回事。 “我何必对她费心。” 池骁睨他,潜台词很明显,不要再提某个女人。 钟洱似乎把这话听进去了,低头专心品茶,等池骁下一轮发球的时候才开口:“昨晚你们在包厢里很激烈?我看她憔悴得不行。” 球路走歪,歪得厉害,满盘皆输。 池骁舔了下后槽牙。 是很激烈,那个女人,每句话都骂得很有艺术,一个呼吸都能惹怒他。 “哥,你真和她发生关系了?别吧。” 隋七洲震惊地问,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相比起钟洱模糊不清的态度,他一向不看好池骁和邓音辞,邓音辞就是他最痛恨的假想敌。 毕竟这个女人将他害得不浅,他办的宴会请池骁来,却被她钻空子爬上池骁的床,还请了很多省城的媒体来拍证据。 为此,池骁没少给他颜色看,勒令他把家里的安保系统全换了,害得他大半年都在清理门户损兵折将,恨不得邓音辞那个女人快点从池城消失。 “我对不会说话的女人没兴趣。” 池骁烦躁地放下球杆。 男人之间私下聊得荤,都知道不会说话的女人多没意思,你跟她调情,她都做不出回应,在床上也不能迎合,无趣得很。 池骁想起昨晚包厢里光线昏暗,她穿西装裙的样子很职业,但是挡不住身上那种坏女人的妖气,妖而不媚,肌肤是如影若现的白,写字骂他的时候不疾不徐,垂眸就能看见她细软的身子。 明明是个心机重的哑女,应该还要吃药,天天想着怎么算计他,身材却不错,不知道怎么养得。 耳边,隋七洲还在和钟洱打赌邓音辞怎样才肯放弃。 “三哥,你说是不是因为骁哥在哑巴面前太神秘了,所以她产生了一种骁哥很好说话的错觉,喜欢上他了?要不我让人散播一点骁哥拈花惹草的新闻,让她死心?” 钟洱对隋七洲这个头脑简单的官二代弟弟不发表意见,隋七洲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池骁,换来池骁的一句嘲讽:“她没这么蠢。” 邓音辞那样的女人绝不会为情情爱爱羁绊,她和他过招,算计他,阴他,无非是要从他身上拿走一样东西。 隋七洲拿不准池骁的态度,但是从他厌弃的神情里判断他绝不会喜欢上邓音辞,终于松了口气。 好巧不巧,池骁的手机响了,是江婉一发来的消息,问他要不要来酒吧看她排练。 “婉一的态度比哑巴好多了,骁哥你说是不是?” 隋七洲跃跃欲试准备帮池骁回消息。 “我等会出门看一趟,哑巴还在门口的话,我肯定跟她吵一架。” “她要是会说话,你不一定吵得过她。” 池骁扯开领带,声线听不出情绪。 “她会吵架?”钟洱笑,“我看她对我挺客气的,难道哑巴还能伶牙俐齿?” 池骁挑眉:“怎么,不可以?” 求你了 有时候,邓音辞确实容易忘记自己是个哑巴。 她在池港等到月升日落,没过多久就看到江婉一的社交媒体发了条动态,是她在酒吧演出的照片,观众席一角坐着个穿运动装的男人,样子很像池骁,状态却不怎么样。 含胸驼背,借酒消愁,说明他心情糟糕。 邓音辞勾唇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发不出笑声,喉咙声带像是不听她使唤,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心情。 她不能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放大图片好好欣赏池骁颓废的一面。 酒吧的光线注重勾勒轮廓,她看不清池骁的五官,但是发现他的身材好像变差了。 邓音辞没仔细观察过池骁脱衣服的样子,爬床那晚兵荒马乱,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计划能否成功,他身材走样都跟她没关系。 她将照片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想到池骁这纨绔少爷竟然也有心情不佳的一天,不禁畅快地长舒呼吸。 虽然没亲眼见到他,但她也达成了给他添堵的目的,可以提着行李回家了。 一进家门,猫咪趴在柜子上不动弹,摇摇尾巴表示对她的欢迎; 地上散落着几片绿箩叶,大抵是猫咪的杰作。 邓音辞弯腰将叶子收拾好,从冰箱里找出一份速食芒果饭解冻,接着给空气凤梨浇水,给红藤山乌龟擦叶子。 江景房位于居民区,窗外的江面并非航运道,一到夜晚便透着大隐隐于市的寂静。 这房子只有邓音辞一个人住,没有男主人,半边都是空的,纵使她不怕鬼,突然响起的动静也难免让人心慌。 贺毓玲的电话打进来时,她险些扯断红藤乌龟新生的叶子,默默给这株倒霉植物道歉。 省城和池城之间距离不远,贺毓玲忙起来却总是有时差,经常半夜三更给她打电话,弄得她猝不及防。 此时此刻,贺毓玲应该才看到她白天发的消息,一开口就像连珠炮似的不留间隙。 “音辞,你有什么事不能回来?池骁突然想通了?还是邓经恺突然发疯了?你不会没钱买高铁票吧?要不要我转你?” …… 面对连串问题,邓音辞很想说,我是个哑巴,你总得给我一点打字回答的时间。 贺毓玲白天一直在见客户,风风火火地忘了理智,问完话以后久久得不到回复,挂断才重新打视频进来,笑眯眯地赔罪。 “不好意思啊,小姨忘记了,你打字说呗。” 邓音辞看了一眼视频背景,不出所料,贺毓玲还在事务所忙着准备文件资料,贺毓岚的桌子上堆满了纸箱,几乎摞成失控的高度。 “没什么,就是猫不怎么吃饭,我留下照顾。” 邓音辞心里不是滋味,抱着猫胡诌理由。 猫被迫揽下罪名,呆呆地打哈欠伸懒腰,但是反抗无效。 贺毓玲表示了解情况,转身去开了瓶起泡酒,一脸倦容地准备点外卖。 “你等会还要加班?” 邓音辞转移话题。 贺毓玲一口酒下肚,白日挤压的情绪开始抒发。 “很多客户都在问贺毓岚去哪里了,我又是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帮亲姐扶持事业的。” “今年年审的续约率真的不理想,客户都丢得差不多了,我姐要是知道了,唉……” 贺毓玲只比邓音辞大一轮,装装都市丽人绰绰有余,无奈她本职学的是新闻,隔行如隔山,实在容不进会计的圈子里,能做的也不过是帮事务所苟延残喘罢了。 只要贺毓岚一日下落不明,事务所的境地就会一日比一日差,而如今的局面全部拜邓经恺所赐,他身为财政厅副厅长,想要整垮原配妻子的事务所不过是时间问题。 “都说女人蛇蝎,我时常觉得自己不够狠,男人才是豺狼。” 邓音辞流露出惆怅,也只能和贺毓玲一诉衷肠。 她就应该直接拿刀劫持池骁,问出另一半密钥的答案。 但是邓音辞不想把贺毓玲吓死,小姨是她唯二的亲人。 贺毓玲看视频里邓音辞那过分冷艳的美貌,多少有种不真切感,像是误入了什么复仇大戏。 镜头里的年轻美人眼眸疏离雾灰朱唇不启,她似乎很坚持走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妖孽风格,平淡又浓郁,仿佛下一秒便会因为心事而碎掉。 “你身体怎么样?枷旭带给你的药吃了吗?他还在学校回来,不然能跟你聊几句。” 贺毓玲小心地开口表达关心。 贺枷旭是邓音辞的表弟,正在念康复医学的博士,说很快就有新研究的药物面世了,能帮她的声带恢复正常。 邓音辞眼眶发涩,强撑了大半天的破碎总算在这一刻得到平复。 这十年里,她被人喊惯了哑巴,倒很少再去想恢复声带的事。 池城是避风港,但终究不是她的家,她也说不出口,说自己回不去了。 神伤半秒,她想起如今被困池城的现实,又强迫自己必须振作起来。 她在人生自由上输给了池骁,万万不能再继续输下去。 …… 休整了两天,邓音辞除了每天给猫端水放粮以外都没什么事,看到垃圾桶里那位苏先生送的花,终于决定出门去找房产中介。 她后知后觉发现最近几天家里清闲得过分,原来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以后房产中介就再也没带人来看过房,和往日积极营销的态度完全不符,她只能亲自去问清楚。 到了店里,中介才不情不愿地交代说,小庙容不下她这尊大佛,她的房子卖不了。 毕竟她要卖的是婚房,很大概率还是和池骁的婚房,放眼整座池城,这房子谁敢卖。 邓音辞仍然不死心,连续问了几家中介都碰壁以后,明白过来又是池骁在背后作祟。 他怕是喝醉了,还是被江婉一的歌声洗了脑?这么无聊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邓音辞气不过,把池城宣传文明城市的新闻找出来转发给池骁,怕他这个土匪不懂暗示,另添一句注释:“池少,你要带头做个文明表率。” 言下之意,就是警告他别总用黑社会的那套法子来折磨她。 消息一发出去,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很显然,池骁根本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一天得不到回复,邓音辞的心态越来越糟糕。 房子卖不出去,她手里的现金就不够用,又有什么底气和池骁对峙呢。 于公于私,她都把他得罪彻底,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也许等有一天等他耐心耗尽,他就会对她下最后通牒,在她狼狈的时候一并清算吧。 放眼望去,偌大的池城她连和池骁见面的资格都没有,池骁却能将她玩弄于股掌间,这样的不安全感让邓音辞很焦虑,但她一点办法都无。 温水煮青蛙的日子越过越久,又是一夜无眠。 凌晨时分,邓音辞躺在床上听见门外有动静,恍惚以为是池骁派人来暗杀她,做了一番艰难的自我斗争以后,她认为池骁还是更喜欢用变态的方式折磨她,不会很快让她死掉。 怀揣着心理准备推开房间,邓音辞发现是猫吐了一地,可怜的四脚兽不会说话,蜷缩在地板上瑟瑟发抖。 她没处理过这种情况,连衣服也来不及换,急忙带猫去熟悉的宠物医院。 幸运的是,池城经济发达,港区的那家宠物医院二十四小时营业,邓音辞来得还不算太晚,顺利缴费挂上了号; 不幸运的是,宠物医院半夜人满为患,只有两位医生在接诊,她认识其中一位姓肖的,但也不好插队。 她无奈地在长椅上坐下等待,医院里总是充满不眠夜的动荡,周围有休克低血糖的兔子,呼吸道感染的导盲犬,坠楼摔成骨折的布偶猫…… 她再看看自己怀里的猫,情绪低落得自责,不曾想自己陷入困境也会连累一只无辜的小动物。 邓音辞抬眼望去,其他家庭大多有两个人陪着宠物来看病,宠物不会说话不要紧,家长总能尽心尽力地说明情况,她自己发不出声音,在这方面总是慢一两拍。 更糟糕的时候,她出门急,衣服穿得单薄,手脚冰凉,似乎是例假提前的征兆。 邓音辞不是一个喜欢搬弄是非开后门的人,但她实在腹痛得厉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总不能在宠物医院倒下…… 她拿出手机,头晕目眩地在联系人列表里翻找,想和那位姓肖的医生联系上。 殊不知,远处一位护士正在偷看她。 * 一墙之隔,贵宾休息室。 隋七洲正在做夜跑后的拉伸,整个人狼狈得不行,像是从汗蒸房里捞出来似的,比旁边那条比利时牧羊犬还要喘。 牧羊犬名叫查可,毛发乌黑锃亮,正炯炯有神地望着他摇尾巴,似乎是好奇等会到底是谁该进浴缸洗澡。 “我真是服了……人不能和狗比,人不能和狗比……” 隋七洲振振有词地念着,抬头一看池骁,却郁闷地当场就要断气。 同样是遛狗夜跑十公里,池骁的状态好更多,细碎黑发下是一张干净流利的脸,薄汗微湿,有种成熟荷尔蒙贲发的欲感,运动卫衣卷起的袖口规整无比,露出他修长精壮的手臂线条。 同样一件衣服,穿在隋七洲身上显窝囊,池骁却是满分的衣架子。 “骁哥,你体力好,就别跟穿同款,你得让着我。” 隋七洲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青年,仗着年纪小,和池骁掰扯衣服的事。 “是衣服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哪这么多废话。” 池骁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等会还有十公里。” 隋七洲呜呼哀哉,万幸自己提前买下了宠物医院,要不是池骁看狗太脏了说要带过来洗洗,他估计能直接累死在路上。 “小七爷?” 护士敲门进来,说是给他手机上发了张照片。 隋七洲一看照片立刻来了精神,摸爬滚打站起来冲池骁得瑟:“骁哥,你猜,谁在楼下?” 池骁双手懒散插腰,明显对隋七洲的把戏没兴趣,却不可避免地看到了照片。 女人坐在门诊长椅上,肤白清瘦,一件芥末绿缎面睡袍裹住她瘦削的香肩,看上去病怏怏的虚弱,红唇已失血色,莫名有种保护欲。 池骁结婚的事很少有人知道,若非这里的护士跟隋七洲的关系好,道听途说知道一些八卦,也很难认出邓音辞。 “我看啊,她过不了多久就会放弃。” 隋七洲见邓音辞落魄,心情甚好,大气也不喘一个。 “骁哥,你可不能心软啊,离婚那天我给你开香槟庆祝!” 七个月的漫长对决里,邓音辞一开始占了上风,但事到如今谁是赢家谁是输家,昭然若揭。 池骁幽深的眸内闪过一丝什么。 邓音辞这女人,不仅蛇蝎而且还别扭,将他从头到尾都得罪透了,也不知道服个软来求他。 正当他这么想时,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消息。 是邓音辞发的。 “肖哥,我在医院大厅,带小猫来看病。” “我身体不舒服,能求你帮我倒杯热水吗,谢谢。” 文字末了,是一张打扰求原谅的表情包。 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在池骁和邓音辞的聊天记录里,这两行消息有种天地难容的割裂感。 池骁将对话框从上至下扫视一遍,像是亲眼见证了千年妖精改吃素,不禁觉得有趣。 她不会说话,自从结婚以后就隔三差五地给他发消息,文字的画风高度统一,不是提醒他争当池城文明表率,就是转发临城的杀妻案给他给他科普法律,说她哪天要是一命呜呼,警察肯定会把他判作第一嫌疑人。 伶牙俐齿的哑巴,句句不提讨厌他,句句隐晦暗示他是土匪。 池骁都不知道怎么对付如此心机的女人,她骂他,他不屑回复,对峙的形式坚定不移,只要池城还是他说了算,他并不介意欣赏她继续唱独角戏。 唯独今夜反常。 邓音辞鲜少在半夜给他发消息,而且是“求”他。 求,这个字,似乎就不在邓音辞的人生信条里。 她生得蛇蝎冷艳,一贯有自己的气性,偏偏今夜屋逢连夜雨不得不低头,倒是有种青涩的笨拙—— 她居然会叫他“骁哥”,名字还打错了。 池骁暂且不跟她计较,指尖划到表情包上。 恶毒女人也用表情包,真是个意外惊喜。 “嗷呜——嗷呜——” 他看手机的时间太久了,牧羊犬都发出低音抗议,一爪子就要踩在手机屏幕上。 “查可,stop.” 池骁皱眉训狗。 查可是池家公馆养的狗,在土匪窝里呆多了也知道人类社会的高低次序,它敢欺负隋七洲,万般不敢不听池骁的话。 狗爪一抬,邓音辞的消息跟着消失了。 准确说,是撤回。 池骁略微蹙了蹙眉,他很讨厌这种文字在眼前消失的感觉,脱离他的掌控。 若非刚才隋七洲给他看了照片,他定会以为邓音辞是在跟他耍什么新花招。 大部分时候,她面对他的精神状态都很好,像一条冬眠餍足的小蛇,跃跃欲试准备找他的不痛快; 而照片里的她,看起来确实有几分虚弱。 隋七洲见池骁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吓得一愣:“骁哥,你干什么去?” 男人眼神里的目的性很强,懒得和任何人解释动机,迈开长腿几步走到宠物医院的大厅,视线锐利地将环境扫视一遍,见长椅空着,又折返前往急诊室。 他身上是简单的灰色运动服,走起路来却阵阵生风,像是专注于捕猎的夜行者。 晚上的宠物医院有些嘈杂,走廊狭长,急诊室的门紧闭着,地面上的菱白格是窗户透出来的光。 在菱白格第三次被踏碎后,男人终于在某扇门前停下。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诊室内,女人裹着毯子的剪影有几分岁月静好。 “别担心,你没有发烧,脉搏也正常。” 男性医生的手搭在她额头上,又探在她的颈间,动作似乎过分亲密了些。 “刚才眩晕是你太瘦了,例假期多注意休息,我再帮你倒点热水。” 邓音辞病得不轻,手里拿着保温瓶,有气无力地颔首,乱糟糟的发丝莫名显得乖巧。 池骁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耐心,眉宇间很快染上戾气,转而看向诊室门口的名牌,像是要把那行名字盯出窟窿来。 急诊医师,姓肖。 “我记得,你的猫是我从我这捡的吧?当年就很小一点,同窝里就它不会叫,长得最瘦,幸好被你抱了回去……” 肖医生叙旧的声音过分亲切,即便隔着一堵墙,也是越听越刺耳。 隋七洲走得慢,转弯就看见池骁身形优越地站在诊室外面,好好一张帅气的脸却充满杀气,把水杯倒扣进绿植盆栽里的动作像是在毁尸灭迹—— “骁哥,你别浇死我的发财树啊!” 隋七洲发出一声尖锐的大叫,也不知是谁惹到了池骁。 隔墙有耳,邓音辞忽然觉得背后一凉,侧首便撞进男人杀气腾腾的视线里。 池骁的目光笔直犀利,带着某种洞察捕捉的意味,也带着讨厌嫌弃,巴不得离她远一点,又恨不得掐着她的脖子要她服软。 她明明应该感到害怕,良久,却缓缓牵起唇角。 冷艳的美人,笑起来是摄人心魄的盛开,瞳孔浸着如星碎玉,仿佛赢得了赌桌上的全部筹码,乐不可支地向世人炫耀,极富美丽危险。 她明白了他为何如此兴师动众,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戏谑调笑他的心急,不过是一条发错的消息而已—— 池少,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回应她的,是男人愤然离开的冰冷背影。 * 那一夜荒诞的偶遇之后,邓音辞仍然不敢相信她竟然赢了池骁一局。 该不会是她的幻觉?总之不像真实发生的事。 她回味着那一刻的奇妙感,思索着倾家荡产把这事登上池城新闻版面头条的可能性,十年以后也可以拿出来炫耀。 无意中错发的消息竟然被池骁少爷当了真,她邓音辞真是行善积德才等到这一天,也给她跌落谷底的人生平添一丝欢喜。 肖医生医术精湛,除了顺手帮她看病以外,也将猫咪肠胃过敏的病情控制住了,只消在医院留下观察几天,等恢复稳定便可以接回家。 邓音辞心态乐观,可惜钱包经不起消耗,她思索再三,决定把车子卖了换钱。 她的车是贺毓岚送的成年礼物,在出事以前,贺毓岚好歹是一线城市会计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只缺时间不缺钱,除了早年把她交给邓经恺抚养以外,没有在生活上亏待过她。 如今物是人非,邓经恺从曾经那个贫穷赘婿摇身一变成为副厅长,也懒得再对原配妻子和女儿装模作样,她在池城只能靠自己,手里有钱才有安全感。 卖车是个麻烦事,邓音辞不懂行情,还要掩人耳目避免被池骁发现,偷偷拜访好几家车行才谈成交易,办理交接手续的当天还耽搁了一下—— 贺枷旭来池城找她了。 “你怎么突然过来看我?小姨知道吗?” 邓音辞开着车去高铁站接他,免不了受宠若惊。 “学校没放假,我还没跟小姨说。” 贺枷旭戴着顶棒球帽,整个人看起来木木讷讷的,坐在她的副驾驶都显得座位小了,但依旧装不下他这颗年轻的心。 邓音辞忽然想起池骁身边那个书卷气很浓的钟洱,他应该跟贺枷旭差不多大,不同的是一个助纣为虐搅动风云,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她肯定支持自家表弟更多一点。 “我听说小猫生病了,特意问学兽医的同学要了低敏猫粮,给你送过来。” 贺枷旭订了晚上的高铁票回省城,急急忙忙把该交代的都和她说。 “姐姐,你一个人在池城要多小心,你不能吃海鲜,也会过敏……” 邓音辞仔细听着,把想说的话都咽进肚子里。 她没打算跟贺枷旭解释卖车的事,不想他和贺毓玲听了忧心。 既然和邓经恺做交易的人是她,她就要独自一人承担所有的困苦风险,不应该将其他人牵扯入局。 贺枷旭来去匆匆,只吃了餐晚饭便要走,临行前又说了许多话,大抵都是和他正在做的康复研究有关。 邓音辞的声带在十四年那年出了问题,从此以后发声困难,她自己不积极治疗,贺枷旭却为了她学医八年,一门心思就想把她治好。 “姐姐,猫不会说话,你要会说话。” 贺枷旭的嗓音混在海风里,轻声真诚。 邓音辞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柔和的语气了,微愣片刻。 在某个平行世界里,她或许也能享受圆满人生,而不必困居池城蹉跎。 …… 送走贺枷旭,交付了车,邓音辞拎着猫粮打车去宠物医院。 离奇的是,猫不见了。 “小七爷派人把猫接走了,送到池家照顾。” 护士这样和她交代。 邓音辞反应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家宠物医院是隋七洲的资产,至于他听谁差遣,答案昭然若揭—— 池骁那个疯子! 她惴惴不安地想着,大脑在几秒钟内迅速做决定,最终选择打车去Larceny. 池骁爱花天酒地,池港临海晚上风大,Larceny则更热闹一些,工作日的夜晚他喜欢去那里攒局。 夜幕低垂城际霓虹,这一次她抵达Larceny直接点名要见池骁,出乎意料的是,经理并未设防,而是很恭敬地带她去顶楼。 好像是在告诉她,即便这条路有去无回,也是她自己选的路,怨不得旁人。 和上次的包厢不同,邓音辞被领进一间套房,里面是拜占庭宫殿风格的装修,客厅穹顶狂野奢华,满目的壁画马赛克几乎能将她吞没。 邓音辞更加确信这是池骁的私人地盘——他讨厌黑白风格的设计,原话是这会让池家看起来有种即将破产的寒酸。 她一步一步地往里走去。 “你从哪里过来?这么晚。” 池骁坐在床边,身上穿着浴袍,怀里抱着她的猫,同她打招呼的语气冷淡又迷人。 邓音辞眉头轻皱看了他一眼,男人俊美狂狷的面容在光影下显得不甚清晰,很有阔绰公子的纨绔姿态,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邓音辞猜测他刚从哪个酒池肉林里出来,一时有兴致劫持了她的猫当“人质”,必然是为了报复那晚被她看笑话的闹剧。 可她的猫在他手里,她也不好发作,只能服低给他赔不是。 “太勉强了,邓音辞,你还是恶毒一点笑起来好看。” 他完全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眸子微眯,眉宇间皆是寒霜凉意。 邓音辞没了脾气,真想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池骁看出她的想法,突然笑了声。 “叫你过来没别的事。” “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 为了谢谢大家的珠,池骁确实给老婆倒了热水, 他攻略了自己,可惜宣布失败 揉胸 男人的嗓音落下,四周孤寂。 邓音辞不是第一次被池骁刁难,可当她听到如此狂妄轻佻的要求后,还是短暂地震惊了一会儿。 她有些不确定,甚至低头打量自己的行装—— 今天出门办事着急,她随手从衣柜里拿了一条寻常的克莱因蓝连衣裙,连熨烫都来不及,露肤度适中。 极其低调的打扮,不知道是哪里找惹到池骁,让他起了“性致”。 邓音辞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得出结论,她还是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揣测疯子的举动。 退一步讲,也许不是她的问题,而是池骁欲求不满太久了呢。 邓音辞悄然对上男人灼热的视线,越想越有可能。 算算日子,邓音姿在英国留学挑灯夜读最快也要明年毕业,池骁总不能忍两年吧,男人憋太久了也会憋出毛病; 可是,他不还有江婉一那个红颜知己么?人家声音多好听,而且在社交媒体上几乎每周都对他示好,他总不能当没看见吧。 邓音辞托腮沉吟,实在想不通池骁天天来折腾她干什么。 她正思索着,却不知自己沉默得太久,反而容易引起男人的疑心。 男人很快朝她走来,中途把猫放进旁边的狗窝里,弯腰时浴袍领口不掩,露出胸前清晰的肌肉纹理,很能让人领会到侵略野性。 等到邓音辞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池骁堵在墙沿。 他身上的香水是旷野海洋调,冷冽好闻,害得她也染上他的气味,像是某种属于他的标记。 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才意识到男人很高,且总是一副有理的样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晚医院偶遇纯属是意外,他们现在回到了对峙的正常轨迹里,她彻底暴露在他的审视下,又一次输个彻底。 不对,他甚至为了等会儿的事洗了澡? 邓音辞的视觉还未失灵,她迟钝地盯着池骁的喉结看了一会,脑海中警铃大作,立刻往后去摸门把手。 “自己来找我的,才多久,就想跑?” 池骁轻松抵住房门,语气充满奚落。 他一动,身上那种沐浴后的清凉水汽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其中混杂着雄性荷尔蒙的炙烫。 邓音辞望着眼前这张男色逼人的俊脸,心中纠结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但她发现……自己还是不太想跟他滚床单。 要在不平等的对峙里出卖灵魂,她还接受不了这样的羞辱。 七个月的时间,他即便被她叨扰,但依旧能享受高高在上的少爷生活; 她打定主意要给他添乱,自己却越发身心俱疲,像个灰不溜秋的惊弓之鸟,落魄极了。 邓音辞想起不久前同是在Larceny的夜晚,贴着墙角走到一旁拿纸笔。 “那你上次提的交易,还作数吗?” 她尽量收敛情绪好看起来淡然一些,可是池骁的提问让她无地自容。 “什么交易?” 他好像在看她准备新游戏,语气耐人寻味极了。 邓音辞咬住没用的舌头,压抑着情绪往下写字。 【脱一件,可以在离婚协议上多加一个条件】 她必须把原话写下来好让他记得,每一笔每一画都在发烫。 如果一定要付出尊严的话,她总得问他讨些好处,不能白白献身,那样实在太冤。 池骁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写字,临末才将钢笔从她的掌心抽出,让她尝尽魂不守舍的滋味:“邓音辞,你以为我做生意是做慈善,一点时效性也不讲?还是以为,我想睡你?” 邓音辞气馁,极其不解地瞪他。 过期不候的道理,她懂。 当晚她没答应他的剥削条约,是她错过时机不知天高地厚,可如今的他也太狂妄不知收敛了,大动干戈绑架她的猫,只是为了脱衣羞辱她?话里行间的厌恶又不像是要睡她的样子。 “别自作多情,我对你的身体没兴趣。” “过两天,洪嘉要来港区办慈善宴,你最好乖乖消停一点,别给我惹麻烦。” 池骁警告她,扣着她的肩把她转过来。 “脱了,去选一件,换上。” 墙边的落地衣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服,是周围的壁画装饰太过堂皇才容易被忽略。 邓音辞疲惫点头。 不得不承认,池骁的手段很高明。 先把她折腾得精神崩溃,让她别无反抗的力气,再逼她答应一件重要大事。 挺高明,也挺有病的,把她吓得快要低血糖发作。 她怀着恨意瞪他,心想,这种事我还用你提醒?我当然知道应该在如来佛祖面前表现得好一点,以此换取庇佑。 “我为什么要早说?你就是太得意了,少不自量力招惹我。” 池骁站直了身子,垂眸看着她微微潮红的脸,轻笑。 邓音辞趁机推开他,走到衣柜边选礼服,顺带在心里复盘一遍利益关系要害,思考下一盘棋该怎么走。 洪嘉是池骁干妈,土匪窝里唯一的女豪杰,心思比大老爷们细腻太多,这几年一直不屑于管池港的生意,转头去负责城市旅游宣传和赞助人权理事会,好帮池城摆脱上世纪治安混乱的黑社会旧形象。 虽然黑社会没有尊老爱幼的道理,但洪嘉的面子池骁一定会给,也正是碍于洪嘉的存在,池骁才不能顺利和她离婚,叫她占到一点优势。 邓音辞和池骁结婚唯一的支持者,正是洪嘉。 所以,池骁想跟她离婚,必须是悄无声息地离,法庭上诉不可行,只能派律师私底下和她调解; 严格来讲,只要她能经受得住池骁的一百万种折磨方式,死缠烂打不同意离婚,密钥就永远在她手里,得到另一半或许也是迟早的事。 女人在礼服堆之间穿梭着,她似乎很少将注意力放在手边这些堆砌起来的珠光宝气上,更专注于思考不切实际的棋局。 池骁倚在墙边看着她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催促:“邓音辞,你选好了没有?” 她幽幽回眸,冲他露出一个非常不真诚的笑。 池少真是费心了,您准备的礼服我可要好好挑选,不能辜负您的一片心意。 池骁冷嗤,不耐烦地看她到底能演到什么时候。 邓音辞对衣服确实没兴趣,翻了几套裙子的内衬标,不经意瞥见上面有暗缝标志的三围。 提前定制的裙装,总得有个意中人的尺码范围,否则奢侈品品牌的公关部也不好贸然送来。 唔,又被她发现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些是你给江婉一准备的演出服?还是提前给邓音姿买的舞会裙?我穿上的话,她们不会生气吧?” 就在池骁凑过来帮她做选择时,邓音辞将临时写好的便签举到他眼前,指尖莹莹如葱玉。 明晃晃的惹事生非,她笃定要看他失控崩坏。 “邓音辞,你不说话我也不当你是哑巴。” 下一秒,她感觉腕骨都要被他捏碎,被迫撞进他怀里。 “流氓!” 她无声反抗他,可他桎梏的动作越来越霸道,弄的她没办法,只能胡乱选了一件香槟吊带鱼尾裙息事宁人。 “消停一点。” 池骁看她的眼神像是在警示一只炸毛的猫。 不太有灵性的猫,总得三番五次提醒才能让她明白到底什么时候该听话。 “我还没问你,你的猫叫什么名字?” 礼服裙的镶钻很重,邓音辞的心思也沉重。 她在池骁面前似乎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经常被他刺激得不顾后果,忘了自己的猫还在他的狗窝里。 “小猫。” 她不情不愿地在空气里写了两个字。 她不会说话,她的猫也不会叫,囫囵起个名儿,就算是收养的证据了。 池骁看出她恢复理智,极具暗示性地瞥她一眼,帮她关上更衣室的门。 邓音辞心累,告诫自己今天别再招惹他了,有气无力地开始试衣服。 池骁对于等女人换衣服这事很没有耐心,等了一会就在门口问她:“邓音辞,好了没有?” 邓音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自暴自弃地保持沉默。 他不是嫌弃她惹事生非么,她索性装死。 池骁没等到回应,这便是他不喜欢跟邓音辞打交道的缘由之一。 她有精力寻他不痛快的时候,妙笔生花写便签比特务还有效率,不想搭理他的时候又一句话不讲。 从来都是他决定别人闭嘴不闭嘴,到她这里,他根本决定不了。 他压着满腔烦躁推门走进去,所有的情绪在灯束下顷刻消散—— 裙摆鱼尾铺散,吊带松松垮垮垂落在女人肩头,她一侧身,胸前是呼之欲出的白皙。 邓音辞生得妖而不媚,平常心机深沉想法太多,让她看起来失了灵性; 但是此时此刻的她,懒倦放空却又窈窕鲜活,这才使人想起来,她是个二十出头的美人。 “不是我的尺码,穿不下。” 她没有纸笔,隔空朝他做口型比划,咬字模糊不清,显然是恼了,堪堪应付他而已。 男人像是听不懂,步步袭至她身后:“你瘦,怎么可能穿不下?” 他以为她又在耍什么手段,俯身查看她背后拉链的情况,免不了要帮忙调整布料。 土匪做不来精细活,燥热的呼吸一簇簇洒在她肩头,男人的掌心宽厚粗糙,当他的不巧碰上她曲线傲人的那团丰盈时,她敏感仓皇地“嘶”了一声—— “邓音辞,原来你不是彻底的哑巴。” 池骁戏弄道了句,像是发现了她身体的秘密。 补精补肾 邓音辞被触碰的瞬间,空气就像凝固一样让她百爪挠心。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以发出声音,喉咙里似有羽毛扑腾,完全不受控制。 如果此时此刻她独处,她必然欣喜; 可一想到发声是拜池骁所赐,她的心情又不好了。 她瞪向池骁,试图用眼神告诉他,彻底凉透了的人才发不出气音,她只是声带受损,还没到那种程度呢。 女人冷着心思同他讲道理,可是从男人的角度俯视,轻易就能发现她微红的耳根。 池骁不得不承认,让她发出声音是一件很愉悦的事。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不得不去接起外面响了百八回的聒噪电话。 近乎撩人的独处,终于以此告终。 邓音辞趁他转身,连忙将碍事的裙子换下来,窸窸窣窣间,不忘注意他那边的动静。 “对,黛口这批是我的货,让交通局放行。” “海关缺人手?别跟我讲没用的借口。” “池城我说了算,还是隋七那个老东西说了算?” “晚上九点,货必须进港。” 池骁的背影看着来颇为冷漠,语气也十分冷血,想必是某桩生意的报关流程出了问题,底下人无法解决才来麻烦他。 邓音辞很少听他处理公务,大部分时候见他花天酒地的样子,险些忘了土匪也有家产要运营。 毕竟池城虽大,主要还是靠池港的营收才能将城市生产总值送进全国先列,可想而知其中利益丰厚,池家内部利益关系复杂,五朝六代七叔九爷的,她当初在文化展览馆看了半天的画本才捋顺关系,各路流派互相使绊子也在情理之中。 邓音辞换完衣服,偷听池骁讲了一会儿电话,瞧他被琐事缠得脱不开身,有眼色地朝门口溜去。 可惜的是,猫咪还在池骁那边,她怕抢不回去了,只能将低敏猫粮留下放在显眼的位置,算是一点小小的暗示—— 只要他把猫照顾好,日后,她愿意帮他在洪嘉面前美言几句。 出了房间门,邓音辞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望着走廊全景玻璃窗外面的海波月色,不免卸下防备。 Larceny的位置得天独厚,自然坐拥全城最好的海景,海阔天空的画面似乎也提醒着她,别总是在一棵树上吊死。 运气好的话,洪嘉的慈善宴可以成为她的东风。 邓音辞也想帮会计事务所寻一条出路,去保镖那里拿到手机,第一时间便打字问贺毓玲,事务所有没有在池城的客户。 隔了半天,贺毓玲终于有空搭理她,让秘书整理一份名单出来发给她看,总之也不抱什么希望。 “你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怎么谈生意?理智的商人就不会跟哑巴谈生意。” 贺毓玲不想泼她冷水,可还是弄不明白她如何能在池城争取到客户。 “小姨,洪嘉的场子,拼的不是理性。” 邓音辞打字回复。 做生意么,招标投标的流程固然重要,其中的人情世故其实也疯狂。 能进洪嘉的场子就代表守信用,所有人都感觉良好的环境里,她一个哑巴没准也能捡到商机。 邓音辞拿起桌上的请柬,看着落尾处的港区地址,有种收获入场券的不真实感。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仔细揣摩对照慈善宴的出席名单,终于帮事务所锁定了一个潜在客户。 港区钢铁厂的钱老板,去年跟事务所谈过合同,因为贺毓岚没有工时才作罢,今年合作的事务所临时崩了盘,如今正在找新的下家,多合适。 邓音辞不想当个废人,挑灯夜战研究客户资料做准备工作,连池骁派人来给她送礼服的时候也只是怠慢地开了个门。 她自诩表现良好,这几天一没找他二没惹事生非,待在家里消停得很,他没理由找她不痛快。 出乎意料的是,池骁比她预想的还要“体贴”。 慈善宴当天,邓音辞临时掉了链子,她背诵客户资料睡得太迟,起晚了,一晃神才看见池骁给她发的消息。 两个小时前,他说来接她,如果她不闹的话,他答应给她看看猫,猫都长胖不少。 一个小时前,他问了她两次,“人呢?” 问号,显然是不耐烦的体现。 纨绔公子没有等人的习惯,邓音辞暗道不好,匆匆换衣服跑下楼,在小区门口左顾右盼只看到一辆白色的跑车,又不确定是不是池骁。 当她惴惴不安时,驾驶座的车窗摇下—— “邓小姐,骁哥让我来接你。” 钟洱还是那副斯文样子,伸手打招呼的动作好像要再给她递一份离婚协议。 邓音辞听到自己的心跳加速,缓了一会儿才提着裙摆上车。 “我哥已经去会场了,要招待客人。” 钟洱开车上路,不经意间交代一句。 邓音辞没说话,算是知晓。 她爽约在先,池骁不等她,再符合情理不过。 她和他顶多算是冤家敌人吧,一段不堪的婚姻关系,连互惠互利都算不上,他凭什么等她呢,她又不足以得到他的偏爱优待。 邓音辞收拾好情绪,接着开始收拾自己。 她出门匆忙,只能在车上简单补一点粉饼化妆。 跑车驶进港区等待过检查时,她抿了抿刚涂开的口红,手忙脚乱地摇下车窗递请柬,执勤人却根本没看,只扫了一眼钟洱的车牌便顺利放行。 邓音辞怔了片刻,透过车窗看到她屡次被拒之门外的那个小亭子,恍惚沉默。 原来,这就是围城。 邓经恺早该派个身份更方便的人来要账本,不像她,努力了七个月才摸到门。 多寒酸呐。 池港内的一切对于邓音辞来说都很新鲜,里面规划到位,港口卸货区和生活度假区分开的,越往酒楼的方向走,货轮渐渐成了背景里水光山色的点缀,并不影响美感。 邓音辞晚到,进到酒楼停车场时已经水泄不通,钟洱示意她先去休息室。 休息室并不难找,保镖人手最密集的地方正是。 邓音辞礼貌敲了敲门,一进去就看到池骁在陪洪嘉喝茶。 “音辞,你来得正好,池骁还说呢,你们平时交流不方便,我给你请个手语老师,怎么样?” 洪嘉性子直爽豪放,形象上也走野路子,主办宴席都不搞贵妇那套,穿了件飒气的垫肩外套往沙发上一坐,十足的江湖气派。 邓音辞耳朵发麻,连话都没听清便连忙微笑示好,算作恭维如来佛祖的第一套场面。 “请手语老师干什么?晚上睡觉躺我们中间?” 池骁忽然懒散开口。 邓音辞这才注意到他。 他一身灰底玄纹格的西装,头发仔细抓过,整个人看起来养眼极了,她差点都认不出他这副样子。 纨绔子弟的俊容,冷血土匪的心,她的形容倒是一点儿都没错。 邓音辞知道他说的话是在暗示自己上位不光彩,可她能怎么狡辩?洪嘉在场,她只好安静坐在一旁,尽量挽回自己的形象。 洪嘉是个大忙人,她来得又晚,才坐一会外面的宴席就要开始了。 刚一入场,便是宾客盈门。 今晚慈善宴的主题是关爱弱势群体,邓音辞作为洪嘉手里最好的活招牌,一旦有客人寒暄问起,洪嘉都会热情地代为介绍:“这是音辞,不认得啦?老邓的女儿。老邓记得吧?去省里当厅长以前,在我们池家记了二十年的账,都是熟人。” 老一辈的客人笑笑而过,邓音辞也笑笑而过。 怨不得洪嘉,池骁誓死不准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这么拐弯抹角地介绍了。 池港是池骁的地盘,入席后落座的顺序也是池骁安排的,主桌都是池家自己人,隋七洲,钟洱,还有池骁的几位叔爷; 邓音辞身份尴尬,被安排去了旁边的那桌,和池家的生意伙伴坐在一起,位置不远不近,正好在池骁的眼皮子底下。 “你为什么非要穿绿色?” “还是在和我一起出席的场合。” 分列入席的混乱场面里,邓音辞的耳垂忽然烫了一下,是池骁冲她低语,语气不善。 邓音辞出门着急,没来得及换那晚选的礼服,胡乱拿了套自己的裙子,碰巧是绿色。 寓意确实不太好,有给池骁戴绿帽子的嫌疑。 她本想解释,可是腰肢被他掐得疼痛,索性抿唇不语,当个彻底的哑巴,气死他。 池家热情好客,圆桌一坐人便算开席,玲琅满目的菜式立刻上桌。 在池城设宴,海鲜必然是主角,帝王蟹小青龙,一层迭着一层,野生黄鱼冒着鲜,看上去馋得人食指大动。 可惜,邓音辞只能看,不能吃。 周围的老板都在讲生意,她中意的钱老板又没有亮相,害得她只能在觥筹交错里自寻乐子。 硕大冰盘里盛着的生蚝,无人问津,看着像是美酒佳肴里特立独行的小怪物。 邓音辞歪着脑袋发了会呆,从盘中央捧出一只。 贝壳比手掌还大。在冷气中浸久了,激得指尖轻颤。 生蚝是很倔强的生物,里面的肉体鲜美柔软,所有骨头都长在外壳上,坚硬如磐。 邓音辞生疏地握着薄刀,绕着波浪状交合口画圈,像是在摸索某一门手工课。 尖锐物游刃,轻轻舔舐生蚝密不透风的防线…… 等到划伤了她的手,刀尖也终于舔到了缺口,试着探进去,破断筋脉,再一横。 鲜美汁水淋漓四溅,冰面上还留有淡淡的血丝。 但是特别有意思,征服腥甜的小怪物,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邓音辞无聊地开了一打,侍应生路过时,惊讶道:“小姐,您的手指受伤了,我帮您包扎一下吧?” 她正开心着,一点儿也不觉得疼,麻烦侍应生把所有的生蚝都端给池骁。 侍应生用一种不理解的眼神回应她,云里雾里地照做。 …… 那厢。 池骁看着从天而降的一盘生蚝,正皱眉准备退回去,洪嘉却勒令他收起心思:“你不跟音辞坐一起也就算了,她给吃你就咽,别浪费矫情!” 钟洱讲求科学,在旁边理智提议:“骁哥,邓小姐是弱势群体,你别和她计较,我帮你解决一点?” 生蚝这东西真不能多吃,补精补肾,补过头了可不好。 话说回来,难道邓音辞给他送吃的,是觉得他需要滋补么? 池骁拦下钟洱的动作,明摆着不许他碰生蚝。 “她是弱势群体?我看她分明是强势群体。” 男人望着不远处某道靓丽的背影,意味深长道。 生蚝混着柠檬淋漓鲜美的汁水,顷刻被他吞咽入喉。 “人我先带走了” 生蚝的口感是什么样? 或许,应人而异。 如果不是亲手生蚝坚硬的剖开外壳,享受过其中那种周旋征服的快感,蚝肉的口感大概会少些灵气乐趣,软塌塌地就被装进盘子里投降了; 只有当了对比,才是真正的柔软鲜美。 可惜,邓音辞尝不到滋味。 她无聊地支肘环顾四周,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池骁那厢的动静。 男人的胃口么,她从来都猜不透,与其瞎操心,不如祈祷身边的贵客快点上桌。 邓音辞心想,钢铁厂的钱老板究竟有多大面子?连洪嘉设的宴都敢迟到,岂不是太嚣张了些,那她倒时候还要怎么求合作。 她困惑地瞥了一眼旁侧空空如也的座位,只好选择继续闭目养神。 周围人还在叽叽喳喳聊个不停,酒过三巡后,池城方言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导致邓音辞有种误入江湖电影的错觉。 而她正是电影里某帧飘过的透明画外人,眯眼舒眉,笑看这一场群像戏。 越是热闹的生意场面,多数人都不会有耐心等待哑巴写字表达,即便她是一眼惊艳的明星长相,大多数人瞧着养眼夸赞几句便算过去了—— 土匪窝里轮得上资辈的家伙年纪起码五十朝上,谁也不想被兄弟嘲笑老牛吃嫩草。 更重要的是,多数宾客都拿捏不准她和池骁的关系,怎能莽撞得罪池家少爷。 人多的地方,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自然缠结不停,邓音辞听得厌倦,准备去趟洗手间。 漂亮裙子穿着确实光鲜亮丽,只是挺直腰背坐久了身子也挺酸的,还要被某道阴魂不散的视线一直盯着,她自己都嫌累。 女人起身掠过池骁所在的主桌,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回。 走到僻静处,洪嘉安排的手语老师体贴地跟上来,怕她走丢问路不方便,就在后面慢慢跟着陪同。 邓音辞没吭声。 说来惭愧,她一个哑巴连手语都没学会。 正好借着离席的机会散散心。 酒楼临海,宴会厅望出去便是细浪荡漾的盛景,渔船上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大货轮鸣笛入港,深深灯火在白雾硝烟中忽明忽暗。 邓音辞边看边走,特意绕了路去远边的一处洗手间,想独自寻个清净。 不巧的是,洗手间似乎被某位歌手征用。 站在门口放风的助理还很高傲地提醒她:“里面不能进,江婉一老师正在为等下的演出换衣服,请不要打扰。” 邓音辞偏了偏头,露出一副虔诚膜拜的神情。 江婉一真是池城炙手可热的歌手,洪嘉的慈善宴都要请她露面献唱,谁能比她风光。 正准备离开时,门内却传来声音。 “是邓音辞么?让她进来吧。” 江婉一说话时的声线其实并不具有辨识度,无奈邓音辞对她的高调敌意实在太了解,想听不出都不行。 邓音辞擦着助理的肩走进里面,就看到江婉一正在对着镜子补妆,旁边的架子上挂着一套拖地长裙礼服,隆重不凡。 她才看了眼,江婉一便像施舍般开口嘲笑她寒酸:“邓音辞,你瞧瞧你,当了池太太,不照样穿得如此普通?连吃席都做不了主桌。” 人都有捧高踩地的天性,今晚的宴席上,知道池骁和邓音辞结婚的人本就是少数,全在暗中窥探他们的夫妻关系究竟有无缓和迹象,而池骁的态度就是最好的答案。 邓音辞穿的裙子一看就是她自己的普通货,又被男人安排在其他桌不闻不问,肯定是被厌弃得彻底。 江婉一的猜测得到印证,在邓音辞面前的底气就更足了。 她平时走文艺路线,今日为了慈善宴的大场合特意化了全妆,上挑眼线几乎拖到太阳穴,让她小家碧玉的五官看起来有些过分拥挤得意。 邓音辞从镜子里瞥她,无声地笑了笑,权当舞台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不过有句话说得没错,人靠衣装马靠鞍,江婉一最近红气养人,比她死气沉沉的憔悴样子看上去更讨人喜欢。 “洪嘉知道池骁嫌弃你,要离婚吗?” 江婉一又问,紧接着自问自答,像是在她面前演剧。 “我说错话了,你是弱势群体,今晚的主角,洪嘉怎么可能知道呢。” “只是苦了我们姿姿,在英国留学两年,男朋友就被姐姐抢了去,真是唏嘘。” 邓音辞知道江婉一和邓音姿关系好,逮着机会帮朋友出气也并非不可。 她说不了话,只好选择打开水龙头,无视江婉一的存在。 女人之间嚼舌根有什么意思,把她从池太太的位置上掀下来才叫本事,等那一天到来,她邓音辞一定亲自登门恭贺池骁二婚,顺便找个机会把密钥拿到手。 唉,又是密钥。 想起和邓经恺那号人物的交易,邓音辞难免觉得头疼,努力说服自己今晚是要谈生意的,密钥的事往后放一放。 偏生不巧,江婉一哪壶不开提哪壶,以为提起邓家就能让她心虚遭受道德谴责,一句接一句地往下训诫她这个毫无还嘴之力的哑巴。 “要我说,你就早点放弃吧,签离婚协议还能要到分手费,找个福利院养老不好?” “否则闹到最后大家都不开心,你就会和你妈一样,死皮赖脸占着男人不放有什么用?你又不是他的真爱……” 闻言,邓音辞冷艳的眉目一下子鲜活起来,好似钻石棱角透着锐气。 她成年以后的人生注定在荆棘泥淖里摸爬滚打,落寞时无人撑腰,谁都可以来踩两脚,她认; 但是,谁都不能诋毁贺毓岚的名声。 她转过身,红唇微抿轻轻冷笑,镜上灯橘黄色的暖光打在眉尾,容颜姿色好得江婉一都嫉妒,艳光夺目让人挪不开眼,像恶之花绽放崩裂—— 令江婉一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真的做了一件恶毒事,抬手扯下旁边的长拖摆礼服就往水池里摁! “邓音辞,你去死!” 洗手间内回荡着江婉一的尖叫。 …… 从洗手间回到宴会席,邓音辞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是经历了四分五裂之后的动荡平静。 她依旧坐在离开时的位置上,托腮数着盘子里没人夹的澳龙还剩几块,出神之际,连旁边的位置坐了人都没反应过来。 “美女,你再多看两眼也咽不进肚子里,让我怎么吃?” 邓音辞听见这略冲的语气,恍惚一侧首,才把眼前这位戴着黑墨镜的叔辈人物和钱老板对上号。 “小姐,您别生气啊,”钱老板身后的狗腿子立马上来补话,“我们老板的眼睛刚做了全飞秒手术,看不太清东西。” 解释句句在理,奈何钱老板大晚上戴墨镜的黑社会形象太深入人心,邓音辞眨了眨眼,从口袋里拿出提前写好的便签递给钱老板的下属。 下属一看便签就乐了,用讨喜的语气跟钱老板转述:“老板,这位小姐说她前段时间感冒伤了声带,现在说不了话,希望您别介意!” 邓音辞暗中观察着钱老板的反应,也不确定自己这一步棋走得是否妥当,掌心冒汗。 她提前做了些准备,生怕钱老板这样的老江湖不把哑巴女人放在眼里,便为自己的失声胡诌了个借口。 没想到,钱老板暂时成了“瞎子”,也算阴差阳错撞上机缘。 钱老板英明半生,最讨厌在大场合丢面子,今晚戴着墨镜参加宴会,刚才已经被熟人调侃嘲笑了无数次,好不容易坐下来吃席,没想到旁边坐着个“同病相怜”的主,态度一下子放松许多。 瞎子,哑巴,哪怕只是短短一两日的病症,总归都是会被正常人嘲笑的,何谈嫌弃彼此。 “那正好,我现在也看不太见,哈哈。美女,怎么称呼?” 钱老板大大咧咧地同她握手。 邓音辞终于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喜悦,递上提前印好的名片。 她准备得很小心,不想表现太过着急贪图功利,只愿今晚能和钱老板搭上关系,合作的事来日方长。 钱老板也没在意她的来历,寻思着能受洪嘉邀请出席宴会的人还能有诈? 反而在听说她家经营会计事务所时,立马有了兴趣。 “正好,我厂里今年缺个乙方,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等你嗓子好了出来喝茶啊!你和池家关系近伐?去码头那里谈?” 邓音辞感激得回答不上来,只能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即便钱老板看不到,她也要笑。 昨晚,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好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不那么勉强、不那么心机、不那么恶毒。 她承认,她心术不正钻空子,但事务所迫切需要一个年审客户来缓解资金链的燃眉之急,她什么都愿意付出,只为了帮贺毓玲度过难关。 * 两米开外,“无人在意”的主桌。 “骁哥,邓音辞那个女人疯了!” 江婉一哭哭啼啼地跑来和池骁告状。 “她把我的礼服泡进水里,我等会怎么上台表演!你一定要帮我做主!” 此时距离原地的表演时间只剩下十分钟,备用的礼服都来不及送。 洪嘉和一众长辈都到别的桌敬酒热络去了,主桌这里只剩池家三四个晚辈,钟洱和隋七洲不好出头表态,纷纷等待池骁替江婉一做主。 会唱歌的女人都有一副好嗓子,哭起来楚楚可怜哀哀戚戚,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柔弱,实在不好忽略。 池骁皱了皱眉,吩咐人先带江婉一找位置坐下。 接着,他朝某个方向走去。 两米开外的对话正在进行,邓音辞刚被钱老板问起她和池家的关系,不料池骁突然走过来,当着众人的面环住她的肩膀,力道重得几乎能把她捏碎,语气是暗含威胁的宠溺。 “钱老板,她是我的女人,刚才赌气闯了祸,人我先带走了。” —— 池骁吃生蚝,其实也是在吃音辞 毕竟,壳要亲手拨开才好吃 谢谢大家的珠,剥壳的过程还在继续ing 硬了 邓音辞被池骁牵走的时候,他的虎口恰好握在她手腕的藤镯上。 万幸,藤镯帮忙挡了灾,否则她的手腕都要被他掐断。 此刻临近江婉一预计的登台时间,宴会厅包厢的光线适时暗下半个度,光影将年轻男女的纠缠罩进隐秘处,否则被周围的客人看见了,她定会成为万众瞩目的反派女一号。 想到这里,邓音辞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闯祸后即将成名的“忐忑”,亮晶晶的,妖气逼人。 她任由池骁扯着自己经过主桌,匆忙一瞥看到主桌的每个位置上都摆着份例汤,里面好像有块甲壳,瞧着新奇,闻着喷香。 听说,这道菜叫霸王别姬。 邓音辞回味着这道充满二十世纪繁华味道的菜名,身子轻飘飘的没力道,落在池骁手里就像一片藤蔓叶子,被他拽着关进休息室,不过就是两三秒的功夫而已。 随着门锁极重地落下,休息室的空气骤然变了滋味,肾上腺素主导的飘忽动荡像是墙角的摆钟,左啊右啊地震个不停。 邓音辞听了会门口的动静,确定池骁走远,慢悠悠地凑到茶几边研究吃的。 这里便是洪嘉先前休息的地方,桌上摆的茶歇也都是按照老一辈池家帮的口味定做,与外面待客的山珍海味不同,玻璃罩子下面盖着苔条年糕和红枣糯米团桂花蜜,咸甜皆有,是最让肠胃踏实的家常小吃。 邓音辞忙了一晚上,又是怼人又是谈生意的,肚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趁旁边没有人,便不客气地把小吃全都占了。 年糕软糯糯的有嚼劲,她鼓着腮,想起刚才池骁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好笑。 “钱老板,她是我的女人,刚才赌气闯了祸,人我先带走了。” 她在脑子里把这句话有声有色地模仿一遍,笑着笑着年糕噎在喉咙里,堵得她咳嗽流泪一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狼狈得厉害,也不知高兴还是难过。 池骁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和她的关系,竟然是为了在她闯祸之后直接把她带走关禁闭。 邓音辞拿着颗红枣糯米团,擦了擦脸颊的生理眼泪,心跳快得头疼脑热,不得已在沙发上躺下休息。 这一耷眼皮打盹,她梦见好多以前的事。 邓经恺算是在池城起家,前半辈子给池港当了二十年的会计,贺毓岚当年作为事务所代表来池城出差,一来二去成了家,但是并不想放弃自己的事业,只能把她送到邓经恺这里消磨暑假寒假,对于邓经恺在池城养女人的事暂时也暂时睁一眼闭一眼。 无聊的假期里,邓音辞也记不清自己是哪一年认识了池骁,只听说他和邓音姿玩得很好,几个伙伴都在打趣起哄猜测以后谁会成为他的第一个女人。 年年的答案,应该都是相同的。 可既然她是局外人,她又怎么在二十岁以后卷入这场污水风云里? 邓音辞受寒抽搐一下,忽然睁开眼。 理智回笼,午夜时分的休息室里气压极低。 池骁不知道几点回来的,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睨着她。 她支起身子瞄了眼座钟的时间,才发现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江婉一演出服的问题最后解决了么,是买了件新的,还是穿淋湿的旧服呢。 邓音辞想问,一回眸便撞进池骁的眼神里。 那道漆利视线直穿她的心脏,气势铺天盖地,压得她说不出话来。 “你心态好,闯了祸,关禁闭,还能睡着。” 池骁开口便是讽刺,手里拿着打火机,焰热几乎要烧到她身上。 邓音辞往后坐直。 她能感觉出池骁眼神里的阴沉,应该是哄好了江婉一,如今来找她算账了。 命中注定的缘分,晚宴餐桌上一道霸王别姬,池骁肯定尝了味道,正好昭示着他英雄救美的高潮桥段,而她邓音辞就是心机恶毒的妖孽,根本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她歪着头打量他,像是束手就擒,任凭他发落。 池骁发觉,邓音辞这女人最近越来越不一样了。 她单纯看着他,并非诚心在笑,穿着打扮也不精致,却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冷艳带刺。 和玫瑰的刺不同,她更像倾泻流淌的藤蔓,趁人松懈时在薄冷寒春里肆意生长,等意识到她的存在,身子已经被她缠上,绽放出不死果实。 “你以为闯祸很好玩,是不是?” 池骁解开西装的第二颗衣扣,语气冰凉。 “我和你谈过,让你消停一点,你完全忘了我的话。” …… 邓音辞不仅忘了他的话,还想不起来池骁之前有没有打领带。 她总觉得他穿西装有种特殊的男性魅力,大概便是不系领带的缘故。 九分正经,余下一分是喉结线条露出的恣意野劣。 西装革履的男人,骨子里还是心狠手辣的匪气无情。 她瞥了眼他胸膛的位置,揣测衬衣的褶皱是得益于他的肌肉轮廓,而非暗袋里装了签坏的支票纸。 他没给她准备纸笔,就是兴师问罪完全不想听她解释的意思。 邓音辞指指他,再指指自己,接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女人葱玉般的指甲修剪整齐,划过薄弱的颈部肌肤,有种珠玉崩碎的美感。 也相当于最简单的手语。 她想说,如果你真的恨透了我,那就应该一枪杀了我绑起来投海,土匪杀人应该都觉得很好玩吧。 “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池骁忽然袭至她身上,扣着她的脖子将她压进沙发里。 他立体的面部轮廓看起来很有侵略感,掌心的力道更让邓音辞呼吸困难。 “我不管你和江婉一有什么过节,你泼湿她裙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泼的是池家的面子?” “邓音辞,你自诩从省城来,一贯嫌弃我是土匪,今晚这事,你比我还见不得世面。” “慈善晚宴请歌手献唱,是再寻常不过的募捐由头,客人捧场返场出的钱才是洪嘉的目标,江婉一湿了衣服上不了台,你说,钱怎么捐?” 邓音辞被池骁冷言冷语训得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确实犯蠢。 池骁暴怒,不是为了帮红颜知己出头,而是因为她在他的地盘破坏了池家最重要的一门人情生意。 成年人,生气没用,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她理亏,只好不清不楚地跟他比划,试图劝他消气。 有缘无分的是,如果她刚才没有睡着,就能听见宴会是怎么结束的了。 登台演出临时取消,厨房推上来一只大蛋糕,说是池少的心意,提前为洪嘉庆祝五十大寿,还特意请了歌手在演播室里现唱生日歌烘托气氛。 歌手正是那位礼服湿透无法登台的江婉一小姐,从主角成了配角倒也无妨,反而讨寿星开心。 洪嘉生日,在场众人自然要随礼,没带够钱的都由池少出了,近乎九位数的捐款,势必会成为明天池城的头条。 …… 邓音辞猜测池骁看不懂哑巴手语,等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不奇怪池骁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她损了他的面子,害他破财消灾,新仇旧账一并清算,现在,她至少要给池骁打一张八位数的欠条。 可她一穷二白的,房子没卖出去,卖车的钱最多充个零头,实在还不起欠下的钱财人情…… 池骁冷冷盯着她,在她眸中闪过懊悔之意时,平静开口:“邓音辞,你这样的人,只要不是自己尝苦头,就感觉不到痛。” 邓音辞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 她现在走投无路,池骁只有把她的猫杀了,方能解心头之恨。 但是在她彻底醒悟以前,池骁已经开始拨打一则电话。 “我猜,钱老板是你找的第二根救命稻草吧。” 男人神情寒凉,薄唇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在对她宣判死刑。 “你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至于你的算盘,你起死回生的那点把戏,呵,全是痴心妄想。” 是啊,都是奢望,都是她异想天开的白日梦,都是她不配得到的救赎。 他说得对,刀子没有落在她身上,她永远尝不到痛。 邓音辞想起远在省城苦苦煎熬的贺毓玲,还在等她救命的贺毓岚,痛得心都要碎了。 她急急握住池骁的手,在他拨通钱老板的号码以前,对他低下头颅,曲下颈项。 池骁是池城最具权势的人,一旦他发话,她就永远不可能找到生意,刚才和钱老板谈拢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她想保全的东西太多了,她不得不对他低头,一无所有地祈求他的原谅…… “你说,你还有什么可以赔给我的?” 池骁扔了电话,戏弄地将她勾进怀里。 他是个变态,最享受将蚌壳砸碎的过程,要看坚硬的小怪物对他俯首称臣,这样的侵略剥夺才有意思。 她没有东西能赔给他,除了一副他并不喜欢的身体。 池骁掐了掐她的腰,即便厌弃,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可以接受。 “跟了我,就算卖身,在床上不准反抗我,我会好好折磨你。” 男人的嗓音冰冷,将她玩弄于股掌间。 “至于什么时候你能还清债,我愿意放过你,都由我说了算。” 他的意思很明确了,要她放下所有的尊严跟他,以此换取他高抬贵手的原谅。 邓音辞低头看向男人覆在她腰间的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舔了舔苍白的嘴唇,最终向他作出屈服。 她拥有的东西太少,只能用身子赔给他。 见她表态,池骁抬起下颌,满意地看她一眼,转身吩咐外面的跟班,让他们去Larceny叫个人来。 期间,他的手一直锢着她的腰,缓缓摩挲着裙装腰带的位置。 束结不慎散开的瞬间,邓音辞难得表现出局促慌张。 “今晚你给我惹了这么大的祸,我现在看你生厌,没心情睡你。” 池骁毫无波澜地盯着她,似乎在嘲弄她的自作多情。 邓音辞动作拘束,碰到他的下身,才发现他真的对她没反应。 那片灼人的滚烫鼓囊蛰伏着,一点儿也没表现出兴趣。 她忽然觉得很丢脸,很挫败。 禁了呼吸,再也未动一下。 Larceny距离池港有段距离,但是池骁的命令一出,很快就来了位面善的中年女士,胸前戴着标志性的名牌。 高端会所里,必然有一位像这样的中年女士,平时不轻易露面,专门为大人物准备情色交易,负责给女孩验身的工作。 “池少,我带邓小姐去里间。” 池骁将站不稳的邓音辞扶起来,轻笑:“你自己去,还是我抱你去?” 邓音辞神色尴尬,踉跄着慢慢往里走。 小怪物脱离了蚌壳,看起来多少有几分鲜美柔软。 池骁不知道,再心机恶毒的女人,身子也是软的。 休息室的里间其实就是帘子隔出的一方天地,邓音辞走了进去,从池骁的角度只能看到帘子以下的光亮。 绿色的裙摆被撩到一边,女人的小腿纤细修长,肤色白得惹眼,尤其是脚踝那里的骨感恰到好处,清瘦莹润。 “邓小姐,冒犯了,很快就好。” 中年女士戴上手套,进行接下来的流程。 池骁微微眯起眼,喉结滚动。 视线范围内,女人那截好看漂亮的脚踝在打颤,渐渐像是要站不稳的样子…… “呃……嗯……” 微弱气音隔着帘子传出,意外有几分撩动心弦的惑人。 哑巴被弄出声音,原来听起来是这副样子。 过了会儿,中年女士走出来朝他点点头。 池骁咳了一声,换了个坐姿。 热意下涌,他没有刻意去感觉—— 但是很明显硬了。 —— 大家新年快乐 湿身 半遮帘下,绿裙摇曳,宛若压抑肿胀难以流泻的情欲,刻在华人骨子里的直觉。 相比其他颜色的高调勾引,都不如敌对之中产生的情愫致命。 致命,亦不可取。 倘若今晚邓音辞换了条裙子,池骁也许真的会要了她。 只是,凡事都没有机会重来。 …… 后半夜,钟洱走进休息室的时候,天空已泛起鱼肚白,满月显得分外清澈。 “我刚把客人送回去。” 他忙了整宿,坐在沙发上吃了颗红枣糯米团桂花蜜回血,一举一动依旧保持斯文,除了眼神里带着些探寻的意味。 “邓音辞被你放走了?真不像你的风格。” 问出去的话就像投进海里的石子没有回应,钟洱推正眼镜,略过空空如也的里间,走到阳台上找池骁。 男人正靠着栏杆吹风,看起来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钟洱走近了才品出他的气场和往日大相径庭。 言简意赅讲,可以称为欲求不满。 “骁哥,你最近似乎不太理智。” 钟洱的心态一贯平和,像是那类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也像是能看清全局的玩家。 “尤其对邓音辞。” 池骁的眉宇间染着夜半寒气,他看了眼钟洱,态度还算满意。 “接着讲。” 钟洱的祖辈是指引池家到海边的引路人,他不介意听听钟洱对当今形势的意见。 “慈善晚宴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池城姓池,有你发话,总归掀不起风浪。” 钟洱的语气听起来特别让他放心。 “唯独邓音辞是个特例,她很擅长扰乱人的心绪,但是骁哥,我们要做的事,总归还是要做。” “收回密钥,在池港的百年庆典上接手池家的财政大权,这才是池家少爷的年度KPI。” 池城的风云从不停歇,他们这些人正值心高气傲的年纪,如今在拼池港事业就像从前土匪拼山头,不攒下点功绩,以后死了都不留名。 池骁神色晦暗,临末笑了声:“我知道。” “可我看你还是有心事。” 钟洱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望向远方海景。 港口的引路灯彻底不眠,幽幽绿影像是彼岸圣光。 “那你说,我应该想什么?” 池骁问。 “你应该想……”钟洱卖关子,“邓音辞究竟为什么来池城。” * 邓音辞这一次在池骁那里彻底伤了元气,睡觉做梦都心神不宁的,梦见池骁在床上把她掐死,惊得她连续两日没能睡个整觉。 他要她卖身,但是迟迟没有表现出收她的心思,给她验完身就让她回家思过,甚至都没再联系她,这一点也不像土匪催债的风格。 邓音辞百思不得其解,如同被提前宣判了死刑但是断头台上的刀迟迟不落,弄得她进退两难坐立不安,人都瘦了。 真是弄巧成拙,如此一来,池骁折磨她的目的确实达到了,放几句狠话就能成为她午夜噩梦的主角,她在他面前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 邓音辞心塞,睡不着醒不清,稀里糊涂地找了几部电影躺在床上看,权当是赴死以前享受人生。 也就猫咪不在的时候她能看看电影,否则猫会抓投影仪的电线。 影片是她特意选的,专门挑土匪当主角的老片子,一开头就是穿貂秃头的男人到处烧杀抢掠,在街上看到白净的女人就抢回山里暖被窝,粗糙野蛮得不行。 邓音辞看得晕晕欲睡,又不免感叹从前土匪的心思简单,如今新时代的土匪可不好糊弄,也开始搞文明人心机深沉的那一套。 挑女人都不单看肤白貌美,还要看内涵。 她拿来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自认为虽然近日睡眠不足但长相尚可,至于内涵么……依旧是那么的心机恶毒。 发呆之际,电影里的土匪倒是教给她一点技巧。 需要动脑的紧要关头可以含着冰块,能帮人提高注意力。 邓音辞喜欢记这些没用的东西,默念三遍刻进脑海里。 就这样,等待池骁“宣召”的日子实在有些难熬,她还没想好怎么跟钱老板撒谎,洪嘉那边说要见她,地点约在市中心一家甜品店。 邓音辞不敢怠慢,如临大敌提着礼物赴约,到地方才发现是洪嘉打麻将中场休息馋酒酿圆子了,随便下来吃一碗,再叫她聊聊家常而已。 “池骁那小子,搞什么名堂都不知道,我生日还有两个月就瞎庆祝,害得你破费给我送礼物。” 洪嘉嘴上不饶人,对她送的口红是真心喜欢,打开看了好几次颜色。 “音辞啊,我最近在开发一个水上世界的游乐度假项目,有空和池骁一起来玩。” 邓音辞分不出洪嘉话里的客套真假,加上她和池骁闹得尴尬,更不好贸然答应,只是笑着陪洪嘉吃圆子,再摇摇头,意思是她不会玩水。 “不会?” 洪嘉俨然觉得新鲜,池城本地人生下来往水库一扔就会游泳,想到邓音辞是外市来的才顺理成章。 “没关系,让池骁教你,他以前是练游泳的,读书时候一身用不完的力气,整天闯祸,连账本都敢烧,就被他老爹扔进游泳队里关禁闭了。” 池骁十年前火烧账本的事迹邓音辞不止一次听说,都不知道他是真莽撞还是别有智慧,根据洪嘉的态度来看,可能莽撞的概率更大一点。 纨绔桀骜的土匪独子,当然有这个底气闯祸,不用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更别提教她游泳了,池骁不会对她有耐心的,教教邓音姿或者江婉一还行。 邓音辞抿着甜汤,对洪嘉的安排也不好说什么,笑笑而过。 洪嘉三言两语把她安排明白,才放下调羹,就有人来催麻将开局。 “不急,现在打麻将都没什么意思。” 洪嘉淡定得很,继续同她聊家常。 “以前呢,池家帮做生意都走野路子,二十年前我和船王打麻将,输一座厂,赢一座码头什么的比比皆是,那样才有玩头。” 邓音辞没有急着点头附和,她直觉洪嘉话里有话。 “池骁的老爹很适合那个时代,池骁的骨子里也很疯,但他这辈子过得太顺利,谁的话都不听,在你出现以前,他老爹都劝不动他结婚,何况外面的小姑娘。” 洪嘉轻拍她的手,目露赏识之意。 “老爹死前发了话,谁能和池骁结婚,账本就归谁管。你做到了,我便认你,不管你用的什么办法,不管你为什么来池城,都无所谓。” “我还挺佩服你的胆识,居然能把他那小子拿捏住。” 邓音辞受宠若惊地收下这一番话,明白是洪嘉在提点她。 “早点回去,要来台风了。” 洪嘉赏了眼天色。 “每年台风都耽误不少事,但愿今年…无人伤亡。” 邓音辞年纪轻,还听不懂洪嘉话里的深意,她把洪嘉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谨防以后派用场。 她这七八个月,记话的巧思已行云流水,无奈实在太容易犯蠢,好牌打得稀烂,如今落成池骁的掌中之物,纯属她自己没用。 台风要来了,随之一道来的是Larceny的电话,说池少之前借了她条礼裙,麻烦她有空的时候带着裙子过来一趟。 邓音辞思忖着池骁是不是又在找借口整她,她不敢怠慢,回家拿了裙子就准备打车送过去。 不巧,刚出门就下起暴雨。 前所未有的雨势让邓音辞第一次见识到台风的威力,她带的雨伞完全派不上用场,走进Larceny时,发梢淌着雨水,鞋子全部湿透。 “邓小姐你怎么来了?台风天不好出门的呀。” 迎宾员急忙上前嘘寒问暖,好像知道她和池骁关系不凡,几句话便把事情交代清楚。 “池少送您裙子以前特意让裁缝改过尺寸,台风天我们没生意,只想问问您是否合身,您不必急着把衣服送来的。” 邓音辞愣了一下,雨水顺着脸侧滑落,越发称得她肌肤苍白剔透,像是聊斋里落寞的妖精,需要在暖房里喝些人血才能恢复灵气。 “我带您去池少房里,您好暖暖身子。” 经理过来照看她的情况,二话不说便做了安排。 邓音辞没想到,自从她卖身给池骁以后,进他的地盘会这么容易。 套房玄关的衣架上挂着他的外套,会客室的房门紧锁,池骁可能在里面谈事。 邓音辞配合地躲进浴室里准备洗个热水澡,隐约听到经理在外面吩咐人给她送新衣,还有一些池骁那边的工作。 “财务共享中心的文件送来了?行,就放在那里吧,池少等会要用。” 财务共享中心。 听到这几个字,邓音辞心弦揪紧。 池港业务体系错综复杂,分为集装箱公司、矿石公司、客运、物流代理等等部门,池家有先见之明,把分公司的财务全整合到一块,统称为财务共享中心。 她就是为了账本来到池城,和财务有关的一切捕风捉影,都是她关心的东西。 邓音辞贴着门等经理离开,屏着呼吸从小冰箱里找了一块冰,含在喉间。 她紧张,靠着凉丝丝的冰块镇定才能推门出去,寻找文件摆放的位置。 套房的客厅里一共两张桌子,她明明听到经理指挥人把文件放下,可怎么没有呢。 邓音辞手忙脚乱地翻着桌面上的杂志,甚至连花瓶都拿起放落五六回,为突然消失的文件发愁。 忽然,一双大手从后面抓住她的颈。 海洋调的香水扑面而来,男人咬了一口她的脖子,齿间力道足以在肌肤上留下标记。 “这么蹩脚,你还想找什么?” 池骁明显不喜欢她的出现,语气透着阴沉沉的奚落。 美人入怀,她湿身从浴室出来,沾湿了他的前襟。 —— 新年第一天,继续看池少口嫌体直 强吻 窗外,台风天大雨瓢泼狂风肆虐,冰雹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像是人类心跳扑通作响的鼓声。 要是这大雨能将池城的纷纷扰扰冲刷干净,就好了。 可偏偏今日,效果适得其反。 在池骁看来,邓音辞无疑是天底下最心机的女人,谁不知道台风天尽量避免出门?她却借着还衣服的由头千里迢迢跑过来,费劲心思把自己淋个湿透,再扮成落难的女妖精,只等被好人心捡进门,趁机偷走金银财宝。 池骁不屑妖精装可怜这一招,他只想把她生吞活剥,以此警告她,他的房间不能随意乱进。 池城是何等地界?土匪横行绑票泛滥,残忍得连妖精见了都要绕道走,否则一不小心就被土匪抓住扔进锅里尝鲜。 尝鲜留下的泛红印记,正好落在邓音辞颈侧。 池骁尝了她的味道,齿痕是在提醒她别动小心思,速速如实招来,她到底想在桌子上找什么。 邓音辞的意识还停留在被咬的那一秒,喉咙下意识吞咽,冰块微融的水流淌过哑处,又沸腾又冰凉,是她分辨不清的知觉。 找什么?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话题。 她的睫毛上挂着雨水,只能依稀看清池骁穿了件黑金色的衣服,将他的面容衬得邪魅,真像是要打劫她的匪徒。 她要在他面前说出个所以然来,好掩饰自己的可疑行为,免得被他拆骨投海。 邓音辞含着冰块,凉意从心里往上冒,冻得她牙齿哆嗦。 她极力思忖,最后说了三个字的口型,被湿漉漉的发丝挡住大半。 “什么?” 池骁一贯没耐心,俯身凑近催她再说一遍,手指粗鲁拨开她的发丝掖至耳后。 益于他的帮忙,邓音辞看起来总算不像个游离在奈何桥上的女鬼—— 雨水将她的脸洗得白净剔透,或许她今天本就没有化妆,看起来和平日里冷艳妖气的样子完全不同,反而有几分水灵漂亮。 尤其从男人的角度看,她的唇色不再是那种不可侵犯的漆红,洗净铅华后,唇瓣有如珊瑚藤开出淋水的花苞,吐息间含着湿润香气。 他猜不透她说的三个字,她却故意吊他胃口,轻轻地说完,舔了舔唇。 亲吻哑巴,应该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好像从来都没有人这么做过。 池骁不客气,他做了。 狠狠咬在她的唇上,哑巴的嘴似乎没什么用处,平时不用吐字说话,尝起来很嫩,贝齿微凉,含着的冰块更像是一种惊喜。 他的吻充满了凶狠噬咬的意味,随着每吞咽一下,喉结便滚动一回。 舌尖侵犯,冰块被推着渡来渡去,纠缠得满当当乱糟糟,温热,冰冷,甜的甜,寒的寒。 她不会回应,迟钝僵住,接着报复地也想咬他。 他更凶狠地吻,吻到缺氧眩晕,发麻发疼,冰块融化。 她的唇被咬得红肿丰润,融化的雪水浸着花苞流下…… 色情得险些让人忘记,刚才她说的词是:避孕药。 “邓音辞,你真心急。” ”我一天不碰你,你就忍不住主动送上门求我把你睡了?” 池骁捏住她的下巴,接吻后的语气也透着狂狷无情。 “你来池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邓音辞好不容易把他糊弄过去,蹙眉揉了揉脖颈被咬痛的地方,顺手将湿透衣服的领口松了松。 他贴得太近,炙热的心跳险些把衣服烤干,她作势要脱下来,手语的意思很明显了。 小女子还能有什么目的呢,想借池少爷的浴室洗个澡而已。 池骁对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女人没兴趣。 “那就去洗,洗干净。” …… 邓音辞被关进浴室里,不管是福是祸,总算躲过一劫。 她打定主意要在浴室两个小时再出去,好让自己冷静冷静。 这一趟没找到财务共享中心的文件,反而把自己赔了进去,她真是蠢到家了。 幸亏含冰块的法子管用,她胡诌三个字池骁居然也信,间接证明她在他心中的形象究竟有多不知进退。 邓音辞安慰自己傻人有傻福,一边调试花洒的水温。 她不太喜欢水汽氤氲的感觉,也不喜欢浴缸放满水的波纹,洗头和洗澡依序分开,尽量不让水碰到脸。 她怕。 洗着洗着,一缕微弱的水流还是滑过唇瓣。 她生疏地抬起手,触了一下。 热的。 这是池骁第一次强吻她。 他的吻技很差,她感觉自己不清白不干净了。 心凉。 收拾完自己,邓音辞推开浴室里侧的那扇门,去取Larceny经理帮她买的衣服。 套房的室内设计十分用心,浴室一共有两道门,中间布置着衣柜梳妆镜,专门方便佣人送衣服添物资,不会打扰到更里面的空间。 邓音辞吹干头发,将镜前摆放的瓶瓶罐罐扫了一遍,看到不同香型的护手霜身体乳,一时分不清这些是刚送进来的还是从前就有。 根据她的猜测,池骁带女人应该是回池家公馆,像她这样没资格进门的才被安排在Larceny,但也不排除特殊可能性。 池骁对江婉一和邓音姿很体贴吧,对她就跟饿虎扑食似的,要命。 邓音辞从衣架上拿起睡衣防尘袋,泄气拆开。 她还想来池骁这里开开眼界呢,池城最有家底权势的少爷给女人准备睡衣肯定不会小气,真丝或者蕾丝都行,她不挑剔。 事实证明,池骁的确不小气,反而别出心裁给了她特殊待遇—— 防尘袋里是一套卡通怪兽的毛绒睡衣,牛油果色,帽子上有两个尖角,腰后面还有根尾巴。 邓音辞将睡衣拿起来左看右看,气得要死。 这和她平日里的形象完全不符,池城真是折煞她! 她想敲门和他吵架,可实在没做好心理准备,只好勉强穿上,起码有衣服蔽体。 其实,她都能想象会和池骁吵出什么结果。 他不喜欢她,甚至极度厌弃她,对她的小题大作必然不屑应付。 “那你就别穿衣服了,直接出来也行。” 邓音辞揉了揉发红的耳垂,险些以为池骁真在她耳畔说了这么句话。 * 池骁的本意确实是捉弄邓音辞,在走她出浴室后,他却盯上了她的尾巴。 他一直是普世意义上最痞坏放荡的那类男生,什么事情不合时宜就偏要做什么,上学时唯独没玩过捉弄女同学的把戏,对巷战斗殴更有兴趣一点。 如今,他倒是想捉弄捉弄邓音辞。 她惯会选时机耍手段,台风天,淋湿躲雨,借他的浴室洗澡,晚上回不去,顺理成章就能留下。 他知道她的路数,故意选了套睡衣戳穿她的心思,不曾想卡通睡衣显得她年轻娇小,走路的时候尾巴一晃一晃,像极了她养的猫。 池骁对猫没什么研究,唯一的要求是猫不能上床。 尤其是有爬床前科的猫。 但是实在台风天无事可做,弄只猫在房间里也未尝不可。 “你不用回去,路上出了事洪嘉还要找我麻烦。” “睡隔壁卧室。” 她听到他的安排,身子倚在门框边,似笑非笑。 池少难道是被我吓怕了,不准我上床? 池骁无视她,接了个电话,关上门。 不过,还是被她听见一句。 “隋七那个老东西有没有反应?” 邓音辞记得池骁有一次谈生意也念了隋七的名字,但应该不是隋七洲,更像是隋七洲的交通局局长父亲。 她摸不清局势,索性到客房里给手机充电。 台风天,池城人似乎都闲得慌,只能宅在家里靠电子产品联络,她的手机上收到不少消息,甚至钱老板都主动加了她的联系方式。 “小邓啊,嗓子什么时候能好?” “那个新的水上世界弄得差不多了,正好我厂里员工组织疗养,以后有机会一起去逛逛啊?” 邓音辞听到钱老板的语音,一下子都不确定是不是她和池骁的关系被误解了,钱老板才对她如此客气。 她不敢多问,连忙回复“可以”。 贺毓岚有句话教得好,当上帝给你打开一扇窗的时候,蠢人才问为什么,聪明人会直接走进去。 她走进水上世界没问题,问题是…她真不会游泳。 邓音辞百般纠结,找了个空玻璃碗装水,想练练屏气。 鼻尖碰到水的瞬间,她再也不敢往深处浸,很痛苦。 池骁,我被你占了便宜,要不你教我游泳吧。 她想。 —— 池少:心机女人,行,收留你 邓音辞:那我找别人教去 大家问:肉呢肉呢 我答: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