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我和男神皆精分)》 壹 说书人 卷一 浮生梦一场 人间三月芳菲天。 人界,太熙城。 春甫入江南,城中的金水湖似乎一夜间乍暖还寒,午间风拂湖面的涟漪都染上几分积雪消融,垂柳拂堤的暖熙绿意。 湖边有座通体碧竹砌的茶肆,入目尽是翠意,很是合时节。主楼前有旌旗一幅,一墨色“茶”字书得风流恣意。茶肆分两层楼,楼下茶桌皆为竹制,简单而不简陋,茶壶俱为绘竹叶的月白的瓷器,茶雾缭缭间很是清雅。 这时候天光甚好,小城中探春的人熙熙攘攘,茶肆间俱已座无虚席,甚至立着的人也不少,嘈声喧杂。茶肆居中的高台上摆设的一套与众不同的黑檀八仙桌椅,一套相当精细的茶具沏了新茶来,洁白的茶氲袅袅,有欲语还休的几分妖娆。 此刻,便见一着黛兰色长袍,手持玉骨折扇,佩双龙首玉璜的男子不疾不徐地从台后步入茶肆间,正拾阶步上高台。 此人身形高瘦,以兰色衣带束发,气质是温和无害的书生模样。 这便是今日茶肆的说书人是也,他甫一出现,便是众人瞩目,引起一阵人声鼎沸。 先生,您今日要说什么? 有不少人一见他,便在台下七口八舌地吆喝询问起来。 先生继续说上次的摇光派吧!他们不是正在人界广招门徒么,据说入了摇光派,飞升仙界便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先生说说他们啊! 不不,还是说说极北之域的姜国吧!据说他们的刚刚和望舒域的楚国在九鸳城打了一仗? 众口纷纭之下,茶肆一时间喧嚣甚上,听着耳边的议论纷纷,说书人只是施然悠闲地一笑,于桌前坐定了也不急着开口,只是意态从容地给自己沏了杯茶啜了一口,似是对茶水甚是满意地喟叹了一声,一双墨黑的眼眸都微微眯了起来。 下一时,这人长眉一扬,手上折扇一展,只见白绢扇面狷狂的墨书曰: 天下事 天上事 世间所有事 这似是他开场的动作,于是茶肆内的人声不时便静了下来,待他再啜一口茶,便悠然开口道。 都说了几天修真界的兵戈征战了,诸君没有听腻,我都说腻了。 今日说说其他的,就说点风流往事,换换胃口吧。白晓正有兴趣,如今便来为诸君细数下这当世美人英雄。 大家可知,这世间能算是神仙眷侣的有几对妙人? 这人的嗓音很是温和清朗,完全不像其他说书人该有的那种抑扬顿挫,跌迭起伏的夸大,却似一捧石上清泉般娓娓,听着很是如丝竹乐音般悦耳。 我知道几对呢! 不知! 正等着听先生说呢! 先生快快道来! 自称为白晓的说书人挑起话题有人有兴趣,有人没兴趣,没兴趣的长声哀叹一声,动作表情皆带上几分无趣廖闷,大多数听众却是颇为热烈追捧的兴趣盎然模样,纷纷出言催促道。 闻众言,说书人再一笑,似是对挑起了众人的好奇颇为满意,于是折扇一收,开口道。 问修真界的美人英雄,应该首数九音阁的明神和虞姬一对。 然后有极北之域姜国的夜辉女王和王夫宁不凡将军;苍山剑宗的青辰仙子和道侣洛河仙君等等。 白晓先就从九音阁的明神和虞姬为诸君说起吧。 …… 嗯? 茶肆二楼上曲廊以碧竹为栏,环绕着楼下高台处展开一圈十余间颇为宽敞的雅间,有低低一声疑惑的女声从最大一间居正中对高台的雅间中传出,这声音听着温柔悦耳却带着微微的沙哑,似是颇为意外惊讶。 而后,似有年轻的女孩子一声轻笑,伴着悠闲搁下茶盏的一声轻响传出,笑声清脆婉转似是黄莺出谷,光听着声音就让人浮想联翩,引得人忍不住想去探究一番,真人却是如何风姿绝艳的美人。 可惜,雅间门边侯着两个人高马大,铁塔一般壮实的玄衣侍卫,身后是一层剔透的珠帘盖着金纱帷帐泛着柔光,如倒悬的水幕,将透纱而入的天光遮得朦胧,只能见倒影的婉约绰袅影子,而完全望不见人之模样。 说书人却似是于茶肆的嘈嘈切切的人声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边细微的一刹动响,眉目含笑,似是无意地掠过这间雅间望来戏谑的一眼,继续他引起的话题说了下去。 …… 众所周知,在这个真神居住在独立于六界之外的神界,不出世的世间,修为最高的,就当属神君境界了,当今在世的暂有九位。 而明神和虞姬这一对璧人皆是神君的修为,是其他人都比不得的修为深厚,所以为首。 说起明神,他是九音宫的宫主苏明衡,妖身为九凤,是这世间唯一一只独一无二的九头凤凰鸟。 凤是神兽,为天道所庇护。 可这九凤啊,却是凤族的异种,大荒凶兽,是天道的所厌。是以,凤族颇是不容幼年期的明神,那时他很是有一段举目无亲,颠沛流离的坎坷艰难生活,所以生性暴戾恣睢。 在约五百年前,明神身历九重天劫,然后证道成为神君。就在刚度过证道的九重九霄神雷之后,这尊杀神连修养生息都不愿,便带着雷劫劈得焦黑的伤躯杀回了凤族,砍倒了凤族的万年至宝血梧桐,抢了树心塑就了本命法器焦尾七弦琴“问心”。 为这场杀戮所累,凤族至今仍是元气大伤,不足之前鼎盛期间的十分之一。 当时天道大为震怒,正道九域间,有十七门修仙门派集结,以太一宗和玄真剑宗为发起者屠魔卫道。 明神只身迎战,以一剑一琴,于北仙域的云海城外,直面这群能算是仙界半壁江山的万数之众,面对万人称他为魔头嚷嚷着要诛魔护道的气焰,无半分畏惧之色,只是轻蔑地冷笑一声道: 若是这世间所谓名门正派,都如你们一般面上道貌岸然,实际卑鄙无耻以多欺寡的话,那本座只身为魔又何妨。 他遂命名其剑为“为魔”,以剑上焚天煮海的黑焱,将太一宗和玄真剑宗宗主的两大神君,太真神君和伏天剑神神形俱灭斩于剑下,从容破万众围剿而出。 此战之后,云海城外伏尸万里,流血漂橹,这役被称为云海之殇。两大神君陨落之地,起了举天同悲的天地异象,沙漠间落下血雨滂沱,染就了赤砂千年未褪。 说到了这儿,说书人微微一顿,轻松地拈起茶盏啜了口茶,润了润喉咙。 而一众听者皆是对他所描述的那人一人独剑,嚣张与世为敌并大败之的场景有些心驰神往,有吸冷气的轻嘶声,有击节低低的赞叹声,有豪气拍掌叫好声,一声喧声不断。 说书人再轻笑了一声,搁下茶盏,语气一转。 以一己之力,让天下正派分崩离析,明神的实力之强横世间少有,在这真神在神界避世不出的世间,可谓当世第一人。只是,此人一生身负的杀孽沉重,此番若是再要精进,需入虚空度无相劫,方能入真神境界。 而真神境界已经三万余年无人踏足,所以,应该是颇为艰难。 与明神本人的天怒人怨恰恰相反,他的夫人虞姬在修真界的口碑很好,她是福星,天眷之子。 这位修真界公认的第一美人本身是一尾红背白锦鲤,是得天独厚地生在神界,天道所在的蓬莱仙岛,而养在天道座下五百余年的天道宠儿。在两百年前,她为天道所亲自点化,而生神智,之后便被天道化身亲自送到仙界的天兵阁,养于天池镇压气运。 普通仙人要成神君,大概少不了得起码数万年光景,经万死一生重重艰险,身历五趟天劫;而寻常的鲤鱼化身为人,需要上千年,之后跃龙门,也需至少超过万年的积累。 而虞姬于天兵阁天池内休养生息,不到百年便跃龙门而过,于是上下总共六百年不到的时间,美人便化了龙,证道神君,也是福运绵厚,天道厚爱。 说到这里,这说书人浅浅一笑,折扇一展,再轻摇扇几下,这次似是另外一面,因为他的扇面上为: 我俱知 我皆知 我无所不知 所以,连起来,他的扇面上是“天下事,天上事,世间所有事;我俱知,我皆知,我无所不知”。 却是无人出来质疑一声这人的大言不惭,人人皆被为这对强强联合的伉俪挑起了几分兴趣,于是接着听说书人悠然往下分说。 虞姬越过龙门化形之时,恰恰是天兵阁主收关门弟子的拜师大典上,那日宾客众多,所以,无数人亲眼目睹那一场锦鲤跃万丈龙门而出,蜕凡躯而成神的胜景,然后心有所悟而修为有所突破。 而天道也为她证道化形所愉悦,降下大道之音和祥瑞之兆为之贺喜,于是千万仙人为之受益。 传说呢,虞姬是天道气运所在,她是天地间唯一一位以神君之身证道,却未染一点杀孽的大能,所以她喜欢的人能够得到福运加持,她所厌恶的人,轻辄厄运连连,重辄被天打雷劈。 所以,换句话说,这位美人可是人形的幸运符,是可以给人带来气运的福星啊。 …… 等等?那这位美人不是谁得之谁便气运加身了?那岂不是天下至宝,人人可得之? 闻言,台下一片哗然,突地有人插嘴问道。 对于此言,说书人轻轻一笑,折扇一阖,意态悠闲答道。 你不是世间第一个这么想的,但这世间唯有一人这么做成功了的。那人便是明神。 他依仗自己实力强横,在虞姬化形艳惊无数之时直接掠了人就走,待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人影淼然不知所踪了。 啥?抢了美人就跑? 听书人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如抛巨石入水,语惊四座。 场间适时静谧了一瞬,一时台下众人皆是目瞪口呆,他四顾下见各种膛目结舌下巴落一地的表情,似是有些自得,任台下窃窃私语,再自斟自饮了几杯。 这明神好生霸道啊,本命法器是抢来的,老婆也是抢来的。 台下间有低低女子之声,似是不太赞同地喃喃道,然后被闻言的一群男子一阵轻蔑地嗤笑。 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好男儿便当如斯顺心恣意!我辈修仙本就是与天争命,需破后而立,逆天而行,如是畏首畏脚,还修什么仙塑什么道心啊,直接回家种田不就好了吗。 一虬髯客大嗓门放声大笑,不屑地出言回斥道。楼下男子居多,闻言皆以为然,一片起哄附和之声,一时间,只听各种意有所指的猥琐低笑闷声不断。 一群男人,谈资是女人,特别是大美人的时候,总是特别起劲的。 二楼的两位玄衣侍卫似是耳尖眼锐,耳廓微不可见地动了几下,似是捕捉到了些难听的话,一时脸色很是难看,森冷的双目瞬息间竟是变成了蛇一般诡异的竖瞳,手也移至佩刀之上死死握紧了刀柄似要出鞘,身形却嵬然不动,应是未得令,所以强自压抑着怒气待命。 那为何其他人便效仿不得呢? 低低的各种荤词非议和闷笑不断间,台下方才发问的人继续虚心求解。 说书人微顿了一顿,举起手边杯盏,悠然啜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 就凭她是天眷之子,有人胆敢惹她就会为天道所憎所罚啊。明神在抢了这位之后,可是被愤怒的天道用九霄神雷整整劈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啊。 而且,你要从明神手里抢他夫人,也要问问人家同不同意啊。 …… 这本座可就实在没办法再当作没听到了啊。 霎那间,一个清脆悦耳如莺歌燕语的年轻女声响起,之动人和清晰,似是美人附唇于众人耳边低语一般。 只听一声低笑,下一时,一股强劲无形的气机陡然展开,悍然将整座茶肆罩入其中。 这气息本身温和而生机勃勃,没有半点侵略性,怎奈何是众人高山仰止的汹涌澎湃,仿佛被蛰伏在黑暗间的洪荒巨兽铜铃般的炯炯目光视线锁定,给予人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似山岳一般的重压负于众人胸口,逼迫得心跳不能,是呼吸不畅的窒息感。 再说一遍好了。这个是快穿之前写的旧文,15万字之前不会有h的。想看h的同学请移步去我的 快穿之坑爹系统拆cp <a href=" target="_blank"> 也是以剧情为主肉为辅的,唯美系,1vs1,宠文。有四个世界,(吸血鬼,封神榜,阴阳师, 钢琴天才)连载到了第三个。 贰 心魔???? 一霎,二楼两位玄衣侍从却是怒气一泄,恭敬地低下身,将雅间绘花草样的半透明金丝帘从两边揭开。 珠帘噼啪清脆的撞击轻音间,一位一袭轻纱似雪的襦裙,齐腰系一朱红丝绦腰带,乌发雪肤,樱唇柳眉的绝色美人拂帘而出,斯人嘴角啜笑,凤眸神采飞扬的顾盼间,是春日繁花的千般美好动人,而有种让之见之忘忧,无端便心生好感的魅力。 本来呢,本座是来找你这只知晓世间万事的神兽白泽, 来问点事情的,就想着礼贤下士的,是以让你这么插诨打科编排于本座,本座都没有说什么。 可是啊,你这只白泽真是混账,居然得寸进尺,把本座说成了完全靠男人的废物,是以,本座决定不忍了。 美人的乌发披散至腰,她悠闲地缓步走到曲廊间,将颊边落下的几缕碎发顺手绾至耳后,唇角一牵,笑得高傲而有几分漫不经心。 怎么,一个个都真以为本座的神君境界是摆设,本座很弱,苏明衡抢得你们也抢得? 那本座虞姬,今日就在此等你们来抢。有本事的,来! 她玉手一握,这股压制万物的力量便更加肆虐,一时间似是要将茶肆间的一切都扭曲成麻花状的一团,刹那间白瓷茶盏不堪重负的爆裂声如元月的爆竹不断。 一众皆是被这股气息所慑服得服服帖帖,战战兢兢间嘴唇颤抖,话语不能的惊惧失态状,只有那说书人,似是在场唯一一个在这股庞大气息压制下未表现得不堪的人,他应是有神器护身,只是被气息迫得面色惨败,冷汗津津间,见她的目光望了过来,他勉强起身,恭敬地作了一叩道歉道。 不敢。 妖主大人,您大驾光临,白晓有失远迎,礼数不周且多有得罪,请妖主大人宽恕。 没人啊。 美人完全没予于理会说书人的话,只是仪态从容地倚在栏杆上,含笑稍等了片刻。 见无人有异动,她于是再盈盈一笑,玉葱般修长白皙的手指一伸,遥遥点出了楼下的几个刚才口出荤话的人。 那之前在背后对我出言不逊被我听见的,你,你, 你,还有你和你,都给本座拿一年的气运来给做赔礼。 随她所言,美人皓腕一收,款款做了个一抽的手势,就有几道金色的气息从那几个她点出的人身上被她陡然拔出,随她手势飞落于大美人冰肌玉骨般白得近乎透明的掌心,凝做一团小巧的金球悠悠旋转。 而后,她足间一点,便施施然手托着那团金芒,翩翩从二楼越走廊而过跃下。 黑发和白衣招摇飘散间,她若一只翩跹的蝶纤巧着地,落在一个一身鹅黄襦裙,以面纱覆面的姑娘桌前,手指轻敲了一下桌面,展颜一笑如刹那花开般美艳。 小道友,刚才是你说大魔头霸道的吧? 你很合本座的意,那个家伙就是这么独断专横,本座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他什么。 是以,这些气运给你好了,祝你好运。 她笑眯眯地伸手,径直将手掌间的那团金光拍入那姑娘胸口,一瞬间祥云阵阵,身为修士便能感觉到,有天地法则随她的话落在这个姑娘身上,有重重金莲的虚影弹指之间在这个姑娘身边开放覆灭。 这姑娘竟是因为一句话,就一口气得了将近普通人十年多的气运。 你! 刚才被点出的几个修士直到这一瞬间,才是真的确定了他们的气运确实是被这个言笑晏晏的大美人轻而易举地剥夺了,还转手送了人,一时虽然被凶猛的气机压得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却是怒目圆瞪,愤愤望她。 你什么你,要不你们这几个废物觉得本座惩戒得轻了,想找死? 对于这些人的愤怒,美人只是不屑地轻嗤了一声,一瞬间加大了威压的力度,压得那几人牙关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战战,膝盖软得就快跪倒下去。 够了。 下一瞬,从她方才走出来的雅间,却传来另一温柔似是烟华落尽,余晖凉透却微微带喑哑的女声淡淡道。 闻言,白衣美人撇了撇嘴,颇有些不情不愿地撤了如渊如海般的磅礴气息。茶肆间诸客皆是一瞬脱力地一松,几乎皆是瘫坐于各自的位置上喘息连连,那些站着的基本都是四肢绵软颤抖,需要倚着墙或者扶着柱子,才能勉强不一屁股坐在地上失态。 霎那,美人挥了挥纤纤素手,有些无趣地轻启朱唇,声音响彻茶肆之间,诸茶客皆能清晰闻其声。 既然没人敢来抢本座,那本座找这位白泽有事,诸君若是没事,就请此退散吧。 妖卫,送人一程。 即刻,两个肌肉虬结身形岿然的妖卫就开始依她之所令,将软绵绵瘫倒的众人一一强行架出清场,赶出茶肆,一时间人人皆是面露愤怒,不满于此女的专横,却在强大的实力压迫下不敢多言,只能悻悻离去。 前辈,谢谢您,可我…… 被她送予气运的那个姑娘虽然是修士,却是资质寻常,此刻急忙站起来,向她行礼致谢,只是一双清秀的秋水杏目在面纱后看上去,重重顾忌倒是比欢喜来得更多。 这个姑娘在担心,那几个被抢了气运的男子不会和她善罢干休。 你不用担心。 白衣的美人知道她心间忌惮,只压住她的肩膀示意不必多礼,声音柔和如玉铃,含笑温言安抚道。 本座既然给了你气运,便自然会护你周全。 她顺手随意地一个响指,吩咐道。 妖卫,通知附近的人手,保证这个姑娘两个月的安全。 是。 一个高大法法的侍卫立刻得令,微鞠一躬,大步一迈便到这位姑娘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姑娘,请。 那姑娘感激地深深一礼,便仪态静淑地随着这名侍从出去了。 妖卫的动作很快,只须臾,便清掉了茶肆间的大半茶客,轮到之前出言的那虬髯客时,他尤是仗着自己是修士挣扎不已,恨恨盯着那个盈盈款款玉立于茶肆正中的美人,一边调理回复着内息,面露不忿出言呵斥道。 你这女人怎么如此霸道,好不像话! 闻言,美人微微侧头,报以嫣然一笑。 没办法,九音宫的人都是这般,近墨者黑。 她素手一伸,这人便浮空而起,径直落入她纤细的皓腕掌握间,被白衣美人拽住衣领,利落一扔,这个两百多斤的汉子便被她轻巧如寻常女孩子抛一只绣球一般,径直丢出了茶肆滚远了。 用你崇拜的明神的话说就是,不服的,就打到你服。 言笑晏晏间,她拍了拍手,似是在掸去不存在的灰尘,轻蔑道。 真是垃圾,男人霸道就是好男儿当如此,女人霸道就是你这女人好不像话,呸。 …… 此刻,妖卫已经清空了整个茶肆再恭敬地一礼后退走,茶肆间便只剩白晓和白衣美人两人。 你和这种人计较做甚,看看他看不惯你,却又打不过你的苦逼样,开心下不就好了。 下一时,之前那个沉静温柔而带低低沙哑的女声从雅间里悠然响起,俄顷,有另一黑衣女子仪态万千从其中步出,一拢利落的劲装长袍如墨,袖口以细带系紧,乌发以金冠高高束起马尾,落发在身后英姿飒爽地飘飞,眉间有一妩媚妖艳的朱红花钿,似是鱼尾拍水的纹样。 她的面容竟和白衣美人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行走间凤眸顾盼横波潋滟,完全迥异于白衣美人有些骄纵恣意的明艳,她的一颦一笑间,皆有一种含睇宜笑的妩媚,颇是风情万种。 她倒是没和白衣美人一般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而是自楼梯上优雅地缓步走下。随意地伸手间,光幕变幻,一层薄金色的消音结界似是一卷丝帛被一抖展开,将茶肆间三人五座之内的距离罩入,然后走到说书人的面前,笑盈盈地斜睨了他一眼。 怎么,白晓你作为世间万物百晓生的神兽白泽,不知道今天本座就在你茶肆里面啊。 原本意态从容的说书人见了这两个一黑一白,除却眉间花钿,长得完全如出一辙的美人,这一刹那,表情是有些惊异愕然的稀奇,怔了一瞬。 不过只须臾片刻,他便收了之前的失态,若无介事地向黑衣美人作了一深叩问礼,不答反问道。 您,才是真正的虞姬阁下吧?白晓见过妖主阁下。 …… 哟,她是虞姬,那本座又是谁? 白衣美人含笑吟吟地看他,伸手搭伏在黑衣美人的肩上靠上,下巴尖抵于她肩胛之上,眉目鲜活而生动,艳丽得有些咄咄逼人。 说书人转头,再从头到脚凝视了一番这位含笑的美人,目光落落大方不带丝毫猥琐,却是有几分探究,定定地落在她身上。白衣美人不以为忤,只是一脸兴致勃勃的笑意,任他打量。 白晓随即收回目光,断然摇了摇头之后,也谦逊地向她一礼。 您不是。阁下,您是虞姬阁下的,心魔? 哦?何以见得? 两个美人这一瞬间都是起了趣意,有些兴致盎然的表情。黑衣美人浅笑着将玉葱一般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胸前一叠,悠悠出言问道。 因为虞姬阁下您于五十年前闭关斩心魔,现在出关了,身边还多了一个和您一模一样的姑娘,是以有此猜测。 白晓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不迫,向这两位淡然一笑,出言解释道。 就近了看,这人虽然气质淡柏如松,却长了一双桃花目,顾盼间很是倜傥风流,他转向白衣美人,浅浅一笑出言道。 阁下您说起虞姬这个名字的时候,不和真正的虞姬阁下一样,能够牵动一丝天机。 虞姬是天道大人,天地之主为妖主阁下亲自起的名字,有天道“言出法随”的效果,而阁下您说的时候没有,所以,您不是她。 而且,阁下您的气机虽然强劲澎湃,却是离窍期大圆满,依旧是离真正的神君境界还差了一线之隔,而这位, 他示意了一下黑衣美人,并再彬彬有礼地行了一个叩:才是真正的神君境界,而且是分神期大圆满随时就可以升大乘期的境界。 所以,这位是真正的虞姬阁下,而您,则是虞姬阁下的心魔化身。 话音落尽之时,说书人似是也对自己的洞察万事和机敏有些得意,折扇一展,又是“我俱知,我皆知,我无所不知”的那一面。 叁 他如今是凡人 本座还是得说,你骗人。本座为什么不能是虞姬的双生妹妹呢? 白衣美人似是对这一结论依旧不满意也不服气,侧头,嘴角颇是不以为然的一挑,出言反驳道。 我不敢骗人。 妖主知道,我白泽一族,言必属实,不能欺瞒。一生中便只是说一句谎言,就会丢失天下无事不知的能力变作凡人。 白晓满脸平静如水,将折扇在手上一合,语态坚定地如此解释了一句,便含笑道。 而我之所以能酌定阁下您是心魔,是因为虞姬阁下原来是鲤鱼啊,是跳了龙门之后才证道的神君。 龙门最近一次开启之时,就是虞姬阁下一跃而过的时候,下一次开启要到八百年之后了,您的妖身和虞姬阁下一样是白龙,如果是妹妹,那请问您是什么时候跳过的龙门成的白龙和神君? 是以,您是虞姬阁下的心魔。 语毕,他以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望回向黑衣美人,然后浅浅一笑,似是极为敬佩叹服的颔首一礼。 虞姬阁下,您真是得天独厚的存在,您的心魔居然还能化身成人,而且还没有半分邪恶的样子,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让白晓叹为观止。如若今日非我亲眼所见,白晓死都不敢相信。 精彩。神兽白泽一族果然名副其实,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存在。 片刻的沉默之后,被称作虞姬的黑衣美人一扬柳眉,却似是丝毫不意外,只是拍了拍素手表示赞赏喝彩。 长乐,回来。 一霎,她犹微笑,拍了拍白衣美人伏在她肩胛上的头,后者明了地冁然一笑,窈窕的身形一闪化龙,直扑虞姬入怀,带起了猎猎一阵风,却倏然间似是撞入虚空中消弭不见,而虞姬那身玄色劲装襟前却俨然出现了一只金线绣的四爪蟠龙纹样,龙首昂扬双目圆睁,蜿蜒盘据于胸口,爪须宛然,很是英武不凡。 本座虞姬,九音宫妖主,白晓先生知道本座为何而来。 她拱手一礼,重新自我介绍了一遍,然后便单刀直入地说明了来意。 说出虞姬这个名字的一瞬,天地间无形的法则被牵动加持到这一个名字之上,于是这两字径直出现在听者的神魂之中,没有丝毫被误解认错的可能。 这就是天道quot;言出法随quot;的效果。 神兽白泽一族,白晓,见过虞姬大人。 说书人此刻也是正色地回礼,表示尊敬地低头,然后回答了她的下半句话。 我知妖主是为打听明神的下落而来。 明神大人于三十年前左右,度无上劫升真神境界失败,于是去鬼界转世。那时妖主您正在闭关斩心魔中,是以完全不知情。所以妖主现在是来问,明神大人的转世现在身在何处的吧。 …… 虞姬闻言,凤眸轻一眯。她脸上笑容不减,而柳眉一扬,有些懒散地曼声出口道。 所以呢,你作为白泽,既然知道明神转世去了,现在护不了本座,你也知道本座今日也在场,听得见你的编排。 本座可不可以认为,你这只白泽就有这么胆大,这是在趁本座一个人主持整个九音阁孤立无援时,想给本座这个妇道人家来个下马威? 她随即低笑了一声,一瞬间笑靥一展,是如花团锦簇的夏夜般的绝色动人,簇簇长睫掩着一双凤眸却是锐利如刀的锋芒毕露。 只是呢,让你们别有用心的这些家伙失望了啊,即使明神不在,我们九音宫还依旧有我和长乐这位半步神君坐镇,依然牢不可破呢。 …… 哪里敢。 闻言,白晓却是苦笑一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谦逊地面露歉意,再微鞠了一躬,道歉道。 别人不知道,白晓可是清楚得很。您深受天地之主的宠爱,可是天底下最不好惹的存在之一啊。 是以,除了明神大人这个实力强横还不怕天谴的疯子,这四界之内还真没谁胆敢得罪,也开罪得起您,毕竟天罚不是开玩笑的。 而且了,您可是未来最可能成为妖皇的两位神君之一,白晓不敢挑衅您,只是兴致一来,就不觉多说了几句。 鄙人人言轻微,您请见谅,白晓向您赔礼。 你这话说得本座可不好接,明明是被得罪的一方,却说得和本座仗势欺人一般。 虞姬漫不经心地扫了看似诚意满满道歉的说书人一眼,嘴角一勾,懒洋洋地挑起一丝甚是不以为然的嘲讽讥笑。 不是就最好。其实只要有那实力,你敢笑话也没事。 没那实力么,就还是少是生事为好。 她顺手施了一个清洁咒与一看着相对干净的茶桌椅上,然后一拂衣摆,悠闲地坐下,几分地倦怠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坐。 妖主教训得是。 说书人也不恼,只是看似诚恳且深以为然地颔首,附和了一声,于桌前另一边的坐椅上恬然落座,收折扇于几案之上,神色丝毫也不见拘谨。 先生说说明神的转世现在身在何处吧。 虞姬收起了一身凌厉强势的气息,挑唇一笑,慵倦地支颐,似是随意地问道。 妖主远道而来,不喝杯茶吗? 白晓之前已经够失礼了,理应向您奉杯茶道个歉的。 白晓再一优雅地颔首施礼,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彬彬有礼地指了指茶罐,淡淡笑说道。 我这茶肆万物简陋,也只有这新茶颇有几分意思能拿得出手了。 虞姬闻言,依旧支颐半倚着桌面,只是一摊纤纤玉手,做了一个您随意的姿势。她眯着一双深邃的墨瞳流光溢彩,似一只懈怠不经的猫儿,举止间有种优雅而倦怠的倾颓。 妖主阁下知道,这天下有神,仙,人,魔,妖,鬼,蚩尤七界,神界是蓬莱,瀛洲,方丈三大仙岛,只有真神以上境界方能破虚空而入。 仙界,人界相通共有九域,仙界分东,西,南,北仙域四域,而人界有金夏,中原,极北,暨南,望舒五域。妖界,魔界,可以从人,仙界从传送阵抵达,但最后两界,鬼界和蚩尤界独成一统,自为天地。 虞姬柳眉一挑,看说书人干净白皙的长指揭开白骨瓷茶壶,有条不紊地拨入茶叶,入沸水,他一套动作是行云流水的优雅,暗含茶韵,手上动作不停间,口上转而说起了人人皆知的仙界常识。 她知应有他的道理,是以并不催促,只是不动声色地把玩着一只茶盏聆听着,表情没有不耐也没有烦躁。须臾,一杯雾气袅袅的新茶便被送至她手边。虞姬未可知否地抬眼看了他一眼,也未推辞,举杯轻抿了一口。 仙,魔,人,妖要再转世,都要通过鬼界轮回一趟,然后回原在的界,这是各归各界的世间法则所至,是这世间天道维持的秩序,是以世间生生不息。 而明神大人的这趟转世轮回,却是出了些小问题。 她方小饮了一口茶水,却闻白晓语间定了一定,然后面色微有些奇异地看她,虞姬安然若素地放下杯盏,正色注视着他,悠闲地等他后文。 明神大人没有生在仙界,他成了一个凡人。 白晓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强大到独步天下,真神境界之下第一人的明神大人,他的转世,现只是一介凡人。 …… 所以,她牛逼哄哄的大佬,她家大魔头,这是满级顶尖的帐号被不小心给清零了是吗。 在心里如是吐槽了一句,虞姬面上却丝毫不现,只是凝乌成曜的墨色瞳孔蓦然一收,她安宁地自斟自饮了一杯清茶,不急不缓地开口道。 无妨。反正是仙君境界还是凡人,于战力上来说,都没甚区别,总归都是得本座保护他。 所以,是个凡人就是个凡人吧。 放下茶盏,她看着说书人,将耳边几缕碎发捋至耳后,妩媚地勾唇蓦然一笑,倏乎间展开恣意的美艳是颜若舜华的不可方物。 先生能否告知他现在身处何处?虞姬之前对先生有所怠慢,请先生见谅。 作为赔礼,仙人妖魔四界之内的珍宝,先生只要想要,本座必双手奉上。 …… 说书人面色依旧平静似水,微微摆了摆手。 妖主不必如此,白晓正待告之。明神大人的转世在望舒域辛夷坞城内,住在乌衣巷,弱冠之年,依旧姓苏,是个书生。 多谢告之。 虞姬款款起身,微微低头,报以郑重一礼。 先生如有所求,本座必倾力满足。 白晓抱拳回礼,正待说话,突然有一片纯白光点,从外面如飞雪片片陡然扑进茶肆间,刹那间,光点如一场暴雪倏至,纷纷汇入说书人高挑消瘦的身形之间。 他阖目,似是感觉什么,片晌后,却是睁眼颇有深意地一笑,桃花眼一弯,很是有几分风流不凡。 另有一刚得到消息顺手奉上,妖主或许会有兴趣。 似乎方才,有茶客对您的独断专行很是不满,于是去通知了玄机阁的势力。所以现在,整个仙界都已知晓,妖主您如今正独身在人界。 妖主您是福星,又作为最可能成为妖皇的存在之一,平日里都深居简出在九音宫内,有明神寸步不离地守着,是以,打您主意的不少,却从来没有时机。但这次您孤身出门,似乎有不少明神大人的仇家觉得这可是机不可失,正在蠢蠢欲动准备集结起来,准备来擒了您来威胁明神大人呢。 …… 肆 软柿子 …… 玄机阁?就是那个这近百年来,每隔几年都要放一遍消息,说苏明衡度虚空劫已经身死道消了,就好像说多了就能把苏明衡给咒死一样的那个搞笑组织? 还没待虞姬回答,她胸口cosplay龙刺绣,被她唤做长乐的心魔美人先“噗嗤”地一声笑出了声,插话道。 还居然有人信他们的情报啊。 还真是多亏了他们之前的种种假消息,所以这趟明神真的度虚空劫了,出了事,本座才一点都不担心啊。 说起来,还真是欠了这个所谓的玄机阁一份大人情呢。 虞姬本来是闻言,慵懒地托腮眯着一双凤眸似是若有所思的,却在这一瞬间被心魔美人之言也逗得莞尔,放下支颐的皓腕,凤眸笑得一弯,施施然接过话道。 一霎,她含笑盈盈地抬起欣长睫羽,翦水美眸望向说书人,温言软语地询问道。 先生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告知一下,都有哪些家啊? 好说。 说书人也似是半点不意外她的镇定如斯,也没有丝毫担心的神色,只是手间再递上一杯清茶,淡然道。 凤族,太一宗和玄真剑宗为首,主要明神得罪得最狠的,也就是这三家了。 …… 来得好啊。 正好需要雷霆动作,震摄下宵小的时候,能够毕其功于一役,本座求之不得。 虞姬款款地接过茶,唇角含笑再啜了一口。有无形的压力从笑靥如花的美人身上散开,如将出未出剑鞘的宝剑,怒潮恣意汹涌倾吞万物前一瞬息的褪去,充满下一刹那便是雷霆万钧一击的张力,让人不敢撄其锋芒。 要不然,人人都把本座当做软柿子,谁都想来捏一把,可就麻烦多了。 放下茶盏,她正色转向白晓,矜贵斯文地微一颔首示礼道。 先生这个人情,本座记下了。 妖主言过了。 说书人却似是未受其影响,神色依旧恬淡而泰然地抿了一口茶,微微摆了摆手。 妖主不必如此,之前还有得罪之处还请妖主海涵。 他随即唇角一弯,笑得有几分诙谐和打趣,调侃道。 说起来,妖主今日真是好生威风啊,说拿人气运就拿人气运,说赶人就赶人,我这茶肆庙小,经不起你这尊大神折腾,白晓本人也是,实在怕了您。所以,您的人情什么的不敢当,妖主别记仇就好。 这人左一个人言轻微,右一个怕了你,却没有半分胆怯的模样。 虞姬横波潋滟的凤眸一斜,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开口道。 ……那今日是本座多有得罪,还请先生看在本座一弱女子,闭关五十年后,出来却没了夫君,要万里寻夫不说,还多了个心魔化身不知要如何,心情很是有些郁抑的份上,大度点不与本座计较。 不敢不敢,神君境界这天下总归不过九位,您还可能是未来的妖皇,这要都能是弱女子的话,这世间就没有强者了。 说书人莞尔一笑,随即乌瞳一转,带着几分狡黠开口道。 不过,如果妖主真心要感谢,也方便的话,白晓也正有一心愿,需要妖主成全。 白晓最近正在忙一件事,需要运道,不知可否得妖主一句祝福? …… 就这样? 虞姬一时眉心微蹙,有些惊疑不定地看他。这个要求太轻,和她得到的消息的分量不可同日而语,她于是忍不住再问了一遍。 先生就要一句祝福? 说书人安然一笑,摆手道。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运道正为白晓之所求,而虞姬大人“言咒”的能力得天独厚,所以,求妖主成全。 好吧。 她阖目定了定心神。 运来。 霎那间,虞姬美目睁开,朱唇轻启。天地间有无形无声的大道法则为她的声音所牵引,降落在说书人的身上,刹那间金云滚滚,祥兆翩翩,重重虚影在他身边做莲开莲生的异象。 谢妖主。 说书人闭目感受了一番,似是心满意足地道谢道。 白晓有事不好多奉陪,而妖主下面一路不会太平,应该有一场恶战要打,明神大人平素也是树敌如林,早找到便早是心安。 所以,也祝妖主一战立威,然后顺利找到明神大人。 他深深一揖,便起身扬长而去。 先生,两百年前,虞姬有一场“入梦”,是否和先生的白泽一族有关? 虞姬却是依然安坐着,未因他的提点而有所举动。她手里捏着茶盏,如书墨未干的美眸盯着杯中的茶水,眼神是晦暗未明的奢艳婉转,突然出声问了一句。 说书人离去的步履一顿,却未回头,淡然道。 不是我们。 那今日虞姬多有得罪。 虞姬轻笑了一声,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起身,顺手将手间的茶具一抛,精细的杯盏落在桌面上,顺杯脚滴溜溜地转了半圈再稳稳地停落下来。 告辞。 人界。 半空中,一辆华贵异常的马车踏云而过,拉车是两只神俊非常的蓝翼海龙兽,兽身通身呈漂亮的冰蓝色,有钩爪利赤,节节狰狞骨刺磷峋顺脊而生,尾若蝎钩有四翼,破风翱翔间,展开庞大的翼翅遮云蔽日。车厢为千年铁楠木,刻着重重祥云的纹样,繁复的金色阵法花纹刻满了车厢的每一个角落,如蜿蜒而生的藤蔓,环绕着一个凤尾卷着古琴的纹章。 车内宽敞异常,布置得奢华舒适,每一寸都铺上了雪白的妖兽皮草,四壁坠着流云纱帐,茶具,几案,点心,香炉,字墨笔砚,休憩的软榻应有尽有,因外壁上各种阵法的缘故,虽是急速飞行,车厢内却平稳得连茶水涟漪都未见一道。 虞姬,你说白泽说的那三派的人会来吗? 此时,正有一对颜若双生子的美人在软榻上一坐一卧地说话,正是虞姬和她称之为长乐的心魔。长乐已经恢复了人形,此时正仰卧在虞姬腿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车厢正中垂挂的青铜风铃法器落下来的丝丝流苏。 为什么不会。 毕竟,我们是气运所致才成就的神君境界,即使身份尊贵是天眷之子又如何。那时我们化形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苏明衡可是一个照面就把我们给擒了,掠走了,看起来那个轻而易举,简直了。 之后又从来都没人见过我们出手,是以呢,被轻视了当做神君中间最弱鸡的存在,人人都以为我们是个软柿子,想来捏一捏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虞姬肩斜披着天山雪狐裘大氅,眉目低垂,看起来是温顺而贤淑的美艳,她正在看着记录九音宫内事务的书卷,此时正翻过一页,闻言也未抬首,只是唇角牵起一个很是讥讽的轻笑,温言回答道。 而且,这还是苏明衡转世,成了凡人的消息还没传出去的情况下。要是这个消息传出去了,呵呵,到那时,虎视眈眈的人简直不要太多啊。 他们会想了,九音宫富庶而强大,毕竟是仙界最大的势力之一啊。之前有苏明衡这个半步真神,谁都不敢打主意,现在只剩下我一个弱女子了,守得住么。 所以么,现在这三派要是一头撞上来了,那拿来立威再好不过。作过这一场,下次谁想来打主意都得多掂量掂量。 …… 我也求之不得。打脸什么的,很让人期待啊。 长乐凤眸一眯,凌厉尽显地冷笑了一声,一指劲风起,将流苏弹得高高飘起。 这群傻子也不想想,我们可是养在尧初大人身边这么久,是我家天道粑粑亲自教出来的啊。 这种级别的大佬能教出个弱鸡来丢他的脸? 伍 入梦 闻言,虞姬手间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抬手,一指弹在长乐眉心处,出声矫正道。 长乐,虽然我们经常被戏称为天道亲闺女,但你也不能叫他天道粑粑。他是尧初大人。 蓦然间提起这个名字,一瞬间,虞姬的眼色缱绻带上了惆怅和伤感,唇角却啜着一个温柔之极的微笑。 她的目光依旧停憩在手间的卷轴上,思绪却飞到了千里之外。 记忆如瀑布倒卷,天河倒流,一瞬间泛滥成灾。眼前再出现了蓬莱仙岛上那个青衣素洁的身影,击节而歌,起剑而舞的身影优雅而飘渺,宽袖广袍,衣间绘着白鹭似乎纷纷活了过来,在纷飞的袍裾间翱翔盘旋。 转瞬百余载过去,这画面依旧静好得如在昨日。 大人说,我永远都不会弃你而去,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听见。 …… 真的好想念,我方另外一个大佬,她的大靠山啊。 虞姬,痛!你下手和尧初大人不一样,你没轻没重的! 被这么一弹,长乐冷厉如刀的气势顿时一滞,摸着额头瞪她,委屈地一声抗议道。 我故意的,就该叫你长长记性。 虞姬回过神来,柳眉一挑,睨了她一眼,只是那双凤眸太过风姿绝艳,即便挑衅地瞪人也看着风情万种。 长乐,你是因我对尧初大人的眷恋而生的,是我想守护大人的夙愿所化,你的名字来源于大人为我唱过的那首歌,长生乐。 你自己也说过,以后要陪他回神界的。所以,妖皇封典的时候,要是大人来了,你有本事就当面叫他一声天道粑粑,看看大人什么反应啊。 你敢就算我输,你到时候要弹多少下回来都随你。 长乐:…… 想想就压力山大,秒怂。 对了,虞姬,你后来为什么突然问起了入梦的问题? 虞姬修长纤细的指间再翻过一页,长乐看着她恬静的动作,美眸一转,却想起了其他事情,于是问道。 长乐,你记不记得,两百年前,那次我们被人入梦了,那个鬼修在梦里想强迫我们认他为主的事情? 虞姬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书卷,开始磨墨,抬首看了心魔美人一眼。 记得。 要不是大魔头发现端弭,入梦进来救了我们,我们就差点自爆了神魂死翘翘了。怎么,你怀疑这个人是那只白泽?但那时,那个入梦的明明是个鬼修啊。 而且,那白泽不是不能说谎吗,他说了不是他们啊。 长乐侧过身,皓腕支着几案半撑起身体,好奇地看着她。 他可没说是和他完全无关,也就是说,他可能有份,但那时动手的不是他。 虞姬搁下墨石,提笔蘸了蘸墨,便在刚才看的书卷间落笔题书她相应的指示,头也不抬道。 她的字迹清秀温婉,却很是有力,笔笔力透纸背。 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不过我觉得这个可能很小。 那你干嘛要如他所愿地给他加buff? 长乐闻言蹙眉,不解道。 这人开始就嚣张,乱说话得罪了我们,又和那场入梦有关,就这样放过他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要不我待如何? 虞姬依旧在埋头奋笔疾书,安然问道。 毕竟我们欠他人情,又只是怀疑而没有证据的。就单是他这么落落大方地把我家小明现在的情况跟我说了,我就不好为难他,以怨报德多难看。 也是。 心魔美人叹了口气,赞同地颔首道,随即,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不虞地撇了撇嘴。 话说,这只白泽真的没法说谎吗?他说大魔头的时候在云海之殇的时候,那个潇洒,啧啧,可别太帅太夸张啊,什么你们是正道我便为魔啊,什么从容斩两大神君破万数之众而出啊,我呸。 我虽然具体不记得了,可也知道,我们救了他的时候,他可是差一点点就没气了,模样别太凄惨兮兮好不好,哪里来的从容潇洒。 虞姬闻言,下笔顿时顿了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很是莞尔,展颜一笑如春晓之花般绚丽,悠然道。 谁知道呢。那个家伙从来都是很擅长装的啊,也许他人形离开的时候看起来还是负手潇洒从容的样子,然后飞出不久,被我们捡到的时候就原形毕露了啊。 那只白泽自己也说了,要是说谎的话他可是会没了修为,变成普通人的啊。 那肯定不值得因为想吹这个牛,连自己仙君的修为都不要了,他也没说大魔头当时完好毫发未伤之类的话啊,从容什么的,完全是要你怎么看的主观观感吧。 …… 啧。这所谓男人之间心心相惜的商业吹捧。 心魔美人修长的凤眸鄙夷地一斜,不屑道,然后转向虞姬,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扯了一把她的袖口。 还有虞姬你。 看你笑得这甜蜜的样子,啧啧,虞姬你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那个霸道的家伙,这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么? 大魔头可是在我们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和个恶龙抢公主似的抢了我们,害得我们名誉扫地,成了个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的人啊。结果呢,这个故事tm有个神转折的结尾,你不但没怨他,最后居然喜欢上他,还嫁给他了,这简直是让观众想吐一口老血的剧情啊。 她撇了撇朱唇,郁闷道。 所以吗,我们还真的要去找大魔头的转世啊?现在他可是既经过鬼界一趟不记得从前了,又是个普通人打不过我们了啊。你不赶紧抓紧时间,绿了大魔头再找一个吗? 虞姬被她一扯,手间一颤,下笔一时不查重了,失手点了重重一墨点。 她提笔悬空,懒散地睨了心魔美人一眼,把衣袖从她手间扯出,表情有些哭笑不得,揉了揉眉心,伸出三根玉葱般修长的手指纠正道。 其一呢,龙是我们好吗。你妖体是个什么,自己没点数么。所以大魔头顶多算个恶凤,龙凤还蛮般配的,没什么不对。 其二,当然是怨他的呀。你这个心魔不就是因为他抢了我的不满而来的吗。不过,再嫁就算了,要是我不喜欢那个笨蛋,那我也不用经历裂魂之苦,不会有你了。 所以,现在是我想要守护他,就像他守护过我一样,我不可能会放手,你死心吧。 这一瞬间,虞姬低头看自己右手皓腕支撑处,虎口处有一朱红九头鸟的印记,如一别致精细的刺青,映着佳人的胜雪肌肤很是惊艳。 一刹那,她唇角微挑,勾出一抹轻浅笑意,如刹那花开荼蘼。 三呢,虽然你是我不喜欢大魔头的部分分出来的,但我现在是有夫之妇了,你这样一天到晚就想着教唆我出墙,动不动就绿了他啊的不好。 …… 好好好,你是有夫之妇,不比我这个黄花大姑娘,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见她还似是未完,心魔美人无奈地打断了她,一根纤细如玉的美指按压在了她未点而朱的绛唇上,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虞姬这一瞬有些在意想之中,却是意料以外的诧异,她手间优雅地搁下笔,一扬柳眉: 为什么你是黄花大姑娘啊? 心魔美人面露得色,半截窄袖间露出的皓腕向桌面一斜,柔软的身躯向她倚了过来,一张笑靥如花的脸凑到她眼前,眨了眨眼睛。 因为,我是你对尧初大人的眷恋,是你不喜欢大魔头的部分生出来的啊。我从你喜欢上大魔头之前,就已经存在于你神魂之中了。只是我一直在沉睡而已,直到你于五十年前把我分离出来,分了一半你的神魂给我,让我得以成形。 所以呢,我既没有你喜欢上大魔头以后的记忆,这具身体又是新从神魂凝聚出来的,还没被人碰过,那我当然是少女啦,说起来,我还比你年轻了一百多岁,可以当你妹妹或者女儿了呢。 陆 尧初 然后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颇有兴趣地对虞姬道。 对了,都没和你说呢,虞姬,我是木系的! 她兴趣盎然地伸开手掌,手捧中一抹金绿色的光芒在她莹白的手心曼妙延展开奥妙的弧线,凝成了一颗青光莹莹的种子,然后瞬间催发出枝繁叶茂的一棵参森大树的虚影,绽开出一树纷飞的桃花。 我知道。 虞姬抬眸看了长乐手心的树影一眼,淡然道。 你那时候在茶肆里放出气机了啊,我感觉到了。 什么吗,虞姬,你怎么这么淡定啊?毕竟你是金系和水系的,我是你的心魔,却是木系的,很奇怪的好吗? 长乐无趣地将手心一合,树影便化作千万点金芒,如一捧金砂被人挥洒入半空,悠然跌落万千点晶莹,再消弭不见。 她有些丧气地嘟起朱唇,看着虞姬,嗔道。 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更稀奇的事情都有了。不是连白泽都说了么,他这个世间什么事情没看过的白泽,都没见过谁的心魔还能变成人,所以你是木系什么的,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虞姬含笑道,声音沉静而带着一点点喑哑。她伸手,如对待一个撒娇的妹妹一般,轻柔地覆了覆心魔美人的头顶。 尧初大人那时给了我五件道器,和他自己的佩剑忆瑶,那把木系的青木弓刚好给你用。 长乐,你既是我,你是因我对尧初大人的眷恋而生的,是我想守护大人,要陪和他回神界的夙愿所化,是以,大人的佩剑也给你用吧。正好你的修为比我差一些,妖体也放你那里,一旦打起来,我顾及不到你,所以你要有个保障我才会比较安心,你到时候自己也要小心。 …… 好啊。 长乐闻言,伸展活动了下手腕,笑得一瞬是芙蓉不及佳人靥的得意动人,很是跃跃欲试。 自从从你的神魂分出来之后,都没有和谁动过手呢。我很期待啊。 白日里才说到尧初大人,是夜,长乐居然,就在梦里再见到了那人。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做梦。似是在晦黯的混沌间舒适地载浮载沉,如一叶悠然自得的扁舟,浪花摇摆起伏的频率很是温柔,像是轻晃的摇篮有种让人眷恋的安宁。 正在黑沉的梦乡中半睡半醒地飘浮着,她听见耳边有一个很好听的男声: 你怎么在这里。来。 这个声音熟悉而温柔,如夜风吹过晚间的城郭,檐下的宫灯轻柔静谧的摇曳生辉。 尧初大人!是尧初大人的声音! 她正在梦里兀自开心地笑出了声,却听见脑海里另一个温柔而带着一点点喑哑的声音,先一步疑惑地唤道:尧初大人? 虞姬/长乐! 刹那间,两个女声唤出了不同的名字。 怎么回事?虞姬你怎么也睡着了?你不是还在看文书吗。 长乐。 不好,长乐,我们又被人入梦了! 虞姬。 ……果然和那只白泽有关。我们今天才喝了他的茶,就又被入梦了,要是还说和他没关系鬼都不信。 长乐。 我们上当了!长乐,我估计,那只白泽和我求气运的事情,就是拖我们入梦这件事本身。这一手先得罪我们,再道歉让我们放松警惕的花招玩得真好,真是不知死活。 虞姬的声音,似是冷笑。 下一时,她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有些烦恼。 真是不巧啊,在这个时候,我们被入梦了,要是被那三派的人趁机袭击了就麻烦了。 不会。作为天眷之子,我们的运道没可能那么差的。估计会等我们醒了,刚好他们来这样子。 长乐自信满满。 ……你还真是一百年前的我,这个乐观,和那时的我一模一样。 虞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脑筋,她似是揉了揉眉心。 不过,长乐,你用我们之间的心灵感应和我说话吧。我们不能完全靠气运,得尽快找到潜入梦的那个家伙,干掉他才好。 俄顷之间,她们感觉到自己像是一束流星,随着那个温柔的男声的主人手一招,便不自觉地向他飞了过去,如飞蛾迎向夜间熠熠的烛火。 然后她们感觉自己落在了一双温暖的手心间。 哦,自己是萤火虫一般的一点光点,被那人郑而重之地捧在掌心。 这是?回忆?这不是我们刚从现代车祸穿越过来,到这里,碰到尧初大人的时候吗。 这个入梦的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入梦窥伺到天道头上??!!不怕被雷劈吗? 长乐疑惑不解传音道,虞姬却是沉默了好一阵子。 长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尧初大人出了什么事? 许久,她听见虞姬犹豫地说道,想都不想地报以嗤之以鼻的回答。 怎么可能,他是天道,他怎么会有事! …… 那他为什么,后来都没有来接我们回蓬莱去呢?那时我们在纵云天梯上,离他那么近的时候,他肯定听得见我们叫他的。那为什么,他不让我们回去?大人说过,永远不会不要我们的。 虞姬的声音。 而且,这次这个人敢直接潜进我们有关尧初大人的记忆中来,而不怕被大人感应到,这很不正常。我担心…… 虞姬没有继续说下去。 长乐的心骤然一跳。事关到尧初大人,她冷静下来,咬着唇沉默了一阵。 虞姬,我们必须在这个梦境中找到潜入的那个人干掉他,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大人的安危。 许久,她听见自己磨牙霍霍道,一字一字都冰冷似是从牙关中挤出来。 起初没有光。 她被那人小心地捧着,他似是在走,虽然她感觉不到任何颠簸。然后,她感觉自己被松开,放进了什么东西里面。 她似是从混沌的梦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第一声听到的,便是他。 他是她破晓时分最初之色彩,她混沌间开天辟地之初生的光。 有金色柔和的光笼罩着他的身影,如透过夏夜的薄雾凝视着星河的万千璀灿星阙,乌发长及背,那些点点的流莹就好像无数调皮地在他发间穿梭嬉戏的荧火虫。 即使看过很多次再熟悉不过,她也想说,尧初大人真好看啊。 青色广袖宽袍,绣着白鹭翩翩,眉宇俊朗,明眸善睐,眼尾微垂,落下一颗小痣,唇生未点而朱。 立若兰芝玉树,笑若朗月入怀。 她感觉到自己进入的这个身体在水里畅快地舒展,愉快地一甩尾鳍,戏水游远,又猛地一拍水面跃出,再翻跃了漂亮的一个回旋,水花四溅落回水间。 那人修长的手指还维持着送她入水的姿势,被她拍了一手的水,也不恼,只是含笑着收回手。 我这是在哪里?你是谁呀。 她又游了回来,望着那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脆生生地这么问道。 我是尧初,这里是我的蓬莱岛。 他的声音温润而泽,不用过耳而听,而直接响彻于神魂之中。 这是我座下一只五百余年而未生神智的鲤鱼,你既然神智未泯,那先寄宿在这个妖躯之内罢。 那我不会一直都是只鱼吧?我不想一直都是只鱼。 她接着懵懵懂懂地问道。 不会。我既然点化了你,你便不会只是只普通鲤鱼,不久以后你就应该可以跃龙门化龙化形了。 那人一点都未因她的一堆问题而不耐,眉目温和地看着她在水间嬉闹。 我以后会变成龙啊,那尧初大人你好厉害哦! 她惊喜过望。 过奖。 他一拂衣袍,侧坐在莲花池边。一缕乌发从耳后漏下来,垂直坠在水面间,她游过来,在这缕碎发下仰头望他。 尧初大人,你好好看呀。简直帅裂苍穹。 她看着那人微笑,目光就停落在他俊美的面容上一动不动道。 柒 朱颜镜 虞姬:等等。我们那个时候真的有那么傻那么花痴么,快来个人告诉我这个聒躁的傻子不是我啊…… 长乐:我家天道粑粑帅裂苍穹+1!嗷嗷嗷! 虞姬:………我不认识你们,我和你们没有关系,谢谢。 那人似乎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挑了挑长眉笑得更加柔和,如晓风霁月。 承蒙夸奖。 嗯,你现在是只鱼,我叫你虞姬如何?虞美人的虞。 好啊好啊! 她欢快的声音。 希望我以后化形了也要和虞美人一样好看。 虞姬会比任何人都好看。 他轻笑一声。 从现在开始,你就叫虞姬了。 随着他的话,天地间一种古怪的气息被引动,化作一种特别的力量加持到他的话间,虞姬这两个字瞬间现形于她的神魂中。 好厉害啊,这是什么? 她将头探出水面,好奇地问道。 这是“言出法随”。你以后有兴趣我会教你。 …… 长乐:话说,我们这样聊天感觉很像画外音吐槽啊。 虞姬:你够了啊,没事做是不是?赶快四下找找那个入侵梦境的家伙在哪里啊。 长乐:我找过了啊。我都找过好几遍了。这水里除了我们就是莲花,连水蛭什么的都没有,然后周围的庭台轩榭就剩那棵白梅树和那只风铃了,也没有生命的气息,他总不能是天上那轮月亮或者是尧初大人吧。 虞姬:我也找了两遍,也没找到什么。可能那个人虽然胆大包天侵入进来,也不敢真往大人眼前凑来找死吧。应该是躲在比较远的地方我们感觉不到。 长乐:先静观其变吧。 尧初大人似是很忙,并不经常来,所以很多时候,她都在无趣地游来游去吐水泡,水池里有睡莲,她便懒懒地在纷纷圆叶绿和莲花红间拱来拱去,连有几棵莲花几棵荷叶都数得一清二楚,然后装死翻着雪白的肚皮浮在水面上。 叮,叮。 亭台轩榭的屋檐下,一只青铜的风铃寂寞而轻柔作响。 今天大人又没有来,哎呀,好无聊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抱怨。 蒙虞姬你惦记,现在我来了。 清朗轻笑的声音传来,她甚至能分辨出大人走近的步履声,总是优雅的不疾不徐。 花亭水榭的一角有一棵白梅,总是开得沾衣带絮,似是丝毫没有任何季节的影响。他在落英缤纷间信步由缰地走来,漫天的白梅殷情地为他铺就来路,是君子如水,青衣带雪的清逸风华无双。 呀!尧初大人您来了! 她惊喜地高高跳出水面,快活地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灵活的跟斗,然后一甩尾鳍游近水池边缘。 尧初大人,我好想你啊。 他看着她的兴高彩烈,虽然依然是温文尔雅的浅笑,却似是有些内疚,伏下身,伸出修长的右手没入水间。 对不起,虞姬,等我很无趣吧。 还好还好。只要大人最后还是来了,那就不会。因为等的时间越长,见到大人的时候才会愈加开心啊。 她游到他的手边,用鱼身欢喜地蹭过他的手背,再用漂亮的鱼鳍扫过卷他修长的手指,这是她独有问候他的方式。他的指尖修长有力,她很喜欢。 就是,要是有手机可以玩那就更好啦。 手机,是什么? 他有些生疏地重复着这个词,那双黑若幽夜的眼瞳看着她,问道。 是我来的那个世界的东西。可以拿来看看戏,听听曲,看看天下事之类的东西。不过没关系啦,即使有手机,现在我可是只鱼啊,也玩不了。 这不难。 他闻言,像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将光洁如玉的手从水中收回,手背一翻,有一柄雕着两只交缠扭曲腾蛇的铜镜出现在他手间,交错的蛇尾为柄,聚端相对的龙角为镜首,镜背是腾蛇巨大的羽翼。 这是朱颜镜,它封印着五道时间的至高法则奥义,天下间所有发生过的事都可以通过这柄镜子回溯。给你,我不在的时候拿来看看戏听听曲吧。 朱颜镜?“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的那个朱颜镜? 她很开心地接过,用鱼鳍抱得牢牢的。 ……不是。 不过,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你这个灵决起得比我原来的好,就用你这个吧。 随着他的话语,天地间那种她能感觉到的那种被他称为“言出法随”的力量再一次流泄周转,铜镜在她手间表面浮起可见的一层银芒,然后褪散不见。 额……其实不是我起的。 长乐amp;虞姬:不好意思,对不起了,王国维大师,不是故意剽窃你的。 这礼物她甚是欢喜,抱着不肯撒手,一只鲤鱼紧抱着一面镜子游弋的模样想来应极是喜感。他似是被她的喜欢所感染,也微笑道。 怎么这么好收买,一柄破镜子而已,高兴成这样。 这是尧初大人给我的第一件礼物啊,当然高兴,当然要好好收藏。 她的声音含笑,很是开心。 只要送礼物的人是您,礼物本身是什么有什么关系。 而且尧初大人你说的什么话啊,有自己说自己送出去的礼物破的吗,明明很合我意的呢。虽然我现在是只鱼,但我骨子里依旧是个姑娘啊,漂亮的镜子什么的姑娘都喜欢。 …… 你念灵决就能把朱颜镜收回到身体之内,不用抱着它游的。 他似是顿了一顿,唇角间的笑容更盛了一些,提醒道。 …… 虞姬,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我记得是我二十岁的时候,在马路上救了一个小孩子,然后就被车撞死啦。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她回想了片刻,才答道。前世的一切都有些昏昏噩噩,似是极其遥远,需要努力定神去想,才会出现一些破碎的片段。 车?马车么? 他有些疑惑不解。 差不多吧,只是速度快一些,也不需要马来拉,相当于个自己会跑的法器。 她想了想,认真地解释道。 那虞姬,痛吗? 他安静的目光看她,他的眼眸宁净剔透,眼下那颗小痣如清晨和煦阳光下荷叶间一点晶莹的薄露。 有点,不过很快就过去了啦。我记得那时候本来也有点遗憾的,喜欢的人都没有出现,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但现在我一点都不后悔了,也许就是因为我上辈子是个好人,做了这件好事,所以才能碰到大人吧。要是我没做这件好事,也许现在就该投胎或者下地狱去了,那也就不会碰到大人您了。 她的声音笑眯眯的。 是啊。我的虞姬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姑娘。 他微微沉默了一会,笑着开口道。 长乐:可惜后来这个善良的姑娘遇上个大变态大魔头给带坏啦…… 虞姬:你滚蛋…… 捌 荷花酥 下来尧初大人不在的几天内,她都在透过朱颜镜观察这个世界,嗯,看直播。 这是个修仙的世界,说上古时候,真神太阴虬,神兽腾蛇冥和神帝羿相争,战不止,冥蛇和羿帝身陨,太阴虬伤遁不知所踪,三人的争斗还将天捅了个大窟窿。 女帝瑶以身化世,补全了天裂,并将世界分成仙,魔,神,人,妖,鬼,蚩尤七个界。修仙者/妖/魔有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出窍,大乘,渡劫这几个境界,在元婴期以上的被称作仙君,出窍期以上的被称为神君,而渡劫期则是真神。 人界居住着仙君以下境界的修仙者和凡人,修仙者或者妖或者魔度了金丹升元婴境界的天劫以后,就能够从人界飞升到仙界,而度过了大乘升渡劫期的天劫以后,就能够从仙界破碎虚空来到神界,但据说三万多年了,都没有人或者妖或者魔再能到达这个境界。 真是光怪陆离的世界啊。 看了一会儿,她听见自己感叹道,抬头看着空中的那一轮明月。 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呢。 还好有尧初大人。 感慨了一小会,她应该是觉得自己的情绪有点低沉,浮到水面上吐泡泡吹着落在水面的白梅瓣,自言自语。 说起来,尧初大人说过,这里是他的蓬莱岛。而蓬莱岛是神界三岛之一,所以尧初大人是真神的境界吗? 大人真的好厉害呀。 …… 长乐:虞姬,你说,我们现在用朱颜镜能不能找到那个入梦者? 虞姬:大概不能。敢潜到这个梦里来的,起码得是个真神境界的吧?虽然朱颜镜是天道道器,但我们两个水货神君,哦,你还连神君都不是,想通过它来窥视真神境界,简直是痴人说梦。 说到这里,她似是脑海中一点灵光乍现,福至心灵。 我说我们怎么到处都找不到,那个人如果是真神境界的,那他很可能在现在在神界的另外两个岛上,自己的老巢里啊。 应该是通过某种特殊的办法看这里,才不会引起天道的注意。 长乐:那我们怎么办?如果真是真神境界的,我们没有胜算的。 虞姬:那不一定。真神境界的不能干预下界的事情,这是尧初大人都没什么办法的事情。既然这个人的手伸到这里来了,那肯定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能力应该也是百不存一,至少得到灭世的水平以下吧。所以正面战一个虚弱期被限制死了能力的真神期,我们有机会的。 长乐:他要是一直不出现呢? 虞姬:那不可能。他入梦必有所图,等吧。 …… 她自己的声音还在自言自语。 对了,那我自己是个什么境界呢?妖要到金丹期才可以化形,而我现在还是只鲤鱼,所以我可能就是个普通的筑基期,或者更惨,炼气期的小修士? 哎呀,我好挫啊…… 不过大人说了,我过不久就可以跃龙门化龙了,龙听起来就很厉害,至少应该要有金丹,不,元婴期吧?应该就可以变成人了。哎呀,我好想变成人,这样也许就可以帮大人做事,他也许就没那么忙了…… 不过要是我到时候跃不过龙门,会死掉吗…… 她又开始闷闷不乐,恹恹地潜到水底,躺在泥面上着用尾鳍拍着水下睡莲的藕根,一下一下一下,一片的莲花都被她拍得一阵碧波涌动。 虞姬又在说什么傻话,你不会死的。 让人如沐春风的男声传来,她听见了,郁郁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原地满血复活。 尧初大人! 她一跃而起,果然又看见了那人手间提着一只精巧的小纸包,步履从容地自花开荼蘼的白梅树下走来,一树翩跹纷飞的冰白花瓣落在他笼罩周身的光华间,再幽幽飘开,目中流光温和,丰神俊朗。 虽然死了也没事,我会把鬼界翻个底朝天把你找回来,但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大人大人大人! 她浮到水面上来,开心地一串呼他。 嗯? 他微笑得风淡云清,应声道。 大人,你手里是什么呀? …… 是点心,给你的。 他含笑答道,纤长笔直的手指拆开纸包,掰开一枚精致的荷花酥,平托于掌心垂到水面上。 她游近,就着他的手掌将那块荷花酥一口吞下,鼓着腮帮含糊道。 唔,好吃。脆,甜度刚刚好。大人,你也尝尝。 ……好。 他微微一笑,伸手将那枚荷花酥的另外一半送入口中。 话说,大人你哪里来的点心? 她疑惑道,这块荷花酥甚至还带着微微的余温。 又喂了她几块酥糖,他拍了拍手上的饼屑,淡淡道。 从人界买回来的。 大人你出神界了?就为了给我买点心? 有了朱颜镜,她已经不似初来之时懵懂无知,闻言讶然道。 会不会很耗神力很辛苦? 举手之劳,不值一提,虞姬喜欢就好。 他的表情很是轻描淡写。 大人你下次别去了,我不喜欢吃点心。 她沉默了一瞬,低低地说道,语气闷闷的。 虞姬说谎。 他唇角微勾,笑得有些促狭。 明明很开心。 我真的不喜欢吃点心。开心是因为大人想着我。 她着重语气强调道。 好好。 他好脾气地颔首道,只是话音听着敷衍没有什么诚意。 大人,为什么要有这棵白梅树?您喜欢梅花吗? 她想着转移开话题,于是看着那棵白梅树,问道。 因为白梅花可以拿来酿酒。很久很久以前,我很喜欢梅花酒。于是有个人,会收集这树梅花的花瓣为我酿酒,酿了几百年,酿了很多很多。她管这酒叫白梅落。 他看着那棵开得花繁香馥的白梅,温言道。 他嘴角依旧啜着柔和的笑,只是那笑容如深夜燃尽的青灯,散却了余温,最后只剩下唇边微勾的弧度,如孤寂的一地灯烬。 她被这抹笑容刺痛,伤感一丝一丝地绕上她的心间,缚成薄茧再蓦地扯紧,一瞬间心紧得抽痛难当。 她不想问后来那个人怎么样了,大人的笑容已经告诉了她。 大人,等我化形以后,我来帮您酿酒吧。您说,我做。大人您不要嫌我笨手笨脚。 她抑下心间的酸楚,勉强笑道。 好啊。 他扭过头来,看着她,清清浅浅地一笑如夜风中的一抹一吹便散去无痕的轻烟。 等虞姬化形了以后,就来帮我酿酒。 玖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许久。 我真的好想大人啊。长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到出现新的妖皇的时候,他会不会出现,会不会来带我回去呢。 虞姬默然不语。她也想大人,很想很想。 想到现在,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可是啊,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于是今日生。 她最终还是不忍心伤那个傻瓜的心,将他的一片痴情踩在脚下,于是决定了选择那个大魔头大傻瓜。所以,她放开了。 但又没放开。依旧心有所思,心有所挂,所以…… 所以才有了长乐。长乐是她的初心,是她的那个依旧等着大人来接她回去的那个夙愿所化。 她低低地叹喟了一声,声音沉静似夜凉如水。 …… 大人大人,我是不是很吵?大人会不会嫌我吵? 那是他手执一卷书卷在看,她在一边絮絮叨叨,之后意识到吵闹了他,于是心中愧疚。 不会。我一个人在这个空空如也的蓬莱岛太久了,听着虞姬说话,我才会觉得自己还有点活气,不是一尊雕像或者一块守着岁月变幻光阴荏苒的顽石。 他含笑放下书卷,拍了拍她的脑袋。 虞姬很好,我永远都不会嫌你吵。 大人大人,你教我法术吧。 好啊。 但虞姬要好好学,我不在的时候勤加练习,别下次我考校起来又想着偷奸耍滑来糊弄我。 …… 大人大人,原来修行会碰到心魔呀,我以后要是碰到心魔了,要怎么办? 那是他正在饮茶,她想起之前抱着朱颜镜看仙界的事,看见一人为心魔所困,终被劫火吞噬,于是心下不安来闹他。 他闻言放下杯盏,伸手入水,干净有力的长指安抚地捋了捋她飘逸的尾鳍,含笑道。 虞姬只需凭心行事就好,你是这世上最善良的灵魂,只要是凭心而行,你就不会有心魔之患。 诶,为什么? 因为三千世界间的大道就是但行善事,莫问前程啊。 他垂眸一笑,眼尾的小痣是静川明波般的安静恬然。 ……呃,大人,我问的是,为什么大人您会酌定我是这个世上最善良的灵魂,您这样夸我,我会很不好意思的。 为什么,啊。 他托腮似是缱绻想了一阵,然后转向她,目光纵容而温柔,却有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怔忪和伤戚。 因为,虞姬你上辈子,舍身救了那个孩子,还依旧无怨无悔啊。 似是这个话题有点沉重,于是他再轻声一笑,以修长笔直的手指顺着她背脊上的一抹红撸了撸。 虞姬你现在是鲤鱼,脸红了我也看不出来,不必害羞。 …… 大人大人…… 一帧帧前尘往事次第回放,将那人俊美如画的音容笑貌页页细数。直到事过景迁的现在,才能读懂那人晏晏笑容后,竟是如雪的寂廖。 她笑容和煦,一直是温柔清隽贵公子的大人,竟然是如斯的……寂廖落寞。 他的蓬莱岛是座巨大的空无,是这个男人的画地为牢,装满了他千年,万年,甚至也许数十万年形单影只的落拓寂寞,就因为有一只鲤鱼愿意陪着他,愿意和他说说话,他便觉得心满意足。 然后……到了那一日。 皎月如霜映梅落,荷塘莲红夜清风。他携一只精巧的白玉酒坛,拂花分叶而来,嘴角啜笑,目光熠若寒星,似是心情颇好。 这是酒?大人您今天感觉心情不错? 她从荷间游弋出来,很是好奇的探头探脑。 有虞姬陪着的每一天我心情都不错,不过今天有特别好的事情发生,所以,我很是开心,当浮一大白。 他浅笑吟吟,微微颔首,在水边放下一对白玉的杯盏,骨节分明的手打开玉酒坛的纸封,顿时一股清冷的酒香四溢。 咹,这酒好奇怪哦,闻着连灵魂都觉得冰冷的感觉。 她抽了抽鼻子,稀奇道。 你是鱼,也能闻到酒味吗。 他自斟满一觥,闻言颇有些忍俊不禁,解释道。 这是白梅落。最后一坛了,喝完就没有了。 能啊。 她得意洋洋,接着问道:大人一个人独酌吗。 他修长白皙的手一指皓月,执杯轻笑道。 不是还有月亮么,与月对酌算不得孤单。 饮胜。 那人优雅地一手持袍袖,一手举杯,向月虚虚一对,再一仰而尽。 大人说的特别开心的事,是什么? 她游到他身边飘着,看着他优雅拭去唇角边的酒液,落杯再斟,好奇问道。 心有所悟,于是卜了一卦未来。是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也就是说,我等了很久很久,久得我自己都快记不得,等得穷尽了余生气力的事情,终于要来了。 他缓缓以杯就唇,再满饮一杯,之后幽幽叹道。 虞姬,我很高兴。我等的结局,终于,要来了。 大人,你说的未来,和我有关吗? 感觉到今天的尧初大人和平常有几分不一样,她小心地问道。 有。 她本来以为他不会说的,谁知他点了点头,直直地看了过来,目光依旧温和如和风细雨,却有种她看不懂的隐忍和晦涩。 虞姬,你很快就要化龙再化形了,高兴么? 高兴! 她闻言,怔了一瞬,便开心得一蹦三尺高,再落入水中溅得水花四作。 他和平日一样,神色纵容笑眯眯地看着她闹腾。 她等这一天太久,是以那时太兴奋忘形,而没有看明白他笑容深处隐忍的伤,忡忡和忧戚。 太好了!大人,我变成人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其他六界看看吗?我想陪着大人看尽人间花,赏尽长街雪。 虞姬自然能够看尽天下好风光。余生很长,虞姬要一直开心才好。 那人笑若春山,只是寒月如霜,落下的清寒让他周身的那轮辉光都带上了几分清冷,于是这个笑容看着达不到眼底的清浅,仿佛一碰就破碎无痕的水膜。 有大人,我会一直开心。变成人了,会更开心。可以帮到大人,还可以帮大人采梅花酿酒,做个剑穗子,大人你是用剑的是吧。用刀也没关系,刀反正也要配穗子。 还有,我们要不要栽棵李子树?我很喜欢李子呢,酸甜可口,也可以拿来做酒……唔,桃树也成,又好看又好吃,桃花的颜色也喜庆…… 他笑吟吟地听着她细数那些想要做的事,手间斟酒不断,连饮了一杯又一杯,那个看似小巧装不了几杯的玉酒坛竟是个法器,内含的酒怎么都倒不尽。 过了好长一阵子,她方才发现他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连清澈的墨眸都似是蒙上了一层水泽,看着是微醺的迷蒙如水间花雾里月,忍不住提醒道。 大人,你别再喝了。你要醉了。 没关系,我不会醉的。 他展颜一笑,眼尾微垂,更显得那颗小痣风华正茂,谈笑间,他又仰首饮尽一杯。 虞姬也陪我喝一杯好了。 他将另一只酒盏也斟满,置于水塘边缘。月色如水,冰冷的影落在酒液间摇曳成融融一线朦胧的影。 好啊,但喝完这杯大人就真的别再喝了。 …… 好吧,听虞姬的。 他含笑点头,听话地放下酒坛。 她于是游近那觥酒,用前鳍抱着酒盏,和他举杯一碰,便尝试着啜了一口。 唔,不糟糕。虽然入口冰冰冷的,但有种蜜糖和梅花的香味,也不辣,还不错啊。 拾 剑与酒 她于是又抿了一大口。 他已饮尽了,落下酒觥,微笑着看她。溶溶月色落在他青衣的白鹭花纹间,他的长睫簌簌低垂,乌黑沉静的瞳因微酣的醉意只余一片清湛的水色。 唔,不能喝酒了,那要做什么? 他面露几分迷茫,有些迷糊地自语道,似是在认真地思考。 有了。那唱曲好了。虞姬你会唱歌吗? 不怎么会,以前我唱歌人家都说难听。大人唱歌好了,我想听大人唱歌。 她开始感觉脑子里有了几分迷糊,于是吃吃地笑,憨态可掬道。 唔,我也不怎么会呢。说起来,我只会一只曲子,好像叫做长生乐。 他面露几分为难,想了想,却依旧如她所愿,击节而歌。 清朗的男声听着飘渺而温柔,他吟唱的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曲子,只有空灵悠远的旋律,像月升,月落,潮起,潮去,婉转的音律契合着这世间亘古不变的法则,随着他的低声浅唱,那晦涩难懂的世间奥义一点点被破解开,揉碎了再哺喂给她,像是娓娓析之以意,告之以解,虽然依旧艰深难懂,但却已经可以让她囫囵吞下,再慢慢消化。 她有种顿悟的感觉,却不清楚自己顿悟的到底是个啥,像是听天书,却听懂了的感觉。 好听好听!她鼓掌,真是难为鲤鱼还能鼓掌出声。 听您唱歌还能涨修为,大人好厉害! 不过,我以为大人会唱破阵子或者镇魂歌这之类激昂豪情云生的战歌,结果还是和修行有关啊。 她喝尽了那杯酒,也醉了,带着酒意笑眯眯地甩尾,醉意盎然地在水间翻了个身说道。 …… 虞姬你真是,自己不肯唱,要求还多。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睨了她一眼,似是不满地伸手在她额上弹了一指,眼底却依旧是纵容的笑意满满。 那种曲子我不会。你家大人我太老了,你说的那种曲子是年少时的快意江湖,不适合我。 不过,我可以教你舞剑,虞姬可看好了。 他顺手将酒坛重重一放,郎声一笑。 笑毕,掸衣起身,他走了几步在园落间寻了一空旷之处站定,顺手以一发带将长发束好。 遽然间,他御空一步踏出,眼神蓦然一变,凌冽如刀,他甫地一抽做徒手拔刀式,口中低喝道: 剑来! 一柄黑铁木为鞘九头璃龙为剑格,剑锷微曲的单手长剑陡然现形于他空空手间,随着他的起手拔剑式倏然抽出。 指顾之间,剑起,是剑光泠泠似雪,爧若流星飒沓;剑出,是石破天惊,弑神鬼破邪魍的一往无前;剑落,是斩下十年塑剑,热血难凉的猎猎燃烧;剑行,是龙飞凤舞的追形逐影,一剑破万法的摧枯拉朽;剑承转折,是纵云而起的翩若惊鸿飞雪,身轻如燕的衣带翩跹;剑停,是一掷而以鞘承之,剑直入鞘的利落潇洒。 是特意为她演示,是以他的剑并不快,反倒是清姿卓然;他的剑也未带让人眼花缭乱的剑气,但那丝毫不影响他出剑时,如破晓撕破黑暗的曦光一般锐利豪气云生的剑势,起剑而舞间,青衣猎猎,那衣带间绣着的白鹭仿佛被赋及生命,得以生而围绕着这个男人翩然起舞。 他是含笑晏晏的有匪君子,有着如玉如琢的清隽;他的剑,却是直破中军长虹贯日的义无反顾。那人阳刚而儒雅,轻盈而豪气,风骨盎然,因酒意微醺的迷离眼眸,几步微带踉跄的步履,不但未影响这个男人的洒脱倜傥,反倒带上了几分阮籍猖狂,末路而泣的恣意风流。 微喘收手,他抱剑入怀,青衣飘然而定,那衣袂间纷飞的白鹭也归于沉寂。 看明白了吗? 他转身问道。 却未听见回答,那时候的她,已经醉倒于池底酣睡了许久。 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杯倒啊。 虞姬和长乐听见他轻笑一声,然后步履微带不稳地走到水池边,俯身看着她,那只醉意娇憨的鲤鱼趴在水底睡得人事不知。 他目带温柔地看了许久,然后伸手从广袖间扣着圆拉环提出一盏通体青色的琉璃灯。这盏灯不过他手掌高,通体剔透,四面灯壁浮绘着不同的彩画,似是神兽和人影,却因为晦涩无光而看得不甚真切。 快十万年了,总算能够物归原主。 去吧。 虞姬和长乐听见他低低地謂叹了一声,松开手,那盏灯便化作了一道青色流光径直没入了鲤鱼的额间。 再举起酒坛,他倒了倒,却只有零星几滴酒液滴落了下来。喝了这么久,这件法器中的酒,也终于尽了。 他顺手将酒坛扔远,走到梅树下头靠着树干坐下,仰头看着月色,目光迷离,带着怅然和怀念。 虞姬和长乐听见,他沉默了许久再悠悠开口,似是自言自语地低声叹道。 虞姬,我等了很久很久,等得很累很累了。 呵,这漫长无尽的生命。足够人全身的余血从火热凉到冰冷,从满心期待憧憬到心死绝望。 所以,我真的很期待,虞姬,我很高兴。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他安然地阖目,似是沉沉睡着了。 虞姬虞姬,我明白了!那个入梦的人,想要的就是这盏灯对吗! 长乐。 在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大人给了我们这盏灯!我觉得这盏灯有种来自灵魂的熟悉感,大人也说是物归原主。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呢?总共算起来,我们那个时候也只存在不到三十多年啊? 虞姬? 听不见回答,长乐疑惑地唤了一句,转头,却看见一个墨衣披雪氅的女子窈窕身影破水而出,静静地站在水池边,定定地凝望着那个倚梅树而眠的身影。 那个高挑洒脱的男人,在月下,看起来好清冷。 清冷的月辉落在她那双波光潋滟的凤眸间,那沉寂萧索的忧戚浓烈得如宣纸一笔重重的承转用墨透纸而出。 是虞姬。 长乐,你以前说过,你会等大人,你是当真的吗。 她没有回头,但长乐听见她静静地这么问道。 是啊。 长乐不明所以,怔怔答道。 那我求你,请你记得一定要做到,一定要等到他来,不要和我一样半途而废,不要再让他一个人,好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安静,很平稳。长乐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她知道,虞姬知道。 …… 一霎间,虞姬却是回头对她一笑,笑靥如花。 她径直走到那个倚月光和梅树入眠的身影身边,解下了自己的白裘,披在他身上。 雪白的狐裘直直越过他落到了地上,仿佛朔风错过天宇间的海市蜃楼,清浅轻柔的梦触碰到了事实。 她丝毫不在意,只是一遍遍地捡起来,手间再一次次小心翼翼地地为他覆上,让斗篷一次次地再落入虚处。最后,她终于放弃了,在他身边安静地抱膝坐了下来,看着那人安宁如画的睡容,看了很久很久。 大人,你真的醉啦。 要不怎么会有人这么任性,偏要教鱼舞剑的啊。 听着虞姬语带调皮的娇嗔,长乐有些想笑,但她笑不出来。她更怕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心扉像是被一只手掌蓦然撰紧,她觉得好难过呼吸不过来。 她听见虞姬继续语气温柔地说了下去。 大人,我回不去蓬莱岛啦。所以,大概不能替您酿酒了。 她笑着伸出手来,去轻触他挺直的鼻梁,他线条柔和光洁的脸颊,他清俊如远山的眉目,还有眼尾的那颗秀美的小痣。 虽然她只是虚影,虽然她纤细的手指径直穿过了他,但她却仿佛丝毫都不在意,还是一遍遍带着虔诚的认真去触碰着,勾画着他的模样。 他是她这缕残魂在这个世界里看见的第一束光。他是她安宁风平浪静的港湾,她强大无所不能的神,他护她宠她纵容过她,他是她的尧初大人,她所有最初的美好。 勾着勾着,一滴滴泪水就顺着她含笑的面容落了下来,直直穿过眼前熟睡的人影,落入了虚空。 不过没关系。长乐会等您,让她来帮你。她就是我,您也不要嫌她笨,好吗。 还有,大人,您别再喝醉了。 就您一个人,醉倒了连个给您披衣的人都没有,看着让人好生难过。 还有,大人,给您的剑穗我早就做好啦,到时候长乐会代我给你,就算是她做的好啦。反正,她就是我,没有差别的。 她停顿了下来,望着他宁静的睡容,许久,终是崩溃地放声哭了出来。 大人,虞姬好想您…… 她猛地捂住了嘴唇,泪流满面地将头靠过来,抵在他的胸口,将所有低低泣不成声的呜咽尽数堵在嘴里。 拾壹 青灯 次日,鸡飞狗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化形要离开大人,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她听见自己抓狂的声音,然后躲在荷叶后面不肯出来。 虞姬乖。龙门在仙界,我这里没有。 尧初大人温和的解释声。 那我不化形了……我不要离开大人,我也不化龙了。 她听见大人温柔而无奈地叹气,他柔声问道。 虞姬,你真的愿意一辈子当只鲤鱼? 大人你是不是嫌我烦不要我了? 她开始翻着肚皮躺在水面上,耍赖。 没有。他向她认真地保证道。 我永远不会不要虞姬。 那为什么啊。 她不解。 虞姬,真的只是化龙化形而已,没有不要你,我送你去龙门所在的地方,然后等你化形了接你回来好吗。 他揉了揉眉心,似是很苦恼,却依旧好脾气地哄她。 …… 虞姬:好丢人啊。莫名地想到不肯去幼儿园的小朋友,就差抱着大人的腿哭了,我当时真的有那么幼稚吗…… 长乐:而且大人决定了的事情,不是耍赖就能赖得掉的啊…… 两人同时想到了什么,齐齐地叹了口气。 长乐:你说大人说的那件事,就是他卜出来的那个未来,和他后来没有来接我们,有没有关系? 虞姬: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有关。长乐,你知道吗,我以前做了个梦,曾经梦到很多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还有大魔头说的那段我们救了他的回忆,我感觉那是大人说的未来相关的事。但到底是什么事,大人没说我们也猜不到。 对了,长乐,做好准备。那个入梦者如果要在这个梦境里抢灯,你觉得他会在什么时候出手? 长乐一点便通:大人送我们去仙界,刚离开的时候! 虞姬:对。说到这里,我整个神魂都找了一遍也没找到那盏灯。在你那里吗? 长乐:啥?你没有?我也没有啊。就在神魂里藏着,怎么会我们两个都感觉不到??!!!难道这个梦境是假的? 虞姬:假的不可能。毕竟是有关天道的梦,有谁能假装得了大人。难道上次被入梦的时候就被抢走了我们不知道? 长乐:那我们现在又被入梦了一次是怎么回事。肯定还在我们这里,只是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啊…… 哎。两人同时又叹了一声。 …… 闹了好一会儿,她才可怜巴巴地勉强同意了。 大人,我一变成人形你就来接我,别迟到了。 好。 大人,你用“言出法随”来保证不会不要我。 好。我保证不会不要虞姬。 他有些哭笑不得,依言保证之后,解释道。 虞姬,其实你不必如此。我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所以不管你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我都会听到。 哦。她闷闷不乐地应道,依旧恹恹地在水面上躺尸。 虞姬,我有很严肃的事情要和你说,你认真点。 他失笑,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戳了戳她雪白的肚皮。 大人你说。 她依旧没精打采地四下飘着。 首先,虞姬你千万不能认人为主,也不能被人家强行认主。你这个身体是妖兽,要是认主了,你就是那人的奴隶,拒绝不了那个人的任何要求,你懂吗? 他收了浅笑,神情严肃,正色道。 啥?人家还能让我强行认主? 她一个真·鲤鱼打挺·跳起来。 认了主大人也没办法了吗? 把你打得半死没有反抗之力了,然后在神魂上下契约,这就是强迫认主。不过,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他淡淡道,再戳了戳她的背鳍。 所以,你这个傻姑娘别被人骗了,稀里糊涂地认了主。我解是解得开,而且这个世界上估计也只有我解得开这种主契。但要是我没及时赶到,或者解契约的时候不够小心,那个你的“主”死了,你也要跟着死掉的。 外面的世界好可怕呀…… 她打了个哆唆,然后牢牢地一把抱住他的手指。 我不要离开大人,呜呜呜。。。。 他再次哭笑不得,揉了揉眉心,再道。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虞姬,我现在把这个世界所有的法则都具现出来给你看。你找三四条和你亲和力最强的法则,抓紧时间记下来。这很重要。我会保护你,但你也必须要有自保之力。 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 …… 虞姬&长乐:!!! 虞姬:长乐,赶快给我记灵魂攻击的法则!!!应该是灰色的! 长乐:收到! …… 看着他的态度坚定不移,她业已明白木已成舟,事再不可逆转,不愿也不能辜负他一片的用心良苦,于是也不再闹,花心思平定了心神,点了点头。 你有一炷香的时间。 语毕,他双目微阖,韬光养晦一瞬,再骤然睁眼,眼底凌光尽显,将手心向上做了一个托的手势,口中厉声命道: 吾以天地之主的名义号令,七界法则,为、吾、所、用! 聚! 他周身笼罩的那层光芒遽然大炽,随着他轻喝出的最后一个字,言出法随的力量沉重如山岳压下,他的神念骤然放开,庞大而无处不在的神识如海潮般若有实质,顿时如怒浪吞噬了周围,亿万如流萤似的光点从四面八方如潮涌入,聚集成夺目的一片星河,为他神识的能量所束缚成一个辉芒璀璨的光球被他托在掌间,这过程如宇宙大爆炸的情景一遍倒放。 他安然阖目,干净修长的手腕向空中一送,这光球便倏地不堪重负地崩散,裂开无尽无垠的星光如雨,刹那间汇聚成一条熠熠星芒群落的星河,笼罩在他身边方圆五丈之内。 白鲤一跃入空,便漂浮在了这片银河间,身形似是在星带里漂浮,而虞姬和长乐抓住这一时,急忙也放出神识,两人的神念如游弋在各条法则之间,在那些五光十色的星点中,一个个去寻觅接触。 虞姬的动作很快,一口气就找到了一条有着十几条灰点的光带,她略加辨认就开始从最复杂有关世界本源的法则开始禅悟,全然进入了入定的状态。 身边的长乐仍在辨识着法则的类别,却一瞬顿觉心有所动,但见一盏青色的琉璃灯自她眉心浮现,青芒大盛。 一时周围的灰色光芒仿佛找到了方向,化作光流如飞蛾扑火一般汹涌朝灯芯扑来,却是太多太匆促而不得门入,连带着扑歪了的一片直接涌入两人的身体内。 长乐脑海内灵感如火花四现,快得她自己都几乎捉摸不到痕迹,只觉得瞬间被灌入了无数通达的念想,如满夜幕的彗星爆发,闪耀得眼花缭乱。 她体内的仙力开始自行流转,携带着那些涌入的星芒冲刷着她体内的经脉,再汇聚入丹田,被一点点浓缩成金色的神力,再循环携入更多的星芒往复。她的身体被这股力量练淬着,筋骨被拓宽至寸寸断裂再重新修复,这种畅快带着痛苦,她的气势节节拔高的同时,痛得身体微微颤抖,额前冷汗津津。一边闭目的虞姬也露出了痛苦难堪的表情,显然也在和潮涌而入的法则在体内争斗。 是以,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控制着法则尧初似是若有所悟,睁开眼微带诧异地往她们的方向望了一眼。似是看见了她们的瞬间,这个从来都是优雅从容贵公子一般的男人如遭雷殛地愣住了,神色震惊而不敢置信。 霎时,他的乌瞳间掠过惊愕、颓然的悲凉、绝望,复杂到难以分辨的种种负面情绪,似是怒浪在他眼底翻滚。他抑不住地身体一前倾微微欲呕却强行止住状,似是被激得一口血涌上了喉口。然,一霎他却是直接以手掩口挡住了自己的失态,而生生咽下了口中的血,直起了背脊。只有一道血迹顺着那人的唇角蜿蜒落了下来,被他丝毫不着痕迹地以袖口拭去。 他这一瞬的异状,虞姬和长乐,以及当时浮空的那只白鲤,都因为沉迷于修炼之中而并未发觉。 下一时,尧初便安然阖目,面色已经恢复如初,似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继续手间控制着法则。除却有些惨白脸色,和袖间的一道猩红的血迹,之前他勃然变色的失仪便仿佛是完全幻象一场,似是从未发生。 吞噬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星芒,那盏青灯似是终于饕足,不再吸入光芒,而灯芯大亮,通身也浮起了一层幽幽的宝光。四壁如走马灯般滴溜溜的旋转,之上的花纹也为灯芒所点亮,分辨得清四面分别刻着一人首鱼尾手持长弓的长发美人,一手持长刀腰裹妖兽皮的英俊男子,一龙身蛇尾长六翼的腾蛇,和一四爪生独脚有九翼,羽翼似凤而身似龙的生物。 之后,灯芒尽敛,青灯再化作一道青芒敛入长乐眉心,浮现出青灯的花钿形态再消失不见。 霎时,尧初便随之收手,那光芒万丈的银河也顷刻间消失湮灭。 他看着脸色极度憔悴,面若金纸,连绯色的唇也失了血色,看着很有几分倾颓的美感。那人却丝毫不在意,而望着那只仍沉迷在修行中,闭目入定的鲤鱼身影,缓缓地从半空中落下来,目光凄然,轻叹了一口气,笑容悲凉,温和而怅然。 虞姬,我以天道的名义祝福你,一生安乐。 他伸手接着人事不知的那尾鲤鱼,将手以赐福的姿态停放在她额前,低低地说道。 拾貳 战而胜之 然后,大人塞给了她一只乾坤袋,“里面有应该要用得到的丹药和一些道器什么的”,再然后她就被送到了天兵阁,寄养在天池里,等待天机。 因为龙门会在这里出现。 天池里没有荷花,是空空如也,只有灵气浓郁得结成了实质的雾烟氤氲,看着仙气飘飘。 她四下游弋着,听见低等修为的弟子们讨论着那个“被光芒笼罩看不见脸,长发”的前辈,和他全身惊人的威压气势。 …… 我们阁主都很恭敬地叫他前辈,说实话我还从来没看过阁主对谁那么尊敬过。阁主是神君,大乘的境界吧? 压得低低的男声八卦道。 那位前辈的威势实在是吓人,即使他收敛了气息,我那时从他身边百丈外走过,都差点要跪下来。 另一个男声。 据说那位来自蓬莱岛,又笼着神光看不到脸。你们想到了什么? 女声。 能想到什么?那位大人是真神吗? 开头的男声。 无人可以直视神的世间第一律啊,你们这些猪头!天地之主住在蓬莱岛,无人能直视他的面容! 气急恨铁不成钢的女声。 天哪! 一片抽冷气的声音。 但是,其他的真神也可能不想被人认出来而用神光挡着脸啊。 有人不同意。 所以,这只鲤鱼是真神,甚至可能是那位的妖宠吗? 疑惑的男声。 那为什么,她那么弱啊?连化形都没有啊。 噤声噤声,你们!阁主不让讨论那位大人的事情!违者打神鞭十下! …… 我要好好努力修炼,才能不弱了大人的名头,丢他的脸啊。 虞姬和长乐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闷闷地叹气。 …… 长乐:虞姬虞姬,我神君境啦!真没想到被入梦还能让大人一通临考抱佛脚! 虞姬:我也大乘期了。卡在分神期百年了,再听一遍大人唱歌的时候就若有所悟,后来又一口气吸收了很多法则,就顺势突破了瓶颈。话说,我本来只接受了几十条法则怕贪多嚼不烂,结果发现自己一口气起码吸收了几百近千条。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乐:是大人给的那盏琉璃灯。在我这里,然后那个时候它出现了,和长鲸吸水一样吞了很多很多法则,我们也连带着受益了。 虞姬:呃?那灯在你那里?你会用了吗? 长乐泄气:不能。连在哪里都感应不到,感觉完全不为我所控制。 虞姬:算了,顺其自然吧。话说,我其实一直很疑惑,为什么我们能看见大人的模样?不是人不可直视神吗? 长乐(一本正经):大概是因为我们是蓬莱岛的正式公民,得到了大人的官方认证? 虞姬:滚你,我是认真的。小明也能看见大人的面目,我在想,我们和他之间有什么共同之点,和我之前和你说到的那个很多奇怪记忆片段的梦有什么关…… 她突然话语一顿,目带森然,冷声道:来了。 随着她森冷的语气,天色陡然阴沉下去,遮云蔽日的墨云疯涌而致,仿佛酝酿着一场狂戾的风暴,一时,阴风凄凄,携来腥臭让人欲呕的血气,近了,才能看清那片黑云是数以百万计的鬼骷枯骨聚集而成,密密麻麻面目狰狞的厉鬼翻滚飞腾,凄烈的哭嚎怒吼声震耳欲聋。 须弥,古怪的波动生,空间都似是不稳地颤抖起来,那无数号哭咆哮的魑魅魍魉重叠融合起来,竟成了一只占据半边天阙的巨大独眼,笼罩在黑色的火焰中,虽是紧闭的状态,却已经造成了迫力非常,沉沉地压着人心跳惶惶,头皮发麻。 这边,那些天兵阁来去的弟子依旧交谈的交谈,练武的练武,发呆的发呆,那尾池中的鲤鱼依旧闷闷地四下游弋,他们的天空万里无云,日照和煦。一头是晴好的天和日丽,一头是人心头发怵的末日般诡异场景,两个空间场景虚虚的交汇重叠,这一幕是说不清的离奇混乱。 所以,又是这个家伙,又是这一招。 啧。同样的招数吓吓萌新还成,来两次可就没有开始的那种视觉刺激了啊。 一白衣翩翩的美人身影从池间轻快步出,行走间,青色光华在长乐手间曼妙抽枝发芽,她抬起皓腕,握掌做引弓的姿势,青芒顿时成绿意盎然的植物枝条蜿蜒扭绕,刹那拧就一张青木长弓落于她手间,拉满弦,圆润的拇指微翘,一支夺目的金色光矢凝在长弓间,蓄势待发停落。 生! 她低喝一声,随她的言出,生之奥义如青色的火焰升腾于光矢之上,那支光矢顿时如花叶绽放出勃勃生机,长乐手间轻松,它便化作一道耀眼的流芒贯虹而出,直向那只巨目破风而去。 巨眼在此时半张开,瞳孔是黑色无尽的虚无,睁开刹那,似乎整个天空的颜色都黯淡了下来,一道巨大的黑色光晕从这只巨眼间发射出来,这道光来得很慢,似一个步履蹒跚的胖子,但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为之扭曲,湮灭成虚无。 朱颜镜,朱颜辞镜花辞树,定! 虞姬顺手将朱颜镜抛出,打出灵决,铜镜在空中翻转,镜面间顿时浮现出五道白色交错的线,随着她的喝声,一条线缓缓浮起,镜上雕刻着的那两只纠缠于一处的腾蛇顿时齐声咆哮,显出顶天立地的虚影,两只腾蛇蝉联在一起的蛇尾重重敲击在地面上,四对庞大的羽翼随之张开,片片金羽飘飞刹那间併发出金芒,四面包抄了那只巨眼,似是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和时间的方盒将这只巨眼和周围百丈都装了进去。 那道巨眼发射的光芒被定在半空中,精巧光矢径直贯穿而过,再没入那颗独眼中。和这两者相比,这支光箭简直小巧得不像话,像是蚂蚁和大象,炸裂开的花火也迷你得几乎看不清,可之上澎湃的生的气息却从穿入的内部开始渗透,如附骨之疽,从内而外蚕食破坏那巨大的光芒至分崩离析,似是万里水堤因渺小的一蚁穴而溃散,巨石因一颗草籽的幼苗从中诞生而四分五裂。 那只独眼也似是吃痛的惊天怒吼一声,留下黑色的血泪,暴戾地挣扎起来,狂野的煞气随着怒吼的声波将空间都震荡开有形的波动,但为朱颜镜所制,它的挣扎和怒吼都被制约在周围,百丈之内,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百丈之外风平浪静。 长乐,乘它病要它命!天罗地网! 虞姬口间轻笑,修长的五指微动,有乌金色的指环出现在她右手的食指和尾指之上,伸手间联着一张网被抛出迎风而涨,数百万条纵横交错的白线交叠成细小的网格,每一根细丝都闪着冰冷的刀光,疾速向巨眼而去。 雷! 虞姬红唇轻启,随她言出,雷火“嗤”的一声在见风舒展的网上烈烈燃烧开来,骤然间,铺就细密的天罗地网,每根发质细的丝间都燃附着青白色的雷火火焰向巨眼劈头盖脸地罩去,是要将它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那是! 长乐展颜一笑,墨瞳瞬间转作蛇一般的金色竖目,有肉翼自她纤腰间生出,伸展开一对覆盖着细密龙鳞一人高的白色骨翼扇动。她从容不迫地振翅带风而起,手间似是盲射一般随意开弓,一道道青色箭矢带着劲气,如慧星飒沓破空而出,落在那张网上,那雷火光彩大盛,带上了盎然生生不息的木意。 独眼的挣扎更盛,它突地瞪圆大睁开,咆哮一声,那虚无的黑瞳发射出万道灰光,轰在朱颜镜所成的空间之上,顿时只听咔嚓的几声脆响,四方的屏壁如玻璃裂开几道断碎,遽然岌岌可危,摇摇欲坠,再甫一番灰光爆炸,便难堪重负地破碎坍塌。登时无数灰光如矢,爆射而出,落到铺天盖地而来的大网上,有几处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大网瞬间破损了多处,却依旧去势不减地往下压去,还有为数不少灰光扑网隙而出,直向两人的方向飞坠。 唉哟。这可不能让你打到,有麻痹效果要冷却一切技能的。这种亏吃一次就够了。 长乐轻快地笑道,收翼身形轻利剽遡地旋转,灵活地在空中四下躲闪回避。 这个家伙带走了本体,我就不好躲了啊。 虞姬似是伤脑筋地叹道,面上却是轻松如常丝毫不显焦躁,脚上也寸步未让,只手掌向前一撑,便有一金光闪闪绘龙尾龟身玄武图案的盾甲在她身前展开,将她牢牢护在后面。 快渡劫期的玄武褪下的壳,神魂防御的神器欸。大魔头给的? 长乐躲避的空隙还有空再连连射出几道箭矢,口里笑道。 就你话多。 盾面上电光闪耀火花四射,虞姬在光盾后却是毫发未伤,嗔了一声长乐。 他们这头打得火热,道道灭世的攻击对抗如雨点落下,另一世界,天兵阁的弟子们却毫无知觉,依旧该干啥干啥,灭世般威力的灰光和箭矢攻击直接穿他们身体而过而丝毫无伤,仿佛一场海市蜃楼叠加于现实之上,只是究竟谁是现实,谁是虚幻却是庄生晓梦迷蝴蝶,说不清楚了。 胜负已分。 虞姬双目凝视前方,突地淡淡道。 那张巨网已经袭到了巨眼处罩下,虽已破损不堪,却依旧密密麻麻带着破邪魍的雷光和生机澎湃的木意,泠泠闪耀,独目在惊天动地的嘶吼声中被残忍地绞裂作千万段,成了开始的万千怨鬼骷魂,而四下溃逃作鸟兽散去。长乐的箭矢此时业已追到,连番爆开灿烂的火光,将那逃窜的漫天鬼魂吞噬,一时间鬼哭狼嚎,剩下逃散开的鬼魂已是百不存十。 长乐,别追。 长乐身影正欲动,却听到虞姬急忙制止道。 这个家伙的境界太脆,顶多是个大乘后期。虽然估计也有上次被大魔头打伤未愈的缘故,但以它的境界想要窥勘天道却是远远不够。 我担心他不是唯一一个入梦者。 拾叁 卧槽 大魔头! 果然,大敌溃逃之后,这个梦境竟然依旧未完。 于是回归风平浪静的生活,过去的虞姬这只鲤鱼混吃混喝,听天兵阁的弟子八卦,然后无所事事之余修炼,为跃龙门做准备,时不时地陷入颓废郁郁的情绪间觉得自己被大人抛弃了;现在的虞姬和长乐继续消化那些融入血脉的法则和修炼。 一晃几年过去了。开始天兵阁的那些低阶弟子还对她尚有敬畏之情,毕竟据传说她可是一位真神的妖宠。 但她那个时候初初离开蓬莱岛,觉得万念俱灰,颇有些将行就木的颓废,不肯再开口说话。久了,就被当作了一只普通的鲤鱼。许是她这只鲤鱼的妖身实在可爱,有很多低阶弟子都喜欢拿食物来投喂她,什么桂花糕红豆糕花生雪团子之类的,她开始还有拘谨矜持,后来倒是几乎来者不拒,还好是妖兽的身躯,要不然不知道得圆润多少。 …… 长乐:你说另外一个入梦者会不会混在这群弟子里给我们下毒? 虞姬:可能性很小。长乐,我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如果真是我猜的那样的话,那个人应该只会抢灯不会对我们下死手,或者说,他自己本身不能对我们下死手。 长乐:欸?你猜是谁? 虞姬:之前碰到过那只叫白晓的神兽白泽,我就有猜疑,因为我觉得这个入梦的人知道得实在太多了。知道我那个时候弱点是神魂,而且时间卡得那么精妙的实在太少。但想到第一次入梦者,就是那个现在被我们打半死的那个,可他明显是个鬼修啊,感觉对不上。现在我明白了,这个鬼修只是他的马前卒,真正背后的人应该肯定是神兽白泽族的。很可能是他们的老祖宗辈的哪位,神界四位真神中间不是有个是白泽一族的么。 长乐:为什么? 虞姬:因为他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到啊。他们白泽一族是世间万事的记录官,也只有他们可以知道并抓住天道注意不到的时机,来窥伺天道不被发现,还因为福泽深厚不会挨雷劈吧。 长乐:那按照你之前的猜测,这位白泽老祖宗既然已经是真神了,他还要这盏灯做什么? 虞姬: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白泽一类的百晓生。 长乐:你这个猜测要是对了也还不错,因为白泽一类的不能说谎不能伤人性命,所以我们的后顾之忧少了很多。 虞姬(冷笑一声):但不管他任何原因,敢窥伺大人就该死。何况第一次,他找来的那个鬼修可没有心慈手软,我是真的差点就魂飞魄散了。所以,别说他现在被限制死了大乘大圆满境界还是我们主场,就是他真的以他真神的境界来,我也要战要他死! 长乐:我知道,而且这也只是你的猜测,算不得……卧槽,虞姬,大魔头!!!! 虞姬:啥? 她徇长乐呆愣的目光看过去。 那日春和景明,明媚的日光下,有一着天兵阁统一制式蓝衣,以金色发绳束发,佩一柄白鞘弯柄雕凤首长剑的年轻男子,披着一身阳光所洒落的金辉向这边走来,他身姿颀长挺拔,五官立体,棱角分明,剑眉下行,很有冷酷的感觉,却是异常俊美,一双墨眸熠熠有神却异常犀利冰冷,如出鞘的柳叶刀。 …… 这装扮这人她记得,主人是个天兵阁的低阶弟子,似是叫做苏月行,算是那时候她在天兵阁的一个朋友。经常以糕点投喂自己,性格有些沉默寡言,但记得对她实在很好,还因为她的什么事情被罚过。只是那个时候她心思郁郁,总想着大人怎么还不来接她,又是脸盲,于是不曾留心。可现在一看,虽然那对标志性的血眸变成了黑色,五官也做了细微的调整,显得年少而且平庸了很多,符合低阶弟子的样子,可是这面瘫脸和凌厉气势,谁还认不出来,这不就是她家的大魔头,那把佩剑,不就是他的为魔剑吗!! 还有,苏月行,那不就是苏明衡拆开吗!! 两个人直愣愣地看着那人走到天池边,对着池里的鲤鱼板着一张俊脸道:小鱼,我是苏月行,你好。 长乐:我靠,我靠靠靠,大魔头居然那个时候就……就…… 她一时想不到语言,卡顿了半天,最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 就觊觎我们!他这个九音宫宫主没有别的事干了吗,居然跑到天兵阁装低阶弟子! 亏我们还以为这个家伙完全就是那个时候被我们化形的美人给惊艳了,色令智晕了才会和土匪一样抢了我们就跑,结果原来,这个时候大魔头就在觊觎我们了!他怎么能忍住从来都没说过的呢! 长乐絮絮叨叨。 虞姬:……你想多了,我们那个时候是鱼好吗。记不记得,大魔头一直说,我们以前救过他的,就是云海之殇后,他大发神威,灭了两大神君屠了人,仙界半壁江山之后的时候。我估摸着他就是来看看这是不是救他的那只鱼而已。 长乐:那真的是我们救了他吗?我完全没有这段的记忆啊,而且了,时间真的不对。云海之殇的时候,我们前世都还没出生呢。 虞姬:我不知道,但我有过有关这段记忆的梦境。长乐,你记得吗,我说过的那个梦境。在那段梦境中,我有很多破碎的记忆,我感觉那个真的是我们。还有大人说的未来和你那盏灯,我也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会不会是前世再前世的事情? 长乐:……你开心就好。 …… 结果虞姬光速被打脸了。因为这人几乎每隔几天都来天池边来看她,一来还是蛮长时间的,还带着各种各样的糕点甜食来喂鱼。 那时候的她心情郁悒,沉溺于自我厌弃的情绪中,觉得自己太无能为大人丢人,又总担心自己无意说漏了什么大人的秘密为大人或者自己引来麻烦,于是总是无话。从来都是吃了点心,在水里点点头向他示意糕点的谢意。 而他也似乎很不善言辞,很多时候都只是抿着薄唇,看着那只鲤鱼在水间游来游去,神色很是复杂变幻。有时候看着温柔宁静,有时候看着有些黯淡低落,大部分时候眼神幽深似是思绪良多,有千种疑惑却又欲言又止。 小鱼,你会说话吗。 有天,他貌似不经心地问道,可虞姬却看见,他的手间紧紧撰着,紧得青筋可见,可见他很紧张。 会。 许是几年多没说话了,她也有些想说话的欲望,也许是那天心情不错,虽然听着依旧闷闷的,但那时的她破天荒地答了一句。 他的表情瞬间愣住了,那双眼眸蓦然一亮,似是怀念,然后是强行压抑着的大喜过望。他不自然地牵了一下嘴角,似是笑的样子。可惜这人虽然看着俊美,却似乎很少笑,这一下嘴角挑高的弧度都看着异常僵硬别扭。 那小鱼,你和我说说话,好吗。 你想说什么呀。 她的声音依旧听着恹恹没有什么精神气。 他似乎也很不会聊天,被这句话问倒了,一时无话。半晌之后,他试探地问道。 额,说说你好吗。小鱼,你有名字吗? 有。我叫虞姬。 她回答道,说话之间,天道“言出法随”的效果再一次出现,天地间一阵古怪的波动,有法则的力量加持于这个名字之上,于是虞姬这两个字直接浮现在他的神魂里。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听见这个名字,他的表情一瞬是如释重负的欣喜,脸色如被花火点亮的夜般明亮的刹那,那唇角的弧度都挑得更高了一些,他继续问道。 我要跃龙门,变龙,变人形。 她回答得异常简练。 然后又是沉默,她兴趣乏乏地游来游去,他看着她游弋,一瞬间的惊喜过后,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又沉寂了下来,薄唇抿得更紧了。 小鱼,你不开心吗? 最后,他低低问道,伸了伸手,似是想要摸摸她的尾鳍,却被她飞快地躲开了。 不开心。 她的声音满是灰暗黯淡的郁郁。 我感觉被抛弃了,没人要我了。大概是因为我太笨还很吵的缘故吧。 他一瞬间一惊,然后墨眸似乎闪了一下,先是惊,而后是溢出微微的喜,再后来那点点的喜意也看着她的郁悒和沉默渐渐消失了。他似乎想要脱口而出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地勉强压抑了下来,最后,他只是垂着眼睛,低低地说了一句。 那,我经常来看看你和你说说话吧。 你别难过。 ————————终于出现的男主—————— 拾肆 生事的大魔头 长乐:你说大魔头这个纠结的表情,他到底在想啥啊?他怎么会现在出现的?? 在一起一百多年,虞姬多了解这个人啊,她就是他肚子里的虫。看着他拙劣小心地想要一点点接近自己,而自己当时甚至都不太记得这个人,她心下实在苦涩难当,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 开始啊,这个笨蛋肯定在来看看想看看这到底是不是救他的那只鱼的啊。估计看到我们那时候心情不好,就想着陪陪我们吧,但是嘴又笨安慰不来人,就只好带糕点来喂我们然后来这里发呆,自己默默在纠结,到底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突然不会说话了又突然变回鱼了啊,毕竟那个时候,救他的可是个有人形的鱼啊。 后来,这个笨蛋想说的,肯定是我要你,我不嫌你笨嫌你吵吧。可惜他是在怕听到我们那时候想都不想地回答他,我不要你要。 她微微侧过头,怔忪地望着那人俊美的面容,美目温柔横波潋滟,唇角边浮起一个安静的笑,低低地喃了一句。 这个胆小鬼,笨蛋,傻瓜。 这样过了很久,一个不怎么会说话不怎么会笑的人,和一只心思忧戚郁郁寡言的鲤鱼,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一起相对无言,他看着那只鲤鱼沉默,笨拙地想要去接近想要安慰,却又怕惹她烦,于是很多时间都是欲言又止,而她兀自沉溺在自己颓废的思绪里沉默,或者默默地修炼。 小鱼,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有天,他开口问道,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很是性感的磁性。 有啊。她提不起兴致地回答道。 我想要早点跳过龙门做人。 还有别的吗? 他锲而不舍地问道。 没了。 她回答得利落干脆,再想了想,答道。 哦,大概还有想要我家大人到时候早点来接我吧。 他一瞬间眼神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暗自握紧了手掌,紧得都爆出了青筋,再松开。许久,他表情淡淡道。 小鱼,我听他们说,再过十几年,龙门就会出现了。 哦,那我再努力修炼一些吧。 听见有关龙门的消息,她略略有了一些精神,回答道。 小鱼,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次没跳过去,要怎么样? 他问得很是小心。 那就死了吧。跳过了龙门才能化龙化人形,跳不过,我就是个废材,我这种废材还是干脆死了吧。 她语气淡淡的,仿佛谈论一件和她完全无关的事情。她当时想的是,要化龙化形了大人才会来接她,如果化不了,大人不来了,那作为这只鲤鱼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好。 不许说死!你才不是个废材! 他脸色蓦然一沉,阴森道。 不是你问跳不过怎么办的吗。跳不过不是废材难道还是个天才? 鲤鱼闻言,很是怪异地睨了他一眼,无精打采道。 他一时被话埂住了,默默地抿唇不做声了。虞姬却看见,他暗自掐紧了手心,似是很是懊恼自己的语拙。 小鱼肯定能跳过去的。 他最后轻轻地说了一句。 …… 长乐:哈哈哈,我都看不下去了,大魔头这个傻fufu的直男…… 虞姬:还有更傻的时候,他不是一直在说是我救了他吗?泡女孩子,还是把眼前的女孩子当作另一个的影子来追就算了,还要拼命想把人家洗脑成他眼中的那个……这直男实在太sb,我都不忍心吐槽了。。。 长乐(睨她一眼):那你最后不是也还是被追到了吗…… 虞姬:没办法啊,这傻瓜实在傻得让人心疼…… 然后一连很长一段时间,大魔头都没有再来。来喂鱼的反倒是一个着鹅黄秀红线海棠纹路襦裙的少女,连着好几天,天天都来。她眉目秀气娇俏,看着颇有几分仪静体闲的味道,脸上的表情期待而带着几分忐忑,似是在等人。 这姑娘拿的是红豆饼,她最不喜欢的一种,而且是直接丢到水里的,都被泡软了。好在她并不挑,只是兴趣缺缺地小口吞咽着浮在水面上的碎饼。 月行师弟还没有来吗。 她听见这个姑娘在心思不宁地小声嘀咕。 都好几天了呢,他平常不是一般都是这个时候来喂鱼的吗。 …… 长乐:喂哟,这姑娘喜欢大魔头! 虞姬:喜欢他的姑娘还少了?看你的八卦,闭嘴。 …… 朱衣师妹怎么在这里? 迎面来了另外一个穿制式长袍的低阶男弟子,热情打招呼道。 啊,我找苏师弟有事,看见过他几次在这边喂鱼,就来碰碰运气。 那个姑娘板着脸故作镇定道,可微红的脸颊让人一看便知晓了她的心思。 啊,他被罚禁闭了,大概有段时间不会来了。 男弟子露出心知肚明的表情,语气有几分揶揄道。 他怎么了? 那被叫做朱衣的姑娘听了,明眸一黯,面色很是焦急,失态地抓住男弟子的袖口,急声问道。 前段时间,有群弟子喝醉了,打天池里这只鲤鱼的主意,说是要试试它有什么神异之处,看看能不能让它认主。然后苏师弟听见就气疯了,出手狠厉地把生事的那几个都废了,卸手的卸手,卸脚的卸脚。虽然他占着理,你也知道,这只鲤鱼是人家真神前辈的妖宠,岂是这群废物能打主意的,但长老们觉得他戾气太重出手狠毒,于是也罚了他打神鞭三十,闭门思过。 男弟子解释道。 我去掌门那里帮他求求情。 那姑娘听了,脸色一暗,急忙对男弟子道谢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御剑飞去了。 池里的鲤鱼也明显听见了,静静地浮出水面,看着那姑娘离去的身影,默默地吐着水泡发了会呆。 再过了有段时日,虞姬和长乐才再见到了大魔头。那日正落日西斜,金红色晚霞如火,濡染在他衣间,如锐利的刀锋上落上一抹艳色。那人本来完美无瑕的面容带着苍白和几分憔悴,薄唇也看着失了几分血色,确实是受了伤方才痊愈的样子。 …… 长乐:不是吧,区区几鞭打神鞭,能奈何得了大魔头?他可是九凤的妖躯,大乘大圆满的境界,强悍得一比啊。 虞姬直直凝望着那人,安静地叹了一口气:要不你以为他在干嘛?演苦肉计?给谁看,一只鱼吗?我估计他潜进天兵阁来是用什么宝贝真的压抑了境界。而且,打神鞭打的是神魂啊,和他血厚防高有什么关系。真的实实在在地挨了三十鞭,他也肯定不好受的。 长乐:啧啧,看你这护崽子的样子…… …… 拾伍 受罚 我听说你因为我被罚了。 池里的鲤鱼浮到水面上来,安静地看看他,开口道。 谢谢,不过不必如此的。 他闻言,轻轻笑了笑,似是依旧不习惯笑,嘴角牵起的弧度依旧很是别扭。 我不喜欢那群废物打你的主意。 你也都说了是一群废物了,如果真的能让我认主的话,我才成了笑话。 白色的鲤鱼在水里翻了个身,雪白的鳞片在霞光落下几分奢艳的金,她语带轻蔑,随即看着他,关切问道。 你受伤了吗?严重么? 没有,不用担心。 他闻言,顿了顿,似是有些诧异她的关心,随即微笑开,手间灵活地拆开给她带的糕点,将一块荷花酥掰开,放在水池边,她游过去一口口吞下,鱼尾似是颇为惬意的一甩。 …… 长乐:说起来,还是大魔头比较懂我们的胃口,他买的都是桂花糕和荷花酥之类我们喜欢的,嗯,还是热的。 虞姬:要不然你以为这个傻子就在这里发呆了是吗?我看他有注意,我们对那些比较喜欢对那些兴趣缺缺……哎,不说了,突然好想这个傻子啊。 …… 苏师弟! 这边一人一鱼正一个喂食一个啃糕点呢,却听见一声娇滴滴的女声唤道。似是被惊扰了安宁,他有几分不豫地皱了皱长眉,抬头看去。 是那个叫做朱衣的姑娘,今日她着一套粉色的交领襦裙,披着一层羽毛般的薄纱,俏生生地立在夕阳颇有几分灼灼其华人比花娇的俏丽,一双杏目正带着惊喜,闪亮亮地看着他。 师姐有事?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间的饼屑,反应堪称冷淡。 我听说你受了罚,这是伤药…… 那个姑娘露出几分期期艾艾的表情,将一个精致的白瓷瓶子递给他,脸带红晕望着他。 不必。小伤,不劳挂怀。 他没有接,只是看着瓶子,眉皱得更紧了一些,有点似是避之不及的烦躁。 朱衣姑娘对他冷淡的反应似是有些所料未及,一时有些讷讷,垂头咬着唇默然不语。 师姐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他一张俊脸写着不耐,掸了掸衣襟,便欲拔腿就走。 ……苏师弟留步! 那姑娘急忙出言唤他,低头犹豫了须臾,突地咬着牙看着地面出言。 我心仪苏师弟。 阿? 他开始没听清楚,这姑娘说话声音太小。 我心仪苏师弟,师弟有意与我结为双修伴侣吗。 朱衣姑娘抬起头,尽管羞红了脸,却依旧抬起一双水汪汪的杏目直视着他,目光熠熠生辉。 抱歉,我暂无意和人结为伴侣。 他拒绝得直白得一点余地都没留,那姑娘愣了一瞬,如遭雷亟的全身一颤,脸色都惨白了下来,哆嗦着嘴唇说了一句“那打扰了”,便逃也似地跑了。 …… 旁边看了一场大八卦的鲤鱼:…… 这是个好姑娘啊,这一片芳心所寄,可惜郎心似铁。你也未免太不近乎人情了点。 白鲤鱼再吞一口桂花糕,幽幽出言埋怨道。 他望着那个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冷嘲一声。 好姑娘?不过是浅薄看中了这副好皮囊和我的资质不错罢了。这种的我以前遇到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实在数都数不过来。 但相貌和资质本来就是你的一部分啊。她为此心悦于你,有错吗? 她很是不解。 他回头看着这只好事的鲤鱼,叹了口气,还是出言解释道。 我的妖……我以前有段时间被毁容了,很是丑陋,那个时候人人见了都唾弃我,以我为地底淤泥浊物,看一眼都会嫌我污了眼睛。这个好姑娘要是在那个时候见了我,会连正眼都不想看我一眼,甚至还可能会啐上一口踩上一脚,你相信不? 他似是不太习惯一次说如此多的话,说完便专注地看着她四处游动,不再说话了。 那不是过往已逝吗,你不必抱着以前耿耿于怀,人生何至于此。 她眨了眨眼睛,试图开导他。 他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只是抿了抿唇,淡淡说道。 我没有对往事耿耿于怀。只是,在我最狼狈最丑陋最落魄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姑娘,她丝毫不畏我嫌我,还悉心救治于我。我那时无以回报,她也无意于我的回报。所以,我喜欢那时那个什么都不图我的傻姑娘,以她为那束照入深渊的光,而对这些后来,来锦上添花的无甚好感。 ……她用“这个家伙原来还是个情痴啊”的表情扫了他一眼,好奇地开口问道。 那后来呢? 后来啊,那个姑娘治好了我就走了。她应该不喜欢我吧。 他侧头垂睫望着那一片金红色无垠的霞光,眼瞳深邃而幽黑带着几分怅然,被映入的落日余晖带上了几分绚丽温暖的暖色。那人低低地微笑起来,轻声叹了一句。 所以啊,我后来一直在想,要是再找到了她,我会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任她挑选,来报答她。 说起来,小鱼,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很小心地试探。 有啊。我家大人。 那只鲤鱼闷闷地吐了个水泡,没什么精神地答道。 我好想他啊。也不知道大人在干什么,说好了化了龙就来接我的,他到时候别迟到啊。 虞姬和长乐看见那人眼神骤然冷沉下来,眸光冰冷带着几分血色,他默默地攥紧了拳,如此用力似乎要把手指都戳进掌心里。 那你好好修炼吧。 他薄唇抿得死紧,似是好好平息了一番心情,才低沉地说道。 谢谢。 那只鲤鱼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异常,闷声答道。 …… 长乐:我怎么有种大魔头的脑门上冒出黑化+10 的感觉…… 虞姬:你的感觉没错。这人从来都是个超级醋缸子~ 长乐:他不是早就猜到了么。还黑化什么。 虞姬:猜到和听我们亲口说出来不一样啊。哎,这个傻子。 长乐:你够了,这恋爱的酸臭感…… …… 拾陆 龙门 入梦的时光流逝,会比正常的要快上许多。 一转眼几十年荏苒而去,这一人一鱼偶有交集,虽然不至于再无话可说,却也只限于她偶尔关心关心他,问问他的修行如何之类的流于表面,远远不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于当时的她,这人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朋友,可以发张好人卡的那种,有多深厚的感情是完全算不上的,顶多想着化形以后好好感谢人家的糕点而已。 然后有一日,似是要有喜事发生,天兵阁一众弟子各个忙里忙外。有四下打扫布置场地的,有宰杀妖兽家禽帮厨的,有抱着厚厚一摞子请柬文房四宝奔忙的,有往树上挂五彩缤纷锦缎花灯的,人影穿梭纷忙得几乎个个脚不沾地,无暇他顾。于是她完全成了个无人记得的隐形人,哦,不对,隐形鱼。 那人带着糕点来看她,依旧是利落干练的蓝衣长剑,气质风淡云轻,看着是画风很是清奇,和其他人人仰马翻的繁忙格格不入。 这些人这是要做什么? 她游出水面来吃糕点,一边好奇地问他。 阁主要收个关门弟子,这些人在忙着准备操办拜师典礼。 他简单地解释道。 那你不需要去帮忙么? 他抿了抿唇,淡淡道。 就这一会儿功夫,耽搁不了什么。 就这正说着呢,就有另外一低阶弟子看见了他,急忙过来唤他。 苏师弟,你原来在这里,可真让我一顿好找。要请的宾客名单订下来了,你字写得最好,快来帮忙拟帖子。 于是才这么一会,他便被人心焦火燎地架走了。 她:…… 真谢谢你这么忙还记得来看我啊…… 听说没有,那位要来呢。 天池边垂堤的柳树下,有两个着纱衣襦裙的女弟子似是忙里偷闲,手间捧着精细的礼盒,一边走一边低声地交头接耳地聊天。 哪位啊? 你不知道吗?九音宫宫主苏明衡,明神大人啊,就是那位抢了凤凰一族至宝梧桐木芯,屠了人家一半族人,还杀了太一宗宗主太真神君和玄真剑宗宗主伏天神君的那个大魔头啊。 听见另外的女声嘶了一声,似是牙痛。 宗主请这个大杀神做什么啊? 据说不是宗主请的,是他自己表示有兴趣的要来凑个热闹的。毕竟是仙界最强的人之一啊,宗主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 哎呀,那大家到时可要小心点,别惹了这个大杀神大开杀戒啊…… 不过据说,这个杀神还长得挺好看的诶,传说中仙界十大美男子之一。 年轻女孩子吃吃的笑声。 你是傻的吗?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啊呀,不就是随意说说吗,这么认真做什么…… 嬉闹的笑声间,两个女声渐行渐远去。 然后便是到了拜师礼当天,大魔头都没能忙里抽闲再来过。 那一日宾客云集,往来人影熙熙。低阶弟子皆着各色彩衣,穿梭于宾客之间奉菜斟酒;有着锦袍的乐师鼓瑟吹箫,长发飞扬,典雅出尘地奏起仙音阵阵;有红衣舞女献飞天舞,襟带飘逸,似是下一刻便能化羽登仙;有金鼓礼炮声轰轰,热烈如春雷滚滚。 觥筹交错间,笑声闹声,祝酒声,恭维声;有霞飞脸颊的愉悦,眼目含情的顾盼;有也不动声色的交锋,含沙射影的针对;有春风得意的眉畔,嫉妒怨毒的嘴脸;也有醉倒洋相大出的丑陋不堪。 她默默地隔水观望着对岸这一场宾主尽欢的热闹,十丈软红尘间的爱恨情痴皆非她之所欲,于是那些笑的闹的,欢喜的落寞的,繁华的凉薄的,通通于她格格不入。这场春江花月的胜宴,于她有着不真实的隔阂感,如凝视着一水间变幻动荡的影。 她那时想,近百年了,她依然不属于这里,依旧对这里没有任何归属感。 她属于尧初大人的身畔,她从来都未如此想念过他安静宁和的眼眸和浅笑。 其实,那时游离于这一众热闹和欢腾之外的,又何止她一个呢。 虞姬柔和的凤眸,静静地越过花和灯之间的人山人海,落在那人身上。 他手执青铜酒觥,于一榴花树荫蔽下的僻静角落,慵懒地半倚靠着墙面立着。一席墨衣只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线回纹路,肩搭着同色缀天狐皮斗篷,金冠束发,依旧是简洁利落的风格,却显得眉宇间的凌冽更盛,带了几分高傲难以接近的贵气逼人。他恢复了自己正常的样子,那张清冷却俊美如神祇的脸颊隐匿在光影之间,气质冷冽如刀。 间或有人想要上前与他攀谈,却都被他不假以颜色地拒之千里之外,神色很是不耐。 只是,那双绯色的眼眸,竟从头到尾,都是在频频遥望向她的方向,似是怅然出神,似是心事繁重,于是,那一树灿若流霞的榴花都似是衬托那人寂寥而落落不群的背景。 虞姬和他的目光,越过百余岁空间和时间的隔阂,缱绻相遇于一处,她能看见他目光中的那一点……温柔。 这个傻子。 原来,当时他竟一直,都在定定地注视着她么。 只是,她当时从未曾留心,生生辜负了他一片心意。 虞姬心中甜蜜而晦暗,酸软难耐,如有一只幼兽以软糯的爪,呦呦抓挠着她的心扉。 想要见他,想要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拽近,低嗔他一声:你这傻子。 想要……拥抱他,告诉他,我心里,亦是有你。 许久,她黯然垂目,轻柔地叹了一口气。 落日西斜,霞光万丈。那只白鲤怅然间抬头,看着那一轮沉沉的日暮,幽幽地叹了口气。 蓦然间,她瞪圆了双眼。 只见刹那间,金云大亮,万道流霞如天河倒卷,疯狂地在天边涌入聚结,俨然凝聚成两条栩栩如生的四足带翼生双角的金龙。 片片金霞化做细密的金鳞铺盖上龙身的每一处,龙尾之间相虬相绕,便化作半空中一道雄伟的拱门,龙身绕着门柱垂落龙首于门底部,那龙目间神光有着万千威严,是睥睨众生的姿态。 龙身形成的门间,无数流光做惊涛骇浪尽数而出,化做沄沄洪流如万马奔腾而下,如银河从九天汹涌破闸倾泻千里。 是龙门! 有宾客惊呼。 一霎那,只见一红背白鲤从天池间纵身轻巧地一跃而起,落于狂澜江潮之间。才没身入那洪流之间,便见白鲤那通身精细雪白的鳞片瞬间焦黑生烟,被灼得寸寸爆裂出血雾残缺,这龙门之下的天河,竟是带着炙热似是能毁灭万物的能量。 白鲤似是毫无痛觉,非但未退开半步,反倒一声轻啸,趁势以鱼尾狠狠一拍浪潮,借力溯流而上。 拾柒 跳过龙门……然后被抢了!! 只是那洪流间,竟是每一滴水都有着万钧之力,只一瞬,她全身覆盖的鳞片已被炽烈的温度尽数烧得皮开肉绽,再被这倾泻而下的水压一冲,便如锋利的铁梳犁过一遍,冲刷得支离破碎的血肉随天河水而下,连下游都带上了妖艳的绯色。 一时,只见新的血肉缓慢地再生,再被轻易撕裂得零离破碎,再生再伤,循环往复间,那只鲤鱼破损不堪的身躯在奔流不息的重压之下一点点负重前行,艰难而决绝地,一点点破水而上,甚至连骨骼在重压之下,噤颤得咯吱作响声都清晰可闻。 众人皆屏息噤声,遥望着这只鲤鱼一点点以血骨铺就道路逆浪而上,狼狈却带着肝脑涂地的义无反顾地破浪前进。那破开水势的决然和一往无前让无数观者动容,这看似柔弱娇贵的一只白鲤,竟有着不惜粉身碎骨的意志和与天争命的勇气。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重负之下不进则退,则败,则生死道消,所以,只有往前,血可流躯可断,神魂都可燃烧成一团熊熊烈焰,只有奋勇不惜一切代价地往前,才会是出路,才会有生机。 霎那间,退则死的逆境残酷让无数修道者感同身受,倏然间心境皆有所触动,皆是明白只要这只白鲤能够一跃成龙,他们的心境也将随之而海阔天空,会大有裨益,于是观者都在心底卯足了劲为她鼓气打劲,却不敢开口出声,生怕惊扰了它功败垂成。 万千目光炯炯凝视下,这里白鲤一点点地和汹涌的水流搏斗,到最后,无处不伤的残躯几乎是艰辛地一寸寸挪动着,攀向龙门的最高处。 临门时,白鲤以最后的力量拍尾,一声轻啸,腾空一跃而起,终是在力竭前的一瞬狠狠跌跃入了那龙门之中。 好样的! 得以目睹这一场艰苦角斗,众人竟是皆轻松了一口气,心境蓦然间是柳暗花明的豁然开朗,竟如那个跃龙门而过,终究破茧成蝶,功成名就的白鲤是自身一般,霎时间只觉豪气云生,酣畅淋漓之至,一时喝彩声云起,欢呼络绎不绝。 他松开不知道握紧了有多久的手掌,竟发现自己已是用力得掌间血肉迷糊。轻吁了一口气,那人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举杯就唇,欲饮下那盏拿着已不知多时的酒液,却发现他方才不觉间手抖得太厉害,那酒觥间的酒竟已经空空如也。 …… 长乐:还要再体会一次,只能说,真tm的痛啊,痛死人了……本来大人说得那么轻松,我们都以为就是跳过去了就没事了的啊…… 虞姬:别人苦修万年还要挨天打雷劈的,我们一朝成神,这已经算是很容易的了,你知足吧。 长乐:话说,我本来以为另一个入梦者会趁这个时候来趁我们虚弱袭击我们抢我们的灯的,一直在小心提防准备出手的。 虞姬(轻嗤一声):他不敢,这可是天道法则直接关注的时候,即使是白泽,也哪里有胆敢在监控下偷东西,那不是直接找死吗。 …… 骤然间,龙门间喷涌而出的瀑布之水戛然而止,天宇间刹那仙音四起,祥云朵朵,金光万照。 那两只金龙齐声龙吟,龙身化做无数璀璨的光点,伴随着天地间一股至纯的能量尽数没入龙门后那只白鲤血迹斑斑伤痕嶙峋的躯体间,它似是淋漓畅快地张口轻啸,随这一声悠长而充满傲气不羁轻啸,浩荡无形的气场从周身边倾泻而出。 白鲤伤痕累累的鱼身在空中蓦然舒展开,如白练陡然延展为蜿蜒修长的蛇身,四片残破的鱼鳍迅速修复伸长演变为孔武有力的蜥腿,鱼脊处覆盖的残鳞片片泛起灼灼的光芒,化为坚硬雪白的龙甲,莹光沿着背脊上那一抹曼妙的红的线弧星星点点地亮起,于四肢之间的修长龙身处聚集生出庞然肉翼,鱼首生出一对细长小巧的金色犄角,目间神光灼灼有着睥睨众生的威严。飘渺的云气她周身翻腾,指腹之间,白鲤竟化成了一只神骏异常的白龙破龙门而出,高傲地翱翔于九天之上。 这便是褪凡身而成神。鲤鱼一跃龙门化龙,便是证道神君,一日间便是云泥之别,一步登天。 天宇间有大道之音如洪钟大吕震荡,其声直达神魂振聋发聩,金色的灵雨甘霖撒落,那是天道为鱼跃龙门化龙所龙颜大悦,给予慷慨的馈赐,惠及四面八方。 白龙再在金云间游淌嬉闹一阵,身形便再度起了变化。 这次现出的是曼妙玲珑的女子曲线,只见那片片白鳞浮立飘起,如冬日轩窗间结的冰花一般竞相重叠融和,瞬间织就层层叠叠金芒点点的丝帛,掩住鳞片下吹弹可破的肌肤成了件纱衣罩锦缎的交领襦裙;龙尾倏地从中裂开,迈出一对修长的腿儿,被尾鳍如繁花盛放绽开曳曳裙裾裹住,纤巧的莲足还未完见其型, 便被层层鳞片所覆盖上一双朱红短靴;龙背上那一抹朱红化作一条鲜艳的丝绦腰带系于腰间,龙首面目线条瞬间模糊起来,如水镜中的人像摇曳。 须臾间,一张绝美不可方物的容颜破水幕而出,凤眸朱唇,眉间一抹朱红的眉佃妖魅之至,柔顺的三千青丝如瀑,似舞女的广袖轻盈一甩,飘飞起纤巧张扬的弧度再停落下。 顷刻下,那只有着非凡勇气和大决绝的白鲤,竟化作了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微微一笑的一瞬,有种让人见之忘忧的魅力,如冰雪消融,天地都仿佛失去了诸般颜色。 有片刻,四座鸦雀无声,静寂得落针可闻,人人皆带着痴迷的眼神,望着那个窈窕以鳞为羽裳鳍为裙的绝世美人,含笑间步步莲生地从半空缓缓步下,笑盈盈一拱手作礼:本座虞姬,谢过天兵阁这百余年的照拂。 随她说起自己的名字的一瞬间,天机被触动,虞姬这两个字直接出现在众人的脑海间,那是天道“言出法随”的能力。众人再楞了少顷,才有一鹤发雪衣,气质出尘,约是花甲年纪的道人迎了上来,作揖答礼说些不必客气的话,那是天兵阁的阁主广成子。 有他以身作示范,问候起新晋的神君大人,再向她攀谈祝酒恭贺了几句,人们才有所应,一时间涌向她的人头攒动,竞相向她恭喜道贺,她身边喧声鼎沸,热闹非凡。 她那个时候,在想些什么? 虽然是过龙门化龙,一朝名动天下的畅快淋漓,恣意豪情,但她的目光掠过眼前的人山人海,那些恭维的面目皆是陌生而模糊,虽然人人带笑,但那个她想要看见的如玉君子,她笑若春风抚柳,花满西堂的尧初大人,却不在这茫茫人海中。 那个她想要看见他欣慰笑容,说一声:“虞姬做的很好”的人,不在这里。 大人会为她骄傲吗?她就可以扑进他怀里,抱怨一句说,“真的痛死人了,大人你怎么都不和我说,会这么痛这么惨,要是我真的跳不过去就死了好吗”。让他小小的担心一下,安慰几句。然后她可以很开心地补充一句:“还好最后幸不辱命,我成功了没给您丢人啊!” 那个她想要好好和他撒撒娇的人,那个她一直期待着出现的人啊,他始终都没有来。 她期待着,有一刻,人群会突然两边分开让道,而尧初大人会越过人群走到她面前,带着他温柔如初的笑容,伸出手,来带她回家。 她唇角的笑倾国倾城,亭亭玉立于人潮涌动之间,出神想念着那个人。她是场中的最中心,宾主都以能和她说上话为荣,可她凤眸间有着种种落寞和伤感,无人能懂。 大人怎么还没来呢?她想着,想到后来心间都有隐隐的刺痛。 他说过,化龙化形了就会来接她的,不会迟到的。他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 那是不是,大人是真的不要她了? 长乐突地尖叫了一声:哇呀呀呀,好可怕,虞姬你快看大魔头那张黑脸,这是黑化MAX了吧! 虞姬其实一直都在凝望着那人。看他为自己焦心担忧,握住墙的手掌都陷入了墙面五分;看他的紧张,握着酒觥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连酒洒尽了都没有发觉。那双抚琴握剑的手有多稳,她从来都是知道的。 看他流露出心有戚戚然的轻松欣慰微笑,举起空杯欲饮的微微尴尬;看他绯眸中的……深而沉默的迷恋,定定地注视着当时的自己。 这时间,却是不知道听见了什么,那人手间用力一捏,黄铜的兽首酒盏便在他手间化做了齑粉。他的面色骤沉,冷得几乎要滴下水来,血眸中滔天的怒火翻滚,都隐隐有了嗜血的煞气,薄唇抿得死紧。 如风云涌动的杀气弥漫在他的周围,激得他衣袂猎猎,身后的大氅凌风噼啪作响。身边零落飘飞的榴花都被绞成了碎得不能再碎的花片,以他为中心,上古凶兽冰冷噬杀的狂暴气机涌动,如漩涡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如那个酒盏一般撕碎碾成齑粉。 只是,这一瞬,周围的人都聚在了她的身畔,无人发现他的异动。 下一时,他冷笑一声,拍了拍手,拂去衣间的齑粉,便收了那如怒浪滔天的杀气,径直向她走了过去。 他直直地越过众人,走到她的面前,未待有人有所反应,便抄起她的腰,一个利落的横抱将人抱了起来,脚下一个“缩地成寸”的神通展开,还未待满座的宾客有所动作,两人便不见了踪影。 拾捌 大魔头黑化了 长乐:……所以大魔头是开始想来和我们刷好感,刷了N久没有毛用,这个时候就黑化了,才抢了我们的啊…… 虞姬:……很好很符合大魔头的人设……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 不好,新晋的神君虞姬阁下被人劫走了! 过了好长一阵,目瞪口呆的宾客间才有人从懵逼状态反映了过来。众人登时一阵兵荒马乱,人仰马翻地忙作一团。 大家都愣着干啥,赶快操法器去救人啊! 那人是谁啊? 想起要找人,有人急忙打听。 我认识,是……九音阁的苏明衡。 有个犹犹豫豫的声音点明道。 那个大魔头!果然无法无天! 一阵吸气声,然后是静寂一片。众人义愤填膺的脸上都僵住了,出现了几分尴尬。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我们即使追上去,也打不过他吧。毕竟是以一己之力屠了两个神君加人仙界半壁江山的狠人呢,我们这点人追上去有什么用啊。 有人低低地说了一句。 无论如何,虞姬阁下天兵阁是一定要救的,如此才能不负将她托付给我们的那位大人所托。其他的客人请随心决定去留,广成子先行一步,恕不能再招待了。 一阵落针可闻的沉默后,广成子面色坚决,最后一槌定音地决议道,随即转身,脚下行神通率先追了出去。 她被护在他臂弯间,带着他的体温的大氅将她包得严严实实,听见两人身外的风声劲劲,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风动,仿佛湍急的气流都被拦在了他的怀抱外。 她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这人,他有一双摄人的血眸,五官英气分明,面容除了有些冷峻感觉不近人情之外,看上去实在俊美得能算是完美无缺。 嗯。还有一点点眼熟。 但这人谁啊!完全不认识啊,摔! 好像刚才,自己还在天兵阁的宴会上和一群人谈笑风生,想着尧初大人为什么没来来着。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是什么回事啊? 再过了片刻,她方才反应了过来。 自己这是给人劫走了!众目睽睽之下,这个神经病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身边,直接把她一个公主抱起走人了!!!! 这个人疯了!!! 她下意识的运转神力想要给这个胆大妄为的混蛋一掌,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神经病,却蓦然间却发现自己血脉间流淌的神力竟是完全消失了一般。 这人以一种独特的手法禁锢了她全身的神力流转,她竟一点都感觉不到自己修为,也变不回妖体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猝不及防下又惊又气,羞恼间,开始手脚并用的拼命挣扎,口中尖叫。 你这个神经病大变态抢劫犯!你要带我去哪里,快放我下来! 她只能和个凡人似的奋力用手捶他,用脚踢他,使上了全身的力道,对上眼前的男子却完全是石沉入海,丝毫不起效,她剧烈的挣扎也只是如一条脱水的鱼,在他的掌间翻不起任何水花。 他只是抿了抿唇,脸色依旧冷沉,沉默地把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死死地将她囚禁在怀间,脚下施展神通,身后的千山万水一掠而过,虚化得连残影都难以看清。 闹了一会儿无果,她感觉到自己简直失态得像是个闹街的泼妇,于是开始平静了下来,试图和他讲道理。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低着头,绯红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眸光深邃,眼神专注而平静。 你。 …… 她额角的青筋狂跳,直接一拳揍向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却被他一手捉住,握得紧紧的按在他胸口。 紧得她都能听到他的心跳,有力的一下一下一下。 他的眸光一直落在她脸上,看着她的修长的凤眸,榴花般的唇,眉间妖娆的花钿,表情似是从暗沉如水渐渐安宁了下来,到最后,竟有些心满意足的愉悦。 啊啊啊,你这个变态,神经病,疯子,有病没有药! 她被他的手压着抽不出来,抓狂的一串叫骂脱口而出。 嗯,我知道。你刚才已经把这几个词重复了好几遍了。 他轻笑了一声。 我根本不认识你啊!你究竟是发什么疯啊! 她觉得自己的理智都被一团火烧成了灰烬,颞颥穴暴戾一跳一跳得几乎要破肌而出,她又开始死命挣扎,却被他毫不费力的镇压下去。 再动来动去的小心掉下去。 那个人的声音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似乎心情变好了很多。 还有,没关系。我认识你就好。 她狠狠地吸了几口气,念了几遍静心咒,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阖目仔细思索这个神经病抓了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久,她才感觉自己又冷静了下来,于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我不会认你为主的,你可以死心了。 我不需要你认我为主。 他毫不在意地答道,不避不闪地直直看着她,血色眸光间倒影着着她的面容,仿佛眼中只装得下她。 她微微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 你也别想着把我抽筋拔骨做法器或者做丹药。我会自爆妖丹。 我不会伤害你,哪怕一根头发,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抿了抿薄唇,低声保证道。 ……那这个人抓自己干嘛? 她实在搞不懂了。这个家伙看上去一点都没有被她美色所惑的猥琐感啊。 似是感觉到她没有再挣扎了,于是他看着她,微微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踟蹰了片刻,他轻柔而带着小心和不确定地,伸手将她额间一缕挣扎间垂下来的碎发掠到了耳后,尾指微勾,小心翼翼在她鲜花般的唇瓣上划过,轻而快得几乎察觉不到。 这人在调戏自己? 你这个色狼变态神经病! 她又炸了,拼命挣扎然后挣扎被镇压×3。 似是这种征服的感觉取悦了他,他低着头,含笑看着她气喘吁吁,一双凤眼怒火熊熊似是要择人而噬。 …… 长乐:哎哟,简直没眼看。这根本就是打情骂俏吧…… 虞姬:那时全身上下的灵力都给封了,不这样挣扎还能怎么样你和我说一下。 长乐:大佬,实力强,就这么牛逼,看中的东西直接抢,看中的人也不例外…… 拾玖 九霄神雷 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尧初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想了想,她美目圆瞪着,要挟道。 别提那个男人。 他脸上的笑容蓦然一凝,绯色的眼眸掠过一丝森寒阴沉,厉声道。 尧初大人救命……唔。 她这才想到,还有这个方法可以用啊!于是急忙高声呼唤。 下一瞬,她的声音直接被堵在了口中,这个男人的唇直接强势地压了下来。 再提到他的名字,我就接着吻你。 他松开唇,眼神冰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疯狂。 …… 这人是个疯子。 他的神色让她倏然惊了一下,还来不及做什么反应,万里之间突然风云变幻,明明湛蓝如洗的天际倏乎间风动云涌,以他们所处的半空为中心开始滚滚聚集,头顶上一片已是浓墨色的云流呈漏斗状开始湍急地回旋。似是有天地间的法则汇聚,炽烈的紫金色电芒如龙在遮天覆日的卷云中翻腾穿梭,嗤啦啦的火花爆响携有毁天灭地的威慑,仿佛在怒吼咆哮。 这是?天道之怒? 尧初大人? 她不敢置信,睁大了凤目,皓腕捂住嘴唇,一瞬泪水盈睫。 尧初大人,救我! 她仰头向着天际高声呼唤道。 轰隆隆! 倏然间电闪雷鸣,雷声沉闷压抑地耳边爆炸开,像是天地间万物都被束缚发出的怒吼,让人心头猛地一跳。随声倏至的一道神雷携雷霆万钧的神威磅礴劈下,撕裂层层虚空,几乎擦着他们的身体而过,落地处本来有一高耸如云山脉,被生生从中劈开成了一道天险沟壑。 是九霄神雷,尧初大人给力! 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冷沉的笑声,一双大手将她的下颚钳住,强迫她转过脸颊,看向天空的视线转移到他俊美的面容,那双血瞳阴枭冷厉如刀芒。 一霎,他再一次狠狠地吻了下来,带着疯狂,残忍凶恶地噬咬着她的唇。 我说了,你再叫一次那个男人的名字,我就吻你。 松开时,他面容阴沉地看着她,森冷的话语似是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来。 她带泪雀跃欢欣的表情似是被冰冻住了,她感觉自己的心沉了下去,血冰冷了下来。她听见他残忍地打破了她的希望,他说。 你看,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你在我怀里,天道投鼠忌器。 是啊,尧初大人不会伤到她,就对这个人无计可施。 …… 长乐:话说,你那时候就让他这么亲你?还两次?不应该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吗? 虞姬:当时傻了……咳咳,毕竟母胎单身一百多年,还没被人亲过……而且,这个人不是好看吗…… 长乐:啧啧……不过话说这人和大人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虞姬:他就是个醋坛子,连大人的醋都吃,别管这个神经病…… …… 半空的雷云似是被他的不知死活给狠狠地激怒了,乌云翻滚得愈发压抑低沉,似是带着狂暴的戾火,数道九天神雷爆发般劈头盖脸地砸落,四周被劈得焦灼一片,正下方的山脉被劈的断裂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但没有一道,劈在他们身上。 …… 不过是九霄神雷而已,你以为能耐我何? 他抬头看着漫天的雷霆,冷嗤一声,薄唇微动,声音却是直入九霄。 做个交易,等回了本座的九音宫,她不在身边了,本座让你劈个够如何! 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似是天道被他的挑衅激起的涛天怒火,连着千万道的神雷带着恐怖的煞气,如落雨般急促接连地轰杀下来,两人身边的空气都带上了电流的焦灼,似是天道肆意发泄着滔天的怒气。 周遭的雷电肆孽了很久,很久,最终雷声渐小,云去雨收,天空似是终究无可奈何,又回复到了之前的湛蓝万里无云。 尧初大人。 她呆呆地捂住唇,泣不成声。 他方才捏着她下颌的力道其实很重,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留下了青紫的印痕,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了。一颗颗泪滴顺着她的脸颊,无声地流淌下来,泪痕落满了姣好的面容。 她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尧初大人,被大人抛弃的绝望,无故被劫持的茫然无措,还有此时压抑的欢喜,委屈和心痛,各种复杂的情绪汇聚成浩瀚的海洋将她吞没。 尧初大人,没有对她弃之不管,没有不要她了。他依旧是她的,尧初大人。 她满面的泪水有一滴落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手指似是被这滴泪珠的温度灼伤,如触电般地松开了她。他凶恶的表情僵住了,看着她潸然泪下无助的容颜如遭雷殛,绯色瞳中先是茫然,然后掠过一丝,也许可以称是气恼和懊悔的情绪。 你别哭。 他转过脸,有些别扭地说了一句。 流氓!混蛋! 你这个混蛋神经病暴力狂,呜呜呜…… 好好好,我是我是。你别哭了。 你这个变态疯子人贩子,放开我,呜呜呜…… 她似乎骂人就能想到这几个词,于是呜咽着来来回回的重复。 他的表情很是无奈,叹息一声,从云端落下,将她小心地放在一块卧石之上让她坐着,然后微微退开了几步看着她。 把你的,束缚,法术,给结了。 她一抽一搭的委屈啜泣着,一边说道。 那不行。解开你就跑了。 他毫无余地地拒绝,斩钉截铁。 我到底怎么招惹你了,我改还不行吗? 她气急,狠狠地瞪他。那双凤眸瞪人的时候其实很是锐利如刀,此刻却因为哭得通红像兔子湿漉漉的,而没有半点威摄力反而看着楚楚可怜。 你改不掉,你身上哪点都招了我惹了我,我不会放手的。 他专注地看着她哭花了的面容,然后笨拙而小心翼翼摸了摸她的头顶,仿佛触碰一件最珍贵却又最娇气的宝物。 ……你是不是有病啊,我见都没见过你,就怎么招惹了你你给我说说啊! 她怒气冲冲地拍开他的手,给气得眼前一阵发黑。 ……你之前,救过我。你不记得了?一百六十五年前,你救过我。 小鱼,在一个在开了一片虞美人的山谷里,你救过我。 他抿了抿薄唇,思索了片刻,最终开口说道。 …… 你认错人了! 她稍稍回想了一下,便怒气冲冲地吼道。 我是一百零二年前才被尧初大人点化的,然后今天才化的形,你说的那个时间我还是只在蓬莱岛上的鲤鱼,怎么救的你,你来告诉我啊?!! 就是你。 他安静地凝视着她,放软了声音。 只是你不记得了。是那个男人的话,只要一个遗忘咒就行了,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说着,他有了几分好气又好笑,道。 除了你,谁还会叫虞姬这个名字,还附加有天道“言出法随”的法则,还是只红背白鲤鱼的。 不是!你这个神经病! 她气急败坏,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贰拾 和神经病说不来道理 还有,不许说我家大人的坏话! 好,好,不说。 他本来又有几分要怒的意思,却看着她满脸的泪痕,表情瞬间柔软了下来。微顿了顿,他试探着伸出手,似是想要帮她拭去那些泪迹。 她却以为这人又要轻薄自己,急忙一个避之不及的后仰,结果动作太过,失了平衡直接仰倒下去,所幸手掌抓实了, 才没有摔倒得人仰马翻。 见她仰倒,他急忙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肩扶住她,再换来一阵“流氓混蛋不要碰我”的尖叫和挣扎。 他苦笑一声,松手放开了她,退后到了方才的位置。 真的不是我。你为什么就不听解释呢。 她缩了缩身体,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兽蜷成一团,目带谨慎地看他,嘟囔道。 好好好好,不是你不是你。 这敷衍的语气让她再一次火冒三丈。 啊啊啊,你这个混蛋听不懂话吗!我说了我不是! 他笑了,很无奈。 说是你也不对,不是你也不对,真是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你究竟要如何? …… 她一时哽住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不是我待如何,是你要如何啊。是你这个家伙莫名其妙的抢了我, 还非礼我好吗。你到底要如何? 报恩。以身相许。 ……眼见着她又要炸毛,他急忙举起手掌制止。 开玩笑,开玩笑。咳咳。 我想……在你身边。你想做什么,我陪着你。你想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小鱼,我想保护你,有人想要伤害你,除非越过我的尸体。 他专注地看着她,神色认真而坚定,薄唇紧紧地抿着,唇线姣好而不失阳刚。日光绚烂得有于放肆,照在他的簇簇长睫间,仿佛遇见了古树参森的枝叶,被切成细碎的光影。落在那双血玉般流光璃彩的眼瞳间,如迷惑人心的海市蜃楼。 这个人是个神经病。 但他是个很好看的神经病。 她别开脸去,不再看他。 我想回蓬莱岛。 她低着头轻声道,目光怅然而温柔。 你休想! 这句话成功激怒了他,他脸色说变就变,刹那间眼神阴骘, 如狂风骤雨肆虐的天宇般墨云密布。 你休想回到那个男人身边! …… 你和我家大人有仇? 她总算琢磨出几分意思来,目带了然看着他。 好歹记住了他之前的威胁,她没有再提尧初大人的名字,但这个新称呼似乎让他眸中的煞气更盛,眼神冻得似结了冰。 他狠狠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头的怒意,冷笑一声。 没有。非要说的话,也该是你那位大人和我有仇。 有区别吗? 她眼露迷惑。 有。天道厌恶我。巴不得我死掉。 ……那你肯定是个大恶人。 她嘟着嘴,不假思索道。 大人最为公正了,还有,好人哪会和你一样抢人的。 他目中的怒气翻滚已经有了实质的感觉,她想也不想的维护让他的理智已所剩无几,额角的青筋狂跳。他阴恻恻地语出威胁道。 是啊,我是大恶人,杀的人不计其数,连神君境界的我都已经杀掉了好几个,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要是再不听我的,我就把你也杀掉。 你杀啊,士可杀不可辱。 她硬邦邦地回答道,负气转头,盯着自己身边的石头,似是能盯出个花来。 一时气氛沉默。些许后,他再叹了一口气,按耐下心间的怒气,走近了几步,半蹲跪下来,双目直视她娇艳的面容。 我不杀你,也不辱你。你这般美好,我不会让任何人会伤害你。 …… 长乐:啧啧,大魔头有时候还是会说情话的吗…… 虞姬:说起来他这个时候脸也没那么瘫了,会笑了诶,这个焉坏焉坏的笑容多好看……大魔头不黑化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啊,要不然你以为我喜欢他啥! 长乐:…… 正待他要再说什么,陡然间却是血瞳一缩,站起身来,面色森沉扭头望向来的方向。 少顷,她也感觉到了。虽然受制于人,但她本体的神兽本能还是在的—--有人来了。 他的大掌在她的头顶轻柔地抚了抚,她躲,却没躲开。那人伸手间便施展了一个强大的术法,化作一个溢彩半透的结界, 将她束缚在一寸见方之内,别人进不来,她也出不去。 小鱼,你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许去,我只需片刻时间打发了来人就好。 不多时,便有一道人影御剑而至,鹤发白须,玉带白袍,边缘绣金线莲的纹样,飞行间广袖猎猎,似是鹰鹫翱翔的姿态,看着颇是仙风道骨。 是天兵阁主广成子。 所以,他应该是来救她的? 还未待她出声,便闻广成子遥遥传音高喝道: 妖主,请留下我阁中重宝! 阁下这般夺宝便走的行径,是欺我天兵阁无人吗? 等等?阁中重宝??!!!! 她???!!! 这老头子tm怎么说话的!!! 她气得仰倒,美目喷火。 他却是带着轻嘲,冷笑了一声。 本座便是欺你阁中无人,你待如何?老头儿,你比之太真和伏天还尚有不如,而云海城外,这两人联手都没能留下本座,今日你说要把本座如何可是痴人说梦。 人总道百闻不如一见,我也有心领教妖主的本事,毕竟未战而先怯可不是我辈的风格。 广成子哂然一笑,抬手间,祭出一柄仙气满满的拂尘。 你们一个两个,是不是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 正待这两人言语交锋,身边却想起了一个阴恻恻的女声,两人同时转头,便见一双怒极的凤眸瞪来,眼神间的火焰如有实质要喷薄而出。 有人问过,我待如何吗? 这一天间的变故实在太频繁,她感觉自己脑中那根叫做理智的弦, 到现在终是崩断成了数截,不仅崩断了,还被拉扯成了齑粉,于是她阴沉的话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一个抢,一个要归还,你们当我是个物什???本座是个神君啊,卧槽,你们一个两个的夺来抢去的,夺宝吗?神君当到我这地步也是悲催得天下独一份了!! 广成子闻言怔住,面色尴尬,似是要解释却有一时无从说起。是啊,怎么忘了这个姑奶奶是个活生生的人,额,妖。 他却是愣了一会,面色先是微妙,再突地愉悦开怀大笑。 好啊,你来。我躺平等你。 他顿了顿,带足十分的嫌弃眼色扫了广成子一眼。 他就算了,又老又丑,你又不瞎。 ?她和广成子皆是一脸莫名其妙,看着这人发什么神经的表情。 他含笑,老神在在地解释:你不是要操我们吗,我允了,来。他你就算了吧。 啊啊啊,你这个该死的登徒子!厚颜无耻!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她惊得轰的一声秀晕生双颊,顿时又一串气急怒极口不择言的抓狂叫骂声。 不用了。到时应付我一个你都够呛。 他薄唇勾起的角度更加愉悦了,一本正经道。 她又是愣神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气火攻心顿时快要吐血了,站起来冲到结界便直接用手狠狠地砸。 啊啊啊,我杀了你这个无耻之徒!!!!! …… 贰拾壹 和广成子合力战大魔头……没有毛用呢 虞姬:这个不要脸的! 长乐:哈哈哈,广成子的表情好像说:“等等。这两个人,似乎,可能,好像在打情骂俏??!!”啊!这个眼前恬不知耻调戏人家姑娘的人,真是那个斩了仙,人届半壁江山的魔头煞神吗?会不会是假冒的? …… 咳咳。 广成子不得不咳嗽一声,打断了此时的微妙气氛。 虞姬阁下,此人实力叵测,性格阴晴多变,不可信。而我天兵阁受那位大人托付,在此间百余载内,对您尽心尽力。不敢说鞠躬尽瘁有求必应,但也从未敢有过怠慢,是以勉强可称不负那位大人的垂青。所以,阁下现在先助我拿下此僚,之后再我们谈您将何去何从,如何? 天兵阁确实对自己不错,算是周到了。她定了定心神,垂目淡淡道。 我被此僚所制,暂时动弹不得,谈不上多大的助力。只有天赋本领可以用,和天道的“言出法随”能力有些相似,但威力相较微小,所以广成子阁下,您攻我辅罢。 别信这糟老头子,他心里的打算卑劣得很。 他抿了抿嘴唇,对她道,随即转向广成子,上下打量一番,目光似是带了冰渣,冷哼了一声。 她化形的时候,本座看你好几番,目光在她,和个你长得有四分相似的小子之间流连反复。那个小子是你的孙子还是外孙?怎地,想撮合他们?哼,那小子的眼睛就差黏在她身上了。一个四百余岁还才是仙君境界的废物,也敢肖想于她,本座当时真该戳瞎了那小子那对猥琐的眼珠。 啥?她转头去看广成子,只见老道咳了一声,似是戳中心事的老脸一红,慌忙斥道:胡说八道! …… 长乐:真的吗?原来大魔头是听见一伙人打你的主意才黑化的啊!我说他怎么突然一下就黑化max了。 虞姬:神经病黑化的理由你别猜,猜也猜不到的。不过话说,其实本来我们化形了也没准备再留在天兵阁的,留在那里做什么?继续当鲤鱼吗? …… 广成子急忙反应过来,手间拂尘青光大盛,另一手持剑,转向她,口中提点道:此僚在挑拨离间!虞姬阁下休信,我们速速出手先将他擒下。 大言不惭。 他冷笑一声,负手从她身边升起至半空,却没有亮出任何法器兵器,一副随你攻过来的悠闲样子。 她见广成子拂尘一甩,顿时万千青莲虚影重重开放,另一手剑尖所向,一声清脆的剑鸣起,金色剑意如怒浪涛海,卷着那层层叠叠的青莲化做一道青金色的洪流,携吞天盖地之势向他迎面扑去。 没有搞清楚这杀招是什么回事,不过加属性总没错了。 木。 她樱唇轻启,随着她吐出的这个字,天地间木的法则被加持于那道洪流之上,一时间那万朵青莲的光芒大盛,开放得更加妖艳幻化出重重阙阙的叠影,原本势当力及的金色剑光给压得晦涩无光。 疾! 她再吐一字,那道剑意瞬间似是破碎了虚空,直接一越而过百步的距离,奔腾咆哮着直扑至他面前。 他却是气定神闲,只伸出一指点在虚空,那近在咫尺的青色带着金电的洪流,便似一只巨蛇被按住了七寸般动弹不得,劲风吹得他额前的落发猎猎飘飞,却是在只毫厘的距离间而进不得,在他指尖开始崩碎灰飞烟灭。 碎! 她柳眉轻蹙,再道。他制住洪流的那一指间的法则便被无形的压力所碎,万千莲影随着剑光顿时在他身边炸裂开来,陡然间,他整个人为火光所吞没。 小鱼,你的言咒不错啊,比上次见的时候进步多了,都可以操纵法则了呢。你之前可是只能运用元素的。 瞬息之后,那人含笑负手从熊熊火焰间闲庭信步而出,墨衣翩跹,缓带纷飞,眉目轩昂,端的是英气得风华无双。 不过,你们这种攻击可不够哦。就这种水平,我坐在这里让你们打十年都没事。 …… 长乐:啧。真*大佬,站着让你们打你们都打不动。这渣的战斗力,我都看不下去了。哎。 虞姬:说得好像你能似的。来来来,下次你上,把大魔头打得叫爸爸! 长乐:……你这样坑自己老公真的好吗…… 虞姬:(睨她一眼)这叫做对他有信心好吗…… …… 是吗。 她突地微侧头,唇角妖艳地一勾,美目微眯,露出了一个风华绝代的浅笑,如五月榴花美艳不可方物。 她说,那我们就开大招了啊。 广成子阁下,退后百步,用您最强的远攻。 这样吩咐了一句,顷刻间,她美眸一厉,冰冷地吐出一字,手指狠狠一收。 禁! 他身边的气流蓦然顿涩成了冰冷的凝固态,似是水冻成冰块,重重的法则叠加于上,比之之前玩闹似的程度,这次的法则之力压抑而沉重,何止强了百倍,束缚着他的神力开始流转不畅。 她动真格的了。 她虽然明艳动人,却依旧是一只桀骜的神兽,而不是一只温顺听话的猫。而且这一天之内的变故太多,她心里很有一口恶气要出,想要用自己锐利的钩爪和利齿,在曈曈的黑暗中潜伏着伺机狠狠挠上一爪子。 他面上露出几分期待,似是好奇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下面的发展却是完全超乎了所有人的意外,只听她朝天空中吼了一句。 尧初大人,劈残了这混蛋给我出气! 千万神雷毫无征兆地在他所处之处爆发开,以一种‘‘n重空间相互叠加”的方式, 展开惊人得蛮不讲理的威力,指腹之间,一道巨大得夸张的耀目光柱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形。爆破间刺目光焰如火树银花般绚烂,高温和爆炸造成的余波在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中,带着灼热的光线如拽尾的流星四下飞散,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炙热得扭曲升腾起来。 九霄神雷MAX,完全不给人活路,见者肝颤。 真·白日焰火晴天霹雳,尧初大人给力。 广成子结手印的手势停了一半,很没有形象的张口呆若木鸡。 贰拾贰 有恐高症,却被迫玩蹦极 老道暗自咽了口口水,用“这位姑奶奶惹不得,惹不得”的表情看了她一眼,再看了看周围山脉这一片的狼藉惨状,似是若有所思。 一束纤细的雷击垂直落在笼罩着她的结界间,威力适中地恰好如敲破鸡蛋的薄壳一般,破开了那个强劲的结界,便四下湮没无迹地散了。她施施然从其间缓步而出,含笑吟吟,纤细的皓腕随意地向广成子招了招。 阁下,我的神力被这个家伙束了,帮忙一起解一下。 陡然间,她面上悠闲的笑容一凝,闷哼一声,突兀地吐出一口甜血,顿时目露凌然,转身看向爆炸的方向。 和之前不同,这个束缚用上了她能动用的所有的神力,被人挣脱的一瞬,她也会因为术法被破而身受反噬。 小鱼,你调皮过了。 一个阴沉沉地声音带着薄怒响起。 只一刹那后,一道身影从爆炸的黑烟和火光中步出,墨衣沾染上了几处焦灼,俊脸上也有几道烟熏火燎的痕迹,虽然有些狼狈,但这样几乎灭世威力的攻击下,这人竟是毫发未伤。 真可惜。 她瞳孔骤然一缩,下一刻,却是毫不在意地拭了拭唇角的血迹,含笑道。 你很想我死? 他只一步神通,便迈到了她眼前,血瞳盯着她唇角的残血,神色阴森叵测。 不是没死成吗。 她展颜一笑,笑靥如花道。 …… 你知道,你提那个人的名字,我会很生气。 他捏住她的下巴,直直凝视着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直到她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你若是再淘气惹我生气,我就…… 他顿住,似是要在思考要将她如何,想了须臾未果,便干脆不想了,直接抄起她的纤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啊!变态!放开我!!! 她惊叫一声,又开始挣扎。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叫骂声,他似是陡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笑得身心愉悦。 你要是再惹我生气,我就打你屁股。 …… 她被他的不要脸惊呆了,过了一阵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这个不要脸的流氓变态混蛋…… 他低笑出声,坏心眼地刻意低头,将脸亲昵地埋入她的脖颈间,作势狠狠嗅了一口她发间的芳香,轻松道。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 长乐:你看广成子的表情,明明写着“这样的攻击这个人都没事吗”。到他这个境界了脸上想什么还能被人看出来,这个老道真有意思。 虞姬:……这混蛋能不能别捏我的下巴了!!!都tm青了! 长乐:话说,大魔头的画风因为黑化突变了啊。是因为发现老老实实陪我们的时候,好感度刷得太慢了,于是破罐子破摔干脆放飞自己了吗? 虞姬:哎,现在这个无耻之徒是谁啊……好想念开头那个傻乎乎的小明啊…… …… 广成子呆愣中,瞪着他怀抱着佳人,缩地成寸的神通一展,便瞬间远遁遥遥成了杳然的微影,依稀间还能听见那两个人斗嘴的言语声。 许久,老道望着那两个人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再追上去,在那人霸道的实力眼前,又能干什么呢。随他去吧。 行了一阵,他堕云落至一座高峰巅上的一片悬崖处。 悬崖上春花开遍,姹紫嫣红,鸟语花香的一片美景。俯瞰悬崖下云雾缭绕,氤氲滚滚完全掩盖住了谷底,看着实在陡峭得让人心惊,也不知道云深几许。 她正在疑惑这人好端端的停下看什么风景呢,然后,他就将她一个抱紧,连个招呼也不打便直直跳了下去。 啊……你这个混蛋干什么啊啊啊啊! 于是又一长串尖叫。 她有恐高症。平常自己御风啥的没啥关系,但为人所制,失了神力,又这样直接跳崖下去,她的恐高症就发作了……嗯。说起来,都神君了还有恐高症的估计只有她了。 他似是完全不在乎她的鬼叫,反倒看见她因为害怕,而不自觉地将他的臂弯抓得紧紧的手臂,和那张吓得花容失色而惨白惨白的脸,不觉地就心情愉悦,连唇角微笑的弧度都挑得更高了一些。 也不知道在空中坠了多久,下坠的速度陡然一滞,下一瞬,两人翩翩如一只彩蝶般姗然落地,停憩在一片雕栏白玉砖砌的宽阔场地间。一面是陡峭的万丈壁崖,一面却是连绵巍峨起伏的宫阙,飞檐下悬朱红铁木牌匾,竖的“九音宫”三个鎏金大字书得淋漓尽致。 他松手放开她下地,似是惬意地轻松一口气,看着她微笑道。 这便是九音宫,我是九音宫宫主苏明衡,小鱼,欢迎来到这里。 然后,她的禁制被解开了,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都在她逃跑,再被他抓回来,再逃跑再被抓回来的反复循环间度过。 像是一场捉迷藏,不管她跑得多远,藏得多好,那人总是能找到她带回来,然后出于恶趣味,他总是喜欢抱着她,直接从悬崖上这么纵身一跳下来,一次次都吓得她尖叫。 后来,这人还玩出了新花样,先封了她的修为, 把她各种花式往下一抛,再自己跳下来,追上她、接住她再落地。这种刺激她表示往事不堪回首,他倒是每每很愉悦地接住她,开怀大笑。 这个混蛋大魔头!!! 她觉得,自己被玩坏了。恐高症大概永远都好不了了。 亏这人还在疾速追上,将她狠狠纳入怀中抱住的一瞬,在她耳边低声耳语:小鱼,你知道我不会让你受一点伤害的。 那声音低沉而带着磁性的性感,他的怀抱有淡淡沉香木的熏香味,和浓烈的男子气息,她居然在那一瞬间脸红了,心跳如雷。 呸呸呸,脸红心跳是因为蹦极,和这个混蛋人贩子毛关系都没有好吗。 混蛋啊啊啊,要不是打不过他,她要打死这个人啊啊啊! 逃又逃不掉,每次被抓到都要被占便宜,而且每次都要被动蹦极,吓得心脏病都要出来了,实在觉得逃跑有些得不偿失啊。 不知道她到时候,会不会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得了心脏病的神君。 呸呸呸,瞎想些什么啊这是。不能弃疗放弃逃跑啊! 唯一感到安慰的是,这个人一旦落单了,就会被尧初大人用九天神雷MAX状态各种的劈,虽然奈何不了他,但看见那人衣角焦黑脸带焦痕的样子,心里还蛮舒爽的。 …… 长乐:话说,你会喜欢上大魔头,是不是也和他带着你玩跳崖蹦极有关?据说,玩极限运动心跳加速的时候,泡妹子比较容易让妹子产生好感。 虞姬:这么一想,很有可能诶!不过也只有大魔头能这么玩吧,换个人的话,早就我们打死了…… 长乐:那是,毕竟虽然我们是水货但也是个神君啊,要不是碰到这个混蛋,谁能让我们这么憋屈。 贰拾叁 动手动脚 尧初大人,你明明听得见我叫你为什么不来接我回去嘛。 她烦燥,将那人送来的一盒荷花酥推翻,打落一地,还幼稚地跺脚踩了好几下,然后用神力凝成金色的鞭子将它抽碎,一时碎屑四飞。 那个大魔头正巧迈进门来,看来她拿糕点撒气,也不以为忤,只是挑了挑眉。 怎么,又不开心?要不要我带你出去走走? 神tm的带你出去走走。这人带她出去走走的方式,就是强行把她带到不同的地方,然后在一边专注地盯着看她。 神经病啊的摔!他到底要干什么啊! 然后这个人喜欢的地方一般都很高,什么参天大树顶上啊,什么山顶上啊。各种顶上都经历一遍以后,她的恐高症更没救了。 鬼才要跟你出去走走啊! 不用,滚。 她泾渭分明地猛地退开好几步,谨慎地看他,像老鼠见了猫,生怕这个人强行来带她出去,还怕这个人又来非礼自己。 他手里抱着一堆书卷文书,这人似乎有一堆事情要忙,然后很喜欢带着事情跑到她这边,占了书桌来处理,搞得她做什么都感觉不自在。 看见她一脸紧张如临大敌地看着自己,他唇角一挑,笑得有几分邪气。 不滚。我喜欢在你身边。 他对逗弄她,惹得她炸毛从来都是极有兴趣的,在几案前放下手间的事物,便向她直直走了过来。 他进她便退,被他逼着忙不择路地连连倒退了好几步,结果倒撞上了个小杌子被狠狠跘了一下,直直栽倒。 小心! 他急忙伸手,长臂揽住她的腰将她抓住,她却慌忙伸手使力要把他推开,结果两人都失了平衡摔做一团。他护住她身体一侧,直接垫在了下面。结果她还是头狠狠撞在了石杌之上,痛得抽了一口气,却也顾不得叫痛,只是慌忙撑着他的身体站起来跳开,离得他远远的。 …… 你有那么怕我吗。 他依旧仰面躺在地上,对她的避之不及,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谁怕你了,我可是神君好吗。是你总要动手动脚的。 她摸着撞痛的额角,撇了撇嘴,话虽然说得硬气,却又不知觉地再退了几步。 是,是,你都神君了走路还摔跤。 他轻笑一声,笑她的言不由衷,施施然掸衣起身。 你让我想起我以前养的一只白猫。很久很久以前了,记得每次我逗它的时候,它都是一副张牙舞爪要来抓我的样子,骄傲得很,从来都不肯好好让我顺顺毛摸几下。 大流氓!谁要让你摸了!你才是猫,你全家都是猫! 她又炸毛了。他很是无奈地笑了,走近了几步到她面前,她急忙又一身戒备,想要和狡兔似的拔腿就跑,却被牢牢抓住了手腕拉近他。 好好好,你不是猫。乖,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那人很高大,逼近她的时候,无所不在的男子气息带着淡淡沉香味,仿佛把她整个都包围得无处可退,也无处可避。他抓住她的手很有力,却是很细心地避免伤到她。 他小心地检查她的额头,目光的热度和手指的触碰,让她的脸又不自觉地飞红了一片,她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我是个神君好吗,就这么被撞一下都能有事还得了。 好好,没事没事。 他轻柔地在撞痛的部位为她揉了几下,这种暧昧的姿势,让她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急忙挣扎着要逃离,却被他使力制住了。她大惊,可这人却真的只是用神力揉着她的额角,再没有其他的动作。 你看,真的要动手动脚的话,你逃也没有用的。 到那点红消失不见了,他松开她,温声说道。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撞着。 甫一松开,她便谨慎地退开得远远的,愤愤道。 ...... 长乐:啧啧,还说不是猫,这不就是一只一逗就炸毛的猫猫么~ 虞姬:呸呸,明明是虎落平阳被那啥欺负…… 长乐:啧,这个那啥比你这只纸老虎强多了好吗。 …… 他不再逗她,开始到书桌边展开几张卷轴看了起来,似是专心忙起了公务。 她依旧心心念念着逃跑,于是想乘机从房间里溜出去,却听见他悠然道:小鱼,过来替我研墨。 她:…… 这人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是搞什么啊。 不要! 她硬梆梆地拒绝。 想要我真对你动手动脚? 他一挑长眉。 她立刻就怂了。在心里默念了N多遍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以后比他强了,要揍死这个混蛋”之后,恨恨地走到他身边,开始磨墨,心里面各种编排这个混蛋色狼。 还说不怕我。 他似是专注看着奏本处理着事宜,嘴角却是牵起忍俊不禁的弧度。 才没有! 她愤懑道,手下的动作凶狠,仿佛把砚台当作了他的那张俊脸。 笨姑娘,研墨不是这样的,你都快把我这砚台连着书桌都砸裂了。 他放下手间的书,抓住她的手带她入怀。 啊!混蛋!又来动手动脚! 她触了电一样就要松手,却被他一手连墨锭一并抓住抓牢,另一手抓着她的袖摆避免被弄脏,安安分分地磨了两圈才松开。他的手心温度有些清凉如玉石,她顿时脸又红若赤霞。 不是教你怎么研墨么,又怎么算是动手动脚。 他松开她,微眯起那双血眸,语气轻松道,还伸手用尾指顺带在她的下巴上勾了勾,冰冷的手指掠过她的朱唇。 这才叫做动手动脚。 他一本正经道。 她直接摔了石墨锭,挣脱了他气冲冲地跑了,只听见这人可恶的声音尚在身后朗声大笑道:怎么这么不经逗! …… 这个混蛋大魔头!她恨死他了啊啊啊!尧初大人赶快把这个混蛋劈死了给她出气啊!!!! 贰拾肆 怪鸟 大魔头给她的使女是三胞胎,原身是三只通身雪白赤足的精卫鸟,刚刚化形没多久。也不知道大魔头和她们说了些什么,三个姑娘刚来的时候看她,那战战兢兢的表情,简直像是她是吃人的妖兽。 到久了,熟了之后,两个年纪大一点的姐姐,炎芝和炎若才放下了防备,开始敢和她开开玩笑,但最小的那个炎菲依旧会时不时的很拘谨。 虞姬大人,宫主又送了很多新的点心和衣服首饰之类的过来,你要看看吗。 此时,这个可爱的圆圆脸少女正在为她梳头发,一边观察着她镜子中的表情,一边小心地问道。 不要,都给我丢掉。 她手里为小姑娘拿着一只玉梳,准备适时递给她,想也不想地答道。 宫主还送来了很多对您有裨益的灵药仙草,说是能巩固您现在的境界…… 我不要那个混蛋的东西,全部都给我丢掉! 手头的玉梳被狠狠丢了出去,摔成了碎片,她发怒道。 只这一抬高声音露出几分怒容,小姑娘就吓得忙不迭地跪下,胆颤心惊地告饶。 明明自己不是喜欢迁怒的人,是因为太压抑了,所以性子都变了么。 她烦恼地揉了揉眉心,伸手扶怯怯的小姑娘起来,温柔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柔声道。 我不是生你的气,你起来罢。 她叹了一口气,出言解释道。 小菲菲啊,你说我能拿这些东西怎么样?糕点灵草什么的,我怕大魔头给我下毒,衣服的话,我的衣裳就是我的鳞片,是本命法器,想变什么样就变什么样。所以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听见她的话,小姑娘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嗯,很萌。 下毒?您担心宫主给您下毒?大人你是不是对我们宫主有什么误解啊,就宫主看您的眼神,那个温柔,是恨不得把整个世界的奇珍异宝都捧到您面前任您挑,您要星星不会给月亮的啊,给您下毒?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温柔???他???就那个各种花式把自己扔下万丈陡崖的混蛋?就那个各种恶趣味戏弄自己的混蛋?! 尧初大人看人的表情才叫做温柔好吗,这妮子对温柔有什么误解啊! 还有,她要是和尧初大人要星星,大人能把星星和月亮一起打包了给她。 哪有,这个混蛋就知道天天欺负我。登徒子,神经病。 她鄙夷地撇了撇嘴,完全不信。 大人,您真的看不出来吗。 小姑娘想了想,表情很认真说道。 宫主大人真的只是在您面前,才会有笑容的。他平素完全不是这样的……我在九音宫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看到过,宫主大人有过这么温柔的时候。事实上,我从来没有看过宫主以前有除了冷着那张脸以外的其他表情,以前他就是块冷冰冰的石头,是大人您来了之后才有了点生气。 她依旧分毫不相信,只是捏了捏小姑娘圆圆的肉脸,想略过这个话题。 不说大魔头了。你说说这边有没有什么不错的风景之类的吧。我想去散散心。 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的憋屈,让她急需做点其他的事情发散下郁抑。 小姑娘认真地想了想,出言道。 唔,东头有片火枫树林里,有个瀑布还有温泉,那边得风景很不错,大人要是有兴趣下次我带您去。 温泉啊...想想就突然觉得自己好久没泡在水里了啊。以前是只鱼,习惯了天天在水里,现在虽然变成了人,一时半会儿没想到,但被她这么一提就突然觉得好想泡澡呀。嗯。可以以白龙或者鲤鱼的身体泡澡,就不怕被人撞见走光了。 不用你,我自己去走走。 她一挥手间,身形扶摇而上,骤然间拉长,现出白龙神骏优美的躯体,腾空冲天而起。 在空中自由自在地翱翔,舒展身躯实在是件很惬意的事情。风声在耳边呼啸,腾云驾雾间俯瞰万物的睥睨感,让人有种恣意妄为的称心舒爽,没一少会,她便觉得郁结于心的情绪舒缓了很多,再游嬉了一阵,她便按照使女说的温泉的方向去了。 飞了一小阵子,她便看见了使女说的地方。那是一片红若赤霞的树林,枫叶片片都有人的巴掌大,连树干都是红彤彤的颜色,棵棵高耸入云带着郁烈的火元素气息,似是猎猎苒苒的滔天火焰,围着一片氤氲的水汽生的白雾升腾沉浮,在高空间鸟瞰来,是焚天一般的红焱围绕着一抹隐在云雾间深邃而妖艳的蓝。 好美呀。 她自云头落下,轻巧立在散发着袅袅热气的水池边,感叹道。正要轻松下身骨,却听见身后一阵慌忙不迭躲避的细微声响,不禁蓦然回首,龙目一瞪,厉声出言道:谁?!! 顷时间,她却看见另外一只庞然大物的身形,似乎有几分扭捏,躲在温泉池后的树林间半遮半掩地显形出来。 这是一只多么神奇的生物啊。似是凤凰的赤爪金喙,绝大部分的妖躯都覆盖着火焰般炽烈的绯红飞羽,只外羽的最边缘处泛着一层流光漓彩的金,如华贵的衣物金线锁边;光单边羽翼便看着就应有两米多,展开是能够遮云蔽日的庞然。羽翼的颜色从脊背的火红开始逐般过度到翼尾,经过夕落的金黄而渡到最外层的翼羽是琉璃般光彩夺目的明蓝色,尾羽和翎羽也皆是如此绚彩的过度色,艳丽而威风凛凛,拖曳着如美人身后华贵非凡的裙?。 但这些皆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只生物的脖颈处除了最大的凤首外,还延生出了八只小一圈的颈脖各生着一只妖颅,一时,十八只嗜血而冰冷的血红眼眸定定地注视着她,周身的气场彪悍而强大,似是在盘算着要如何将她吞噬拆骨入腹。 这尊小山般大小的妖族竟有九只脑袋,且个个都看着狰狞不好相与,周身的气场也压抑而狂暴,如肆虐的寒风冰封万里。 本来她应该感到害怕畏惧的,这只妖兽生得很是诡异凶猛。 可它给她一种来自灵魂的奇异的熟悉和依赖感,它的气息让她感到无比的亲切,不觉地想要走近它,揉捋一把那长长的翎羽,嗯,看着就手感不错。 再说了,她现在可是威风凛凛的神龙啊,牛逼得一比,怕其他妖兽做什么。 她于是笑了,施施然现出自己人类的形态,缓步走到那只巨大的妖兽面前,和那九对垂下的血红眸子直直的对视。 嗯?她看着那圆瞪的血眸,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的姿态,似乎……颇像是有几分受了惊吓的委屈和慌乱? 再举目四扫,她看见周围一片横七竖八狼狈倒塌的树林,登时明白应该是她惊扰了人家,还恶人先告状地大吼一声,吓得人家慌不夺路地躲闪,还撞倒了一片火枫林。 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温柔地伸手,在它怔楞得直勾勾的眼神中,垫起脚,在最大的妖颅垂落的翎羽上轻轻捋了一把,歉意道。 嗯,和她想的一样,手感很不错啊。 …… 贰拾伍 小明,我们做朋友吧! 长乐:话说,看大魔头这惊慌失措的样子,就差和个小媳妇似的,抱着胸尖叫你不要过来了。啧啧,不会是洗澡洗了一半看见我们来了,急忙现出兽身的吧。(再一思考)我靠,哎呦喂,我觉得我真相了啊,当时大魔头肯定就是在洗澡! 你说,大魔头那个时候那么喜欢逗我们,这次又还是我们自己送上门的,干嘛不干脆让我们欣赏一把美男出浴啊。还可以趁机调戏我们一把。那时候他那么恶趣味还厚脸皮,看见我们尖叫跑掉一定会觉得很愉悦,说不定还要狠狠打趣我们几句。 虞姬(轻柔地叹了一口气):因为这个家伙很自卑。他觉得自己一身伤痕,很丑很狰狞,没人会喜欢,所以那个时候从来都是遮遮掩掩不让我看。说起来,他也觉得自己的妖躯很丑很狰狞,除了我们这个奇葩以外,都从来没人喜欢过他的本体的样子。 这个傻瓜。 长乐(捂脸):喂喂喂,你过分了啊,我都还是一黄花大闺女,你什么那个时候这个时候的,我表示完全不懂啊! 虞姬(额角青筋抽动):……你滚蛋,我说的是从前,你想的是什么时候?满脑子装的是什么啊! …… 午间的阳光有几分过度放肆,似是美艳得过分妖娆而咄咄逼人的仙姬,透过参差的树荫,那耀目的光线裁剪成破碎婆娑的影,斑驳地投下至水汽弥漫的林间,似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多了许多欲语还休的缱绻,摇曳得让人心悸。 白衣的少女,身形庞大的妖兽。她伸出雪白修长的手指,试图去触碰它光彩绚丽的羽毛,漏落的阳光有着金砂一般翩跹磨砂般的质感,这画面干净而美好如迷蒙的梦境。 她轻柔地捋着这只妖鸟的翎羽,随着她的动作,那只妖兽眼中的惊惶和嗜血的红芒,似乎都柔和了下来,却依旧是有几分怔仲的神色,看着像上好的血玉,内潋而温和。 它甚至轻轻地垂下头,靠过来,在她的晧腕间小心地蹭了一下。 你应该是只凤凰吧? 对于这只妖兽的亲昵,她很开心,于是亦发的轻浮,挠了挠鸟喙下应该是下巴的地方。它浑身猛地一颤,血目间遽然略过一丝冰冷应该是恼怒的情绪,却随即沉寂了下去,目光流转间是无可奈何的宠溺,硕大的妖首点了点,是回答她的问话。 那凤凰,你有名字吗? 它能听得懂她说话,她很开心,展颜一笑,瞬间如百花齐放的明媚。 它似是被这笑容耀花了眼,不自然地转开了凤首,低沉雌雄难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吾名为明。 那我叫你小明。 她笑咪咪地再在它的飞羽间捋过,然后打趣了一句。 咹,小明,听你这声音,不会还没化形吧。 它九对血目圆睁,似是怒要出言,也不知道要抗议小明这个名字,还是反驳自己不是没化形,却似是没想好要反驳什么地卡顿了一瞬。下一时,它被她捋得舒服得如猫一般半眯起了起来,便听着她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 没关系哦,小明,姐姐对你简直是一见如故。 来来,以后姐姐来罩你。姐姐现在可是龙,可牛逼了哦。 哦,你可能不懂罩,就是不让任何人欺负你的意思。 所以小明啊,你要不要当我的朋友?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她笑得像个拐卖小白兔的大灰狼,随即想起了什么,情绪低沉了下来,忿忿地握拳。 哦,除了那个该死的大魔头!我打不过他。要是打得过他,我也不会被劫到这里来了。 愤愤了一阵,她接着伸手抚摸它脖颈间细密而柔软的细羽,那手感实在好,她于是伸手环住它的脖颈,将脸埋入那细软的颈羽间,还撒娇似的蹭了好几下。 哎,小明,虽然我会保护你,但你也要好好修行啊,等你强大了我们一起去揍大魔头,把他打趴下。 妖兽闻言,血红的眼眸间再次闪过一丝冰冷的怒,却似是很受用她的亲昵,于是那一丝转瞬而过的怒意最后也变成了哭笑不得,带着几分忍俊不禁,它温柔地闭目享受她此时的拥抱。 …… 长乐:妈呀,这个时候的我们简直傻得不忍直视好吗。看这血红的眼睛,还有这彪悍的气息,除了大魔头还能是那个啊,没化形?开什么玩笑。不过这种当着大魔头的面说他的坏话的感觉好好。嘿嘿。 虞姬:没办法。上辈子死得早,这辈子又当鱼当了这么久,还演了N久的哑巴,所以那时候脑子退化了,人家还是个宝宝。不过话说,你现在依旧傻得不忍直视好吗。还幼稚。 长乐(炸毛):哪有! 虞姬(继续数落):还喜欢恶意卖萌,叫尧初大人天道粑粑。你就是个傻白甜。哎。于是我老要操心你,还好现在姐修仙了,不用担心老得快。 长乐:我不理你了! …… 所以啊,小明,你要不要当我的朋友吗。 她松开环住它脖子的手,问道。似是不习惯她突然松开,它的红目间有几分迷茫怔彸,顿了一下。她却明显误会了这种迟疑,急忙解释道。 我不是要你认我为主,我也是妖兽,这么卑鄙的念头不会有的。 我就是想要个朋友,说起来,我从来都没什么朋友呢。唔,尧初大人不能算的话,上辈子有两个,唔,天兵阁的苏月行算一个,可是我现在被抓到这里来了,估计再也见不到啦。所以再加上你,有四个,可是其他三个都再也见不到啦。 所以吗,你做我的朋友好不好,只要陪陪我说话就好了。 她扳着手指认真的算了算,再摸了摸它垂落的长长翎羽,笑靥如花道。 如果你心情好的时候,能带着我飞一圈就更好啦。虽然我自己也会飞,但都没有骑过其他妖兽飞呢。想想就高端大气上档次啊。 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我保护你不受欺负,你陪我说说话,有空带我兜一圈,带我装……额,带我飞。 面前的妖兽似是已经习惯了,她的跳脱和口间时不时蹦出的奇怪的话和词,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前自说自话就决定了的她一眼,突然收入长腿侧下了身,降低了背的高度,半跪伏于地面上。 小明你干啥? 她不解。 爬到我背上来,带你飞。 它低沉的声音听着很是莫可无奈的郁闷,她闻言,却是凤眸一亮,开心地欢呼了一声,便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它的背,愉悦地把整个人都埋进了它宽敞的脊上,柔软而温暖的背羽内,伸出手搂着它的脖子。 小明你真好!我喜欢你! 不许叫我小明,难听死了。 她洋洋得意声中,夹杂着它的闷声抗议。说话间,妖兽优雅而飘逸地展开那一人半高光彩夺目的双翼,一个振翅便凌云而起,潇洒地纵身高飞入九霄间。 乘鸟兽飞行果然和自己飞不一样! 它的背宽阔得像是床,很有安全感,她将身体埋入那温暖而细腻的背羽间,能感觉到它身体散发的热度,就像是裹着舒适的被褥陷入温暖的软垫里,于是高空湍急的气流和寒冷什么的,都被遥遥驱散,舒适得她昏昏欲睡,想要哼哼唧唧地呻吟一声。 睁开眼,从它的脖颈间如赤烟般的颈羽外看去,大好河山间的万物都变得渺小了很多,因为疾驰的速度,只一瞬便被齐齐抛之身后,很有几分快意江湖,纵横天下的畅快潇洒感。 但看了不一会儿,她就觉得困意更浓了,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环着小明的脖子,有了几分睡意,眯着一双凤眸慵懒道。 不叫小明要叫什么?明明?小明明?唔,还是叫小明吧。 …… 它不做声了。 说起来,小明,你是九凤吧?我刚才数了数,你有九个脑袋呢。 真了不起啊,九凤从女帝瑶的年代开始,天地之间独一只,珍稀动物呢。 她低低的嘟囔带着惺忪的睡意,声音越走越低。 唔,好困啊。说起来,从化形以后我就没睡过觉呢,被大魔头抓来就一直担惊受怕的,都一直紧绷着一根弦不敢睡。小明,让我靠一会儿,我休息一下。 含糊呢喃的话音逐渐轻下去,少顷,就只闻她轻浅而规律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少顷,九凤翱翔于天宇的妖躯开始轻柔而平稳地下降,飘然落地,轻巧得波澜不惊,如一片花叶悠悠飘落在水面间。 刹那间,妖兽的庞大身形一缩,一阵浮动,变成了一个高挑而俊美异常的黑衣男子,正是被她一直叫做大魔头的苏明衡。只矫捷飘逸的一个转身,本来伏在他背上的美人便轻巧地跌入那人怀间,被他稳稳地打横抱起。 午后的阳光如眉目缱绻星眸半闭的舞姬,很有种让人沉迷的慵懒,柔软而迷茫照拂在他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那人原本冰冷如霜刃的红眸定定地,注视着怀间熟睡的美人,这一瞬间温柔如夏夜一天幕的繁星,都坠落在了他的眼瞳中。 他凝望着她安宁的睡容许久,最终,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在她眉间的花钿处虔诚而轻柔地落下了一吻。 我也喜欢你。 他低低地在她耳畔说。 很喜欢,很喜欢小鱼。 贰拾陆 荷花 等她睡醒的时候,都已经漫天繁星,华灯初上了。 唔。话说,她似乎在小明背上睡着了诶,怎么醒来就回到九音宫,大魔头给她安排的闺房里面了? 她召唤来精卫三姐妹问询,结果都说不知道,说是一转身,就发现她睡在自己床上了。 唔,估计小明问人她住在哪里了吧。小明好体贴,真好。 也不知道明天再去那片林子,还能不能见到小明呢。 大魔头给她的院子,叫落汀轩,是一处很精致幽静的去处,庭前有荷花鱼池,轩榭楼台间攀附着紫藤萝,日里菀菀垂落一路紫白色的细碎花絮含芯吐艳,是灿若云夕艳若桃李的惊艳被裁了一段,挂做万斗烟霞的垂帘一片。 现在却是入夜了,那种娇艳便如不施粉黛的美人,多了几分沉静静淑的味道。她一身白衣,沐浴在夜的昏暗间,安静地抱膝坐于紫藤下,半倚着栏柱,美眸出神看着夜里,一池的五彩缤纷的锦鲤嬉戏。和她不一样,这些锦鲤都未开灵智,却都很喜欢她的气息,她一走来便一尾尾浮出水面,来和她打招呼,等她投食。 听说了吗,宫主又被天道罚罪了。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上次还是灭了凤族一半人,抢了梧桐木心的那次吧。 早春的夜风扩散着紫藤花恬静的馥香,带来远处遥遥的声响,是两个提着缀流苏荷花宫灯的彩衣婢女,一边走近一边低声咬耳朵,而紫藤蔓的妖娆织做了帘,挡住了她的身影,两人竟是毫无察觉地一路走过。 这次是据说是因为强抢了,住在落汀轩的那位大人回来。 额,就是我们宫外,天天外面都有一伙所谓的翘楚才俊们围着,叫嚣着让宫主还回去的那位吗?真好笑啊,那位大人又不是谁的,还回去?还给谁?他们这群废物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宫主这个喜欢抢东西的习惯真的不怎么好。 没有办法吧。宫主幼年丧母,少失所恃,不狠一点的话,他一人孤苦伶仃的,应该活不下去吧。 诶?你知道宫主小时候的事情啊,说来听听嘛。 听宫里老人说的。他们说宫主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就死了,然后他很小的时候,凤凰一族的那棵族宝万年梧桐树濒临枯萎,需要有人以灵魂献祭才能救活。宫主的母亲是凤族的公主,被她的族人活活拿去祭了梧桐树。 要不然你以为,那时候宫主正道神君以后,为什么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凤族,砍了那棵万年梧桐树,抢了树心,还杀了人家一半多的族人?血海深仇啊。 这我知道,那段树心被宫主拿去做了本命法器,就是问心琴是吗。 是啊,所以天道震怒,后来人,仙两界九域的那群所谓正道人士一齐出动,要为凤族讨个公道。呵呵,当年宫主的母亲被活祭的时候,怎么没有人跳出来为他主持公道。 那次我知道,云海之殇吗。宫主杀掉了两个神君,屠尽了人仙两界一半多的高手,一战成名,之后就没人敢惹他了。 那你知不知道,那次宫主也是差一点点就死掉了。那时候他可是一身重伤的回来,养了很久才恢复的。不过,感觉宫主从那时候就有点不一样了,虽然还是冰冷的一张脸,但是似乎有段时间总是喜欢一个人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起来,其实天道对宫主并不公平,之前的那次不能完全算是宫主的错吧,毕竟血债得血还啊。 是啊,其实说起来宫主也很可怜呢。这不,这次天道之怒又来了,据说他只要一落单,就会被最强限度的九天神雷劈,这都劈了两个多月了,天地之主的气还没消。宫主即使一身修为高深,这么久了,也是会受伤的吧。就这样,外头还有一群傻子天天来挑衅呢。 那位大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啊,天道大人会这么生气? 据神兽白泽一族说,她是天道亲闺女?嘻嘻嘻,你看过没有,那位大人可漂亮了呢。 所以宫主才喜欢她啊,我以前可从来没看过宫主对谁笑过。不过那位大人好像不喜欢我们宫主啊,真可惜啊,我们宫主长得这么好看。 说起来,虽然四界都管我们宫主叫大魔头,但其实他并不是坏人啊。他虽然讨厌小孩子,却依旧成立了我们现在的九音宫,初衷就是为了给和他一样无家可归的妖族,和半人半妖族的孩子找个归处,不至于被心术不正的人骗了认主,或者抽筋扒皮做了法器。 光好看和不是坏人可没用。那位大人可是被宫主得罪得不清。人家是神君的境界啊,都神君了,还能被人抢了,还被关起来,要你你能高兴? 那是,正常的女孩子,也没哪个喜欢被这样对待的吧。宫主也真是的。 我们宫主他是个从来都没喜欢过谁的人,估计也不知道该拿喜欢的人怎么办吧。不过话说,我们为宫主操什么心这是,两个神君之间的事,哪里容得到我们两个刚化形的小妖来管。 晚风间,两个嬉笑调皮的女声渐渐远去。 原来,九音宫的初衷就是家孤儿院么。 听着两个使女的话,她微微有些忍俊不禁,将手中的糕点掰碎了,丢进池里喂给那些锦鲤。 夜又浓了几更。一时,夜风逐着紫藤的几朵飞花而过,掠过她的眼前。她伸出手来,两朵半开的花荚便落入她白皙的手心。 幼年丧母,少失所恃……吗。所以,大魔头也没有家人啊。能以我孤苦之心,怜及世人,这家伙也有善良的一面呢。 许是夜风太过妩媚,花香太过深邃,一刹那,竟有几分明日又天涯的感触和微微的疼痛,触动心弦,让她竟对这个家伙的经历有几分感同身受的好感。 呸呸呸,我才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好吗。 她心有所动,脚在栏杆上一点,飞身掠出,在莲叶间轻一点,便轻盈地折身返回,只手间多了一棵盛放的荷花。 你想要荷花? 一霎那,本来空无一人的亭榭间,多了一个白衣的男人,手里提着一盏荷花垂穗灯,正是苏明衡。向来一身劲装的人换了一身白,居然显得很是仙气飘飘的从容,提灯站在紫藤花帘下,是香风流美人的画面感。 她给这人吓得,差点一个脚下没踩稳,跌进荷花池内。指腹之间,一枝长长的紫藤花蔓从他手间探出猛地一甩,缠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拖至他身前,被他一手揽着一把扶住。 小心点。 未待她反抗,他便松开手中的花藤,也松开了她,只是那双血红的瞳依旧定定地注视着她,其中柔和的关切不言而喻。 这次居然很君子,没有趁机轻薄她。 贰拾柒 大人给的乾坤袋 但每次都是你先吓的我。 这人挺自觉的时候倒是让她不习惯。她依旧退得远远,怪怪地看了他一眼,出言抱怨道。 你真的有如此怕我? 他直直地看着她谨慎地保持开距离,紧抿着唇,那目光看着很是复杂……居然有点像受伤和难过。 你如果不要我怕你的话,干嘛老要从悬崖上把我扔下来?还动不动就威胁我,还当着那么多人抢了我回来。 也许是之前听了那两个婢女有关他身世的话,她对这个人的抵触感觉好了那么一丢丢,闻言,只是撇了撇嘴。 那本该是我人生中最春风得意的一日了吧,结果因为你,我成了个七界里最大的笑话。 没有人敢笑话你。谁多说一句,我就砍了他的舌头,剁掉他的脑袋。 他蹙眉,目光一沉,眼中煞气翻滚。 她:……本末倒置了好吗,我会成为笑话到底是因为谁啊。 他给哽住了,抿了抿唇,默然不语。 过了片刻,他安静地走了几步靠近她,她习惯性地急忙退后,他却只是从她手里抽出了那支荷花。 这支配不上你,不够好。 他轻轻地说,指了指,她低头看了一眼。确实,这朵的花蕊有一处细细噬咬的痕迹,很不明显,但确实有。 他顺手将这朵丢弃,下一时,伸手,修长有力的五指一展,无数灰色的光丝从他的指尖延伸出去,覆盖了整个荷塘,再反手一收,所有盛放的荷花都完整地带茎离枝落了下来,向这边飘飘悠悠地飞过来,如上元节时无数花灯璀璨的夜。 千百朵荷花落在他身边,如火树银花的繁华。他示意她上前来挑一朵,她却没有动弹,只是迟疑地远远看着他似在疑惑这人这又是唱得哪一出戏。 他再叹了口气,于无数悬于半空的荷花间挑了一朵开得最美丽的取下,一挥手,其余的便摇摇晃晃地飞了回去,他捏着这支开得最盛的荷花,再松开手,一根灰丝带着这朵荷花,直直没入她的堕马髻间。 小鱼,你知道吗。你有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灵魂,你的灵魂带着点点的光,清透璀璨得像琉璃一样。 我不想你难过,不想你怕我的,我只是不想你逃跑,我怕再见不到你。 我其实……只想看见你笑,想让你开心啊。 那个时候我重伤濒死,而救了我,为我包扎为我治伤的时候的你,有着这个世界上最明净最美丽的笑容。 所以,我总是想着再见到你笑,我愿意倾我所有,俱捧在你面前任你挑选。 只是,小鱼,你别怕我,对我笑一笑好吗。 这个万籁俱静的夜里,他看着她的目光温柔而幽深,如一株紫藤在一个寂静的夜抽枝发芽,开出一树缤纷的花絮,又宛若……看着他唯一的救赎。 争辩了太多次,她已经放弃再讨论有没有救他这个问题了,只向天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 长乐:又出现了!洗脑式的追人,傻fufu的直男惯用伎俩。 虞姬:还好吧,你看小明他这一手拿去泡妞B格还是在的啊。 长乐:你是你家小明做什么都有道理了是吧。 虞姬:这好像叫夫唱妻随。 长乐:……MD又来虐狗。 …… 次日,她一早晨便去了那片火枫林,果然看见了林间那只九凤硕大的身躯停憩在昨天邂逅的地方,似是已经等了她一会儿。 小明! 她开心地扑过去,抱住它的脖颈,愉悦地埋首于它的细羽间蹭啊蹭。 你在等我吗?小明你真好!昨天谢谢你送我回去了,我睡的很好呢! …… 没事。 它似是仍然有些害羞不太习惯她的亲昵,表情有些忸怩地扭过了脸,低而简短地答道。 对了,昨天,抓我的那个大魔头又来了,说了一堆很奇怪的话,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玩闹了一阵子,她抓着它的翎羽,一下下地捋着,漫不经心地说道。 算了,反正他要是不老欺负我,就不管他好了。 哦,大魔头就是这个地方的主人,九音宫宫主苏明衡,小明你认识么? 它闻言,猛地顿了一下,用探究的目光看向她,看着她依旧是平常表情,似是微微松了口气。 认识。 它低沉地答道。 小明觉不觉得他好奇怪啊。一定要说是我救了他……明明解释了好多好多次不是我了,结果怎么都不肯听。而且么,哪有人报恩是把恩人抓了关起来的,他是不是有病…… 等下。别动。 她自说自话地嘀咕陡然间一顿,它以为她意识到了什么,蓦然间绯眸中掠过一丝慌乱,却见她突然拨开了它细细的颈羽直愣愣地看着下面的皮肤。 小明,你为什么会…… 她的美眸直直地看着它颈羽下的皮肉,那里是交错的旧疤痕,道道狰狞,虽然伤口早已痊愈,但依旧看得出是刀刀入骨留下的,可见当时新伤的惨烈。 又查看了几处,她发现它全身华美的羽毛覆盖下,竟都是伤痕累累的旧痕,身上几乎各处都有,没有一块完整,细腻的皮肤,简直惨不忍睹。 她蹙眉,紧握着拳,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别看了。很丑。 感觉到她的视线,它僵住了一瞬,然后安静地别开眼睛,低声道。 谁干的。 却听见她冰冷的话,一字一句都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咬牙切齿,手握成拳捏得死紧。 啊啊啊!我要去杀了他全家! 它从来没在她秀美的脸上看见过如此冷血的表情,此刻的她才真正像是一位神君,执掌风云的上位者该有的样子,杀伐果断,只手间翻云覆雨。 已经早被我杀完了。没杀完的话,也被我百倍,千倍的报复回来了。你不要担心。 它似是松了口气,低低道,用脖颈再蹭了蹭她,似是小心翼翼的安慰。 痛吗。 沉默了许久,她轻轻地伸手,小心地抚摸那些纵横遍布的疤痕,声音很轻,很轻。 她的声音,似是,在心疼? 它的血眸带诧异,扭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目光很柔和,如明净的月色落入了荷塘间,却冰冷得没有温度。 她在难过。为它,难过。它的血红色眸子变得更加温和,露出了一丝似是怀念的表情,看着她满满都是宠溺。 还好。它垂眸低低道。 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不要难过。 诶,说起来,我应该有药啊。 霎时间,她恍然在自己额头上拍了一下,从身上找了找,摸出一只乾坤袋,开始翻看里面的东西。 说起来,尧初大人给的这个乾坤袋都还从未没打开看过呢,让我来看看有什么,尧初大人肯定给我准备了伤药的。 ……骤然间听见那个男人的名字,它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阴沉,却未做什么。它业已经习惯了她说一出是一出的性格,只是无可奈何地露出了一个纵容的笑,抬头望了望天。 …… 长乐:我觉得大魔头这个望天的动作一定是和我们学的。 虞姬:……我那是优雅的翻白眼好么。话说,我也是从碰到大魔头之后才开始翻白眼的,我觉得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已经把两辈子的白眼都翻够了…… 长乐:但是大魔头碰到我们也很无奈啊,你看他都叹气叹多少次了,我觉得他都快变成小老头子了…… 虞姬:…… 贰拾捌 小明我要洗澡了,你别偷看哦。 有了有了。 下一瞬,她摸出一瓶丹药,开心道。 这什么,碧华化清丸,治一切外伤?哈。大人真贴心,知道我不认识是什么,还贴了字条。 它还没来及说什么,一颗丹药就被直接塞入它的鸟喙中,化作一股无比清凉的精纯灵力席卷全身,似是全身的隐疾都被一扫而光。 我这是疤痕,不是外伤好吗。 它的声音听起来特别的无奈,叹了一口气。 …… 额,让我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祛疤痕美容的好了。 她有点心虚,觉得自己要小心点,吃错药不是开玩笑的好吗。 要是塞进去的是毒药小明就被她毒死了好吗,大人炼的毒药,估计这天下就没有能解开的。 不用了。 它再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望天,平淡道。 都好了很久很久了,反正平常看不见。 不行呢,要是以后小明化形成了漂亮的女孩子,这就毁容了啊。那要怎么办啊。 她继续翻找着,口间很是认真地回答道。 它?漂亮的女孩子? 九凤的表情似是哭笑不得,看着她翻找了一阵无果。 真是奇怪呢,大人这么细心的人,居然没有给我准备这一类的。不知道女孩子最爱美了么……或者大人一只万年单身狗,不懂得女生需要什么? 天边蓦然一道惊雷闪过,就直直劈在林间不远处,吓得她赶紧双手合十:尧初大人,我错了我错了,别劈我!我不敢说您坏话了! 与她的诚惶诚恐不同,雷劈下来的一瞬,九凤的血眸蓦然一凝,似是一丝犀利的寒芒一掠而过,表情若有所思。 霎时,她却似是方才才注意到了手间的乾坤袋,直愣愣地盯着。大人给她很久了,一直没想到用,此番拿出来,现在才看到,这是个锦缎质地的乾坤袋,是和大人的衣物一样的青色一样的质地,右下角绣着一枝含苞待放的白梅花,还有一个秀气的瑶字。 这是?女孩子给大人的旧物? 然后大人又给了她? 是不是大人曾经提到过的,为他酿酒的那位? 那个姑娘的名字带瑶字?那她姓什么?她对大人而言,很重要……吗? 她一瞬间脸色有些难看,目光复杂叵测,心头蓦然一酸,一种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的情绪掠过心间。 说这个信物重要吧,那为什么大人不自己留着,还给了她。说不重要吧,那为什么大人保留了这么久? 而且这个颜色这个质地,还有大人那时候说起来的表情,这个姑娘和大人就是非比一般的有旧啊! 九凤的目光落在这只乾坤袋上,却是露出了一丝似是怀念的表情,转瞬间,它似是露出几分轻松,轻轻用脖羽蹭了蹭兀自陷入沉思中的她的脸颊,打断了她的万千思绪。 揉了揉眉心,她决定不瞎想了。反正此刻也找不到大人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猜测什么的也都没有用,算了吧。 小明啊,她安静地将头靠在它的脖颈处,伸过一手轻柔地拍了拍九凤的翅膀,叹道。 姐姐这里暂时没有祛疤痕的丹药,所以啊,以后你要是化形成了男孩子,那没事,男孩子么,疤痕就是勇猛的勋章,可英武了,女孩子们会喜欢的。要是以后是女孩子,姐姐带你去找最好的伤药,再不行姐姐就带你去找尧初大人,他肯定会有办法,绝对绝对不会让你留疤的。 以后,我来保护你吧。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你了。 九凤的表情颇有些不以为然,她会错了意,以为它是不信,于是柔和地笑了笑,在它柔软的颈羽上摸了一把,然后垫起脚尖,轻轻地在它一只妖颅的眼睛上亲了一口。 下一瞬间,她松开搂着它脖子的手,很有仪式感地庄严地举起手掌,郑重立誓道。 我虞姬以天道为证起誓,绝对不会再让小明受到伤害,要伤害它的人,必须踏过我的尸体。 九凤的眼睛骤然间瞪圆,似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神色惊异,须臾,它的绯瞳骤然柔和了下来,如晚间最后的霞彩,只是看着她目光亮若星辰。 神君的起誓,有天道作证,会降下惊雷来表示起誓仪式成功,如果有违必会承担相当的因果。 她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天道的惊雷闪过,挑了挑柳眉,很是诧异。 怎么回事啊,尧初大人又突然不在了?睡着了? 九凤的血眸间,却是掠过一丝赤裸裸的讥诮,似是嗤之以鼻,下一刻,它主动伸出头在她的脖子上安慰似的蹭了蹭。 没关系,我愿意相信你。 它低低地说道。 …… 长乐:所以大人对大魔头真是很嫌弃啊,这态度,明摆着表明了,想坑我家闺女???没门!我当做没听见! 虞姬:明明是我们自己太傻自己跳进坑里面的,大人好偏心。不过我好喜欢大人的偏心。 长乐:就是没机会问问这位瑶姬是谁了。哎,刚说大人是万年单身狗就被打脸,我觉得脸好痛哦。 虞姬:……你这是梦里不怕雷劈了是吧…… …… 你今天想干什么,我陪你。 似是心情颇好,九凤用羽翅环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做了一个类似拥抱的姿势,还撒娇似的蹭了蹭她的脖子。 让我想想……对了,上次我是准备来洗澡的,结果没洗成睡着了。小明,我要洗澡,你帮我守着别让其他人过来。 她开心地扑进它的怀里,埋首在它的飞羽间,侧头想了想,想起来了。 洗,洗澡? 它一瞬间吓得结巴了,羽毛覆盖下的体温都骤然高了好几度,好像要被烧熟了一般,一脸惊恐地急忙松开她,倒退了好几步。 对啊,所以小明你不要让其他人过来哦。哦,小明你自己也不能看,谁知道你以后化形会变成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她笑眯眯地说话,然后开始褪下那双朱红色的短靴除去了罗袜,一双饱满圆润的纤足施施然踩在水边的裸石上,更显得小巧而白得胜雪,手间正在脱自己的外衣,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 它被吓得扭头以羽翼遮住眼睛,就跌跌撞撞地跑开了,还听见她在身后纵声大笑:哈哈哈,小明你好害羞啊…… 不过,你千万不要让其他人过来哦! …… 长乐:啧啧,本体状态的大魔头真的好清纯哦,居然被吓得脸都红了,还落荒而逃了。你说他到底有没有偷看? 虞姬:你不记得了么,偷看也看不见啥啊。要不然我们可走光大了,现在可是两个入梦者在监视啊。 长乐:我记得啊,所以我很期待看见大魔头暗搓搓地来偷看却看见一只鱼的表情如何。 …… 霎时间,随她的话,着中衣的美人轻巧一跃,变做一只白鲤跃入水池里,快乐恣意地甩起一片水花。 水声四作,她的外衣,短靴和罗袜零碎地散落在石头边上,这样香艳的画面实在让人想入翩翩。它面红耳赤了许久,才似乎最终决定,要偷偷看一眼,于是放出了神识悄悄地探过来。 然后…… 它沉沉地叹了口气,红眸里满是被戏弄的郁闷,许久,却是露出了无可奈何带几分宠溺的笑意。 你好了没有。 再过了片刻,它出声问道。 再等下。 她玩得正开心,在水里蹦得高高翻转再落下,和以前一样再玩闹了一阵,才招呼道。 可以了,小明你过来吧。 它过来的时候,便看见氤氲的水雾间,只着一身月白中衣跣足的少女施施然坐在水边,乌发湿漉漉的披在脑后,莹白小巧的脚调皮地在水间一点一点荡起一道道圆圆的涟漪,早间金色的阳光落在那微微湿润的足间,似是圆润的指甲上都泛着点点光晕。 贰拾玖 酒和琴 九凤走到她身边,它身体的温度还是很高,好像没有从刚才的羞赧中完全恢复过来,她却直直地靠了过来,环着它的脖子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它胸口的胸羽间。 小明你还在害羞,你的心跳好快。 她笑眯眯道。 没有,我本来心跳就快。 它扭脸,不太自然地说,想了想,又提醒了一句。 现在是春天,天有些凉,你小心着凉。 不会,这里火元素这么充沛,没事的。而且吗,所以才靠着小明你啊。你身上好暖和的。 她伸手摸了摸它垂落在她眼前的翎羽,心情很好的抓着这根羽毛把它的妖颅拉了下来,在它的眼睛上亲了一口。 小明,你以后要是化形成了个漂亮的小姑娘,你要叫我姐姐。唔,你的一身羽毛这么漂亮,肯定会是个比我还好看的女孩子。 …… 它还正在突然被亲吻中的呆愣中,红眸怔忪之后划过一丝柔意,闻言很是哭笑不得。 她为什么总觉得它会是个姑娘啊,就因为它大部分身体是红色的吗? 要是,我是男子呢。 它撇过头,不自然地扭了一下身体,于是她就不会正正地靠在它胸口,听不见它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唔,那肯定也是个好看的男孩子。 她星眸半闭,漫不经心道。 这话听起来好敷衍,所以,她还是期待着女孩子是吗。 不过,小明是男孩子的话我就不能这么靠着你啦,男女有别哦。现在倒是无所谓,反正你还小。 它一脸憋屈,不说话了。 …… 长乐:哈哈哈哈,大魔头的表情……哈哈哈哈,真亏了现在大魔头是一只鸟还有这么丰富的表情。大魔头要是是女孩子,应该也一定是好好看的女孩子,怎么样,虞姬,下次给他化个妆,拿个女装逼他穿穿看吗! 虞姬:……反正也不会让你看到的。 长乐:不要这么小气撒。 虞姬:要不然你想被大魔头追杀? 长乐:不是还有你吗,只要你牺牲个色相,要什么没有啊。 虞姬:你滚蛋…… …… 她发现它似乎不太喜欢化形成女孩子这个假设,有些好笑地拍了拍它的颈羽,安慰道。 好吧,好吧。小明以后是男孩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你要以后是男孩子的话,我把大人教给我的剑法教给你吧,应该很厉害的。虽然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大人那个时候要教我剑法,真是开什么玩笑么,我那时候可是一只鱼啊。一只鱼用什么剑啊,果然大人那天是喝醉了在耍酒疯。 对了,说起来,小明,你知道要怎么从仙界到神界吗?不靠飞升的话。 不知道。 听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那个男人,它的红瞳开始暗沉下来,泛着妖异的血光,硬邦邦道。 哦。 她只是很失望地应了一句,闷闷不喜地埋头不语。 你为什么总是想着去神界去呢?这里不好吗? 许久她都没有再说话,它于是小心地问道。 她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拍了拍它的羽翼。 小明,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被抓过来的,不是自愿在这里的啊。这里有什么好吗?大魔头总是要欺负我,我就是他的囚犯啊。所以,哪有囚犯会喜欢囚笼的啊,要不是有你,我估计早疯掉啦。 所以啊,等小明你强大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我带你去蓬莱岛找我家大人。 她垂着簌簌眼帘,凤眸有些黯淡地说道,没有看见这一瞬间,它血色眼眸中深深的惊痛,如被无数武器狠狠穿心而过。 囚犯,囚笼? 它艰难地重复这两个词,似是突然完全不懂得这两个词的意思。 它的语气带着颤抖,她骤然间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小明,你怎么了? 她以为它突然出了什么事,急忙伸手扶住它,就要用神力去探查它身体的情况。 小明,你是不是哪里痛?是不是旧伤犯了? 它回过神,深深地看了焦急的她一眼,倏乎间,九凤的身形一阵变幻,站在她面前的,变成了一个一身玄服,身形高挑容貌俊美,气质冷冽如刀的男子。 是苏明衡。 她猛地甩开手,后退了一步,一脸不可置信的茫然。 她的小明,是苏明衡?一直陪着她的小明,是苏明衡? 囚笼,囚犯? 他再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定定地望着她。下一瞬,他却是陡然间凄厉地笑了一声,突兀地吐出了一口血。 小明! 她虽然一瞬间心思烦杂百感交集,却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 他再回首,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拭去了薄唇边的血迹。他的手痉挛一般狠狠攥紧了胸口的衣襟,似是不堪重负的狼狈,跌跌撞撞地御风飞走了。只留下她咬着唇,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黯然不语。 她几天都没有再出门,只是静静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不懂得,那个容易害羞的,会带她飞哄她开心,会轻轻蹭她安慰她的小明,为什么...会是大魔头。 他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惊痛和伤,他吐出来的那口血,为什么... 也会让她也觉得心遽然间狠狠一抽似的痛。 为什么呢。 叮,叮。 夜深了。挂在房檐上的法器,白玉铃在响,清冷得……让人心烦意乱。 她站起来,伸手去关上轩窗,却听见了……铮铮的琴声。 是谁,在弹琴呢?这琴声让人听了,心里好生难过。 她循声出门,凉亭间,有个一袭白衣的男子,一张焦尾琴,一壶酒,一只酒盏。 月光恣意挥洒下来,几乎耀花了她的眼睛。早春的夜还是清寒的,静谧的月下,那个男子素衣散发,皎洁的月色落在他俊美清冷的面容上,落在指节分明的修长手上,落在乌黑的发丝停落在他一段冰冷的玉白色锁骨上,有种皎皎的清冷寒意似乎流泻入她的心房。 是小鱼啊。 他正在低头饮酒,听见人声,抬头望了她一眼。 他的血眸惺忪迷茫,带着沉沉心死一般的寂廖。因为是她,他勉强笑了一下,带着几分了然和怀念。 我想起来,你以前救我的时候,我曾想过要弹琴给你听。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我弹琴给你听。 语罢,他放下杯盏,便不再看她,自顾地安静垂首弹琴。 也许是月色撩人,蛊惑了她;也许是他的表情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是他这一瞬间的颓废,竟让她感到…… 为之难过。 所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有和以往一样见到这个男人便退避三舍。她竟然,真的靠着亭柱坐了下来,沐浴在月光间静静地听他弹琴。 可是,好冷啊。 他的琴声沉重而悲凉,听着好冷,好冷,猛地一下让她被冻得打个冷颤。 他弹的应该是一首欢喜的曲调,但他的琴声听起来,很冷,冰冷的感觉渗透深入神魂里来,如人落入了隆冬的冰湖里,在绝望的寒冷中挣扎,然后耗尽了气力一点点沉溺。 就像,夏虫不可以语冰。一个从来不懂得什么是快乐的人,拼命地努力去想要揣摩快乐是什么,然后讲给另外一个人听。 叁拾 为什么抢你 她感觉夜都骤然凉了好几分,冰冷的质感从她倚靠着的亭柱传过来,要将她的灵魂都冰冻住。 弦上夜风绕,弦下月影照,他修长的指调动着琴弦轻拢慢捻。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婢女口中的他,少失所恃,孤苦流离;她想起了炎菲口中的他,冰冷冷的一块顽石,没有任何生气;她记起了……他似火的羽毛下,遍布全身的丑陋疤痕。 他应该,真的以前活得很辛苦。 那一瞬,是什么感受?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是冷心冷情的孤家寡人,是隆冬时苍穹下的万里雪国,森寒冰封的湖水,无疆无垠,无物可生,可活。 曲尽了。 他低垂着血眸,定定地停手,看着琴弦,一头乌发落在弦上,是无比倾颓的美感。 她有一瞬间说不出任何的话来。能把一首欢喜的曲子弹得如此悲凉,要让人都快哭出来,听者应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苏明衡,你为什么要抢我。 她听见自己这么低声问道。 她听见他幽幽的叹息,举盏就唇,再饮尽了一杯酒,再开口,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小鱼,我小的时候,记得曾经喜欢过很多东西,有精致的纸鸢,有古琴,还有很多其他的,时间太远了,我不记得了。 可是你知道,我喜欢希翼过的东西,最后都怎么了吗。 那些我喜欢过的东西,曾经眼巴巴地渴望过的那些物什啊,一件件的被人拿走了,挑走了,买走了,消失在我面前。 我再看见的时候,它们都变得残破不堪,躺在污泥中被人践踏,被人让人想象不出,它们曾经也那么美好过。 我曾经有多么喜欢它们,想过如果它们是我的,我会多么珍惜。 可惜我的喜欢从来都没有用,我看着其他人一件件挑走我想要的,然后毁坏了它们,弃之如敝履。 于是,到后来,我学会了去抢,只要抢到了手,就是我的。 也只有抢,才会是我的,要不然,我手里就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会帮我,没有人会给我什么,唯一会爱我护我的人,我的母亲,在我六岁的那年,被活生生的以神魂祭祀了神木。我看着她痛苦的挣扎,落下血泪,可那双眼眸依旧温柔地望着我,最后她化为灰烬,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恨我,人人都觉得我面目狰狞可憎,人人都觉得我残暴嗜杀,人人畏我惧我恨我。 只有你,小鱼,只有你这个傻姑娘。你救了我,你喜欢我的本体,会轻柔地抚摸我一身伤痕累累的妖躯安慰我,你甚至说,你愿意保护我。 所以,小鱼,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啊。 他顺手扔掉酒盏,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走到她面前,带着沉沉压迫感逼近了她,血眸定定地垂望着她,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她和花瓣一般娇艳的唇瓣。 这个男人,他醉了,醉得星眸迷蒙,步带踉跄。他平日里是多么的内敛,是绝对说不出这么多话,这些话的。 她仿佛被定住了一样僵直地靠在亭柱上,没有躲,她觉得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只听见自己沉闷的心跳,一声一声一声。 她居然,没有躲,没有逃,被这个已经九分醉意的男人直直地抱入怀里,他的怀抱有淡淡的沉香木熏香的味道,酒和血的气息。 她感觉到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她听见他在耳边低低的叹息。 你问我为什么抢你。 不抢的话,我依旧是那个只能直直看着的人啊。 我可以伸出手说我想要,我可以渴望,但那会和以前一样,不会有任何用处。你那么美好,我不想任何人碰你,那个我想要的,你。 你知道吗,你化形的那一日,我在人海中遥望着你。你那么的美好,纯净,高贵,让我都不敢伸出手去触碰你,我的手血孽重重,我怕弄脏了你。可我听到他们在非议你,觊觎你,如此干净的你,我心心念念着却甚至不敢去触摸的美好。 我听到有人说,要是早知道这只鲤鱼能够变成大美人,当初不惜一切都要让她认主。 我听见他们谈论着,要如何得到你的芳心,说你是鲤鱼,妖一般初为人,应该会很天真烂漫容易动心。 我于是丧失了所有的理智。 你是那么的干净美好,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你,伸出他们肮脏的手来触碰你,弄脏弄坏你,你是我的。 只有抢来,你才有可能是我的。所以,我从来都不后悔。 只是,为什么,我再如何的努力,你都不喜欢我,不对我笑呢。 我从来都是一个人,不懂得如何和人相处,不懂得要如何,才能让你喜欢上我。 我不懂得要如何,才能让你心里也有我,要如何才能让你能够看到我,看着我,眼中只有我。 他轻轻地松开她,拿起她的一只手,放在他结实的胸口,紧紧有力地按压着,让她感觉自己的心跳。 一声一声,沉闷而有力的心跳,压抑着炙热的情感,透过他的体温传递过来,像万丈冰川下挣扎流淌着绝望而奔腾的川流,那么的克制却克制不住,那么的,难过。 所以,小鱼,你教教我,好吗。 你教教我,好吗。 他呢喃着这句话,将手撑在她的上方的亭柱间,低下头,吻了她。 他的唇柔软而冰冷地覆上她的,轻轻舐咬,像是猎食者逗弄他掌心的猎物,却分明带着小心和缠绵的温柔,他虔诚而绝望地,吻了她。 她的脑中一片混沌,有奇异糊涂的百般思绪,刹那间起始,湮灭,明明灭灭如夜幕间的花火。 他不是凤凰吗?不是火吗?为什么会是冰冷的? 他唇齿间还有烈酒,她毫无防备间被他度入一口火辣辣的酒液,有种被轻度灼烧的绵痒感觉从舌尖一路延伸到喉口再往下。 破碎的呛声被他堵在喉口,她想要咳嗽,想要后退,想要……逃离,放在他胸口上的手本能地一推,却仿佛被抽掉了所有气力般绵软。 只是她也未料到,只这么软绵绵的一推,竟然推动了? 她不可思议地愣愣看着那人浅尝辄止的一吻后,身体便微微退开。他的手臂依旧撑在亭柱上将她囚禁在臂弯的一片窄小的天地中,眼睛依旧定定的注视着她。月下那人的眸色沉静,却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不再是那么死气沉沉,仿佛一夜所有的月辉都倒影在了血红的眸色里。 本来是大好的逃离机会,她却仿佛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乌瞳直勾勾地盯着他,手僵硬地保持着推开他的姿势,却因为那人没有退远,看上去竟似是缠绵地要轻抚他的胸口。 真美好。 他缓缓伸手覆唇,低低地呢喃了一句。 霎时间,他便勾起她的下巴逼着她抬起头来,薄唇再度欺下,这次却仿佛是带上了他上古凶兽的本质,激烈如猎食者终于厌倦了嬉戏自己的猎物,而露出尖锐的獠牙要将她吞噬入腹。他的冰冷凉薄如瞬间爆发的雪崩将她无情地倾翻,覆顶淹没。 他的手臂也不由分说的收紧,擒她入怀,紧得让她觉得自己要被勒碎了,他身体的重量叠加于她之上,将她狠狠按抵在亭柱上,宽大的手掌却温柔地覆住了她的背脊将她护住不至于被撞痛撞伤。 她退无可退,只有被动地接受这个深入缠绵的吻。 很久,很久,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她感觉到口腔里有血的铁腥味道,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她听见自己和他在喘息,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跳,一下一下一下。 他额间落下的一缕碎发拂过她的脸庞,缱绻轻柔地贴着她撩拨。 明明酒只有他度来的一口,为什么,会有种心脏都在被灼烧的痛楚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如海潮退离,松开了她。 月已西落,他背光的面容只能见深邃的轮廓却看不真切,只是那人熠熠的眸光如破晓时分天边的启明星辰,火热得要将她的心口灼伤。 他缓缓伸手覆上她的脸颊,手指力道温柔地勾画着她的额间那一抹妖艳的玲珑意,往下掠过她姣好的鼻脊,她朱红如邀吻般鲜艳的唇瓣。 所以,小鱼,要如何和你相处,要如何才能让你心里有我,你教教我,好吗。 叁拾壹 放我走 接下来的几天,她处处躲着他。 他是醉了,她却没有,于是不敢见他。那种被囚禁的无奈和怒火已经变了味,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什么感受。那一瞬间,他的吻,竟然让她就此沉沦,拨乱了她的心弦,让她……竟然想要伸出手反抱住这个脆弱而强大的男人。 这是为什么呢。 她明明喜欢的,是尧初大人啊。 那么美好的……尧初大人。 小鱼。 她终究还是被他捉到了,他高大的身躯将她堵在角落里,以那天同样的姿势将她禁锢在臂弯的一方天地间,那双红眸定定地看着她,有什么压抑在其下,像是海间小心翼翼升起的气泡,像是玻璃般脆弱易碎的,却灿然热情得让人感觉直视时眼睛都会被灼伤的,欢喜和希翼。 小鱼,你在躲我。 这不是疑问句,是肯定,他的绯眸间有灼灼的温度,她不用抬头看都能感觉得到,他期盼和热烈如火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他的呼吸炙热而暧昧地打在她耳边。 没有。 她没有和以前一样尖叫挣扎,只是低垂着眼帘。阳光太好,长而翘的睫羽投下阴翳的影挡住了她的凤眸,她的回答平静得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那你抬起头来看我。 他轻轻托起她精巧的下巴,让她得以直直看入他的眼中。那人眸色绯如晚霞,从来都是清冷如水,只有注视着她时,才能有些能够叫做生气的感觉,仿佛夜幕间聚集的点点流萤,在阳光下闪耀如潮水初褪去的沙滩。 小鱼,你也喜欢我。 他仔细而小心地凝望着她眼睛,看着她的反应,他是如此的专注,血瞳间的红都有了流光溢彩的颜色。 然后他笑了,那双绯瞳仿佛都融化成了血玉一般暖色流光掠影的河流,他抓住了她的肩膀,笑得如同带着孩童般的欢喜。 我吻了你,你没有反抗我,之后,你还躲着我。我问了其他的人,他们都说,这不仅仅是我的错觉,你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讨厌我,你也喜欢我。 别逃避,小鱼,说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乖,说,你的心里也有我。 他的目光是那么热切,带着温柔的爱恋和让人不忍心拒绝的希望,如一个稚童,手紧紧地抓住她,仿佛心满意足地捧着自己所有的财富,觉得他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珍宝,他的笑容在美丽得过分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苏明衡,我不喜欢你。 她压下了心间的酸软,定定地看着这个男人,横下心说道。她平静而残酷地,看着他眼中欢喜的温度一点点凉透,如风雨飘扬的夜中一盏残灯,熄灭了最后的温度。 苏明衡,你放了我吧。我要回蓬莱岛,我要去找我的尧初大人。 他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在脸上,如冰川深处的河水,一点点冷透那仅有的分毫温度,凝固成冰;他眼中的欢喜变成了最猝不及防的痛,就好像,她这一瞬用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刺了个透心凉再残忍地扭转刀身绞动,于是他的心倏然间成了一摊破碎不堪的血肉,然后被无尽的黑暗和痛吞噬。 他的瞳孔骤缩,弥漫开血一样狠辣的颜色,抓着她的肩膀的手不觉间用上了力气,捏得她的骨骼都开始咯咯作响,仿佛弹指间,她就要被他捏碎,粉身碎骨。她也从未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看见过如此绝望和痛苦的表情,他可以是高傲的不羁的,可以是轻佻的寡言的,但他依旧是一只倔强永不肯低头的剽悍凶兽,脆弱是他永远都不该会有的情绪。 她却如感觉不到痛一样,平静地,直直地看着他。 她说,苏明衡,爱不是囚之困之。我不是一个物什,不是个你抢到了就是你的物什。 我不是你的,我是尧初大人的,他要把我怎么样,都随他。捧在手心也罢,弃我如敝履也罢,我心甘情愿。 我只要回到他身边去。 …… 昨天,他吻了她,她的气息也纠缠着他,甘甜而美妙,即使他醉了,醉得酣畅淋漓,却也忘不掉她发间的馨香和她柔软的唇,像个美好得不现实的梦境让他沉迷。今天,她却如此冰冷而残酷的告诉他,她爱那个男人,不是他。 自己的满心欢喜,变成了绝大的讽刺。 这个把他的心丢在地上,狠狠践踏的,狠心的女人。 一口甜血涌到了喉口,被他生生咽了下去。他的手在颤抖,狠狠握住她纤细的肩膀的手,在颤抖,他的声音喑哑而克制,却带着压抑着的痛楚和狂怒,几乎一字一字从牙缝中挤出来。 小鱼,你很好。 许久,他松手放开她,似是步履不稳地倒退了一步,惨笑出声。 以前从来,没有人把我逼到这个地步。虞姬,你很好。 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是时,他恶狠狠道。即使是涛天的怒意之下面容都几分扭曲,这个男人也依旧俊美冶艳,只是带着一身无穷无尽的森寒和煞气如来自地狱的修罗。猛烈而狂暴的气息从他周围宣泄开,暴戾的威压让她几乎喘不过起来,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盛怒中摇摇欲坠。 他一指点在她咽喉上,冰冷的气机压在她天鹅一般优美细长的脖颈上,她能够感觉到,这个怒火中烧的男人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咔嚓一声拧断自己脆弱的喉咙。 他想要,杀掉自己么? 她安静地阖目,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剧痛,却只感觉到一瞬间一道冰凉而沉重的气劲从喉口侵入了自己体内。 我封了你体内的神力,这种封印只有我能解,从今天开始,你就好好当我的囚犯,别再妄想着能离开这里半步。 她迷茫间睁开眼睛,却只看见那人盛怒中拂袖而去的背影,孤独而苍凉,如一只伤重的,悲恸的,踽踽独行却依旧倔强得高高昂首的狠辣的兽,身后拖着长长的影。 …… 长乐:再来一遍还是要说,大魔头发怒好可怕呀好可怕的嘤嘤嘤……我那时候都以为他真的要打死我们。 虞姬:他要是敢打我,就别想我会喜欢他。哼。 长乐:哟。现在嘴巴硬,实际心疼得不行吧。 虞姬:你明明知道,还要冒出来怒刷一波存在感。就不能让我好好安静地心疼心疼这个笨蛋吗。 长乐:……好好好,你心疼你心疼,我不说话了好吧。虞姬你这个死傲娇。 …… 叁拾贰 大人的佩剑 接下来的好几个月,大魔头都没有再出现。 一只受伤的野兽,应该本能会去找个偏僻的角落,孤独地舔舐自己满身血淋淋的伤口吧。 这一日。天和景明,晨曦。 对着铜镜,炎菲在为她梳发,梳着梳着,只是轻柔的动作,却带下了她的一小撮青丝。小姑娘突然丢掉了梳子,看着她镜中苍白的脸色,捂住了嘴唇,哭出声来。 虞姬大人,您吃点东西吧。现在您的神力被封,您就是普通人了啊,不吃不喝的话您会越来越虚弱的。 我死不掉的,小菲菲你不要担心。 她淡然道,很无所谓。 可是,大人…… 小姑娘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见她依旧不为所动,只好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小菲菲,你知道要怎么从仙界到神界去吗? 她不想小姑娘担心,于是转移了话题。 小姑娘咬着嘴唇看她,欲言又止带着深深的忧心,那脸上明白白写着:“我知道但我实在不敢说,怕宫主怪罪”。 没事,我现在知道了我也去不了哪里,毕竟我现在是笼中鸟,还是废人一个。你要是知道的话,小菲菲你和我说说吧。多个念想,也许我心情好了会有胃口吃点东西。 她的凤眸无神地移开,望着轩窗外的紫藤花,淡淡道。 大人,我听说仙界北仙域最北边的边界,凤族的领地上,有纵云天梯,那里的最高处是最接近神界的地方,据说只要走到那里,许愿就能被天地之主听到。 但是大人,凤族的人和我们有仇也很凶的,您现在这个状态也哪里都去不了。要不,你干脆和宫主服个软去,宫主真的很在乎您,也许会…… 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自己的语气都听着不太像是相信自己话的样子。她微笑起来,捏了捏小姑娘的圆圆脸。 小菲菲你操心太多了,你看你圆圆脸上的肉都少了。你家大人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 我不会偷偷逃跑的,我要是跑了大魔头迁怒你们怎么办。而且,我也跑不出去那里。 想起苏明衡,她讥讽地牵了一下嘴角,随即却有些黯淡,幽幽叹了一口气。 而且,小菲菲你不懂的。我不喜欢他,要是给了他希望,那才是残忍。 天气太过晴好,她望着窗外的紫藤花,飞花悠悠地飘远,已经开得过剩开始有颓败的景象了。 她想着再过几天,花季就要过了,不像蓬莱岛的那株白梅花,怎么都开不败。 大人他,还好吗。是不是把自己给忘掉了?或者他也许还不知道她化形成功了?也许哪一天他想起来自己来了,看见自己已经做好了他交代的事情,就会来接她了? 她觉得胸口很酸很闷,陡然间想起了那只乾坤袋,于是将它找了出来,一件件的东西往外拿,一一摆开,整理看看里面究竟都有什么。 各色的小瓶子装的仙丹,一瓶瓶不要钱似的往外掏。天道的药呢,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打破头。三套漂亮的仙裳,不同的颜色,大人还真的是够心细的,还想着她要有个备换的,可惜她现在的衣服就是她的鳞,是本命法宝用不上这个;一张青色重重木枝绕做的弓,仿佛天生地长的浑然天成,金色的弓弦,带着浓厚的木系元素。 好奇怪。自己明明是水系和金系的啊。 然后她掏出了水系的一把匕首,月牙一样的弯状刀身带着血槽,黑色的刀鞘,象牙质的匕把上刻有栩栩如生的白虎的上半身,似在咆哮;然后还有火系的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珠;土系的一段妩媚的大红色绫带;金系的两个指环联着一张网,泛着凌厉的刀芒可放可收,应该是刀丝网。 都是适合女孩子用的,所以原来大人每种元素的武器都给她准备了吗。 她咬着唇默然不语,接着整理里面的东西,然后,她掏出了……一盒荷花酥。 她喜欢过但是和大人说她不爱吃的……荷花酥。 她感觉自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狠狠擦拭了一下眼睛,继续往外拿东西,却在下一瞬,直愣愣地捧出了一把长剑。 是大人的……剑。 那炳黑铁木为鞘九头璃龙为剑格,剑锷微曲的单手长剑被她静静地捧在手里,她看过大人用它舞剑,锋出,是天破壤碎,鸿蒙初开的如虹剑光,是万法皆可破,万物皆可斩的潇洒锐利。可此时,这把长剑就捧在她手中,安静而内敛如一把最普通不过的武器。 大人把这柄剑,给了她。 他想要以此护她周全。 她的……尧初大人啊。 她安静地将这把长剑抱入怀中,将脸贴在剑鞘上,额间的花钿抵着剑格,抱得紧紧的,倏然泪流满面。 炎菲小姑娘很高兴她开始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不再绝食了,于是开始盘算着带她出去晒晒太阳什么的。 虞姬大人,我们出去采花吧!天气这么好,最近桃花和梅花都开了很多,很好看的,您别一直待在房间里了。 好啊。 她抱着那把剑坐在榻上,笑眯眯道,只是那笑容不达眼底,凤眸中依旧清冷没有什么温度。 小菲菲,你会做剑穗子吗? 她看着小姑娘欢喜地准备各种出门的需要品,突然问道。 我想做个剑穗子。 我家二姐会,她做得漂亮,我不太行。我让她来教你。 小姑娘正在叠一块准备用来垫坐的雪白狐皮草,闻言顿了顿,侧头想了想道。 我叫上她,我们一起出门吧,大人在外面晒晒太阳,采采花,做做剑穗。 还有,大人换套衣服吧。一直都是这套白的,也不厌。虽然大人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但我还没看过大人穿红色的衣服呢,出门踏春要鲜艳的衣服才好看吗。 好啊。 她有些无奈,伸手打了个响指,身上的一袭白色襦裙便开始,在一片沙沙鳞片起落声间变幻,颜色若晚起万丈霞光一点点加深,倏忽间过度成了一套大红色,罩白纱的广袖留仙裙,衬着她是衣若榴花,人若牡丹的美艳,只是气色有些过于苍白。 一番操劳忙顿,于是出门。 叁拾叁 遇袭 春日艳阳天。 她坐在灼灼其华的桃树荫下,背靠着花树编着穗子,炎菲和炎若两个小姑娘采花,嬉闹,莺歌燕舞的景象很是安好。她抬头望去的一瞬,阳光太过美好,她感觉眼睛都有些被高远的湛蓝天宇刺痛,于是微微抬手遮住日光,向两女招呼了一声。 小菲菲,小若若,梅花多采一些,下次我们有空拿来酿酒。 知道了,虞姬大人! 远远地,两个姑娘欢喜的遥遥应声。 做一个白色一个青色的,配大人的衣服。 她的手并不巧,之前做的几个都很别扭难看,被她丢掉了,手间的这个青色才开始勉强有些样子了。举到眼仔细前看了看,依旧很是嫌弃不甚满意,她抱着剑吁了一声。 还是配不上她的大人。于是还是丢弃了从头开始再做。 霎时间,她突闻脑后劲风倏起,六道凌厉的攻击突然从四面八方向她而来,仓促之下,她就势倒地轻捷一偏身,手将怀间的剑一横挡在胸前,挡住六道袭击,口中厉声道: 何方宵小! 妖女害我天兵阁上下几万人性命,纳命来! 六个着天兵阁制式蓝袍的男男女女,倏忽间从天而降,落在她四周围住了她,刀剑相加,怒目相向,有几个她有几分眼熟,确实应该是天兵阁的人。 ???!!!! 天兵阁?我?妖女? 这唱的是哪出戏,她怎么一点听不明白。 本座怎么就害你们天兵阁的人了? 她倚剑从容立身而起,只是神色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都是因为你这个妖女,我们天兵阁被人灭门了! 一个姑娘悲愤异常,出言斥道。这个姑娘生得颇为眉目清秀,一袭襦裙披纱衣看着仪态静姝。 …… 长乐:这不是那个朱衣姑娘,喜欢大魔头的那个咩。 虞姬:诶?真是诶。话说,我们脸盲,认出来不容易啊。 长乐:所以这些人真的是天兵阁的人。说起来,虽然我也一直觉得很是愧疚自责,天兵阁被灭门了,但其实实话实说,我觉得当年即使我们还留在天兵阁,也帮不上什么忙。因为如果是入梦的那个鬼修干的的话,当年那人是差不多大乘大圆满,就比苏明衡差一点的水平啊。当年的我们,加广成子也是赢不了。 虞姬:是啊,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真神境界的,在幕后虎视眈眈。所以,即使我们那个时候还留在天兵阁,又能做什么呢。虽然依旧很是自责,但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这几个人会把灭门的仇恨,算到我们头上来。 长乐:受了挑拨吧? 虞姬:那也够傻的,你说如果找我们帮忙还好理解,不找正主,反倒来找我们报仇?这哪门子逻辑啊。 …… 天兵阁被灭门了? 那苏月行还活着吗? 她遽然一惊,还来不及说什么,这六人便提刀攻了上来。她格剑抵挡,念及天兵阁以前的情分,不愿伤人,于是剑未出鞘,只是轻巧地四下穿梭闪避,以剑鞘将人一一击退。 她虽然暂时是凡人,但是毕竟真*大佬一个,境界还在,看这群人的攻击实在是破绽四出,举手便能从容一一化解,反应也极是敏捷,打斗间红衣飞舞,像一团恣意燃烧的火焰殷殷,是利落的英姿飒爽,颇为好看。 虞姬大人! 远处的两个使女惊闻突变,急忙向这边奔过来。 你们不要过来! 她急忙厉声出言喝止。 在场的都起码是金丹中期以上的境界,使女两个人才化形,境界太低帮不上忙。 可这六人听出了使女似乎对她很重要,于是分出两人朝两个姑娘去了。 此举实在有些卑鄙,她莫名被攻击,游斗得心头也有些火起,于是朱唇微启,言咒出。 雷! 六道天雷自高空直直劈落,雷光带着爆裂的电花,悍然轰在这六人身上,六人一时急忙祭法宝武器格挡,一时无暇他顾。 一霎,她却闷哼了一声,体内流淌的神力在胸口猛地一卡顿,喉咙像是被狠狠一掐,她顿时喉口一甜,朱唇边有血迹溢出。 就在这一顿的瞬间,她看见有三个人竟然完全不管不顾天雷,直接将手中三炳长剑运以灵气,直直向两个使女扔去,劲气翻滚。 这几人竟然即使自己死了,也要拖个垫背的? 她一看便知晓这不是两女能挡的威力,暗骂了一声神经,急忙飞身后退,抢到两女之前赶到。剑鞘一扫,径直劈落一把;脚尖一点,踢开另一把,而最后一把,因为气机阻塞顿了一下,阻挡不及了,便直接伸手去抓。 电光石火间,被她一把抓住了,却抓实在剑刃上,这看着并不起眼的长剑竟然是件神器,于是破掌而入,一时满手鲜血长流。 虞姬大人! 她听见两女惊呼,瞬息之间,突如其来的漫天黑炎铺天盖地地落下,眼前刚被雷劈伤的六人,还来不及反应甚至惨呼都不得,便化作了灰烬被风吹散。 一袭黑色劲装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眉宇阴鸷却俊美非常,血色眼眸死死地盯着她流血的手掌,目光骇人,正是苏明衡。 她直直看着方才六人在的位置,还有些怔楞。本来是想将这六人擒下问个情况的,结果指腹之间,这些人就灰飞烟灭了,大魔头果然杀人不眨眼。 你受伤了。 他的声音喑哑,似是久未出声,再开口时的古怪。 死不掉。 她随手丢掉握住的长剑,神色淡然。 你是傻的吗? 他怒气冲冲道,劈手夺过她的手心查看。只见伤口差丁点要入到掌骨,边缘翻卷,血肉迷糊,看着颇为狰狞,急忙运用灵力为她疗治。 你们累她受伤,该死! 他蓦然间回首怒瞪两只精卫鸟,两女被他凌厉森寒的气机锁定,仿佛身处暴虐的风暴之间,顿时浑身瑟瑟发抖,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来。 苏明衡,和她们没关系。你不要胡乱迁怒。 她蹙眉,毫不稀罕地从他手间硬抽回伤尚未愈的手掌。 我受伤是因为你。不是你,我也不会被六个金丹,元婴境界的废物伤到。 你…… 他被她的话激得一哽,目光更加阴沉,薄唇抿得死紧,周身都弥漫着阴寒慑骨的暗黑怒意,连空气都似乎骤然下降了几度。 小菲菲,小若若,玩够了我们回去。 她似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他可怖的冰冷怒火,视若无物地从他身畔走过,向两女随意挥手招呼了一声,便转身回去桃树下,用完好的那只手捡起散落一地的编剑穗的丝线,拍了拍灰抱着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个使女紧跟在后面,经由他身边,头也不敢抬大气都不敢出地小步跑过。那人的神色阴森冷厉,目光直直盯着她拂衣潇洒离去的背影,双眸是如择人而噬的野兽般狂暴的血红色。他似是要伸出手去,却又狠狠按耐住,于是垂在身侧的手紧凶恶地握紧了,再无力的松开,似是带上了一丝沮丧和无所适从。 大人,你的手伤得好严重,要落疤的。 她抱着剑,伸出手任炎菲眼泪汪汪地帮她清洗伤口。 不会。 等清洗完毕,她便吞下一颗碧华化清丸,就见伤口可见地开始痊愈至完好无缺。 大人,我真没用。不仅不能保护您还累得大人为我受伤,呜呜呜,下次大人你别那么傻了,看着就痛…… 看见她伤好了,小姑娘的眼泪不仅没止住,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水漫金山了要。 她叹了口气,捏了捏小姑娘的圆脸。 小菲菲你才是傻。你家大人我可是神君境界啊,要你一个刚化形的小妖来保护才好笑好不好。 可是大人…… 叁拾肆 第一次入梦 小姑娘还是一副伤心的样子,她手痒,于是在妮子的脑袋上好好揉了一把。 就凭你叫我一声大人,我也要护你周全啊。要不然就是我没用了。所以,小菲菲,别难过了。给你家大人我笑一个,别老哭丧着一张脸,好难看的。 …… 大人,您为什么要这么倔强呢,为什么不问宫主解开您的束缚呢。那个时候如果您问了,宫主他一定…… 在一边一直未言未语,只是望着她的炎若忧心道。 我只是,不想服软不想认错啊。 她闻言,沉默了一阵子。叹了一口气,凤眸黯淡,她眷恋地低头看着怀里的长剑,低声说道。 毕竟,除了不爱他,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屋檐的玉铃下,她看不见的阴影处,有个遥遥望着她,长身鹤立的黑衣男子。听闻这句话,他的身形如遭电亟地狠狠地一震,手不觉地攥紧直到青筋毕露。 许久,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拂袖离开。 然后在这个夜里,她第一次被入梦了。 她一袭红衣猎猎,行走在天兵阁间,举目之间,只见满地断瓦残垣,破败狼藉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她在这人间炼狱般的惨景间行走,断臂残肢间的污血浸透了她的短靴,那种沉重而粘稠的质感带着阴寒刻骨的怨毒,如吐着信子的蛇盘踞在她的周身,伺机倾蚀入她的灵魂。 恶臭的浊气混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从脚下残缺不全的着天兵阁制式弟子服的伏尸间弥散开来,有些面容她有几分熟悉感,有些完全不认得,却皆是血肉横飞,惨绝人寰的死状,人人面目扭曲得如恶鬼罗刹。 黑暗间,她听见了桀桀怪笑,瞬息之间,阴风四起,空中陡然无数鬼魂号哭悲泣,魑魅魍魉丛生,遮天铺地的冤魂怨鬼形成一片黑云,笼罩住了她头顶上的整个天际,各种鬼哭狼嚎刺耳欲聋。 阴风彻骨,吹得她的长发和裙袂翩跹飘舞,她抬头,静静地看着头顶数万余数的厉鬼,凄厉地张牙舞爪,悲苦地四下冲撞飞舞。在这能把一般小姑娘吓昏过去的末日一般的景象下,她依旧镇静心如止水。她的神力确实不能用了,但境界带来的强大和道心并没有离开她,她的目光是沉静的悲悯和忧思。 这些,都是天兵阁的人,他们都死了。 所以,天兵阁是真的被灭门了。 真的和她有关,是她连累的吗? 突地,耳边一个阴恻恻,仿佛来自腐朽地狱的声音,阴阳怪气道。 小姑娘,我知道你现在空有神君的境界,却使不出半点能力。 你认我为主,我就不为难你,大家都好看,怎么样。 雷! 她冷笑了一声,只用了轻蔑的一个字,来表示她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无数道金色炫目的的电弧划破黑暗,万道雷霆带着立破邪妄的浩荡正气轰在她头顶的黑云间,一瞬间炽如白昼,无数鬼魂四下跌落,化为黑烟消失殆尽。 一霎间,她却是气血一滞,捂住唇将涌上来的一大口血,生生咽了下去,面若金纸。 小姑娘,这样的攻击是不错,可你还能使出几次呢? 那阴恻恻的声音刺耳地笑道,随着这阴森的笑声,散落四飞的鬼影又重新凝聚起来,体积竟是比方才还更大了几分,似是无穷无尽,举目间都是曈曈鬼影。仿佛被她沸腾的血气所刺激,充耳间尖锐的万鬼声嘶力竭的吼啸声,都听着异常兴奋了几分,带着嗜血啖肉的欲壑难填。 不试试,本座也不知道啊。 她毫不在意地拭去唇边的血迹,嫣然一笑道。 狂风呼号,漫天都是厉鬼骸魄的哀嚎哭号,此起彼落,涌动间那些溃烂的骸骨和残肢竟开始相互吞噬,交相叠迭,这一幕显得无比的凄诡可怖,似是什么绝世鬼物即将出世。 陡然间,她感觉脚下一紧,低头,竟是被许多残尸的枯爪狠狠抓住,无数溃烂腐朽的伏尸此刻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她前赴后继地扑去,抓住她的那就近的几具,开始顺着她的腿攀爬而上,痉挛的力量大得惊人,是要将她朝下拖倒,再以尸潮淹没而上的疯狂。 火! 她舌绽春雷。 璀璨的天火如不夜的烟花,轰的一声在她周身开放,在黑暗的迷雾间,划过凄美的火红色光弧,将四周照得明亮,如晚霞西落一般红彤彤的一片。周身无数鬼影伏尸吃痛尖叫,火焰灼烧的焦臭刺鼻味蔓延开,她周围百丈之内都被清空,成了一巨大以她为圆心的空心圆,一切都在天火灼烧下消失殆尽。 可这没有什么用,只区区片刻,如潮水般的厉鬼和伏尸便立刻补上,顿时眼前无数光影乱窜,那鬼号声凄厉震耳欲聋。 她再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身体摇摇欲坠。 天边,万鬼的身形已经重叠凝做一只巨大的眼睛,正在缓缓睁开凝望着她。 梦境外,却是一片春宵月静的安好。 夜月胧明,似水的月辉经大开的轩窗而入,经过床榻厚重的床幔,倾数洒落在沉睡的美人身上。她拥着柔软的被衾,睡得很熟,乌发如水墨泼洒,眉目显得安宁而沉静,额间的玲珑意都不似白日间的妩媚,看着是睡莲般的清艳而不妖。美人的睡相不是特别的端正,熟睡的时候竟然还抱着一把剑,有一段玉白的手腕压着剑鞘露在丝被外,被月光笼照,是清辉玉臂寒的万千风情。 透窗而入的,却不仅仅是月光而已。 苏明衡去而复返,一袭黑衣安静地立于床头,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她熟睡的面容。 这个,又倔强又狠心的女人。 为什么,你对我给你找的那两个侍女都那么好,却不能对我好一点呢。 他看了许久,最终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轻柔地去触摸她的唇,低声呢喃道。 她似是虚弱了许多,一袭红衣却只显得脸色格外让人怜惜的惨白,唇色也有些失血不似以往的艳若丹朱,但她睡熟间微微地嘟囔着嘴唇,旖旎而诱人得似是在邀吻。 一霎间,却有粘稠炙热鲜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的唇边落入他的手心,将他惊得猛得一骇,立刻收手回来。 是血,他的手心里全都是血,红得刺目惊心。 她在梦里吐了血。 小鱼!醒过来! 他骤然色变,骇得亡魂俱冒,急忙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抱起,拼命地摇她,想把她唤醒。 但不管他怎么摇动唤她,她都没有醒过来。 是入梦。 关心则乱,他六神无措地慌乱了小一阵子,突然想到了缘由。是有人趁她被封了境界,又受了伤,于是入了她的梦。 和白天那六个天兵阁的喽罗离不了关系,他真应该把他们活擒下来,把每一寸骨头都零敲碎受的。 他的脸色骤然阴森了下来,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手间却不停,急忙撤去了他加诸于她身上的禁制。 下一时,怀里沉眠的美人却呕出更大的一口血来。 叁拾伍 苏明衡,我快死啦,你放我自由吧。 小鱼! 那抹彼岸花一样的血红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凄厉地唤了她一声,抱紧怀里的人,急忙往她体内输入神力。 她体内流转的神力,在他解开禁制的一瞬充沛涌入,如潮水奔流,没有任何枯竭的迹象。但他却能感觉到她的生命力在迅速的流逝,整个人都在飞快地颓败下去,从神魂开始如花朵凋谢枯萎,如叶落飘零。 这种眼睁睁地看着人逝去,却无法做什么的无措和害怕,他有多久都没有再感觉到了。一霎他双目赤红,神色疯狂狰狞,整个人都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必须进入她的梦境,去救她,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炎菲炎若炎芝,照顾好你们的主人! 他的眼眸中积压着雷霆一般的怒意,高声嘶吼了一句唤来她的使女,小心地将怀里的人交给见此惨状,已经哭泣出声的使女,便匆匆忙忙地奔向存宝的仓库飞身而去找寻了。 梦境里。 她已经被那只巨大的眼珠囚住,七窍都在流血,身上已经都是血迹斑驳,一袭红衣已经破破烂烂遍布抓痕和伤口,一动也不能动间,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牵系着,缓缓地飘向半空中。 她感觉到她的禁制解开了,神力不再顿涩,充沛的神力开始顺着血流,一点点修复她伤痕累累的身体。 应该是苏明衡,他最终还是发现了自己的异状解开的。 但是,太迟了啊。她已经被擒住了啊。 臣服,或者死。 她听见那个诡异刺耳在耳边道。 自己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做一个光听声音,都知道不是什么好鸟的恶棍的奴隶,什么样的结局简直可想而知。 本座只臣服我家大人一个,其他人,别想。 虽然血污满脸,看着有些狰狞凄厉,不再是平常倾城的美貌,她却依旧神色平淡心如止水,偏头地吐出一口血沫子,淡定道。 尽管神色怡然自若,她心里却在殷切呼唤:尧初大人,快来救我啊。再不来的话,你家虞姬就要真的死翘翘了。 那只巨眼却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嚯嚯怪笑道: 你别再妄想谁来救你了,这里是现实和梦境交汇的地方,在这里,你的呼唤天道听不到的。所以,小姑娘,你真的想死吗? 那样啊。 她骤然间心一凉,霎时间,她却是笑了。即使血流满面,她却依旧笑得千娇百媚,透着一股冰冷的刚烈和狠意。 那就死吧。 她的神魂光华大盛,如火焰一般开始烈烈燃烧。 她的灵魂是带着万千金色光点,琉璃一样通透的颜色,此时开始自燃,便如一盏漂亮的琉璃灯,在夜里猛然间绽放出璀璨的光芒。凄美如狂风骤雨摧残过的金桂,零落下一地细碎的花絮,却夺目如明净夜间的万千星海,纯澈而熊熊地燃烧着四溢开,化做能净化一切的力量骤然向周围蔓延。 贱婢敢耳! 那阴森森的声音终于失了从起始而来的冷静,狞声吼道。 巨眼间瞬间发出万道灰色的光芒,带着凌厉的气劲向她疾射而来,那冰冷灰败的气息带着沉沉的死气,仿佛能将世间万物都侵蚀成行尸走肉。 死亡的感觉,其实并不难受。 她开始陷入一种茫然的涣散中,于是肉体的剧痛,都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感觉不到了。 然后眼前似乎出现了,很多破碎的记忆片段,轰然涌入她的脑海。她看见一手持长刀,腰裹妖兽皮的英俊男子,一龙身蛇尾长六翼的腾蛇,和一四爪生独脚有九翼,有点像凤又有点像龙的生物,战做一团,举手间天崩地裂,连空间都被撕破开了一道道黑洞一样的口子;她看见她家尧初大人抱着她,小时候的她,在梅花树下举高了让她采梅枝;她看见尧初大人牵着她的手行走,从小小的垂髫女童到豆蔻年华初长成的样子;她看见一盏漂亮的青色琉璃灯,在自己手间焕发出万丈青芒;她看见…… 她看见自己救了一只重伤的九凤,清理下他身上挂着的各式武器,治疗他的伤口,塞了一颗碧华化清丸到他嘴里。 小鱼,我实现你一个愿望好不好?不需要现在说,你以后有了心愿告诉我,我来帮你实现。 九凤形态的他那时候和自己这么说过,神态认真。 不过,苏明衡的样子……还真是好惨啊。都快被打成刺猬了啊,这是。可惜人家刺猬的刺是正着长的,他是倒长的。 这个时候她还能笑出声,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心大。 不过说起来,自己现在也很惨,神魂都燃掉了。还是不要五十步笑百步好了。 就这么死掉了啊。 没有再看到大人好可惜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自己化形以后的样子。 大人要是知道自己死得那么惨,连神魂都烧光了,会很难过的吧。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 所以希望大人是真的把自己忘掉了,别想起来了啦。她不想她的大人难过。 那,苏明衡这个大魔头,会难过会后悔吗?毕竟也是因为他,自己才会死得那么轻易啊,本来原本大概可以多挣扎一会儿,也不用死得如此难看的。 …… 只是为什么,想到大魔头会很难过,自己的心也会有点闷闷的呢。 最后的最后,她模糊的视野里似乎看见了,铺天盖地的黑色火焰,和苏明衡的身影。他半跪在她面前,将自己残缺不全的神魂抱入怀里,满脸惊慌失措的骇然和心碎的悲痛。 转瞬间,她似是蓦然从混沌的梦中醒来,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眼前都是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真切。 小鱼。 她听见苏明衡在自己耳边绝望的嘶吼。他在叫自己,虞姬,你快醒过来。 求求你,你醒过来好不好。 苏明衡你好吵。 她艰难地张嘴,却只能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 这一点点声音让那人的疯狂顿时一顿,她感觉到自己被他狠狠抢到怀里,动作之剧她全身上下都好痛。 小鱼,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哪个是恢复神魂的药? 他的声音透着一丝带着祈求的欣喜。 眼前只有模糊摇曳的影子,似是他将自己的乾坤袋举到了面前,让她查看,可她什么都看不清。 苏明衡,我快死啦。你放我自由吧。 她低低地低喃道,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就再陷入了昏迷当中。 …… 虞姬和长乐却仿佛处在,一个奇妙的三个世界交汇的点。一方面,她们能够感觉到,自己在浮浮沉沉的沉睡中昏昏顿顿;另一方面,她们又在自己的世界里,独立于这场事件之外;然后,她们还在苏明衡的世界里,旁观着这个素来桀骜不驯的人,露出如此的无措和失态,他是如此的狼狈和疯狂。 他那个时候,竟是如此的悲恸欲绝么。 虞姬伸手,想抚摸他的脸,但她玉葱一样的指尖径直穿过了他,仿佛她是虚无。 虞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垂下了手。 叁拾陆 闯凤族 为什么她还醒不过来? 他已经砸掉了能砸的一切,到处都散落着碎片和残渣,他眼眸是可怖的赤红色,狠辣和绝望如困境中的野兽。 炎菲已经守了她很久,她都没有好转的迹象,各种名贵补神魂的药不要钱一样地灌下去,可她始终都在混沌中没有再睁开那双漂亮的凤目醒过来。 她的乾坤袋里面应该有那个男人给她的,能救治神魂的药,可是那个男人设了只能她能打开的禁制,他冲不开,她自己又昏迷不醒拿不出来。 宫主,您把大人还给天地之主吧,他也许能救她。 炎菲小姑娘的眼睛已经哭肿成了核桃,快要睁不开了,这时候,也不管这遍地的碎片锋利,突然直直地跪了下来,哀声求道。 他猛地一顿,转头,那双红眸狠绝疯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妖,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炎菲被他可怕的眼神吓得缩了一下,却没有退却,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都点到了地上,声音也在他的滔天怒意和凛冽的气机下瑟瑟发抖,但她还是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 宫主大人,虞姬大人是一只鸟,您喜欢这只鸟,把她关进笼子里。可是她不喜欢这个笼子啊,她这样狠狠地一头头撞在笼子上,撞得都要粉身碎骨了,要死了。都这样了,您把她还给她的主人吧。 把她还给那个男人? 这个念头吞噬掉了他所有的理智和神识,他发了狠,一把掐着侍女的脖子将人单手拎了起来,像是要掐断小姑娘的脖子。 只此息间,他却听见一声很低很低的呻吟声,急忙触了电一样丢下侍女,任人跪倒在地,咳得艰难而断断续续,而直奔到床前看她。 小鱼? 他小心地抱着她,低声唤道。 似是回光返照,她点墨一般乌黑的瞳业已失焦涣散,应该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却依旧地望向他的方向。他凑到她唇边,只听见她轻若风烛地说。 凤凰儿,我救你的时候,你说过你愿意满足我一个愿望的。 我现在要死了,你放我自由吧。哪里都好,我想要自由。 然后她便再一次在他怀里陷入了昏迷当中。 ……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了自己救了他,她想起了自己。 可是,她说,她还是想要自由。 她想要用自己以前答应她的一个愿望,换自由。 他心神大震,一时脑间轰的一声,只余一片乱哄哄的嘈杂声,似是什么都不晓得不清楚,许久,他的手攥得骨骼都咯吱作响,却是突然如梦初醒地惨笑出声。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的愤怒仿佛被一泼冰冷的水浇下来,瞬间凉透了。无边无垠的惶恐和害怕取代了满心的愤怒和疯狂,突如其来的罪恶和愧疚感几乎要将他凌迟成千片万碎,他突然感觉到万箭穿心一般的心痛,颓然以手遮目,神色痛苦而悲恸,放声大笑出来。 她要死了啊。 她救了他,可因为他,她都快要死了啊。 就因为她不喜欢他,他就要她死。 以前,她救他的那时他曾想过,这笨丫头带着一身至宝,又是傻乎乎的善良,要是碰到的不是他,会被那些心肠恶毒的人骗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吧。可是现在,她躺在这里,要死了,却完全是因为救了他,却不喜欢他的缘故。 多么可笑,他一厢情愿地想要爱护她保护她,可因为自己所谓的保护,她现在躺在这里,命在旦夕气息奄奄。 一样是恩将仇报,自己原来和那些心思阴险歹毒的人业也没有区别。 而他甚至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霸占她,不肯把她还回去。 …… 炎菲,去给她准备暖和的衣物,我亲自带她去北仙界的纵云梯那里。 有一滴冰冷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落了下来,他无比小心地将她打横从床上抱起,看着她青白灰败的脸,安静地出声吩咐道。 我带她去找天地之主。 苏明衡缩地成寸的神通速度很快,三个时辰之后,他便已经抱着被裘绒裹得严严实实的她,身处在凤族的领地之外的广袤沙地里。 北地冰冷的朔风,吹起沙尘和落叶反卷着飞过,吹得他一身黑衣猎猎,他俊美无俦的脸阴沉森冷,渊停岳峙地面对着巍峨的城池,深吸了一口气。 这座他有着诸多惨痛记忆,却最终被他踏破踩在脚下的城池,他又回来了。 这次是因为她。 低头看了一眼怀里人事不知的美人,他骤然放开周身绝世凶兽蛮横狠厉的惊天气势,开始向城池上空飞掠而去。 脚下的城头有人认出了他,立刻如临大敌,开始急迫惊惶地四下高呼奔忙,城头上经过数息的兵马慌乱,慌作一团以后,集合的鼓声大作。凌乱松散的兵士开始有条不紊地聚集,合成严谨整齐的队列,一支蓄势待发的军队顷刻间集合完毕,一时是杀气凌然的整装待发。 你这孽畜又回来作甚! 有一神形枯槁的耄耋老者自城内御剑而至,见了他便须发怒张,厉声喝斥道。 是苏海沉这个老头,以前这个老头子因为他的废物孙子没少找他麻烦,他原以为上次已经顺手宰掉了,居然还活着啊。 本座欲借道往纵云天梯一行,不想死的让路! 他只轻蔑地看了眼前的人一眼,薄唇微动,厉狠的声音便响彻方圆百里。随即,他视若无物地掠此人而过,脚下丝毫未顿,速度不减地向纵云梯方向继续飞掠而去。 孽障。你把我凤族当做什么,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老者闻言,怒极反笑,狰声号令道: 弓箭手! 随着老者这一声的厉声大喝,弓箭手的阵营俨然有序地在他脚下集结,霎那间,万弩齐发,铺天盖地的箭雨带着凶戾无比的杀气向他而去。 哼。 他在疾驰间居高临下地冷哼了一声,黑色的凤焱在他身边骤起,带着无物不焚,无物不灭的威仪将万道的箭矢倏忽间焚得灰飞湮灭。 战阵! 老者再次发令道。 集结一处的军队顿时发出齐喝声,鼓舞的士气在半空中共鸣集结成天罡斗气形成龙蛇缠绕的长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直向他刺来。弓箭手再一轮齐射,漫天箭雨随之而上。 她气息奄奄,随时都可能要身死道消,可恨这些蝼蚁,还在挡他的去路! 他怒极,仰天长笑一声,周身的凤焱顿时凝实成朱雀翱翔于天的姿态,脚尖往朱雀身形上一点,他挺拔的身形扶摇而上,朱雀本身却锐鸣一声,便带着撼天动地的威势朝斗气和箭雨而去。下一瞬,箭做火雨四落,长戟骤然消亡,而朱雀却直直冲入军伍间,爆炸作一团天威般的火光吞噬掉了军队的半个右翼。 本座现在的心情很恶劣,没有多少耐心,所以你们一个个最好不要上来找死。 他的声音如凛冬的万丈玄冰,一字一顿地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 叁拾柒 你救救她 他的血管中流淌着渴血的残暴,因为她命系一线,他心中的滔天怒海要以万千的生命来填,但不是现在,现在每分每秒都可能是她生和死的区别。 老者却兀自祭出了一个三足漓龙纹的青铜鼎,怒喝了一声:斗气! 倏忽间,滔天的天罡斗气聚集在这只鼎之内,化作一身形磨乾轧坤的巨兽,咆哮间巨浪翻滚,席卷八方,如一座庞巨无边的山岳向他怒撞而来。 本座说了,滚开! 他改单手抱着沉睡神志不清的她,红眸阴鸷狠毒,如择人而噬的凶兽,暴戾的威压骤然展开,压得十里之内,万物都似乎在簌簌发抖,仿佛顷刻间一切都会坍塌殆尽。 瞬息间,他落下身形,手持为魔剑直闯战阵,猝然相逢之下,黑色的身影如热刀入蜡一般,毫无阻碍地穿中军而出,黑色的凤焱过处寸草不生,万物不复。挥剑,凌厉的剑光直破巨兽而去,轰然穿透了它庞然的体型,于是这硕大无朋的怪兽倏忽间便是分崩离析。矫捷身形若惊鸿一掠而过的瞬间,剑气直破战阵将指挥的老者,凤族的最后一个元老劈落剑下。 苏明衡,好吵。怎么了? 怀中人的凤眸微弱地睁开了一线,迷茫而无力地看着他,他听见她低地几乎听不清地虚弱抱怨了一句。 没事。我们在去找你家大人的路上。快到了。 有两滴鲜血落在了她面上,在苍白的肤色衬托下是如雪间生的红梅般的惊艳,他收起剑,为她仔仔细细地拭去了,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拂至耳后,声音极其温和。 她便又沉沉昏迷了过去。 他抱着人,于万军之中屹立,气势如渊如海,朔风吹得他的衣袂猎猎,乌发飘飞。四周军士的士气都已经被他杀破,人人皆有些畏惧不前。 他是洪荒中杀出生天的凶兽,他是踩着累累枯骨登顶坐在骷髅王座上的王者,他是毁天灭地的煞星,向死而生的疯子,为了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百年前的那场大恐惧的阴影,依旧压在凤族很多人心上,他们犹记得他带着一身血污,杀上凤族的最高祭堂,黑色的凤焱带着焚天煮海燃尽万物的威严,在他的为魔剑下,那棵从上古时期便屹立在这一族的至宝,梧桐树轰然倒塌,如玉山倾颓。他杀破了凤族最后的骨气和运势,一切皆在这一场浩劫中磨灭成尘,所有的挣扎都是绝望,都阻止不了大势已去的山颓木坏,那个人有着摧枯拉朽的势不可当,如最锐利的刀刃杀破苍穹。 今日,他的气势更盛,是神挡杀神佛当杀佛的不惜一切。 真的要和这么一个人,再次为敌吗?他甚至还抱着人,手都没空出来,便杀得众人的肝胆俱裂,支离破碎。 大长老也死了,已是诸军无首。 让路。否则死。 他最后说了一遍,声音傲冷如霜。 群龙无首间,也不知道谁退了第一步,然后便是兵败如山倒的溃不成军,再也阻挡不了那人的去路,他无意也没空赶尽杀绝,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人,直接几个兔起鹘落便是飞速远遁往纵云梯的方向去了,倏忽间不见了身影。 …… 长乐:真*大佬,就是这么牛,单手碾轧你们。大魔头这波一人横闯千军万马,帅。 虞姬:那是。(话音一肃)不过做好准备,我有预感,这场入梦也差不多要到头了。 长乐:收到。早准备好了。 …… 少顷,他便站在了纵云天梯之下,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楼阶似是无穷无尽地向九天延伸。 他开始举步一阶一阶地走上去,每一阶的压力都比前一阶大一倍,这就是纵云天梯的规矩。 只能一步步走上去,不能飞翔,不能取巧,承受越来越大的压力和逾高逾浓重的玄冰寒气。 现在的她可承受不了分毫的威压,他还得承受双倍压力的同时分出灵力护着她不受一点伤害。 登了几万阶,他已经开始感到压力,可是头顶的阶梯依旧看不见顶。 苏明衡,冷。 她低低地如梦呓一般呢喃了一句,甚至都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 黑色的火焰化作薄薄的一层,将她护卫在中间,刚好有温度,却又能避免灼伤她娇嫩的肌肤,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继续前行。 几十万阶了,风雪交加,凄厉的风夹着雪块打在他们身上,被黑炎汽化成雾。他的脚下步履开始有些艰难。 几百万阶,他的额头开始汗液津津,喘息沉重。他一路上,第一次顿了下来,轻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发。 小鱼,如果不是我的话,你一个人肯定上不去的啊。 …… 也不一定。他闯入梦境救人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她燃烧神魂的决绝,这姑娘倔起来和他一模一样,是可以肝脑涂地赴汤蹈火的坚定不移。 也许为了那个男人,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能有万死不辞的勇气吧。 他黯然叹了口气,继续前行。 千万阶梯时,他吐出了一口血,差点狼狈地跪倒在地,却咬牙狠狠地支持住了。他不会跪任何人,天道也不行。 只有百余阶了。可以看得见头了。 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自然是不在话下,但他一路连番鏖战未曾停息,然后又要分心护着她,承担两倍以上迫力还要维持凤焱保持她的温度,压力何止百倍以上。 我把她还给你,你救救她。 最终站到了天梯之巅,他已是强弩之末,气喘得几乎要窒息,气息也微弱得神力百不存一,他却丝毫不在乎,只是小心翼翼将把她以雪狐大氅裹好,放在地上,再撑开一个结界。 他剧烈地喘息着,出声道。 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快救救她。 她怀抱一直里抱着的那柄剑,开始如龙吟一般地自鸣,自动脱落了她的怀抱,浮空而起。 即使她在昏迷中依旧紧紧抱着,他怕伤到她拿不出来的那把长剑,原来,是那个男人的佩剑啊。 一霎,她的乾坤袋也自她怀间漂浮起来,自形打开,一颗莹白色的丹药自其中而出,化作一道白色流光投入她的朱唇,有金色柔和的熠熠光芒从天而降,如一道金灿灿的彩虹落在她身上。 她的脸色可见的红润了起来,原本微弱的呼吸也开始听着规律了起来,长睫轻柔地颤动,似乎眨眼间就能睁开眼睛醒过来。 似乎,没有他什么事了呢。下面,那个男人应该要出现把她带走了吧。 挺好的,她心心念念地想着回去,终于如愿以偿了啊。 这下她会开心了吧。 他抿着薄唇,不想再看下去,于是转身拂袖而去。 叁拾捌 小鱼,我认你为主 她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身处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似是在山巅上? 周围风雪如晦,气候实在恶劣得有些穷凶极恶,举目间只能看见漫天凛冽的雪,视野内都是一片肆虐的白,其他什么都没有。 可是她一点都不冷。充沛的神力在她体内毫无怠涩流转,身上还裹着严严实实的雪狐裘,方圆三丈内罩着一个溢彩半透的结界,将无边风雪都挡在了外面。 大人的佩剑浮在她上方的空中,乾坤袋也在,什么都没少。 是大魔头啊。狐裘都还有他的气息,沉香木,血和烈酒的味道。 她以为自己要死掉了,然后又完好地活过来了,而且没有因为神魂有缺变成白痴什么的。所以……这里是纵云梯顶上么? 所以苏明衡大魔头最终把她送到了纵云天梯顶上,然后大人救了她么? 尧初大人快来开门,虞姬回来啦! 想着那个青衣素洁,眉目如画的优雅身影,她开心地一跃而起,笑眯眯地呼唤道。 视野内依旧是狂暴的风雪,风在凄厉恣意的呼号,卷着雪块打在结界上啪啪作响。 没有。 风雪间,没有走出那个一身青衣,气质高洁淡雅的身影,他没有出现。 这个口令不对的话,芝麻开门? 她突然觉得有点冷,刺骨的冷。于是裹紧了雪裘。她依旧在笑,只是笑容开始不知所措地僵硬了起来。 许久许久。 她喊了很多不同的话,最后,她笑不起来了,她觉得唇角的弧度牵着好累,好疲惫。 浮在半空之中的,大人的佩剑在此刻安静地落入她怀中,三尺青锋上似有光华流转。她迷茫地拔剑出鞘,却见到剑锋上有两个金华灼灼的字:忆瑶。 大人的佩剑,叫忆瑶。 她一瞬间心下雪亮,却是骤然一恸。她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变得好重好重,每一下心跳都让胸口有不堪重负的痛。 她回忆起那些记忆片段里,大人牵着她的手行走,大人抱着她让她去勾梅花枝。 他的眼神,不是看情人的温柔缱绻,那是看晚辈的,慈爱宠溺。 她回忆起来自己那个青色的乾坤袋,绣着梅花和瑶字,她回忆起大人说起那个人的表情。 忆瑶。 所以,即使那个人不在了,大人的心里依旧有座坟,埋葬了那个人,就再也没有位置接受她了么。 在这一瞬,她笑出了声。她第一次恨自己为什么要如此聪敏能够猜中事实,不能够再自欺欺人下去。 …… 大人曾经问过,等他会不会很无趣。 只要他终究出现,那那种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快乐可以抵消一切等待时的伤感和落寞。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来,于是等待就成了痛彻心扉的冷,生别恻恻死别吞声的伤。 笑了很久,很久,终于停住了。 大人,我想回家,您让我回来吧。 她依旧直直地茫然仰着头,低地几乎听不清地呢喃道。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下的纵云天梯,应该是失魂落魄的败犬样子吧。 她对自己说,你应该明白了。大人对自己,大概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怜。所以,她的爱慕让大人困扰。 大人太过温柔,不会说拒绝的事情,他宠她,护她,他知道她的感情,只是不能接受。 所以化形之后,他没来接她,现在,他治好了她,却没有带走她,他在以这种方式让她死心。 她的大人,连拒绝都是如此温柔委婉的办法。 所以,她不能够让大人为难,她想要他的爱恋,他给不了。 她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要不到就寻死觅活,哭天抢地地作。很难看,也会让他担忧为难,会伤害他。 他对自己这么好,连佩剑都给了她,以伤害自己这种方式来报复他让他接受自己,太卑鄙太恶劣,她不要。 既然他希望自己活得好好的,那就按照他所希望的,好好活下去吧。 大人自己,应该也不好受吧。 然后在山底下,她居然又看见了苏明衡,他一袭黑衣如墨,英气俊朗的面容看着萧瑟如雪,支颐沉默地坐在山脚下的一个亭子里饮酒,神色落寞。 他见到她,表情很是惊异,丢下酒盏,翩然起身走到她身边。 你没有回神界去吗? 她神色茫然地抱着剑,步履蹒跚不稳。见到他,于是试图笑一下,但她自己也知道这个笑容应该很难看很僵硬,于是不笑了,只是安静地垂下眼帘。 尧初大人不要我回去。 一阵沉默,她勉强抬头看他,认真地低头行了个礼。 苏明衡,谢谢你送我到这里来,你救了我。 你不怪我了吗? 他抿着薄唇,似是想要安慰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柔地在她的发间抚了一下。 她没有反抗,也感觉好累,反抗不动了。 我没怪过你。不过,你也别怪我了。真是报应不爽啊,我对你狠心,就被别人伤了心。所以你看在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也别怪我了,算我们扯平了吧。 大概是神魂燃烧的副作用还没完全消除,她觉得自己好像将行就木的行尸走肉,对他自嘲地木然笑了一下。 那你下面要怎么办? 他的声音很轻柔,有感同身受的心疼,有温柔。似是湖水里浮上来的一个气泡,脆弱得指尖轻触就会破灭,但那么过分的美丽,在阳光下折射着五彩斑斓的光影如梦如烟。 不知道呢。我也是神君了,应该不会容易遇上什么危险,我想,随波逐流一阵子,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天下如此之大,如果不在大人身边,那对她来说,去哪里都没有什么区别吧。 她的目光茫然而有些呆滞,她觉得好疲惫,想要就此倒地长眠一场。也许,睡醒了一切就会好起来吧。 小鱼,和我回九音宫好吗。 他突然抓起她的手,抚上他俊美无俦的脸颊,贴得紧紧的。她的手冰冷冰冷的,他的脸颊也是。但他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如朝曦入牖,带着恍若金色的光晕明媚,耀目得让她的眼睛都要被刺痛刺伤,他转过脸薄唇轻柔而虔诚地亲吻她的手心。 她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把手抽出来,只是无神地看着他,目光失焦地越过了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鱼,你和我说,爱不是囚之困之。 我想和你说,你不是我的囚犯,永远都不是。 我依旧不知道要如何和人相处,如何去爱人,但我现在至少知道,我爱你,而你,你是自由的。 为了证明这点,我把我的心和我的性命一起奉上于你,任你处置。 霎时,他依旧抓着她的手贴在他冰冷的唇边,却郑重地单膝跪下,在她面前,这个倨傲不羁的男人,以兽的顺从姿态低下了他高傲不可一世的头。 我,九音宫苏明衡,愿意认虞姬为主,以我之生命护卫她不受一丝一毫伤害。 虞姬,我宣誓臣服于你。 契约成,有一个迷你和九凤真身一模一样的印记,出现在她被他握着的的右手虎口处,这个丰神俊朗的男人抬起头看她,一对血眸如最美丽的鸽血红宝石熠熠生辉,他笑眯眯地起身对她说。 现在,我是你的囚犯,要如何处置我,都随你了。 你何苦。 她眼角终于有泪落了下来,她看着这个男人英气如九天神祇的面容,心下酸软又苦涩得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只能别扭地扭过头看地怔怔出神。 这个可以败,可以死却永不会臣服,不会低头的桀骜的男人啊,他在她的面前放下了他所有的骄傲和自尊。 她要,拿他怎么办呢。 只要有你,就不苦。 他低头,以自己的额轻抵在她的额上,伸手小心地拭去她颊边的眼泪,微笑着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叁拾玖 战 长乐:就是这里,我被分了出来一直在你神魂里沉睡……啊,虞姬你做什么! 她一声尖叫,只见虞姬倏然间疾若惊雷迅如电地出手,白虎匕在手直直朝苏明衡的后背刺下。 虞姬怒喝:长乐你以为自己是在看自己主演的电视连续剧,要一直演到洞房花烛夜吗!我们在被入梦啊!这个是冒牌货!给我捅死他! 闪着银芒的天道道器,白虎之刃刺到那人背心,就被一层纯白的灵力所膈,再也刺不下去,霎那间,过去的自己,山脚的凉亭,阳光,树木,眼前的一切皆成了变幻的虚影化作无,苏明衡高大挺拔的身影骤然变矮变佝偻,成了一个白衣的花甲老者,他身上有白泽一族的气息。 虞姬阁下好眼力,老朽自以为演得不错。 老者飘然退开,看着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温和无伤,笑眯眯道。 你不了解这个笨蛋。 虞姬淡淡道,手间白虎之刃的寒芒再起,她再次欺身而上,一招用老地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再次刺向老者,这次,匕刃上泛起一层幽幽的蓝芒,是剧毒的颜色,她口间轻笑道。 而且了,作为妻子要是被别人假扮的丈夫给骗了,我会觉得很对不起苏明衡这个傻子的啊! 顷时,尧初的长剑忆瑶陡然出现在长乐手间,她以尧初同样的姿势瞬间拔剑,剑长鸣一声,锋出时带着漫天青色的朵朵梨花刺来,宛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艳,却皆为剑光所化,这种华丽带着致命的危险。 这是天道大人的佩剑,和专门针对神魂的毒? 白衣老者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凝重,再不敢和之前一样托大直接用身体接触,弹指间,一本书在他手间噼噼啪啪地翻开,白色的两张书页飞出,有金色的文字成章浮现在空白的书页间,带着浩荡正气的力量挡住了虞姬手间的匕首和长乐的剑。 原来作为神兽白泽,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啊。 长乐脚尖一点,轻巧扭腰转身,再一剑刺出。剑破长空声间,万千梨花一收,翩翩做一条青色的剑芒丝带,之上的无数梨花花纹,她劈头斩下,口间得意洋洋笑道:你要想到,作为传说中的天道亲闺女,我们的装备可是谁都比不上的啊! 虞姬(哭笑不得):额,长乐你这个二货,打架靠装备这种事情,说得这么自豪,真的好么! 说话间,虞姬一手握着白虎之刃再狠狠加下力度,另一只手食指和尾指上俨然出现了两个乌金的指环,一挥手,一张刀光凛凛的网起,刀网之上也附着同一颜色的毒光。 这重压之下,那两页书页顿时开始不堪重负地簌簌颤抖,书页间金色的文字越来越淡似是要消失,更多的书页从老者的书本间飞出,更多的文字华光大作现形出来,那仿佛瞬息就要支离破碎的脆弱感也随即稳定下来。 朱颜镜,定! 虞姬手间朱颜镜飞出,只剩下四根的白线再消失了一道,于是两只腾蛇齐鸣,空间和时间被顿住,那现形一半的字就卡在了空中动掸不得。 本座管这一招叫做剑破沧澜! 长乐手上的剑锋骤然间燃起青碧色的火焰,这火焰带着澎湃的生机,如枝繁叶茂的春,夏花灿然的夜,生生不息的繁花似锦,却又带着白云苍狗的世事沧桑感,那是时间和生的力量赋予这一剑之上,是尧初收剑之前的最后一个剑招,长乐用出来,一模一样的摧枯拉朽一往无前。 眼见这一剑就要将空间和被制住不动的老者一起摧毁,老者开始低低地咏叹,随着他嘴唇几不可闻的蠕动,那本书开始哗啦啦的翻动,有不同的字迹开始从书中现形出来。有巨大的字现于他眼前,然后是黑洞一样的虚无,吞噬了朱颜镜的空间,连带着一片青色剑光进入便消失无踪。 虞姬和长乐阁下,你们不能杀掉老朽。 他神色淡然地开口道。 哦? 虞姬一挑柳眉,手间的攻击却未停,匕首一甩便是一道咆哮的白虎虚影,虽是法术所凝,却细致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额间有一血色威风凛凛的王字,一个凶猛地扑身从匕首间显形斩来。 长乐的剑也未停,打出的剑光做一道青芒凝做一只鳞甲分明,肉翼遮天的四爪蟠龙在天翱翔,和白虎纠结于一处,迅捷无比地向老者扑了过去。 老者手间的虚无再一次吞噬了攻击,化解得并不轻松,那黑洞的体积肉眼可见地都减了不少,但他却仿佛丝毫不在意,依旧冷定地出言道。 我们现在在一件道器中间,这件道器叫做镜花水月。如果你们杀了老朽,那么就没人能走出这个梦境了。 虞姬和长乐凌厉的攻击皆是一顿。作为白泽,她们都知道他不能说谎,以自己真神境界来说一句谎话,实在是太不计代价不划算了。 所以? 虞姬一扬柳眉,眸色冷沉道:您到底要做什么。 老朽想要灵魂的力量,就是长乐阁下那盏灯的力量,只是借用一些,并无伤及两位的意图。 老者的表情很是真诚。 闻言,长乐和虞姬却皆是轻蔑地嗤了一声。现在实力平衡,所以这个家伙愿意谈判,之前第一次入梦的时候,可没见那个鬼修没有伤及她们的意图啊。信他就是猪。 您以为您是谁,说要什么就有什么?我家大人的言出法随都没有这个效果。 长乐撇了撇嘴,不屑道。 当然是有代价的。作为代价,老朽送你们安然无恙地出这件道器,还可以奉上天道大人的消息。 虞姬的表情未变,纤纤素手却是闻言猛地抖了一下。 长乐再一次撇嘴。 要看你说的是哪种消息了,作为曾经蓬莱岛的人,我们知道天道的消息不少好吗,你至少也得拿出点诚意来。 自然是两位想要的消息。这样吧,我们在这里以天道为誓,老朽先给你们说知道的消息,如果满意的话,您再附上报酬,如何。 老者从容一笑,丝毫不以她的不以为然为忤。 虞姬眯着凤眸冷笑。 您这个道器似乎有屏蔽天道的效果啊,所以在这里说天道为誓,您以为我们是傻的? 虞姬阁下错了。 老者摇了摇手,表示不然,解释道。 天道大人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是多么的强大。即使是这件道器,也只能屏蔽天道四个瞬间而已,皆不能超过三个时辰。所以您两位的这场梦境发生的事情,其实只有您两位知道,老朽只是旁观了不到不到十二个时辰而已。 所以,才会虽然在被入梦当中,却没有那种被窥伺的感觉么。 那个年轻的白泽,白晓,他那时候向我要祝福求气运的事情,就是将我们拖入梦境里这件事情吧。所以这次要是再和您打交道,本座很担心,会再一次搬了石头砸到自己的脚啊。 虞姬轻嗤了一声,展颜一笑,眼色轻蔑道。 肆拾 迎敌 虞姬轻嗤了一声,展颜一笑,眼色轻蔑道。 所以,您知道本座赶着时间去找明神。让我们出梦境,我们恩怨一笔勾销,本座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要不然的话,把您老打得半死抢这件道器过来,我们也可以出得去。您现在的境界被限制死在了大乘期,在我们用的天道之毒下撑不了多久,所以您老也知道,这事不是本座在夸口。出去之后么。 她凤眸轻眯,凌厉冰冷地笑了一声,很有苏明衡冷笑时的样子。 本座的九音宫就和白泽一族势不两立!据本座所知,现在你们白泽一族没有神君境界的吧,所以本座即使屠尽您的徒子徒孙,您老也只能在神界干看着。 您知道,天道之怒这种东西本座是不怕的,你们白泽一族所谓的天道庇护和本座相比就是个笑话,本座即使灭了您全族,我家大人也顶多斥责一句,本座连根头发都不会少。 长乐(心里吐槽)……所谓的被宠爱的就是这么有持无恐的感觉。不过虞姬杀气腾腾的样子真的越来越像大魔头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长乐:(和虞姬心灵交流)但是大人的消息…… 虞姬:你会用那盏灯么?你现在拿得出来么?拿都拿不出来,他的条件我们心动又有什么用,你难道还敢敞开神魂让他自己来取?! 长乐:哦,是哦。 老者闻言,苦笑一声。作为真神境界,被个神君境界的小妮子威胁了,这个亏吃得有点大。 虞姬阁下,你现在的性子还真有几分明神狠辣的影子啊。 虞姬微微一笑,颜色动人:近墨者黑而已,所以您老考虑得如何了? 虞姬阁下真不想要天道大人的消息吗?天道大人可是因为您,受了重伤啊。 老者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然出言道。 闻言,虞姬握住白虎之刃的手狠狠一抖,几乎要握不住自己的武器,长乐的凤眸中已经出现了几分慌乱。 之前就有些猜测,所以,大人他…… 一霎那,乘两人皆是心旌摇曳之际,老者手间的书本金芒一散,竟是化作一道流光直接冲两女而来,如一只吐信金蛇一般迅猛扑面而下。 虞姬顿时冷嗤了一声。 啧。作为白泽,你这个老头子还真是没有一点慈悲友善的神兽影子啊,真是卑鄙。 说话间,她手中的天罗地网再起,这一次,刀网之上所附的蓝色幽芒又深了几许,都能闻到一种清甜得有几分发腻的香气,刹那间,刀网扑向那本金书,将蛇的真形直接收在网内困住,如身陷囹圄的困兽被擒个正着,只能在其间拼命挣扎做无用之争。 长乐手中的长剑也随之而起,剑出,中段的起手式直接刺突向老者的喉口,剑光快若惊鸿而出,万千的生之星芒璀璨如星子环绕其间,这一剑有将万物都做一件冲破斩裂的豪情。 指腹之间,她的剑冲破了重重束缚刺向老者,刺如他喉口的一瞬,她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喀嚓声,不是刺入人的血肉所应有的破阻力而行的感觉,而是像……刺中了一件死物。 瞬息间,她看见一面圆镜抵在她的剑尖,镜面一阵水纹般的震荡,剑的力道化作裂痕从剑尖点在的那一点开始直直地阔散向四方,无数裂迹如蛛网一般遍布整个镜面,然后分封离析地碎成一片片碎片。 这个应该是白衣老者提到过的,道器镜花水月。老者身形已经消失不见,困在虞姬天罗地网那的那本金书而成的蛇也随之消弥于无形之间,片晌间,这个虚无什么都没有的世界开始四下瘫塌,长乐的神魂感觉一阵梦中跌落般的下坠感,然后在自己的身体间骤然睁目醒来。 入梦结束了。 虞姬! 长乐甫一睁眼,便坐了起来,惊道,大人他! 可没有人回答她惊恐的呼声,马车内依旧是她睡着之前的样子,瑞兽香薰炉中的香早已冷却,黑檀木刻云纹的几案上,白玉茶盏间碧绿的残茶尚在,也早就凉透了残温,虞姬枕着一手的手腕伏在几案上,一手尚提着细豪笔,只是书墨已经干了许久,在停笔处晕开了一块,已是结成了坚硬的墨块。 她依旧是熟睡不醒的样子,侧颜看着是肤若凝脂,闭月羞花的宁静和惊艳,乌丝如瀑倾泻在几案上,呼吸轻浅而绵长。 虞姬,虞姬! 长乐试图轻拍她的脸,唤醒虞姬,可怎么都没有反应。 长乐这一瞬间有些无措。 那只白泽虽然卑劣,却是不能说谎,所以,他说大人受了重伤,那就真的因为她们,受了重伤。现在,虞姬也困在了入梦里,醒不来,她简直不敢想,大人出了事,要是虞姬的神魂也永远回不来了,那她要怎么办啊。 说起来,九音宫似乎有个可以以身入梦的宝物,就是大魔头用来救她们的那个,可惜没有带着。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吩咐妖卫停车修整,霎时,手间的动作却是陡然一顿。 因为马车,骤然停下来了。 前方几里外,有不善的气息,是两个神君,还有很多很多弱一些的气息。 …… 这个感觉,是敌人,而且,又是敌众我寡。 大人!我们已在九鹭城,前方似是有人埋伏!要如何请大人定夺。 同时,妖卫的前哨业已发现了异常,沉声禀报声,在此时从马车外传来。 长乐垂下凤眸,眼神一厉如寒星照夜,一霎,她笑了。 刚好。 她正好有满腔怒火要发泄。大人受伤,情况不知,虞姬昏迷,情况不知,被又一次暗算,入梦了的怒气冲冲夹杂满心焦灼郁抑的时候,还有一伙蝼蚁要抢着上来触她的眉头。 冰冷而从容的笑容啜在她唇角,她手间小心地扶着虞姬的娇躯将她放在软塌上躺好。 你们原处待命,照顾好你们夫人,我一会就回来。 长乐面色平静无波,轻声吩咐道。玉手风淡云清地一伸间,忆瑶剑出现在她右手,青行弓化做金色长鞭,重重叠叠缠在她腰上,如金色的腰带显得她的腰身格外纤细。 打开车厢门,踏出马车的一瞬,长乐的凤眸转为金色蛇一般的竖瞳,龙悍然遮天的骨翼从她纤细的腰间骤然展开。 天地间的灵气在这一瞬向她汹涌浩荡聚集而来,疯狂汇入她体内,她的气势骤然间开始破竹一般地逐节拔高,长乐在这一瞬间倏然放开神魂,有近千条法则磅礴的力量,从她的神魂间鱼贯而入躯体内,万点金芒笼罩于她的周身浮浮沉沉,如燃河灯的夜中点亮的万千烛火逐波。 神君境界屏障的桎梏在这一瞬应声而碎,她的境界水到渠成地踏入分神期。 灵气漩涡!是谁在这个时候突破神君境界?怎么会! 一阵骚动,种种惊异的呼声和乍声喧哗声,嘈杂地从前方传来。 长乐只微微一笑,从容恣意地在半空中舒展开铺天盖地的骨翼,手间利落地将黑铁木为鞘九头璃龙为剑格,剑锷微曲的忆瑶剑拔剑出鞘。 她是殊色动人的含笑晏晏,吴带当风地浮在半空中,潇洒地手间持剑直指天宇,金色冷酷的蛇瞳和庞然的龙翼让她带上了天神一般的威严和傲慢,凤眸睥睨间朱唇轻启,婉转清脆的声音刹那响彻方圆百里。 诸位,挡本座的路,是有何指教么? 肆拾壹 回忆 虞姬依旧在梦境中行走,她仿佛在无数纵云天梯之后记忆的片段中穿梭。 她看见天气晴好的日子里,苏明衡带她去河谷边看使女们放纸鸢。有看着单薄而脆弱的蜻蜓,蝴蝶,有飘逸的仙鹤和寒蝉,甚至为了讨她喜欢,还有一只是红背白鲤鱼,一只是白龙的纸鸢,看着精巧绝伦,在空中拖着长尾轻巧平稳地滑翔,像是绚丽多彩的梦境飘到了明蓝的空中。 使女们欢笑嬉闹的声音在远处,她抱着大人的佩剑坐在一树牡丹般艳红色的垂丝海棠花树下,欣长如蝶翼般的眼帘掩着眼尾上扬的凤眸,静静地看着她们热闹玩耍,目光沉默而平静。 虞姬大人,来一块放风筝吗! 她听见那群活泼的姑娘们在招呼她,向她开心地招手,她只是含笑向她们摆了摆手表示不去。 苏明衡一袭墨衣坐在她身边,绯眸一瞬不瞬地看她,落在那把剑上挂着的一个精巧之极,垂下纤长丝绦的白穗子上,刹那黯淡了一些,似是被刺了一下的伤痛。 小鱼,你真的不去放风筝吗?那个红背白鲤鱼的留给你,是炎菲特意为你做的,你应该会喜欢的。 须臾,他终是开口了,伸手为她拿下落在发间的一片花瓣。他低沉的话音是平静的温柔,那一瞬间的心伤早就被他藏好。 她转头看他,微微一笑,流转的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回答道。 不用了,看热闹就好。我感觉自己有点太沧桑了,和她们这群小姑娘一起闹一起疯不大适合。 他抿了抿薄唇,小心得近乎笨拙地伸手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她没有再躲开他的亲昵,只是定定地望着那群活泼的姑娘的笑和闹。她的凤眸平静得几乎是木然,他的红眸凝望着她,温和之下隐忍着黯然伤神。 两人的关系像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他喂鱼的那几十年,她不再排斥他的接触,但她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干,她的心如死水一潭般死寂无波。他小心而拙劣地试图接近她安慰她,然后被她刺痛伤心。 其实她知道得很清楚,小菲菲根本不知道,她的本体原来是什么,又怎么会做红背白鲤的风筝呢。 有快五十年,她辗转在两个人之间艰难取舍,然后备受折磨。 她哪边都放不开。 她不是瞎子,她看得到苏明衡的隐忍和伤,看着他放弃了自己的骄傲,带着一颗苦涩不堪被她伤透的心,却依旧不离不弃地陪着她,一点点试图温暖她,安慰她。她也会因为自己的刺伤到了他而内疚,难过心痛,但她想着,要是有一天,大人又出现了,她得和她的大人回去啊。 她答应过大人,要为他收集花瓣酿梅花落,为他做剑穗的啊。 如果没有她,大人的蓬莱岛,就只是无边无垠的死寂之海间,浮着的一座孤零零的岛,又有谁能够在他身边,慰藉他万载孤单呢。如果没有她,有一天大人要是再喝醉了,又有谁可以为他披衣,守在他身边,让他不再是月下梅树下,形单影只的孤家寡人呢。 但她要是走了,苏明衡要怎么办呢。 这个笨蛋为她学会了如何去爱人,又放弃了自己全部的骄傲认她为主。甚至认她为主的时候,她看见他的手都在颤抖。所以即使这个时候,这个傻瓜也在担心她以法力硬阻止他,不要他。以他神君之尊,做人奴隶还要怕人家不要他,这么傻的,找遍全天下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了吧。 她要拿苏明衡怎么办呢。她不想,也不能再负他了啊,她想要放下一切,毫无保留地爱苏明衡,可她又放不下,因为她想陪伴大人的万年孤独。 如果是凡人,五十年就是生命的逾半,或者短命的话就是一辈子,可以说是从风华正茂的双十少女到了白首带花的耄耋老妪,一辈子就要走到尽头了,她依旧没能做出取舍。 为什么就没有不负如来不负卿的两全法,为什么,选择一个人就注定了要伤害另一个呢。她欠了这两个人都很多,很多,哪个她都放不下,哪个她都不想伤害啊。 然后有一天,她和苏明衡在温泉边看风景,苏明衡是九凤的妖体,她难得心情不错,放松地仰枕着他柔和温暖的羽翼眯着凤眸看晴好无一丝云彩的苍穹。他从来都知道,她很喜欢他的妖体,以妖体的形态陪伴她她会随意很多。 然后苏明衡开始戏说起那时,她当着他的面脱了外衣准备洗澡,笑她简直是不知羞,居然当着男子面就要脱衣沐浴。 她羞恼了,扑在他身上挠他漂亮的羽翼,扯他绚丽的翎羽,然后被他镇压,他翻身直直压倒在她身上,她一边笑他好重一边躲,推他。 一霎间,九凤的身体变成了苏明衡修长结实的男子躯体,这个一身黑衣,俊美得像是神祇的男人压着她,定定地凝望入她的眼睛,她的面容倒影在他的红眸中,像被一泽晚曦填满了暖色的湖泊间的浮光掠影。 她的笑闹顿住了,她一时不知所措地僵住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定了片刻,他伸手十指相扣地握住了她的右手压在身边,另一手温柔地覆住了她的眼睛,然后直直地吻了下来。 他以冰凉的薄唇轻柔地,一点点勾画着她唇瓣的形状,似在缱绻地安抚下她的不安。他吻得如此小心,唇齿依偎的温柔带着他的冰冷侵入她的口间,轻叩开了她的牙关然后长驱而入,掠夺式地卷走她呼吸的空气,却又缠绵悱恻地度过他有些森冷的气息。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应该是被他挡着眼睛的缘故,她觉得自己的感官尤其的敏锐,能听到他有些沉重的呼吸声,他的不安和他的沉迷。时隔五十年,他再度吻了她,却没有那日酒醉时候半点的凶猛。 她想要推开他的,他只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她的另一只手还是自由的,他的身体高挑而精悍,很重,但她是神君的修为,想要的话,用上神力就轻而易举地推得开。 但她全身的力气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觉得他张开了无所不在,无处不生的天罗地网,温柔却死死地囚困住了自己,俘虏了她,她挣不开挣不脱,只能在沦陷在这种囹圄之间,直到他蓦然收网,于是满世界,满思绪都是他浓郁的男子气息,他是汹涌的潮,怒起的浪,她在其间被倾吞沉没。 也不知道多久以后,他松开了她,以双手撑在她身边,很贴心地避免压着她,红瞳直勾勾地看着她尚有些迷茫的凤眸。他眼中的情愫太过复杂,有多情的温柔和缱绻,有单薄不堪却灿烂得让人不能直视的希翼,有忐忑不安的期待,还有隐忍的伤痛。 他说,小鱼,我算是看过你身体的人了,我对你负责,你嫁给我,好不好。 这一次,面对着这双簌簌眼帘之下掩着的,美丽的红眸中的专注,不安和软弱,她感觉,他像是再一次把匕首直直递到了她的手里,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等她再狠狠地刺透一次。这个傻瓜,他知道会很痛苦,他已经尝过一次这样的滋味,那种伤痛让他痛不欲生地疯狂过一次,让他从灵魂中感到颤栗,从心底怀有深深畏惧。但他依旧选择放手让她再一次伤害自己,等着她来狠狠再一次伤害自己。 但这次,她握着匕首,却再也刺不下去。 她要有多残忍,才能够狠心地刺透这颗深深爱着她,火热跳动着的心,一次又一次啊。 许久,有轻薄的泪顺着她姣好的脸颊滑落,被他轻轻以指腹拭去。 她最终侧过头说,苏明衡,好。 然后她就看见咫尺之间,那张俊美的脸缓缓展开,比初阳还要更炫目的笑容,他像是破晓时分的曦光,照耀着她驱散了全部的黑暗。 肆拾贰 心魔发作(上) 她记得洞房花烛夜他一席大红吉服,衬着那人的俊美英气,是彼岸花一般妖艳的完美无瑕; 她也记得他那时的无比欢喜和自卑,他别扭地不想让她看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甚至想拿发带遮住她的眼睛,让她好气又好笑;她记得他百余载如一日的呵护和关切,百余载岁岁的春花秋月,夏夜冬雪,她看见的万千种风景里,都有他的身影他的守护。 他教过她下围棋,弹古琴,他教过她剑法。如果说尧初大人的剑是天破壤碎,鸿蒙初开的破万物破万法;那苏明衡的剑便是以命相搏,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决绝,是出剑抹喉的狠辣,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凛冽,血腥淋漓的暴力美学。一切记忆的片段都化作璀璨星海中的星点,虞姬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虚幻的银河之中,一片黑暗里无数萤火虫似的光点围绕着她,点点都在细数那个人的一片痴情种种。 最后有关他的记忆,停留在她心魔发作的那日。 小鱼,上来。 他在悬崖上,微笑着长身玉立于那棵最高的树顶上,面容俊美而英气迫人。墨衣的衣袂和他的乌发在风中翩跹纷飞,阳光在他背后形成神祇一般的金色圆形光晕,炫目得有些刺眼。 他的绯眸灼灼凝视着她,蕴含着晦涩复杂的情绪,向她伸出手。 来我这里。 她在地下对他温和一笑,步步生莲地踏空走上树梢。快到他身边时,拉住了他的手,便被他就势一拉,使力迫不及待地扯入怀中抱住。 你似乎很喜欢高的地…… 她的话都还没来及问完,他热切的唇即压了下来,含住她的唇瓣肆意地缠着她,带着如火的热情,深入而强势地堵住了她的话。她已经适应了他玉石一般清凉的体温,不会再有骤然被冰了一下的惊乍,于是温柔地回应了他。 是啊。 待到他松开了她,他的血眸里已经蕴满了宠溺的浓情蜜意,却依旧有什么压抑在眼底,他微垂着睫羽凝視她,拥着她没有放开。 我以前很喜欢在高的地方,感觉毫无隔阻沐浴在阳光中的感觉。我对自己说,我不是天弃之人,你看,太阳也一样会把光芒撒在我身上,如芸芸众生一般。 可是啊,在你之前,我的生命是冰冷的永夜黑暗,再温热暖炽的阳光,都似乎只是停留在我的体表,即使灼伤了我的眼睛,都照不进我的心里去。 他怀抱着她坐在最高的树枝上,安静地晒了一会太阳,然后低头,在她眉心间再落下一吻。 只有你在怀里的时候,我才能真正感觉到,沐浴在阳光下的安宁和温暖,所以,我的阳光是你,也只是你。 …… 她敏感地感觉到,他心里有事。 这个男人平素都是少言寡语,即使对她,也很少有如此情感外露,愿意吐露心声的时候。 我还以为,这是你作为一只鸟的本能。 她没有问什么,只是如此玩笑了一句,顺从地环着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肩胛上枕着他,任他的手掌陷入她的长发中,轻柔地一下下抚触着。 他低笑了一声,语音低沉而微带沙哑,在她听着是漫不经心地耳语,只是,他揽着她腰的一手在她没看到的地方紧握成拳。 小鱼,今天来了玄武族的使者,带来的意思,似乎是白虎,玄武两族都有意拥护你做要新的妖皇,青龙一族也说,如果你愿意认祖归宗回他们族的话,他们也支持。 她闻言,柳眉一蹙,然后按了按有些突突跳的太阳穴,有些无语。 这样的事情,居然不是来直接问我,而是来和你说,还真的是…… 傻得没话说,这不是当我是你养的小宠物,事事都需要你来替我做决定的意思么。 后面的半句伤人,她没有说出口,只是轻嗤了一声,撇了撇嘴,在心里安慰了下自己。 算了。妖族没智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然不会明明实力比人族强不知道多少,还一直被压了好几个头,就不指望他们突然开窍了。 …… 额,不对。这句话把她自己和苏明衡一块骂进去了,她已经不是人族好久好久了。 他没有错过她有些恼怒的情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温声道。 就知道你要生气。他们只是探探我的口风,愿不愿意让你去罢了,而且,也只是有这个意思,没定,估计不想你有所期盼? 小明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会期盼这种麻烦事的人。 午间的日头明媚得有些晃眼,她倒是被他很体贴地背对着日光抱着坐在他腿上,于是耀眼刺目的光线,都被挡在那人坚实的肩背后。只是依旧有一两缕,调皮地从他颈间漏了下来,灿然斜照入她的凤眸中,她伸手挡了一下,抱怨了一句,然后无所谓地笑了。 怎么不问你啊,妖族从来都是以强者为尊,怎么说,小明你都比我合适吧。 他们问过我啊,早就问过我了,我不愿意。 他微眯着眼眸抱着她,抓过她挡在眼前的手,十指相扣送到薄唇边,漫不经心地吻了一下掌心。 现在虽然忙,却还有时间和你在一起陪你,要是当了妖皇,还不知道要每天花多少时间,听那一伙傻子闹哄哄地,整日为那么一点点利益扯皮,没完没了的,妨碍我和我家夫人亲热。 你正经点。 她闻言,脸色一红,顿时想要抽回手,嗔了他一句。换来他一声轻笑,将她的手抓得更牢,送到唇边,一根一根手指细细地亲吻过。 怎么不正经了,和你亲热是我最正经的事情,其他的什么都得靠边站。 话说回来,要做了妖皇,反倒还要护着以前那一群想要我认主的废物。我虽然现在懒得和他们计较,但维护着他们?我看起来有那么像以德报怨的傻子? 他握着她的手,薄唇一挑,讥讽地嗤笑了一声,然后毫无征兆地直接抱着她从树梢轻巧地一跃而下。 又来这一手。 她一瞬有些莞尔,失重的凌风中,她只是含笑晏晏地看他,神色夷然。 小鱼你不尖叫也不害怕了,好无趣。 苏明衡怀抱着她翩然落地,低头看她依旧一脸完美的微笑好整以暇地回望他,唇角下撇了一下,抱怨道。 小明你真幼稚。 她从他怀里一跃而下,嗔了他一句,然后继续之前的话题。 我也不愿意,小明你知道的,我经常还以为自己是个人族,事实上,我觉得自己是个人族比是个妖族要多一点,这个立场做妖皇可不好。 小鱼,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在我以外的任何人面前,说这样的话,你听见没有。 他闻言,却是一霎表情一肃,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严肃的目光,正色道。 她有点疑惑不解,却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用眼神询问他,让他说下去。 因为人族和妖族的矛盾不是可以调和的,要不然,那个男人,你的大人也不会把人界,妖界,和魔界给单独分出来了。 苏明衡神色肃穆,摩挲着她精巧的下巴,说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一瞬,在她不察间,揽着她纤腰的那一臂再揽紧了一些,手紧握成拳,再松开,才继续说了下去。 小鱼,我是完全不在乎你是哪族,我要的只是你而已,但其他的妖族不会和我一样想。 你现在是三位妖族大能之一,要是有心人知道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只要坐实了,你就会成为妖族的叛徒,要名誉扫地的。比我那个时候砍了凤族一半的人的后果都会更严重,你明白么。 有那么严重吗?为什么? 她蹙了蹙柳眉,长睫微抬,一双美目直直凝望着他,问道。 苏明衡很喜欢她这样看他,血眸都柔软了下来,于是在她眉心吻了一下,语气温和了很多,继续说道。 有。小鱼,你知道灭世之战,羿帝和太阴虬,腾蛇冥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吗? 肆拾叁 心魔发作(中) 她摇了摇头,苏明衡于是十指相扣地握紧她的玉手,解释了下去。 这是时间太久远的密辛,因为奇怪的原因不能写下记录下来,所以不怪你不知道,我也是以前在凤族听他们说的。 因为,羿帝创造了主契。 太阴虬前辈那时候少年心性,羿帝于是想哄他认主,而且差点成功了。结果让太阴虬前辈在契约成前的最后一瞬,感觉到不妥,强行挣脱了契约的束缚,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事后,作为当时的妖皇,冥前辈当然是在太阴虬这一边的,所以他们对羿帝恨之入骨,这一仗一直打了三百年之久,人族那时都差点给愤怒的妖族灭绝了。 到最后,羿帝拖住冥前辈和妖族三十六妖神自爆了,妖族死伤惨重,魔皇瑶姬补天,以身化世之后,人族才有了个残喘的机会。 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收纳了所有羿帝的亲族和下属的蚩尤界,要被叫做放逐之地,而且永生永世不会有人能够从那里飞升,进入仙界或者神界? 就是那个男人惩罚羿帝作为灭世之战的挑起者,还有世界破灭的罪魁祸首,而迁怒了所有和他有关的人,将他们都发配到了那里啊。 …… 竟然是这样的?主契是羿帝创造的,所以大人那时候才说,他大概是唯一一个能解开主契的人么。 她倚靠在苏明衡怀里,安静地垂眸思索着,他也不急着她回答,将下颚抵在她的发顶轻嗅她发间的馨香,直到她再开口。 那么,现在妖族和人族之间…… 依旧是血海深仇。 苏明衡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她。 在人界还好点,因为平时碰不到,所以白泽一类受欢迎的仁兽在那一块活动什么的,都还好。但在仙界这边双方尤为敌意严重。我就是因为当年,看不下那些无家可归的妖族孩子,被人族抽筋扒皮做法器丹药,想要找个地方收容他们,才成立了九音宫。 小鱼你是神兽,又是天眷之子,所以基本人人都对你只有善意,你大概感觉不到而已。 说起来,那时候太一宗和玄真剑宗就是最仇恨妖族的派系,但被我给打残了,所以这几年气氛好了一些。 …… 所以,那时候他们说要为凤族讨个公道,只是个除掉你的借口是么?为什么,觉得你太强了怕你成了妖皇? 她基本是一点就透的聪慧,他一说,她就猜到了当年的原因,冷笑了一声。 他为她的愤愤的情绪所取悦,薄唇唇角一牵,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柔荑,没忍住又亲了她一口。 小鱼真聪明,这群龌蹉的人类就是这个心思。 ……有种微妙自己又被一起骂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真是不好,骂人族她也觉得是在躺枪,骂妖族也是在躺枪…… 苏明衡随即轻嗤了一声,不屑道。 他们自己三个神君都是分神期,水平都半斤八两,谁也不服谁,选不出人皇来,却也在千方百计地阻止我们妖族和魔族选出新的妖皇和魔皇来。 我看他们四大神兽族的意思是,妖皇是一定要选出来的,不然要是哪天人皇或者魔皇突然出现了,我们就很被动了。 小鱼,你也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你强大而聪明,却依旧心怀仁慈,会是个受人拥护,也能守护好子民的女皇。 说完,他低头,十指相扣握住她的手,定定地看入她妩媚的眼眸,问道。 所以,小鱼,你想做妖皇么。 他的眼色看着有些复杂,似是压抑着什么情绪,他的手握着她也有些紧,这人似是不想要她说想。她本来也对这个位置不感兴趣,于是毫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无动于衷道。 做妖皇有什么好处,万妖臣服么? 还没等苏明衡回答,她就转了转眼珠,示意他先不用回答,而是想了一下。 如果她和苏明衡都怕麻烦不干的话,妖族就剩最后一位神君,是三足金乌一族的少昊神君。 有道侣,在一群普遍傻乎乎的妖族中间智商靠谱,没做过什么荒唐事,也不出众,不是那种满身王霸气息,人看见了就想納头一拜的大佬,不会因为唯我独尊,而想要除掉她和苏明衡。这么个妖做妖皇似乎也挺适合的,中规中矩没什么毛病。 她调整了自己的话,再问了一遍。 不对,应该说,不做妖皇有什么坏处? 妖皇对其他的妖族能够有直接的血脉压制么? 你是天眷之子,我是半步真神,压制不到我们这种存在头上。 他莞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笑容却是一转即逝,目光阴沉地抿了抿薄唇,似是说得有些艰难。 小鱼,妖皇会得到,一缕鸿蒙紫气,天地间唯四缕,妖皇魔皇人皇天道各一缕的,鸿蒙紫气。 能拿来干嘛?拿了能直接飞升神界变成真神?那不就完全没意义了吗? 她好奇而不解,估计这又是某种不能记录下来的密辛,因为这么多年,她看了这么多九音宫里的资料,依旧从来没有看到有关鸿蒙紫气的。 对别的神君来说,是不能,只能将身体提升到无限接近真神的状态。但对你来说,能。 因为,选出妖皇之后,会是天道化身亲自送来这缕鸿蒙紫气。 他叹了一口气,艰难地说出了这话之后,似是终于做出决议地,反倒松了一口气。 所以,小鱼,你明白了吗。 你是我心爱的夫人,我的宝贝小鱼,我不想你离开我,哪怕半步,但我不能隐瞒你。 在这一时,他松开了抱着她的手臂,却是握紧了她的手,血眸幽深如深潭,直直看入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所以,小鱼,我再问你一次,你想要当妖皇么? 苏明衡在说,她的大人,会来。 在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的一瞬,她的脑中轰地一声,骤然爆炸开各种走马灯一般一幕幕尘封的,有关大人的回忆。 一瞬,她的神魂中似是有什么突然从沉睡中醒过了过来,如失控的巨兽在咆哮,携一股强大的力量暴戾地爆迸开来,怒火中烧地要和她争夺身体和意识的控制权。 排山倒海的剧烈疼痛倏忽袭来,似乎要将她的识海都撕裂成两半,嘈嘈切切的声音骤然如洪潮湮没了她脑海中的一切意识,她的视野骤然变成了一片赤红,她这一瞬间死死捂住了额头,痛苦难堪地呻吟,已经站立不稳要昏噩过去。 小鱼! 模糊的视线中最后的画面,是苏明衡的血瞳中流露出惊恐欲绝的神情,他俊美英气的面容都在这一瞬因为惊骇而扭曲了,慌忙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抱入怀里,耳边他的呼唤声带着惶然失措的疯狂。 小鱼,你怎么了? 他可能料想到她可能会情绪不稳,可万万没有料到,就这一番话,居然就直接引发了她的心魔。 小明,带我回去,我的,心魔,犯了。 她以最后的力量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便失去了意识倒入了他的怀中。 肆拾肆 心魔发作(下) 一般心魔发作只有三个结果:她赢,心魔被斩去,于是活下来的是她;或者她输了,心魔代替她活下去,她的意识从此不再存在;再或者,谁都赢不了谁,于是她被劫火烧成灰烬。 她能感到她神魂中另外一个意识出奇的愤怒,那是另外一个自己在质问她,你怎么能够想要忘记大人,你怎么能够爱上苏明衡! 他是个强夺豪取的疯子,你竟然还喜欢上了这个神经病,嫁给了他,还因为他,而想要忘掉大人! 你怎么能够! 另外一个自己滔天的怒火,一波一波地侵袭过来,似是要将她焚烧成灰烬尘寰,她在昏昏沉沉中挣扎,辗转,痛苦地抱头。 你如果赢了,你要干什么。 她艰难地喘息着,问另外一个自己。 去做妖皇,和大人回去。如果苏明衡阻止我,就用大人给的毒干掉他! 另外一个她,斩钉截铁。 我绝对不允许你伤害他! 她本来因为愧疚而连连退败,都快被逼到绝路上了,却在这一瞬发了狠,怒起反抗。 争斗了不知有多久,她和她的心魔都完全是势均力敌的状态,谁都占不了上风,她的识海作为战场,被两股力量之间的剧烈冲撞波及,似是两只强大的妖兽在一只脆弱的瓷花瓶中争斗,于是暴怒的力量让花瓶开始摇摇欲坠,下一瞬就要支离破碎。 不行,这样下去她们还没分出胜负,就要先被劫火烧成灰了,谁都会活不下来。 住手,我想到了一个法子,也许可以两全。 直到有一瞬,她突然福至心灵,对自己的另外一个意识说。 怎么个两全法? 另外一个她也知道,神魂已经不堪重负要崩溃了,到时谁都讨不来好,于是停下手。 我们先联手稳定下识海,然后我把你从我的意识中里分出来,给你一半我的神魂,帮你凝聚身体,你来等大人! 她尽量言简意赅。 于是,就有前无古人的第四种结果,有了长乐。 长乐是另一个她,是她的心愿所化,是她的两全法。 她想要能够尽数偿还尧初大人和苏明衡的心意,她欠大人一世捧在手心,保她安乐的悉心爱护,她欠苏明衡一世愿认她为主的深情不负,但她一个人还不了,做不到,于是有了长乐。 分裂出长乐时的痛苦,像是灵魂被车裂,承受被生生撕裂成两半,变成两个人的酷刑的剧痛,她和长乐甚至至今都不敢去回忆,比她燃烧神魂的那次都要痛苦千倍,万倍。 那时她便已经知道,长乐不是她的心魔,因为没有谁的心魔能够入灵魂如此之深,分裂出来是她一辈子受过的所有伤加起来,再乘以千倍都比不得的苦痛难当,长乐是,另一个自己。 她助长乐以神魂凝结了实体,这整个过程如此的凶险折磨,只错了一步两个人都要万劫不复,可虞姬一点都不会后悔,即使再来一次,她也愿意熬过这生不如死的痛苦,再把长乐分出来。 她只有轻松。因为,长乐可以等大人,陪他回去,所以,她可以放下一切,没有后顾之忧地,全身心地去爱苏明衡这个傻瓜。 虞姬以手轻抚胸口,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带着微微的心痛和苦涩,却是温暖的,一下一下,带着泪欲盈眶的酸软。 这便是,相思么。 想念他沉香木,烈酒和血的男子气息,仿佛猎猎的燃烧;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个傻瓜,想扑入他体温有些清冷的怀里,在他耳边和他说一声,我钟情于你,此生不负;想要和他说,我最终放下了,所以,我现在完完全全是你的了;想唤他一声吾爱,从今日起,你之所在便是我心之所在。 她真的,好想好想他。 顷刻间,一种犹若骤然失重的感觉传来,她陡然睁开妩媚无双的凤眸,在自己的身体间醒来,直直撑着几案立了起来,然后因为一瞬间站立不稳于是又跌坐了回去。 妖主!/夫人! 从那场入梦再回到现实中,虞姬尚有种空间和时间的絮乱感,一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她听见环护卫着她的诸多妖卫呼唤她,只是扶着几案,低垂着头,素手按压着额角。然后她睁眼抬起头来,修长锐利的凤眸带着茫然和迷惑微眯起,在这一瞬四下环顾。 长乐呢? 她柳眉一蹙,出声询问道。 长乐大人在前方,夫人,我们遇见了敌袭,对方有两个神君,还有近千数的修士。夫人您昏迷不醒,于是长乐大人让我们留下照顾您。 妖卫恭敬地回答道。 对了,之前白泽说,有宵小想要擒了她来着,长乐先醒了,于是去解决这群人了。 所以现在危机重重,没有时间感慨脆弱,也没有时间想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正是要雷霆手段立威的时候。 虞姬阖目,揉了揉额角,调整了数息。待到凤眸再睁开的一瞬间,目光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缱绻和迷离的情绪,她眸光渐冷如三尺青锋,轻笑了一声。 你们,守在原处待命。 她如此吩咐道,便扶住几案站了起来,施施然整理了一下衣襟,伸手风情万种地将额角垂落的散发捋至耳后,然后打开车门,款款闪身走出。 天地间海量的灵气再一次往这个方向疯狂地涌入,形成了一场浩荡的风暴,在她头顶上密集成了灵雾,然成浓缩成滴滴灵雨,化作瀑布雨下,带着雀跃的情绪扑入虞姬体中,她在这一瞬三花聚顶,一气呵成地步入了大乘期。 肆拾伍 本座虞姬,诸君擒了舍妹,是想怎么样 虞姬现身的时候,正逢长乐以半妖的状态和两位神君,与近千数的仙君结成的战阵打的正胶着。 长乐一手持青行弓化作的金色长鞭,一手持忆瑶剑,鞭花利落一甩,带着猎猎天火直接扫得战阵中一片人仰马翻,力道和声势都是十足十的残暴,所谓海沸山崩,攻无不克也不过与此;另一手忆瑶剑大开大阖地挑斩劈刺,挡住两位神君,挥剑间万千生之奥义幻出梨花霏霏四下飘散,招招磊落光明而优雅从容,身形轻灵迅捷,完全无懈可击。 对战的两位神君皆是人族,却打得有些放不开手脚,皆用的是远战的法宝。一人身量高大,鹤氅纶巾,生得日角珠庭,只是一道狰狞火灼过的疤痕,堪堪错过眼目斜脸颊而过,破了相。他应该是玄真剑宗的凌虚子,嗯,苏明衡云海之殇时砍了的伏天剑神的首徒,脸上这道疤也是拜他那时所赐。 凌虚子手持一面幡旗,挥动间光分五彩,瑞印千条,无数道剑气锋锐如丝,纵横而出。 另一人白发气质阴柔,面目清秀着紫色法袍,缀青丝穗子的碧玉萧在手,阖目悠然吹奏间一音一律暗含咒,乱,魔,扰的法则,妙音摄人心魂,乱人心神。 这是太一宗的元昭神君,两人一攻一扰,进退有度,颇是配合默契。 可惜,碰见的对手是长乐,破不了防。 剑气?教长乐剑的是尧初大佬,天道。音攻?苏明衡玩剩下的,拿来当背景音乐听都嫌不堪入耳。 两位神君用的都不是本命神器,而且面色都有些惨败,看似已经在之前和她的对战中吃了大亏,像是有伤在身。 雷! 鏖战间,长乐尚有余力眼观八方耳闻六路,于是口绽春雷间的言咒出,大规模的九霄神雷席卷八荒地劈向脚下这群千数仙君结成的战阵,于是刚刚凝结天罡斗气成型的朱雀巨兽直接被这一波雷劈得湮灭,是时又一片哀鸿遍野。 看长乐没落下风,于是虞姬也不急,隐匿起身形在一边看热闹。她的境界比这两位都高了一阶,是以,竟然没人发觉她悄然的出现。 妖主,停手,不然的话,这位姑娘性命难保! 闻言,长乐抽空向下睨了一眼。 脚下战阵中,有一似是太一宗打扮的离窍期修士,以长剑挟持一鹅黄衣裳,生得清秀娴静的姑娘出列,那姑娘一双杏目中惊恐的泪光盈盈,看着楚楚可怜。 是茶肆里那位她颇有好感,于是随手赠送了人家十年气运,还命令妖卫护卫的姑娘。 话说,这个姑娘怎么会被擒住的啊,明明气运都是护着她的啊。 既然这姑娘现在出现在了这里,那她命令护卫这个小姑娘的人手…… 长乐手间一个圈转长剑,横削去一片如雨丝般的剑意,然后收忆瑶剑于身后,翩然退步。 她凤眸骤然一凝,目光冷若清霜寒潭,清脆悦耳如郦珠的声音冷嗤了一声。 啧。先是无耻地群起围攻本座一个小女子,占不到便宜,然后又来这招。 苏明衡那个时候还真是没说错,身为名门正派,行事却是连我们这些你们所谓的邪门歪道都比不了的无所不极,无所不用,你们这群乌合之众,真是侮辱了正派这两个字啊! 你们要怎么样? 一众人被她这话说得皆有些面皮过不去,尤其是两位神君,估计也没想到己方的人会有如此的不顾颜面,此刻的表情简直窘迫得想要拂袖挡住脸就此遁走,再不看这群人一眼。 本来,他们就并不愿意两个人一起,和一群人围攻一个小女子。要不是对苏明衡恨之入骨,谁会这么无耻去以众欺寡为难一个姑娘,现在又来这招,实在有点无颜面对人家。 我们本无意伤及妖主,如果妖主就此退去,对天发誓就此不咎,也不会向明神提及,就当做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我们就放了这位姑娘,如何? 持剑的人也有些讪然靦颜,但依旧强行出言道。 好一个无意伤及,之前不是还叫嚣着要我认你们的神君为主就放过我吗?不要脸到你们这程度,说什么都行。 长乐不屑地撇了撇嘴,说话分毫情面也未留,说得一群人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 不过好吧,我答应你们。 她顿了顿,垂眸看了看那个泪光泫然欲滴的姑娘,终究还是心软不忍心伤及无辜,遂叹了口气,举手郑重发誓道。 本座以天道为证发誓,若是你们不为难这位小道友,本座便对你们伏击本座这件事情既往不咎,以后就当做没发生过。 一道磅礴的九宵神雷错过她的身形,向战阵中的人重重劈下,差一点点就直接劈在了持人,要挟长乐的那个家伙的头顶上,一时一阵人荒马乱,人人纷纷仓促逋逃,皆是狼狈不堪。 这是天道表示誓成的启示,却劈在了他们中间,看来天道也恼怒他们的丧气失节。 是尧初大人,他在。 大人真可爱啊。 妖主,之前得罪了。 那人松开挟制,长乐长鞭一甩,化作一道金色的屏蔽卷住了那个鹅黄衣裳的姑娘,将之拖到她身后护住。 不打了就滚,看见你们这群卑鄙下流之徒就觉得恶心。 她收长剑入鞘,没好气地四方传音道,转头看向那个姑娘,温声问道:姑娘,你欲往何处,本座送…… 话音尚未落下,生变便在肘腋之间,只见那鹅黄衣裳的姑娘伸手将一张网抛出,瞬间见风而涨,顿时将长乐罩了个实成实。 也不知道这网是何材料,被罩住的一瞬,长乐身间的神力顿时停怠流转不得,半妖状态的肉翼和蛇瞳霎时褪去,化作人的模样。她这一瞬间就像那时被苏明衡以独门手段封了神力一般,成了个普通人,都尚未来得及挣扎,便径直被网裹着从云端如拽尾流星一般径直堕落。 那姑娘出手得逞,便飞身后退到了神色骤变的元绍神君身后,似是怕长乐怒中出手伤及于她。神君秀气的面容间一瞬很复杂,颇有赧颜,像是事先并不知情,不知觉地前进了一步,却被凌虚子拦住,他虽然面上也有些难堪,却是扯着元昭,摇了摇头。 事已经到此田地了,元昭于是叹了一口气,将那姑娘护在身后。 妖主,得罪了。我本是太一宗新收的外门子弟,师命不可违。 他身后,小姑娘一双杏目看着向长乐从云间如流星坠落一般跌落云霄,一瞬目光夹杂着复杂和愧疚,向长乐遥遥一礼,歉道。 这张网是什么,道器么? 长乐此时已没了半分反抗之力,窈窕的身形被网牢牢缠住,正在飞速下落中,可她依旧优游自若,只是一双凤眸精芒幽深,若寒潭映星。 这是摄妖网,妖族的克星,我们太一宗的镇门之宝。以前羿帝陛下炼制留下来的,只要妖族一被罩住,就瞬间会被封住神力,动弹不得。 妖主大人,没想到吧。 之前以这位姑娘要挟的那人,此时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显得表情格外猥琐。他打出一个手决,天网便裹着长乐径直向他飞来,下坠的速度一滞,停在了半空中,那人伸手将网的一端牵在了手里。 没了遮天蔽日的龙翼和蛇瞳,美人那种凛冽不可侵犯的美感淡了很多,被网束缚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的身形,与之前朱唇啜着冷笑,大杀四方时的英姿勃勃形成了对比,此刻看着娇小纤巧而有几分无助,竟有些凌虐的美感,看得那人眼光一动,不怀好意地邪笑道: 妖主,受制于人的滋味如何啊? 喂,你还要看多久啊。 长乐身陷囹圄,却依旧是雍容雅步的从容,睬都未睬这人小人得志的猖狂嘴脸,只是突兀地对一边出声抱怨道。 妖主您别虚张声势了,大家都知道,明神在闭死关,出不来救您的,等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晚…… 那人正不屑一顾地嗤笑一声,淫邪地想要伸手去抚美人的脸颊,一霎,一把刀把雕刻白虎的匕首直接破空而出,径直斩断了那人伸出的手掌。 在那人抱着断手,凄厉的哀嚎中,空中响起一个温柔而微微沙哑女子的声音。 难得看见你栽跟头,就干脆再等会儿,让你把这个教训记得更深刻一点的。 下一瞬,虞姬的身形盈盈现于半空中,白虎之刃回到她手中,她不急不缓间步步生莲地行来,黑衣翩跹带风,眉间妖艳的花钿衬着她的笑靥千娇百魅。 强大而凛冽的煞气冲天而起,朝四方浩荡辐射开来沉重的威严,她含笑柔声问道: 本座虞姬,诸君擒了舍妹,是想怎么样啊? 这一瞬,美人笑得温柔无匹,可见到她笑容的众人却皆是毛骨悚然,陡然回想起了云海之殇那时,曾经一度被苏明衡单人独剑的强大无匹所支配的大恐怖。 大佬,我们不想把您的妹妹怎么样,不敢把她怎么样,您看我们现在把她还给您,还来得及吗? 肆拾陆 大魔头喜欢的,能是个正常人? 一片无人敢动的静寂。 虞姬含笑,隔空一摄,天网便带着长乐被重重束缚的身形向她飞来,她俯下身帮助长乐从天网中脱身出来。 没了人操纵,这白光泠泠的网便化作了一颗丹药大小的球落入虞姬掌中。 虞姬将之抛起,于手间掂了掂。 她以灵力一试,便知道,别说自己现在大乘期的修为,即使是真神境界的妖族,猝不及防之下被这网罩住,也会是一个神力被封,束手就缚的结果。 还真的如这些人所说,是妖族克星。 这网不错,本座就却之不恭了。 虞姬这一瞬眯着凤眸,手背一翻转,摄妖网便被她收入囊中,曼语道。 妖主…… 元昭神君脸带薄红,欲言又止,神色纠结。 主使之人已经被断了掌,错也确实是在己方一边,这已经把人家得罪死了,他实在拉不下脸求人家别追究。但这天网是他们太一宗镇门至宝,也万万不能让人这么就拿走了。 但现在再要下手去抢……呵呵,打不打不过先不说,他还有脸在吗。 你好自为之。 虞姬却懒得管他,她带着长乐步步生莲地走过元昭和身后那个鹅黄衣裳的姑娘身侧,脚步微微顿了顿,却看也未看他们,只是淡淡道了一句,不知是对元绍说的,还是对这位姑娘说的。 两位妖主,请留步! 见她和长乐就要扬长而去,身后也不知道是谁唤了一句。 诸君还有何贵干呀。 虞姬的脚步不急不缓,头也未回地问道。 明神大人那里,您……… 出言者吞吞吐吐,却把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 我发过誓了,虞姬么…… 长乐是粗线条,从被俘到重新获得自由,都没有半分花容失色的失态,此时亦步亦趋地跟在虞姬身后,闻言低笑了一声,看虞姬。 多谢提醒了。 我的话,打脸之类的动手惩戒,还是比较喜欢自己来动手啊。 虞姬脚步略停,唇角挑起的笑容,这瞬间有些冰冷。 她记得,她还是鲤鱼的时候,大人曾经以自己的长指柔和地捋着她背脊的那一抹红,垂眸对她说:虞姬,但做好事,不问前程。 她也记得,苏明衡曾环着她,血眸低垂地温柔看她,他对她说:小鱼,你本身很强大,也一直被保护得太好。这是好事,因为这样,你才是如此纯净我爱的样子,但也是坏事,因为你对自己的实力太过自信,所以不太有防人之心,不屑于理会宵小之辈的奸佞伎俩。这样你会栽跟头的,因为即使太阴虬前辈一样强大的存在,也差点倒在阴谋诡计之下,更何况你我。 大人宠她的方式是,随她做什么,出了事他兜着,有危险他护着,他希望她一生安乐,教她的是,心怀仁慈与人为善;苏明衡宠她的方式是,细细剖析给她各种阴谋诡计,教她如何游刃有余地周旋处理,他希望她成长,成为强大独当一面的存在,教她的是,狠辣铁血的帝王策。 到现在,大人受了伤,情况不知,苏明衡转世,情况也不知。 她和长乐已经没有其他人可以依赖了,所以,不能心软。 这一瞬间,她虽然依旧笑得温柔,清冷的凤眸却是阴森锐利,蓄含着暴怒的恐怖气机在这一霎如排空怒浪。 正好,刚升大乘境界,领悟了新的言咒,还不知道威力几何,就以他们试试刀吧。 雷霆万钧。 她脚步未停,而舌绽莲花。随她言,无边无垠的雷云在这一瞬蜂拥而至,骤然于她头顶上展开一片雷霆暴烈的海洋。 无尽雷之法则在这一瞬间于雷海间,凝聚成一枚枚乌金光芒俨然的雷之神纹,然后再爆裂开,那怒火中烧的威力仿佛世界的屏障都在岌岌可危。 落! 随她一声叱咤,一枚枚雷之神纹从九霄落下,爆裂开一片刺目至极的雷霆光弧,霎那间,在两位美人翩翩离去的身后劈空而降,直接向三派的人悍然落下。 那一日,对九鹭城外聚集的三派人来说,是彻彻底底的一场噩梦,苏明衡云海之殇的可怖情景再一次重演。 先出现的,是一席白衣的,虞姬的妹妹。 当然,那个时候,他们那时候还以为这就是虞姬,本来还觉得奇怪的,虞姬不是两百年前就是神君了么,为什么她的境界又跌回到离窍期,现在才重新升神君了啊。 但是,敌人么,境界大跌不是好事么,问这么多干啥,反正都是开打啊。 甚至还有些蠢蛋看人家境界不如己方神君高,不知死活地叫嚣说,要美人认己方两位神君为主,就放过人家。 大美人也没解释,看着也没生气,只是傲然一笑,就直接大打出手。 然后……这三派的人打得超级的郁闷。 白泽一族说她是天道亲闺女,还真没说错,因为她用的,不是天道的“言出法随”吗! 完全不用蓄力时间,也几乎不需要她用灵力,更不需要打什么法决,说雷就来九霄神雷,说火就来天火的攻击,还强得一塌糊涂。 这是明晃晃的作弊,开挂。 人家装备还特好,妥妥rmb玩家。 这姑娘手中的长剑完全不是凡品,近战之下,两位神君的本命神器都没捱过几招就被她劈碎了,连带着人也元气大伤,一时吐血不止;她另一手持金色长鞭,一甩鞭影重重压制住了战阵的天罡斗气,还没成型就被一次次杀灭了。 她以初入神君境界的修为,越阶迎战两位分神中期,高她半阶的神君,还有千数以上的仙君结成的战阵,一点都没落下风。 他们好憋屈,这么多人出动,擒一个小女子,居然打不过人家,被逼着要议和。 坑爹啊,以后谁再敢说这位大美人很弱,呵呵呵,在场的这群人都会呸他一脸! 但后来这位姑娘好歹还是被他们用诡计擒了,真*落网了。 虽然用得办法有点卑鄙,连己方的人都觉得有些无耻没脸,但总比没抓住了人,于是没有人质,却又惹得苏明衡这个煞神出关之后暴怒,然后大家被杀个鸡犬不留,落得个灭门的下场要好。 正待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正主虞姬笑眯眯地出现了。 她是刚突破大乘期的修为,比己方两位神君高了整整一阶,身带的气势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磅礴无匹,展开气机的一瞬,杀气如渊如海,吓得众人当时差点就要给大佬跪了,求放过。 呵呵呵,当年还有不少或目睹或听说了苏明衡抢人的那一幕,还曾经很是悔不当初,如果这位神君/天下第一美人这么容易搞定,那我也可以啊! 现在么,什么悔不当初,什么我也可以,呵呵呵,悔个屁,可以个屁,要有多想不开才敢去招惹这么一位存在。 这么凶残的美人,也只有明神才消受得起,果然和苏明衡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个人都可怕得没谱,让众人在大佬支配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早该想到明神这大魔头喜欢的人,那能是个正常人?! (虞姬:这是我被黑得最惨的一次,tm本座怎么就不是个正常人啊!) 惹不起,九音宫的人个个都是变态,以后听见就退避三舍。 这是一众人在被美人的雷霆之咒劈得鬼哭狼嚎之际,脑中剩下的唯一念头,和以血泪得出的教训。 待到长乐和虞姬回到马车中的时候,虞姬的脸色依旧是沉的,眉梢眼角都是凌厉的杀意,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穹,很有几分苏明衡不怒自威时的样子。 虞姬你别生气了,我就是有点没小心才会被擒住嘛,你不是来了,没事吗。 本来我还以为你的神魂在梦境破灭的时候出事了,再也醒不过来了,担心死了呢。我还在想,大人受伤了,情况不明,要是你也醒不过来了,我要怎么办啊! 虞姬看她的目光让人压力山大,让长乐哪里都不舒服,于是干脆抱着她的腰和她撒了个娇。 这个傻姑娘。 我要是不来,或者来晚了呢? 虞姬白了她一眼,却终究还是架不住她撒娇,语气不由自主就软了下来。 我不是在生气,只是有点后怕,你能不能少让我操点心。 肆拾柒 辛夷坞外 虞姬,大人那边…… 见虞姬似乎被安抚了没有再生气,长乐于是问起了一直担心的的事情。 虞姬在的时候,她总是不知觉地会把虞姬当作主心骨。 虞姬幽幽叹了口气, 顿了顿,轻轻抚了抚长乐乌黑如绸缎一般的青丝,垂眸看她,目光柔和却带着一丝悲伤。 你不用太担心大人。 大人的话,应该没事。他如果有事的话,那就是天之殇天之逝,会天地动荡,天下大乱的,所以大人一定性命无虞。 而且,长乐你没觉得,你我顺利突破以后,少了什么吗? 长乐闻言,一时不解,回想了片刻,灵光一闪,总算意识到了。 啊,没有雷劫! 对,这说明了大人还在,而且依旧在罩着我们。 所以,大人应该没事。 虽然话是这么说,虞姬低沉的凤眸里也这一瞬掠过哀切如悲伤的波澜,她有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她不说,长乐估计也猜得到。 大人他,曾为她受了重伤啊。 其实一点都不难猜,什么能够让天道受伤? 估计是那个时候她在纵云天梯顶上的时候,大人正险于苦战之类的情况,然后因为要分心救她所以受伤了,所以,他才没来接她回去。 他应该是之前一直无暇顾及,之后又是受了伤,所以没办法来带她回去了。 一想到刀剑穿过那个青衣素洁的身影带血而出的场景,虞姬的心一恸,一阵呼吸不畅的钝痛,像是有人再以钝锯一点点在她的心角锯她,于是血肉迷糊。 大人是天地之主,是世界的化身,不是因为她,又有谁能伤到他,又有谁能让他分心挂怀呢。 她连累了大人,还在心里埋怨过大人,为什么不来带她回去。 她真的,好该死啊。 沉默许久,虞姬黯然叹了口气,轻轻以手覆面,似是有些不堪重负地闭上了美眸。 长乐也心情沉重,随即想到了一直最想问的问题,于是轻轻地推了推她的手臂。 虞姬,我们要去争这个妖皇的位置么。 虞姬动也未动,只是揉了揉眉心,语态冰冷,脸上未带微澜道。 要,怎么不要。 虽然我并不想当这个妖皇,但为了见到大人,不得不。即使只有分毫渺小的概率,那也得迎难而上,即使是刀山火海,那我也得闯一闯看。所以,有人敢拦我们,就踏着他们的骸骨过去! 长乐,几天了? 她随即想起了什么,杀气腾腾的语气顿了一下,蹙眉放下皓腕,出言问了一句。 虞姬问得有些没头没尾,但长乐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到四天,我们刚刚快到望舒域的境内了。 四天,啊。 虞姬知道入梦的时光流逝和现实的差别很大,但是梦境中百余载,现实里也不过四天么…… 她站起来,踱了几步,素手掀开了窗间的帷帐,目光忧悒而怅然地看着外面的白云翳翳,变幻做不同的形状。 其实,能够用四天时间,回顾历历往事,看清他一片用情之深;能够用四天时间,得以理清楚她快两百年了都没理清的情感纠结,真的是件实在三生有幸,应该心怀感激的事情啊。 所以,她应该感激这一场入梦,让她看清楚了自己的心之所在的。 到了辛夷坞,虞姬不想张扬,于是让马车停在城外,两个下车拔步入城。 也许是近乡情怯,快到乌衣巷的时候,向来甚少记挂什么的虞姬,竟多了些……紧张。 作为大乘期的大佬,九音宫的主人之一,天下第一美人,世间仅有的九位神君之一,虞姬居然很是……紧张。 她攥着衣角的柔荑握得有些痉挛地紧,表情也有些微微僵硬。 长乐,我看着还好么。 长乐闻言,即使郁抑,也依旧向天翻了个白眼。 好得不能再好了。你是天下第一美人,你都不好看的话其他姑娘没活路了。 她回答道。 那要是小明的转世不喜欢我呢?他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 虞姬似是想笑一下,但平日里随意一牵便是风情万种不可方物的唇角有些凝重,上扬的弧线看着实在有一点古怪。 虞姬姑娘,你想太多了。他要是不喜欢你的话,刚好把他强抢回来带回九音宫啊! 现在别说他是一个凡人,即使他还是原来的大魔头,只要捕妖网一扔,那也得被我们捆了带回去。所以刚好,也让他尝尝当年我们的感觉。 长乐接着翻白眼。 虞姬莞尔,轻笑出声,这一下便是花容月貌的美好,不再有古怪的束缚感了。 我有几分当年他喂鱼的感觉啦。 我那个时候还在骂他呆,换成自己了才发现,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一点都不好,亏他一喂喂了几十年。 笑过了,虞姬美艳的面容看着很是忧戚萧索,她轻轻叹了口气道。 长乐见她恢复了正常,于是小心地点出她的顾虑: 虞姬,你有没有想过,大魔头的转世是个独立的人?你要是想要在他身上找大魔头的影子,对他不太公平的。尤其是要是他也爱上了你的话。 虞姬闻言,轻揉了揉眉心,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我懂。但是啊,你要我怎么愿意接受这个如此爱我的傻瓜就这样再也找不到了?最好的情况,当然是他还记得我,只要一点点就好,我会一点点的重新认识他,重新接受他,重新爱上他,把他身上小明的影子作为好感的基础,来一点点对他好,守护他,像他守护过我一样。 最坏的情况,是那个人完全不是我家小明啦,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想我会放手吧,毕竟如果他的转世要是个猥琐男之类的,那还不如接受他已经不在了的事实,硬要把一个没有他任何品格的人当做他,那是在侮辱人。而且,他已经陪了我百年,是凡人的话已经算是鹣鲽情深的一辈子啦,应该要满足了。 关于苏明衡的种种回忆似一枝妖娆恣意的蔓藤,一瞬枝繁叶茂地缠绕上心间,狠狠勒入血肉,侵蚀咬撕着她心头最柔软的精血,开出一树嗜血而生的奢艳荼蘼花朵,她有些凄然地自嘲道。 虽然会难过会遗憾我本来可以对他再好一点的,但木已成舟,懊恼也无所益处了,就这样吧。 可笑的是,人总是拥有的时候不珍惜,到失去才会顿足,我本以为我会是个例外的。 说话间,虞姬的凤眸很是黯淡,怔怔地停步看着西斜的日光,暗自伤神。她已经看得很是透彻,长乐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有些担忧地望着她,摸了摸她的长发表示安慰,虞姬回过神来,转头对她轻轻安抚地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我家小明很牛逼的啦,所以应该不可能消逝得无影无踪的,转世应该也肯定还是他,或者至少大部分还是他,所以啊,其实这种情况应该不太可能。 不过,一想到可能的最坏情况,如果再也见不到大人,小明也出事了,那我真的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还有什么存在的意思了。没了他们两个,希望没有了,一切美好也消逝了,只有回忆的话,我觉得我会坚持不下去,不如早点去鬼界换来生,至少,也许还可以有所期待。 她幽幽地再叹一口气,是时,两人都是有些难过,一阵沉默无声的气氛中,两人仿佛最普通的人一般,静静地在城中的街巷里走着,快晚间的朔风吹过两人一白一黑的衣袂,蹁跹的弧度好像两只脆弱间盈盈展翅的蝶。 肆拾捌 结冥亲? 到乌衣巷的时候已是红日西沉。 窄小的巷内竟是一片繁华景象,敲锣打鼓,礼炮声声,一队群伍人众浩荡,皆是着一身大红衣,乘马也有系大红花朵,细碎的红花撒得漫天,看着似是有喜事。 可说是结婚吧,气氛却是有几分诡异,人人都不见笑容和欢欣的气氛,吹的乐音也丝毫没有喜庆的氛围,反倒听着异常悲凉渗人,而且有白旌飘飘掺在红里面,让人有些抓摸不到头脑。 这是要做什么啊,这么热闹。 虞姬立在巷口,看着这番景象实在有些疑惑不明所以,于是温声问询巷头处的一家人家的大嫂。 她虽然是春晓之花的美艳,却有种不觉让人心生好感的魅力,于是大嫂也不把她当外人,于是叹了口气,解释说:作孽哦。 是巷尾住的苏姓的那个书生,我们城主家的姑娘看中了人家,硬要嫁给他,结果前些天突然去了。 她家现在要和书生结冥婚,现在正在迎亲,诺,书生就在那边的马车里面正要被送走呢。 大嫂顺手指了指一辆四驾华盖坠大红绸帘布置奢侈的车辇辘辘而行。 啥? 虞姬风华绝代的脸僵住了,她有些悲伤的情绪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只是觉得她可能是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 您这条巷子里,有几个苏姓的书生? 她神色微妙,小心地问道,然后听见想也不想的答案。 只一位啊。 身边的长乐也是怔忪了一瞬,然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声,一瞬间一路上的忧思都给消失得无影无踪:哇哈哈哈,我迫不及待地要看到大魔头那张冰块脸,哇哈哈哈哈! 他居然能被人家姑娘先下手一步,抢了要强行做老公,还是结冥婚!哇哈哈哈,这就是报应不爽,老天饶过谁啊!哈哈哈哈,不行了,这个笑话我能笑一年,不,笑一辈子! 长乐笑得前俯后仰,美人的风骨全无,捧着腹乐不可支。虞姬回过神来,也被逗得有些忍俊不禁,唇角莞尔间微翘。 她家向来牛逼哄哄的大佬,她家小明,这是给人抢了要做,那啥,鬼夫君? 这个反差太让人猝不及防了,好喜感。 和她们聊天的大嫂:……??这两个姑娘在笑什么?这不是趁人之危吗,还有点恻隐之心没有? 虞姬忍住笑,吩咐了一句长乐。 长乐,你去叫停他们,我去接小明。 长乐不干:为什么吗,我也要抢大魔头一次报仇啊! 虞姬一挑柳眉,凤眸水光潋滟,风情万种地睨她,顺手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一下。 不行呢,万一大魔头也和我们一样,有个什么雏鸟情节,救了他的是你就爱上你了,我们要怎么办?所以长乐,你显出龙身叫停了迎亲队伍再说。 随即,虞姬墨衣一展,潇洒飞身掠出直接向马车去了。长乐认命地叹了口气,一跺脚往晚间的天宇扶摇而起,刹那间,美人窈窕的身形见风而涨,伴着闪耀电光骤然狂风大起,白龙优美修长身形轰然现世,狰然的龙鳞锐爪,一对金角隐于云雾之间,金目睥睨,带着让人奉若神明的威严俯瞰人群,冰冷的龙吟声若洪钟响彻四方。 诸君,我乃九音宫妖主长乐,这位苏姓书生和我有故,不能让你们这么带走,更不能让你们作贱结什么冥婚。 龙从来都是实力强横的象征,而长乐的龙身又是百丈之巨,威仪俨然摄人,一瞬间人人皆被神龙所震,战战兢兢就要五体投地地顶礼膜拜。 是时,却有一通身土豪的绫罗绸缎,腰身滚圆,颧骨高耸,面相看着有几分刻薄的中年妇人,顶着她的威势,强硬地出言道:您即使是神龙,也不能如此蛮横地抢人夫君啊。 这应该就是那位传说中要强抢大魔头,然后死了的城主家姑娘的娘了? 虽然你做得很解我气,但是大魔头是我家虞姬的,让你带走了她要生气的。 长乐在心里撇了撇嘴,表面上却龙目低睨,轻蔑地哼了一声,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威压就朝那个妇人压去。那妇人一贯养尊处优,哪里经得起这个,顿时觉得冰冷的压力将她的背脊都要被压断,两股战战,一时竟直接被压着埋头,瑟瑟发抖地跪了下去抬都抬不起头。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今天你们仗势,做事情如此霸道,强迫这个书生结什么冥婚,那我为什么不可以从你手上抢人,就因为我比你强。 不过呢,这到底取决于书生,如果他也愿意和你走,去和你家死鬼姑娘结什么冥婚,我便无二话。 话虽然这么说,她心里却想着,她家虞姬可是在人人都自带美颜效果,真*美女如云的修真界都是第一美人啊,是要大美人还是要个死鬼,只要大魔头的转世不傻就该知道怎么选。 额,虞姬也是她自己,这么自瓜自夸好像有点不对。 正在胡思乱想呢,下一瞬间,她却听到虞姬异常冰冷的声音。 长乐,下来。 虞姬凤眸凌厉含霜,声音听着含着冰渣一般,压抑着的怒浪滔天。霎那间,她便见虞姬黑衣猎猎,身形骤然腾空而起,只手一空抓,那个之前和她们呛声的妇人便飞了起来,直直落到了她手间被她狠狠卡住了喉咙。 虞姬的表情好可怕,一向清冷的凤眸竟此刻看着是暴怒的血红色,所以这是和大魔头呆多了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传染了吗,嘤嘤嘤,好可怕,这样的虞姬好像大魔头啊。这些人到底把大魔头转世什么了这是,她从来没看过如此怒火中烧的虞姬啊。 然后长乐听见虞姬冰冷地吩咐了一句:长乐,去照顾好大人。 即时,虞姬大乘期的气场遮云蔽日的展开,可怖地迎面压下,似乎连空间都开始噤若寒蝉一般的颤抖,压迫感似要把罩入的所有人都挤得飞灰湮灭。 辱及吾主,罪该万死! 她听见虞姬冷厉的话语似是从牙缝间一字一顿地挤出,然后一手利落干脆地扭断了那个妇人的脖子,直接从空中丢到地上。 刀丝网的乌黑指环出现在她右手的食指和小指上,只手一挥,天罗地网的刀光便劈头将下面的一伙迎亲队伍罩下,要将所有人都凌迟成碎肉块。 等等,这样的暴虐不是虞姬的风格啊,她从来都是很温柔很善良不是嗜杀的人,不对,是她之前从来都没杀过人。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嘤嘤嘤,发飙的虞姬好可怕好像大魔头。 等下,虞姬说什么?大人? 长乐身做流虹,瞬间化为美人落下,几步便到那辆马车前,正欲伸手拉开帷幕,一霎,一个熟悉而清朗,如山风徐来的男声从马车内传出,让她一瞬间如遭电亟地僵在了原处。 姑娘,停手, 别杀人! 顷刻,锦帷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一掀,长乐便直直面上车内的人。 他一席青衣素洁,面容清俊如画,气质温和儒雅,眼尾微垂,生一颗小痣是风华正茂的雅致。 竟然,是她的……尧初大人。 长乐一瞬如痴醉一般地凝望着那人,下一时,她尖叫了一声大人,泪盈于睫,直直扑入了那人怀里。 肆拾玖 再见大人 苏尧初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有些光怪陆离,变换得有些太迅猛,他有点应接不暇。 他就是一个普通书生,结果先是正月里城主府的小姐看中了他,态度强硬地要做他的夫人,然后那姑娘死了他要被拉去结鬼亲。到结亲当天,突然来了一个如花似玉看着很温柔的黑衣姑娘来抢亲,她一掀华盖的帷帐,带着几分好笑好气地语气说,苏明衡大魔头你也有今…… 然后这个美人就看着自己惊得怔住了。怔了一阵,她唇瓣嗫嚅地叫了一声尧初大人,蓦然间,一滴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潸然落下,她的表情有惊喜,有不敢置信,还有委屈和心疼,百感交集的一瞬,这个美人含泪温柔地伸出手,似是想要抚摸自己的脸颊,但停顿在了半空中。 这个姑娘完全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但不知道为何,看见她凄然落泪的时候,自己的心也跟着苦涩了起来,手不知觉地想拍拍她的头让她别难过。 再后来,这个大美人就突然气疯了,爆发出要毁天灭地一般地暴戾怒火。杀气腾腾间,这个看着无比温柔的姑娘二话不说就掐死了那位城主府的太太,如果不是自己极力阻止,怒不可遏的她还要狠辣地,把所有迎亲的人都撕成碎片。 ……所以这个看着无比温柔娇滴滴的姑娘,居然是个大能。 然后,又出现了一个长得和先前那个大美人一模一样,只是眉间没有花钿的白衣姑娘,她也是惊得怔了一下,然后叫了一声大人,猛地冲过来抱住自己哭得梨花带雨,他胸襟前的衣服都给哭湿了一大片,还没有要停的趋势。 姑娘,你别哭了。 他很无奈地轻柔拍了拍她的背,他觉得自己的心泡在她苦涩的眼泪中,也很难过。 他自己感觉不到,但抱着他的长乐顿时感觉到,天地法则的威仪加诸于他的话语之上,她是时一顿,便再也哭不下去了。 熟悉的“言出法随”,他竟然,真的是她的尧初大人。 所以差点被抢了当鬼郎君的,是她家大人。所以虞姬才会如此的生气,差点要大开杀戒,如果是大魔头的话她顶多一笑而过就算了的。 这群蝼蚁!他们竟然敢!想!强迫她的大人结阴婚! 想起这里,长乐也觉得一阵后怕,余怒未消,急忙问他。 大人,您没事吗。那些人有没有虐待你? 她长睫带泪,怒得握拳,凤眸也闪着冰冷嗜杀的怒火,银牙紧咬森冷道。 这群该死的,我要去把他们都抽成碎片! 他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柔和清澈的眼眸看向长乐,低声道。 姑娘,我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我只是一寻常书生,姑娘不必叫我大人,叫我尧初就好。 尧初大人。 长乐看着他,低低地唤他。这个名字再次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是满满涨涨,失而复得的喜悦。 之前就在担心大人,可现在,她的大人,她青衣素洁的有匪君子,竟然又一次出现在了她面前,她又可以陪在大人身边了,幸福来得好快好措手不及。她觉得眼睛又开始有些酸楚,似是又要涟涟落泪下来。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只是,大人似乎完全不记得她了,也完全变成了凡人。是因为那只白泽那时候说的,因为那时候自己在纵云天梯影响了他,累及他受了重伤的后遗症吗。 她真是该死啊。 大人宠她纵容她,将她庇护在他宽广的羽翼之下,不受风吹雨打,还因为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居然还埋怨过他为什么不带她回家。 所以,大人,这次换我来守护您吧。就像您曾经做过的一样,这次换我来以我之生命,守护您不受一丁点伤害。您曾经庇护过的那只鲤鱼,也不知不觉成了一个强大的存在了呢。 不觉间泪水又迷糊了眼眶,她于是轻柔地揉了揉眼睛。 大人,我是长乐。 她在他面前郑重地低下头,以臣服的姿态半跪下来。 尧初大人,九音宫妖主长乐,愿认您为主,以我之生命护您安全无恙。 我臣服于您。 长乐姑娘,这不妥。 尧初给吓了一跳,急忙想扶她起来。 这是个花容月貌的大美人啊,为什么会一见面就想认他为主?她不担心自己心怀恶念吗? 虞姬刚回来,她被大人阻止了不能杀光那一行人,但依旧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于是直接跑去推平了那个城主府,留下话是九音宫妖主虞姬所为,有本事就来找她算账。 说起来,九音宫因为大魔头的缘故已经恶名昭昭,不差这一点事情。而且,现在大魔头不在,依旧有她和长乐这两尊神君坐镇,刚刚立威过,也不怕人家敢来生事。 再说大的宿敌都给她家大魔头给推平了,好像都没有什么剩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为什么苏明衡的转世成了尧初大人? 那她家大魔头,她的丈夫,又去了哪里? 她不自觉地低头,去看自己右手虎口间的九凤印记,按理来说,印记在,人就还应该在的啊。 他究竟,身在何处啊。 她下意识地避免去想那个最坏的可能,忧郁地低叹了一声。 推门而入时,便逢长乐在认大人为主。 是啊,现在大人是凡人,不再是那个站在世界之巅,无比强大,无所不能的存在,该换她们,来守护他了啊。 她也随之恭敬地低头,优雅地跪倒,立誓道: 尧初大人,九音宫妖主虞姬,也愿认您为主,以我之生命护您安全无恙。 大人,我也臣服于你。 尧初大人是天道,不是有人能冒充的,是假的天雷早就劈下来了,所以她一点不担心认错人。 说起来,那个城主家的姑娘也是作死,竟敢强迫天道,所以才会英年暴毙。可惜一家都是蠢货,人都死了居然还不消停,还敢强迫大人结阴婚,所以,这取死之道还能是血脉遗传的吗。 契约成,尧初的右手虎口间,出现了两只小小的白龙印记,盘旋于一处,和她们的真身一样,背脊有一抹惊艳至极的红色,映着他玉白的肤色,像是精致之极的刺青。 他看着这两个印记,对着这两个一见面,就要认主的姑娘实在有点无所适从。 你们两个姑娘,就不担心我起歹念? 大人有什么歹念啊。 长乐笑眯眯地起身,含笑看他。 大人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大人送过来,大人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帮忙。好事可以,即使杀人放火,烧杀抢掠的坏事也没问题哦,虽然我不太擅长这种,但是实力在这里,破坏什么的最容易了。 说起来,虞姬和我都是神君的境界,这个世界上神君总共就只有九个。 所以我们做不到的事情,或者得不到的东西实在很少很少的。连自荐枕席我也都可以哦,不过虞姬已经嫁人了,她就算了吧。 尧初:…… 然后两人看见,尧初清俊儒雅的面容上,居然泛起了一片红霞,映着清冷如玉的肤色都显得多了许多生气。 虞姬:…… 长乐你这个二货居然调戏了一把大人,你牛,还把大人调戏得脸红了。 不过话说,现在的大人好可爱啊,要是以前,估计他会一抬长眉,一指弹在长乐额头上,笑斥一句:胡说八道。 就像还是鲤鱼的时候,他有点恼自己的时候,会伸出修长的手指戳她的肚皮。 但是,不管怎么样的大人,都是如此的美好呢。 …… 等下。 大人以前说过,他在等一件事情,等了几万年。 他等的是一个变数。 那,发生了什么变化? 大人变成了苏明衡的转世,变成了个普通人,还没有了记忆。她变成了她和长乐两个。 ……所以,这是大人等的变数吗? 长乐和普通人身份,没了记忆的大人?!!! 虞姬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下一瞬间,她摇了摇头,似是要甩开这个荒谬不经的想法,这实在太荒唐了好吗。 她觉得自己还是担心,下面就会天降来一道九霄神雷, 来劈长乐比较靠谱一些。 不过没有,天色依旧平静。 所以天道还是很宠她们的吗。 长乐,你别胡说八道,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人不是这种人。 虞姬松了口气,伸手在长乐的脑袋上敲了一记,呵斥了一句,然后转向尧初,温语道。 大人,我家妹妹比较调皮,请您不要管她说浑话。我们自是知道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认您为主的,您不用担心。 你们认识我? 尧初实在有些疑惑,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频繁,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梳理一下。又或者,也许自己在做梦? 但梦见两个大美人,硬要认自己为主,也太荒诞不经了啊。 就这一句问话,倏然间他看见两个美人看他的眼光, 都柔和得似是要融化,睫羽间皆泛起了一汪盈盈水光。 是啊,大人,在很久很久以前。 虞姬颔首答道,她低沉妩媚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隐忍的泪意。 伍拾 再见大魔头 尧初大人的家,是在乌衣巷尾的一个很迷你的小院子,庭中有颗白梅树,现在也亦是飞花的季节,就像在蓬莱仙岛。 夜深的时候,胧月半圆,虞姬一席黑衣,披着雪白的狐裘,如一只懒散优雅的黑猫,支颐仰卧在梅树的一根粗枝上,抬起凤眸看月。 长乐已经去睡了,大人也去休息了,这间小院子只有两个小小的客房和一个主卧,她不需要也不想睡,于是来守夜。 大人现在空有天道的身份,却没有了实力,对很多心怀恶念的人来说都应该是个香馍馍,所以她和长乐说过了,为防宵小,大人身边绝不能离人。 春夜月似水,倾翻一银瓶玉壶的恣意泼洒而下,落在地上光华仿佛在流动,让她虞姬想起了那个大人饮酒舞剑,然后倚着梅树和月光入眠的夜,也想起了那个苏明衡大醉抚琴的夜。 他冰冷而热切的吻,他唇齿间的烈酒,都仿佛还在触手可及的记忆里,只是这人,究竟去了哪里呢。 她的夫君,她的笨蛋大魔头,她的小明,突然变成了大人。在她刚刚放下了一切芥蒂,把所有对大人的眷恋和爱慕都给了长乐,觉得可以和他重新开始,要把一颗芳心全部交给他,这次她来好好守护他的时候。 她的长发披散,从树梢如瀑落下,仿佛三千尺的烦恼丝,她觉得月华有些过于耀目,都刺痛了她的眼睛又酸又涩,于是伸手在眼前挡住了月光。 她欠了大人很多很多,她愿意用命来还,用命来守护他。 但她也欠了苏明衡很多很多啊,这个人突然不见了,她现在要怎么还他,能够怎么还他啊。 也许是月光太好太温柔,于是日里那些压抑下的忧伤、抑郁开始蠢蠢欲动,她突然想喝酒,喝苏明衡喜欢的烈酒竹叶青,和他那日一样,一醉方休。 虞姬姑娘。 大人房间的门,突然开了。 那个青衣高挑清雅的身影,披着一身恬淡清浅的月光走出来,他的眉目清俊出尘如远山,眼尾垂落的那颗小痣很是温柔秀美。 大人。 虞姬翩然从树梢落下,似是一片无声无息的落叶落在他面前,向他行了个简礼。 虞姬姑娘,你在哭。为什么? 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目光中正清澈。 被他这样看着,这一瞬间,虞姬的泪再也忍不住,如雨而落,她的视野已经完全模糊了。 大人,我可以拥抱您一下么。 极力咬唇去忍住澎湃的泪意,她垂着头轻声问了一句。下一瞬,她看见他张开了双臂,于是直直撞入他的怀里哭得像个受伤委屈的孩童,呜咽得心碎泣不成声。 大人,我好难过好难过,我好想好想一个人。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他还要不要我了……呜,我要怎么办…… 大人的怀抱有着安静好闻的白梅香,有些清冷,不和苏明衡一样,他是酒,血,沉香木,烈火一样熊熊地燃烧。 尧初安静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似是在安慰一个因为自己的小鸟死去了,或者心爱的玩具坏了的小女孩的伤心,他说。 好姑娘,别哭了。 这句话不觉间带上了言出法随的力量,虞姬觉得自己的悲恸顿时浅了很多,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湿了一片的衣襟,有些羞赧,于是松开尧初,退后了一步,安静地低头道歉。 大人,我逾越了。 尧初一双清透柔和的墨瞳依旧看着她,眼尾微垂带着毫不掩饰的忧心,那颗眼尾的小痣都有着几分忧戚的感伤。 真的没事了吗,虞姬姑娘? 下一时,不知怎么地,虞姬想着,要是这是一部恶俗的八点档电视剧,那苏明衡前一刻就会出现,正好看见大人拥抱她,于是她就得舍下大人去追他,一边想方设法地去平他的满心怒火,一边想对该死的编剧竖个中指问候全家。 啥?为什么不对天竖中指? 天是她家大人好么,她家大人这么温柔宠她,她哪敢对他有什么不满。 可是没有。没有苏明衡熟悉的阴鸷,择人而噬一般的凶兽气场,也没有那个一席墨衣的高挑挺拔如剑般的身影。 月色依旧安好,散落一地的月光,她看见梅树上几瓣梅瓣在花间将离未离地悬着,犹若振翅欲飞的白蝶,似是在等待着下一刻乘风而起。 所以她不需要狗血地追着苏明衡跑,求他听她解释。 这样胡思乱想着,虞姬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拭去脸上的泪迹,浅笑着点了点头。她的笑容如樱瓣上的薄雪,梅落间的月华,有着温柔和悲伤。 尧初依旧长眉微蹙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姑娘对月黯然神伤,他的心也会随之难过忧伤不已。 大人,如果实在担心的话,就祝福我一句吧,就类似,我等的人不久会回来我的身边就好了。 虞姬想了想,侧头带着微微的调皮,言笑晏晏地开口道。 尧初清浅一笑,依她言,祝福道: 虞姬必定得遂所愿。 言出法随的力量随之加诸于他的话间,月光下,尧初长眉如柳,眼尾低垂,他眼角的小痣也如一片欲飞未飞的梅花瓣,有着蝶一般轻捷优雅的艳治。 她的大人,依旧是如此美好的安宁,能让和曛的阳光将温暖撒落到每一个黑暗角落的存在呢。 托大人吉言。 虞姬含笑款款一礼,一瞬间,她的笑容如午夜的昙花一现般的艳丽,是香气生寒水,素影含虚光的万种风情。 尧初认为虞姬应是困顿疲乏,坚持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也许心中的郁郁就会消去一些。 虞姬虽然明知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却依旧不忍拂了他的意,于是等长乐醒了,她便去客房里稍事休息。 结果茫然躺着,望了垂白纱的床顶一会儿,竟真的不小心就睡了过去,等虞姬醒来的时候,已是夕阳斜下,日落西山。 所以,我和虞姬都是白龙,现在九音宫算上大魔头,应该有三个神君,暂时是仙界最大的势力了吧…… 等她移步到前堂,却见长乐和尧初两人在泡茶,东仙域来的今年的新茶很是清雅的茶香袅袅弥漫间,两人一边在对弈,长乐一边为他解释仙界的事情,正说到九音宫的事情。 长乐姑娘,你输了。 她一脚踏入门槛,随一声几乎轻若无息的落子声,便听得尧初浅笑道。 啊呀,真的耶。大人又赢了,好厉害。 长乐的声音。 春风途经这个小小的庭院,吹散一阵飘飞的白梅瓣回旋而起,流连于狭窄的乌衣巷间。在夕阳的暖红色间,似是花飞花满天的婀娜共舞,又是香风扑袭行人面的荼蘼。茶雾氤氲间,少女宛转悠扬的声音,很是活泼,男子清朗的低低笑声,听着淡泊而静好如一树似雪的梅花,两人对弈的气氛温馨而美好。 虞姬想着,现在还没到重阳节,要不然就是遍插茱萸少一人了呢。 要是苏明衡也在,又重新找到了大人,就此生圆满了啊。 如此想着,她嘴角啜笑,举步向两人走去。 虞姬虞姬,你醒了你来陪大人下,我都连输好几盘了。 长乐看见虞姬,于是跑过来抱着她腰和她撒娇。 虞姬未置可否地微笑着摸了摸长乐的头,然后接替长乐坐到了尧初对面,持黑与尧初的白子开始对战。长乐殷勤地为两人泡茶,将茶盏一一递到思索的两人手边。 几番落子,尧初便微蹙长眉,抬头,清澈纯透的眸光看了对面一袭黑衣,眉目温婉的虞姬一眼。 长乐的棋下得不怎么样,是虽然心思玲珑,但是积累和心境完全不够的初学者;而虞姬的棋艺明显好了很多很多,却带着上位者的铁血无情,还有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即使做困兽之争也依旧要争到头破血流,血染五步的辛辣,实在和眼前这个看着温柔似水的姑娘有种大相径庭的落差感。 呃,就像初见时,这个姑娘狠辣地出手要将所有的人都碎尸万段。 好端端一个姑娘,怎么被教成了这样。 看着对面依旧浅笑晏晏的姑娘,尧初有一种莫名想把教她下棋的人揍一顿的冲动和手痒感。 连长乐都看出来了。 啧啧,虞姬,你真是给大魔头教坏了,这种毒辣济河焚舟的风格简直和大魔头一模一样啊。 没办法,近墨者黑。 虞姬含笑吟吟地回答了一句,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一手持起衣袖,白皙修长的手指再盈盈落一子,以一个凶恶的飞,开始对尧初的大龙施加压力。 尧初面色淡然,落子间一个守角,沉稳以不变应万变应对。 果然还是赢不了大人。 再几番落子,虞姬优雅地收手,含笑一礼道。 我输了。 对着对面笑眯眯认输的姑娘,尧初一瞬间有种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说一句,棋道为修身养性,太过锋芒毕露狠辣决绝不是正道的冲动。却想到,依旧和人家姑娘不熟,昨天夜里拥抱了人家已经很逾越了,于是按捺下来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将手间拈起的一颗白子扔回白瓷棋罐内。 正待他要说什么,下一瞬,一个高挑修长,一袭墨衣的身形从云间落下直接出现在院落间,余晖撒在他的面容间,长发以金冠利落束起,他的五官俊美而棱角分明,如高傲的神祇,却又有着冷厉如刀一般锋芒尽出的气质。 正是苏明衡。 小明! 真是想着曹操,曹操到。虞姬一瞬喜出望外,惊喜地叫了一声,正要直扑入他怀间,却看见这人簇簇长睫之下的绯眸煞戾含霜,直直地落在尧初身上,阴寒如择人而噬的气机瞬间锁定了尧初。 你变成了个凡人。 下一时,苏明衡冷笑了一声,白鞘弯柄雕凤首长剑出现于手间在握,周身展开的气息阴鸷而森冷如冰封万里,一瞬间空气的温度都骤降了好几十度,快要冻结了。 正好。本座正有帐要找你算。 纳命来! 他手间悍然起剑式凌厉无匹,锋锐的剑意带着漫天黑焱的炽热,冲尧初斜斩而下。 --------------------上部 浮生梦一场 (完)----------------------------------------- 这本书就暂时写到这里,坑着吧。下面还有个苏明衡的番外 3章,下部写得断断续续还没有连起来,也不是特别的满意,下面有时间再说。 苏明衡的番外 (1)救赎 云海血战之后,飞离了云海城没多久,他巨大的本体便失掉了所有的神力,沉重地坠下,落入一山谷。 遮天蔽目的妖体在半空中愈缩愈小,最终变成了普通的大小,如一束流火掠过天际坠入凡尘。 黑血四溅,九凤残破的身躯轰然落地,激起一片破碎的花叶和带血的金羽四下纷飞。 谷底是一片虞美人。满山满野的虞美人,花开正盛,如火如荼铺满了山谷,随风摇曳如流敞的晚霞。 他的伤势沉重,原本五彩斑斓的羽毛已经遍布血污,神力业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所以……天道终是不可忤逆的吗。 ……所幸,总是把梧桐木心抢了回来,也没有死在那群口口声声护道除魔的所谓正人君子手里罢。 他嘴角挑起一丝冰冷极尽讥讽的笑意。 入夜了。 遥远的星辰璀璨,好似万千流萤,星河如洗,绵延天阙。 夜凉如水,山谷的轮廓如巨大的兽口,垂下幽深的影娑,将山谷内的万物都吞食入腹。 夜风拂动花海沙沙作响,似是白天开得太过恣意,夜里的花香好似带了倦意,有种冷了几分温度的阑珊。 他一动不动地仰躺在花丛中,血红的眼眸望着夜空,连那些心里翻滚着那些意难平的不甘郁忿情绪最终都平静蛰伏了下来。 甚至他都感觉不到多少从身体传来的痛感。是好事情,也是坏事情,或许意味着大限即至。 这样也好,从母亲被那一群该死的族人逼迫以灵魂献祭梧桐木之后,他便只为毁掉凤族,抢回梧桐木心这一执念而活。 他漫长的生命都在挥戈伐戮,一万两千六百四十四年,一万两千六百四十四岁花开又花落,他一直都在厮杀弑伐,征战四方。 一个人。仿佛没有终点的孤独,孤寂,受伤,流血一地,然后再驻剑站起来,再厮杀。 他在滔天的尸山血海中杀进杀出,满目都是刺眼的绯红,也妖娆如眼前这一山谷绵延的虞美人花。 他突然不懂这种辛苦究竟有什么意思。他要守护,要捍卫的人,物,似乎早就都遗失在了漫漫岁月里,唯一的执念,现在也业已圆满。 所以,可以心满意足地埋骨于这万花丛中,如此的收场,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局。 让自己这万余载血孽重重的生命,最终地在这繁花盛放的夜里落下帷幕,也能算是一种善终,没有什么不好。 就是没有酒了。 他感觉自己骨里的血液在渐渐冷却,失血过多的视野逐渐模糊,那双从来森冷冰寒的双目渐渐涣散,终是宁静地阖上,安静地等待最后黑沉隽永的安宁到来。 星辰。有一颗金色的星辰坠落,在万籁俱静的夜空中划过了一道亮丽优美的金色弧线。 手。一双温和的手轻轻地扶过他伤重的身躯,他结满黑红血痂伤痕重重的翎羽。 你是只凤凰吧? 他听见有声音在耳边这么问道,这声音很好听,如春日里鸟语花香,草长莺飞。 九对冰冷嗜血的眼眸蓦然睁开,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是个小姑娘。 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十二三岁的样子,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未长成的稚气,却已经有了美人的样子。凤眸柳眉,唇若榴花,眉间一朱红的花钿,一身素白的衣裳系了根五彩的宫绦做腰带,显得体态窈窕腰身纤细,乌发以一根玉钗挽起,垂下额间几缕顽皮的发丝被夜风撩动着飘飞。 凡人的小姑娘? 她似是完全没察觉到他眼中凶狠的杀气,温暖的指尖笼罩着曼妙的纯金光弧,掠过他的身体,带起一阵似是水流而过微凉。 这是……清洁的术法? 她想干吗? 他原本的绚烂美丽的覆羽已经七零八落,破破烂烂的遍布血污,看起来实在很狼狈,和平日里高贵不可同日而语。 啊……他也从来没有过高贵的时候,因为他的兽身有九个头,所以人人都觉得他是异端,面目狰狞可憎。 所以,这个小姑娘怎么没和其他人一样见到他就尖叫,吓得跑得远远的,反倒……额,这是在,给他清洗伤口? 她手间利落的连施清洁术,清理着他残血污浊的兽身,然后在他其中一只脑袋上轻柔地抚了一把。 凤凰儿,你伤得好重哎。 等到洗尽了所有的污血,她才看清楚了他伤痕累累的身躯,不禁惊呼出声。 有被刀剑砍出来的伤口深入白骨,有被火焰灼伤内脏泛着焦黑的痕迹,还有断裂的翼骨横在血肉间,脖颈的翎羽下卡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带阴险倒钩的骨刺,还有一支白羽箭穿过了一颗头颅的脖颈从下颚穿出,差一点点就穿太阳穴而过。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好肉,看着惨不忍睹。 他只轻蔑地哼了一声。 毕竟弑了两个神君又将天地间正道的那群人屠了一半,他们当然也不会让他好过。尤其是太真老儿的无相火和伏天的戮神之剑,后者可是差一点就直接捅进了他的心脏里。 这个伤可不太好办。要是尧初大人在就好啦。他肯定伸手就治好了。 女孩子似是有点苦恼,对着他遍体鳞伤有种无处下手的茫然无措。他可以感觉到她轻轻浅浅的吐息,吹在他的伤口处。 凤凰儿,痛不痛啊? 她最终决定从翼骨开始入手,控制自己的水灵力将细碎的骨片从伤口一点点冲洗而出,她的动作细致得小心翼翼似是生怕伤了他。 他垂着在她附近,刚才被她抚摸过的那颗头颅扫了她一眼,眼神有些轻蔑不以为然。 这个愚昧的凡人小姑娘待如何?不会是信了那些愚蠢的话本子,以为救了他就能让他认自己为主吧? 先不说他快死了,她一届凡人,即使有点仙力懂点回复术,但他这一身伤都是仙君神君打出来的,又哪是她能够医治的。然后退一万步来说,她即便真的能治,他也不可能认一个凡人丫头片子为主的。虽然他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但自爆妖丹还是做得到的。 可她簌簌睫羽下的眼神很是清澈,似乎没有丝毫的算计,手抚过伤痕轻柔而细腻,带着种很清雅好闻的香味,甚至盖住了这一山谷摇曳的虞美人幽香,钻入他的鼻中,携带着几分夜风一般微凉的缱绻温柔,似乎触动了他一世冷硬的心扉间唯一一块柔软的逆鳞。 于是他姑且合目,一动不动地任她折腾。 姑且将这种感觉当作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好了 。 许久,他淡淡地问了一句。 小丫头,你不怕我么。 …… 你不就是只凤凰么,干嘛要怕你。 终于清除了最后一片骨碎,她轻吁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将几节大的断骨连接在一起摆放回原处,将手掌置在血肉模糊的峥狞伤口上,催动仙力实施回复术。金色的光华在她洁白的掌间流转,如波浪叠宕,尽数有生命一般化作翩翩投入血肉之间。 但是我有九个头,是个怪物啊。 ……你是笨蛋吧。女孩一手在他离着最近的一颗凤首上轻轻敲了一下。 你不知道九个头就是九凤么。世间唯一一只九凤,珍稀动物啊。 他惊疑地睁开眼睛看她。 不知道珍稀动物是个什么,但勉强能解其意,不像是个坏词。 还有,这个丫头理所当然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而且真是胆大妄为啊。竟然敢敲他的头。 上一个这么做的…… 他在脑海中搜肠刮肚地回忆了一阵,似乎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做过。 除了遥远的回忆里,母亲在小的时候他犯错了的时候似是敲过? 也是如此,轻柔的一下,带着宠溺,似乎生怕真的打痛了他。 他有些想笑,下一瞬,却意识到了什么,是时绯红的曈孔因为惊异而睁圆。 他感觉到自己的伤口在她的手掌覆盖下竟生出一种痒痛的感觉。 一低头,他被太真一掌打出来的伤口,竟然慢慢地生出肉芽,缓缓合拢愈合,断裂成数截的翼骨也开始生出血红色黏稠的连丝渐渐联成一段。 虽然缓慢,但真真正正的在,一点点的愈合。 你究竟是谁。 她刚刚轻敲过的凤首倏然屹立而起,血红的眸子盯着眼前上下忙碌着为他疗伤女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探究。 你真笨,看不到我的本体吗。 我叫虞姬,是一只红背白鲤鱼。嗯,这满山虞美人花的虞,不是鲤鱼的鱼。 ……鲤鱼? 他看着她,这次用上了自己的一个天赋本能。看见的依旧是人的形态,不是妖,也没有丝毫妖气。 他倒是看见了她的灵魂,和她人一样澄澈美好,他看见过万丈软红间芸芸诸生千万种灵魂,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的如斯纯净美丽,泛着金色琉璃般通透的点点流芒,如天生的发光体。 而且鲤鱼不是妖力微弱吗?随便一只鲤鱼妖就可以施术救治神君境界打出来的伤口,这世间早乱套了好吗。 苏明衡的番外 (2)小鱼 ……虞姬? 他重复着她的名字,这个词出口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一丝天地间奇特无法言述的气息被引发,几乎同一瞬间,虞姬这两个字便浮现于他的脑海里,其实不消她说,他也不会认错。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这是一丝天机被牵动的征兆,她的名字,竟带着天道“言出法随”的效果。 竟然是天道。 他厌恶的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拒绝如此称呼她。 我叫你小鱼吧! 他脱口而出。 女孩诧异地睁大了那双如横波潋滟的美眸,似是万般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比尧初大人还要取名废啊?!!他说我是鲤鱼就叫虞姬好了,你更绝,干脆就直接叫小鱼了。 ……取名废是什么? 他不大喜欢她总是脱口而出他不懂的词,也很不喜欢……她口中时不时冒出的“尧初大人”。 莫名地感觉心里有些梗,他转头不再看她,语气生硬道。 即使你治好了我,我也不会认你为主的。 …… 我过几天就走了啊,我要你认我为主做什么。 此时他翼骨下那可怖的伤口竟然已经好了三分,她似是有些力竭,收回手,微微扶着他的妖躯轻喘了几口。 闻言,她用莫名奇怪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眼,语气听起来有些好气又好笑,然后低低咕囔了一声。 我不会是救了只傻的凤凰吧? 这是……嫌弃? 傻的是你好吗!作为个把天下都踩在脚下睥睨苍生的混世魔王,实力大佬,这世间不想要他认主的人/神/妖真的存在吗? 我很强的好吗! 也许是伤得太重,脑力也不够了,他居然觉得她的笑容很是刺眼,为之所激,睁目怒道。 好好好,你很强你很强。乖哦,别乱动。 她用一种哄小孩似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说道,还顺手在他的一个脑袋上安慰拍了拍。 这种一个小女娃本身哄另外一个娃的语气…… 好好好,他好歹活万年多了。不与她计较便是了。 随即,他却听见女孩的低低声嘀咕:你厉害,还能被人打成这样…… 你…… 他真的要给气死了,万年的道心白修了。斥责的话就将出口,却猛地闷哼一声,却是女孩子已经走到翼骨边突然将深深刺入的一根骨刺利落地拔了出来。腥臭的残血喷薄而出,泚了她一脸,她也不在意,只是随手抹了抹。 会有点痛,忍忍就好了。 她的声音轻柔似夜风如水,手间把拔出来的骨刺丢远。再下手动作丝毫不慢,巧妙地用力连着将卡住的骨刺一一拔出。最后一根卡在了尾椎附近的肋骨处,而鸟椎肋都有向后伸出的钩状突,这根骨刺的倒钩恰巧阴险地卡在了钩突处。她秀眉紧蹙,观察了一阵,突然在空气中伸手,朱唇轻启:刀来。 随着她这句话,方圆十里间空气中的金元素相继聚集,在她手间凝成一把形状特别的刀,刀锋似是柳叶,刀柄恰是她手心长度,内有几圈空槽,看着怪模怪样,但捏在她手心里长度却是完美无缺。 天道的“言出法随”?! 他微微一惊。 不是,是我的一个天赋本领,我管它叫言咒,和真正的“言出法随”差远了。 她淡定地说道,开始以那柄柳叶刀剖去那根骨刺周围发白的烂肉,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剖出了这最后一根,累得额上汗液津津,泄愤一般地将这根骨刺丢得老远。 是和真正的“言出法随”效果有差,但是这项本领是天道所特有的,以天地之间的法则束缚万物如我所意,以天地之主宰的名义号令万物听我所令。所以除了天道,没有人能用。 她究竟是谁?和天道又是什么关系? 他再探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闭上了眼睛。九凤的九颗脑袋都伏在地上,夜已深,万物静谧,只闻她将剥离的腐肉丢开的细微声响。 似是烂肉终于处理干净了,她再次将手心覆在他的伤口上,催动灵力为他疗伤。 他的痛感回来了。这是个好事,说明他的妖躯在复原。 但他受的伤实在太沉重,又岂是那么好受的。剧痛侵蚀着他的神智,他觉得整个人都在昏沉混沌的痛觉中载浮载沉。 似乎是久远的往事里,他被族人欺辱,也曾这般遍体鳞伤地躺着,痛得意识模糊。而他的母亲,也是如此在他身边上下忙碌着处理伤口,时不时地用温柔的手心探一探他额间的温度。 遥远如豆的宫灯在那时模糊的视线中摇曳,带着让人安心能够沉睡的安全感,那时,是属于他的灯火,也曾经有人,如此守护过他。 心扉深处蓦然有种久远而陌生的情绪,在这沉寂的夜里,似乎从亘古的漫长沉眠中醒来,一点一点,翻腾带着说不出口的酸软,宁静而温暖地侵占满溢了他的心间。 这种情绪,似乎叫做安宁。 许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她,因为痛而带着低沉的喑哑,似是很淡定。 你真的不觉得我有九个头很奇怪么。 但他知道,自己其实很紧张。 然后,她似乎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睁开眼睛看她。其实此刻她并不好看,发上脸上都被他溅了黑血,又出了汗,是以东一块西一块地狼狈糊着,像是可怖的病斑。 但她的凤眸这么美。 是一泓澄澈的黑色眸光,如一捧清透的泉水倒影着细碎的星辰,她的眼光中有明晃晃的好奇,有纯净的新鲜感,就是没有……其他人一样的恶心可怖和憎厌。 怔仲间,他听见她问了一句。 你的九个头,都是不同的个体吗?我的意思是,你到底是九个人还是一个人? 呃? 这个问题倒是第一次有人问。 我只有一个意识,如果九个头都有自己的思想的话,我会疯掉的。 他迷惘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回答道。 啊。那可惜了。 她叹了口气,嘟囔道。 刚看见你的时候我还在想,要是你是九个人的话,我就一口气多了九个朋友。多好。 我一直都没有朋友,也没有人陪我玩呢。 她离得很近,静谧的夜风吹过,她浓密如鸦羽的长睫似是也被撩拨动而轻颤,额间垂下散发一丝一缕地浮散在她雪白的脖颈间,像是孩童的秋千有一下没一下地摇荡。 还…真是个孩子啊。 他轻笑了一声,却因为这一声笑牵动了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而细微地嘶了一声。 别乱动,还要很长时间才会好。 她的手在他的飞羽间轻轻地捋了一下,轻责道。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抵触她的抚触,她手心的温度和煦,带着和她的灵魂一样干净好闻的味道,很安逸。 他悄悄挪了挪,将一个脑袋贴近她的手臂,绕过她的背半围着她在另外一边伏下。她已经治好了他上半部分可以站着处理的伤口,此时正半跪着为他飞羽处被灼伤的部分清洁,也没有留心到他的小动作。 从远的地方看来,是他的这颗脑袋将她完全纳入了他的包围中。 他安心而满意地吁了口气,呼吸间鼻触都是她馥郁柔和的香味,任自己的意识陷入沉浮起伏的昏盹间。 日光。日光好生耀眼。 日上三竿的晨光如瀑,炽烈明媚透过一层宝光熠熠的白色光幕,尽情地宣泄下来,在他迷茫地睁开眼睛的一瞬从各个方位如万针刺入,他急忙眯上了眼睛,恍惚了一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七只凤首同时反射性地抬起,一颗依旧重伤,还有一颗似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动弹不得。 她!! 七颗脑袋同时转向不同的方向,十四只血红的眼睛目光炯炯,聚焦在倚靠着他的妖躯沉睡的那个纤巧的身影上。 她伏在他一颗凤颅的脖颈处,仍在枕着双肘熟睡,睡容沉静安谧,朱唇微翘有几分调皮,睫羽低垂,随着轻浅的呼吸而微微颤动如蝶翼。他如小山似庞大的妖躯环绕着她将她拱卫在其中,使得她熟睡的样子像是一只蜷曲的猫。 她应是忙碌到很迟,直接睡过去了。睡之前怕夜里落雨淋了他的伤口,于是撑了个结界,却无暇顾及自己。她脸上和衣服上斑斑的血点还在,束发的玉钗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了,垂落一头青丝如瀑如丝,落在她眉间如点朱砂玲珑的花钿处,落在他的脖颈处。 他不敢再动弹,怕吵醒她,然后小心地自检了一遍妖躯。 神力的运转依旧顿涩,身体依旧很虚弱几乎动弹不得,依旧全身上下都痛苦难当。但该清理的伤口已经被清理过了,灼伤,剑伤,中毒的地方都被清理得很好,伤口业已开始在他强大的自愈能力下一点点开始回复,只有卡在他一只凤首穿颈而过的那支白羽箭还在,应该是她不敢贸然动怕是伤及他的性命。 这个小丫头,竟真的能救他。 苏明衡的番外 (3)她走了 (完) 而且,她居然……真的一点都嫌弃他,也不觉得他丑。 他心情一瞬间很是复杂。他活了漫长的近万载,有人厌他畏他恶他惧他,有人阿谀奉承于他,百般诋毁于他,还有人为他这具身外化身的皮相所迷惑。却从未有人似她,无欲无求地助他救他。 小女孩喜欢些什么? 他努力去回想。凡人的小女孩喜欢些什么?蝴蝶蜻蜓?漂亮的衣服首饰?糖果糕点? 没有一项他现在能够拿得出来,连漂亮的尾羽都在那场大战中受损得破破烂烂,不可能拿出来送人,收藏的法宝似乎也没有哪样比较适合拿来哄女孩子。他倒是可以弹首古琴曲逗她开心,以前他和母亲学过很多古琴的曲目的。但相较于救命之恩,这就太薄了。 而且他现在既变不回人形也动不了,弹琴什么的,算了吧。 所以,还是要认她为主吗?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可以败,可以伤可以陨,但绝对不会跪不会臣服,不会做任何人的妖宠和奴隶。 那么,我能如何答谢她呢。 他正伤脑筋地想着,却听见一声细微的声响,转头来,却是她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打了个大呵欠。 天已经这么亮了啊。 她低低嘟囔了一句,然后抬头,凤目对上了盯着她看的十四只血红的眼睛,于是展颜露出一个灿烂略带调皮的笑,如初生的艳阳般炫目。 凤凰儿,早上好呀。你觉得好点没? …… 好了很多。 他不习惯和人对视,而且她的笑容如此灿然,他感觉在直目一轮金色的艳阳,连习惯黑暗的双眼都要灼伤的感觉,于是不自然地转过了七只头,低低地说了一句。 那就剩下这只白羽箭了。昨天我用言咒试过了,这似乎是个道器?一点用都没有,我怕贸然拔出来你就没命了,所以不敢动。 她丝毫不在意他的回避,一边解释道,走到那颗重伤的妖颅,轻柔地在脖颈上抚了抚。 凤凰儿,要是一颗头挂了,你会没命吗? 不会。 他将自己的七只头都低伏在地上,低低地回答道。 你尽管动手吧。 说起来,你究竟和人家有多少仇啊,你看你身上的这些武器都是些神器,仙器的,连道器都有……真是大手笔啊,你这只凤凰真是够命硬的,换个人早死不知道多少遍了。 她絮絮叨叨地数落着,他知道她貌似来历不凡,所以对她的眼界也不奇怪,只是轻嗤了一声,正欲说话,下一瞬,瞬间爆发的剧烈疼痛让他脑间一片空白,他沉闷地低哼了一声,全身都猛地为之一颤,却是她趁他要说话时径直一个用力将这只长箭拔了出来,然后眼尖手快地一个愈合术随手掌堵了上去,黑血还未喷薄而出便被肉肉的一只柔荑堵在了伤口处,开始凝集成血壳以避免大出血。 然后她一手从怀里取出一只青色丝质的乾坤袋,从中拿出一颗青色的药丸,不由分说地直接从鸟喙塞入他口里。 碧华化清丸,治外伤,我家大人给的。 甫入口,丹药便成了一股清凉的暖流流入他的血液里,四下游走修复他的伤,配合她输入的灵力,他一身的伤竟瞬间好了四成有多。 好啦。 过了好长一阵子,她才松开手停下愈合术,轻松道。似是有些脱力,她起身时身形猛地晃了一下,急忙伸手扶着他的躯体。 你似乎很擅长和我说着话,然后突然地一下把刺拔出来? 他痛得很长一段时间都嘶得说不出话来,此时依旧是声音虚弱,却是扭头瞪了她一眼。 嘿嘿。趁不注意的时候会不那么痛啊。 她的脸色都因为消耗太大而显得有些惨白,闻言,却是吐了吐舌调皮地嘿嘿地一笑。 她的笑容如此明媚,连一脸的血污看起来都无损她闪闪发光一般的美丽,她说。 以前我帮着其他小鸟小动物疗伤的时候,也是这么办的。 ……所以自己在她看来只是只长得有些特别还比较大的鸟而已么。 他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笨丫头。 他全盛的时候,都没有人喜欢过他的妖体,真心实意地对过他,现在他狼狈如斯,却碰见了……她。 小鱼。他感觉自己又开始陷入失血过多的昏昏沉沉,于是低低地呢喃了一声。 你救了我,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有呢。我想要什么,尧初大人都会给我找来。 她笑眯眯地回答道:所以呀。你早点好,就好了。别操心这么多。 那不行。 他执拗地坚持道,想了想,却有了个主意。 小鱼,我实现你一个愿望好不好?不需要现在说,你以后有了心愿告诉我,我来帮你实现。 …… 你真小气,才一个愿望。尧初大人都是随便我许什么愿望都实现的。 她撇了撇嘴,不屑道。 不过好吧,如果这让你觉得心里舒服的话。 他正想说这个小丫头吹牛皮,哪有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人,却感觉到周围的气息流动,灼烈的日光须弥间仿佛洪流破闸一般迅猛地倾泻下来。 敌人? 他心下遽然一惊,正想起身,却陡然间见到一个面容生得格外俊美,一身青衣,气质淡雅高洁的男子出现在他百步之外,那人的高挑的身形笼罩在一片柔和的熠熠光晕中。 那个男人……很强很强。他感觉不到那人的境界,面对那人,就像是站在了无尽的天和海之间。那人是虚无,又是世界的全部,只抬头安静地睨了他一眼,他便觉得全身像是被封住了似的动弹不得。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凌厉的目光望向那人。 那人是真神?还是传说中的, 那位? 他正兀自猜测。 虞姬,回家了。 那人却是看也不看他,只是浅笑着伸出手来。 尧初大人! 身边的小丫头欢喜清脆的声音,她蹦蹦跳跳地朝那个男人跑了过去,笑眯眯地牵起他的手。 怎么又淘气跑出来了? 他听见那人温和的声音,如和煦的日照,春日的清风,那人的眼尾低垂,落下眼角一颗小痣看着是清俊无双的风华。 我捡到了一只重伤的凤凰儿,大人帮忙治治好不好?大人出手的话,一定一下就好了。 小丫头开心地扑进那人怀里撒娇。 那人闻言,抬头望了他一眼。那眸光清澈纯净如水,他却看见了……那人睥睨间的一丝嫌弃。 虞姬已经做得很好了,死不掉的,让他去吧。 下一瞬间,那人低头,细心地帮她拭去了脸上的血迹,然后抱起那个欢喜地说着话笑着的小丫头,她搂着那人的脖子坐在他臂弯间,看着那人的侧脸笑得如春花盛放般绚烂,双腿还调皮地一晃一晃。 这画面静好而温柔,似是天生本应如此的和谐,这两个人,都美好得如一对发光体,有着纯净琉璃一样带着点点金色星芒的灵魂,干净得让他自惭形秽。 我们回家。 随着那个男人的话,一切都如梦如影地消失了。没有那个笨丫头,也没有了那个青衣的男子,只有……漫山谷荼蘼的虞美人开得妖艳如火,还有一身伤痕累累处在最狼狈最落魄时候的……他。 原来,她真的没有吹牛,那个人,真的有如此的强大,能够实现她所有的愿望啊。 挺好的。 只是,她甚至都没看过他的人形呢,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他觉得心下有种空空如也的酸楚,仿佛……仿佛有什么,来过,又走了。 在那漫天星辰当中,昨天有一颗遗落了下来,那颗最明亮最璀璨的星遽然间坠进了,他心底阴暗潮湿的无尽深渊里,照进了他心底最深的阴霾,刺痛了猝不及防的忧伤。 她离他如此的近,是那么的温暖和纯净,带着一身温柔而明媚的阳光,他从来没有见过阳光的模样,于是,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抓住她。 他忍不住带着一丝微小的希翼,他希望那颗笑得如此灿烂,如此明亮的星辰也许,可以属于他。 终究是想错了,那颗那么美好的星辰,又怎么会是他的。 那个男人来了,挥挥手,他的星辰便开心地随那人走了,她那一瞬间的眼中只有那个男人,甚至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还能再碰到她,么。 他依旧躺着,仰面看着天空,就如昨天,他准备好了迎接死亡的来临时一般的平静。 有破碎的罂粟花瓣飞过晴好的天际,高高低低地徘徊,像是飞舞的蝶。 …… 下次再遇见,他就不会让她,再如此轻易地走掉了。 --------------------------------------全文就暂时酱紫了,有空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