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1节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作者: 南烟南下 文案: 姜妧生于长安,长于江都,直到及笄前才重回京城。 她生得珠圆玉润软玉娇香,父亲打算将她送入皇宫,以保姜家世代昌盛。 在此之前,姜妧曾梦见先帝驾崩,幼帝即位,而她年纪轻轻竟做了太后,可富贵日子没过多久就被折磨至死。 姜妧决心此生绝不入后宫,并要在采选前为自己找门好婚事。 一番择看后,她将目光放到陆绥身上。 陆绥此人骁勇善战,剑眉星目,身为辅国大将军,为本朝立下赫赫功名,乃手握重兵的权臣。 然坊间传闻他不近女色。 后来,姜妧因舍身救下七皇子名动长安,登门拜访的京官子弟络绎不绝,一时间,人人皆知,姜家有女初长成,仙姿玉立待采撷。 却不知,这朵娇花,早已被那向来冷性自持的大将军,小心捧在了手中。 【小剧场】 一日,姜妧到码头给青梅竹马的二表哥送行。 那日大雪纷飞,回府时已至深夜。 甫一进门,自家夫君正端坐在矮几前,案头一盏孤灯轻轻摇曳。 他沉着脸只字不言,显然是在生闷气。 姜妧仿若未觉,递出如雪似玉的手,可怜巴巴道:“三郎,我冷……” 小娘子明眸透亮,娇滴滴的一声“三郎”叫他心都化了。 陆绥无奈叹气,双臂展开,拥她入怀,将她冰凉的手心放进怀里。 唉,终究还是输给她了。 嘴硬心软占有欲爆棚大将军恃宠而骄人间富贵花小娘子 阅读指南: *架空仿唐,谢绝考据 *1v1,双c,前期可能?有一丢丢慢热,后续会越来越好看(赌个五毛钱的) *非重生,梦境是前世,不存在什么狗血剧情,男女主双向奔赴的小甜文!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妧,陆绥(sui) ┃ 配角:预收《薄情首辅重生后》求收藏 ┃ 其它:《养在东宫的女菩萨》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霸王与娇花 立意:自强不息,笑对生活 第1章 、姜娘子归京 初春之际,来自遥远异邦的瑟瑟寒风,裹挟着胡商的驼铃声,席卷过漫长大漠,拂入长安城。 三五架辎车迎风驶在官道上,木轮碾过积雪,刮擦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舆内,随行仆役兀自打着瞌睡,皆未留意到睡在榻上的主子时而蹙眉,时而呓语。 她们不知道,姜妧又做梦了。 梦里,她荒谬地成了一国太后,又因垂帘听政大权在握而被朝野上下冠以妖后之恶名。 更离奇的是,龙椅上那位幼帝似乎与她并无血缘关系。 按理说,这般荒唐的梦倒也无需过多在意,可偏偏,这场梦自她入京前便断断续续做了好几回。 且梦里出现过的人物,有那么几个她的确实打实的认识。 这段时日做的梦,比之以往又有些不同。 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日子没过几天,她这妖后突然被人劫出了宫,转而被囚进一间暗室,每至深夜,总有一面目不清的男子来看她。 没多久,暗室突然变成灵堂,而中间那副金丝楠木棺材里躺着的,正是她本人。 姜妧被那张惨白的脸吓醒,手里的镂空罩盖漆鼓袖炉惊慌滚落在地。 听到动静,侍女及乳娘霎时醒了困。 春汐倾身探过去,见她形色憔悴香汗淋漓,不禁眉头一皱。 “小娘子可是又梦魇了?” 姜妧扶着心口坐直身子,缓了许久才定下神来,接过顾娘递来的热茶小抿几口。 车马颠簸,又加上夜夜多梦难眠,现下她两眼泛青浑身无力,只喃喃着疏解自个儿:“见棺发财,这该是个好兆头才是。” 见她愁云不散,春汐双手奉上一只鎏金莲瓣缠枝银盒,一壁问道:“小娘子可是梦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要说不干净的东西,那不知面貌的男子该首当其冲。 她摇头未答,垂眸开启盒盖,百合新香的浓郁芳馨散入口鼻,浮躁不安的心渐渐平静,紧蹙娥眉也总算舒展。 “还有多久到长安?” 顾娘回道:“已经走到城跟前了,约莫还有半个时辰。” 姜妧点点头没再说话,两手托腮陷入沉思。 此番回京,原是爷娘考虑到她已及笄,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这才教她从扬州姨母家离开。 她父亲是官居三品的礼部尚书,而姜家在京城本就有一席之地,若是论家世论相貌,她自是不愁嫁人的。 可偏偏……她打小被个云游道士算出天煞孤星的命格。 实则她并不急于嫁人,但此前兄长给她写信时曾提起过,父亲似乎有意要送她入宫。 莫说她本就不愿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扯上关系,如今做了这一连串的“太后梦”,一想到最后自己落得个香消玉殒的bbzl 下场,她恨不得立马调头回扬州去。 * 临近晌午,姜妧总算抵达京城,然快到城门口时,车夫忽然停住。 与此同时,外面人头攒动,十分喧闹。 她掀开帘子,问道:“前头出了何事?” 车夫从路人口中弄清了缘故,折回来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小娘子,今日恰逢辅国大将军还朝,城中百姓皆出城相迎,前方道路受阻,咱们恐怕得等上一阵。” 她微微倾身朝外看了看,入目却只有交头接耳的百姓,并未看见什么大将军的踪影。 “一个将军竟引得这么大阵仗,此人是何来头?” 春汐和顾娘皆摇头。 料想她们也不知,姜妧拢紧斗篷,揣着袖炉,道:“走吧,咱们也去见识见识,这大将军究竟是何神仙人物。” 甫一下车,冷嗖嗖的凉风袭面而来。 她寻了处人少的地儿,微微踮起脚尖四处张望,远远瞧见,一大队人马正朝兴远门走来。 她正瞧得认真,春汐忽然在她耳边惊呼:“哎,小娘子快瞧,那可是咱们大郎?” 循着她手指方向看去,不远处的槐树下正站着个白衣男子,此人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眉眼间与姜妧有几分相似,这正是她同胞兄长,礼部尚书的嫡子姜恪。 “阿兄,我在这儿!”姜妧使劲朝那处挥着手。 听到呼喊声,姜恪遥遥望来,瞧见惦念已久的妹妹不禁喜上眉梢,当即大步走来。 兄妹二人虽一年不过见上一回,可到底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感情,再加上平日里总有书信往来,故而丝毫不生分。 姜恪离她一步远停下,微微打量一番后笑道:“半年不见,我们妧儿长成大姑娘了。” 姜妧也笑:“阿兄不也是,去年夏天你去扬州时还没现在这么高,也没现在这么壮。” 二人相视一笑,这时,周遭百姓忽然热闹起来,嘈杂声中有人不断大喊:“大将军来了!” 姜恪抬手护她退到空闲地,分明此处也能看得清楚,可那些百姓都恨不得挤到路中间去。 没多久,大队人马举着旗帜缓缓走来,这些都是大奉朝最精良的将士,许是因为打了胜仗,他们各个精神抖擞士气十足,叫人见了无比心安。 姜妧拽拽兄长衣袖,问道:“阿兄,哪个是辅国将军?” 姜恪意兴阑珊地随手一指:“喏,那个最狷狂自大的。” 即便如此,姜妧还是在人群中一眼便寻到了。 只见那人高坐马背手握缰绳,身着盔甲头戴兜鍪,腰间佩戴长刀砺石,明光甲折出刺眼的亮,威风凛凛,英姿飒爽。 兜鍪遮住他大半张脸,又因离了些距离,姜妧未识清他面貌,可那挺直的腰背和雄厚的身躯无不表明,此人定是个英勇丰俊的男郎。 难怪。 难怪她看见路两旁有许多女子疯狂往他那儿抛绢花。 看不见脸,姜妧没了兴致,转身随口道:“这什么辅国大将军,想来阿兄久在长安,定是晓得他bbzl 的。” “何止晓得。”姜恪哼笑一声,“我与他同朝为官,算得上是老相识了。” “未料到一个将军竟能引得全城百姓出来相迎,这究竟是为何?” 姜恪两手抱于胸前,眼底写满不屑:“此人一向居功自傲,仗着圣人对他的器重,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坊间百姓却敬他如神,京中女子甚至照着他的模样挑选夫婿。” 话音一转又对她叮嘱起来,“妧儿,你如今既已归京,日后便免不得要与这些京官子弟打交道,若是碰上陆绥……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难得见他这般防备一个人,姜妧忍不住掩唇笑道:“听起来,阿兄对这位大将军似乎颇有不满,难不成你与他之间有什么过节?” 姜恪仰天长叹一声,自个儿调侃道:“是啊,阿兄处处被他抢尽风头,如何不恼。” “抢风头?”姜妧歪着头将他打量一番,“阿兄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如何会被那么个粗人抢风头?阿兄莫不是在唬我?” 姜恪被逗笑了:“陆绥可不是什么粗人。圣人推崇文武兼修,高官重臣出将入相乃常态,陆绥当年高中状元,又被御赐弘文馆大学士一职,若论学问,阿兄未必比得过他。” “那他好端端的放着闲官不当,为何又做了武将,过这刀头舐血的日子?”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2节 姜恪神色微变,不着痕迹地引开话题:“好了,爷娘该等着急了,先回府吧。” 姜妧微愣,兄长眼神躲闪,避而不答,绝对有猫腻。 可惜,不论她再怎么问,姜恪就是守口如瓶,还告诫她莫要再提。 话说一半就不说,姜妧心里难受的跟被猫挠了一样。 等回到姜府时,她犹自思索着方才的问题。 走到正堂门口时,见她仍旧魂不守舍,姜恪抬手点了点她脑袋。 “好了,别想些有的没的,快进屋见过爷娘。” 姜妧“哦”了声,提起裙子迈过门槛,打眼便瞧见上首太师椅处,一美妇被侍儿扶着站起来。 妇人清瘦温婉,端庄优雅,瞧着有几分羸弱,那满头珠钗倒为她单薄的面容添了几分颜色。 两人相视一眼,妇人未语泪先流。 姜妧倏地红了眼,三两步走过去,不等站稳便被她搂进怀里。 闻着她身上的胭脂香,姜妧嗫嚅道:“阿娘,妧儿回来了。” 这美妇正是她母亲姜齐氏,母女久别重逢,齐氏难掩心中酸涩,可当着众人的面她却不会失了态,只攥着帕子压了压眼角,道:“好好好,我儿平安回来就好,快见过你父亲。” 姜妧退离几步,向姜沛盈盈行礼:“妧儿给阿耶请安。” 姜沛略一点头,脸上不见多余情绪:“嗯,舒家规矩不错,将你教得也好。一路舟车劳累,莫要站着了,与你姊妹同坐吧。” “是。” 落座后,齐氏给她指认了房中各女子的身份,好在平日里与兄长的书信交谈中,她已熟悉府里的情形,如bbzl 今认起来也没那么困难。 姜沛纳有两妾,是为李氏与赵氏,李氏进门较早,与嫡妻齐氏年岁差不多,育有一儿一女,儿唤姜卓,已过弱冠,比姜恪小了一岁,女唤姜妤,如今十六岁,比姜妧大了个把月。 妾赵氏年轻貌美,奈何身子骨一向不大利落,原先第一胎出了意外,调养许久好总算诞下一女,名唤姜蔓,今年已有十三岁。 姜妧一一拜见,忽闻一道温柔女声:“都说江都风水养人,这话果真不假,瞧二妹妹如今出落的,跟那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移目过去,说话之人是个容貌清丽身段细挑的女子,这便是她庶姐姜妤,一双明澈杏目像极了其生母李氏。 这话姜妧时常听到,故而当下并无太大反应。 早在扬州时,她便是远近有名的美人,所谓玉质柔肌芳馥如兰,胜似人间富贵花。 虽比同龄女子略丰盈了些,可那肉长得恰到其处,双肩圆润,腰却细似杨柳,又因肤如凝脂,浑身便透着莹润之感,每每坐卧于纯白帷幔下,便好似月下聚雪一般。 她端起茶碗抿了口,不骄不躁道:“阿姐过奖了,江都的风水再好,到底比不过京城人杰地灵,瞧姊妹娘子们容光焕发的模样便知道了。” 这一来一往,众人皆从里头品出些别样意味来。 不多时,又进来个身形瘦削的黑衣男子,经提醒她便知道,这位就是兄长口中“一句话憋不出仨字”的庶兄姜卓。 他进门时垂着头,直到落座后姜妧才看清他面貌。 倒是清秀,可眉眼间却无半点姜沛的影子。 两人只打了个照面,随即便听一家之主说起正事来。 “妧儿,你才回京不久,这两日认认真真跟着你母亲学规矩,免得后日在宫里出差错。” 姜妧先是一愣:“后日因何入宫?” “后日上元佳节,圣人在宫中大摆宴席,一来以示君臣之礼,二来则是为嘉奖此次凯旋的将士们。” 姜妧迟疑道:“如阿耶所说,儿初回京城不久,对诸多事尚不熟悉,贸然入宫恐怕冲撞了贵人,要不这次就暂且不去了吧。” 听到这话,姜沛皱了皱眉:“身为姜家嫡女,怎能这般畏手畏脚,日后采选之时,岂不更被吓破了胆?” “采选”二字入耳,姜妧浑身一寒颤 兄长说得果然没错,父亲当真要“卖女求荣”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薄情首辅重生后》求收藏 文案如下: 明姝生得白腻如脂、肌光胜雪,是名动金陵的贵女,她与太尉之子顾怀元定有婚约,却因种种阻挠久未完婚。 不久,明家父子牵连进一桩惊天大案,昔日亲朋好友皆避之不及。 走投无路下,明姝长跪于顾府外,只求能见顾怀元一面,却不知,此时此刻,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正佳人在怀,春宵苦短。 银絮飞天,琼瑶匝地,她娇小的身躯俯卧在雪地里,顾家来往仆役皆无一人敢扶她bbzl 一把。 心生绝望之际,一白衣公子执伞而来,四目相对,那双清冽长眸中满是她读不懂的深意。 看清来人,明姝羞耻难当,他却向她递出手,温柔得出奇:“阿窈,起来。” 明姝愕然。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后救她明家的,竟是那曾被她视为阴沟蜉蝣的大奸佞,当朝首辅陆晏清。 * 一代权臣陆晏清重回到明姝父兄获罪之时,这一世,他仍是权侵朝野的“奸贼”,而她亦尚未沦落至教坊司。 雪夜下,少女微仰着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满是恐慌与凄苦,就连呼出的气都透着死灰般的冰冷。 陆晏清呼吸滞涩,心口如被万千蚂蚁咬噬,良久,他颤抖着手低喃一声:“阿窈。”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还能再见到她。 万幸,他的阿窈,还活着。 第2章 、孔雀开屏 一夜好眠,姜妧却仍未歇过乏来,用罢早膳后,她慵慵然倚在迎枕上,不一会儿又睡着了,这一睡便睡到了晌午。 醒后,她没骨头似的躺在明窗前的贵妃榻上,面颊因蒸蒸热气而泛了红,半晌,她睁开眼睛,软软地说了声:“春汐,可知阿兄在忙些什么?” 春汐正打理花凳上的鹤望兰,闻言忙答道:“听说今日府里来了位贵客,大郎这会儿正陪客人在青和居下棋子呢。” “贵客?”姜妧来了精神,起身下榻,临走前捏了几枚蜜饯在手里,“我去看看。” 青和居在前院花园旁,清幽僻静,古朴素雅,是喝茶谈事的好地方,故而府里来贵人时多邀至此处。 姜妧屏了仆役独身走进院里,地上积雪尚未消融,脚踩在上头绵软异常。 进门前,她特清了清嗓子,冲内柔声唤道:“阿兄,听说你这儿有贵客,我特来瞧瞧。” 听到声音,室内正执子不定的姜恪愣了愣,旋即无奈地笑笑。 “这鬼丫头……当真是一刻也闲不住。” 李尉迟捻着白棋笑问一句:“可是你那刚回京城的二妹妹?” 姜恪点点头,旋即起身:“王爷稍坐,我先让她回去。” “姜郎这就不对了。”李尉迟丝毫未摆王爷架子,亲和道,“我已见过你府上其他兄弟姊妹,独独没见过这养在江都的二娘子,你可不许藏着掖着,快请进来让我瞧瞧。” 姜恪略有迟疑:“那……好吧,我这就叫她进来。” 姜妧在外头等的有些不耐烦,正打算离开时,兄长忽然走出来。 “你这机灵鬼,可是又打了什么歪主意?” “阿兄冤枉,我就是在房里闲得无聊,这才过来寻你的。” 她耷拉着眉毛,故作委屈模样,然而姜恪一眼便识破她拙劣的演技。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事先与你说好,屋里那位是七皇子齐王,待会儿言行举止多加留意些。” 姜妧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子,一时间莫名有些激动。 她端正身姿,跟着姜恪来到内室,绕过屏风便见一面如冠玉,玉树临bbzl 风的贵公子席地而坐,正抬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不愧是龙子,当真是天人之姿,不过,这人怎么那么眼熟呢? 她发愣时,姜恪已在齐王对面盘腿坐下,朝她唤道:“妧儿,快过来拜见齐王。” 一声呼唤,姜妧回过神来,盈盈福身,道了句“王爷万福”。 姜恪笑道:“让王爷见笑了,家妹刚从扬州回来,久不在身边疏于管教,又被姨母娇惯坏了。” 李尉迟浑不在意道:“无妨,我倒觉得,令妹坦率性真,实乃不可多得。” “您可别夸她,这丫头打小就骄傲,得了您几句夸奖,只怕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无论兄长如何调侃,姜妧都未觉得不好意思,倒是那齐王抬头看来时,她难得的有刹那局促不安之感。 李尉迟见之可亲,微扬手唤道:“姜二娘子可会下棋?” 闻言,姜妧上前两步,取过蒲团跪坐下来,垂眸扫了眼棋盘。 黑白子实力相当,而从落子位置上看,白子略有些后劲不足。 她又扫了眼李尉迟指间的白子,浅笑道:“下棋我不会,不过闲聊我还是极擅长的。” 姜恪适时开口:“妧儿,休要胡闹。” “也罢,我与你下这么久都未分出胜负来,可知你又在故意让我。”李尉迟将棋局打乱,一壁收捡棋子,一壁又问,“不知姜小娘子想谈什么?” “王爷爽快。”姜妧莞尔一笑,“昨日回京时车马皆被堵在了城门外,听闻诸多百姓自发出城,以迎接辅国大将军还朝,王爷认为,这位大将军何德何能引来这么大阵势?” 姜恪扶额,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来准没好事”的表情。 “此事我也听说了。陆绥乃我朝国之栋梁,此番与突厥一战,若非他及时发觉敌方计谋,我朝将士定会因体力不支,外加粮草不足而溃不成军。” 提起陆绥,李尉迟颇有与荣共焉之感,“自陆绥封将以来,西北防线从未被敌人攻破过,国家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得此将臣,天下黎民如何不欢喜。” 姜妧看向兄长,故意长长“哦”了一声。 “如此说来,这位大将军倒是个值得尊重的铮铮铁骨。”话音一转又问道,“王爷,我听阿兄说,陆将军原在朝廷做文官,那他后来又为何做了武将?” “这……” 李尉迟和姜恪相视一眼,神色略显为难,而姜恪已然皱了眉头。 “妧儿,女儿家少打听朝堂之事,你不是一直想去西市看看?先回去梳整梳整,待会儿我带你出去转转。”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3节 兄长与齐王皆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引得姜妧对这素未谋面的大将军越发好奇。 她知道这里头定有蹊跷,却也识趣地没再多问,起身福了一礼便离开了青和居。 姜妧才回玉锦院没多久便有仆人来禀,说是兄长已送走贵客,可带她去西市了。 午后太阳暖和,她换一身稍薄襦裙,外披兔绒斗篷,稍作梳妆便出门而去。bbzl 出了角门,只见兄长已然高坐马背,看到她时无奈地笑笑。 “妧儿,你可是料定今日来的,是那好说话的齐王?” 姜妧抬手遮去刺眼光亮,微微叹道:“阿兄不也没让我问出个所以然吗?” 她确是猜出今日来的贵客是齐王。 早前兄长多次在信中提起过,七皇子齐王性情纯良,与他颇为合得来,两人时常切磋六艺,一来二去便成了好友。 除此以外,她鲜少再听他提起旁人,想来优秀之人大抵都愿与自己势均力敌的才俊相处罢。 姜恪未计较她耍心眼,只又嘱咐道:“人心难测,妧儿,日后行事不可过于鲁莽。不过倒也不用畏手畏脚,毕竟天塌下来,有阿兄顶着。” 姜妧为之动容,思及梦中自己惨死的境况,料想若此噩梦成真,母亲与兄长该是何等悲痛。 形势紧迫,她得抓紧时间了。 * 仆役抬着软轿一路向西,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抵达西市。 姜妧下了轿,一时间嘈杂的吆喝声接连灌入耳底,入目之处皆是陌生景象。 兄妹二人并肩而行,只见此处商人大多都是高鼻深眼模样,身上服饰也不尽相同,丝绸、瓷器、香料等物琳琅满目,不远处的巷子口还有表演幻术的,实在新奇至极。 没走多久,姜妧被一只绿毛长尾的禽鸟给吸引住,拽着兄长走上前去。 “我曾在《山海经海内经》见过它,此鸟名为孔鸟(1),雄鸟尾上覆羽较长,形成尾屏,见到貌美雌性便会开屏求偶,由此繁衍后代,实乃是个奇物。” “小娘子好见识。”一侧穿着双翻领棕色短袍的胡商殷勤笑道,“这孔鸟自西域而来,被人们视作百鸟之王,是吉祥如意的象征。” 姜恪若有所思道:“此物不多见,上回我在宫里有幸见到一回,不过那只通身靛青色,极受宫中贵人喜欢,此鸟多是用来进贡,所以,想必你给的价定不低吧。” 那胡商咧嘴一笑,尚未来得及开口,忽而被人插一句嘴。 “姜郎,你怎么买个东西还讨价还价,你若是银子不够,不如先让一让,莫要耽搁了人家赚钱才是。” 姜妧闻声望去,只见迎面走来两男子。 其中一人紫袍短靴,身披长毛大氅,吊儿郎当,眉眼不羁,手提一只金丝鸟笼,颇有纨绔之态,另一人黑袍长靴,腰佩长剑,身形高大,沉稳严肃,剑眉星目,英俊硬朗。 这穿黑袍的男子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倏地瞳孔一缩,旋即又恢复如常,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些。 姜恪上前两步,拱手作了一揖:“谢世子,陆将军。” 听到“陆将军”,姜妧复又抬眸看了眼,恰巧撞上那黑袍男子探来的目光,但见他薄唇紧抿,似在……隐忍什么? 紫袍男子见到立于后面的姜妧眼前一亮,噔噔两步走上前:“我竟不知,长安城还有这等标致的美人。” 姜妧黛眉微蹙,心道此人果然bbzl 是个浪荡之辈。 幸而姜恪及时伸手虚挡一下:“未曾向两位介绍,此乃我二妹妹姜妧,昨日刚回京城。妧儿,见过谢世子,陆将军。” 姜妧浅浅一笑,盈盈道:“初来贵地不曾识得贵人,还望世子,大将军多多包涵。” 嗓音婉转悦耳,让人如沐春风,再看她一对斜挑黛色远山眉,浓淡相宜地斜峙在粉额前,一双湿漉漉的明澈眸子,顾盼间总似覆着层氤氲雾气,香腮凝脂,身段玲珑,这般姿色,就是在长安城也是数得上名的。 “是谢某唐突了。”谢玉书身子前倾,两只桃花眼暗送秋波,“没想到姜家风水如此养人,竟生出如姜小娘子这般曼妙女子,由此可见,就连老天也是偏帮着你们姜家的。” 风水风水,又是风水。 怎么京城里的人说起话来都一个调调? 听着他的油腔滑调,姜妧略有些不耐,垂眸轻笑道:“世子此言差矣,天子脚下何来风水不同一说,模样长得如何,全看个人造化罢了。不过世子倒也不必太过气馁,毕竟,您浑身的贵气在这放着,何人还在乎您长得美丑,正所谓瑕不掩瑜嘛。” 谢玉书一哽,这是拐着弯的说他丑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不过,本世子偏就喜欢……” 话未说完忽然被打断。 “梓余。” 移目过去,开口之人正是谢玉书身旁的陆大将军陆绥。 他目光依旧落在姜妧身上,神情高深莫测。 “姜二娘子初来乍到,莫要吓到人家。” 谢玉书撇嘴道:“看你这话说的,我不过是跟她多说了两句话。” 话音刚落,地上那只绿毛孔鸟忽然抖着身子开了屏,被晾在一旁的胡商忙乐道:“这只孔鸟已有许久未开过屏了,想来定是因为这位小娘子姿色不凡。” 众人的目光纷纷被那孔鸟吸引住,只见那硕大尾屏犹如一把羽扇般精美无比。 下一瞬它忽然舞动起来,紧接着竟伸着脖子奔来,走到几人跟前时又停住脚,随即拐了弯朝陆绥而去。 见此,谢玉书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当它是拜倒在姜小娘子石榴裙下,未料却是奔着你来的。” 孔鸟犹在卖弄身姿,陆绥一张俊容僵了又僵,脚底不由的退后两步,而那孔鸟竟紧跟着前进两步。 姜妧手掩唇笑道:“久闻陆将军容貌昳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甘拜下风。” 话刚落,几道冷嗖嗖的眼刀直飞过来,姜妧只当未见,垂下眼眸兀自勾唇。 看了热闹,姜恪莫名心情大好:“谢世子,陆将军,您两位先赏着,我与家妹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谢玉书懒洋洋地应了声,陆绥则未言语,只盯着姜妧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那兄妹俩走远方收回视线。 半晌,他低声道:“梓余,你信梦吗?” “梦?”没头没尾一句话让谢玉书愣住,“梦境虚无缥缈有何可信的,不过……若是春/梦,倒可信bbzl 上一信。” 见他面色古怪,谢玉书又问道,“怎么,你做春/梦了?” 陆绥瞥他一眼,嫌弃道:“真不知你脑子里整日想些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我,方才是谁一直盯着那姜小娘子看的?从未见过你像今日这般反常,你莫不是也跟那孔鸟一样,见色起意了?” 陆绥冷冷笑了声未再接话,只侧身对侍从吩咐道:“去查查方才那位娘子。” 作者有话说: (1)孔鸟:即孔雀 第3章 、宫宴 西市繁华热闹,南来北往的商贩多聚于此,故而没逛多久姜妧便采买了一堆东西。 回去路上,她随口提了句:“方才那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男子是何身份?” 一说花里胡哨,姜恪当即明白过来她指的是谁。 “他名唤谢玉书,是恭亲王的嫡长子,也是这长安城最放浪形骸之人。” 姜妧眯着眼睛稍加思索,随即点点头:“我想起来了,去年重阳节阿兄寄给我的信里曾提过他。” 若她没记错,阿兄与这位谢世子似乎不太对付。 姜恪笑笑:“你倒是记性好。” “过奖过奖。”仆人掀开轿帘,上轿前她又追问一句,“那谢玉书身旁那位就是陆绥了?” 姜恪点头:“嗯,不错。” 得到兄长肯定回答,姜妧默了声,细细回想起陆绥的模样。 到底是文士出身,虽久经沙场磋磨,可那通身儒雅之气尚未消散,又因常年在外带兵打仗,练出了一副魁梧健硕的身材,想来该是个能护人的,至于模样……方才那只孔鸟都为之动容,所以自是无所挑剔的。 只是那看人的眼神戾气太重,瞧着像谁欠他多少账似的。 见她若有所思,姜恪眉头微皱:“妧儿,近来你为何频频打听这些男郎?” 先是七皇子,再又是那谢玉书,还有陆绥…… 从前她对这些可从不上心的。 姜妧弯腰钻进轿子里灿然一笑,半真半假地说道:“阿兄忘了,我此番入京不正是为了找个好夫婿麽,我久不在京城,对这些英年才俊都不了解,日后还得阿兄帮着掌掌眼。” 听到这话,姜恪竟当真仔细分析起来:“既是要择夫婿,那必得品貌双全,不过男儿品行端正,肯吃苦上进才是最重要的,模样都是其次……” “谁说的?”姜妧及时打断他,“我选夫婿,自当要找个模样好的,不说貌比潘安,起码也得瞧着赏心悦目才是。” 姜恪无奈摇头,暗道天下人果然都一样以貌取人。 不过,幸好他皮相不错。 傍晚时分又下起小雪来,分明已打过春了,可长安城却仍如暮冬般寒冷。 姜妧一回到玉锦院,春汐便巴巴地迎上来。 “小娘子,方才夫人叫人送了两套衣裳过来,说是叫您明儿宫宴上穿。” 姜妧拂去斗篷上的落雪,一壁往耳房走。 “难怪年前阿娘写信问我要衣裳尺寸,原是早就准备着了。” 待她坐下,顾娘端了碗热姜汤递给她:“夫人就bbzl 您一个亲闺女,自然万事都要替您提前考虑。” 说罢又指了指立在一侧的一个侍女,“小娘子,夫人交代,您身边缺不得仆人,这丫头原是在老夫人跟前伺候,如今老夫人嫌院里人多太闹腾,夫人看这丫头是个聪明乖巧的,便拨来咱们玉锦院了。” 转而又唤那侍儿,“岚芝,过来见过小娘子。” 侍女岚芝闻声走来,规规矩矩行了礼。 姜妧放下汤碗,掀起眼皮瞥了眼,确是个安静老实的。 “嗯,留着吧,日后便与春汐一道近身伺候。” “多谢小娘子。” 说了话,春汐带侍儿捧着两个朱红大漆盒走进来,兴冲冲道:“小娘子,您可要穿上试试合不合身?这有两套,奴瞧着做工样式都极好,您瞧瞧明日宫宴要穿哪一身?” 提起进宫姜妧就头疼,可到底不好辜负母亲的一片心意,便随手指了一套。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4节 “方才我在西市买了些琐碎玩意儿,你们去捡捡,看可有自个儿相中的。” 几人皆笑开了花,道了谢便走出耳房,独留她自个儿倚在榻上发起呆来。 * 上元节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眼见的寒冬已渐渐远去。 玉锦院内,侍儿用银钩将朱帘束起,撤去榻侧的小山屏,由春汐服侍姜妧起身用膳。 洗漱罢,姜妧犹自半阖双眸半卧榻上,白腻手臂跟没骨头似的,懒懒搭在凭几上,右手则有一下没一下摆弄着碗里的汤匙。 春汐站在一侧替她布菜,见她无精打采不禁问道:“小娘子,可是这菜不合胃口?” 姜妧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看着碗里的燕窝越发没了胃口,索性丢下瓷勺,两手捧脸倚着矮几,黛眉轻蹙,长长叹了口气。 “这真是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春汐不知她在嘀咕什么,只盯着她脱俗样貌失了神。 案头金鸭香炉烟雾缭绕,掩映在氤氲香气中的美人平添几分憔悴之美。 半晌,她又长叹一声,旋即起身走到妆台前,随意补了些胭脂,转身接过岚芝手里的斗篷披在身上。 左右逃不过,倒不如暂且抛却这些烦恼,好好过个上元节。 府门外马车已备好,她到时便听得姜妤坐在车上唤她:“二妹妹,你同我乘一辆吧,路上咱们也好有个说话的。” 她这般说出口,即便不情愿,姜妧也不好拒绝。 坐上马车,她方想起一人:“三妹不去吗?” 姜妤柔柔地笑笑:“三妹前儿个得了伤寒,见风就头疼咳嗽,父亲让她好生在家歇着养病。” “这样。”姜妧随口应了声,未再多言。 她将解下来的斗篷盖在腿上,捧着袖炉微闭双目,昨夜没睡好,这会儿便打算小憩一会儿。 谁料姜妤却当真与她聊起来。 “二妹妹今日打扮得真真好看,不过本也该这般,如今京城的贵人们听说你回来了,眼下正盼着能见你一面呢。” 姜妧未睁开眼睛,只轻哼道:“我既非状元郎又非皇亲国戚,bbzl 他们平白无故的见我作甚。” “自是因你打小就名声在外,这一点可是我永远羡慕不来的。” 说罢她掩唇一笑,眼底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听到这话,姜妧倏地睁开眼睛,脸上笑容敛去。 她在京城确实小有名气,只不过这名气却是因天煞孤星的命格而起,姜妤现下提起此事,分明就是有意揭她伤疤。 “阿姐既然这么羡慕,那这名声给你可好?” 姜妤面上一哂,旋即握住她的手:“是我说错话了,二妹妹莫怪。” 这虚情假意的一套属实让姜妧感到有些不适,当即抬手将她拂开。 姜妤却好似未发觉她已生气般,仍在那里继续道:“要我说,当初那起子臭道士就是逮着人胡乱吣,如二妹妹这般天仙似的人物,日后注定是要进宫当贵人,过那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日子的,该说是天人之相才对。” 这话明里暗里含着试探,姜妧勉强压下心火,身子向后仰去,面上再无半点笑意。 “莫非阿姐在姜府,爷娘短你衣裳缺你吃食了?望阿姐记住,我此生都不会入宫为妃,方才那等话,阿姐日后也休要再提。” 被闪了面子姜妤也不恼,依旧巧笑倩兮,也不知想到什么,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不屑。 * 抵达宫门外,车马奴婢皆止步于此。姜妧和姜妤一前一后来到齐氏跟前,姐妹二人皆未表现出生分,毕竟,在外人面前这姐妹情深的戏份还是得做足的。 齐氏递了牌子,待宫人查验过身份,几人便被引着往宫里走。 这是姜妧第一回 进宫,入目之处皆是林立高墙,那铺天盖地的朱红色在她看来压抑极了,再瞧这一路上经过的宫人,各个垂眉低目小心谨慎,就连走个路都恨不得踮着脚,生怕弄出太大动静来。 这让她不紧又忆起,梦里那张躺在棺材煞白的脸来,心头不由的一阵发闷,有些难以喘息。 这一眼望不到底的深宫,就是给她万两黄金她也不愿再来。 正胡乱琢磨着,一行人便来到了今日设宴的万春殿。 官家女眷云集于此,四处皆是莺莺燕燕,姜妧和姜妤随齐氏在宫人指引下落了座,二人言行举止皆自发的拘谨起来。 姜妧略略扫了眼周遭的人,随即便意兴阑珊地收回视线,这些官家娘子没一个她认得的,她们说的话她自也插不上嘴。 倒是姜妤,因她自幼便在京中长大,虽说是庶女,可姜沛向来重视她,平时哪家有宴席都着齐氏带她同去,是以早就跟那些贵女们熟识了。 可那些娘子们说话间总时不时瞟一眼姜妧,明显早就对这位因满身煞气,而被送到扬州的嫡千金深感兴趣。 “呦,瞧我,光顾着跟娘子们说话,倒忘了给诸位引荐了。” 姜妧正垂着头兀自走神,坐在一侧的姜妤忽然牵住她的手,温柔体贴地对左右娘子们说,“这是我二妹妹,名叫姜妧,小时bbzl 候因身子不好所以被送到了姨母家养病,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听到这话,贵女们便可正大光明打量她了。 眼见的这小娘子面庞白皙清透,口唇嫣红小巧,鹿目光彩有神,云鬓丰盈,珠圆玉润,实在美矣。 这时便有人问了:“我未曾去过扬州,莫非那扬州竟能比咱们京都还要好?为何姜二娘子要去那儿养病?” 姜妧垂眸随意答了句:“那时我不过七岁,在何处养病非我所能决定的。” 姜妤微微一笑,插嘴道:“其实是因为……” 话未说完,姜妧抬眸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阿姐,出门前阿耶特交代过何事来着,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姜妤抬手拢了拢头发,笑道:“真是巧了,我也不记得了。” 说罢便扭过头去。 殿内所有人各怀心思,直等宫人报了声“皇后驾到——”,众人这才收敛心神,起身行礼。 文皇后笑得温和,柔声说了一番话便下令开宴。 耳边丝竹悠悠,姜妧却止不住地心情烦闷,是以便多吃了几杯酒,不一会儿便有些头脑发晕。 实则这果酿之酒轻易不会醉人,只道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待看见那高坐上首身着一袭华丽宫服的文皇后,她便更是愁上加愁了。 酒过三巡,姜妧借故离殿,说是要去更衣,实则是为了出去透透气,官眷席间离开自有宫女跟着,她也不例外。 宫人引着她出了大殿,沿着一条甬道来到一处小花园,池旁有几间并排盖的房屋,想来是给女眷更衣方便用的。 宫人候在外头,姜妧随意走进其中一间,房内温暖明亮,衣架上挂了各式衣裙,镜台木梳胭脂水粉等物一应俱全。 对门的墙上开了扇明窗,从此处正好能看见花园美景。 她来到窗前驻足片刻,远处富丽堂皇的宫殿重重叠叠,周遭草木尚被薄雪掩盖。 世人挤破头皮也想进来的高墙深宫,在此时业显出一丝凋零颓废之感。 正当她欲要离开时,不远处的小花园里忽然人影幢幢,紧接着,隐隐传来一句“将军留步”。 姜妧心神一凛,及时将身子掩在窗后,只探出眼睛和耳朵。 只见那半人高的草木丛旁现出一道盈盈倩影,从衣着打扮来看当是宫里的妃子。 女子背对此处,而那被她拦下的,正是昨日才被她夸过的,铮铮铁骨好男郎——陆绥陆大将军。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奸情 因离得有些远,姜妧并未听清他二人的谈话,唯见得那妃子似乎落了眼泪,香肩起起伏伏,手里攥着绢帕止不住地抹拭眼角。 陆绥与他隔着一人距离,面上神情看不真切,他似乎说了些什么,转眼那女子的肩膀便抖得更厉害了。 两仪门以北属于嫔妃所居后院,按理说陆绥这样的外男轻易是进不来的,可如今他不仅光明正大地站在这,还与圣人的妃子私下里会面…… 姜妧暗自猜测着他们之间的关系,bbzl 这时,站在远处的陆绥倏然侧目朝这处看了眼。 她心头一慌,忙将整个人缩在墙后,直到那处再无动静方松了口气。 这要是被陆绥知道她不小心撞见了他的“奸情”,那她岂不是会惨遭灭口? 她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缓了会儿神,候在门口的宫人见她迟迟不出来便唤了声。 “小娘子,您收拾妥当了吗?可要奴进去伺候?” “不用,我这就出来。” 对镜理好妆发姜妧便走了出去,跟着宫人往大殿行去,不料快要走出小花园时,一阵窸窣脚步声从左边观景亭传来。 姜妧抬头,不及站稳就被一道肉墙挡了去路。 四目相对,眼前人高大伟岸,一袭宽袖玄袍,墨发束以玉冠,五官英朗深邃,浑身正气凛然。 可不正是方才被她窥得秘密的陆大将军。 一侧宫人也认出他来,忙福身道:“大将军。” 陆绥不咸不淡地“嗯”了声,随即垂眸看向姜妧:“姜小娘子不在万春殿待着,在外面瞎晃悠什么?” 许是久卧沙场之人或多或少都带了些戾气,且他身形强健,又比姜妧高出一大截,她只堪堪到他胸口位置,无形之中就有一种压迫感。 姜妧莫名有些心虚,可越是这时候越得淡定,于是眯着眼笑道:“大将军不也一样,圣人在太极殿宴请众臣,大将军不在那儿陪圣人饮酒,怎的到了这里来。” 陆绥蹙眉,此人果真是应了谢玉书的那句话,伶牙俐齿的很。 他长身鹤立,目光落在姜妧身上,见她一手攥着裙子,玉指纤细而白净,再看她柳眼梅腮,琼鼻樱唇,面颊上腻着几缕碎发,裙间清香隐隐可闻。 眸光微动,他默了半晌久未言语。 姜妧仍仰着下巴,似在等待他的回答。 明眸皓齿,天真而美艳,这般女子最是勾人心魂。 陆绥退后半步,负手而立,遥望远处红砖黛瓦高台楼阁,不答反问道:“姜娘子觉得,若身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里为妃为后,可是一件幸事?” 这莫名其妙的一个问题让姜妧愣了片刻。 这话叫她如何回答,先不说身后就有宫人盯着,此时她若说半个不字,若是传到圣人与皇后耳朵里,那不治她个藐视皇威之罪才怪了。 可若是点头附和,那她一不小心又会被扣上有心计、攀高枝的帽子,何况,她也属实不愿昧着良心说是。 见她久不作声,陆绥转身又觑她一眼,眼底隐隐压了些许不耐:“姜娘子为何犹豫?”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5节 这般蛮不讲理的语气让姜妧凝语扶额:“大将军,若我没记错的话,咱们好像昨日才认识,似乎还未熟到彼此谈心的地步吧?” 陆绥微一颔首,似笑非笑道:“不错,不过来日方长,我想,本将与姜娘子很快便会熟识。” 他语气莫名透着股冷森,姜妧后颈生凉,总觉得这人高不可测,兄长说的没错,是该离此人远一点。 “出来许久母亲该担心了,大bbzl 将军,失陪。” 说罢她再行一礼,旋即绕过他离开。 陆绥默然驻足,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朝她离去的方向深看一眼,随后拂袖离去。 回殿路上,姜妧百思不得其解,原以为陆绥是个高风亮节之人,可今日一见,这分明就是个行事古怪颇有城府的。 果然,人不可貌相。 不过,抛开别的不说,此人确是有一番能耐的,年纪轻轻便数次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手握重权却仍受圣人器重,由此可见他实属不一般。 也不知方才那与他会面的妃子又是何身份…… 姜妧带着满腹疑问回到万春殿时,宴席已快散了,此时皇后已然离去,只还剩几个嫔妃坐着。 落座后,她漫不经心地回着齐氏的问话,目光在殿内随意一扫,竟于席首见到刚才在小花园里看到的那位妃子。 此时便可将她面貌看个真切,只见她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丹凤眼,鹅蛋脸,身着罗绮满头珠翠,与人说话时有些倨傲,方才对着陆绥垂首落泪我见犹怜的模样丝毫也不见了。 再从她坐的位置可推测出,应还是个备受宠爱的妃子,难怪待人接物时那般恃宠而骄。 她拽了拽齐氏的衣袖,悄悄问道:“阿娘,那位穿青绿宫袍的嫔妃是何来头?” 齐氏循着她话音朝前头看了眼,低声道:“那位便是如今正得盛宠的丽妃。” 姜妧“哦”了声,默默将她的名号记在心里,眼下人多眼杂不好多问,只等回去了再细细打听。 * 出宫时方及酉时,黄昏之际天边尚有一抹余晖,街上却已亮起灯火。 宫里规矩多,时时刻刻都得保持着淑女姿态,挺着腰背拘了一整日,姜妧早已有些乏了,回府时便与齐氏同乘一辆马车,免得又听姜妤说些不中听的话。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贴心话,提起扬州时,齐氏忽然想起一茬。 “对了,你明煦表哥这几日就该到长安了吧?” 姜妧掰着手指算算日子,点头应道:“左右应该就这几天,离考试不过半个月,表哥定会提前赶到。” 舒明煦便是她三姨母家的二儿子,舒家世代经商,到了舒明煦这一辈,老大继承了家业,将祖业打理得有模有样,老二却一心痴念读书,偏他极有天赋,三岁作诗五岁吟赋,人人都说他天生就是走仕途当官的料。 原本他该与姜妧一同出发来长安,早前行李都备好了,谁知道那几日他祖母忽然病了,老人整日念着舍不得他,于是舒明煦便让姜妧先行出发,他自个儿则在家中又多待了几日。 因从小一同长大,姜妧与这个二表哥关系甚好,而母亲也对这个小外甥极满意,两家也曾有意撮合他俩,一来亲上加亲,二来姜妧长住舒家,舒府上下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可这事传到姜沛耳朵里后,当即便被他否定了。 他一心要送女儿入宫为妃,如何还能看上区区一个舒家。bbzl 想到种种往事,姜妧胸口沉闷,依偎着齐氏轻声问道:“阿娘,父亲可是非送我入宫不可?” 齐氏愣了愣,随即眼圈泛红,摸着她头发叹了口气。 “这只是你父亲的一己之见,我是如何都不会让你入宫的,这些时日我正找人替你留意,看可有年纪相当家世相当的好儿郎,若有称心的,你便去相看一二,趁着还未到采选时候,把婚事给定下来。” 这话可谓是说进了姜妧心窝子里,果然知女莫若母。 她阖上眸子,长睫轻轻颤了两下,道:“如此,那便有劳母亲费心了。” “瞧你这话说的,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就你这一个女儿,替你费心不是应当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马车便稳稳停在府门口。 姜妧踩着凳子准备下车,门口仆人走来禀道:“夫人,二娘子,江都舒家小郎晌午就到了,现下正在客房歇息。” 闻言,姜妧展颜一笑:“怎的这么快就到了,表哥现在哪个院子里?可曾用过膳?” 仆人答:“小郎说喜欢清静,王大娘便遣人将长宁苑里的厢房收拾出来,让小郎君先歇着,旁的只等夫人回来再做打算,至于膳食,小郎说眼下还不饿,厨房便只备了些汤羹送去。” 齐氏满意地笑笑:“此番安排极好,我知道了,你且去忙吧,待会儿空了找王娘子领赏。” “是,多谢夫人。” 等他一走,姜妧也待不住了,当即提着裙子便要去寻舒明煦。 “阿娘,我去瞧瞧表哥。” 原本齐氏该顾忌着男女有别,可她存了私心,便未阻拦,只道:“莫要待太长时间,赶了这么些天的路,明煦该身子乏了,教他好好歇息。” “好,儿记住了。” 姜妧急急跑到长宁苑里,见仆人要行礼忙低低“嘘”了声。 来到正中间厢房,见得屋里点着灯,便知明煦表哥定在认真温书。 她抬手叩了几下,故意换了副嗓音:“小郎君,夫人和二娘子她们已经回府了。” 话音落,只听得房内一阵窸窣,紧接着,门从里面“吱呀”一声被拉开。 姜妧提高了声音,大喊一声:“二表哥,是我!” 她眉眼弯成月牙,因方才跑的有些急,颊上微微染了红晕。 撞上她莞尔一笑,舒明煦脚下微滞,手里的书卷险些掉落在地。 檐角铜铃铮铮作响,灯火自四处漏下,洒在廊下人身上,就连那花间裙的衣褶也变得柔和起来。 见他发呆,姜妧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调侃道:“怎么?两个月不见,表哥就已经不认得我了?” 她这一动作,袖间芬香不期然钻入他口鼻,引得他颊上微热,情不自禁后退半步,垂眸笑道:“表妹,你这是才从宫里回来?” 姜妧微微颔首:“嗯,那宫宴跟我想的一样无趣,若不是必须坐够时辰,里里外外又有许多宫人看守着,兴许我早就走了。” 此时舒明煦已勉强定住心bbzl 神,又如往常那般随和地摸摸她头发。 “皇宫是天子所在,自是威严肃穆的,那你可曾填饱肚子?” 姜妧瘪了瘪嘴,道:“宫里规矩多,吃饭都不敢放开了吃,还需细嚼慢咽仔细品,哪能吃饱啊。” 闻言,舒明煦会心一笑:“那让厨子替你备些菜?” “不用麻烦。”姜妧眯着眼笑道,“待会儿我想去街上看花灯,到时候随便买些小食垫垫。” 说罢忽然想起来,“表哥,你怎么到的这么快,我原以为你要在路上过上元节了。” 听到这话,舒明煦脸上神色有些不自然,屈指掩唇轻咳一声。 “科考在即,我自该尽快到京城早做准备才是。” 姜妧“哦”了声,垂眸瞥见他手里的书卷又道:“你也莫要太过劳累,熬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舒明煦温和地笑笑,轻轻“嗯”了声。 “那我先走了,表哥好好歇息。”话音落罢,她便提着裙子走下台阶。 舒明煦盯着她背影动了动唇,手里的书卷被指尖紧紧攥住,直到她快要走出长宁苑时,他才鼓起勇气唤道:“妧儿,表哥也想去街上瞧瞧,可否……可否与你同去?” 第5章 、上元夜 今夜上元,不止皇宫里热闹,坊间百姓亦停下手里的活计,拖家带口的上街游玩,街上香车宝辇拥拥攘攘,摩肩擦踵人欢马叫,烟火气十足。 姜妧与舒明煦并肩而行,手里拿着一扇凤凰样式的糖画。 老师傅技艺精湛,做出来的糖画栩栩如生,即便不吃放在手里把玩,也是极赏心悦目的。 相较她的自然大方,舒明煦略有些局促,直到快抵达曲江池畔才渐渐松缓下来。 姜妧轻轻咬下一块糖,那焦黄饴糖到了她莹润唇边,竟变得让人垂涎欲滴起来。 舒明煦眼光微动,随即垂眸小心翼翼引着她走上石桥。 “妧儿,你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吃甜食。” 姜妧两眼弯弯,笑道:“比之幼时已戒了许多,往常在扬州时,平日闲来无事总要带春汐上街买糕点果子,蜜饯果脯一类更是一日不落,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长得比同龄娘子丰腴。” 舒明煦眉目含笑:“哪里,你这般就刚刚好。” 两人立于桥上,曲江池两岸灯火通明,水面上漂浮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姜妧四处看了眼,瞥见石栏前有一卖字画的小摊子,那摊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郎,身形略显瘦弱,瞧着文绉绉的,当下只顾举着书研读,案几上的油灯几欲被风扑灭,而他丝毫未受影响。 如此,他的字画生意便十分冷清,无人问津。 循着她的目光,舒明煦也看到了那书生打扮的男子,当即生出文人间的惺惺相惜来。 “今夜万家灯火,这郎君却独坐桥上做买卖,可如他这般一心用在读书上,只怕赚的银子还不够给灯添油的。” 说罢,他抬脚朝那处走去,姜妧亦提起裙子跟了上去bbzl 。 “这位郎君,打搅了。” 舒明煦异常有礼,拱手作了一揖后,那人也抬起头来,模样不算出众,却也周正耐看,肤色略显蜡黄,身上袍子也有几处补丁。 显然是个出身贫苦的。 见得眼前两位神采奕奕,身着华丽的贵人,那书生先是一愣,随即放下书卷起身还礼。 “小生有礼了,不知两位客是要题字还是作画?” 姜妧浅笑一下未作声,这一笑倒让那书生看愣了神。 而舒明煦则已随手拿起案上一副字看起来,所用纸是市面上最常见,也是最便宜的,摸起来有些粗糙,亦有些渗墨,可即便如此,这上头的字却是遒劲有力,神韵超逸。 “是难得一见的好字。” 舒明煦赞不绝口,随即又瞥了眼他手里的书卷,见是《春秋左传》,便试探问道:“郎君可是此番应试的学子?” 那书生笑着点点头:“正是,正是。” 舒明煦又道:“眼看离考试没几天了,你怎么不在家中温习功课,却到这闹市卖字画?” “郎君有所不知。”书生笑意稍敛,换了一副伤怀模样,“我名唤宋义,祖上是蜀地人,世世代代皆在田为农,家父去的早,老母又常年卧病在床,我们那片地方只出了我一个读书人,说来惭愧,为供我入京赶考,街坊领居东拼西凑才凑出一些盘缠钱,这一路省吃俭用方抵达长安,如今已是囊中羞涩了。” 听到此处,舒明煦已是为之动容,当即便说道:“同为读书人,我理解你的艰难,若你不嫌弃,我这儿有——” “表哥。”姜妧适时打断,拽着他袖子微微侧身,低声道,“你可是要给他银子?”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6节 舒明煦不明所以,只点了点头:“他这般艰难,我理当出手帮他一把。” 姜妧哭笑不得:“我知道你心善,可他堂堂七尺之躯怎可能好意思平白无故收你银两,你们文人骨子里不都有一股傲气?此人定也一样,不然也不会大冷天在这里卖字画了,只怕你若给他钱财,人家反倒觉得你是在折辱他。” “这……”舒明煦皱眉思索起来,旋即不好意思地笑笑,“表妹说的在理,是我考虑不周,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姜妧摸着下巴想了想,旋即眼前一亮:“有了,不如带他回去,让他与你作伴,正好你二人都要应试,彼此也好交流一番。” 听到这话,舒明煦眉头微微舒展:“这也不失为好主意,不过……这事非你我可决定的,还是得先请示过姨丈才行。” 两人嘀嘀咕咕半晌,突然一道轻佻男声传来。 “咱们又见面了,姜小娘子。” 谈话被打断,姜妧略感不悦,抬眸望去,谢玉书正打着灯笼站在不远处,身侧……身侧还站着个目光深沉的陆大将军。 姜妧稍拢了拢斗篷,浅浅福身:“见过谢世子,陆将军。” 而谢玉书则眼尖地发觉她身旁站着个温文尔雅的俊郎君,当bbzl 即垮了脸,三两步走过来。 “姜小娘子,这位是?” 姜妧侧目望了眼舒明煦,言简意赅道:“我表哥。” 都说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外加上孤男寡女独自出来本就透着暧昧,谢玉书便料定他们必然关系匪浅。 他挑着灯笼,本想再说些什么,忽闻这两人背后传来一阵沉闷的咳嗽声。 目光稍移,便见得那立在案后的穷书生。 “姜小娘子是要买字画?你早说啊,我知道东市有家字画行,那儿收集的都是名家大作,你若喜欢,我明日便着人给你送两箱子,何苦站在这路边吹风呢。” 姜妧未予理会,见此,谢玉书又打着灯笼往陆绥身上一照。 “长晏啊,记得上回你生辰时,我曾给你送了副颜公所撰《多宝塔碑》,现下在何处?唔……劳你明日遣人裱好,替我送到姜府去。” 陆绥:“……” 若论见色起意,谢玉书敢说第二,恐怕无人敢说第一。 且必要时候他还会六亲不认,就如现在这般。 他的话半真半假,姜妧知道此人定是浪荡惯了,见个模样好些的姑娘便没完没了地撩拨。 想到这,她不由的看了眼不吭不响的陆绥——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他是否也如此呢? 这一眼恰好撞进他眸子里,那目光深如秋潭,让人一眼望不到底,便情不自禁生出怯意。 不过,这世上人无完人,想来他也是有软肋的。 如此一想,姜妧莫名生出斗志。 不错,当下她便觉得,若是能找出看似完美的陆绥身上的缺点,那便是极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姜妧与陆绥遥遥相对,被晾在一旁的谢玉书不禁眉头一拧,复又唤了声:“姜小娘子——” 舒明煦觉出谢玉书的轻浮,当即面上现出不悦来,半个身子掩在姜妧前头,稍稍挡去了他那露骨的眼神。 “这位谢世子,我与表妹难得一聚,尚有许多话未说,还望见谅。” 经人这般提醒,若是明白人那便会自觉离开,可偏偏谢玉书是个死皮赖脸的。 他叉着腰还想开口,却被陆绥冷冷打断。 “你若再不走,待会儿自己走回去。” 声音不怒自威,谢玉书明显被唬住了,当即气焰全消,老老实实回到他身旁,却不甘心就此失了面子。 眼珠子一转,倏地对着陆绥笑得不怀好意。 “你看你,自己性子沉闷不会说话,我好心好意替你打听姜小娘子的喜好,你倒还不乐意了。” 此言一出,姜妧和陆绥纷纷愣住,皆不由的朝彼此看去,这一下便不期然的来了个四目相对。 迎上她错愕惊讶目光,陆绥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确是让人打听她了,可打听的哪里是什么喜好,分明是…… 思及此,他先挪开视线,不自然地掩唇轻咳一声。 犹豫半晌,复又艰难开口道:“莫要误会,他说的皆是莫须有的事。” 见陆绥破天荒地主动向旁人解释,谢玉书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bbzl 的事一样,私下里玩心越发大了。 “长晏啊,我知道你脸皮薄,不过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 “闭嘴。” 陆绥冷着脸打断他的话,抬眸觑了眼兀自发愣的姜妧,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 他紧抿着唇,最终再未说什么,转身拂袖离去。 “等等我——” 谢玉书忙挑灯跟上去,走出几步后复又折回来,对着姜妧眉飞色舞道:“我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你若是不信咱们尽管等着瞧。” 说罢脚下一溜烟跑远了。 姜妧蹙着眉头迟疑半晌,直到舒明煦唤她一声方醒过神来。 抬眸时,眼见的表哥脸色不大好,她也未多想,小声嘀咕道:“那厮与我阿兄不对付,如今便也戏弄到我头上来了。” 听到这话,舒明煦神色稍缓,回眸瞥见认真看书的宋义又问道:“这位郎君该当如何安置呢。” “便如我所言,带他一同回去吧,父亲那里自有我来说。” 舒明煦稍加思索后点点头,两人便一同来到宋义跟前,对他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宋义隐隐有些激动,却仍婉拒了一番。 直至听闻姜妧乃礼部尚书之女,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再作一番推辞后,便欣然接受了他二人的邀请,待收拾了字画等物,三人有说有笑一同往姜府行去。 回至府上,姜妧本想带表哥先行见过姜沛,结果却被仆人告知姜沛已经歇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姜妧心里明白,父亲这是故意摆架子,当即心里有些不快,舒明煦却跟没事人似的,倒还反过来安抚她。 两人又去见过齐氏,一五一十将宋义所遭遇的困境禀明,齐氏本就出生于书香世家,向来爱惜才子,于是答应让他留下,并将他安置在长宁苑的西厢房里,配一个仆人伺候起居。 宋义得知后掩面涕泪,激动到话都说不利索。 安置好宋义,舒明煦与姜妧又在苑中小坐片刻。 此时月明风清,廊下二人皆因做了善事而心中欢喜。 “表哥,此番你若中了明经科,可是就能留在京城了?” 舒明煦心头微动,攥着衣袖轻声问道:“表妹可希望我留在长安?” 话问出口他便后悔了,当下面颊发热坐立不安。 姜妧捧着脸认真思索:“我想想啊……表哥若能留在这儿当然好了,那样我就多个伴了。” 听到这话,舒明煦眸光闪烁,暗自摸了摸左袖中的玉钗。 “不过表哥,你也不能光顾着读书作官,闲暇时候也得多出去走走,早些寻个喜欢的女子,姨母姨丈他们整日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你早日成家了。” 抬头迎上姜妧郑重其事的目光,舒明煦心口一滞,终未将那玉钗取出,只淡淡笑道:“好,表哥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知己知彼 亥时二更,梆子声在靖康坊响起。 陆绥回到府上时暮色已深,然他仍旧直奔书房处理了会儿公务,直至深bbzl 夜方才停歇下来。 仆人适时送来茶水,离开时忽听得他吩咐道:“唤崔四过来。” 崔四乃陆府管家之子,亦是最得陆绥信任的侍从。 不多时,崔四推门而入,恭恭敬敬地说道:“郎君有何吩咐?” 陆绥揉着眉心,半阖着眸子问道:“那姜小娘子查得如何了?” 见他提起此事,崔四面上略显难色。 这才短短几天功夫,那姜娘子久不在京城,查起来自然没那么容易。 陆绥看出他的为难,只好又道:“无妨,查得多少便说多少。” “是。”崔四微颔了颔首,随即清了清嗓子,“这位小娘子名唤姜妧,乃姜尚书的二女儿,亦是尚书家唯一的嫡女,年前刚及笄,据说她幼时体弱多病极难养活,后来长到七岁时突然被一位云游道士算出天煞孤星的命格,那道士在民间颇有名气,姜尚书又向来信这卦象之事,于是便按道士所说,将那小娘子送去了扬州舒家破煞,这一去便是八年之久。” 崔四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说的嗓眼直冒汗,再一抬头却见陆绥以手抵额双目微阖,也不知这些话可曾听进去。 他轻咳一声,又继续道:“奴打探到,姜二娘子此番回京是因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几日姜夫人正着人打听京中各家子弟的情况。 “要说这姜夫人择婿的条件也是有趣,一不挑家世,却得保证姜娘子嫁过去后顿顿有燕窝,走道有轿坐,穿得起百绣阁的衣裳,戴得起玲珑坊的首饰。 “二不挑样貌,却不能过高过矮过胖过瘦,肩能挑背能扛,三庭五眼长得周正便是最好。 “三不挑学问,却得会吟诗作对,谈古论今,最好曾周游各地,有眼界有见识,对这山海河川名人逸事信手拈来,也好随时逗姜娘子高兴。 “四……” 听到此处,陆绥倏地睁开眼,抬眸瞥向他,眼底生出不耐:“怎么净是些鸡皮蒜毛的小事?” 崔四挠了挠头,迟疑道:“毕竟这娘子打小长在江都,奴暂且只能打听到她最近一段时日的事。” 陆绥端过热茶抿了口,拿起手边一卷书看起来:“罢了,你先出去吧。” 眼见主子未满意,崔四有些挫败,敛目走到门口时脚一顿,扭头又道:“对了郎君,还有一事。” 陆绥仍执着书,眼皮也未掀一下:“你最好说些有用的。” 冷嗖嗖的一句话让崔四不由的缩了缩脖子,咽了下口水后复又说道:“姜娘子的二表哥,也就是江都明家小郎君来京城了,据说是为科考而来,这位小郎君长得是温润尔雅,风度翩翩,还极有才华,如今正住在姜尚书府邸,听说姜娘子与这位小郎君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两家长辈曾有意让这二人结亲……” 瞥到对面递来的冷眼,崔四声音越来越小。 陆绥丢下书,勉强压住心头怒火:“你与我说这个作甚?” “这……奴想着郎君既然对姜二娘bbzl 子这般上心,那必然也想知道她身边有哪些爱慕者,如此也好知己知彼,早做准备。” 陆绥一哽,难道说是他表述的不够清楚?怎么这一个二个的都以为他是……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7节 “崔四,你出息了,竟敢擅自揣度我的心思。”他复又端起茶喝了几口,心头那簇火焰稍稍熄灭一些,“也罢,不必再打探了,出去吧。” 崔四丈二的脑袋摸不着头脑,可此时再也不敢自作聪明,只得依吩咐退下。 耳根子总算得以清静,陆绥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 半晌,他从案头一卷书里取出一张画像,平铺开来端详片刻。 画中人柳月弯眉,朱唇皓齿,虽只寥寥几笔却让人不难想象这女子的芳香体态和美艳模样。 而那双含情脉脉的鹿目,也逐渐与今夜立于曲江池石桥上的姜娘子的眼睛一一重合。 沉思少许,他拿起画像置与烛火之上,一缕青烟缓缓升起。 不一时,那画纸便燃烧殆尽。 * 一夜间,姜府突然多了两位客,府里的丫头们莫名变得格外勤快,且尤其爱在长宁苑附近转悠,不用想也知道,这都是被舒家二表哥给吸引去了。 晌午用罢膳,姜妧难得静下心来在书房作画,她比着案头花瓶里的玉玲珑,扶袖蘸墨在纸上勾勒,正画得认真,外头忽然“噔噔噔”一阵脚步声。 “小娘子,后厨刚做了馄饨,夫人让您抽空给小郎送去一碗。” 突然响起的动静教她手腕一抖,只差两笔就作成的佳作转眼间成了废纸一团。 姜妧气不打一处来:“府里这么多下人,怎的还让我特地跑一趟。” 春汐见娘子的画被毁,顿时也不敢大声说话了。 “奴也不知道,方才夫人院里的仆人过来嘱咐的,想来夫人应是有自己的打算。” “自己的打算?”姜妧将笔放回笔搁,稍加思索便明白了齐氏的用意,不禁凝语扶额,“阿娘这是生怕我嫁不出去还是怎么的。” 依照她对母亲的了解,这般做便是想让她借着送吃食与二表哥联络感情,真乃用心良苦啊! 姜妧虽心中无奈,却也乐得跑这一趟,舒明煦打小就疼她,与她而言那就跟亲哥哥一样,送碗馄饨岂不是理所应当的。 她取出帕子擦擦手,随即往外走去。 端着食屉来到长宁苑时,舒明煦正坐于室内明窗下温书。 姜妧唤了声“表哥”,绕过屏风后才注意到,宋义这会儿也在此处。 两人皆抬头望来,但见她一袭鹅黄碎花襦裙摇曳生姿,明艳的笑容让宋义不由的看痴了。 舒明煦已执着书卷站起身来,笑道:“妧儿,你怎么过来了?” 姜妧指指手里的食屉,不假思索道:“阿娘让我给你送碗馄饨过来。” 眼角余光瞥到坐于角落里的宋义,她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未料到他也在这,方才她便叫人只打了一碗。 宋义自觉垂下头去,舒明煦显然也觉出尴尬,于是忙说道:“替bbzl 我谢谢姨母,不过晌午刚用罢膳,现下还不大饿,你带回去自个儿吃罢。” 姜妧拂开脸边碎发,道:“那待会儿你与宋郎若是饿了便唤仆人给你们送来。” “好。” 她未再逗留,转身便准备离开,没想到一只脚才迈出门槛,迎面正撞见姜妤走来,垂眸一瞧,小臂还挎着个食盒。 再看她身着一袭梅红罗襦提花褶裙,再配上那精致的桃花妆,端的是温柔可亲亭亭玉立。 两人看到彼此皆是一愣,姜妤眼神躲闪几下,随即笑道:“二妹妹,你也是来给表哥送饭的?” 这话听到姜妧耳朵里莫名就变了味,她一手扶在门框上,玉指被那朱红雕漆衬得分外白净。 “阿姐,这屋里总共坐了俩人,一个来自江都,一个来自蜀地,不知你口中所说的表哥是哪一个?” 姜妤一噎,虽说她也能跟着姜妧唤舒明煦一声表哥,可实则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她知道姜妧这是还在跟她置气,方想开口,眼光一动,瞥见屋里走来的身影后忽然换了副楚楚动人的口吻。 “二妹妹的表哥自然也是我的表哥,今日闲来无事,我自己做了些芙蓉糕,便想着拿来给表哥尝尝,若二妹妹不乐意我随你同唤表哥,那日后我不叫了就是。” 姜妧愣了愣,当看见她以指抹泪时便更郁闷了。 与此同时,舒明煦听到动静走出来,看着站在太阳底下兀自落泪的姜妤也是一愣:“妧儿,这是怎么了?” 姜妧耸耸肩,不知如何回答,下一瞬,姜妤把手里的食盒往廊下一放,朝着舒明煦福了福身,一声不吭地便离开了。 姜妧:“……” 回头迎上表哥错愕的目光,她长长叹了口气:“果然,长得好看就是一种罪恶。” 从长宁苑离开后,姜妧又马不停蹄地被齐氏叫了去。 耳房内,窗下软榻铺着黛蓝茵褥,左右两边各有一张梅花小几,几上摆着香盒茗碗等物,齐氏一手扶额似在假寐,姜妧蹑手蹑脚地走到榻前,轻轻唤了声“阿娘”。 齐氏仍垂着头,须臾又拉着尾音长叹一口气,姜妧眉心一跳,忙问道:“阿娘这是为何事伤神?” 话音落了许久齐氏才堪堪坐直身子,半真半假地攥着绢帕抹眼泪:“还能为了何事?你与你阿兄的婚事迟迟定不下来,我心里头如何不堵得慌。” “……成婚乃人生大事,这也急不得。”话才出口,齐氏嗖嗖两记眼刀飞来,随即又捂着心口狠皱了眉头,姜妧暗自叹了口气,复又改了口,“阿兄也真是的,都二十有二的人了,怎么一点也不着急成家,满脑子就只剩下国家大事,整日恨不得住在弘文馆里。唉,我都替他着急。” 说罢悄悄看向齐氏,见她脸色稍缓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时,立在屏风跟前的侍女婉秋轻咳一声,低低说道:“实则大郎近些日子休沐在家,现下正跟齐王在bbzl 青和居里煮茶下棋呢。” 姜妧:“……”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拜姻缘 案头青烟袅袅,齐氏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香盒,忽而又问了一句:“妧儿,你回京后可见过齐王?” 姜妧垂足坐在月牙凳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香囊。 “见过,宫宴前一日齐王来府上做客,我去找阿兄时恰好碰面,与他浅聊了几句。” 齐氏轻轻点了点下巴:“七皇子性情纯良,是诸多皇子里难得一见最平易近人的,模样随了他母亲淑妃,英气十足。且他学问也作的极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既能为圣人分忧,又能体恤民情,实乃不可多得的英年才俊,真是可惜啊。” 难得听母亲聊起齐王,姜妧正听得认真,一句可惜让她有些发懵。 “阿娘可惜什么?” 齐氏未挑明,只道:“若他只是寻常京官子弟,倒也不失为良配。” 听她这般说姜妧便明白了,齐王身为皇室一员,日后必少不得三妻四妾,来为皇家开枝散叶。 寻常高官宅院里女人多了尚且频生是非,更遑论皇子,各方利益关系牵扯着,一个不小心不仅自个儿惹祸上身,还连累到娘家人头上。 眼见得日子一天天过去,可姜妧的婚事还不见半点水花,齐氏不由的着急上火。 其实自前几日姜妧在宫宴上露了一面后,也有不少贵人派媒婆登门来打听,只是那些公子小郎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看不上,更别提心气比天还高的姜妧了。 齐氏觑了眼兀自发呆的姜妧,有意无意提一嘴:“妧儿,你明煦表哥……” 话未说完姜妧便已明白她的心思,于是径直打断道:“阿娘,儿知道您想撮合我和二表哥,可我一直以来只把他当哥哥,从未往那方面想过,况且表哥对我也无男女之情,您若是强行将我二人凑一块,日后表哥见了我只怕会尴尬。” 这话说得如此直白,齐氏也不好再提,于是又长长叹了口气,自我宽慰起来:“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姻缘这种事也是急不来的。” 提起姻缘,婉秋忽然提了一嘴:“夫人,奴听坊里人说大慈恩寺里有棵百年老树,据说在那儿求姻缘很是灵验,不妨让小娘子去试试。” 姜妧霎时哭笑不得:“有那闲工夫,我倒不如多去街上逛两圈,没准还能跟哪位公子王孙来个邂逅。” 拜什么不好去拜棵树,莫不是吃饱了撑的。 不料齐氏却将这话放在了心上,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说道:“左右你这几日也无旁的事,便去走一遭吧。” 姜妧扯扯嘴角,抬眸望向婉秋:“好,我去。若当真有那么灵验,到时候我可得给你封个大红包。” 也不知婉秋听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只见她摸摸鼻尖,腼腆地笑笑:“如此,奴先谢过小娘子了。” 姜妧:“……” * 别看齐氏瞧着病殃殃的,实则内里是个性急的,上回提了句拜姻bbzl 缘后,第三日就叫人拾掇了东西,一大清早便遣姜妧坐马车去慈恩寺。 大慈恩寺建在城南晋昌坊,因这寺庙深受朝廷看重,故而民间百姓都乐意上这来供奉香火,久而久之竟还传出“百愿百灵”的盛名,其中又以寺中的姻缘树最有名气。 姜妧不情不愿来到寺院时,寺中僧人方下早课。 她鲜少来寺庙,更遑论如慈恩寺这样的佛家圣地,只见此处梵音缥缈,古朴清幽,如她这般不信鬼神之人也不由的心生敬畏。 今日既非初一又非十五,寺中香客并无多少,知客僧引着她一路来到宝殿,上罢三炷香后,她学着旁的娘子跪在蒲团上,虔诚拜了拜。 比她先到的娘子犹阖着眼睛祈祷,而她膝盖还没暖热便站了起来。 春汐不由的问一句:“小娘子可向佛祖许愿了?” “许了。”她漫不经心答道,“我求佛祖保佑表哥考个好功名,保佑阿兄早些找到称心如意的小娘子,还求佛祖保佑咱们姜家世代康胜。” 向来沉默寡言的岚芝听了她的话皱眉问道:“小娘子未替自己求姻缘?” 姜妧忍不住扶额,这几日所有人都在她耳边提“姻缘”二字,她只觉耳朵快听出茧子来了。 “人不可贪心,三个愿望已经足够了,再多佛祖就记不住了。” 春汐被她这番歪理弄得啼笑皆非:“小娘子说的是,那您还是去拜姻缘树吧。” 姜妧仰天长叹一声,默了半晌提起裙子往寺庙西南角走去。 所谓姻缘树其实是棵雌雄同株银杏树,两株合抱,根部相连,枝叶相交,故而来此搭红绳者络绎不绝。 姜妧站在树下,瞧着刚抽芽的树枝发了好一会儿呆。 “你们说,那些来此栓红绳许姻缘的娘子郎君们,当真都心想事成了么?” 见她有些伤怀,春汐柔声安抚道:“娘子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万一真就灵验了呢?毕竟这树老伯是专门管姻缘的,没准看小娘子长得这般水灵,心一软就将这世间最好的郎君点给您了。” 姜妧被她认真模样给逗笑:“好,我就依你之言,绑个红绳试上一试。” 春汐高兴地直点头,旋即摸向袖袋,结果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东西。 她窘迫地攥着手指,支支吾吾道:“小娘子,奴好像,不小心把红绳弄丢了。” 姜妧:“……” 所以,冥冥之中注定了她不会有好姻缘是吗?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8节 这时,立在一侧的岚芝垂眸道:“小娘子且等等,奴去问问寺僧可有此物。” 姜妧意兴阑珊地摆摆手,随即指向自己的朱红长裙:“不用那么麻烦,我从这上头撕下来一条,这样岂不显得我更诚心。” 说罢她当真弯下腰,捏起褶裙一角便准备动手。 就在这时,打拐角走来个青衣少女,只见她一头乌发梳作双环髻,一双乌黑眼珠盯着姜妧看了半晌后试探道:“冒昧地问一下,你可是姜尚书家的二娘子?” “是我。bbzl ”姜妧仰头回望,转而展颜一笑,“恕我眼拙,不知你是?” 岚芝及时凑上前,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她起身笑道:“哦,原来是杨尚书家的觅音小娘子。” 杨觅音两眼弯弯:“上元节那日咱们在宫里见过,恐怕你无印象了。” 这话说的不假,那天她本就兴致缺缺,宫里又那么多俏生生的贵女,她哪能一下子都记住。 瞥见她手里的红绳,姜妧笑问:“你也是来求姻缘的?” “是啊。”杨觅音扬起手里一把红绳,面露无奈,“阿娘让我多栓几个,说是这样更灵验些。” “噗……”姜妧忍不住笑出来,“令尊真是可爱。” 见她两手空空,杨觅音大方解围,从乱如麻的一团红绳里揪出最长的一根递给她,“若你不嫌弃便用这个吧。” “哪里的话,我感激还来不及,若非你来得及时,我恐怕已经就地取材了。” 两人相视一笑,各寻着树枝将红绳挂上去,旋即并肩立于树下,双目轻阖掌心合十,虔诚地许下自己的心愿。 此时阳光明媚,少女衣裙随风摇曳,古树高大枝干间佛塔金顶熠熠生辉,春晖自树缝倾洒而下,佛寺里的万物众生皆被镀了层温暖柔和的光,树下之人也是如此。 许罢姻缘,两人来到一处清静地儿,面朝佛塔背对凉亭,席地坐在柳树下,自然而然地聊起彼此家世来。 “……我上头还有个哥哥,比我大六岁,阿兄自幼痴迷兵书,十二岁那年便去从军了,如今在陆将军麾下作了副将。” 姜妧听的认真,两耳敏锐地抓住“陆将军”三个字。 “你说的可是辅国大将军陆绥?” “正是。” “那这么说,你应该对这位陆将军挺了解的吧?” 杨觅音捧着脸,遥望远处莲池:“陆将军去我们杨府的次数屈指可数,我与他并未见过几回面。不过陆将军盛名在外,即便未见其人大家也都知道他的英雄伟绩。” 见她说得滔滔不绝,姜妧忽然想起上次宫宴时,在万春殿外看到的那位妃子,于是不地道的套起话来。 “我听人说,陆将军似乎与后宫里的一位贵人关系匪浅,不知你可有耳闻?” 听闻此言,杨觅音神色微变,正欲开口,一道冷冰冰的声音自两人身后响起。 “既然姜小娘子对我的私事这般有兴趣,那何不来直接问我?” 第8章 、眉目传情 冷肃的声音如覆了层寒霜,让人止不住的后颈发凉,姜妧噤了声,僵坐半晌方回头望去。 只见光秃秃的土坡上立了两道人影,左边一个魁梧壮硕,肤色略黑,脸上长了对张飞眉,略显凶相,让人瞧着不敢靠近,这便是杨觅音的兄长杨正平。 右边一个宽肩窄腰,身着墨黑长袍,身形颀长,丰神俊逸,正是方才被姜妧百般打听的陆绥本尊。 背地里怀疑他与圣人的妃子有染,还好巧不巧地被他听见,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姜妧掩面bbzl 扶额,看来果然不能在佛前干亏心事,这不报应马上就来了。 她强笑两声,摸着脸边碎发别到耳后,勉强定下心神:“大将军怎还偷听人家说话?” 陆绥负手而立,一双凤目微露寒芒:“那也总比某些人,在背后妄论他人是非来得好。” 姜妧一噎,不过这事确是她有错在先,当即也不再挣扎,只嘀咕道:“我也是听人家胡乱说的,人嘛生来都有好奇心,将军不也暗地里打听我吗?我都没说什么。” 这话说得太过暧昧,只见陆绥本就不悦的面容又阴沉几分。 “你说什么?” 寒津津的几个字让姜妧生出几分怯意。 “没,我什么也没说。”她假装伸了个懒腰,随即站起身来,对着杨觅音灿然一笑,“我看这姻缘树不大管用,这可如何是好。” 没招来郎君,反招来阎王,这树老伯莫不是在打瞌睡? 杨觅音攥住她的手眯眼一笑:“放心吧,方才我替你多求了一道,没准你的姻缘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说罢顺势站起来,拉着她便往那俩人跟前走。 “陆将军,阿兄,你们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了?” 陆绥只冷眼站着,冷嗖嗖的目光落在姜妧身上,让她心惊胆寒却又无处可逃。 “过几日就是春社了,我随将军来找慈恩寺的圆一主持谈些事情,这不是听说此处有棵姻缘树很灵验,我就来拜拜。” 杨正平一五一十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话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古铜色的脸上也升起一抹可疑红晕。 末了还悄悄将手里攥的红绳藏到衣袖里。 闻言,姜妧下意识看了眼陆绥,眼神仿佛在说:“难道您也是?” 陆绥立即会意,一记眼刀朝她飞去,神情满是倨傲与不屑。 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视,落在杨觅音眼里便成了眉来眼去,眉目传情,当即便拽着杨正平的衣袖退离几步。 “阿兄,我刚去过那棵姻缘树,走,我带你过去。” 杨正平挠挠脑袋,犹豫片刻转身视向陆绥:“大将军,您不是也要去吗?同我们一道吧。” 听到这话姜妧险些失笑,再抬头去看陆绥,只见他脊背僵直,面色铁青,薄唇紧抿,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头,指骨也已泛了青白。 姜妧憋笑憋得辛苦,一个没忍住便笑出了声,引得陆绥霎时朝她瞪去。 “大将军别误会,我不是在笑您。” 话是这样说,可她乐得眼角泪水都飞了出去,在场之人谁看不出来。 陆绥冷哼一声,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无妨,姜小娘子爱笑便笑个够。” 说罢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去。 见此,杨正平抓了抓脑袋,低头望向自家妹妹,迟疑道:“莫非是我说错话了?” 杨觅音扶额,她知道兄长反应迟钝,却未料到竟已到了这般境地。 乐够的姜妧用指腹抹去眼角笑泪,朝着陆绥离开方向说道:“没,杨将军说的句句实话,是咱们的陆大将军bbzl 脸皮子太薄,禁不住说罢了。” 话到最后还刻意拔高音量,尚未走远的陆绥脚下一顿,随即加快步伐,迅速从几人视野中消失不见。 待他走远了杨觅音才敢放声笑笑,挽着姜妧胳膊向兄长介绍道:“阿兄,这位是姜尚书家的二娘子姜妧。” 杨正平循声低头望向姜妧,此时她面颊含绯,眼波微动,娇俏一句“杨将军安好”让他闹了个大红脸,结舌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来。 “你……你也安好。” 见兄长面红耳赤缩手缩脚,杨觅音的大白眼快飞上了天。 别看她兄长人高马大,五大三粗,其实他有一个毛病—— 见着貌美小娘子便结巴的说不出话来。 撞上姜妧展颜一笑,杨正平一刻也待不住了,匆匆丢下一句“我去找将军,你们早些回去”便仓惶离开。 杨觅音长叹口气,目送他走远后扭头望向姜妧:“阿妧,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咱们两家离得不远,若你在家无聊随时都可去寻我,若是不方便,就遣个仆人给我送口信,我去找你也一样。” 短短一会儿相处,姜妧便觉得与她一见如故,当即便应了下来。 两人携手徒步行到山门前,道别后坐上各家马车打道回府。 路上,春汐活灵活现地学着陆绥发怒模样,逗得姜妧前仰后翻。 岚芝亦是眉眼弯弯,笑道:“听说陆大将军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咱们小娘子恐怕是头一个把他气成这样的。” 听到这话,姜妧不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抱着小臂倚在迎枕上,春风满面道:“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呸不对,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春汐捧了茶水递上去,拍马屁道:“是是是,咱们小娘子最厉害了,光这张嘴就能气死个人。” 姜妧眉头一挑:“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随即接过茶喝了几口,不等咽下,又听春汐说道:“其实依我看,您跟那陆将军还真是挺般配的。” “噗!” 姜妧险些将口中茶水喷出来,是良好教养让她及时止住。 岚芝及时送上绢帕,姜妧顺手接过擦拭一下嘴角,不敢置信地望向春汐。 “你家娘子我不至于如此恨嫁吧?大街上随便拉个人你都说相配。” 可不是,前儿晚上说七皇子风度翩翩又有权势,若是嫁他为妃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昨日又说二表哥温柔体贴满腹经纶,若是嫁他为妻既全了青梅竹马之情,又可亲上加亲,今日又说陆绥是她良配…… 春汐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唉,这属实难了些,要奴说,七皇子、舒小郎、还有这陆将军都不错,若是我朝律法反过来多好,这样您也不用为难了。” “……春汐,你可真敢想呐!”姜妧眉心直跳,忙引开话题,生怕这丫头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半晌,静坐一旁的岚芝难得多提一嘴:“奴听说,那位陆将军不近女色,也不知是bbzl 真是假。” 姜妧两手托腮,幽幽道:“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对异性动心,遑论他一个堂堂八尺男儿,依我看,这都是老百姓们对他捧太高了,一丁点事也传的神乎其神,他一不出家二不修道的,如何会不近女色。” 靠窗坐的春汐点头附和,而岚芝却继续道:“奴也是听让旁人说的,实则当时奴也如小娘子这般质疑过,不过后来听说了关于陆将军的两件事后,奴便不由己的改变了看法。” 听到这话姜妧来了兴致,亲手斟了杯茶塞进她手心里,眸子变得异常发亮。 “是何事?快说来听听。” 岚芝受宠若惊,一壁应了句“是”,稍加思索便开始娓娓道来。 “这第一件事便与当朝长乐公主有关,小娘子久在江都也许不知道,长乐公主是最受圣人宠爱的公主,生得皎若秋月温婉端庄,备受京都男郎追捧,公主如今已年过十七,却迟迟未许驸马,长安城人尽皆知,公主心仪陆将军已久,曾在上元诗会上亲笔作情诗一首赠与将军,没曾想却被将军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姜妧正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此处不禁眉头一皱:“这莽夫怎的这般不解风情?” 一句莽夫险些把岚芝逗笑,稍敛心神后她继续说道:“小娘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后来此事传到圣人耳朵里,皇家颜面受损,朝野上下本以为圣人会大发雷霆,万没想到陆将军不仅没受责罚没遭冷落,反倒还更得圣人恩宠了。” 她说到此处长长停顿片刻,可谓是吊足了人的胃口,姜妧提起茶壶又往她杯子里添了些热茶,一壁催促道:“快说说这是为何。”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9节 第9章 、姜娘子相亲记 岚芝捧着茶碗抿了口,继续道,“原来,那日将军婉拒公主心意后便主动修书一封送去皇宫,也不知那信里写了什么,据说圣人读罢信后感动不已。 “圣人非但未责罚陆将军,还当着那群告御状的大臣们的面,对陆将军赞不绝口,称他赤胆忠心天地可鉴,为国为民鞠躬尽瘁,随后还大加封赏,此事传入民间轰动一时,陆将军信里究竟写了什么更是众说纷纭。” 听到这,春汐忙问:“所以那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呢?” 一气说这么多话,岚芝满面红光:“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总而言之传什么的都有。” 姜妧听够了故事,满足地眯上眼睛:“此人果真不简单,得罪了圣人不仅安然无恙,还能受到赏赐,这分明就是个狡猾的老狐狸。” 想了半晌她又道,“行啊岚芝,没想到你居然知道这么多事,有你在,日后我若想打听哪个人岂不是不用费半点力气了?” 岚芝谦虚地笑笑:“小娘子过奖了,这都是京都人尽皆知的事,算不得什么。” 姜妧摩挲着下巴点点头,转而又问:“那我再向你打听个事。” “小娘子尽管问就是,奴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bbzl 她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陆绥与宫里的那位丽妃是何关系?” 这话说出口,舆内默了片刻。 岚芝微微诧异:“小娘子怎会知道丽妃?” “自然是……从旁人那里听说的,不过他们话只说一半,我也是一知半解。” 姜妧诓起人来脸不红心不跳,岚芝了然点头,忽而悄悄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 “小娘子,那位丽妃与陆将军的关系轻易提不得。” 闻言,姜妧和春汐异口同声道:“这是为何?” 岚芝抿抿唇,思索少许后低声道:“这位丽妃本名柳茜,自入宫后深得圣眷,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父亲原任中书侍郎一职,如今已官拜尚书令,深得圣人信赖,可若当初陆家两个男郎未曾战死沙场的话,想来这柳娘子也不会入宫了。” “陆家两个男郎?”姜妧蛾眉紧蹙,“这又是何意?” 提起陆家儿郎,岚芝神色哀婉,轻叹一声后忆起往昔来。 “如今的陆大将军上头原有两个兄长,大兄名唤陆祁,二兄名为陆澈,兄弟三人岁数相差无几,大郎与二郎皆为武将,三郎则做了文士。想当年陆家三位郎君英俊无双,意气风发,三月三策马同行,引得多少娘子顾盼流连,任谁见了陆公和陆夫人不道一声好福气。 “柳家与陆家世代交好,那柳娘子与陆家三位郎君是儿时的玩伴,四人青梅竹马形影不离,少时倒还没什么,后来几人都长大了,少年情谊也变了样,大郎与二郎都爱慕上柳娘子,两家长辈也有意让柳娘子嫁入陆府。 “不过他兄弟二人并未因为这个互生嫌隙,而那柳娘子也一直未点明自己的心意,彼时正值突厥来犯,大郎主动请缨上了战场,结果遭到敌军包围,得到消息,二郎即刻向圣人请旨带兵增援,没想到,兄弟二人这一去便再未归来。” 讲到这里,几人皆是唏嘘不已。 岚芝又叹了口气:“两位郎君的死讯传到京城,陆公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间阖府上下悲痛欲绝,不等棺材运到长安,陆夫人就一病不起了。” 舆内气氛骤然沉重起来,春汐听得泪光盈盈,哽咽道:“好可怜。” 寥寥几句话,却已足够让人感受到这其中的惨烈。 姜妧忍不住也叹了口气,轻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的事,奴也是听人家说闲话时偶然得知的。”岚芝复又抿了几口茶,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原来那柳娘子心悦的,既非陆祁,也非陆澈,而是陆家小郎。” “你是说,陆绥?” “正是,可那时候柳娘子的父兄皆认为陆家已逐渐衰败,便未再考虑与陆家结亲,而是强行送柳娘子入宫采选。” 姜妧蹙眉:“那陆绥对她又是何态度?” “这个奴也说不准,不过坊间有人曾说,柳娘子入宫前夕曾去找陆将军表明心意,还想让他去柳家提亲,不料却惨遭陆将军拒绝bbzl 。” 姜妧垂下眼眸,长睫轻眨两下:“没想到他还当真是个不近女色的。” 岚芝笑笑,继续道:“柳娘子做了嫔妃不久,陆将军不顾父亲反对,决绝地弃文从武,陆将军一气之下将他赶出陆府,大骂他是不孝子,从那之后,父子二人似乎再未说过话。” 听到此处姜妧长舒一口浊气,叹道:“想想也是,陆公的两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身为父亲,他如何还能放任自己最后一个儿子去送死呢。” 岚芝亦道:“是啊,不过陆三郎大抵天生就是做将军的料,上阵杀敌第一年便捷报频传,一举将突厥军击溃驱离,从那之后更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圣人龙颜大悦,破格提拔他为一品辅国将军,百般恩宠,万般器重,可即便如此,丽妃与他之间的那些事,却是万万不能在圣人面前提起的。” 话说到这,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已十分清晰,姜妧一时间百感交集。 “虽未见过那两位为国牺牲的陆家儿郎,可我大抵也能想象到,那该是何等的忠良傲骨,真没想到竟会落得个如此结局。” 春汐早已被感动得稀里哗啦哭起来,抽抽搭搭道:“陆将军平日里看起来很冷漠,可我想,一直以来他一定很伤心吧,毕竟,陆家三杰就只剩他一个小郎君了。” 经她这一说,姜妧眼前不由的浮现出陆绥的模样。 从未料到,那样一个不苟言笑冷面寒铁之人,背后竟经历过这么多悲痛之事。 “万幸陆将军还有一个妹妹与他作伴,不过陆将军立功建业后便自立门户了,听说陆公不许他踏入陆府家门,也不许陆家小娘子与之往来,不过这些也都是传闻,事实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姜妧换了只手托腮,心头莫名有些感伤,身为旁观者尚且哀其所哀,更遑论亲身经历了丧子之痛,丧兄之痛的陆家人了。 见她神色凝重,岚芝面露愧疚:“怪奴不该多嘴,惹小娘子伤坏了。” 姜妧摇头未语,越过帘缝望向窗外,草木知春,山野烂漫,寒冬已然过去,暖春触手可及。 那命染黄沙,死于边野的将士们,想来定已化作春晖,回归长安故里,照耀大奉子民。 * 从大慈恩寺回来没几日,姜妧收到杨觅音送来的帖子,说是邀她去府上喝茶。 她看到这张帖子时满脑就五个字—— 终于解脱了! 这几日,齐氏替她筛选了几个门当户对的郎君,又遣中间人安排着让她相看,这不,前日她才在曲江池芙蓉园里见过太府卿家的李四郎。 虽说本朝民风开放,但男女有别的观念依然深入人心,是以她并未亲自露面,彼时便躲在屏风后头只远远的瞧一眼。 眼见的此人瘦骨嶙峋,萎靡不振,眼下泛着青,说话前得扶着石案喘上一会儿,走起道来还需仆人左右搀扶。 姜妧心中郁闷,当即便携春汐岚芝她们打道回府了。 齐氏听罢bbzl 缘由不死心,从媒人送来的画册里一顿精挑细选,而后挑中了光禄寺卿家的魏小郎,还再三向姜妧保证,此人长得虎虎生威英俊伟岸,且肚量大,逢人就笑,一瞧就是个好脾气的。 她虽不情愿,却也不想让母亲白白操劳,临去前还精心收拾一番,这回她戴了帷帽假装路人,抵达提前约好的文香阁后,找了个角落位置先行坐下。 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后,那魏小郎可算是到了,可当看到他的真面目时,姜妧却傻眼了。 的确虎虎生威,毕竟那身走起路来左右乱晃的肉可不是白长的。 也的确逢人就笑,不过当那过路人不小心碰着他时,他便会当场来一出龙吟虎啸。 春汐劝她:“来都来了先再看看。” 岚芝也劝:“是啊小娘子,总不能浪费了咱的喝茶钱。” 于是她强忍着又坐了会儿,可这魏小郎也不知是不是忘了正事,与媒人攀聊前竟先叫店家上了四盘蒸羊肉,五屉包子,一坛烧酒,甩开膀子不管不顾地吃喝起来。 姜妧就这样一壁喝茶一壁瞧他吃肉喝酒,后来总算坐不住了,不过好在离开前终是听他向媒人打听她一句。 问的却是:“那姜家娘子胃口如何?” 媒人许是以为这等糙人都喜欢小鸟依人的女子,于是答曰:“姜小娘子身量小,食量也小,平日最爱吃些清淡素食。” 不料那厮听到后竟不屑地哼了声,说这样的女子太娇气,不好养活。 气得姜妧两眼翻白,一口老血险些沤出来,当晚回府后便向齐氏倒起苦水,齐氏一听也动了怒,即刻遣人将那媒婆叫来斥了顿。 媒婆一壁陪着笑,一壁话里话外暗讽姜妧眼比天高,临走前还丢下一句,依着她那择婿条件,恐怕只能盼着二郎神早日下凡了。 一番话惹得府里人背地里暗自取笑她,姜妧气不打一处来,晚膳也没用便早早歇下了。 可卧床半宿翻来覆去也没睡着,后来迷迷糊糊中又做了个梦。 这回做的倒不是先前那荒唐离奇的太后梦,不过却比这还要离谱—— 她她她竟梦见陆绥了! 可幸的是,梦里的陆绥可比前几日见到的真人温柔多了,居然还会冲她笑,还笑得异常好看。 姜妧一梦惊醒,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久久不能平静。 后半夜她再也未眠,脑海里反反复复只剩陆绥那一口大白牙。 姜妧一个鲤鱼打挺直接坐起来。 还盼什么二郎神,这不就有个活生生的陆三郎么!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赴约 翌日清晨,姜妧用罢早膳后便乘马车去杨府赴约。 杨府位于常乐坊,在姜家东南角位置,这一路驶去势必要途经靖恭坊,而这靖恭坊最有名的,当属那御宁街上最气派的辅国将军府。 时至巳时,街上时有行人车马经过。 姜妧特嘱咐车夫路过将军府时稍停片刻,坐在一旁的岚芝小声提醒道:“娘子,若打御宁街走就得多bbzl 绕路,恐怕会耽搁不少时间。” “如此。”姜妧了然,随即又说,“那还是走近路吧,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这一时。”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两个婢女皆是一愣,她却只是扬了扬唇,未再多言。 马车缓缓行入靖恭坊时,姜妧正撑着额头小憩。 此时,陆绥刚从京郊回来,手握缰绳御马前行,崔四不远不近跟在一侧。 与那架马车擦肩而过时,崔四格外留意一番,稍加思索后朝走在前头的陆绥唤了句。 “郎君,方才过去的,似乎是姜尚书家的马车。” 陆绥未止步,不咸不淡地说了声:“所以呢?” 声音听不出情绪来,崔四则自作聪明地答道:“我朝男子很少乘车坐轿,所以,这车上坐的该是姜家女眷,且极大可能是那刚回京不久的妧娘子。” 陆绥身子一顿,半晌冷冷地笑了声:“既然你对姜家如此上心,待会儿回去后,收拾收拾行李去姜府吧,我亲自替你跟姜尚书说说,保证他将你留下。” 听到这话,崔四立马缩回脖子:“是奴多嘴了,郎君息怒。” 陆绥这才回头瞥了一眼,目光却是落在那渐行渐远的马车上,旋即一言不发转过身去催马前行。 直到快抵达府邸时,他忽然收紧缰绳,马儿霎时停下。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10节 崔四还以为怎么了,忙问道:“郎君,出了何事?” 原地停顿少许后,他沉吟道:“你先回去,不用跟着了。” 崔四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他已调了方向策马而去,独留一道潇洒背影。 * 半个时辰后,姜妧如约抵达杨府。 禀明身份后,府中侍婢引她来到一处依水而建的暖阁,打眼看去,四处草长莺飞春意盎然,池面水波随风浮动,几尾锦鲤闲适游移。 上了二楼,面前几间清雅小室,门上皆以竹帘作掩。 侍婢领她进了右边那间,绕过座屏便见杨觅音正临窗席地而坐,身前置了张矮案,案上摆有三五碟点心干果,正中竹篮里堆着几株桃花。 见到她后,杨觅音起身相迎,灿然笑道:“阿妧,可算盼到你来了。” 姜妧也笑:“这几日有事缠身,若非你给我送去帖子,恐怕我此时不是在某个酒楼,就是在去某酒楼的路上。”说罢盈盈走到她面前坐下。 落座后,她瞥见案旁卧着一只通身雪白的狸奴,玉雪玲珑十分可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这狸奴倒也不怕生,反倒眯着眼睛享受起来。 杨觅音屏去仆人,扶袖为她斟了杯清茶。 “你怎么这么忙?是做些什么?”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姜妧便不由的想起那一连串,简直可用惨绝人寰来形容的相看经历。 她收回手,捧着杯子小抿两口,阳羡茶味醇芳香沁人心脾,积了几天的郁火渐渐平息下来。 “别提了,阿娘遣媒人替我选了几个郎君,央我去相看,结果……唉。” 杨觅音盯着她如玉娇颜晃了bbzl 晃神,道:“可是没能让你称心如意?” “岂止如此。” 忆起那两位神人,姜妧忍不住摇头,抬眸望向春汐:“我都不愿回想,春汐,你来给音娘子学学。” 春汐道了声“是”,随即活灵活现地将那两日的相看过程表演一遍,逗得杨小娘子捧腹大笑。 姜妧却是没眼瞧,想当初身在江都时她美名在外,七里八乡不乏公子郎君登门拜访,或是风流名士,或是文人骚客,怎的如今到了京城反都是些奇奇怪怪之人。 见她愁颜不展,杨觅音不禁问道:“真是稀罕,依你这相貌才情,恐怕想向你提亲的人都能把姜府门槛踩破,你怎么还需媒人牵线?” 姜妧百无聊赖地拢了拢篮子里的桃花,叹道:“我刚回长安不久,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压根也没机会结交什么人,又无什么青梅竹马的关系,如此一来便只能靠媒人了。” 杨觅音将狸奴抱进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它顺毛。 “这种事急不来,毕竟嫁人是一辈子的事,还是多加慎重精挑细选的好,如你这般妙人,若不嫁个品貌双全能文能武的一品侯,我都得去找那姻缘树的晦气。” 一番话成功把姜妧逗笑:“得了吧,还一品侯,再这样下去,我只怕下回见到的真是个猴儿。” 话一出,惹得室内众人忍俊不禁。 这厢聊得欢畅,向来冷清的杨府门口不多时又迎来一位贵客,还是个鲜少人前露面的贵客,守门人忙招呼着仆役去向小郎通报。 杨家小郎杨正平原在院里练把式,直到练得浑身大汗淋漓方停下,仆人及时递上手巾,他一壁擦拭额头一壁问道:“音儿接见的客人可已到了?” “回郎君,姜家小娘子才到不久,已将人带到咱们娘子跟前了。” “好,让人多照看着些,她们若是需要什么及时送去。” “是。” 正说着话,打前头走来个仆人,不等到跟前就禀道:“郎君,大将军过来了。” 杨正平一愣,不及开口就见陆绥出现在仆人身后不远处,他忙扔下手巾,大步流星迎上去。 陆绥亲自到来,杨正平颇有受宠若惊之感,搓着两手憨笑道:“大将军,您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 仆人皆知道他们小郎最崇拜之人既非当今圣上,也非他那官任兵部尚书老父亲。 而是眼前这位弃文从武骁勇善战,年纪轻轻便为朝为民立下赫赫战功的陆大将军。 不过,平日里人高马大魁梧壮实的一个大汉,如今在陆将军面前竟乖巧的像个孩童,这属实让仆役们有些傻眼。 陆绥负手而立,漫不经心地左右睃视一番,淡淡道:“闲来无事,四处转转。” 话音一转,又问:“方才进来时,我见你府外停有别家马车,可是有客上门?” 杨正平未犹豫,一五一十地答道:“没错,那是姜家的马车,今日音儿约姜二娘子来府上做客。” “bbzl 原来如此。” 陆绥微一颔首再未多言,两人对站半晌,杨正平才后知后觉道:“将军一路过来该口渴了吧?咱们去南春阁坐会儿,院里桃树开花了,坐在二楼刚好看得真切。” 听到南春阁,仆人欲言又止,不料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杨正平扭头吩咐道:“都不用跟着,我陪将军四处走走。” 陆绥瞥见仆人神色有异,当下也未多说什么,抬脚与杨正平一同离去。 * 这处,杨觅音怕身旁仆人过多姜妧待得不自在,于是一早便将外头守着的仆人都遣散了,只留了两个贴身侍婢在室内打杂。 二人聊得畅快,皆未留意到暖阁又来了两人。 杨觅音既已知晓她在相看男子,不由的便动了私心,想试着替自己兄长牵一牵线。 稍加斟酌,她试探道:“阿妧,你不如与我说说,你想嫁个什么样的郎君?” 姜妧单手托腮,遥望窗外桃林,略感苦恼:“其实我也没想好,要说我列的条件也不算高,可那媒人竟当着府中仆役的面,说我眼比天高,真真把我气坏了。” 坐在临间茶室里的陆绥,悠哉悠哉地喝着茶,听到那句“条件不算高”时,托碗的手微微一抖。 杂七杂八一大堆,那也叫不算高? 杨正平自陆绥来后便一直沉浸在“将军突然来看我”的喜悦中,可两人进门落座后便只喝茶不说话,这会儿心里的那点彭湃也如江潮般渐渐退去。 一静下心来,他便也听到了隔壁房间里传来的模模糊糊对话声。 “这……” 他面容一僵,随即满含歉意地望向陆绥。 “大将军,我上前不知道音儿和姜娘子在此地,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坐?” “无妨。”陆绥漫不经心地喝着茶水,浑不在意道,“她们聊她们的,我们聊我们,不冲突。” 邻室交谈犹在继续。 杨觅音捧着脸,眸中满是希冀:“阿妧,你觉得我阿兄如何?” 此话一出,不光姜妧愣住,被迫偷听的杨正平亦是浑身一僵,须臾间满面通红坐立不安,恨不得从窗子一头扎进底下的池子里去。 陆绥面上云淡风轻,落在案上的手指微微弯曲,一下一下轻轻叩着,显然也是在静待回答。 一墙之隔的姜妧未料到杨觅音会问得这么直白,愣了半晌回道:“杨将军为人正直,虽只见过一面,我却观之可亲,就如我阿兄一样。” 如此周全的回答落在杨家兄妹耳朵里便是婉拒了。 杨正平情不自禁垂下头去,变得有些魂不守舍,这般明显的情绪变化丝毫未逃过陆绥的法眼。 果真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妇! 陆绥提起紫砂壶亲自替他斟了杯茶,言简意赅且毫无波澜地说道:“此人心气甚高,你不必想了。” 心事被戳破,杨正平有些发窘,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低笑道:“不怕将军笑话,末将……末将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若是……” 见他不死心,陆绥略bbzl 有些恼,恼的是姜妧这女子长了副蛊惑人心的脸,仅凭一面之缘竟将他麾下之人迷的七荤八素。 他攥紧拳头,轻声问道:“你可曾听说她的择婿条件?” 杨正平懵懂摇头:“不曾。” 陆绥冷哼一声,随即将崔四向他说的那一堆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一遍。 听完后,杨正平脸都黑了,耷拉着脑袋久久未回过神来。 半晌狠狠咽了口口水:“我的个乖乖,姜小娘子这哪是在招夫婿,我看她分明就是不想嫁人,所以故意弄出这一套吧?” 见他被劝动,陆绥满意地端起茶盅抿了几口,末了轻轻喟叹一声:“这茶喝着不错。” 杨正平循声抬头,目光落在他俊容上,盯着看了许久。 越看神色越不对劲。 饶是陆绥万般淡定,被个大男人这样赤/裸裸盯得也不自在,于是掀起眼皮问道:“作何那样看我?有话直说。” 杨正平眨眨眼睛,随即掰着手指念念有词:“既要有权有势又要长得英俊,既要身强力健又要会作学问。” 想到这,他蓦地抬头,声音莫名透着惊喜,“大将军,姜小娘子要找的不正是您吗!”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隐疾 听到此话,陆绥俊容僵了僵,手中茶碗搁在案上,抱臂胸前看着杨正平。 杨将军性子直,不懂那些个弯弯绕绕,只当他是起了兴致,于是喜不胜收道:“大将军,我看您和那位姜小娘子确是郎才女貌,您不如考虑考虑?” 陆绥面色愈加阴沉,曲着手指轻叩案几。 “正平,你忘了我曾说过什么?” 闻得此言,杨正平怔住,抓耳挠腮许久才猛地想起。 前年上元夜,长乐公主向陆绥表明心意被拒后,回到皇宫三日未进水食。 圣人得知此事大发雷霆,陆绥的友人及部将皆好言相劝,那长乐公主仙姿玉色,万千男郎盼都盼不来,又何必如此快就拒绝人家,惹得公主垂泪不说,还引起龙颜大怒。 陆绥却一意孤行,且在人前立下誓言:“突厥一日不灭,我便一日不考虑男女之情。” 在场之人无一不为之动容,他们知道,陆将军身上有一股劲儿。 这劲儿自陆家两位男郎马革裹尸,化作一抔黄土之时,便牢牢刻在了他骨子里。 忆起往昔,杨正平心神一凛,面色露愧色,当即不再提这等话题。 * 邻室内,杨觅音中途携侍婢出去更衣了,姜妧心里有些打鼓,生怕方才的话惹怒了杨小娘子。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11节 毕竟,杨觅音是她回京后结识的第一个女子,更难得的是,两人性情相投有说不完的话,若是就此闹僵也实在划不来。 杨觅音这一去许久未回,姜妧抱着雪狸奴直打盹,忽然,外头响起一阵窸窣脚步声,这猫也不知怎么的一下子蹿了出去,锋利爪子在她胳膊上剌了个细长血印。 “嘶——” 姜妧疼得直皱眉,却不忘唤春汐她们赶紧去追,随即也站起身来跟上去。 因方才攀bbzl 聊中得知,这狸奴可是杨觅音的心爱之物,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她不也好交代。 还未拂开竹帘,突然听得外头响起一声:“阿兄,大将军,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是去而复返的杨觅音的声音。 姜妧来不及多想,挑开竹帘走出去,“哗啦”一声,引得立于木梯旁的几人都朝她看来。 而她的目光一下落在那稳站如松的陆绥身上。 他今日穿了身绛紫锦袍,头戴长脚幞头罗,腰间佩以金鱼袋,妥妥的高官显爵之打扮。 只是那张俊脸一如既往的臭,比那鞋底板子还要臭。 她稍敛心神,拢着裙子走上前去,福礼道:“陆将军安好,杨将军安好。” 裙间花香迎面袭来,陆绥眸色深沉,冷着脸瞥她一眼。 她今日穿了身黛紫色襦裙,肩披月白薄纱披帛,姣姣面容施以红妆,明媚美艳,一如芳菲四月天。 两人相顾无言,杨正平先是看看陆绥,转而又瞧瞧姜妧,只道这两人越看越般配,就连这衣裳颜色都撞一块去了。 这莫非就是俗话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真是可惜了…… 姜妧察觉到陆绥冰冷的目光,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昨儿夜里梦见的那张,眉眼带笑温润如玉的俊容。 于是不断暗示自己,这人面上的威严都是装出来的,她才不怕他。 思及此,她缓缓抬眸,展颜一笑:“将军为何一直盯着我瞧?莫非我脸上有花不成?” 直白露骨的一句话打陆绥个措手不及,他哽了半晌冷笑道:“姜娘子既走出家门,还怕人看?” 姜妧不明白他为何对自己充满防备和敌意,细细想来,大约在西市第一回 见面时,此人便这样了。 莫非是因为,他不仅不近女色,且还讨厌女子? 想到这个可能,姜妧心头一惊,且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带着这个念头再看陆绥,和他身旁站得笔直的杨正平,她脸上神情突然变得古怪。 “将军说的哪里话,左右不过一副皮囊,您想看就看个够。” 她抬手拢了拢云发,松垮垮的宽袖滑落下去,露出一小截凝脂玉臂,落在上头那道细长的血印格外醒目。 杨觅音一眼便瞧见了,当即眉头紧锁,上前两步攥住她胳膊,心疼道:“阿妧,你怎么流血了?方才不还好好的么?” 姜妧浑不在意地笑笑:“没事,待会儿回家上些药就好了。” 立在一旁久未吭声的杨正平忽然道:“这伤瞧着像被猫抓的,可是玉霄那畜生挠的?” 杨觅音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快去我房里把金枪药拿来。” 这时,春汐和岚芝业已将狸奴找回来,一看门口浩浩荡荡这么多人皆愣了愣,而那雪猫瑟缩着脖子,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姜妧抽回胳膊将衣袖扯下,笑道:“不是,只是不小心被挂到的,与那猫儿无关,有劳杨将军费心了。” 春汐抱着猫朝这处走来时,陆绥忽然不着痕迹地后退两bbzl 步。 因姜妧离他较近,所以当即察觉出他的异样。 回头一瞧,只见他下颌紧绷,面色僵硬,神情极其不自然。 再看他垂在身侧的手业已紧攥起来,关节处泛着青筋。 姜妧乌黑的眼珠瞪得圆亮,仰着下巴笑问道:“大将军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陆绥目不斜视,神情一如往常那般桀骜狷狂。 “与你何干?” 姜妧狡黠一笑,从春汐手里接过狸奴,特意朝他凑近一些,笑得要多灿烂有多灿烂。 “将军可要摸摸它?” 眼见的陆绥薄唇紧抿,脸色阴沉沉的,不一时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来:“离我远点。” 姜妧一壁顺着猫毛,一壁笑颜如花:“将军是让我离您远点,还是让这狸奴离您远点?” 玉笋般白皙纤细的手指不断拨弄着如雪长毛,陆绥鼻痒难耐,顾不得多说什么,立即转过身去。 紧接着,一道响亮的喷嚏声在暖阁响起。 春汐等婢女皆垂眸努力憋着笑,杨家兄妹相视一眼,想到什么,杨正平一拍脑门,大喊道:“坏了,我才想起来,大将军闻不得这畜生身上的味道,姜娘子快将它抱远些!” 嘹亮的嗓音在阁内绕梁回荡,狸奴被惊了一下,“嗖”地又从姜妧怀里飞出去。 春汐适时递来帕子,姜妧顺势接过,瞥见陆绥伟岸背影心生丁点歉意。 “抱歉大将军,我不知道你有此隐疾。” “隐疾”一词有歧义,免不得叫人往那方面想,杨觅音掩唇忍笑,暗道这姜小娘子实在胆大,惹谁不好去惹这位冷面阎王。 陆绥深吸一口气,拳头紧了松,松了紧,如此反复,他竟被磨得没了脾气。 下一瞬,一只玉手拈着绢帕伸过来,女子含笑柔声随风潜入耳。 “妧儿方才并非有意冒犯,将军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陆绥未伸手去接,扭头觑她一眼。 “我非大人,也无大量,便是与你计较,你又当如何?” 阁内默了片刻,眼见两人间的气氛骤然变僵,杨正平欲要上前劝说两句,却被杨觅音拽住衣袖,低头看去,她冲他轻轻摇头,示意他莫要多言。 姜妧对陆绥浑身的疏离和冷漠视若无睹,只笑道:“是我有错在先,将军若与我计较也是人之常理。那您是想让我怎么个补偿法?是要赔礼道歉,还是叫您打一顿出出气?” 她在石柱前踱来踱去,一壁走一壁自说自话。 “若是赔礼道歉,光口头上道一句‘对不住’未免太没诚意,不过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之类,将军想必见得多了,我送的您也未必看得上眼。 “若说叫您打一顿吧,我这副病殃殃的残躯恐怕连您两拳头都抗不过,将我打死打残倒是小事,可您打得不尽兴岂非又成了我的罪过。” 一通乱说后,她倏地转过身来,迎上陆绥探来的目光莞尔一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我干脆以身相许吧?” 陆绥bbzl :…… 杨正平:? 杨觅音:! 眼见的陆绥那张俊脸又黑了几分,自家主子却还在那傻笑,春汐忍不住扶额,壮着胆子挪过去,低声道:“小娘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若是传出去,您的名声……” 姜妧抬手将额前碎发拂开,笑吟吟道:“我又不靠名声吃饭,作何担心外人说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哄好咱们的陆大将军。” 她站在扶栏前,四下里的暖阳皆透过半遮的竹帘洒在她身上,那狡黠而明艳的笑容格外晃眼。 阁内静的吓人,杨家兄妹皆抬头望向陆绥,似乎真指望他能答应下来。 姜妧玉指轻点朱红扶栏,细指被衬得异常苍白,手腕上系着根极简单极常见的红绳,绳下挂着颗小小铜铃。 清风拂过,那铜铃却不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陆绥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良久,他轻哼一声,冷冷丢下四个字:“不知羞耻。” 说罢再未停留,转身拂袖离去。 如此不留情面且极伤自尊的四个字,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砸在姜妧身上,她却依旧保持着浅笑,懒懒踱至木梯前,扶墙笑道:“将军不必难为情,若是反悔了,大可私下里再来与我说。” 众人为她坚忍不拔的精神折服,纷纷朝冷血无情的陆将军看去,只见他身形一晃险些踩空。 停顿少许复又回头望来,咬牙道:“要我反悔,你做梦。” 姜妧默然不语,只等那道身影消失不见,方抬起微颤的手抚上怦怦乱跳的心口。 这不解风情的……莽夫! 作者有话说: 终于全部改完啦呜呜呜 第12章 、社日 直至傍晚时分,姜妧才从杨家打道回府。 路上,她不吭不响,只托着下巴看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娘子生了张夭桃秾李之貌,微微皱个眉便让人我见犹怜。 春汐欲言又止,最后被岚芝一个眼神给止住。 马车停在西边角门时,姜恪恰好自外面回来,看到立于马车旁的春汐,当即隔着帘子唤了声“妧儿”。 听到兄长声音,姜妧即刻换了笑颜,拢紧裙子踩着凳子下了车。 这几日她忙着相看,兄长又早出晚归,两人已经一连几天连个照面也不曾打过。 她走上前打趣道:“最近总也见不到阿兄,我还道你是舍不得齐王,随他一起入住齐王府了。” 姜恪翻身下马,从怀里摸出个金簪子递给她。 “春社在即,这几日朝廷事务繁杂,我与阿耶忙得都快站不住脚了,哪还有心思去找齐王下棋。方才路过玲珑坊,特地给你买了件首饰,权当阿兄向你赔不是可好?” 玲珑坊的首饰在京城美名远扬,因其款式新颖、用料珍稀、价格昂贵而倍受长安城的贵女娘子们青睐。 且有的样式可能只做那么一两个,若非与那儿的东家认识,恐怕出再多钱也买不着。 姜妧捧着金簪爱不释手,这簪子做得极为贵气,顶上一簇石榴花是以红宝石镶嵌成bbzl 形,加以黄灿灿的纯金打造簪身,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异常美丽。 “多谢阿兄,不过你怎会路过玲珑坊的?” 她随口一问,姜恪却闪烁其词,来来回回只道是“恰好”。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12节 姜妧未留意,收起簪子后二人一同往院里走。 兄妹俩聊了会儿家事,姜恪看她无精打采便换了话头。 “后日春社,圣人要在京郊祭日,为黎民百姓祈福,届时朝中大臣亦要同去。往年春社日京中格外热闹,民间亦有不少百姓自发举行祭祀仪式,你若嫌在府中待得无聊,大可跟妤娘她们一同出府玩耍,只是出门时切记多待几个侍卫。” 姜妧兴致缺缺:“祭祀有何好看的,我还是规规矩矩待在家里吧。” 说罢掩唇懒懒地打了道哈欠。 姜恪想到什么忽然勾唇笑笑,揶揄道:“依我看,你还是出去走走的好,我听说,阿娘又让人给你打听了几家小郎君。” 姜妧扶额:“……如此,我还是出去躲躲吧。” 从长宁苑门口经过时,两人颇有默契地停住脚。 姜妧倚着景墙随手把玩着腰间香囊,眼睛将这清幽小苑睃视一番。 依墙而生的两排翠竹郁郁葱葱,与房中温暖灯火遥遥相望。 隔着木窗,隐隐可见正中厢房里立着一道人影,此刻正手执书卷安如磐石。 “下月初七就开考了,也不知明煦表弟准备得如何了。” 姜妧随手折了根草叠起来,一壁说道:“前儿晚上我来给表哥和宋郎送汤饼时无意听得他二人的对话,表哥对此番考试胸有成竹,倒是那位宋郎略感气馁,为此,表哥还花了些许时间与他交流心得。” “说起这位宋郎……”姜恪遥遥看了眼西边那间耳房若有所思,终也只是提醒一句,“这回也就罢了,妧儿,日后莫要随便在大街上捡人回来。” “可是阿耶说什么了?” “那倒不是。”姜恪知她涉世未深,便未说得太直白,只道,“不过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罢了,前几日我偶然见过他一次,只觉得此人面相不大好。 “阿兄竟也学会给人看面相了?”姜妧笑着站他面前,两手抱于胸前,仰着下巴说道,“那阿兄不妨也给我瞧瞧,替我算算运势什么的。” 原只是一句玩笑话,谁知她竟当了真,姜恪有些无奈,却也极其配合她。 摸着下巴盯着她面容认真看了片刻,若有其事道:“我看你面颊红润眉目含情,妧儿,你这恐怕是要走桃花运了。” 姜妧一噎,耳垂不由的泛了红。 就在这时,立于窗前温书的舒明煦抬眸间不经意地瞥到她的背影。 于是当即执着书卷推门走去,笑吟吟地唤了声“妧儿”。 两人纷纷望去,一袭月白长袍的舒明煦快步走来,目光始终落在姜妧身上,以至于走到跟前才留意到还有一人。 他羞愧地笑笑,作了一揖后道一声“大表哥”。 姜恪一眼看穿,意有所指地笑道:“你这是看bbzl 书看太久累着眼睛了,所以眼里只容得下一人了。” 经他这么一调侃,舒明煦耳根发热,悄悄抬头看了眼姜妧,却见她一如往常那般自然大方,仿佛未曾听懂姜恪话中含义。 “明煦表哥吃饭也不忘看书,如此废寝忘食,外加你本就极有天赋,想来此次定能金榜题名,表哥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她说一句他便应一句,乖顺的让人心软。 临走前,姜恪提议道:“明煦,你整日闷在房里看书也不是法子,所谓劳逸结合方能事半功倍,不如这样,后日便是春社了,你替我陪妧儿一起去南郊走走如何?” 姜妧知道表哥惜时如金,想来定不会在这等事上浪费时间,于是便欲开口替他拒绝。 谁知舒明煦却攥着书卷毫不犹豫应下来,望向姜妧时眸子都在发亮。 木已成舟,姜妧也不好多言,离开长宁苑后,她狐疑地望向姜恪。 “阿兄莫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都是自家兄弟姐妹,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姜妧别开脸没理会,满脑只有一句话—— 我信你才怪。 *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已至二月。 于大奉子民而言,春社日是与元日端午等一样隆重的日子,社日这天,庙会盛行,锣鼓喧天诸般杂耍,人山人海踏歌起舞。 用过早膳,姜妧乘轿出门,舒明煦则打马跟在一侧,两人此番并非去看祭祀的,而是趁着大好春日前往曲江池畔芙蓉园游玩。 到了地方,舒明煦引着她寻了处阴凉地,春汐则遣仆役们面朝河水花木,将行障帷幕围起三面,又将胡床食案等物搁置好。 姜妧摘下帷帽正要走进帷幕,忽闻背后有人唤她:“阿妧!” 她回头,看清是杨觅音,不由的展颜一笑。 决定要来芙蓉园游玩后,她便命人给杨觅音送了口信,料想她定会到来。 杨觅音未戴帷帽,双环髻随着动作微微颤动,瞧着十分俏皮。 不一时她便来到姜妧跟前,第一句话便是:“你手臂上的伤如何了?” “你给我的药效果不错,已经结痂了。” “那便好,虽然你嘴上不说,可我心里门清,那伤就是被我家狸奴给挠的,你放心,那日你走后我狠狠将它教训了一顿,日后它见了你定当乖乖的。” 立在一侧的舒明煦原本眼观鼻鼻观心,可一听到姜妧受了伤,当即便将圣人留下的“非礼勿听”抛却脑后。 “表妹,你是何时受的伤?是否严重?可看过郎中了?” 姜妧摇首轻笑:“表哥不用担心,我并无大碍。” 杨觅音头一回见到比七皇子还要温柔的郎君,当即有些看呆了眼。 直至姜妧唤她方回过神来,迎上舒明煦温和笑意,她不禁有些羞赧。 姜妧引荐道:“表哥,这位是我好友,兵部尚书家的杨小娘子。” 末了又对扭捏的杨觅音说道,“这是我姨家表哥,名唤舒明煦。” 杨觅音垂下头,攥着裙子娇怯bbzl 地唤了声“舒郎”。 三人正有说有笑,忽见一艘小船远远驶来,不久后停靠在对岸。 船停稳后,一墨黑长袍、玉冠玉带的男子映入眼帘,待他转过身时,姜妧忍不住扶额。 这不是前日才被她气跑的陆大将军么,果真是冤家路窄。 紧随陆绥下船的,还有一位身着水红襦裙的窈窕淑女。 女子下船时脚下不太稳,陆绥及时在她胳膊上扶了一把,待她在岸边站稳方收回手。 姜妧娥眉微蹙,贴在杨觅音耳边低语:“那位女郎是何人?” 杨觅音有意捉弄她,故意问道:“你指的是哪个?” “……”姜妧捏向她腰窝,“你分明知道我说的是谁。” “好好好,我说。”杨觅音笑着躲开她的偷袭,“你不必多想,那位是陆家小娘子陆清,是陆大将军的胞妹。” “原来如此。” 姜妧点点头,随即回过味来,扭头瞪她一眼,“谁说我多想了?不过是好奇罢了。” 毕竟,传闻陆绥可是不近女色的,如今难得见她怜香惜玉,她自然心中生奇。 陆家帷幕设在了对岸,那位陆清娘子似乎身子不大好,时不时地会以帕子掩唇咳嗽几声。 姜妧入帷幕前再次往对岸看了眼,这一眼,却好巧不巧望进陆绥眸中。 她眉心一跳,随即朝他笑着打招呼:“陆郎,好巧啊,又见到您了。” 陆绥脊背一僵,默不作声,只侧目对仆人吩咐几句,随即携陆清走到树下,待仆人铺好毯子后两人席地而坐。 没多久,舒明煦端着洗好的青枣朝姜妧走来,温声道:“妧儿,外头出太阳了,咱们进帷帽里说话吧。” 她随手从碗里捡一颗枣咬了一口,含混不清道:“这枣真甜,表哥你也尝尝。” 旋即又冲帷幕里喊,“觅音,你也来尝尝,可甜了。” 婉转悦耳的声音越过河水传入陆绥耳朵里,他皱了皱眉,宽袖一挥,崔四即刻明了。 姜妧走进帷幕里,才坐下没多久,对岸树下竟多了一座山水画屏风,将外人的视线挡了个彻底。 “……” 杨觅音自也看见了,摇头失笑的同时还宽慰她:“别多想,陆将军向来喜欢清净,今日能在这里见到他和陆娘子实属稀奇。” 听到这话姜妧轻笑一声,浑不在意道:“喜欢清净还赶在社日这天出来,真是怪人。” 她坐在胡床上,一壁与舒明煦和杨觅音说话,一壁拈着果干往嘴里送,眼睛一瞬不移地看着对面,此时陆家仆人正搭设帷幕。 她托腮想象着,待会儿陆家帷幕设好后,两家隔着河水、门对着门谈笑风生的场景,不禁觉得好笑又有趣。 也不知陆绥如今见到她,是否还像以往那般充满敌意。 不如待会儿用梅花盒子给那陆娘子送些糕点团子过去,也好趁此机会与陆绥冰释前嫌。 她胡乱想着,对面很快便完工了。 可当看见那围得严严实实的帐子后,姜妧顿时有些哭笑不得——bbzl 该死,陆家的帷幕竟背对着她们!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愿赌服输 “破冰”计划落了空,姜妧心头有些烦闷。 再看坐于身侧的杨觅音,此刻她身姿端正,面颊含绯,与舒表哥谈笑间不忘维持淑女姿态,哪里还有往日的活泼样。 这二人聊得畅快,姜妧却因心里藏着事而兴致缺缺,不多时便借机出去透口气。 她来到岸边拢着裙子弯下腰,玉笋般嫩白细指在缓缓流动的溪水中来回拨动。 仲春时节的溪水尚有些寒意,不一会儿她指尖便泛了红。 两个侍婢立在一侧,听到帷幕里不时传来的欢笑声,春汐不禁说道:“小娘子,奴瞧杨家娘子似乎对舒郎不大一样。” 姜妧站起身来,岚芝及时递上锦帕,她顺势接过漫不经心地擦着手指。 “表哥玉树临风,觅音小家碧玉,若是他两人就此看对了眼,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13节 春汐叹了口气没再吭声,这时候,对岸忽然浩浩荡荡走来一队车马。 为首者着一袭亮眼的辰砂色锦袍,悠哉悠哉坐于马背,潇洒摇动手里的桃花扇,身后跟着三五辆宝盖香车。 “是谢世子。”岚芝轻声道。 姜妧眼皮跳了两下:“我想也是,这长安城除了他,恐怕再难找出第二个行事如此浮夸之人。” 旁人出来皆是轻车简行重在踏春,这厮却恨不得将恭亲王府搬个空,招摇过市引人注目。 谢玉书的车马停在陆家帷幕附近,而他收起折扇一跃而下,却因脚下打滑而险些摔倒,幸得陆家仆人及时扶了一把,这才勉强没出洋相。 他面色尴尬,轻咳一声后晃着扇子大摇大摆往帷幕走,一壁大喊:“长晏,你出门居然不遣人告诉我一声,害得我白跑一趟。” 入门瞥见一道清冷玉颜霎时又停住脚,“陆娘子,你也在啊……” 陆清少有血色的面颊浮出一抹笑,朝他轻轻点了点头:“谢郎。” 而端坐案前的陆绥只抬头瞥他一眼,转而自顾自地煎茶。 这时,谢府仆人来问:“世子,帷幕要设在何处?” 谢玉书扭头白他一眼:“设什么设,这不是有现成的吗?退下。” 说罢他笑吟吟地望向陆清:“陆娘,难得你今日出来一遭,我方才看见姜家娘子也在此处,不如约她过来陪你说话可好?” 陆清捂着帕子轻咳一声,莞尔笑道:“也好,只是不知人家可愿过来。” “这个只管交给我就是。” 谢玉书胸有成竹,一抬头便迎上陆绥的眼刀。 只见他面色不悦,冷声道:“谁允你自作主张的?” “你看你这人,怎么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陆娘毕竟是女子,女子自然与女子更有话说,我让姜娘子过来陪她说话怎么了,又不是叫人陪你的。” 陆绥一噎,攥着手半晌没吭声,谢玉书瞥见陆清的笑颜越发有干劲,当即便拂袖走出帷幕。 来到岸边,对正在折花的姜妧唤道:“姜bbzl 娘子,你今日怎么也得了空闲出来游玩?不过,你独自站在岸边作甚,不如过来与我们同坐。” 姜妧站直身子,抬手拢了拢头发,笑道:“那多不好意思。” 谢玉书也笑:“别难为情啊,俗话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人多才有意思!” 这时,舒明煦和杨觅音业已闻声走出来,见是谢玉书那纨绔子弟,舒明煦当即脸色有些难看。 “妧儿,外头风大,随我们进去吧。” 听到这话,谢玉书两手叉腰,皱眉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你若是怕冷便自个儿回去,莫要出来扫我们的兴。” 舒明煦是个体面的读书人,向来不会打嘴仗,当下面红耳赤攥着手憋了半晌,终归也只能愤愤瞪他一眼。 “既然谢世子如此热情相约,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姜妧回头,“表哥,我恰巧想拜访一下那位陆娘子,你与觅音可要同去?” 杨觅音适时开口劝道:“舒郎,你日后若要在京为官,免不得要与这些人打交道,便去吧。” 良久,舒明煦妥协般点点头:“好吧。” 三人就此跟着谢玉书来到陆家帷幕,入门后相互引荐一番。 “清姐姐,这是礼部尚书家的二娘子。” 陆清抬眸看了眼姜妧,柔柔唤了声“姜二娘子”。 姜妧与杨觅音一般大,眼下自也该跟着唤陆清一声姐姐,于是莞尔道:“姐姐不必如此见外,你叫我阿妧就好。” 她一出声,陆绥即刻冷着脸瞪他一眼,姜妧莫名其妙,反又朝他展颜一笑:“陆郎,多有叨扰了。” 一声“陆郎”让陆绥脊骨一僵,他紧抿着唇未吭声,攥在杯壁上的手指复又收紧几分。 几人依次列席,偌大的帷幕顿时略显拥挤。 默然对饮片刻,气氛越发冷了下来,谢玉书扔了酒杯,提议道:“这么干坐着实在无趣,不如咱们也学那些风流名士风雅一回,来个曲水流觞如何?” 旁人未开口,独独姜妧与陆绥异口同声。 “无趣。” 话落,两人相视一眼,姜妧明澈的眸子弯成了月牙:“难得与陆郎想到一块去了。” 陆绥冷哼一声,别开脸没理会。 气氛稍有缓和,谢玉书嘿嘿一笑,复又转向陆清:“陆娘,依你之见,咱们该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陆清稍加思索,柔声道:“此处空地多,若是投壶也不失为一件趣事,只是我与阿兄出门仓促,未着仆人捎带这些器具。” 听到这话,谢玉书哈哈一笑:“这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恰好让人备着了。” 说罢便着仆人去准备。 不多时,仆人去而复返,说是一切准备妥当。 帷幕中人先后走出,而陆绥则是被谢玉书生拉活拽出去的。 到了地方,谢玉书兴致勃勃道:“长晏,咱俩先比试一番,也好给他们打个样如何?” 陆绥倚着柳树,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佩剑:“没空,要比你自己比。” 闻言,谢玉书一噎:“我自己如bbzl 何比?” 那人却仿若未闻,半个字也未多说。 没法子,谢玉书只好另寻旁人,于是躬着腰笑眯眯地望向陆清。 “陆娘,要不咱俩……” “恐怕要让世子扫兴了,我近来气血不足犹在吃药,浑身无力,更遑论投壶了。” 谢玉书垂头丧气,转又仰着下巴望向舒明煦:“这位姜家表哥,你总没有理由拒绝我吧?” 舒明煦自觉射术不精,且不愿与这浪荡之人同耍,故而拱手道:“明煦惭愧,近来手腕受累,恐使不上劲。” 连遭拒绝,谢玉书气噎:“那方才提议玩投壶时你们怎么不说。” 这时,杨觅音悄悄抬头看了眼舒明煦,此时她已看出他对谢玉书不喜,是以不等谢玉书看来便小声道:“世子,实在抱歉,我不擅投壶,让您扫兴了。” 眼见谢玉书脸都变黑了,姜妧抬袖掩唇打了个哈欠,慵慵然道:“谢世子,我来跟你比。” 一听此话,谢玉书霎时两眼放光:“还是姜小娘子为人爽快!” 两人来到提前画好的线前,只见不远处放着两个瓶颈细长、瓶腹宽大的贯耳瓶,仆人又给他们各送上八支箭。 谢玉书让姜妧先行投矢,姜妧也不客套,摸过一支箭朝着贯耳瓶比划比划。 “谢世子,你我比试可有什么彩头?” 谢玉书摸着下巴沉吟道:“这样吧,若是我输了便送你一个人情,若你输了便罚酒一杯,如此可好?” 他这话是料定了姜妧会输,所以不忘怜香惜玉。 姜妧笑笑:“好,就这样说定了。” 话落,她手里的箭朝着贯耳瓶飞去,只听“咣当”一声,那箭稳稳落在了瓶肚里。 “好!”春汐拍手大喊道,其余人皆默了声。 谢玉书笑容稍敛,似是未料到她如此厉害。 “没想到姜娘子深藏不露啊!” “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谢世子,请吧。” 谢玉书向来只有嘴上功夫,自己几斤几两他比谁都清楚,可话是他起的,当下总不能众目睽睽下临阵脱逃。 只见他掂量着箭,磨蹭半晌才投出去,那箭破空而飞,却擦着瓶口落在了地上。 众人垂眸憋笑。 他轻咳一声,额上起了层细汗:“我这是故意没扔进去,也好给你们个乐子瞧。” 姜妧只笑不语,拿起一支箭复又投出,只见那箭依旧轻轻松松落进瓶口。 她回眸一笑,恰好迎上陆绥的目光。 “看来今日运气不错,谢世子,请。” 这百发百中的架势让谢玉书垮了脸,转而扭头望向陆绥,投以求救的眼神:“长晏啊……” 陆绥嫌弃地瞥他一眼,立于原地未动,左掌朝上,仆人当即递上八支箭。 他剔去两支,左右手各握三支,朝那贯耳瓶遥遥投去。 “唰唰唰——” 六只箭皆连投中,其中有倚杆,有龙首,有带韧,有双贯耳。 舒明煦看不下去了,沉声道:“谢世子,你这分明是公然作弊,哪有中途换人的。” “你瞧你怎么如此bbzl 较真,我与姜娘子玩的不过是个乐子。”谢玉书自知理亏,声音也无气焰,“不过姜娘子放心,谢某欠你一个人情,这一点我不会耍赖。” 姜妧被压了风头也不恼,她随手将剩余箭支交给仆人,慢步踱至柳树前。 取出锦帕擦了擦手,颊上两只小梨涡若隐若现:“久闻陆将军箭术精湛,我甘拜下风,亦愿赌服输。” 陆绥掀起眼皮瞥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不过尔尔。” 话如此,眸底的倨傲却显而易见。 姜妧莞尔一笑:“这样吧,因不胜酒力,我便自作主张,将这惩罚换成向陆郎吟诗一首如何?” 陆绥直觉没好事,当即浓眉一皱便要开口阻止,却被姜妧抢先一步。 只见她随手折下一条柳枝,迎着溪水朗朗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末了回头一笑,眸中光彩熠熠生辉,“陆郎,这诗,您可还满意?” 陆绥目光落在她指间的柳条上,微抬眸,少女如皎月般明媚的笑容让他心神一晃。 再细看,那双梦了数回的鹿目竟透着一丝狡黠和轻佻。 腾的一下,他耳根连着脖颈处升起一片潮热。 半晌,他攥紧手心,咬着后槽牙说道:“你……放肆!” 作者有话说: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14节 第14章 、软玉娇香 回府途中,姜妧犹在回想方才陆绥被她气得脸色铁青,最终扭头进入帐子的一幕。 到角门后,她掀帘下轿,嘴角笑意尚未敛去,迎面便瞧见舒明煦正负手而立,神色不大好看。 “表哥怎么不进去?” 舒明煦犹豫半晌,终是攥着手问道:“表妹,你方才……为何要向陆将军吟那首诗,你可知那是、那是……” 姜妧浑不在意道:“不过是与他开个玩笑罢了。” 闻言,舒明煦愣了愣:“可是妧儿,你不该拿自己的名声玩笑啊。” 姜妧被他念得头疼,只好一再保证日后多加留意,舒明煦这才就此不提。 傍晚用过饭,春汐打外头兴冲冲地跑来,入门便说:“小娘子,大郎让奴转告您,过几日春猎,您提前备上两身胡服,到时候郎君要带您去终南山游猎去!” 听到这话,原还躺在榻上懒洋洋的她顿时来了精神。 “真的?阿兄怎突然开窍了,竟也知道带我一同出去了。” “郎君说,眼看您就快出嫁了,总得趁现在好好带您玩玩。” “……” 姜妧凝语望天。 也罢,有总比没有强。 自这日起,姜妧日日盼着春猎这天赶快到来,直到初五这天总算盼来了。 用罢早膳后,她心急火燎地出了门,府院外,仆人早已将行囊准备妥当。 在此等候多时的姜恪随意打量她一番,但见她身着一袭淡青翻领胡服,一抱乌丝高挽脑后,束以一根白玉簪,加之画了副英气妆容,往日的明媚娇香去了七八成,生人见了只怕会将她当成个俏生生的小郎君。 姜妧灿然一笑,熟稔地捻开折扇置于胸bbzl 前:“阿兄,可以出发了。” 兄妹二人御马同行,出了安邑坊一路向南,一个时辰后抵达终南山。 只见此地丛林茂密,草长莺飞,春日透过树枝漏下斑驳光影。 这一路走来已遇到许多背着弓箭之物的猎人,就在刚刚他们还与谢玉书及陆绥擦肩而过。 到了地方,姜妧发现齐王竟也在此,他今日穿着便衣,头戴乌青幞头,周身皆是寻常衣物,可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却如何也挡不住。 下马后,两人迎了上去,她笑着打招呼:“齐王,许久未见您了。” 李尉迟见到她时还愣了愣,直至听到她脆生生的清丽嗓音才了然认出。 “是啊,近日公务繁忙,一直抽不出空来。” 姜妧又道:“今日果然是个好日子,京中不少贵人都来了,方才我与阿兄在那头还遇上谢世子他们。” 听到这话,李尉迟与姜恪相视一眼,随即微微一笑:“终南山万壑千岩,青山碧水,如今又正值春猎时节,此地漫山遍野皆是猎物,贵人们齐聚于此也不足为奇。” 姜妧挽起衣袖,摸着马缰笑道:“如此,我先祝齐王满载而归。” 李尉迟弯了弯唇不置可否。 几人又闲聊片刻,临走之际,姜恪再次问她:“妧儿,你确定自己能行吗?” 她胸有成竹地点点头:“放心吧阿兄,以前在江都时我跟人学过一点打猎,况且有仆人跟着,不会有事的。” 见姜恪仍放心不下,李尉迟随手点了几个侍卫:“这几人身手不错,有他们跟着,定能保二娘子无庾。” “多谢齐王。”姜妧学男郎拱了拱手,抬头又望向兄长,“阿兄,你别在这里墨迹了,赶紧跟王爷一起打猎去吧。” “好,万事多加小心,有事及时派人叫我。” 目送齐王与兄长离开,姜妧驾着马朝反方向走去,果不其然,没多久后她便迎上陆绥与谢玉书打马而来。 见到她时,陆绥脸色沉了沉,随即便扭过头去。 倒是谢玉书见了她格外热情,一口一个“姜二娘子”。 姜妧骑术不甚精湛,坐在马背时身子摇摇晃晃,可这丝毫也不影响她的心情。 “陆郎,您说巧不巧,我竟在此地又碰见您了。” 说话时她瞥了眼陆绥□□坐骑,此乃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四肢修长,头细颈高,毛发平滑油亮,瞧着威风极了。 见她望去,那马“哼哧”一声打了个响鼻,随即别开脸去,竟与它主子一样倨傲。 陆绥头也未抬,只冷着脸道:“姜娘子,你挡着我们去路了。” 姜妧浅浅一笑,随即攥住缰绳调整方向,可原本乖顺的小白马竟纹丝不动,凑着马嘴探向那汗血宝马跟前,反被它一蹄子踹回来。 见此,姜妧不禁汗颜,抬手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掌。 “走了,莫要拦了贵人去路。” 可不论她如何拽绳子,马驹仍不肯动,竟跟那汗血宝马干上了一样,两只马时不时用脑袋拱对bbzl 方一下。 姜妧骑的这只小马驹个头比陆绥那只汗血宝马矮了许多,力量自也不敌它。 谢玉书看出了名堂,眉头一皱道:“我怎么瞧着它俩像是想打架啊,姜娘子,要不你还是先……” 话音未落,姜妧身下猛地一个起伏,紧接着,小马驹仰头嘶鸣一声,驮着她撒开蹄子打起转来。 姜妧被惊住,随即身子前倾紧紧抱住马脖子,回头时恰好瞥见陆绥嘴角的笑意。 她怒道:“陆绥!你是不是让你的马使坏了!” 陆绥轻哼一声,不咸不淡地说道:“是你的马不自量力挑事在先。” 马驹如同受惊一般来回癫个不停,震得她话都说不利索了。 仆人及侍从皆围上来试图将它钳制住,不料这时,这马竟跟发疯似的冲破人群飞奔出去。 “啊——” 一道惊呼冲破云霄,谢玉书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长晏……那马受惊了,你快去救救她!” 陆绥盯着前方那胡乱颤的丽影,略一迟疑后不耐道:“果然是个麻烦精。” 话落,他握紧缰绳策马奔去。 汗血宝马速度极快,不一会儿陆绥便追上姜妧。 眼见她脸色苍白,紧咬着唇,显然被吓得不轻,两手犹紧紧抱着马脖子。 姜妧见到他心口一松,出自本能地求救道:“陆郎,救我!” 陆绥仍绷着脸,一壁御马一壁朝她靠近:“跳马,再往前走可是万丈悬崖。” “……”姜妧欲哭无泪,依这速度她若是跳下去不摔得鼻青脸肿才怪了,“不行,我害怕!” 陆绥怒其不争般瞪她一眼,又问一句:“你跳不跳?” 姜妧紧紧趴在马背上使劲摇头:“不行,我跳下去万一摔死怎么办?阿娘可就我一个女儿,我还没活够,我还没嫁人,我不想死……” 陆绥:…… 他一把松开手里的缰绳,脚下一点飞身跃向姜妧的马匹。 “不想死就抓紧我。” 眼下保命要紧,哪还顾得上什么男女之防。 姜妧手脚并用扒拉住陆绥,他脚下发力,两手紧紧拽着她……衣领,翻身一跃跳下马去。 两人顺着山坡滚落下来,姜妧只觉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快被甩了出去。 再一看下面的乱石草堆,她第一时间捂住自己的脸,心里暗念“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破什么都好,千万不能破她的相! 等她摔在平地时,料想中的疼痛却未发生,只听耳边响起一声闷哼,垂眸一看,陆绥竟躺在她身下睁着眼睛瞪她。 姜妧愣了一瞬。 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竟结结实实摔进他怀里,还是面对面的那种。 两人近在咫尺,近到她的长睫能轻轻扫过他的面颊,如果再稍稍错位一点,那他的唇就会分毫不差地落在她额上。 姜妧瞪着眼睛半点也不敢动,气氛莫名有些尴尬,她出自本能地问了句:“大将军,您还好吗?” 她说话时唇瓣轻轻擦过陆绥的脸,他浑身僵了僵,随即缓缓别开bbzl 脸,半阖着眼睛说:“姜娘子,你压到我了。” 姜妧这才回过神来,两手撑着地便准备爬起来。 这时,陆绥眼尖地看见斜后方的老树上盘着一只人臂粗的大蛇,正朝这方“嘶嘶”地吐着红信,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陆绥眉心一跳,大手一挥扣住她后脑勺,将她整个人拽进怀里。 有一刹那,姜妧感到自己的心跳停了一瞬。 因动作幅度有些大,她险些贴在他脸上,此时两人重又交叠在一起,她不禁脸上发热。 “陆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陆绥抬眸瞥她一眼,低沉着声音说道:“你身后那棵树上有条青蛇。” 一听有蛇,姜妧短暂的羞涩霎时荡然无存,头皮阵阵发麻,说话时嗓音都在发抖。 “这才二月天,怎么会有蛇,您不会是故意吓唬我吧?” 陆绥未予理会,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摸向腰间匕首,摸了半晌却一无所获,大抵是方才坠落下来时滚掉了。 林间静谧无声,唯有清风不时袭过。 陆绥随手抓了个石块在手里,心中盘算着如何下手。 他回头望向姜妧,意欲交代她如何躲避,目及眼前一幕却愣住。 此时她下巴微仰,胡服翻领松松垮垮,前襟领口略有不整。 脂凝暗香,汹涌澎湃,艳香风光就这般毫无征兆地映入眼帘。 “轰”的一下,似有爆竹声在他耳边炸开。 紧接着,腹部倏地一阵发热,如有万千蚂蚁悄悄爬过。 他浑身紧绷住,额上不由的起了层细汗,眼睛越过她盯向树梢上的青蛇。 姜妧僵得脖颈发酸,实在撑不住时,便将下巴轻轻放在他肩上,松懈下来后轻快地舒了口气。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15节 少女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洒在他耳根,让他脑子里紧绷的弦猛地一下断开。 作者有话说: 改麻了……我真的无语啊,审核大人,您看看我这哪还有违禁的?!!我真醉了 第15章 、梦境 陆绥身体的煎熬未持续太久,老树上的大蛇已缓缓朝这处探来。 他绷着神经与之凝视,在它袭来时猛地投出手中石块,不偏不倚砸中它,力道之大,竟让它生生从树上掉落下去。 末了,他侧目瞥了眼紧紧阖眸的姜妧,此时,她发间芬香清晰可闻,浓密卷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这副胆怯模样,与梦里那个杀伐果断,张口便要株连九族的毒妇相差甚远。 他右手再次摸向腰间,却不经意地触到她抓在他衣袍上的手指。 两手触碰的刹那,姜妧蓦地睁开眼睛,不期然地与他四目相对,在他眼底隐约窥见一抹冷森杀意,再一眨眼又不见了。 她松开他衣衫,悄声问:“陆将军,蛇已经不在了吗?” 陆绥收敛心神,云淡风轻地回道:“嗯,你可以从我身上起来了。” “从我身上”几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姜妧两手撑着他胸膛借力,只觉这人浑身好似烧不熟的铁块一样,真是个筋骨强硬之人。 陆绥胸口被她指骨摁得憋bbzl 了口气,起身后咬着牙冷笑道:“姜娘子对待救命恩人的方式果真与众不同。” 姜妧正弯着腰整理衣衫,闻言抬头:“大将军这是何意?” 她这般动作,本就松散的领口又垮了许多,那片旖旎春色再次现于眼前。 陆绥一噎,旋即攥紧手指,僵了片刻扭过头去:“无事,我自言自语。” 姜妧理好裙摆站直身子,挪脚时方觉双腿一阵刺痛,不必想也知道,方才从那高坡摔下来,她身上定已挂了许多彩。 她又朝陆绥看去,只见他不整的衣衫上粘着许多碎叶乱草,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变得有些凌乱。 “大将军,您身上受伤了吗?” 陆绥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衫褶皱,眉眼间一如往常那般倨傲:“不劳挂念。” 说罢他扭头便走,姜妧忙跟上去,走了两步膝盖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她仰头看着他背影,最终还是未开口,他已救她两次,总不好次次叨扰。 于是,她从路边随手捡个木棍,杵着它一瘸一拐往前走。 身后之人迟迟未跟上,陆绥脚下一顿,扭头看去,姜妧已被他落下很远。 再看她瘸着走路的狼狈模样,陆绥不自觉地弯了弯唇。 姜妧见他停下,不禁笑问:“大将军,您是在等我吗?” 陆绥背着手,沉声道:“你再走慢些,我就将此处风景赏完了。” 春日照映在她嫩白的脸颊上,连头发丝都泛着柔光,她两眼弯弯,笑容天真烂漫,如同长不大的孩童。 陆绥神色稍缓,鬼使神差地说道:“你这般要走到何时,过来,我背你。”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愣了愣,姜妧一手遮着阳光,双眸倏地睁大。 “真的?” 陆绥面容僵了僵,旋即转过身去:“假的。” 姜妧:…… 她郁闷地瞪他一眼,倚着木棍歇息片刻,正在这时,一伙人骑着马奔来,待走近了姜妧认出,前头那个跑得最快的正是她家兄长。 姜恪飞奔而来,勒住马缰后急急走到她跟前,一贯的风度皆消失不见。 “妧儿,你没事吧?可受伤了?” 姜妧笑着摇摇头:“阿兄别担心,多亏了陆将军出手相救,我没事。” 骑着大红马的谢玉书气喘吁吁走到陆绥跟前,见他无事稍松了口气。 随即又望向姜妧,半玩笑道:“姜娘子,咱们长晏可是头一回多管闲事,这次回去后,你可得好好答谢他啊。” 姜妧展颜一笑:“那是自然。” 陆绥斜睨谢玉书一眼,淡淡道:“不必。” 等后头的人皆赶到时,姜妧清了把嗓子,慷慨陈词道:“你们不知道,方才陆将军不费一点劲就解决了一条大蛇,那蛇比树杆还粗,陆将军“唰唰”两下,那蛇连个血都没见就死了。哎呀,咱们的陆将军不愧是长安风云人物,真是无所不能,盖世无双,气势磅礴,力能扛鼎……” 她不遗余力地当着众人的面一本正经拍起马屁,再看大伙皆投来bbzl 的崇拜眼神,陆绥紧绷的情绪被一点点击垮。 姜恪上前两步,拱手道:“今日真是多谢将军了,待回去后,我必亲自登门道谢。” 陆绥轻咳一声,神色淡漠:“姜郎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 “非也非也。”姜妧扶着兄长胳膊,笑得格外灿烂,“大将军豁出性命救我一回,这般恩情实在让我没齿难忘,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何况这救命之恩,您说是吧?” 陆绥默了半晌,竟被她的一番说辞给噎住。 而众人尚在回味那句“豁出性命也要救她”,如此,再看向二人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样了。 几人又客套一番便草草分别了,姜妧腿上受伤,只得早早打道回府。 路上,姜恪忍不住说道:“你与陆绥……这段时日频有人传,说你二人走得亲近。” 姜妧坐在马背上晃着腿,闻言抬眸道:“有那么明显吗?” 姜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自家妹妹瞧着柔柔弱弱的,这骨子里竟如此飞扬,不死心地又问道:“妧儿,你与他究竟是何情况?” 姜妧摇着扇子,风流倜傥的模样招来过路娘子的回眸。 她笑道:“陆将军俊美无俦,文武双全,是我心中良配之选。” 听到这话,姜恪身子一歪,险些掉下马背去,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半晌才挤出几个字:“陆绥可知道?” 若不知道,那便尚有挽救余地。 姜妧回头朝他一笑,明眸皓齿唇红齿白:“前几日倒是向他吟诗一首,不过效果嘛似乎不大理想。阿兄,你可有什么高见?” 闻言,姜恪心尖直颤:“我先来捋清楚,眼下你是想让我帮你拿下陆绥,让他做我们姜家女婿?” “不然呢?” 姜恪脸色沉了沉,严肃道:“此事绝无可能,陆绥那般眼高于天的人,长乐公主他尚且看不上,你又何必自取其辱。” “……”姜妧瞪他一眼,幽幽道,“阿兄说事就说事,怎么还把我拉出来踩一脚。”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陆绥在长安城出了名的难缠,我怕你到时候被他伤了心都没处哭。” 姜妧遥望远处街肆,傍晚之际,晚霞映满天,行走在路上的人渺小如蝼蚁。 良久,她轻叹一声:“还有不到半年时间就要采选了,阿兄,难道你也和父亲一样,想送我入宫去吗?” 姜恪闻言神色一顿,抿着唇不知如何回答,他抬眸看了眼姜妧,这才发觉往日嬉笑怒骂皆形于色的妹妹,原来也有这般忧愁善感的时候。 他眸中顿觉酸涩,攥着缰绳郑重其事地说道:“好,既然你已决定,无论如何,阿兄会帮你到底。” * 入夜,本就清净的将军府愈显寂寥。 居室内,陆绥躺于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从头到脚莫名燥热,喝了两壶茶后仍无所消解。 直到三更天时他才有了困意,不久后,他又做梦了。 梦中,朝堂之上,头戴凤冠身着bbzl 华丽宫装的姜妧,牵着幼帝高坐于皇位。 她是高高在上垂帘听政的太后,手握杀生之权,与父兄联手祸乱朝纲。 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而她朱红唇瓣开合间,这世上便又多了个亡魂。 这回死的,是刚升官不久的中书侍郎,名为江愠。 言传此人一心只有先皇,多次当众顶撞姜太后,最终落得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也有人说,此人之所以被杀是因为暗地里勾结突厥,又与几位异性王常有往来,似有谋反之意。 梦境一转,他从西北归来,入皇宫时却被挡在朱雀门外。 如今整个朝廷皆以姜家马首是瞻,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他得知姜妧的兄长如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那幼帝不过是他操纵大奉江山的傀儡罢了。 大雨磅礴,他就那样静静地,执刀站于朱雀门外,过往路人似乎对他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他未来得及听清。 不久后,一穿着红衫绿裙的女子遥遥走来,她脸上添了红妆,如墨般乌黑的发随意垂在两侧。 她举着伞,握伞柄的手上系着红绳,绳下缀有一个铜铃。 身后长裙曳地,盈盈行走间,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铃铃——” “叮铃铃——” 声声入耳,勾人心弦。 她在他跟前站定,伞下是一张笑颜如花的面容,眼角眉梢风情万种。 “陆郎。” 她这般唤他,撑着伞举在他头顶,雨水落在她绣满凤凰的衣裙上,那刺目的红好似心尖血,压抑得他喘不过气。 “陆郎为何落泪?” 她笑着问,纤细而苍白的手覆在他脸颊上,眸中露出深情而绝望的目光。 梦外,陆绥不自觉地用手捂着心口。 他想问她究竟为何总要出现在他梦里,可转眼间,眼前人突然消失。 一如往常那般,每逢他要攥住她衣袖时,梦境便会戛然而止。 梦醒,陆绥睁开眼迟迟未动,心头始终涌动着一股莫大悲意。 这梦已做数次,如今再来一遍已然不稀奇。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16节 起初他只当是一个荒唐梦,直到后来频繁梦到姜妧,他早已将此人面容熟记于心。 以至于在西市初见她时,他便一眼认出了她。 至此,他已无法将这梦当做笑话。 只是他一直想不明白,圣人与满朝文武怎会任由姜家张狂至此。 而他为何要守在朱雀门外,又为何不动用兵权将姜府夷为平地。 又为何,在看到姜妧打伞朝他走来的那一刹那而落泪。 抬眸看去,窗外依旧昏黑一片,他起身点燃油灯,来到书案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卷书纸。 随即研磨提笔,在纸上缓缓写下: 【绳下铜铃,由哑至响,狱中冤魂,侍郎江愠。】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表明心迹 二月初九,科考放榜,齐氏一早便派了人去蹲着,这会儿,姜府上下除了姜沛皆是坐立难安。 长宁苑内,舒明煦手不释卷,在槐树下踱来踱去,看得姜妧眼花缭乱。 “表哥,你坐这儿歇歇,阿娘已派人去看榜bbzl 了,一有消息肯定马上带回来。” 舒明煦不好意思地笑笑,顺从地在她旁边坐下。 “让妧儿见笑了。” 坐在石凳上的宋义虽也紧张,但未在人前表现出来,只是接连倒茶喝茶,等报喜先生到来时,他已跑了五六趟茅厕。 舒明煦和宋义皆榜上有名,得知消息时,舒明煦眸中隐有泪光闪烁,捧着书卷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一个劲儿地对姜妧念叨:“妧儿,我考上了,我能留在长安了。” 而那宋义倒比料想中的平静许多,接罢旨后,他来到前院对姜沛和齐氏行了个大礼,言之凿凿地承诺,日后必定报答姜家的知遇之恩。 当夜杏园宴上,舒明煦与另一位郎君被点了探花郎,雁塔题名时,他又即兴作诗一首,颇得圣人青睐,当即御赐太学博士一职,竟与此届状元郎的官职居于同一品阶。 翌日,状元郎探花榜眼皆身佩大红花,骑高头大马游街,好不风光。 街上人潮涌动,沸沸扬扬,而当娘子们看见面如冠玉清风明月的舒明煦时,皆将手中绢花香囊等物抛了过去,场面一度混乱至极。 酒楼二楼雅间内,崔四站在窗前,看着下头的盛况忍不住咂舌:“郎君,那位骑白马的就是姜二娘子的表哥,可真是个风度翩翩贵公子,这模样当个探花郎真是绰绰有余啊。” 坐于案前喝茶的陆绥面无波澜,淡淡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崔四一噎,旋即提着茶壶给他斟茶,一壁笑着拍起马屁来:“当然,这些人比起您来还是差得远,放眼整个大奉,恐怕再难找出如您这般才貌双绝,神采英拔的男郎,所谓上马可战无不胜,提笔则气吞山河,您就是二郎神转世,文曲星下凡呐!” 陆绥抬眸瞥他一眼,这番恭维的话让他不由的想起前几日在终南山时,姜妧在人前拄着木棍两眼弯弯溜须拍马的模样。 那日春日野穹,四处绿树成荫,她那狡黠的笑容,让人丝毫不会反感。 这样一个人,当真会变得视人命为蝼蚁吗。 陆绥放下茶杯,起身来到窗前负手而立。 “近日姜家二娘子可曾与谁往来?” 崔四忙答:“自前日郎君吩咐后,奴便让人在姜府附近守着了,这几日因那舒家小郎被圣人点了探花郎,如今是名声大噪,京中贵人送礼的送礼,拜访的拜访,俨然有众星捧月之势,如此一来,近几日姜府上下都在忙着招待客人,奴倒未曾见得姜二娘子出门。” 闻言,陆绥微一颔首,随即又问:“可打听到京中是否有叫江愠的在朝为官?” “回郎君,汪闵还真查到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那个。” 崔四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恭恭敬敬递上去,陆绥接过信看了遍,眉头轻轻一皱。 “郎君,可是有什么问题?” 陆绥未言语,只将信重又折叠好,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崔四又记bbzl 起一事:“对了郎君,奴探得,今晚姜家大郎要在奉清阁设宴,届时姜二娘子亦会随行,奴已经让人在奉清阁定好位置。” 陆绥抬眸:“派人去恭亲王府走一趟。” “是。” * 傍晚时分忽然下起小雨,行道两旁榆树返青,春风拂面,水雾蒙蒙。 今夜,姜恪在曲江池畔奉清阁设宴,特邀来诸多好友作陪,一来为庆贺舒明煦及宋义金榜题名,二来他二人不日便要离开姜府,今日便提前小聚一番。 原本今夜必少不了歌舞笙箫,靡靡丝竹,可因姜妧也在场,是以便只有几个女子在帘后抚琴。 今夜姜妧做男子扮相,与舒明煦等人同行时引得过路娘子顾盼流连。 文人间皆有惺惺相惜之感,是以没多久气氛便变得火热,几人或谈古论今,或吟诗作赋,那摇头晃脑的模样让姜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舒明煦酒量不好,才喝两杯就面红耳赤,听宋义提及“囊中羞涩,暂时无银两租赁房屋”时,大手一挥慷慨道:“宋兄无需担忧,钱财不过是粪土,我先借你就是。” 姜妧拽了拽表哥的衣袖,可他正喝到兴头上,而她也不好直说。 抬头对上姜恪的目光,只见他意味深长地笑笑,又拍了拍舒明煦的肩膀。 “你呀你,这般好心肠,只怕是……” 话说一半留一半,舒明煦不明就里,转眼间几人又举杯痛饮起来。 姜妧有些烦闷,起身借故离开,独自走向游廊,此处可观曲江夜景,美不胜收。 她摇着纸扇兀自走神,突然,身后一阵窸窣脚步声。 回头一看,竟是宋义也出来了,只见他踉踉跄跄,身子摇摇晃晃,面色潮红,眼光迷离,一副醉酒模样。 姜妧站在石柱旁,蹙眉问道:“宋郎,你可是哪里不舒服?可要我替你找人过来伺候?” 宋义似是才看见她,眸光微闪,拱着手含混不清:“原来是,姜二娘子……宋某还未,还未向娘子道谢,当初若非……若非娘子心善,出手助我,宋某如今定还在街头露宿,恐怕难以撑到科考之时,娘子于宋某而言,便如救命恩人。” 他断断续续说了一大番话,末了又深深鞠了一躬,结果脑袋险些向前磕去。 姜妧及时走上前扶住他,不料收手时却被他一下攥住。 “娘子,宋某有句话,藏在心里许久了,此前是顾忌,你我身份悬殊太大,我一直没勇气说出来,如今我总算金榜题名,借着今日朦胧夜色,我定要将这些话一吐为快。” 姜妧的衣袖被他紧紧抓着,如何也挣脱不开,她紧皱着眉,低声呵斥。 “宋郎,你逾矩了!男女授受不亲,你怎敢……” 宋义醉眼朦胧,故作深沉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姜娘,宋某心悦你已久,今夜所说字句皆肺腑之言。” 然而,这番表明心迹的话不仅未打动姜妧半分,反让她觉得十分反感。 情急之下,她抬起bbzl 右手,朝他脸颊狠狠挥去。 “啪——” 声音清脆落地,宋义愣在那儿,醉意霎时散了一半。 与此同时,正朝这处走来的谢玉书狠狠哆嗦一下,摸着自己的脸说道:“我的乖乖,长晏,这姜家娘子怎的如此泼辣。” 陆绥冷哼一声,原本并不愿搭话,可目光落在姜妧紧攥的手时,不由的说道:“对付浪荡之人理该如此,一个巴掌,轻了。” 听到此话,谢玉书惊奇地扭头望他一眼,刚要开口,他却已抬脚朝那处走去。 而方才那一巴掌甩出去后姜妧也怔住了,再看宋义脸上的巴掌,她嘴唇动了动,原想说些什么,但思及方才他的唐突行为,她终是冷着脸未言语。 刚要绕过去离开,宋义却抬手拦住,支支吾吾道:“姜二娘,我……是我鲁莽了,方才多贪了两杯酒……” “我说这位仁兄。” 谢玉书摇着桃花扇缓缓走来,嘴角噙着一抹嘲讽,“人家姜二娘子国色天姿,又生于簪缨世家,原本出于礼数不愿让你难堪,你怎么还死皮赖脸耍起无赖来了,你说你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 姜妧闻声回头,却一眼望进陆绥的双眸里。 他眼神如古井般无波无澜,却又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当然,此情非爱意,而更像是探究。 那样如炬犀的目光,似要透过她的衣衫窥见她的灵魂。 他长身鹤立,只静静站在那,姜妧紧绷的心弦便微微松缓了一些。 当她察觉到这一点时,她觉得很是匪夷所思,很快,她收敛心神,盈盈福身。 “陆将军。” 陆绥点点下巴,复又朝她走近两步,两人之间隔着半步远的距离。 “若我未记错,此人可是今年的新科进士。” 不怒自威的声音让宋义颤了颤,连抬头的勇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玉书看热闹不嫌事大,伸出扇子在他肩上点了点。 “咱们大将军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话,方才看你不是挺会说的吗?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模样,哪一点能跟君子挂钩?还敢对三品大官家的千金毛手毛脚,你说,这只爪子可是不想要了?” 宋义面容窘迫,攥着衣衫结结巴巴:“大……大将军恕罪,宋某对姜娘子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陆绥仍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势,微垂眸看了眼堪堪到他胸口的姜妧。 灯前细雨,檐花蔌蔌,雨珠随风飘荡,落在她发丝及脸颊上,如玉娇颜一如梦中所见,只是此刻的她未施红妆,腕上所系铜铃亦未作响。 一切,尚来得及。 “崔四。” “郎君有何吩咐?” 姜妧仰头望向他,亦好奇他要如何处置此事。 只见他仍如方才那般淡然,高大□□的身躯遮去她大半视线。 半晌,他薄唇轻启:“卸掌。” 作者有话说: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17节 第17章 、心口怦然 崔四领命走到跟前时,宋义已经吓晕了过bbzl 去。 只是这晕究竟是真还是假,便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了。 姜妧悄悄看了眼陆绥,心口尚且怦怦乱跳,耳边亦如有疾风呼啸而过。 平日在他面前嬉戏玩笑,哪怕“大逆不道”地调戏他,也未见得他如今日这般凶狠。 是了,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位可是率千军万马频频击败突厥,坚守西北防线杀伐果断的辅国大将军。 檐外之雨滴滴答答,似落在了她心上,这一刻,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底冲出来了。 她看着他如剑般锋利的眉骨,不由的笑了:“陆将军的威风,今夜我总算见识到了。” 陆绥垂眸,与她四目相对。 往日她也总爱笑,只是那笑或是皮笑肉不笑,或是如狐狸般狡黠,总之,无一不虚情假意。 而此刻,他看到了她眼角眉梢的温柔。 可这样的转变,本非他所愿。 他挪开目光,意味不明道:“看来,是姜娘子识人不清。” 简短一句话,姜妧却咂摸出一语双关的味道。 “与您相比,自是不如。” 陆绥哽住,未料到她这时候了还不忘拍马屁。 在一旁看了许久热闹的谢玉书早已将两人的眉来眼去看进心里,嘴角笑意越来越深。 “姜二娘,正好我想找你打听个事。” “谢世子尽管说就是。” 谢玉书随意看了眼地上半死不活的宋义,余光中,拐角处人影浮动。 他笑道:“不知你那高中探花郎的小表哥可有婚配?” 姜妧听到此话微微惊愕,随即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一遍。 “谢世子,您竟然……您竟然好这口?” 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陆绥负手而立,嘴角微挑。 “瞎想什么呢!”谢玉书气得直翻白眼,手里的折扇摇得哗哗响,“不是我,是我一个表妹。” “哦。”姜妧配合地拍拍心口,还浮夸地用手背抹了把额上压根没有的汗,“谢世子下回再说话可别大喘气了,容易遭人误会,唔……我表哥尚无婚配,不知令表妹芳龄几许?” 话音刚落,背后有人唤她。 “妧儿!” 这一声低吼似乎压抑着怒气,姜妧先是一愣,不知可是她的错觉,她似乎看见谢玉书嘴角浮出一抹得逞的笑。 随即扭头看去,就见舒明煦和姜恪正站于廊下。 而她那一向温文尔雅的表哥,此刻面色阴郁,还有一丝失望。 失望?因何而起? 她立于原地未动,笑道:“表哥,阿兄,你们怎么出来了?” 姜恪目光在她和陆绥之间来回两趟,淡淡道:“你与宋郎许久未归,我们放心不下,便出来寻你。” 话落,舒明煦又道:“妧儿,到我们这儿来。” 姜妧回眸望了眼陆绥,目光相接那一刹那,他又扭头避了过去,脸色比鞋底板子还臭。 她不明就里,只悄声道:“陆郎,方才多谢你了。” 陆绥仍未看她,只点了点下巴以作回应。 姜妧走向兄长身旁时恰好经过宋义,只见他两眼紧闭四仰八叉bbzl 躺在地上。 思及此人浪荡举止,她咬牙在他腿上踢了一脚。 还说什么要向姜家报恩,依她看不恩将仇报都万幸了。 姜恪瞥见地上的人忍不住问道:“这……宋郎为何这般模样?” 姜妧语塞,毕竟被男子冒犯并非光彩之事。 这时,陆绥掩唇轻咳一声,崔四回头得他一个眼神便会意。 “此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我家郎君在先,我本该教训他一顿,谁知不等出手,他自己倒先吓晕了去。” 舒明煦不知事情真相,只当这是陆绥与谢玉书仗势欺人,当即便要梗着脖子上前理论,却被姜恪一把拽住。 “原来如此,那真是对不住了,陆将军,姜某替宋兄向您赔个不是。” 陆绥不咸不淡“嗯”了声,谢玉书挑眉笑道:“姜郎,你这么客气做什么,反正你们迟早都是一家人。” 几人视线交叠,面色各不相同。 迎上陆绥探来的目光,姜妧蜷了蜷手指,脸上腾的一下有些发热。 平日她自个儿厚着脸皮调戏陆绥是一回事,可被人当众起哄又是一回事。 舒明煦疾步上前,因太过着急,脚下不小心踩到宋义手上去了,只听得一声闷哼,他却无心顾及。 “谢世子,饭可以乱吃,可这话却不能乱说,望您自重。” 谢玉书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一板一眼的榆木脑袋,当即气得两眼瞪圆。 “梓余。”陆绥适时唤他一声。 他气笑,眼珠一转,转而拱手道:“还未向舒郎道声恭喜。” 舒明煦稍稍挪开脚,绷着脸回道:“多谢。” “舒郎仪表堂堂,才华横溢,我有一个表妹,她生了副花容悦色之貌,不知……” 话未说完,惨遭舒明煦冷脸打断:“有劳谢世子操心,不过,我已心有所属,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这油盐不进的狗脾气把谢玉书气得牙根直痒痒。 “不识抬举!” 姜恪适时开口:“咱们都别在外头干站着了,谢世子,陆将军,若不嫌弃,可与我等喝上两杯。” 闻言,姜妧抬眸望去,她目光灼灼,陆绥避之不及。 他捻了捻指腹,看着她明澈的眸子沉声道:“不了,改日再说。” 说罢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谢玉书及时跟上,临走前还凶巴巴地瞪了眼舒明煦。 绕过两道游廊,两人来到一处水榭,陆绥立于檐下,耳边雨声淅沥,这般潮湿的夜晚,最是磨人心。 他看着对面廊下那走在几个男子之间的娇小身影,直到眼前被水雾遮去方收回视线。 “你什么时候有个表妹?” 谢玉书散漫地坐在椅上,金樽美酒饮下两口才道:“我这不是为了替你试探姜小娘子的心意么,亏你自诩能审己度人,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陆绥抬手抚平衣袖,淡淡道:“她心意如何,与我何干?” 谢玉书偏看不惯他这副深沉模样,起身拎着酒壶走到他跟前。 “别装了,你看你方才护犊子那样,那穷书生不过碰了bbzl 碰她衣袖,你就要命崔四砍人家胳膊,哎呦呦,想当初长乐公主……” “梓余——” “好好好,我不说了。” 见他面色不佳,谢玉书及时住嘴,“不过,长晏,你是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陆伯父……咳,清儿身子不好,整日一个人待在府里,你若能早些娶妻,她也能有个伴不是。” “清儿?”陆绥眯了眯眼,冷哼一声。 “陆娘是你妹妹,照你我这交情,我叫她一声清儿怎么了。” 谢玉书脸红脖子粗,“我看你与姜二娘子挺合得来的,依我看,你真该认真考虑考虑。” 陆绥不以为然:“圣人以礼为教,方才帮她也不过是为了匡扶正义,换做旁人,我亦如此。” 听到这番话,谢玉书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得,大道理我说不过你,可你在那妧娘子面前分明就是很反常,这一点,你无论如何都反驳不了。” 这次,陆绥沉默下来。 虽已看惯生死,可他仍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男人。 姜妧数次入梦,他与她之间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般情境之下,他如何将她视为陌生人去对待。 * 回府后,姜妧神色恹恹地与兄长告别,快到玉锦院时又停下。 恰好春汐迎出来,姜妧思索片刻,嘱咐道:“你去长宁苑走一趟,告诉表哥,明日午时请他到青和居,我有要事与他说。” “是。” 这厢,舒明煦与被下人扶着的宋义一同回到长宁苑,只见门槛上坐着个昏昏欲睡的女子,走近后才认出,原来是姜妤。 被动静惊醒后,姜妤忙站起身。 “表哥,你……你们回来了。” “大表妹,你这是?” 姜妤掂着食盒,羞涩地笑道:“这是我亲手煮的梨茶,我想着你喝罢酒后胃里可能不大舒服,喝些这个去去腻。” 宋义有眼色地先行离开,独留舒明煦进退两难。 半晌,他僵着手接过来,笑道:“多谢表妹,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说罢扭头便往厢房走。 姜妤神色暗淡下来,准备离开长宁苑时,却见宋义一个人坐在榆树下黯然神伤。 犹豫片刻,她提着裙子走过去。 “这大喜的日子,宋郎为何独自在此伤怀?”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18节 宋义见到她忙起身行礼,唤了声大娘子。 姜妤又笑:“宋郎为何与我这般见外,你可是也跟表哥一样,只信得过二妹妹,却将我看作外人?” “大娘子误会了,宋某从未这样想过。” 见他神色躲闪,姜妤若有所思。 “若你信得过我,那便与我说说为何事忧愁,没准我能帮得上忙呢?” 在姜府住了将近一个月,宋义早已看出姜妧和姜妤姐妹不合,当下便未多言。 姜妤有些恼,却未表现出来:“若我没猜错,宋郎可是对我二妹妹心动了?”说罢抬袖掩唇笑了起来。 一番话说得宋义面红耳赤,这般姿态便是默认了。 姜妤又道:“宋郎,你别怪我多嘴,我那二妹妹一向眼bbzl 高于天,多少京官子弟她尚且瞧不上,莫说……” 见宋义神色难看,她又忙捂住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宋义默然不语,只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迟迟不搭腔,姜妤却未知难而退,反笑得越发温柔。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想,若宋郎用对了法子,要做我姜家女婿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听到这话,宋义脸上总算有了些许动容:“什么法子?” 第18章 、落水 翌日,姜沛难得休沐一日,晨时各房用罢早膳便齐聚迎鹤堂,在一家之主面前,所有人皆敛目垂眉,危襟正坐。 两盏茶后,正事总算说得差不多了,姜妧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姜沛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姜妧立马醒了困,挺直腰背端坐好。 “前不久卫公与我提起,他膝下四郎已逾弱冠,意欲与我姜家结为亲家,妤儿年纪正好,如今又无婚配,不过,想来你们都知道,卫四郎身有缺陷,虽说两家门当户对,可妤儿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是以,这门亲事同意与否还得妤儿点头才好。 妤儿,待会儿你带几个侍婢去三清园一趟,让赵娘陪你同去,届时,卫四郎亦会前去一遭,你二人权当出门游耍,远远看上一眼,也好瞧瞧有无眼缘。” 听到此话,姜妧下意识去看姜妤的反应。 她这庶姐明面上乖巧温顺,实则骨子里不输人,毕竟出自堂堂三品官宦人家,寻常男子还真难入她的眼。 据她所知,那卫四郎乃刑部尚书家的庶子,听说有生来便有腿疾,为人孤僻乖张。 这等男郎,姜妤定是瞧不上眼的。 然而,姜妤却并未拒绝,只起身温婉福礼:“多谢阿耶百忙之中还未儿操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全凭您做主。” 这般知书达理的模样不出所料地得到姜沛的赞赏。 一锤定音后,姜妤忽然看向姜妧,笑吟吟道:“阿耶,二妹妹回京后少与我姊妹几个往来,倒不如趁今日这大好春光,让二妹妹与我同去,一来我姐妹二人叙叙旧,二来有她在,我也没那么不自在。” 姜妧蹙眉,她们之间有什么旧可叙的? 然而不等她出口婉拒,姜沛就已替她做主应下来。 “也好,那便由妧儿陪你同去吧。” “……” * 三清园三面环水,背靠南山,风景秀丽,清幽僻静。 姜妧不情不愿地被迫陪同姜妤来到此地,一路上心事重重神色恹恹。 反观姜妤竟跟个没事人似的,有说有笑似乎心情大好。 两人皆未带侍婢,一路闲逛着来到赏荷亭,这亭子是个湖心亭,四周静得骇人,放眼望去竟只见花草树木的影子。 姜妤在亭中静坐,片刻后忽然笑道:“二妹妹,近日听闻你与那辅国大将军走得亲近,不知传闻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皆与你无关。”姜妧立于栏杆前,按下心中不耐冷冷道,“你究竟打了bbzl 什么主意,说吧。” 姜妤一副讶然模样,旋即起身走来:“二妹妹,你这话是何意思?” “是何意思,你不清楚?” 她那矫情做作的嘴脸让姜妧一阵阵反胃,在她走来时便转过身去,面朝湖面。 “二妹妹,你我同为姜家姐妹,你何故总是仇视于我?” 身后响起抽泣声,姜妧心中冷笑,不等开口,后背忽然被重重推了一把,她一个踉跄栽向湖中。 出于本能,她一把拽住姜妤宽大的衣袖,只听“噗通”一声,二人齐齐掉进水里。 当刺骨冰水灌入口鼻时,姜妧从头到脚凉了个遍,心中的猜测也渐渐浮出水面—— 春汐所料不假,姜妤竟当真要害她。 可若要她性命,那姜妤定也无法全身而退,所以,定还有后招等着她。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勉强镇定后,她撇开胡乱挣扎的姜妤朝岸边游去。 似是看出她要跑,姜妤突然使了蛮力将她紧紧攥住,两人纠缠之际,有人跳入水中,紧接着朝她们这处游来。 姜妧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亦从那人身形外貌辩出,此人是宋义。 而当宋义游来时,姜妤又加重了手中力气,使劲攥着她手腕,像是生怕她逃走似的。 姜妧心里咯噔一下,万万没想到,姜妤对宋义说的法子竟是毁她清白! 若非昨夜春汐在长宁苑外偷听到,那她今日定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他们都错算了一点,她生在江都,自幼熟识水性,此刻既识破他们的计谋,又怎会就此任人摆布。 稍加思索,她屏住气用力挣扎,在姜妤手臂上狠狠拧了几下,到底是个闺阁女子,狠狠吃痛罢便松了手。 摆脱束缚后,姜妧迅速脱下外衫,牢牢套在姜妤脑袋上,又鼓足了劲将她朝宋义的方向推了把,自己则向另一端游去。 姜妤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这水里憋了片刻已是极限,突又被遮去口鼻,霎时胸口窒息险些昏厥,待眼前出现一道人影时,当即不管不顾地缠上去,心中便只剩一个念头。 她得活下去。 宋义未看清她面貌,两手握上她盈盈腰肢时便认定此人定是姜妧,当下搂着她便往岸边划去,去的方向还是提前精挑细选人多眼杂之地。 姜妧在浑浊的湖水中拼命游走,抵达岸边时已是精疲力尽。 堤岸陡峭湿滑,她连试几次都未成功爬上去,就在她心生绝望时,一张熟悉的面庞忽然出现在面前。 竟是陆绥。 他站在河岸边,腰间玉带熠熠闪光,墨色鞋履一尘不染,衣袂翩翩,遗世独立。 “要我救你吗?” 无波无澜的一句话不夹杂一丝情绪。 姜妧艰难地伸出手,口中呛了几口水,喉咙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半晌,她咳嗽着说道:“陆将军,你我竟有缘到如此地步,想来,您定不忍心见死不救吧?” “为何不忍?” 他眸底神情倨傲,左脚却已迈出半步,身bbzl 子亦微微前倾着。 但,他终只是攥着手,冷声道:“要我救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二月的湖水仍是刺骨的冰凉,在水中泡了这么久,姜妧早已浑身酸痛体力不支,此刻只能以眼神示意他继续。 陆绥微欠身,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为何频频纠缠于我?” “这……这还用问吗?”姜妧两手扒着湿滑的堤岸,口齿不清道,“您品貌双绝,美如谪仙,才比子建,貌若潘安,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余光瞥见他面色阴郁,在即将昏厥时,又提气喊道:“陆郎,我视你为君子……” 一声陆郎,周遭似乎突然静下来。 陆绥喉结滚动,目光落在水中全力挣扎的身影上,她凝脂手腕下的铜铃摇摇晃晃,一如此刻她的求生欲望那般急切。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的更紧了些,右脚业迈了出去。 “君子有所为,亦有所不为,你方才说的这番话皆是妄语,时至今日,你还不肯老实交代?” “……” 姜妧真想将他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一遍,可眼下她已无半分力气。 一时间,眼皮变得格外沉重,浑身如失去支撑般往下坠去。 在即将没入水中时,姜妧默默地想,若这辈子就这样窝囊地死去,她一定不会放过陆绥这个狗男人! 忽然,一只手牢牢攥住她手腕,下一瞬,她被一只手臂提出水面。 重见天日得以呼吸,姜妧费力地睁开眼睛,一头青丝凌乱地黏腻在脸上,那张单薄的脸颊业越发苍白,不见一丝血色。 陆绥紧抿着唇,一向平静如水的面容难得出现一抹别的神色。 “姜妧,我只问你,你可曾想过入宫为妃?” “……” 姜妧欲哭无泪,这都是什么狗屁问题? 她虚弱不堪,闭着眼睛断断续续答道:“我回长安前就发过誓,我……我此生绝不入后宫,我只想……只想进你陆家的门!” 听到这话,陆绥脊骨一僵,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反应,耳边只剩那句“进你陆家的门”久久回荡。 “陆绥,你到底救不救我!”姜妧睁开眼,几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牙切齿地喊道,“你再磨叽我就要死了……等我死了……你就等着做一辈子孤家寡人吧……” 话音刚落,她只觉身子一轻,紧接着一个天旋地转她便从水中被捞起来。 陆绥将她打横抱起,她柔若无骨的小臂死死缠在他脖颈上,脑袋则重重压在他胸口。 垂眸看去,她浑身衣物皆被水打湿,紧紧贴着玲珑娇躯,领口衣衫已散了个彻底,绯色亵衣若隐若现,其间沟壑亦映入眼帘。 陆绥浑身紧绷,挪开眼快步走到亭前,此处阳光灿烂,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 他扶着她席地而坐,背靠一根石柱,她冻得浑身哆哆嗦嗦,若离近了还能听见牙齿打架的声音。 不多时,一件宽大外袍落在她身上bbzl ,将她大半个身子都罩在下面,鼻尖霎时充斥着浑厚的男子气息。 陆绥半蹲在地上,抬手用衣袍将她裹紧,动作略有些粗鲁,也有些僵硬。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19节 姜妧双眸微阖,香肩抖个不停,数多水珠顺着发丝流淌下来,整张脸白得吓人。 他抬袖粗鲁地将她脸上水珠抹去,神色有些不自在。 “你方才说的……” 等了许久未等到下文,姜妧不禁掀开眼皮,颤着声问:“什么?” “罢了,没什么。”陆绥目光深沉,语气已缓和下来,“记住你自己说过的,此生绝不入后宫。” 缓了许久,姜妧总算捡回半条命。 她抱紧胳膊,见他身上只剩一袭纯白中衣不禁有些动容。 “为何……陆郎究竟为何,这般计较我是否入宫为妃?” 陆绥盯着她,四目相对,久未言语。 她目光纯粹,不掺任何杂质,而他方才竟用这样一个甚至可能不会发生的事逼问他。 这绝非君子所为。 他心口滞涩,率先挪开视线站起身来。 “无他,不过是想警示你,皇宫深院处处暗藏凶险,如你这样心思单纯的女子,不该去送死。” 这番话让姜妧忍不住想起那位丽妃来。 丽妃不过二十出头便冠宠六宫,看似无上荣耀,可这背后又经历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艰难呢。 良久,她颤着手攥住他衣角,在他垂眸看来时,轻轻地扯了扯嘴角:“三郎,多……多谢……”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咎由自取 晨曦照进玉锦院时,姜妧从睡梦中辗转醒来。 守在榻边的春汐听见动静立即起身,见她睁开眼睛忙激动道:“岚芝,顾娘,小娘子醒过来了!” 姜妧微动了动,只觉浑身酸痛无力,眼前齐刷刷出现几张喜忧参半的面孔。 “小娘子,您可好些了?” 她点点头,哑着嗓子说:“我这是怎么了?” 听到她说话,春汐高兴的眼泪花都飞出来了:“前儿晚上您跟大娘子在三清园失足落水,被送回来时不省人事,身上一直烧个不停,奴和岚芝替换着给您用凉水擦身子,昨儿后半夜您总算退热了。” 姜妧闭了闭眼,昏昏沉沉的脑袋逐渐清醒:“前儿晚上……我竟睡了这么久?” 春汐抬袖抹了把眼泪:“是啊,奴一直悬着心,生怕您有个好歹。”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顾娘端着参汤过来,“还不快去告诉夫人!” “慢着,等会儿再去。”姜妧撑着榻坐起来,苍白的脸上仍不见血色,“我问你们,是谁送我回来的?” 岚芝答道:“是宁国公家的小娘子将您送回来的。” “宁国公?陆绥的父亲?” “正是,多亏了陆娘子您才没出大事,小娘子,日后出门还得我们跟着才行。” 姜妧垂着头,眼前出现的是陆绥的脸。 那日,是他救了她。 想来,他大抵是顾忌着她的名声,是以未亲自将她送回来,当然,也可能是他压根不屑跑这一趟。 但不论怎么bbzl 说,她又欠他一个人情,这下还真是还不清了。 岚芝从顾娘手里接过参汤递来,一壁低声道:“小娘子,还有一事……” “你说就是。” “那寄住在长宁苑的宋郎……” 提到此人,屋内静下声来,姜妧拨弄勺子的手也顿了顿。 “继续。” “他与咱们大娘子有了肌肤相亲,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今……外头风言风语传什么的都有,阿郎得知后气得两天未用饭了。” 话落,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都不大好看。 默了半晌,春汐压低声音:“可宋郎不也是为了救人么?” 顾娘接过姜妧手里的空碗,又湿了帕子递给她。 “话虽如此,可到底男女有别,咱们大娘子还未出阁,如今被他个外男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两人被救上来时皆衣衫不整还搂在一起,又被好些个人瞧见,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不止咱们大娘子闺名受损,连带着阿郎也遭朝廷里的人弹劾,可见这事闹到什么地步了。” 说罢,几人皆低头去看姜妧的反应,却听她冷笑一声,只道:“这一切,皆是她咎由自取。” 春汐不明就里,但这两日听府中下人议论,大抵也猜出些内情来。 过了会儿,姜妧又问道:“你方才说,阿耶被人弹劾是怎么回事?” 这事当属岚芝最清楚,于是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要说也是奇怪,原本此事说大也不大,坊间传个一时半会儿听个热闹也就过去了,可不知怎么的,竟有人将此事传到圣人跟前去了,昨日,御史台连同几个重臣,以咱们大娘子出门不带侍婢、私下里与外男会面为由,说阿郎身为礼部尚书,统管朝中礼仪大事,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未管束好。 昨儿下了早朝,阿郎回府后发了一通火,气急之下还要将大娘子送到庄子上去,府里上下本就人心惶惶的,偏那李氏还哭哭啼啼,将这些祸事往您头上引,还说……” 说到此处,岚芝又默了声。 姜妧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当下心中了然:“说我天煞孤星,一回长安就给家里招惹这么多是非,而且,我与姜妤同去三清园,结果她出了这等丑事,我却相安无事,这其中定有蹊跷。我说的可对?” “小娘子莫要在意那起子混账话,昨儿在正堂里的时候,咱们夫人和大郎就将李氏狠狠责骂了一顿,量她也不敢再乱吣。” 姜妧冷哼一声,拂开脸边碎发,又道:“姜妤现在何处?” “大娘子今儿天不亮就醒了,得知救她上来的人是宋郎后大哭了一场,原本夫人都叮嘱过的,外头那些风言风语暂且莫要往她耳朵里传,结果也不知怎么的,那些话还是被她听了去,这不,从醒来后就不吃不喝,乱砸东西,后来被夫人狠狠训斥一顿才不闹腾。” 春汐听罢感慨道:“大娘子平日里温温柔柔的,没想到发起疯来还怪吓人的。” “知bbzl 人知面不知心罢了。”姜妧耻笑道,“宋义人呢?” “那日宋郎醒来后二话不说就跑到阿郎跟前,信誓旦旦地说……说要对您负责,然后就被阿郎责令仗打出去,如今也不知躲到哪里了。” “他为何要说对我负责?”姜妧先是一愣,随即嫌恶道,“他被救上来时头脑可清醒?” “跟大娘子一样都昏过去了,不过听人说,他都不省人事了还死死攥着大娘子的衣裳,旁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的手掰开。 “就因为这个,还有些烂人背地里胡嚼舌头根子,说那宋郎原是奔着您来的,没想到误打误撞救了大娘子,还有人说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总之外头各种说三道四的。” 见姜妧面色有异,顾娘及时开口打断岚芝的话:“行了,小娘子才生了场大病,还是得静养几日才行,这二月的湖水寒气甚重,娘子本就体弱,可千万莫要落下病根才行。” 姜妧神色恹恹,倚着迎枕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我自个儿静一静。” 几人看她面容憔悴,当下也不再多言,各自端了东西退下。 姜妧瞧着窗外有些出神。 那日,陆绥在岸边说的话犹如在耳,他究竟为何那么在意她是否入宫? 这件事,与她那之前做的梦是否有联系? 种种疑问涌上心头,她不禁捂住胸口,垂眸间,又恍惚想起,那日她躺在他怀里的模样。 那样真实且近距离的肌肤相贴,让她只是一个回想便浑身一颤,脸颊,指尖,以及脖颈,皆爬上了一抹红晕。 不多时,春汐挑开珠帘,轻声道:“小娘子,舒表哥来了,这两日他总在外头守着,只盼着您醒来瞧瞧您呢!” 姜妧停下遐想,将披帛盖在身上,道:“请表哥进来。” 没多久,舒明煦匆匆走来,只是入门后一直垂着头,也不正眼瞧她。 姜妧笑道:“表哥,你不是要来看我么?你眼睛都快掉地上去了,莫非那儿有我的影子不成?” 舒明煦掩唇轻咳一声,随即快速抬眸瞥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妧儿,对不起,表哥没能照看好你。” 只这一眼,姜妧便瞧见他那张俊脸青了一块,眼皮也有些红肿。 “表哥,你脸上的伤哪来的?” 舒明煦支支吾吾不肯说,姜妧抬头望了眼春汐。 春汐会意,老实交代道:“小娘子,舒郎与宋郎打了一架。” 闻言,姜妧猛地愣住:“表哥,你怎么这么傻……” “是我引狼入室,还迟迟未看出他居心叵测。”舒明煦声音闷闷的,垂着的手越握越紧,“妧儿,是表哥对不起你。” 姜妧长叹一声:“此事皆由我而起,与表哥压根没关系,你别自责了,你看你,这么张俊脸也不知珍惜,竟被那厮打成这样……” 她心里不是滋味,舒明煦却笑了,语气真诚道:“妧儿放心,我打回去了,日后,我见他一次便打他一次。” 往日只会之乎者也bbzl 的书生表哥竟信誓旦旦地要为她收拾那混账,姜妧忍不住笑出来,眼圈却泛了红。 两人正说着话,在院里守着的岚芝忽然急急敲了下窗。 “小娘子,阿郎过来了!” 姜妧汗颜,正想说过来就过来呗,怎么还搞得跟她在偷/情一样。 念头刚落,珠帘其哗啦作响,紧接着,姜沛那张气势汹汹的怒容便出现在众人面前,指着舒明煦大喊道:“这种节骨眼上你还敢来见妧儿,你可知,如今上百只眼睛正盯着我姜家,稍有不慎,我姜府便是万劫不复!” 舒明煦脸色煞白,攥紧手指站起身来,他向来畏惧姜沛的威严,可此时却也直直挡在了姜妧身前。 “姨丈,您听我说……” “不必解释,出去!” 一声怒吼,姜妧心尖一抖,可紧接着便有一股气涌上心头。 “阿耶,表哥不是外人,他来看我何错之有?您何必如此动怒!” 姜沛略平复了下心情,可脸色依旧不大好看。 “你们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怎还能像少时那般为所欲为?明煦,莫怪姨丈不通情达理,这两日你便离开姜府,日后也莫要再与妧儿走那么近,以防再有小人借题发挥。” 身为一家之主,姜沛向来说一不二,此话既出,那便是板上钉钉了。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20节 姜妧撑着软弱无力的手臂欲要下地与他理论,却被舒明煦一把按下。 接着,他意气风发地上前两步,清瘦面容浮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坚定。 “姨丈,明煦心系妧儿。为了她,我才千里迢迢来到长安,亦是为了她,我才寒窗苦读这么多年,科考也好,入朝为官也罢,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留在妧儿身边。如今我虽只是个太学博士,可日后,我定加倍努力,一辈子对妧儿好。” 话落,他回眸看了眼呆若木鸡的姜妧,旋即语气越加诚恳:“姨丈,求您将妧儿许配于我!” 作者有话说: 狼蜂小可爱,谢谢你鞭策我每天码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隔空向你表白! 第20章 、作赌 此话一出,满室寂然,就连闻询赶来的齐氏和姜恪等人亦猛然驻足。 姜妧讷讷地看着舒明煦挺拔身躯,头脑忽然一片空白。 在她印象里,这位二表哥向来含蓄体面,也最好面子,礼义廉耻、孝悌忠信几乎是刻到了骨子里,有时候甚至会古板得过头。 这样一个人,从未在长辈面前大声说过一句话。 也是这样一个人,如今竟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娶她…… 姜妧心神混乱,不知该作何反应,只低声道:“表哥,你别冲动。” 然而,舒明煦却立在那纹丝不动,声音铿锵有力。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妧儿,方才我说的皆是肺腑之言,之前不说,也是想等我出人头地之时,可如今,我已等不了了。” 一番话让姜沛回过神来,他沉着脸抬手屏退下人。 “妧儿的婚事我早有安排,明煦,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二人bbzl 绝无可能。今日你不顾妧儿的名声做出这般大胆出格的事,若换成旁人,我早已将他杖打出去。 “可我念在你是晚辈,妧儿又自幼寄住舒家的份上,权当这一切从未发生,日后你还是我姜家表亲,可若你继续执迷不悟,那便休怪我翻脸无情。” 提起舒家,姜妧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和委屈顷刻间寻到发泄口。 她“噌”的一下站起来,憔悴面容满是抑制不住的失望。 “阿耶,若您所谓的打算便是送我去采选,那么现在我便可告诉您,我是绝对不会入宫的,除非您想眼睁睁看着我死!” 姜沛错愕不已,默了片刻,他冷笑一声:“来人,送舒二郎出府!” “姨丈!” 话落,舒明煦被下人撕扯着拽出去。 姜沛怒火中烧,胸口起起伏伏,扬手挥向姜妧。 “你这不孝女!” 及时赶来的姜恪大步走来挡在姜妧面前,生生扛下这一巴掌。 “啪——” 清脆的耳光声落下,齐氏匆匆走来,攥着帕子捂住心口,泪盈盈道:“夫君,你这是做什么!” 旋即又心疼的望向姜恪:“恪儿,疼不疼?” 姜恪摇摇头,抬起胳膊将姜妧护在身后,心平气和道:“阿耶,那皇宫是什么地方,想必您比谁都清楚,那等吃人不见骨头的地儿,您怎么忍心将妧儿送去。您以为妧儿做了圣人的宠妃便能保姜家世代昌盛吗?且不论妧儿能否入圣人的眼,即便是被选中了,自古君心难测,到时候稍有不慎,我姜家几百口便要提着脑袋过日子。 “妧儿从小就被送到江都,虽说吃喝不愁,可比起我们几个来到底缺失了许多,咱们不仅亏欠妧儿,亦亏欠姨母一家,如今您却将明煦表弟撵出府去,您这样做,不仅寒了人心,若是被传出去,外人只怕会说我姜家忘恩负义!” 姜沛满目震惊,接着后退几步,怒极反笑,连着说了三个“好”字。 “你们都长大了,学会顶撞和忤逆了。” 他攥着拳头,仰天长叹一声:“总有一日你们会明白,为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姜家。” 良久,他缓缓望向姜恪,声音不怒自威:“回你的院子去,我还有话要与你妹妹说。” 姜恪仿若未闻,依旧直直立在那:“阿耶……” “我让你回去!” 父子俩头一回针锋相对,齐氏心痛如绞,掩面而泣。 姜妧拽了拽兄长的衣袖,轻声道:“阿兄,你先带阿娘回去吧。” 至此,姜恪才回头看向她,嘴角牵强地弯了弯:“妧儿,阿兄说过,天塌下来有我给你撑着。” 说罢,他搀扶着齐氏离开耳房。 待人都走后,周遭渐渐静了下来。 姜沛坐于明窗下,轻叹道:“妧儿,坐吧。” 闻言,姜妧在另一端坐下,案上金鸭香炉烟雾缭绕,颇有虚无缥缈之感。 姜沛重重舒了口气:“旁人眼里,姜家乃百年簪缨世家,有祖辈们打下的基业在,子孙后bbzl 代定能永远昌盛,可时过境迁,姜家这棵百年老树已然呈现出衰败之势。圣人如今年过半百,可这储君之位却迟迟未立,朝廷暗潮涌动,不乏结党营私之举,为父身陷皇权之争的漩涡,如何能独善其身。” 他眸光闪烁,字句沧桑,背后所牵涉的朝堂大事更让人心惊胆战。 姜妧垂着眼眸,故作不解:“阿耶说的这些太过晦涩,妧儿不明白。” 姜沛透过烟雾瞥她一眼,继续道:“原本这些事不该给你一个女儿家说,可如今你已长大,也该学会替家族分忧解难了。妧儿,你是我姜家的女儿,你的婚事注定不能随心所欲。 “用不了多久,圣人要为几位皇子择妃,四皇子豫王乃人中龙凤,在几位皇子里出类拔萃,有野心有靠山,储君之位他势在必得。为父与豫王素有往来,上元宫宴那日,豫王曾见过你一面,他对你的样貌才情颇为满意,故而,你能嫁给豫王的胜算很大。” 姜妧勉强压下心头怒火,嗤笑道:“是女儿错怪阿耶了,原来您不是要送我入后宫。” 姜沛低叹道:“妧儿,你是为父的亲骨肉,我怎忍心当真让你去后宫呢?那不过是对外的一个说辞罢了。” 对于这番话,姜妧左耳进右耳出:“可是父亲,您怎么就确定四皇子愿意选我呢?” “这些你不必操心,自有为父为你安排好一切,往后几个月里,你只管在家中好好待着,向你母亲认真学习持家之道。” 姜妧冷笑,说来说去,还是要她沦为皇权之争的牺牲品。 这次,她彻底死了心。 她提着裙子站起身来,盈盈一拜:“阿耶,女儿已有心上人,不论是入宫为妃,还是做哪位皇子的傀儡,恕女儿难从父命。” 姜沛瞪大双眼,怒道:“妧儿,为父本以为你是个懂事明理的孩子!你一个闺阁女子竟堂而皇之地说什么心上人,我姜家怎养出你这样厚颜无耻之人!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事如何,皆由为父说了算!” 说罢,他愤愤起身离开,出门后肃然嘱咐道:“今日起,不得我令,不许你踏出房门半步,你在房里好好闭门思过罢!” 姜沛一走出玉锦院,春汐等人连忙回到房中,只见她们的小娘子正失魂落魄地坐在月牙凳上,眼眶里隐有泪水在打转,却在她们进门的那一刻,被她用指腹倔强地抹去。 旋即,她扬起下巴灿然一笑:“干嘛一个个的哭丧着脸,去,给我弄点东西吃。” 春汐红着眼圈连连点头:“欸,奴这就去!” * 三日后,姜沛仍未松口。 姜妧被困了三日,期间连齐氏也不得来看她,显然,姜沛是想用这种法子让她屈服。 可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用罢早膳后,姜妧独自坐在窗前,昨儿夜里忽然又下雨了,淅淅沥沥下到了现在。 檐下铜铃被风吹得玎珰作响,细密的雨丝bbzl 沿着房檐落下来,顺着窗子飘到她白皙脸颊上。 她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春汐,笔墨伺候。” 不多时,她来到书案前,铺纸提笔,不消片刻便写下一封书信。 折好放进信套里,她对春汐交代道:“记住,务必要将此信送到觅音手里。” “是!” 人走后,姜妧立于窗前,满头乌发被风轻轻吹拂着,黛青衣衫勾勒出越加消瘦的身形。 顾娘过来,将手里的帔子替她披在肩上。 “小娘子,外头风大,您才喝罢药,莫要受了凉气。” 姜妧站着未动,望着树梢上的一对雀鸟兀自发呆。 也不知,这次她能否赌赢。 …… 傍晚,细雨绵绵,驻扎在南郊的军营亮起灯火,守在营外的士兵远远瞧见雨雾中一人策马奔来,待离近了,几人认出他是杨正平,纷纷让开路。 马蹄下,坑洼里的积水飞溅出去,杨正平“吁”的一声勒住马,翻身一跃而下。 “将军可在营帐内?” “在,在。” 杨正平将马缰扔给士兵,径直往陆绥的营帐走,一路上心事重重,以至到门口时差点撞上人。 抬头一瞧,一袭墨色戎装的陆绥正站在跟前。 他憨笑道:“大将军,末将正说要找您呢!” 陆绥将腰间佩剑取下,转身折回帐中,在案前坐下。 “何事?” 紧跟进来的杨正平抓耳挠腮,眼见陆绥剑眉微蹙,忙道:“大将军,姜二娘子被姜尚书关在房中已有三日……” 陆绥神色微变,旋即收敛:“此事与你何干?” “姜二娘子给音儿写信求救,音儿一收到信就到姜府走了一趟,结果吃了个闭门羹,姜府下人得知她是找二娘子的,死活不让她进去。音儿回府后便找到我,哭着叫我想想办法,我脑子笨,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话说完,他抬头去看陆绥的反应,却见他不知何时拿起一本兵书看了起来。 “大将军,您向来法子多,您看……” 陆绥眼皮也未眨一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翻过一页纸。 “此事与我无关。” 杨正平瞠了半晌,试探着说道:“音儿说,姜二娘子已有三日滴水未进,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出事了。” 陆绥手一顿,面无波澜道:“若无别的事便出去吧。”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21节 “大将军……” 迎上他冷肃的目光,杨正平将后头的话咽进肚子,耷拉着脑袋走出营帐。 默然片刻,陆绥将手里的书丢回案上,起身走到沙盘前。 “崔四,我让你派人盯着姜二娘子,你告诉我诸事太平。” 声音不大不小,却寒津津的。 崔四摸摸鼻子,心虚道:“奴……没来得及向您禀报。” “说。” “前几日,姜二娘子的表哥,也就是那位舒小郎,他当着众人的面说要求娶妧娘子,结果被姜尚书给拒绝了,然后,舒小郎心灰意冷地离开姜府……” 陆绥揉了揉鼻骨,不耐道:“说重点。” “姜府下人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奴听说,姜尚书bbzl 似是铁了心要送妧娘子入宫。” 听闻此言,陆绥冷笑一声,旋即回到案前提笔修书一封。 “即刻遣人将此信交给女郎。” “是。”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美人出浴 用罢早膳没多久,姜妧收到一封名帖,邀她去翠林山苑做客,署名陆清。 看着信笺上的娟丽字迹,姜妧愣了好一会儿,思绪万千,最终她展颜一笑,或许这回,她真赌对了。 “春汐,替我收拾几件衣裳,咱们要离府几日。” “可是小娘子,阿郎不是说……没他的命令不准您出去吗?” 姜妧哼笑道:“清姐姐乃宁国公家的嫡女,还是辅国大将军陆绥的妹妹,她的面子,阿耶不敢不给。” 事实也如她所说,得知陆清邀她做客时,姜沛默然半晌,终也只能解了她的禁闭,不过临走前免不了又唠叨她半天。 踏出姜府门槛那一刻,姜妧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急匆匆坐上马车,一刻也不愿多耽搁。 雨后初晴,空气清新而凉爽,出了南城门一路向东,午时三刻,马车稳稳停在山苑门口。 姜妧踩着凳子走下来,站稳后环顾一圈,此山庄建在半山腰上,四处皆是翠竹绿柏,藤野遍布,鸟语花香,不怪乎取名为翠林山苑了。 这时,一个婢女笑吟吟迎上来:“是姜二娘子吧?我们女郎已恭候您多时了。” 姜妧回以微笑,从荷包里摸出几枚金瓜子塞给她:“有劳带路了。” 婢女笑容更甚,抬手指向苑内:“娘子哪里的话,这边请。” 一路古朴静雅,楼台高阁、凉亭水榭美不胜收。 婢女引着她来到一间依山傍水而建的花厅,刚迈过门槛,陆清便起身迎来。 姜妧笑道:“清姐姐,许久未见了。” “是啊,上次见还是二月初,一晃二十多天过去了。这一路车马颠簸该累坏了吧?快坐下好好歇息歇息。” 陆清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只是身形瞧着更加消瘦了点。 仆人端来茶水,姜妧双手接过,莞尔道:“这山苑清幽秀美,与城中风光截然不同,真是托姐姐的福,我才得以出来走走,见见世面。” 陆清指尖攥着帕子,清瘦的面庞露出一丝笑:“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她就这般洒脱地说了实话,姜妧对她越加欣赏起来。 “不知清姐姐是受何人之托?” “想必我不说,你也能猜到。” 她笑意渐浓,意有所指,姜妧耳尖有些发热。 两个同样聪慧的女子遇到一块,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仆人送来茶点,陆清盯着银盘里的豆糕出了会儿神。 姜妧顺着她的目光拈起一枚,送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松软甜蜜,甚是可口。 半晌,陆清忽然道:“我阿娘最爱吃这豆糕了。” 姜妧抬眸望向她,只见她瘦削的脸颊上浮出一抹忧愁,柳烟眉微微似蹙非蹙,含水秋眸莹光闪烁。 让人看了便心口泛酸。 姜妧握住她枯瘦的手,柔bbzl 声道:“我虽回长安不久,也不曾见过陆夫人尊容,但也时常从旁人口中听说夫人的美名,清姐姐若想说说心里话便尽管说吧,我听着呢。” 陆清用帕子掩唇咳了几声,有气无力道:“自从家中出事后,阿娘便整日郁郁寡欢,从前她最好热闹了,时常在府中设宴,邀京中贵女们前来做客,吟诗作赋也好,插花赏灯也罢,那时候,陆府哪像如今这般冷清。 “两位兄长逝世后,阿娘便一病不起,后来,三哥不顾阿耶反对弃文从武,被阿耶赶出家门后,阿娘整日以泪洗面,最后独自搬去了别苑,日夜与青灯古佛为伴,不肯见任何人。” 许是她叙事时的声调过于凄然,姜妧为之动容,眼角阵阵发酸。 陆清捧着热茶抿了两口,清丽美貌掩映在袅袅白烟之中,让人可望而不可即。 “旁人都以为三哥是为保陆家永得圣宠,所以顶了大哥二哥的武将身份。可我知道,他向来最厌恶打打杀杀,他好干净,房中不用下人收拾也总是一尘不染,那样一个清风霁月之人,如何会容忍自己的身上沾血呢。 阿兄一心崇尚儒学,曾为弘文馆大学士时便多次向圣人谏言,以礼乐治国,以德服人。在他看来,战争便如同人的欲望,贪婪洞窟,无尽止无休,不论胜的是哪一方,最终苦的还是无辜百姓。可两位兄长的死成了他心底永不逝去的仇恨,无论我和阿娘怎么劝,他终还是走上这条不归的杀生之路。” 再次提起这一话题,姜妧免不得心情沉重。 陆清用帕子拭去眼角热泪,笑道:“妧儿,我见你第一眼便觉得与你甚是投缘,所以难免和你说起这些伤心事,让你见笑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你能信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陆清将她的手握紧,柔柔道:“虽说你我只见过几面,可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阿兄他,对你也甚为在意。” 姜妧呆愣住,刚想开口却被她打断,“阿兄生性内敛,高兴难过向来藏在心里,独独面对妧儿你才会露出常人该有的情绪。妧儿,我想让你帮帮我和阿娘,替我们好好劝劝他,阿耶近来身子不好,他嘴上不说,可我心里清楚,他就盼着阿兄能回去瞧瞧。我们一家人已许久未团聚过了。” 良久,她重重点了点头:“好,我答应姐姐。” 傍晚,姜妧半卧在美人榻上,看着窗外风光有些出神。 思及陆清说的那番话,一股忧思涌上心间,她随手斟了杯果酒一饮而下。 春汐有些不放心,倒是岚芝先开了口:“这果酿的酒不会醉人,小娘子喝点也无碍的,放心吧。” 实则那一小壶已被姜妧喝了大半,她单手托腮,眼神有些迷离。 朦胧中,她似乎看见了陆绥的身影。 他高坐于马背,身上的盔甲威风凛凛,刀剑上满是血影。 可他本是个光风霁月bbzl 的读书人,如今,手中所执书卷变成了缜密复杂的兵书,他心里,该有多苦啊。 姜妧忍不住抚上心口,这里,怎么那么疼呢? * 天色渐黑,陆清握着笔写下最后一个字,坐回椅上长长舒了口气。 “待会儿等这墨渍干了便遣人送到阿兄营中去。” “是。” 她用银钩将案头烛火熄灭,由仆人搀扶着站起来,才走两步路,打外头走进来个侍女。 “小娘子,三郎和谢世子过来了。” 陆清愣了愣,随即莞尔一笑:“我这信还未来得及送去他便赶来了,由此可见,这位妧娘子对阿兄而言果然不一般。” 她掩下心中欢喜,来到旁边花厅里。 不多时,陆绥大步走来,谢玉书在其身后紧跟着。 他身上盔甲还未解去,入门后,目光在花厅内睃视一番。 陆清提着裙子盈盈起身:“阿兄可是在找什么人?” 陆绥长身玉立,将厅中看了个遍才道:“不曾。” 心是口非的模样连丫鬟们见了都忍不住垂眸憋笑,陆清掩唇莞尔:“妧娘回房歇息去了,阿兄今晚许是见不到她了。” 闻言,陆绥脚下一顿,哼道:“谁告诉你我要见她了?” 经她这么一提,谢玉书恍然大悟,指着他道:“噢!我说你大晚上的怎么非拽着我上这来,原来……” 后半句话被陆绥冷嗖嗖的眼刀给堵回去。 “时候不早了,今日先在这歇一晚吧。” 说罢他便扭头往外走。 谢玉书愣了愣,举着扇子问道:“哎,那我呢?” 那人头也未回,只吩咐道:“清儿,给谢世子安排个住处。” * 在榻上小憩片刻,姜妧忽的醒过来。 这几夜她总睡不踏实,每每有一点动静便被惊醒。 外头院里不时传来细碎的说笑声,她扶着榻坐起来,唤道:“春汐,什么时辰了?” 春汐端着铜盆走进来,回道:“小娘子,戌时一刻了,您可是要洗漱歇息了?” “方才躺这么会儿倒不困了。”她起身走到妆台前,拿着木梳理了理头发,“我出去走走,你们别跟着了。” 春汐有些不放心,忙道:“小娘子,这夜深露重的,您身边怎缺的了下人,奴还是跟着您吧。” “不必。”姜妧从架子上取了件披帛披在肩上,走到门口接过岚芝递来的灯笼,“这山苑里没旁人,四处又都有人看守着,我就想一个人出去透透气,都别跟着了。” 几个婢女皆拗不过她,只能任她去了。 夜色寂寥,姜妧挑着灯笼沿着一条甬道往前走,经过一处莲池和一座假山,不知不觉的便来到山苑深处。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22节 四周静悄悄的,不一会儿,她隐约听见溪水流动的声音,恍然想起,白日陆清曾提起过,这山苑中有一处活水泉,四季常温。 她继续往前走,打算对这温泉一探究竟。 直到走到跟前才发觉,那泉中竟有一男子。 月光下,男子背对着,健壮的腰背掩映在荡漾的水波中,被水打湿bbzl 的墨发随意垂落肩头。 宽肩窄腰,身姿如松,好一幅……美人出浴图。 姜妧如被人定住,两脚如有千斤重,半点也挪不动。 陆绥耳风一动,发觉身后有人后立即坐回水中。 “谁在那?” 姜妧面红耳赤,慌乱中捂着眼睛转过身去。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熟悉的声音让陆绥浑身僵住,他深呼一口气,旋即咬着牙道:“姜妧,你知不知羞?” 竟偷看男子沐浴! “……” 姜妧心尖一颤,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走,手忙脚乱之下一个打滑跌进泉中。 “啊——” 尖叫声与落水声同时响起,陆绥立即抓起岸边的外袍三两下裹在身上,大步朝她迈去。 姜妧在水里还没扑腾几下,就被两只胳膊捞起来。 她抹了把脸,捂着胸口咳了几声,虽说会凫水,但因事出突然还是被呛住了。 待她在水中石台上坐稳,陆绥松开手,而她的小臂还紧紧扒在他肩上。 “这么浅的水死不了人,松开。” 姜妧一哆嗦,立即将手松开,身子还往后面退了退。 她抱住肩膀,盯着他紧抿的薄唇小声道:“大将军,怎么在这里也能碰到您……” 陆绥轻哼一声:“这是我陆家别苑,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吧?” 话落,他突然步步逼近,姜妧忍不住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莫非,你跟踪我?” 四目相对,他灼热的目光让她浑身发颤,她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连连退到角落里。 “怎么可能,虽说我对您青睐有加,可也不至于跟踪您吧?您……您别离我那么近,怪……怪瘆人的。” 姜妧抬手挡在二人中间,指尖甫一碰上他坚实滚烫的胸膛便立即躲开。 陆绥凝视着她低垂的眼眸,字句道:“说心悦我的是你,说让我离远点的也是你。” 话落,他一反平日淡漠冷肃之态,一把攥住她手腕,那只系了红绳的手腕。 “姜妧,你嘴里说的话,究竟有几句是真的?” 水声哗啦作响,姜妧怔怔地望向他。 高挺的鼻梁上,一双浓眉深蹙着,而那狭长的眼睛里满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苦笑:“是真是假,如将军这般聪慧的人,会不明白吗?” 陆绥握在她手腕上的手指不断收紧,姜妧皱了皱眉,试图抬起另一只胳膊挣脱,却在纠缠中不小心将他胸前衣衫拂开。 “……” 两人皆愣住。 姜妧犹如泥塑木雕一般,一双长眸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硕大的胸膛上。 颗颗水珠沿着他明朗的下颌角缓缓滑落,最终没入泉水中。 她迅速别过脸,香腮如添了满盒胭脂:“我……我不是故意的……” 陆绥脊背僵直,喉结上下滚动,耳根处爬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绯色。 而他的目光,亦落在她那截白皙脖颈上,那样纤细且脆弱,仿佛几根手指便能攥住。 眼光微动,稍往下移,薄如蝉翼的纱衣被水打湿后近乎透明,紧紧贴在肌肤上,隐隐可见一bbzl 抹春色。 他闭了闭眼,下一瞬,忽然朝她靠近。 姜妧长睫轻颤,似是察觉到什么,转身欲要逃离,不料他倏地伸出长臂撑在她两侧,将她牢牢圈住。 他滚烫宽阔的胸膛贴在她玲珑娇小的腰背上,那样亲密无间的接触让姜妧从头到脚紧绷住,腰窝处止不住地一阵阵颤栗。 姜妧只觉周遭猛地静下声来,连泉水似乎也停止了流动。 片刻后,他缓缓凑到她耳边,低哑着嗓音道:“被你占了那么多次便宜,你说,我是不是该讨回点什么?” 作者有话说: 预收《薄情首辅重生后》求收藏 文案如下: 明姝生得白腻如脂、肌光胜雪,是名动临安的贵女,她与太尉之子顾怀元定有婚约,却因种种阻挠久未完婚。 不久,明家父子牵连进一桩惊天大案,昔日亲朋好友皆避之不及。 走投无路下,明姝长跪于顾府外,只求能见顾怀元一面,却不知,此时此刻,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正佳人在怀,春宵苦短。 银絮飞天,琼瑶匝地,她娇小的身躯俯卧在雪地里,顾家来往仆役皆无一人敢扶她一把。 心生绝望之际,一白衣公子执伞而来,四目相对,那双清冽长眸中满是她读不懂的深意。 看清来人,明姝羞耻难当,他却向她递出手,温柔得出奇:“阿窈,起来。” 明姝愕然。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后救她明家的,竟是那曾被她视为阴沟蜉蝣的大奸佞,当朝首辅陆晏清。 * 一代权臣陆晏清重回到明姝父兄获罪之时,这一世,他仍是权侵朝野的“奸贼”,而她亦尚未沦落至教坊司。 雪夜下,少女微仰着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满是恐慌与凄苦,就连呼出的气都透着死灰般的冰冷。 陆晏清呼吸滞涩,心口如被万千蚂蚁咬噬,良久,他颤抖着手低喃一声:“阿窈。”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还能再见到她。 万幸,他的阿窈,还活着。 第22章 、月夜 淡淡月光渲染下, 气氛霎时变得格外暧昧。 被圈在怀中的姜妧半点也动弹不得,偏偏他粗重的气息不断喷洒在她耳根和脖颈处,惹得她浑身每一寸肌肤都绽开。 虽说之前她也调戏过他很多次, 可那,可那只是嘴上功夫, 就是借她十个胆子, 她也不敢实战啊! 因着他的靠近, 她白皙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粉色,两肩蜷缩着, 腰背亦僵硬地弓着。 陆绥勾了勾唇,布满粗茧的指腹擦着她耳尖划过, 最后轻飘飘落在她发间玉簪上。 两指微动, 玉簪被取下, 满头青丝顷刻间垂落下来, 姜妧心头猛跳,回头的刹那, 他忽然倾身覆来。 他微凉的薄唇在她脸颊轻轻掠过,呼吸交缠的瞬间, 姜妧只觉腿肚一软。 却也只是一瞬。 他低垂着眼睛,转而贴在她耳边, 低声道bbzl :“再有下回, 可就不止一根玉簪这么简单了。” 话落, 他后退几步,踩着石台上了岸。 哗啦啦的水声在耳边响起,姜妧犹呆如泥塑, 脸颊烫的吓人。 “什么……什么意思?” 陆绥瞥她一眼, 慢条斯理系着衣带, 见她半晌愣着不动,又道:“你可是吃酒了?脸红成那样。” 姜妧讷讷地转身,对上他审视的目光身子又往水下缩了缩,一壁干笑道:“是啊,清姐姐酿的酒滋味甚美,便多贪了两杯。” 末了又生硬地捧道,“大将军还真是耳聪目明……” 陆绥轻哼一声,抬手指了指假山后头的两间木屋:“去那里换身干净衣裳,免得惹了风寒又怪到我头上。” 姜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起身时又觉出不妥,抱臂胸前:“那……劳您先转过去。” 四目相对,他沉默片刻,随即转过身去。 姜妧垂眸浅笑,原来猛兽也有这般听话的时候。 她迅速爬上岸,浑身湿哒哒的,晚风寒凉,她抱着肩膀连连发颤,抬眸望了眼陆绥的背影,旋即取下挂于树杈的灯笼,匆匆走向木屋。 推门而入,摸索着点亮案上油灯,靠墙立着两排木架,上头搁置着几套女子襦裙,她随意取了两件,连着巾帕一同拿到座屏后头。 更罢衣,她又来到镜台梳妆,看着湿了半截的头发,不禁小声嘀咕:“怪人,拔我簪子做什么。” 甫一落座,镜前两只蜈蚣缓缓爬动着,吓得她一激灵。 一阵胆寒过后,她头皮阵阵发麻,如坐针毡般跳起来。 “陆绥,陆绥!” 她慌不择路推门跑出去,迈出门槛时还被狠狠绊了一下,崴着脚摇摇晃晃撞进一人怀里。 抬头,陆绥正蹙眉凝视着她:“何事如此惊慌。” “有蜈蚣……”她紧紧攀住他手臂,碎发贴在凝脂般白皙脸颊上,被月光一照,莫名有些瘆人。 陆绥朝屋内望了眼,不着痕迹地与她调换了方向,长身鹤立,挡住了里面的光亮。 “曲曲一只虫便将你吓成这样。” 姜妧抬起另一只手扶住廊下石柱,小喘着气说道:“这地方可是许久未洒扫了,怎么会有蜈蚣。”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23节 一想起那方才那一幕,她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刚换的衣裳也变得格外刺挠。 陆绥皱了皱眉:“我鲜少来这里,想必是此地近泉水,四周多草木,再加上湿气有些重的缘故。” 见她果真怕得紧,他又道:“你可是住在东苑?” 姜妧不明就里:“是啊,怎么了?” 他摇头,转身将门关上:“没什么,东苑离这儿较远,每日皆有下人除舍,若你仍不放心,待会儿我让人往你房里多送几种香料,用来驱虫。” 说罢他率先走下台阶,见她未跟上又转过身来,只一眼便瞧见她神色温柔,眉眼含笑。 “愣着做什么?怎么不走了?” 姜妧“哦”了一声,抬脚的瞬间脚踝一疼,疼得她龇牙咧嘴。 她干笑:“脚崴了…bbzl …” 陆绥狐疑地看着她,姜妧被他盯得直心虚。 “您不信我?” 陆绥默然不语,此时她一手扶着柱子,乌云叠鬓,杏脸桃腮,杨柳细腰,浅看外表,便如海棠醉日般娇艳动人,可偏偏却生了颗看不透、摸不准的狡猾狐狸心。 这般女子,即是犯了错,也让人恼不得,怒不得。 他长舒一口气,转身屈膝。 “上来。” 未料到他这般好说话,姜妧先是一愣,随即展颜一笑,两眼弯成月牙。 趴到他肩头的刹那,她心跳猛然加快,全然忘了什么男女之防。 他的背很结实,很宽阔,即便背着她也走得很沉稳。 月明星稀,泉水流动声音渐渐远去,她两手勾着他的脖子,轻声问:“三郎,您有喜欢的姑娘吗?” 陆绥面目平静,淡淡道:“你我似乎还未熟到彼此谈心的地步吧?”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姜妧默然片刻,忽然想起,上元宫宴那日她也曾对他说过这句话。 没想到他还是个记仇的。 “是吗?”姜妧狡黠一笑,故意趴在他耳边吹气,“我记得,您前前后后抱了我三次,这还算不熟吗?” 香甜酒味迎着晚风拂入衣领,苏痒之感顺着肌肤向四肢荡漾,陆绥脊骨一僵,浑身紧绷,脚步也慢了下来。 “再多嘴便自己走回去。” 感受到他僵硬的腰背,姜妧忍俊不禁。 分明就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不知走了多久,姜妧昏昏欲睡,陆绥的耳根子也总算清静了。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倒映在地上,他微扭头,似乎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 这么安静的模样,实在让人不适应。 陆绥放缓脚步,低声道:“听说你已有三日滴水未进,可我怎么觉得,你比前些日子还盈润了些。” 假寐的姜妧听到此话立即睁开眼睛,蹙眉道:“您这是在嫌我太沉了吗?” 陆绥弯了弯唇,未接话。 而姜妧后知后觉品出点什么:“不对,您怎么知道我三日未进食的?” “……” 回应她的仍是很长的沉默。 快到东苑时,姜妧稍稍收紧胳膊,趴在他耳边低语:“三郎,您是不是偷偷关心我呢?” “你想多了。” 陆绥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默了片刻,又道,“听闻令尊一心要将你送入皇宫,可有此事?” 姜妧知道,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的法眼,当下便直言道:“是啊,如今我唯一能想到的对策便是早些定下一门婚事,可我又不愿随便找个人嫁了。” 听到这话,陆绥哼笑一声:“恐怕这世上还真没几个男子能符合姜二娘子的择婿条件。” 姜妧心头一动,盯着他侧脸说道:“您不就是现成的么。” 陆绥一噎,旋即冷冷道:“痴人说梦。” “为何这样说?难道您一辈子都不娶妻吗?” “我娶妻与否跟你有何关系。” 姜妧也不退让:“那照这样说,我入宫与否,也与您没关系。” 话音刚落,陆绥猛地停下,bbzl 转手将她放到一块石头上。 “你说什么?” 语气骤然变冷,姜妧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说道:“反正你我又没什么关系,我嫁给谁自然也与您无关,您可是堂堂辅国大将军,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陆绥负手而立,神色愈发阴沉:“你若想去送死,我绝不拦着。” 笃定且冷漠的语气让姜妧愣住,半晌,她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轻声问:“大将军怎就知道,我入宫一定会死?” 他逆光站着,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其间神情让人看不真切。 四周静的吓人。 良久,他微欠身:“真想知道?” 姜妧忽然笑不出来了,她想摇头,浑身却动不了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敢嫁入皇室,无需他人动手,我会亲自了结你的性命。” “……”沉寂许久,姜妧生硬地干笑两声,“陆将军,您真会开玩笑。” 说罢,她别开脸,眼睛有些发热,嗓眼也火辣辣的。 见她一脸委屈,陆绥心中有些烦闷,可他紧抿着唇未曾说话。 两人一坐一立,谁也没理谁。 许久后,姜妧轻轻一笑:“将军尽管放心,我不嫁皇室,采选前,我会给自个儿找个好夫婿,不求他能文能武,只要与我姜家门当户对,真心实意对我好就成。” 她眸中的光彩暗淡下去,脸上虽有笑容,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陆绥动了动唇,终只是吐出一个字:“好。” 姜妧攥紧手指未再看他,扶着石头站起来,忍着脚上的痛缓缓往东苑走。 刚走出几步,一只胳膊扶住她。 “我送你。” “不必了。” 姜妧将他拂开,退后半步,“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连累您名声受损,况且,我也不是您以为的那么没皮没脸。” 说罢又倔强地往前走。 陆绥语塞,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驻足片刻,他大步追上去。 “站住。” 姜妧被吓一跳,脚底情不自禁地顿住,刚要挪动,忽然眼前一晃,紧接着,腰间一热,一个天旋地转她便全身腾空。 低头一瞧,他他他竟将她扛了起来! 姜妧被晃得反胃,拍着他另一边肩头喊道:“你……你放我下去……” 陆绥仿若未闻,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今日你是我陆家的客人,你有伤在身,我不能坐视不理。” 姜妧欲哭无泪。 倒也不必用这种姿势吧?! 第23章 、关心 瞧着自家小娘子被突然出现的陆大将军扛回东苑, 春汐等人贴着墙根愣了好一会儿。 饶是嬉皮笑脸惯了的姜妧此时早已脸红得滴血。 她气恼他强势又不讲理,坐稳后仰头瞪他:“陆将军,您不是一向最守礼吗?” 陆绥未接话, 低垂着眼尾走到博古架前,随手取了个瓷瓶扔给她。 “以礼相待也要看对方是何人, 而你恰恰非一般女子。” 姜妧两耳嗡嗡直响, 握着瓷瓶目不转睛, 半尚期期艾艾道:“你……你这话是bbzl 什么意思。” 非一般女子。 此话分明很引人遐想。 陆绥扬眉看她,语气认真且淳朴:“你恣意无忌又离经叛道, 自非寻常女子所能媲美。” 恣意无忌,离经叛道…… 姜妧刚升起的一丁点羞涩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一把抓起他手臂撸起袖子便要咬下去 出人意料的是, 他竟未躲。 可瞥见他腕上浅浅淡淡数条疤痕时, 姜妧半张的嘴一下僵住。 错综交织的伤疤有深有浅, 却无一不触目惊心。 她心口如被热血烫了一下,紧紧缩成一团。 “疼不疼?” “什么?”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24节 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其中最深的一条疤。 “这里, 当初受伤的时候一定很疼吧?” 陆绥低垂着眼睛静静看她,片刻后抽回胳膊拂下衣袖, 转身离开。 “时候不早了,上了药早些歇息吧。” 陆绥走后, 姜妧保持着方才的坐姿愣了许久, 直至春汐在她耳边唤了好几声, 她才回过神来。 她用手指理了理半湿的发尾,长长叹了口气。 岚芝从她手里接过药瓶,道:“小娘子, 方才陆将军临走前嘱咐奴给您上药, 您哪里伤着了?” “脚崴了一下, 没什么大事。” 春汐蹲在地上,将她鞋袜脱下,瓮声瓮气地说道:“自打过了二月二,小娘子不是从马背上摔下来就是失足落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崴了脚,怎的倒霉事都赶一块去了。” 姜妧一言不发,撑着额望着窗外的明月发呆。 两婢女相视一眼,岚芝走到她身后,用帕子替她擦头发,留意到她身上的衣裳跟出门前并非一套,不禁问道:“小娘子何时更衣了?” 姜妧却答非所问:“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上次三清园落水一事也该有个交代了。” 春汐停下擦药的手,抬眸问道:“小娘子在说什么?” “没什么。”她浅浅一笑,遥遥望向镜台。 她瞧见,铜镜里的自己面颊含绯,眼如秋波,正如兄长说的,她大抵是犯桃花了,只是这桃花长在高岭之上,是极难摘的。 * 前几日落水着凉还未好,昨儿晚上又遭一回,加上夜里翻来覆去未歇息好,姜妧一下又病倒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放在她身上又比常人还严重些,浑身酸痛得不能动弹,身上一阵热一阵冷,这都是从小体弱多病埋下的病根。 得知消息后,陆清即刻携仆人过来探望,又请了郎中过来。 这会儿,姜妧一个劲儿地出着虚汗,两眼半睁半闭,隔着床幔叫郎中把脉。 片刻后,郎中道:“娘子得的是寻常风寒,抓几副药吃吃,卧床调养几日就好了。” 陆清悬着的心落了地,待郎中写好药方,她立即着人去城中药铺拿药,又细心问了病人忌讳。 待安置好一切这才坐回榻边,长长吁了口气后笑着安抚道:“妧儿莫怕,郎中说了,只是寻常风寒,恐怕是上回你落水后落了病根,日后可千万得留意着点,能不见风就不bbzl 见风,凉水也是碰不得的。” 见她忙前忙后,姜妧撑着沉甸甸的脑袋,眼睛有些热,伸出胳膊反握住她的手。 “清姐姐,多谢你这般照顾我。” 她知道陆清本就身子骨不好,经不起折腾,上回受陆绥之托大老远赶去送她回府,今日又是一阵操劳,这份恩情可非她送去的几件谢礼能回报的。 陆清轻笑几声:“说的哪里话,你年岁比我小,如今又住在我这儿,于情于理我都要照拂你。” 姜妧心里暖烘烘的,又道:“清姐姐,我已无大碍了,你回去歇着吧,我怕过了病气给你。” “也好,郎中说你要静养几日才好得快,等你身子舒服些了我再来看你,姜伯那儿你也不必担心,我已派人去送口信,只说我要多留你住几日。” 陆清拢袖起身,临走前又不经意地提了嘴,“阿兄一大早就离开了,想必是去军营了,你可有话要让人给他带去?” 冷不防的一句话让姜妧闹了个脸红,当即别开脸重重咳了几声。 “清姐姐,我们……我和陆将军并非……” 话到最后越发说不出了,怎么说都听着不对劲。 陆清一向平和的面容上总算有了一丝不一样的表情。 是少女该有的灵动和俏皮。 “好了,知道你脸皮薄,不逗你了。”她抬袖掩唇,眸中神采奕奕,“不过,昨晚上有仆人瞧见阿兄背你回房——” 她故意拉长尾音,目光还透着促狭,姜妧脑袋直嗡嗡。 陆清笑意更甚,扶着床幔打趣她,“妧儿,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可是这被褥太厚了?” 姜妧用手心贴了贴脸颊,果然烫的吓人,她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道:“是啊,许是房中太闷了……” 她眼神游移,就差把“我在说谎”四个字刻脑门上了。 陆清笑不露齿,看破不说破,只道:“你先歇着,若有事便让下人去找我,缺什么尽管使唤院里的仆人就是。” 姜妧忙点头应下,待她离开后总算重重松了口气。 * 南郊大营。 将士们正在操练,陆绥自外头回到营帐中,刚落座,崔四捧着茶走来。 “郎君,翠林山苑来了个仆人,说是女郎有话要对您说,已等候您多时了。” “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男仆役低着头走进营帐。 “郎君。” 陆绥未抬头,案上平铺着京畿布防图,他骨感白皙的手指在上面划动着。 “找我何事?” “女郎让奴过来跟您说一声,住在东苑的姜小娘子惹了风寒,”仆役停顿一下,待座上的人抬眸望来才继续道,“现下一病不起了。” 陆绥浓眉一拧,低声道:“当真娇气。” 语气不含任何情绪,可仆役却以为他因这点小事被打扰而生了怒,当即将脑袋缩的更深了。 半晌,他又问:“可派人请过郎中了?” “请过了。” 仆役问一句答一句,陆绥眼底压了几分不耐。 “郎中怎么说?” 仆役眼观鼻,鼻观心,照着陆bbzl 清吩咐的夸大道:“郎中说,姜小娘子本就体弱,这回得的风寒若不好好调养,恐怕那寒气浸入骨髓,日后要吃不少苦头了。” 守在一侧的崔四听闻此言不禁嘟囔道:“有这么严重么?一个风寒而已……” 话音才落便收到陆绥递来的眼刀。 于是他忙讨好般笑笑,“当然,姜小娘子金枝玉叶,又生得细皮嫩肉的,哪是我们这些糙人能比的!” 陆绥未予理会,折住布防图站起身来。 “你回府一趟,将圣人赏的那根千年野参送到翠林山苑,顺带再瞧瞧可还有其余滋补药材,一并给她送去。” 崔四瞠目结舌:“郎君,那野参珍贵着呢,您就这样送出去了?” “废什么话?”陆绥拎起架子上的佩剑往帐外走,出门口时又叮嘱一句,“再让人去东市买些果脯蜜饯,各样零零碎碎多买几样,给女郎也送去些。” 崔四挠挠脑袋:“大将军,这……有必要么?” 陆绥回头冷哼一声:“若我没记错,那日可是你兴冲冲地告诉我,打听到她在江都时被娇养惯了,吃药离不开蜜饯,还得有庖丁专门做药膳?” 听到此话,崔四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自得令去打听姜妧过往之事后,他可谓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打探到的都是些女儿家的琐事。 可没想到,他们将军竟一个不落的都记在了心里。 陆绥负手而立,斟酌少许又道:“若她吃罢药后还是不见好,便拿我的腰牌去太医署走一趟,刘志医术精湛,疑难杂症皆不在话下,请他得空去山苑给妧娘子把把脉。” 这回崔四彻底绷不住了,他低头憋笑道:“大将军,您方才不还嫌妧娘子娇气么?” 陆绥轻飘飘地觑他一眼:“多嘴,还不快去。” “是是是,奴这就去。” 崔四才走出几步远,又听身后扬来一句:“记住,将东西送到女郎手上即可,莫要提我姓名。” 听到这话,崔四险些踩着自己的脚。 “郎君莫不是见邪了,莫名其妙地对姑娘好,还不许她知道。” 他一壁走一壁摇头,口中直道怪哉。 * 时至傍晚,姜妧躺在榻上,捧着清粥了了喝上几口,不一时,山苑里的几个仆人抬着两个硕大的木箱走进来。 姜妧愣了愣,随即问道:“这些是何物?” “姜小娘子,这红木箱里的都是药材,有补气血的,有祛风散寒的,反正都是些名贵药材。这黑木箱里的都是些小玩意儿,诸如话本子,九连环等物,用来给您消磨时间。” 那仆役说罢又指了指身后两侍婢端着的食屉,“这儿还有果脯蜜饯之物,您一直吃药嘴里没味,吃些甜的嘴里舒坦。” 望着那两个大箱子,姜妧有些错愕,忙又问道:“这些都是清姐姐着你们弄来的?” 其余仆人皆点头,唯有站在红木箱旁的深青色长衣男仆摇了头。 “回小娘子,这些都是咱们大将军安排的bbzl 。” 说话的正是晌午去南郊大营送口信的那个。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红豆 在翠林山苑静养五日后, 姜妧恢复了精气神,与此同时,姜沛已派人来了三四趟, 催她快些回去。 当晚,春汐和岚芝开始收拾行李, 可瞧见地上那两个沉甸甸的大箱子又犯了难。 自从得知这些东西都是陆将军遣人送来的, 她们小娘子便把这俩箱子当宝贝一样, 不许人摸,不许人碰, 晚上睡觉都恨不得楼在怀里。 春汐不明白,不就俩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木箱么, 府里要多少没有, 岚芝听到这话却点了点她的脑袋, 当着姜妧的面打趣道:“稀罕的不是箱子, 而是送箱子的人。” 俩丫头捂着嘴偷笑,姜妧捧着话本子遮去羞红的脸, 半晌才憋出一句:“清姐姐都说了,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陆将军这么体贴, 我当然……不好拂人家的美意。” 春汐提溜着眼珠,指着食案上凉透的点心明知故问:“小娘子, 您晌午不是还说要亲自去京畿大营一趟, 给陆将军送些吃食以表谢意, 后来又为何变卦了?” 那桌上的两层食屉里共置了四种口味的糕点,皆是姜妧今日跟着山苑厨子现学的,忙活一整天, 原本打算傍晚送去, 哪料这府里一个小丫鬟告诉她, 她们将军最不喜甜食,尤其不喜豆沙馅和蒸栗馅的。 姜妧瞧着刚出锅的一屉糕点霎时扫了兴,忙又让人去打听陆绥的喜好,如此一来也好对症下药。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25节 哦不对,应当是投其所好。 后来,春汐兴冲冲地回禀她,陆将军以前好静,平日时常阅览古籍写诗作画,如今做了武将便喜欢耍刀练武,尤爱操练手底下的士兵们。 听到这话,姜妧嘴角直抽抽。 她总不能跑到军营给他当沙包练吧? 岚芝看出她的苦恼,于是提议道:“以陆将军那等满腹经纶的才子,定然欣赏同样有才华的姑娘,小娘子何不题诗一首,一来借诗表达谢意,二来彰显您的才学。” 闻言,春汐乐的直拍手,一个劲儿说此主意甚妙。 姜妧狐疑地看着她俩,心道这法子能行吗? 晚上,陆清过来找她说话,知她明早便要走了,当下竟生出伤怀之感,俩人坐一块叙了好长时间的话。 陆清许是从下人口中听说了她在打听陆绥喜好一事,于是交谈中有意无意地聊起陆绥平时的习惯来。 姜妧皆暗暗记在心里。 次日一早,辞别陆清后,姜妧乘马车返程,不过回府前先去了趟南郊大营。 她手里提着食盒,身后跟着俩侍婢,未走到大门口便被几个身形魁梧的士兵拦下。 姜妧笑吟吟地自报家门,然那士兵并不买账,只道:“此乃军营重地,不得随意出入,小娘子还是请回吧。” 来之前她便想到会吃闭门羹,当下也不强求,巧的是,陆绥身边的那个随从恰好打这儿路过,见到她时还主动问道:“姜小bbzl 娘子怎么过来了?” 姜妧稍加思索便认出,此人便是上回在奉清阁险些卸了宋义爪子的人,似乎姓崔。 她上前两步,莞尔道:“承蒙陆将军关照,我特地备了将军最爱吃的面片汤和古楼子,不知将军这会儿可有空?” 崔四盯着她的食盒瞧了瞧,转而又将她上下微一打量。 当下不禁感慨,那千年野参当真奇效,前几日还病重到要劳驾太医的一人,短短几日竟又活蹦乱跳了。 姜妧被他古怪眼神盯得不自在,于是又问一遍:“崔小哥,将军可有空见我?” 柔柔一声“崔小哥”听得崔四心花怒放,两脚险些漂浮起来,当下连连点头:“有空,有空,小娘子随我走。” 崔四发话,士兵不敢不放人,只是俩侍婢依例不得入内。 于是,姜妧自个儿跟着走进去,军营很大,从大门口到营帐要走很远,幸好她晨时多用了一碗燕窝粥,不然平日吃饱就躺的她恐怕不到地方就没力气了。 到了营帐外头,崔四扭头小声叮嘱:“小娘子,待会儿将军还要与其他副将议事,您莫在里面待太长时间。” 姜妧连忙应下,于是崔四让她在外头稍等片刻,他先进去禀报一声。 帐帘挑起,一阵轻风卷着沙土拂至姜妧鞋面上,她探出脑袋,只来得及看见帐内一角。 崔四进了帐子后才意识到自个儿冒失了,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硬着头皮道:“郎君,妧娘子亲自过来了,说要给您送吃食。” 正握笔写奏折的陆绥闻言手指一顿,半晌才掀起眼皮。 “谁让她过来的?” 崔四这才看清主子的脸。 这几日圣人接连召见陆绥,军中事务又多,他连着三日未歇息好,当下两眼泛青,下颌也满是胡茬,瞧着可有几分狼狈。 崔四顿悟,郎君这是不愿让妧娘子瞧见他如此不讲究的一面。 “郎君无需顾虑,妧娘子并非那等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 “……” 陆绥深邃的眼眸朝他狠狠瞪去:“让她回去,就说我此刻没空见她。” 这话被外头听墙角的姜妧听了个正着,她轻轻掀开帘子,委屈巴巴道:“陆将军,您堂堂君子,怎么还撒谎啊?” 坐在书案后头的陆绥身子一僵,随即望了眼崔四,显然,他未料到姜妧已被带进来。 崔四被那吃人的眼神吓得一哆嗦,立即缩着脑袋退到一边。 姜妧笑吟吟地将帘子掀大了些,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蛋露在帐子里。 镇定如陆绥,此刻神色早已有些不自在,他随手抓了本兵书,故作冷漠道:“你怎么来了?” 姜妧答非所问:“我能进去了吗?外头太阳有些毒辣,晒得慌。” 半晌,陆绥才吐出俩字:“进来。” 得他首肯,姜妧忙提着食盒走进去,在案前站住脚,熟稔地将盒盖取下,上头一屉是刚出炉不久的古楼子,肉香掺着饼香扑面而来,立在一旁的崔四情不自禁咽了口口bbzl 水。 “我是来给您送吃食的。”姜妧灿然笑道,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如新月一般。 陆绥轻飘飘扫了一眼,随即又将视线挪回书上。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已用过早膳,你还是拿回去自己吃吧。” “那不行,这是我特地跑到街上给您买来的。” 姜妧扫了眼旁边的沙盘,又瞧了瞧角落里那张狭小的木板床,再看陆绥一副几日几夜没休息的模样,当即便觉得心里直闷得慌。 “听清姐姐说,你时常住在营中,那吃饭呢?可应时?” 陆绥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着书卷,眼皮微微颤动两下,他确是有些困倦了,尤其听到她轻柔的声音,闻着她裙间若有若无的花香。 他真想好好睡上一觉。 “你问这些作甚?”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自始至终目光都未离开过书本,随即又摆出一副不耐模样,“你若无旁的事便先回去吧,我还有公务要忙。” 姜妧蹙了蹙眉,忽而弯下腰,上半身伏在书案上,整张脸离他的指尖极其近,温热的气息不经意地撩过他的手指,酥酥痒痒之感惹得他喉结滚动片刻。 他抬眸,入目便是她姣好的笑颜。 “还有何事?” “三郎,您的书可是拿反了?” 陆绥愣了一瞬,垂眸望去,在手里捧了半天的书竟当真拿反了…… 短短一会儿,他脸上神色变了好几种,姜妧两手撑着书案忍俊不禁,站在一旁目睹这一切的崔四亦是努力憋笑。 良久,陆绥僵硬地攥着书卷,道:“这书我已翻阅数遍,早已熟记于心,正拿反拿于我皆无影响。” 姜妧长长“哦”了一声,从他手里夺下书卷放在一旁,转身又走到铜盆前将帕子打湿。 陆绥瞧着她忙碌身影,不知不觉便看呆了,到嘴边催促离开的话也咽进肚里。 她今日穿了身青绿海棠齐胸襦裙,腰上佩戴一串碎玉编织的香囊,行动间偶有清脆响声传来,明艳而灵动。 等她将湿好的帕子递来时,陆绥尤未回过神来。 崔四轻咳一声,提醒了句“郎君”。 不等他言语,姜妧已将绢帕放进他手里。 “清姐姐说您最喜欢吃面片汤和古楼子,我打听了一下,听说蔡记的面片汤最有名气,徐记的古楼子味道最香,您尝尝可合胃口。” 半晌,陆绥攥紧帕子,垂眸道:“好,有劳了。” 姜妧抿唇一笑:“比起三郎为我做的,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陆绥抬眸觑向崔四,后者连忙摇头,无辜地用眼神表示,他可什么也没说啊! 事已办妥,姜妧转身便准备离开,临走之际又冲崔四眨了眨眼。 “崔小哥,这面片汤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趁热给你家郎君盛一碗尝尝味道。” 崔四硬着头皮连连应下,目送姜妧离开后,缩着脖子小声道:“郎君,那日奴将东西送到后就回来了,奴也不清楚妧娘子是如何知道的。” 陆绥慢条斯理地用绢帕擦手,bbzl 淡淡道:“知道了,布饭吧。” 见主子未动怒,崔四猛然松了口气,干劲儿十足地来到案前,将食盒里的头屉取出来。 下头一屉是热气腾腾的面片汤,香气四溢,让人大有食欲。 他小心翼翼端了出来,发觉最下头有张纸。 “哎?这是何物?” 崔四将纸拿起来,展开后才知这竟是封信,用的还是洒金信笺纸,里头还包了颗小小圆润的红豆。 了了扫过一眼后他涨红着脸递给陆绥,垂着脑袋说道:“郎君,这该是妧娘子留给您的。” 陆绥微一蹙眉,抬手接过,垂眸看去,上头是四句字迹飞扬的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落笔阿妧。 陆绥眉心狠狠一跳,不消片刻,耳根处悄然爬上一抹红晕。 作者有话说: 文中诗句引自唐王维《相思》 说句题外话,俺好想入v,俺想要一个日万爆更的机会呜呜呜(狗头 第25章 、出水芙蓉 马车驶进安邑坊, 街上行人并无多少,姜妧挑开窗帘往外张望,正巧看见一道熟悉身影。 她忙唤道:“停一下。” 车夫勒住缰绳, 春汐揉揉惺忪睡眼,迷糊道:“到地方了吗?” 姜妧探出窗外朝后又看了眼, 那高坐马背之人已渐渐离得近了。 “我瞧那人颇像阿兄, 稍等片刻。” 不多时, 那人御马走来,果真是姜恪。 姜妧伸出手挥了挥:“阿兄, 你这是从哪里回来?” 姜恪闻声看去,见到笑吟吟的妹妹晃了晃神, 随即勒马止步。 “去了趟平康坊。” 他笑着将她睃视一番, 旋即打趣道, “妧儿, 你可终于舍得回来了,瞧你这气色比去时好了许多, 可见陆家风水果然养人。”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26节 姜妧听出他话中意味,面上却无丝毫羞涩之状, 反倒不慌不乱地两手托腮,惬意地闭了闭眼。 “英雄所见略同, 我与阿兄想法一致。” 看她那面目红润的模样, 姜恪心中自是欢喜, 同时也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你走这几日阿娘时常念叨,只怕你再不回来,她便要亲自上门去接你了。” 姜妧收敛心神, 吩咐车夫御马前行, 姜恪则不远不近跟在一侧。 快到府上时, 姜妧又透过窗子问道:“阿兄,姜妤现下如何了?” 听她提起姜妤,姜恪蹙眉沉思片刻,倒忽略了她直呼其名的行径。 “自从上次出了宋义那事,妤娘整日闭门不出以泪洗面,昨日在前院偶然见她一面,短短十日竟已瘦得不成人形了。” 再次听到宋义这个名字,姜妧欢快的心骤然沉了沉。 “上回我醒之后听春汐说,宋义被阿耶赶出府后便不知所踪了。” 姜恪低叹一声,道:“你有所不知,前日晌午宋义来府上了,还学起廉颇负荆请罪那一套,在府外久跪不起,招惹许多过路人看热闹,阿耶近段时间好不容易摆脱御史台那些大臣的弹劾,得知此事后即刻赶回家中,因怕外头再起流言bbzl 蜚语,便在人前放话,原谅宋义从前所为。” 听到此话,姜妧拧了拧眉:“这招苦肉计可用的真是时候,我怎未看出,他那等书呆子还有如此心计。” “他的手段可不是一般的高明。”姜恪冷哼一声,“阿耶说罢原谅他的话后,他又故意提起你和妤娘落水之事,不过这回他倒是学聪明了,不敢再与你扯上关系,转而又说起要对妤娘负责的话来。” “后来呢?” “阿耶虽怒不可遏,却也改变不了妤娘确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事实,那时候围在府外的百姓越来越多,妤娘的名声算是彻底败坏了,无可奈何,阿耶只好答应将妤娘许配给他。” 听到这,姜妧呆愣住,过了片刻,姜恪又道:“当晚,妤娘以自缢相逼,扬言宁愿死也不愿嫁给宋义,后来,阿耶与她独自聊了会儿,她这才肯罢休。” 姜妧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只垂着眼睛,半晌才轻声道:“即便如此,我丝毫不可怜她。” “提起此事,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姜恪回眸望着她,见左右无人才继续开口,“上回你和妤娘究竟是如何同时落水的?” 显然,他并不相信姜妤所说的“不小心脚下打滑”这一面之词,这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为何宋义也会出现在那里。 姜妧冷哼一声,直言道:“是姜妤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我出于求生本能便拽住了她,于是便同她一同落入水中。” 坐在一侧的俩侍婢皆倒吸一口凉气,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敢吭声。 而姜恪则脸色阴沉下来:“那宋义出现在那里定也不是巧合了。” “阿兄可还记得,那日在奉清阁设宴,宋义被陆将军吓晕过去一事?” “自然记得。” 姜妧抿了抿唇,稍加思索后便将那日之事原原本本重述一遍。 听罢后,姜恪怒火中烧,攥缰绳的手青筋暴起。 “真是岂有此理!想不到这厮竟是这等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原本看他身世贫苦才收留他,未曾想到竟是引狼入室!” “那晚回府后我让春汐去长宁苑跟表哥传个话,没想到,春汐在门外正巧见到宋义和姜妤说悄悄话,春汐将他们说的话回禀我后,我便留了个心眼,没想到,他们竟是动了推我落水、毁我清白的歪心思。” 姜恪眉头紧锁,又问:“那陆家娘子又是如何救的你?” 姜妧未打算瞒他,便将事实说了出来:“那日,是陆绥救的我,他顾忌我的名声,这才让清姐姐送我回的府。” 闻言,姜恪半天未言语,末了长长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 这声叹息让姜妧捉摸不透,她拢了拢头发,目光落在府门口的一道倩影,当即心头松快下来。 “阿兄,先不提这些了。” 马车停稳后,她提着裙子走下去,冲不远处唤了声:“觅音!” 杨觅音闻言顿足,扭头看到她时愣了愣,迎上她笑吟吟的眉眼忙走bbzl 上前去。 “阿妧,你可算回来了。” 许久未见,俩小娘子皆有说不完的话,这时,姜恪大步走来。 姜妧忙介绍道:“阿兄,这位是杨尚书家的小娘子,你唤她觅音就是。” 姜恪冲杨觅音微微一笑,随即挪开目光:“自打你上回不慎落水后,杨小娘子曾多次到咱们府上来,我已认得她了。” 听闻此言,杨觅音略显羞赧,垂着眼睛未曾言语。 “好了,既然你有客人那我便不打扰了。” 说罢,姜恪拂袖而去。 姜妧和杨觅音相视一笑,旋即挽住她胳膊往府里走,一壁又道:“我正说明日去找你,不想你今日便来了。” 杨觅音抿唇笑笑:“我也是听阿兄说你今日便从翠林山苑回来了,于是过来碰碰运气。” “杨将军的消息竟这般灵通?”姜妧惊诧不已。 不料杨觅音目光变得促狭起来:“那不还是因为,你给陆将军送吃食的事整个军营都知道了,阿兄晌午回来时告诉我的,顺道便提起你回府的事来。” 姜妧一噎,险些咬住自己的舌头。 她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她摸了摸头发,神色极不自在,好在杨觅音未再多提。 两人刚迈上台阶,忽听阍者毕恭毕敬唤了声“阿郎”。 抬眸看去,原是姜沛从院中出来,身上穿的是便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细细一瞧,眼底有几分疲惫。 姜妧在心里叹了口气,回府第一天就遇到冷面父亲,这可真是…… 她换了副乖巧的笑颜,柔柔唤道:“阿耶。” 姜沛闻声驻足,冷着脸瞥她一眼:“还知道回来。” 趁着气氛还不是特别尴尬,杨觅音忙福了一礼,甜甜道:“姜伯伯,您这是要出门了吗?” 姜沛望向她,冷硬的面庞有几分松动。 “你是杨家娘子?” “正是。” 姜沛将她微一打量,随即捋着胡子满意地笑笑:“杨兄教子有方,一双儿女皆培养得人中龙凤,不错。” 杨觅音只当这是场面话,便谦逊了一番,不料他神色越发温和,仿佛她才是他亲生的一般。 被晾在一旁的姜妧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真想找到当初给她算命的那个臭道士,将他那满口胡言乱语的牙通通打掉! 浅聊几句后,姜沛出了门,临走前不忘嘱咐姜妧好好招待客人。 姜妧轻轻翻了个白眼,等和杨觅音一同回到玉锦院后又将方才的烦恼忘了个遍。 仆人置了几样小食和茶点,两个小娘子一刻不停地叙了半日,直到日落西山才尽兴。 傍晚,送走杨觅音后,姜妧拖着疲惫的身子到净室沐浴,热水十分舒适,以至她险些在浴桶里睡过去。 更衣后,她哈欠连天地往居室走,前脚才迈进去,身后有仆人禀道:“小娘子,齐王到府上来了,大郎让您收拾一下到青和居去。” 姜妧蹙了蹙眉:“为何叫我过去?” “奴也不知,大郎便是这般吩咐的。” “我知道了,bbzl 你忙去吧。” 她回房对着铜镜稍加梳整,披了件藕粉色披帛便出了门。 来到青和居时,房中亮着灯火,偶有谈笑声传来。 门口仆人见到她后进屋传报一声,不久后便出来挑起帘子请她进去。 姜妧迈着碎步来到里间,果见那俊逸翩然的七皇子正席地而坐,如上回一样,面前是一方棋盘。 “见过齐王。” 李尉迟抬眸,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微微一愣。 她穿了身月牙白长裙,飘逸仙气,半湿的乌发松松垮垮挽在脑后,只束一根玉簪,肤如凝脂,唇红齿白,不施粉黛,如出水芙蓉。 他笑道:“二娘子不必多礼,快请坐。” 姜妧在姜恪右手边坐下,抬眸问道:“阿兄唤我过来所为何事?” 姜恪正执棋冥思苦想,闻言头也未抬:“是齐王要见你。” “……”自家兄长痴迷棋道,姜妧是知道的,她又转向齐王,“不知王爷有何事要吩咐?” 李尉迟温和道:“前不久听闻你不慎落水,原打算来探望探望,恰巧那几日有事在身,后来又听说你被邀去陆家别苑做客,便只好作罢。今日恰好遇到姜兄,他说你已回府,我便来看看你,见你气色好了许多,想来应无大碍了?” 话音落罢,姜恪适时补充一句:“王爷知你体虚,特让人给你送来许多滋补品。” 姜妧有些受宠若惊:“劳驾齐王挂念,我的病现已大好,让您费心了。” 李尉迟爽朗一笑,从碗中捏了枚白子,不加思索地落在方才姜恪所下黑子之上。 “这不过是小王的一点心意,二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姜妧望着他温润眉眼,忽然觉得此人压根不像表面上那么好捉摸的。 她垂下眼帘,观棋不语。 案头焚香烟雾缭绕,青和居静下声来,唯有棋子落下时发出的清脆响声不时响起。 约摸一炷香后,从外头进来一个仆役,在姜恪耳边低语几声。 姜妧醒了困,抬眸望去,只见兄长眉头紧皱,指尖棋子倏地滑落下来。 仆人退下后,姜恪凝重的神色未及时收敛,李尉迟却未多问,拂袖打乱棋局,起身道:“今日就先到这,姜兄,过几日百花宴可要记得带二娘子同去。” 姜妧同兄长一同起身,恭恭敬敬地将李尉迟送走。 兄妹二人站于廊下,四下里静的吓人,月光淡淡,檐下灯笼晕着暖光。 姜恪回眸望向姜妧,低沉着声音说道: “妧儿,宋义死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过渡章,下一章继续甜~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27节 第26章 、佳人才子 宋义是被人从一片废弃池塘打捞上来的, 救上来时已经咽气。 很快,官府查明他的死因,道他是醉酒后失足落水、溺水身亡。 他的死讯如一颗小小石子落入江河, 溅出丁点水花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毕竟, 长安城地大物博人来人往, 每日皆有新的谈资, 若非他与姜家扯上了点关系,那他的死恐怕不会被任何人提起。 可bbzl 宋义这个名字却成了姜家上下无比忌讳的字眼, 仆人皆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此人,他在长宁苑住过的厢房也被上了锁, 任何人不得踏入。 没多久姜府便恢复了往日安宁, 宋义这个人也被大家抛之脑后,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这日早膳后, 各房各院的人皆被叫到迎鹤堂,姜妧到地方时, 正巧遇上姜妤进门。 她们已有小半月未见,姜妧盯着她的背影瞧了瞧, 见她确与兄长描述的一样,眉眼憔悴身形枯瘦, 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似的。 半个时辰后, 家事已说的差不多了, 就在众人要散去时,姜妤忽然扶着仆人的手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堂中间。 “阿耶, 儿自知为姜家丢脸了, 思虑许久后, 儿自请去佛寺住上一段时日,也好避避风头。” 姜沛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缓缓道:“若当初不是明煦和妧儿多管闲事,不顾后果地将一个陌生人带回府中,也不会闹这么一出。此事你也受了惊吓,好好在家里休养就是。” 这话听到齐氏耳朵里变了味,她轻哼一声,摸着耳边云发柔声道: “夫君何不连我也怪着,毕竟当初是我允许那姓宋的留下。更何况,受委屈的又岂止妤娘自个儿,妧儿被拽着陪她同去三清园,结果被连累得落了水,我儿原就身子骨弱,到头来还得受人数落,这是哪门子道理。”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被婢女搀扶而立的姜妤听罢脸色越发苍白,捂着心口急急咳了几声。 姜沛落了面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行了,都少说两句,这场风波到此为止,日后任何人不得再提。妤儿,妧儿,你姐妹二人经过此回都得长个记性,往后出门在外犹要小心。” 不等姜妧开口,姜妤柔柔弱弱福了一礼,声音细得跟蚊蝇似的。 “阿耶放心,日后,儿定当谨言慎行。” 姜妧止不住地冷笑,姜妤转身时正巧迎上她嘲弄的目光,仿佛在她眼里,她姜妤就像个跳梁小丑。 姜妤攥紧帕子未多言,抿着唇坐回椅上。 不久后众人散去,出了厅堂,姜妧挡住姜妤的去路。 她抱着胳膊,毫不遮掩眼底的轻视:“姐姐害人却害己,不知这心里是何滋味?” 不过眨眼功夫,姜妤泪眼朦胧:“二妹,你说这话是为何意?” 姜妧轻笑一声:“看来你落水后不光伤了身子,还伤到了脑子,那我不妨帮你回忆回忆。那日在三清园,你从背后推了我一把,置我坠入湖中,紧接着,与你狼狈为奸的宋义及时跳入湖里,误打误撞将你救了上去,我说的可对?” 只见姜妤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她双手绞着帕子,半天才期期艾艾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还望二妹出口三思,莫要无缘无故诋毁旁人。” 说罢,她转身急急离开。 姜妧盯着她的身影冷笑不止:“人在做,天在看,姐姐入夜可得叫婆bbzl 子仆人守好门,免得叫那冤死的亡魂误闯进去。” 话音刚落,姜妤身形一歪,险些栽倒在地。 姜妧拍拍手心,哼着小曲儿回到玉锦院,一入门,顾娘送来一张名帖,打开一看,原是杨觅音邀她后日去曲江池踏青。 这回,她的心情更上一层楼。 * 寒食节过后,长安城春暖花开,柳亸莺娇,此番盛景下,不少贵族男女成群结队在湖边踏春野炊。 姜妧应邀来到曲江池,和杨觅音会面后,两人打算泛舟少许,不料才到岸边,正巧遇上舒明煦和姜恪同行而来。 “表哥,阿兄,你们也出来游玩了?” 姜妧挽着杨觅音的胳膊立在原地,她不敢直视舒明煦的眼睛,却能感受到他炙热深沉的目光。 此前,他二人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如今杨觅音再遇到他便有些不自在,只垂着眸子唤了声“舒郎,姜大哥”。 气氛莫名有些诡异,姜恪状似未见,笑道:“真是巧了,早知道你也过来,我便同你一道走了。” 姜妧一眼便看破兄长那拙劣的演技,正苦恼该如何开口离开,却被舒明煦抢先一步。 “表妹,我有话想与你单独说,可否?” 姜妧朝他看了一眼,见他脸上的伤未留疤方松了口气。 她故作轻松地笑笑:“好。”转而又看了看岸边停靠的两艘船,“觅音,我与表哥同乘一艘船,你让仆人陪同着过河,咱们到对岸碰面。” 杨觅音点点头:“好。” 站在一侧的姜恪皱了皱眉,用扇子点了点姜妧的额头:“你让阿兄我游过去不成?” “噗!” 俩小娘子皆掩唇笑出声来,姜妧瞥了眼宽阔的河面,认真回答道:“倒也不失为好法子,正巧阿兄可趁这次机会学学凫水。” 姜恪无奈扶额,杨觅音有些诧异:“姜大哥竟不会凫水?” 见兄长面色尴尬,姜妧调皮一笑:“阿兄幼时不慎掉进池塘被水呛过,从那之后便有些害怕江河湖海,莫说凫水了。” “行了,你就别再卖我的赖了。”姜恪及时打断,转而又望向杨觅音,“若杨小娘子不介意,可让我搭个便船。” 杨觅音浑不在意道:“姜大哥说的哪里话,正好我也有个说话的人了。” 几人商量好罢先后上船,坐稳后,船家缓缓划桨。 姜妧自始至终未与舒明煦对视,许久未见,加上之前发生的种种,她觉得与表哥之间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至少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畅所欲言,无所顾忌。 沉默半晌,舒明煦提起瓷壶为她斟了杯茶水,她道了声谢后,主动开口问道:“表哥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舒明煦低垂着眼睛,轻声道:“已无大碍,多亏你让春汐给我送来的药膏,效果极好。” 他谈吐举止穿着打扮皆与曾经无异,姜妧却觉得,他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心思单纯的二表哥了。 又是一阵沉默,姜妧长长舒一口浊气,低声道:“表哥,宋义死了bbzl 。” 舒明煦的脸上未有太多波澜,反安抚起她来:“妧儿,你不必想太多,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他这般反常,姜妧彻底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只能别开脸望向河面,春风吹拂,却拂不去她心底的躁意。 舒明煦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白净面庞,船行驶大半,他倏然开口。 “妧儿,上回我在姨丈面前说的话并非意气用事,若非想得到姨丈认可,我早在科考前便将这些话告诉你了。” 未料到他会提起此事,姜妧措手不及,迟疑片刻,她认真道:“表哥,我……我知你心意,可在我心里,你就和阿兄一样……” 话未说完,舒明煦突然打断:“你不用急着拒绝我,妧儿,在这偌大的长安城中,表哥只剩下你了。” 他声音轻颤,姜妧忍不住抬眸看向他,这才发觉往日那个意气风发的才子不知何时变得有些颓落,那一向挺直的腰背似乎也弯了下来,她动了动唇,声音却被堵在滞涩的嗓眼。 姜妧不知道,她与舒明煦对视的一幕正巧被坐在不远处水榭中的人看进眼里。 这厢,陆清摇着团扇在栏杆前瞧河里游来游去的鱼群,瞥见逼近的两艘小船不禁抬眼望去。 只一眼便瞧见前头那艘船里身着藕粉襦裙的佳人。 “阿兄你瞧,那可是妧儿?” 从军营被拽来的陆绥正席地而坐煎着茶,闻言目光飞快朝河中扫了一眼,只见的人影幢幢,细细看去,其中那探出身子用玉指在水中荡来荡去的,可不正是几日未见的姜妧。 眼光微动,他又瞧见与其同行的还有一个俏生生的小郎君,而此人恰巧他也认得。 他冷哼一声,随即收回视线,端起茶碗喝了两口,又觉这茶水滋味差强人意,放下杯子后站起身来。 “清儿,这茶可是去年的陈茶?品着不够新鲜了。” 陆清仍看着河面,不答反问道:“咦,那与妧儿同行的郎君是何人?瞧着好生眼生。不过看样貌倒真是神采俊逸,气质亦是出尘脱俗,与阿兄比起来竟不相上下。” 她对舒明煦的赞赏溢于言表,陆绥不着痕迹地朝那处又瞥了眼,正巧被陆清逮了个正着。 “阿兄你瞧,那郎君似与妧儿十分亲近。”陆清又加把劲添了把火,一壁又抬眸观察他的神色。 但见他面无波澜,声音亦如往常那般寡淡:“她跟谁亲近与我何干。” 陆清默默叹了口气,微侧目问道:“可知那郎君是何人?” 仆人答:“此人是姜二娘子的表兄,亦是今年金榜题名的探花郎,名唤舒明煦。” 听闻“表兄”二字,陆清长长“哦”了一声,扶着柱子坐下来。 “据我所知,妧儿与她表兄打小一起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么一看,倒真是一对金童玉女,难怪前段时间听人说,这舒郎一片痴心,一心要求娶妧儿。” 陆绥垂在腿侧的手微微攥住,目光一瞬不瞬地bbzl 盯着逐渐靠岸的船只上。 半晌,他幽幽道:“舒小郎君乃圣人钦点探花郎,论起才学自是数一数二,不过这看人的眼光却非一般的差。” 陆清故作讶然:“阿兄何出此言?” 与此同时,到岸的两艘船稳稳停靠,舒明煦率先下船,向姜妧伸出胳膊。 陆绥闭了闭眼,紧接着便转过身来,思及上回在军营收到的那枚红豆不禁脸色阴郁下来,不消片刻拂袖走出水榭。 走了十几步路后,他停住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吩咐道:“崔四,传我令,日后不准再让那朝三暮四的女人靠近军营!”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这两天家里有事,抱歉啊。 第27章 、惹人怜爱 两艘小船先后抵达岸边, 舒明煦下船后递出胳膊,姜妧迟疑几瞬,终未伸出手, 自个儿小心翼翼走下去。 抬眸时她看见他眼底的失落,可她心里清楚, 自己只将他当作亲人, 既然如此, 便不可给他留下任何念想。 舒明煦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默了半晌, 他垂下胳膊,低声道:“妧儿, 我还有事, 先走了。” “表哥……” 不等辞别的话说出口, 舒明煦已然转身离开, 姜妧站在原地,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这厢, 杨觅音下船时脚底有些不稳,身子一歪险些栽倒, 幸而姜恪及时将她扶住。 出于本能,杨觅音两手攥住他有力的小臂, 一抬头, 正对上他温润如玉的细目。 “留意脚下。”他体贴地提醒道。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28节 待她站稳他便松开了手, 进退有度彬彬有礼,杨觅音白净的脸颊莫名泛起红晕,垂下眼帘道了声“多谢姜大哥”。 两人前后朝姜妧走去, 发觉她只影单形, 而舒明煦只留一道丢魂失魄的背影。 杨觅音挽住她的胳膊, 轻声问道:“阿妧,舒郎怎么走了?” 她摇了摇头,一副恹恹神色:“我也不知。” 杨觅音在心里叹了口气,只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间情爱一事最是无解。 与此同时,姜妧抬眸望向兄长,二人一个对视姜恪便已明了,他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我跟上去瞧瞧,你和杨娘子先四处走走。” 目送兄长离开,姜妧长长舒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烦躁不安。 杨觅音收回视线,抬手捏了捏她的香腮:“别想那么多了,今日难得出来一趟,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春光才是。” “嗯。” 眼前池畔波光潋滟,四处山野百花盛开,来往之人络绎不绝,斗草者、赏花者数不胜数,清风袅袅,吹起少女衣袂,偶有三两小娘子骑马走过,马蹄溅起嫩草芳香。 杨觅音抬手遮在眼前,踮着脚尖朝四周瞧了瞧,随即指着不远处的一方凉亭道:“这曲江亭极有名气,身临其中可远观对岸大雁塔,又可赏曲江池水光一色。阿妧,咱们去那儿歇歇吧。” 姜妧点点头,随即与她一同朝那处走去。 直到跟前她们才瞧见,那左边bbzl 的亭子里坐着几个男子,各个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两人同时止步不前,杨觅音瞥了两眼便认出亭中人来,轻声对她说道:“你瞧,那穿宝蓝锦袍的是四皇子豫王,旁边那位着朱红缎袍的是九皇子,因未及弱冠不曾封王。” 这是姜妧头一回见豫王,思及父亲之前提起的计划,她便多看了两眼,只见此人面目十分敦厚,瞧着甚是平易近人,不过到底是龙子,那周身气度便与平民百姓明显不同。 他身着打扮不算奢华,半点王爷的架子也没有,再一看他身侧之人,姜妧霎时愣住—— 她那不爱说话的庶兄竟也在此,且瞧着与四皇子十分亲近。 为了避嫌,杨觅音又道:“咱们去旁边的亭子吧。” “好。” 她们的动静引起亭中人的注意,紧接着,一仆役打扮的男子在豫王耳边低语几句。 众人同时朝这处看来,第一眼便瞧见身姿飘逸冰肌玉骨的姜妧。 豫王侧目与姜卓对视一眼,姜卓微颔首,紧接着便从亭中走出来。 “妧娘,王爷想请你到亭中一叙。” 姜妧顿足回眸,自打回京后,她鲜少与这位庶兄打过交道,至今说过的话两个手都数得过来,可谓是生分的很。 “还请阿兄替我转告王爷,男女有别,同居一室不大方便。” “有何不便,你与杨家娘子一同过来,此处无外人,何况我也在。” 姜妧望向杨觅音,显然,杨觅音更了解豫王,当下便悄声道:“四皇子的生母正得圣宠,咱们恐怕开罪不起。” 听到此话,姜妧心中顿生厌恶,再次婉拒道:“我与觅音还有旁的事,改日再拜见王爷。” 说罢便挽着杨觅音抬脚离开。 刚走两步,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久闻姜二娘子天生丽质,奈何本王一直没有机缘一睹芳容,今日难得碰见,二娘子何不给本王一个薄面,进来喝杯茶再走。” 本尊出面,饶是姜妧再不畏强权此刻也得顾忌一二。 她压下心头烦躁转过身去,垂眸福身:“豫王盛情难却,我等恭敬不如从命。” 几人先后来到亭中,姜妧和杨觅音并肩坐在一块。 九皇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见到俩俏生生的小娘子竟有些不自在,寻了由头起身离开。 豫王亲自给她二人斟了杯茶:“两位娘子不必拘束,这有新鲜的枇杷和山莓,滋味甜美可口。”他将一碟枇杷推到姜妧面前,“二娘子不妨尝尝。” “多谢王爷。” 姜妧随手拈起一枚,她喜欢吃枇杷,可此刻却不敢当真吃起来。 她自始至终保持着警惕,腰背挺得笔直,半盏茶过后,一仆役忽然过来。 “王爷,陆将军来了。” 仆役刚禀报完,陆绥大步走来,卷起一阵清风送入亭中。 “稀客稀客!”豫王扬眉笑道,“陆将军今日怎得空出来了?” 陆绥负手而立,语气平淡:“陪家妹来此踏青。” 豫王微一颔首,又道:bbzl “原来如此,将军快请坐。” “不了,我还有事。” “哦?那陆将军前来是为了……” 陆绥目光在亭中众人身上过了道,最终落在姜妧身上。 四目相对,他眼神寒津津的,姜妧忍不住瑟缩一下。 “姜娘子,清儿想见你,跟我走一趟。” “现在吗?” 陆绥未再开口,只是那神情活像若她再不动弹,他便要亲自动手似的。 姜妧正想摆脱豫王,当下便站起来,起身时恰好撞上姜卓的眼睛,其中情绪复杂难懂。 他生就一副成熟老练模样,加上平日里不爱说话,让人难以接近,便给人一种颇有城府之感。 在她抬脚的瞬间,姜卓沉声道:“妧儿,见过县主后早些回来,同我一道回去,免得让父亲惦记。” 声音沉而有力,姜妧后颈无端有些生凉,庶兄虽未继承父亲的容貌,却将他的威严和震慑力学了个十足。 不等她点头应下,陆绥忽然冷冷开口道:“姜二郎不必多虑,待会儿本将自会让人护送二娘子回府。”随即垂眸瞥姜妧一眼:“走吧。” 离开曲江亭后,姜妧不远不近跟在陆绥身后,他脚步太快,以至她有些跟不上。 不久后,她跟着他走到一条碎石漫成的小路,两边翠竹夹道,郁郁苍苍,阳光自竹叶间倾泻下来,在地上映出斑驳陆离的影子。 走这么久,她身上已然腻出一层细汗,不时攥着帕子擦拭额头唇角。 见前头那人仍旧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姜妧停住脚,扶着一棵竹子轻喘片刻。 “陆大将军,您能否走慢些?” 话音落地,眼见陆绥停下来,身姿挺拔,俊逸且坚韧,颇有几分青竹气韵。 姜妧勾了勾唇,自顾自地寻了块大石头坐上去,身子斜倚着竹子,手里不住扇着帕子驱逐蚊虫。 陆绥折回来时便瞧见她半阖着眼睛,惬意地晃着双脚,慵慵然的姿态透着一股娇媚。 相比之下,他显得无比躁动,这让他心里很是不舒坦。 姜妧已察觉到他近在眼前,也知他正用那双能喷出火的眸子在看她,可偏偏她就是不急不躁,甚至愉悦地哼起小曲来。 默然相对良久,面前人还未有动静,姜妧忍不住偷偷睁开一只眼,不想跟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心口猛然一阵跳动,她慌忙又闭上眼睛,那卷曲长睫一下一下颤动着。 陆绥抱臂胸前,紧锁的眉头悄然舒展,被她古灵精怪的模样磨得没了脾气。 但他仍故意沉着脸,厉声问道:“姜小娘子,你可是忘了我曾说过什么?” 姜妧睁开眼睛,巧笑嫣然:“您说过的话那么多,我哪能每一句都记得那么清楚。” “是吗。”陆绥轻哼一声,再次朝她走近,“我曾警告你,不得靠近皇室中人。” “……”姜妧坐直身子,远山眉轻轻一皱,“说两句话都不行?” “圣人有意要为四皇子选妃,如此紧要关头,你须与他保持距离。” 姜妧瞪向bbzl 他,心里直冒火:“那若圣人要我嫁给豫王,难不成我得抗旨吗?” 陆绥身形一顿,旋即字句坚定道:“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不知为何,姜妧就是信了他的这句话。 她吐了口浊气,勉强镇定下来:“您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陆绥不答反问:“不然呢?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姜妧哼唧两声,别开脸不再看他:“没想到您居然拿清姐姐作为借口,您也不害臊。” 她鼓着腮帮,一副气呼呼的模样,琼鼻樱唇,肤若凝脂,十足灵动。 陆绥弯了弯唇,略欠身:“比起姜小娘子亲赠情诗之行径,我做的这些可算不得什么。” 他突然凑近,姜妧恰巧转过脸,男子雄厚气息充斥于鼻尖,惹得她两腮倏地发热,手中绢帕一个攥不稳飘落在地,恰在这时,他后退两步,正好踩在那帕子上。 姜妧忙从石头上跳下去,弯腰将帕子捡起来,展开一瞧,原本的香妃色绢帕成了一团黑,上头还印着个硕大的鞋印。 “……” 两人对视一眼,皆沉默下来。 半晌,姜妧瘪瘪嘴,仰起下巴踮着脚尖将帕子举到他面前:“你踩坏了我最喜欢的手帕,你得赔我一块新的!” 陆绥垂眸,她踮着脚也才到他胸口,娇小玲珑的身躯加上那副委屈又凶巴巴的模样惹人怜爱极了。 他抿唇忍笑,沉声道:“区区一张帕子,赔你就是,走吧,先送你回去。” 姜妧叉着腰赖在原地不动弹,娇声娇气地叮嘱道:“不能是旁的颜色,只能是香妃色。” 陆绥点头应下:“好。” “不能用旁的绸缎,只能是姑苏产的素绢。” “好。” 见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姜妧挑了挑眉,指着上头的绣花道:“这上头的双飞蝶可关系着我的姻缘是好是坏,所以,新手帕必须跟这个绣得一模一样,不然,您得把自个儿赔给我。” “……” 陆绥凝视着她水汪汪的眸子,和那即将溢出的狡黠笑意,默然许久后点点头。 “好。”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29节 第28章 、听话 未料到他会答应, 姜妧自个儿倒愣住了。 她眨眨眼睛,期许地盯着他:“您说的可是真的?” 陆绥回了神,脸色有些不自在:“再问便不做数了。” 说罢继续往前走去, 一副别别扭扭的模样。 这让姜妧不禁想起从前在江都时,她喂养的一只绿毛鹦鹉。 那鹦鹉是大表哥南下时给她带回来的, 一身青绿羽毛甚是惹人喜欢, 表哥说它会学人语, 比起别的鸟来十足聪明。 可惜那小家伙是个认主的,起先丝毫不肯让她摸, 心情好的时候才勉强给她露个脸。 她好吃好喝亲自养它三个多月,结果还是没将它给驯服, 她寒了心, 遂交给仆人照料。 没成想过了几日再见到它时, 它不仅主动凑上来, 还扑棱着膀子一个劲儿地唤“小娘子”。 姜妧抿唇一笑,跟着他往前走。 “我听说豫bbzl 王的生母正得圣宠, 不知他生母是何人?” 听她这般问,陆绥便能确定, 她是当真不愿嫁入皇室的。 毕竟,若是存了心要嫁入皇室, 那必定早已将宫里的人和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是何人皆与你无关, 皇家之事别问那么多。” 姜妧瞪他一眼, 旋即又换了个问题。 “那上元宫宴那日,您是如何踏入两仪门的?” “知道太多对你而言并无好处。” “……” 接连碰壁,姜妧不再多费口舌, 不多时, 两人走出竹林来到一处小花坛。 她累极了, 便坐在石台上歇息起来,陆绥未多言,不远不近站在那儿。 正好,给她遮太阳。 她眯着眼睛看他发间玉簪,轻声问道:“三郎,您准备何时把我簪子还回来?” “丢了。” “丢了?” 轻飘飘俩字让姜妧差点吐血,“那可是我表哥送我的生辰礼物,上头的花样都是他亲手画的,您真丢了?” 陆绥轻哼一声,慢条斯理道:“回头我再赔你一个就是。” “……” 姜妧凝语望天,从石台站起来走到他跟前。 “我看您头上戴的这个就不错,就把它赔给我吧。” 说罢,她踮着脚伸手去够,结果他微微一侧便避了过去。 姜妧恨得牙根直痒痒—— 为何他要长这么高,为何她会长这么矮! 她不死心,原地跳起来去够,奈何平日少走动,身子虚得不成样子,十个来回后便头晕眼花起来,一个没站稳险些朝草丛栽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臂倏地束在她腰间,随即一把将她拉了回去。 扶她站好,陆绥将手从她那纤细腰肢收回来,刹那间,手心变得滚烫潮热。 他捻了捻指腹,随即将那只手背在身后。 “姜妧,你属猴的吗?” 四目相对,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什么,姜妧心口一阵猛跳,她微仰着头,面颊泛红。 她在他那双幽深长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那如古潭般沉韵的目光让她心跳加快,仿佛下一瞬便会拽她沉沦。 她慌乱地垂下眼帘,撇嘴道:“哪有您这样蛮不讲理的。” 窥见她耳垂上的绯色,陆绥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唇。 “彼此彼此。” 姜妧退离两步,抬手拢了拢头发,露出一截凝雪皓腕,和那无比醒目的红绳。 陆绥盯着那红绳,沉声道:“你这铜铃为何没有声音?” “你说这个?”她抬起胳膊,明媚阳光照在她细白的手腕上,红绳之下,小小铜铃轻轻摇晃着。 “这铃铛打我记事起便有了,以前我也问过阿娘,为何要在这红绳上栓个哑铃,阿娘说,这是那给我算命的云游道士叮嘱的,据说这样做可破煞驱邪,还说什么铜铃无心,寓意至纯至净,至善至美,如此方可无忧。我被这破铃铛烦了十五年,而且我压根也不信这些,可为了不让阿娘担忧,我只能一直戴着了。” 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笑弯了眼睛,一手随意拨动着那不会发出声音的铃bbzl 铛。 “你说,若按那臭道士说的,那如果有一天我想做坏事了,是不是得换个会响的铃铛?” 此话入耳,陆绥原本平静如水的面庞倏地阴沉下来。 “休得胡言!” 姜妧被吓一跳,嘴角笑意霎时僵住。 “干嘛突然那么大声?吓死我了……” 陆绥紧皱着眉,默了片刻后渐渐平复下来。 “答应我,不论何时,不得将此物摘下,更不得替换成别的。” “好好好,我不摘,我就一直戴着它,直到我百年之后入了棺材也不摘。” 姜妧压下心中疑惑,挑眉看着他,笑道,“不过,您可是读了二十多年圣贤书的儒家学子,怎么也信这鬼神之说。” 忆起那悲悯的梦境,陆绥垂下长眸,眼底情绪尽数遮去。 “有些事,恐怕不得不信。” 沉默少许,他复凝视着她,声音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总而言之,你听话就是,可记住了?” 姜妧从未见过他如此反常的一面。 仿佛她与他早在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她们之间忽然多了道漫长的时光长河,而在这一刹那,她似乎从他那深邃长眸中一闪而过的悲切中,看到了无尽生死。 她倏地毫无征兆地鼻尖发酸,甚至在这一刻,很想抱抱眼前这个人。 瞥见她眼圈泛红,眸中晶莹闪烁,陆绥皱了皱眉,还以为是自己方才语气太重吓到她了。 他抬袖在她眼角按了几下,低声道:“别哭,很丑。” 姜妧破涕为笑,推开他胳膊哽咽道:“真是的,我出门前精心上的妆都让您给弄坏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循声望去,竟是谢玉书和陆清,只见他二人站在一颗杏树下,这般看去,也是郎才女貌极为养眼。 且两人嘴角皆噙着意味不明的笑,脸上还不约而同露出一副……一副捉奸的表情。 姜妧故作淡定,主动走上前去,亲切地挽住陆清的胳膊。 “清姐姐,几日不见,你越发好看了。” 陆清掩唇一笑,一反往日病态,瞧着很有气色。 “你啊你,几日不见,越发的嘴甜了。” 而那谢玉书则摇着竹扇走向陆绥,面上浮出一抹欠揍的笑。 他先是瞧瞧陆绥,接着又看看姜妧,故意拔高声音:“难怪不见你踪影,原来……是和佳人有约啊!”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孤男寡女 面对谢玉书的打趣, 陆绥显得格外淡定。 他背着手,目光轻飘飘地在姜妧身上掠过,见她两只眼睛仍红得跟兔子似的, 当下蹙眉道:“你这会儿可要回去?” 迎上谢玉书不怀好意的笑容,姜妧立马点点头。 见此, 陆清忽然掩唇笑笑, 这一笑可谓是百媚生, 看得谢玉书摇扇子的手都顿了顿。 紧接着,他收住折扇凑过来, 呲牙笑道:“姜小娘子别急着走啊,咱们清儿日日盼着你呐, 今儿好不容易见到了, 总得坐一块喝喝茶说说话吧!” 他说话时目光总有意无意瞟向陆清, 姜bbzl 妧稍加琢磨, 顿时了然。 许多人都说谢玉书是纨绔,可她觉得, 此人当是藏巧于拙,极善察言观色。 且种种迹象表明, 他分明心有所属,却不知为何偏要摆出这么副浪荡模样。 姜妧抿唇一笑, 道:“今日恐怕不行了, 觅音可能还在等我, 我得过去找她。清姐姐,阿兄说过几日有百花宴,您可会去?” 陆清遥遥看了眼陆绥, 柔柔道:“往年不曾去过, 不过今年嘛……定是要去的。” 听到这话, 谢玉书笑得更开怀了。 “这就对了,我常跟长晏说带你出去走走,多走动才能心情愉悦,心情愉悦才能将身子养好,等身子养好了……” “啰嗦。” 陆绥大步走来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到一边,谢玉书露出一副怨念表情,偏偏敢怒而不敢言,惹得俩小娘子皆垂眸低笑。 “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话是对姜妧说的。 她的耳朵一下热了起来,胡乱点头后甚至忘了跟陆清告别,小跑着跟上陆绥的脚步离开。 直到走出很远,才听不见谢玉书夸张的大笑声。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30节 * 折回曲江亭时杨觅音已经离开,四处空无一人。 陆绥与姜妧同乘一舟过了河,两人一同来到姜府马车跟前时,坐在柳树下头的春汐和岚芝皆惊得瞪大了眼睛。 过往路人不乏京中贵人,见此一幕亦是隐隐有些激动。 姜妧冲俩婢女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这才没再失态,福身后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大将军”。 陆绥淡淡“嗯”了声,又道:“扶你们娘子上车。” 待她坐上马车,他不知从何处牵来一匹马,姜妧掀开帘子仔仔细细瞧了瞧,见这马并非上回那只傲娇到不肯低头看人,且将她的小马驹踹到受惊害她摔下去的那只堪堪松了口气。 出发前,她笑吟吟道:“三郎,多谢你送我过河,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府吧。” 陆绥跃上马背,不容置疑道:“我送你回府。”说罢又补充一句,“顺路。”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御马走到前头。 春汐眯着眼低声道:“小娘子,大将军要亲自送您回去呢!” “嘘!”姜妧放下帘子,唤车夫赶路,一壁掀开侧窗软帘,奈何那人走得太快,她连他半点踪影也未瞧见。 一路心情愉悦,抵达姜府已到傍晚。 她下马车时往府门口扫了一眼,竟瞧见兄长正和陆绥说些什么,且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她眉心一跳,忙急急走了过去,谈话声亦戛然而止。 “……” 姜恪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随即拱手道:“多谢将军送家妹回来。” “不必多礼。” 陆绥丢下这句话后复又握住马缰,姜妧也不知怎么回事,不受控制地问了句:“三郎,您可要到院里坐坐喝口茶再走?” 话音落地,姜恪一张俊脸僵了僵,三人默然半晌,他先轻咳一声:“妧儿,不得无礼。” 姜妧脸红的像煮熟的螃蟹,垂下脑袋,莹bbzl 莹玉指遮在嘴前,生怕再说出什么让她家兄长震惊的话来。 陆绥扬了扬唇角,低声道:“天色渐晚,我还要回军营一趟,改日再来。” “好。”姜妧没敢抬头看他,两眼只盯着绣花鞋面,关切的话却脱口而出,“那你路上慢点。” 姜恪:“……” 送走陆绥后,姜恪神色郁闷,幽幽道:“妧儿,你老实交代,你和陆绥已走到哪一步了?” “什么意思?” “你唤他三郎,他送你回府,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姜妧瘪瘪嘴,心虚道:“哪里是孤男寡女了,这不是有春汐她们吗?再说了,上回阿兄不还答应我,要帮我把他搞定,让他做咱们姜家女婿?” 姜恪一时语塞:“不可不可,哪有女儿家主动的,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何况,若被阿耶知道了,你定少不了一顿责骂。依我看,这事还是交给为兄来办吧。” “交给阿兄?” “嗯。” 见他一副笃定模样,姜妧有些哭笑不得:“好,那便交给阿兄了。对了,表哥去哪了?” “他和几位同僚去南山书院拜见柳阁老,这会儿应该回家了吧。” “哦。”姜妧点点头,随即同他一道往院里走,刚绕过影壁,一仆人急匆匆赶来。 “郎君,阿郎让您赶紧去书房一趟。” “知道了。”姜恪停住脚,转而嘱咐道,“妧儿,你先回去歇着,我去找阿耶。” 姜妧眨眨眼睛,笑眯眯道:“我随你一块过去吧,正好我也有点事要跟阿耶说。” 姜恪未做他想,携她一同前往书房。 抵达后,姜妧主动道:“阿兄先进去吧,我的事待会儿再说。” “好。” 姜恪进去后,姜妧遣退门口两个仆役,自个儿趴在门缝往里头瞧,结果眼前黑漆漆一片,什么也没看见。 她又把耳朵贴在门上,可惜房中谈话声很小,只依稀听见“兵部尚书”“杨小娘子”等字眼。 正当她屏气凝神听得认真时,屋里忽然传来“咣当”一声,像瓷器碎裂的声音。 紧接着又听到姜沛沉着嗓子怒吼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你身为姜家嫡长子,如何能这般任性!” 姜妧心头一紧,娥眉亦不由的蹙起来,她猜测,父亲应该是想让兄长娶杨觅音,由此来让两家联姻。 而从父亲如此动怒的情形来看,兄长定是拒绝了这门亲事。 姜妧这边胡乱想着,门那头有脚步声逼近,她忙站直身子跑到廊外,不多时,书房门被打开,姜恪一脸疲倦地走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沉默不语,并肩离开上院后双双叹了口气。 姜妧忍不住问道:“阿兄,父亲可是想让你娶觅音?” 姜恪无奈地看她一眼,却也懒得计较她偷听了。 “娶妻是一辈子的事,我没办法任由旁人做主。” 姜妧若有所思,随即又问:“莫非阿兄已有心上人?” 她问出这话后便察觉到他神色有些不自然,不过,他还是未bbzl 向她吐露心事。 黄昏之际,院中四处亮起灯火,天边最后一抹余晖也快消散了。 两人皆慢下脚步,良久,姜恪揉揉眉心,道:“妧儿,你还是好好操心一下自己吧。” “此话怎讲?” “阿耶打算请豫王来府上做客,就这个月月底。” 姜妧猛地停住脚,一脸不可置信:“父亲未免太心急了些,他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拉拢皇子的木偶吗?” 她躁郁不安,两手紧紧攥成拳,掐得骨节直泛青白。 姜恪嘲弄般笑笑,望着远处屋檐下的大红灯笼道:“身为勋贵子女,从我们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要为家族牺牲。” 两人皆未再言语,很长一段沉默后,姜妧忽然想起什么。 “二哥和豫王似乎关系匪浅,阿兄可知道?” 姜恪面目平静,淡淡道:“知道,这没什么,你不必多想。” 他这般说,姜妧提前想好的话倒不好再说出口了。 两人一路走到玉锦院门口,姜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姜妧都替他着急。 “阿兄,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斟酌片刻,姜恪认真道:“妧儿,陆绥此人心思重,外人皆道他冷血无情,阿兄担心,他恐怕并非你的良配。你和明煦表弟自幼一同长大,可谓是知根知底,如今他不远千里奔赴长安,又费尽周折考取功名走上仕途,我能看的出,他对你是真心实意的,要不……” “阿兄别说了。”姜妧抬手打断他,“正是因为我从小就跟表哥一块长大,在我心里,表哥就和你一样,是我不可缺少的亲人,可也只是如此。我对他并无男女之情,更不能在这种事上拖着他。我想,表哥会找到彼此相爱的女子的。” 姜恪重重叹了口气:“你当真是倔脾气,罢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日后你的婚事我不再多问。” 这话听得姜妧心里直发堵,刚想说什么,春汐不知从何处蹦出来。 “小娘子,原来您在这儿啊!” 吓得姜妧一激灵,拍着胸脯瞪她一眼:“怎么一惊一乍的。” 春汐嘴角笑意遮都遮不住,献宝似的双手递上一个木盒。 姜妧接过来借着檐下灯火瞧了瞧,这盒子约摸一拃半长,五指并拢那般宽,是用上等黑檀木做的,外表雕刻得十分精美。 “这是何物?” 春汐眨眨眼睛,抿唇笑道: “小娘子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 “你还打起哑谜来了。” 这让她越发好奇起来,姜恪也微微凑近了些,亦好奇这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何物。 姜妧掀开盒盖,看到盒中之物时猛的愣住。 一旁,春汐雀跃的声音传入耳。 “这是陆将军遣人送来的,说是……”她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忽而两眼放亮,笑眯眯道,“哦对,将军说这是给您的赔礼。” 姜妧弯了弯唇,眼角眉梢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 淡淡月光倾泻而下,夹杂着点点灯火照下来,她就那样两手捧着檀木盒子bbzl 久久未动,而那盒中静静躺着的,正是陆绥今日戴的白玉发簪。 作者有话说: 来了!今天有更3000字,哦不对,是3236个字! 第30章 、情敌 近来京中太平, 圣人携嫔妃去兴庆宫赏花游猎,长乐公主借春日美景于百卉园设百花宴,邀公子王孙贵家千金前去做客。 姜妧自也收到了宫里送来的帖子。 自回长安后, 她听说过很多关于长乐公主的故事,印象最深刻的, 当属其向铁面无情的陆将军大胆求爱一事。 而这也是姜妧最佩服她的地方。 上回宫宴上, 长乐公主坐在皇后下首, 虽贵为一国公主,可她丝毫没有架子, 眉眼间皆是浅笑安然,待人接物温柔得体。 虽只远远地看了一眼, 可姜妧至今犹记得她那清雅脱俗的气质和冰清玉洁的容颜, 那真真是个内外兼优的美人, 连女子见了恐怕都会为之折服。 姜妧一手攥着帖子在院里踱来踱去, 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这时,春汐带着几个小丫鬟从屋里走出来, 各自手上皆捧着个匣子。 “小娘子,这些衣裳都已经过时了, 可要禀明夫人重新再给您做几身新的?奴想着,得按着京城最时兴的样式做才行。” 姜妧抬眸瞥了眼, 那些衣裳都是从江都带回来的, 女儿家的衣裙今年一个样, 明年又是一个样,何况如今还是在京城,京都贵人多, 绣坊自然也多, 如此一来, 衣裳的花样变换的便更快了。 “你看着安排就好。”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31节 “是!” 被委以重任,春汐笑得十分欢快,转而又指着匣子里的首饰道:“小娘子,这几套头面颜色有些旧了,配新衣裳指定不好看,这个季节就得打扮得亮亮堂堂才好。” 姜妧略略扫了一眼,神色恹恹道:“我是去赴宴,不是去嫁人,没必要弄这么隆重。” “哦,奴知道了。” 说罢话,春汐带着小丫鬟们开始干活,中途经过姜妧时偷偷瞟她好几眼,发觉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平日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娘子忽然变成了病殃殃的弱美人,春汐遂忍不住问道:“小娘子,您想什么呢,怎么瞧着那般伤怀?” 粉白桐花簌簌飘落,姜妧回过神后把帖子扔到石桌上,两手托腮轻叹一声。 “这百花宴……”扭头迎上婢女们愈加好奇的眼神,她又生生把话咽进了肚子里,“阿兄可去?” “听说百花宴那日郎君有公务要办,恐怕抽不开身。” 春汐眨巴几下眼睛,悄悄问,“小娘子,您可是害怕见到长乐公主?” “……”姜妧嘴角抽了抽筋,一手扶额,“何出此言?” 话匣子一打开,春汐连忙放下针线,搬着小板凳凑到跟前。 “上回岚芝不是说,长乐公主心悦陆将军已久,为了陆将军如今年过十七还未择驸马,如此说来,您和长乐公主岂不是情敌了么?” “……” 姜妧霎时有些哭笑不得,屈指在她脑门上使劲bbzl 敲了敲。 “什么情敌,你都是从哪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春汐“哎呦”一声,捂着脑袋瘪瘪嘴,委屈道:“奴说的难道不对吗?” “当然不对。” 姜妧站起身,背着手认认真真道,“日后这种话休得再提,若是被有心人听去,难免又生是非。” “是是是,奴记住了。”春汐连连应道。 * 姜妧心中的不安一直持续到百花宴头一晚。 而这一晚,她又做梦了,这回,梦里的她一身喜服,独坐榻边暗自垂泪。 不多时,一拿着拂尘的宫人打扮的男子到来,捏着嗓子道了声:“圣人驾到。” 她下意识看向门口,这时打外头忽然跑来个衣衫凌乱的女子,此人满脸污秽披头散发,压根瞧不清是谁。 那人如着疯魔般向她狠狠扑来,且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让她去死。 疯女人不断撕扯她的衣裳,口里不停说着诅咒的话,扭打中,姜妧依稀听到有人喊她姜贵妃,亦或是江贵妃。 梦里的姜妧没法思考,她手脚如被束住一样,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只能任由那女子 但没多久,几个婆子赶来,将那疯女人紧紧按在地上。 姜妧木着身子,身上喜服已皱得不成样,有人关切地问她可曾伤到,她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地瞧着地上的疯女人,试图去看清她的模样。 与此同时,疯女人透过凌乱发丝瞪着她,忽而痛哭,忽而发笑,下一刻,突然挣脱束缚朝她撞来,却被人一剑封喉。 疯女人倒在了血泊中。 姜妧莫名流了两行清泪,却像是被人点了哑穴般,连哽咽都发不出声音来。 梦醒后,她披着衣裳坐在床头,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而直到此刻她总算理清心中为何自收到帖子后就如此不安—— 她就是不愿与宫里的人有所交集。 守在外间的岚芝听到房中动静便起来了,抬眼一瞧外头还黑着,便摸索着点亮蜡烛来到内室。 绕过屏风一瞧,姜妧正垂着眼睛一脸疲倦,她忙问道:“天还未亮,小娘子怎么不睡了?” 姜妧闻声掀了掀眼皮,揉着眉心叹气道:“岚芝,你可知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岚芝闻言愣了愣,随即摸着头发道:“圣人乃九五之尊,奴这样卑贱的身份恐怕到死都没机会见到,所以自然不知圣人是什么样的人。不过,当今天下太平,朝廷一派清明,百姓们也常说,圣人乃一代明君,阿郎不也时常说起,圣人知人善用,勤政为民,由此可见,圣人当是个……是个好皇帝。” 一番话罢,姜妧抿唇一笑。岚芝有些不好意思,又道:“奴嘴笨,都是照着知道的说的。不过,小娘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姜妧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岚芝,多谢你,和你说说话,我心里也没那么烦躁了。” “小娘子跟奴说什么谢,这都是奴该做的,快到四月了,天也越发的热了,小娘bbzl 子许是因为夜里闷得慌,所以睡不着,赶明儿奴给您做些清热的羹汤,睡前喝一些好降降火气。” “好,有劳你了。” 岚芝走罢,姜妧躺在榻上却睡不着了,于是索性起来洗漱。 天亮时她已收拾得差不多了,临出门前,她在镜台前整理妆发,瞥见桌上黑檀木盒子不紧松了松神。 她抬手将自个儿的步摇取下,替换成盒中的白玉簪,末了对着铜镜满意地笑笑。 今日是个艳阳天,韶光淑气,春色满园。 姜妧到地方时已近晌午,百卉园乃皇家园林,未得许可不得入内,春汐和岚芝也只能在外头候着。 她递了帖子后便由宫人引着往内走,一路风景秀丽,各色花卉争相竞开。 走到内里后,不远处传来一道道娇笑声,离近了便能瞧见各家小娘子穿着颜色鲜艳做工精致的襦裙,三两成群或坐或立,莺莺燕燕,人比花娇。 姜妧略略扫一眼后猛然发觉,这儿的人竟没有一个是她认得的。 她拢拢头发,自个儿寻了处安静些的地方,才一站定,身后有人唤道:“阿妧!” 回眸望去,一身水绿长裙的杨觅音站在柳树下,身旁还站着个黄衫双环髻姑娘,模样生得十分标致。 姜妧微微一笑,抬脚走了过去。 “你来的可早。” 杨觅音笑眯眯地望着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悄声问道:“阿妧,姜大哥……他没一起过来?” “没,阿兄奉谕旨办些公务,一时抽不开空。” 听到此话,杨觅音明显松了口气。 稍加思索后,姜妧瞬间明了她这般紧张是为何,想来,她定也已知晓两家意欲联姻的事。 “阿妧,这是江家四娘子,你唤她微月就是。” 杨觅音又恢复了往常热情欢快模样,主动介绍俩小娘子认识,“微月,这就是我时常跟你提起的姜家小娘子,她不常出来,你们今日许是头一回见吧?” “没错,是头一回见。” 姜妧冲江微月点头示意,对方亦冲她笑笑。 此刻两厢对视后,姜妧顿时愣了愣:这姑娘竟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她不好明目张胆地去观察人家,只说话时有意无意瞟上两眼。 越看,那种熟悉的感觉便越强烈。 三人正说着话,打莲池那头来了几个姑娘,唤着江微月一同去赏花。 江微月应下后体贴地问向姜妧和杨觅音可要一块去,俩人皆对赏花没有兴趣,便婉言拒绝了。 “那我先过去了,失陪。”她笑道。 “好。” 姜妧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声问道:“这位江四娘人缘倒是颇高,上回宫宴怎未见她?” 杨觅音随手折了几根柳条,拉着她席地而坐,熟稔地编起小兔子,一壁说道:“她父亲在朝廷担任国子监丞一职,因处世和善、克己奉公而为人称赞,养出的女儿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在长安城小有名气,不过,依江伯父的品阶,其入宫赴宴是不得带bbzl 家眷的。” “原来如此。” “说起来,江伯父的名字跟他本人一点也不搭。” “此话怎讲?” 杨觅音握着柳条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了个字,道:“江伯单字一个愠,愠乃含怨之意,可他本人待人极亲切。” 姜妧看着地上的字,轻声读道:“江、愠。” 她摸着银香囊若有所思,杨觅音抬头看她:“阿妧,你今儿怎么瞧着很没精神?” “昨夜想事想太晚,一夜辗转反侧,没休息好。” 杨觅音勾唇一笑:“我看你不是想事,倒像是犯了相思病。” 姜妧只笑不语,立在原地瞧了瞧四周,道:“干坐着直想打瞌睡,咱们四处走走吧。” “好。” 杨觅音爽快答应后扶着她的手站起来,余光中瞥见她发间的簪子忍不住问道: “你今日怎么打扮得这么素净?浑身除了白色还是白色,还有这簪子……光秃秃的,一点也不像女儿家戴的首饰。” 姜妧抬手摸了摸玉簪,满脸神色如见宝贝似的。 “这可不是普通簪子,戴上它,能保我平安。” 见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杨觅音瞪大眼睛,好奇道:“什么簪子,竟还有这般奇效?” 两人说着话,皆未留意到不远处楼阁开了扇明窗。 谢玉书站在窗前,摇着扇子四下里张望,只一眼便瞧见站在小花园里的姜妧,他勾了勾唇,转身道:“长晏——” 坐在案前独自下棋的陆绥闻声头也未抬:“何事。” 谢玉书眼珠子一转,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复又转身将窗子关住,来到案前神秘兮兮道:“我方才瞧见妧娘子往香锦园方向去了,那地方可偏得很,她身边又没个丫鬟跟着万一出事了如何是好?” 陆绥执子的手微一停顿,随即稳稳落在棋盘上。 “出不出事的,与你又何干。” 谢玉书撇撇嘴,哼唧一声:“是与我无关,不过,我还瞧见,豫王也朝那处去了。” 话音落罢,阁内寂然无声,偶有鸟雀叫声从窗外传来。 过了片刻,陆绥将棋子扔进碗里,随即起身往外走去。 谢玉书眉飞色舞道:“哎,你别走啊,这棋还没下完呢!” 见他头也不回,谢玉书得意地笑笑,旋即快步跟了上去。 *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32节 百卉园很大,一眼望不到头,姜妧和杨觅音没走多远便有些脚乏了。 俩人来到一处小花园,四周花团锦簇芬香扑鼻,远处则湖光山色暗香疏影。 乱石堆砌的假山旁有一处高楼筑成的观景亭,门口有宫女看守,远远依稀可瞧见亭中一道倩影,隐隐约约,袅袅婷婷。 姜妧坐在秋千上,两脚不自觉地晃了晃,杨觅音指了指亭子,道:“那在牡丹亭里坐着的就是长乐公主,上回宫宴上你该见过的。” “嗯。” 她兴致缺缺,见此,杨觅音一时有些误会,便引开了话题。 “我听阿耶说,圣人想举办马球赛,参赛者要从官宦子女中挑选,也不知你我二人可有机会。bbzl ” “马球赛?”姜妧来了兴趣,转念又忽然想起那次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惨痛经历,随即垂下嘴角,“算了,我恐怕没那个本事。” 杨觅音笑吟吟地怂恿道:“别怕,有我陪着你呢!” 姜妧瞧瞧她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摇头道:“我怕咱俩双双倒在马蹄下。” “哎呀,你何时这般胆小了,再说了,这可是你跟陆将军提升感情的好机会。” “……”姜妧一把捂住她的嘴,见四下里无人才松了口气,“你声音小点,我脸皮真没你想象的那么厚。” “唔,好。” 姜妧松开手后习惯性地去拢头发,随即发觉哪里不太对,仔细往发间一摸,那玉簪竟不翼而飞了。 她心头猛然一紧,忙道:“觅音,快帮我瞧瞧,我头上戴的玉簪可是没了?” 杨觅音往她发髻一瞧,那簪子竟还真没了,只剩几个小金梳。 “哎,怎么回事?刚才不还戴着吗?” 姜妧急得不得了,忙从秋千跳下来,拨开周遭的丛木搜寻,却一无所获。 见她急得快哭了,杨觅音意识到此物定是对她很重要,一壁安抚,一壁跟着仔细地找。 两人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突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两道男子声音。 扭头一看竟是齐王和豫王。 两人就这样和他们撞上,当下便垂眸福礼问安。 见姜妧神色匆匆,齐王便问:“妧娘子瞧着脸色不大好,可是上回的病还未痊愈?” “劳王爷挂念,我已大好了,想来许是昨夜未歇息好,所以不大有精神。” “原来如此。”齐王笑笑。 随即,豫王亦开口道:“早就听闻妧娘子体弱,正好前不久我才得了批补气血的参药,等会儿我便让人给你送去。” 姜妧抿了抿唇,因在太阳底下走了许久而鼻尖直冒汗,脸颊也满含绯色,打眼一瞧,就跟那刚出水的芙蓉般水灵。 “谢王爷美意,不过家母一直让人给我调理身子,家中已有许多药材了。” 听到此话,豫王也未强求。 簪子迟迟未找到,姜妧心里着急,于是又盈盈福了一礼,道:“豫王,齐王,我等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刚要抬脚,豫王抬手不着痕迹地将她拦住:“方才我偏发现你二人急色匆匆的,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姜妧斟酌着如何开口,杨觅音适时道:“是阿妧的簪子不小心弄丢了,我们四处找了很久都未找到,这园子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找。” 豫王再次抬眸瞥了眼姜妧,问道:“此发簪是何模样?” “是白玉做的,约摸这么长。”姜妧两手比划一下。 闻言,他当即唤来一个宫人,吩咐道:“即刻多派些人去找。” “是。” 人多找起来就快了,姜妧感激地道了几句谢。 豫王温和地笑笑,又提起让她和杨觅音同行去香锦园喝茶。 见她一脸为难,齐王主动开了口:“皇兄,两位小娘子难得一见,就让她们自己松快地玩bbzl 吧,你我找了地方安静下棋岂不乐哉。” 齐王这样说了,豫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又安抚她几句后便随齐王一同离开。 他们一走,姜妧忙拉着杨觅音道:“觅音,咱俩分头去找,你认得那簪子的模样,就沿着方才来时的路折回去,实在是劳烦你了。” 杨觅音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客气什么,快走吧。” “嗯。” 姜妧沿着小路折回莲池,在旁边找了许久一无所获,随即又围着池子转了两圈,一晃眼,瞧见那碧波荡漾的水底似乎有个白物跟她那簪子长得很像。 她当即捡了根长树枝,走近池岸,弯着腰仔细地瞧,水底有些浑浊,并不能看真切,她又往前凑了凑,两脚几乎快贴到水里,身子也向前倾着,伸长胳膊用树枝去挑那白色东西。 这时,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蹦出来两尾锦鲤,吓得她一个趔趄,身子险些向池中歪去。 一只手一把将她拽住,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只听到从头顶传来一道低沉且暗含不悦的声音。 “怎么这么不小心。” 姜妧恍恍惚惚,抬眸看向面前人,太阳格外刺眼,她只堪堪瞧见他紧蹙的浓眉。 忽然的,一直不安的心猛然落地,她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一看到他,她就无比的心安。 仿佛,有他在的地方,万难都会化解。 半晌,她垂下眼眸,委屈巴巴地说道:“三郎,我不小心把你送我的簪子弄丢了……” 声音到后头越来越小,她不敢抬头去看他,入目唯有自己裙上的绣花,和他那一尘不染的鞋靴。 耳畔似有若无地响起一声轻哼,下一刻,他忽然提起她胳膊,将一物塞进她手心里。 抬眼一瞧,正是那失而复得的玉簪。 她半张着唇,眼底既有遮不住的欣喜,亦有未问出口的疑惑。 陆绥幽幽望着她,不咸不淡地说道:“若再弄丢……” 姜妧抢在他前头快速说:“若再弄丢,我就把我自个儿赔给你!” 望着她弯成月牙的眼睛,陆绥狠皱的眉头悄然平展,又见她额上鼻尖皆是汗珠,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绢帕子递给她。 姜妧会意错了,接过帕子后用它小心翼翼地将玉簪包裹好,随即放进袖袋里。 “……” 她抬头时眉眼带笑,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焦躁了。 “我以后把它好好收起来,这样就不会弄丢了。” 陆绥抿着唇未说话,姜妧这才想起来问他:“它怎么又跑你那儿去了?” 提起这茬,陆绥原先无波无澜的面庞有了丝起伏,他神色有片刻的不自在,随即别开了脸,负手站在池旁。 “恰好捡到。”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欲求不满 日头有些大, 姜妧小站一会儿就觉得汗流浃背,一手不住扇着凉,又突然想起觅音来。 “对了, 我得去找觅音,告诉她簪子找到了, 免得她还在外头晒太阳。” “不必了, 我已着人带她去清儿那里。” 姜妧微诧异:bbzl “你方才见着她了?清姐姐也来了?那她们这会儿在哪里?” 一连三个问题砸过来, 陆绥稍加思索,只道:“随我过去就知道了。” 说罢转身便走。 “哎?”姜妧后知后觉, 反应过来时他已走出好几步远,“等等我!” 她提着裙子小跑着跟上去, 追上时微微轻喘, 陆绥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 二人离得不远不近, 所到之处无不引起旁人观望。 途径香锦园时,打前头走来几个衣裙鲜丽的女子, 看清为首者后,姜妧一下顿住。 “怎么不走了?”陆绥亦停下, 侧目盯着她,随即又循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 那几人遥遥走来, 纷纷向他二人投以探究目光, 而那被众人簇拥的女子再看到他们时脸色霎时有些苍白, 却又在转瞬间恢复如常。 陆绥负手而立,垂眸向来人道了声:“长乐公主。” 话落,姜妧亦盈盈福身, 余光中, 长乐公主月白长裙轻轻拂动。 “陆大将军, 许久未见,诸事可还安好?” “劳公主挂念,臣一切无恙。” 陆绥面无波澜,语气一如往常那般平静,姜妧立在他身侧,心里如有浪潮翻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 周遭刹那间变得格外安静,长乐公主似有许多话想说,时间似乎也变得异常的慢,姜妧垂着眼睛,手里的绢帕已被攥得发皱。 “这位娘子是?”长乐公主将目光落在姜妧身上,声音很是温柔。 “臣女姜妧见过公主。” “令尊可是礼部尚书姜公?” “正是。” 一问一答后,长乐公主默然片刻,随即又望向陆绥:“大将军,清儿可也随你一同来了?” 陆绥侧目看了眼乖顺得不像话的姜妧,旋即回道:“来了,我这会儿便是打算带她过去。” 此话听在外人耳朵里莫名有些暧昧,那些贵家女子看姜妧的眼神愈加复杂。 姜妧静静站在那儿,任由她们打量,忽然,长乐公主轻轻一笑,声音却有些沙哑:“原来如此,那你们快过去吧,莫让清儿等久了。” “臣先行告辞。”陆绥微一拱手,转而又看向姜妧,“走吧。” 见此一幕,众人错愕不已。 这还是那个传闻中不近女色、冷面铁心的陆大将军吗? 直到走出很远,姜妧才微松一口气,陆绥瞥她一眼,沉声问:“为何闷闷不乐。”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33节 她随意瞧着别处,小声嘟囔一句:“哪有。” 他倏地停住脚,蹙眉瞧着她:“当真没有?” 姜妧盯着他墨色衣袍上的暗纹,两手绞着衣角,眼神飘忽不定:“真没有,就是感觉天太热,闷得慌。” 陆绥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忽然轻哼一声:“下回再撒谎,记得眼神要坚定,藏好自己的小动作。” 末了还一巴掌拍到她手背上,虽然没使什么力气,可姜妧还是极配合地皱眉地喊道“疼!您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见她恢复了精气神,陆绥弯了弯唇:“再在太阳底下站着,当bbzl 心你这朵娇花变成枯草。” “……”姜妧揉着手背,嘴角直抽抽,“好歹毒!”说完忙两手遮在头顶往阴凉处走。 陆绥嘴角笑意稍浓,随即拂袖跟上去。 * 姜妧到地方时,凉房里的几人正聊得热火朝天,见她推门而入,杨觅音忙抬手唤道:“阿妧,快过来,等你许久了!” 她坐下后才留意到,谢玉书竟也在此,看她时总露出一副戏谑神情。 “咱们陆大将军跟了你一路,怎么这会儿倒不见人影了?” 姜妧险些被入口的凉茶给呛住,恰在此时,门口出现一道鹤立身影。 她咽下茶水,悄声问:“谢世子,你方才那话是何意思?” 谢玉书四仰八叉歪在窗下坐榻上,一手摇着扇子,懒洋洋道:“我可不敢当着本尊的面乱说。” 她又望向陆清和杨觅音,这俩人一个掩唇偷笑,一个使劲冲她眨巴眼。 这时,陆绥沉着脸走进来,在她对面坐定,伸出一根手指将桌上一碟酥酪推到她跟前。 “吃吧,吃完了早些回去。” “……” 姜妧顿时没了好奇的心情。 陆清扶袖斟了几杯茶,柔柔笑道:“妧儿,听觅音说你的什么宝贝丢了,可已找到?” “哪是什么宝贝。”姜妧赌气般斜睨陆绥一眼,随即翘着兰花指拈起一块酥酪填进嘴里,细嚼慢咽罢才道,“不过是一根平平无奇的簪子罢了。” 陆绥端茶的手微顿,低声道:“方才听说姜二娘子着急忙慌地四处寻找,甚至还惊动了齐王和豫王,两位皇子派出众多仆人一同搜寻,大有要把这园子翻个底朝天的架势。” 他漫不经心地与她对视一眼,眸底压了些薄愠,“二娘子现在又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那岂非在戏耍两位皇子?” “……” 一向伶牙俐齿的姜妧竟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好瘪瘪嘴,低低哼唧两声,垂着脑袋乖乖吃点心。 片刻后,谢玉书忍着笑说道:“听说平康坊又新开一家酒楼,掌柜的是西域人,改日有空了,小爷我带你们去尝尝,看他家的味道跟咱们长安风味有何不同。” 三位小娘子未接话,谢玉书好生没趣,转而又对陆绥眉飞色舞,“长晏,我还听说,那酒楼有许多貌美胡姬,各个能歌善舞……” 姜妧吃着茶听得津津有味,未料他话未说完,陆清忽然抬袖轻咳一声:“胡人擅幻戏,世子当心着了人家的道。” 接到她递来的眼神,谢玉书顿时明了,忙又改口道:“放心吧,我只是这样说说,可没打算真去,再说了,小爷我像是那等流连花街柳巷之人吗?更何况,有咱们陆大将军以身作则,如今我身边连个仆人都全是公的!” 姜妧笑出声来,瞥了眼坐得笔直的陆绥,不禁问道:“世子不妨说说,咱们大将军是怎么个以身作则法?” 话音刚落,陆绥轻飘飘看她一眼,目光满是不悦。 谢玉书却是咧嘴一笑,借着bbzl 扇子挡在脸前,凑近些后低声道:“他至今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连个姑娘的手都没碰过。”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屋里的人都听见。 陆绥收紧手指,冷冷瞪谢玉书一眼。 这事毕竟太过私密,杨觅音自觉别开脸,假装什么也没听见,陆清则是忍俊不禁,且一壁悄悄观察姜妧的神色。 而姜妧…… 她忽然想起,自打跟陆绥认识后,前前后后已有过三四次亲密接触,若是被人知晓,想必定会觉得是她勾/引在先。 可她也太冤枉了,虽说之前在翠林山苑看了他出浴,但当时黑漆漆一片,她可没来得及看清。 思及此,她忽然一阵面颊生热,耳垂泛红,腰窝发软,抬头时又不期然与陆绥来了个四目相对,两人神色都有些别扭,旋即皆匆匆挪开目光。 谢玉书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道:“妧娘子,我这说长晏的事呢,怎么你倒先脸红起来了?” 姜妧干笑两声,一手扇着风:“天太热,太热……” 热得她都快喘不上气了! * 日落西山时,百卉园里的人渐渐散去。 姜妧坐马车时,恰好遇见江微月,一番攀谈后她得知,原来两家竟住得很近,仅隔着两条大街。 如此一来,二人便结伴同行回府。 回到姜府时,一仆人从角门牵着马匹走出来,岚芝扶着姜妧下马车时不经意瞧见了,便随口提了句:“这么晚了,二郎怎还要出去。” 姜妧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抬眸瞥了那仆人一眼,道:“你如何知道二哥要出去?” “那仆人名唤贵福,是二郎院里的仆役。” 姜妧点点头,进院时果见姜卓迎面走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虽与他不亲近,可到底同在一片屋檐下,她福罢身笑问道:“阿兄这么晚了要到哪里去?” 姜卓看她一眼,语气不冷不热:“去豫王府。” 两人对视时,姜妧心里骤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她原本也未曾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直至回到玉锦院,春汐偶然间提起江微月时,她猛然怔住。 她又把江微月的眉眼细细回想一遍,与姜卓的模样两厢比对,发觉这二人的长相竟有几分相似。 “岚芝,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要问你。”她唤来岚芝,屏退旁人后才继续道,“你可觉得,二哥和今日见到的江家四娘子长得有些相似?” 岚芝不假思索道:“小娘子恕奴眼拙,未曾看出他二人有何相似之处。” 闻言,姜妧蹙了蹙眉:“当真?” 见她神色严肃,岚芝又细细想了想,随即还是摇摇头,“奴确实未看出,不过,这天底下相似之人何其多,若是大郎和谁的模样相似也不是不可能。” 姜妧揉揉眉心,摆摆手:“罢了,许是我眼花看错了,你忙去吧。” “是。” 月上柳梢头,姜妧沐浴更衣罢站在窗前发呆,一个疑惑不断在心中盘旋。 梦里,那惨bbzl 死的疯女人,究竟是谁呢? * 百花宴后,坊间忽然开始传道,说那素来无欲无求的辅国大将军陆绥与礼部尚书家刚回京不久的二娘子暧昧不清。 有人说这二人郎才女貌颇为般配,亦有人说这俩人早就私定终身,被人多次撞见在某某地方幽会。 这些小道消息一经传出长安城顿时炸开了锅,那些个对陆绥暗许芳心的娘子们时不时从姜府门口路过,非得瞧瞧这位能将陆将军的魂勾走的女子长什么模样。 更有甚者亲自寻到将军府门口,一个劲儿问府里的仆人消息是否属实。 姜妧听说此事后真是哭笑不得,当即修书一封让人送到军营去。 陆绥回到营帐时,崔四忙不迭将信双手奉上,邀功似的说道:“妧娘子送来的——” “情诗”俩字差点脱口而出,崔四忍着笑,“送来的信。” 陆绥淡淡瞥他一眼,随即抬手接过信,展开一瞧,这回信的主人换了娟秀小楷,写着“京中传闻非我所为,您可千万别误会我”。 末尾附情诗一首。 陆绥刻意忽视掉那肉麻得不像话的诗句,抬眸拧眉问道:“近日京中有何传闻?” 闻言,崔四眨眨眼,反问道:“郎君不知道?” “说。” 崔四一五一十老实交代,只见陆绥一双浓眉皱得越发厉害。 半晌,他提笔在纸上飞速写下几个字,可不等墨渍晾干,他又一把将之揉成团,随即向崔四嘱咐道:“命你三日内查清楚谣言散布者,并将这些消息压下去。” 见他沉下脸色,崔四小心翼翼问出与京中娘子同样的疑问:“那,郎君,这些消息究竟是否属实?” 陆绥冷冷瞥他一眼:“你说呢?” 崔四缩了缩脖子,似懂非懂,瞧主子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那想必是还未来得及属实。 他领命退下前,又听陆绥嘱咐道:“一切以她名声为重,务必尽快将此事解决掉。”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入宫 几日后, 坊间谣言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宫里再次给姜妧送来一道帖子, 竟是从兴庆宫回来的皇后点名要见她。 姜妧有些摸不着头脑,要说她回长安后也就那次宫宴上见过皇后仪驾, 还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她一个无名小卒, 哪里就能入得了皇后的眼。 她这边忐忑不安,得了信的姜沛却心情大好, 着人将她请到书房好生嘱咐一顿,所言无外乎什么知礼守礼, 端庄大方, 莫要失了姜家脸面, 莫要冲撞了贵人。 唯有齐氏放心不下她, 直到她要进宫时犹在安抚她别害怕。 姜妧倒还反过来安慰她:“阿娘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齐氏点点头, 眼底仍是遮不住的担忧,目送她离开后竟悄悄抹起眼泪来, 仿佛她这一走,就当真成了宫里的人。 见此, 姜沛一脸不快, 道她是妇人之仁。 家中发生了什么, 姜妧不得而知,一个时辰后,她踩着略显虚浮的步子站在bbzl 皇城门口, 递了帖子后, 宫人一刻不停地引着她来到一处寝宫。这一路上她都守着规矩, 腰板挺得笔直,丝毫差错也找不出来。 到了地方,宫女轻声对她说道:“娘子稍等片刻,容奴进去向公主传报一声。” “公主”二字入耳,姜妧先是一愣,但她很快镇定下来,笑着应道:“有劳了。” 她的反应皆落在这宫女眼里,宫女意味不明地笑笑,随即躬身进了殿内,她这才微抬头瞧了瞧,只见那富丽堂皇的匾额上写着“凤阳阁”三个大字,她依稀记得,这是长乐公主的寝殿。 不多时,先前那宫女复又走出来,眉眼带笑地请她进去。 入了殿,姜妧垂眉敛目,顾不得欣赏殿内的奢华,屈膝朝座上之人福了一礼。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34节 “长乐公主万安。” “姜娘子不必多礼,快坐下吧。” “多谢公主。” 落座后,宫女端来茶水瓜果,长乐公主一如那日在百卉园见到的那般温和,笑道:“百花宴上人多事也多,不曾得空好好招待你,你可莫要放到心上。” 姜妧浅笑着答道:“公主哪里的话,臣女那日玩得很尽兴。” 房中充斥着淡淡的檀木香,风起绡动,雕花窗桕透过缕缕暖阳。 姜妧微抬眸,笑不露齿:“不知皇后召见臣女所为何事?” “是我央求皇后召你入宫的。”长乐公主巧笑嫣然,“那日百花宴过后便想和你说说话,但当时天色已晚,只好作罢。实则我也没旁的事,你莫要拘束。” 听闻此言,姜妧大抵已了然其意图,左右不过是因为陆绥吧。 她攥了攥衣袖,垂眸道:“公主温婉可亲,臣女并不觉得拘束。” 长乐公主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有些出神,半晌才柔柔问道:“听闻你自幼长在江都,今年正月才回京,不知可已定下亲事?” 姜妧长睫轻颤,心猛地一提:“回公主的话,还不曾。” 她心口跳得很快,面上却不动声色,两眼无目的地落在金丝编织的地毯上。 忽然,长乐公主轻轻一笑,两指撑额瞧着窗外:“长安不乏各样英年才俊,妧娘子可有意中的?” 姜妧眨眨眼睛,未开口回答,房中温热,她脸颊微红,落在旁人眼中便成了羞赧。 良久,她点点头:“臣女不敢欺瞒公主,臣女确已有心上人。” 话落,回答她的是好长时间的沉默。 许久后,长乐公主忽又转过来,姜妧恰好抬头,这一眼,竟瞧见她眸中隐有泪光,然她却扬唇一笑。 “你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姜妧蜷了蜷手指,垂眸答道:“是。” 随即,长乐公主站起身,宫女替她批上披帛,簇拥着她走出凤阳阁,姜妧则陪同在一侧。 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芙蓉园的莲花池旁,四周燕舞莺飞,暗香浮动。 长乐公主捏着鱼食洒进水里,引来十几尾锦鲤争先恐后地抢夺,姜妧站在假石旁,bbzl 只静静地观望着。 而这莲池对面亦有一行人,只是中间隔着花草树木,两厢并不能看清切。 直至听到一阵银铃般清脆笑声,宣武帝忽而顿足,稍加思索罢才道:“苏建德,去瞧瞧可是长乐公主。” “是。” 苏公公搂着拂尘往前走了几步,踮脚仰头一瞧,那莲池对岸站着的一身水红罗裙女子正是长乐,细细一瞧,旁边还有个模样出挑气质脱俗的小娘子。 他复又折回去,眯着眼笑道:“皇上好耳力,果真是长乐公主,正带着宫女们喂鱼呢。” 宣武帝闻言笑了笑,转而侧目瞧瞧长身鹤立的陆绥。 “你二人倒是有缘,今日你难得进宫一趟,便在此碰着了,走,去瞧瞧。” 陆绥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未多言,抬脚跟上去。 御驾缓行,到池畔后,宣武帝遥遥朝对岸望去,这一眼却瞧见那坐在柳树下的秋千架上的青衫绿裙女子,只见她朱唇粉面,蛾眉曼睩,盈盈腰肢不足一握,竟是个颇有姿色的长娇美人。 宣武帝眼前一亮,眸中闪过一丝惊艳,宫人们自觉默下声来。 而陆绥自也瞧见那女子,且认出她是姜妧。 微侧目,再一看宣武帝满面红光,双目直勾勾盯在佳人身上,陆绥攥紧拳头,下颌紧紧绷着,好似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弦。 不多时,长乐公主与姜妧皆起身朝反方向走去,谈笑声渐远,宣武帝这才将目光从那抹倩影上挪开。 “苏建德,那与长乐同行的女子是哪家姑娘?为何朕从未见过。” 苏公公早已瞧见姜妧的模样,当下却还是装模作样地仰头往那处瞧了瞧。 他皱着眉假意思考,这才道:“回皇上,那姑娘瞧着眼生,老奴也是头一回见。”他斟酌着回答,一壁小心翼翼观察宣武帝的脸色,见死微一蹙眉,忙又说道,“要不,奴叫人去查查?” 他说话时直觉得面门凉飕飕的,未料一抬头,正迎上陆绥寒森森的目光,再仔细去瞧时他却已挪开视线,且英俊面容并无一丝波澜。 仿佛方才其眸中转瞬即逝的杀气只是他看错了。 听到此话,宣武帝未说查,也未说不查,帝王之心难以揣摩,苏公公躬身退到一侧,未再多言。 直到那一行人彻底走远,宣武帝才堪堪将目光收回,脸上一副意犹未尽的神色,转而向陆绥笑道:“到底还是年轻好,瞧着这些如花似锦的女子,朕觉得自己仿佛也回到年轻的时候。” 闻言,陆绥眸色暗了暗,垂在身侧的手越发收紧。 “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人,燕瘦环肥各有千秋,其中不乏年轻貌美者。” “都不过是胭脂俗粉罢了。”宣武帝摆摆手,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耐,“朕的这些嫔妃整日只晓得如何打扮自己,时不时地还要找借口来让朕替她们选衣裳首饰,朕实在是不堪其扰,今日将你召进宫里来,总算得一日清闲。” 陆绥紧抿着唇,一bbzl 如既往的话少,宣武帝了解他的心性,自也不会计较这一点。 想到什么,宣武帝又道:“说起来,你已二十有四,早已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如今西北战事平定,你也该考虑考虑婚事了,若有中意的适婚女子尽管告诉朕,朕可为你赐婚。” 听到此话,陆绥神情微有动容,眼底闪过片刻迟疑。 最终,他仍只是说道:“臣先谢过皇上美意。” * 傍晚,姜妧自凤阳阁离开,两脚踏出皇宫城门的刹那,她只觉得自己仿佛重新活了回来。 紧绷的情绪一松懈下来,她浑身发软,坐上马车后便斜卧在榻上,一手轻轻揉着眉骨。 春汐满脸紧张地问道:“小娘子,可有人为难您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累了,先睡会儿,到了叫我。” “是。” 岚芝体贴地替她点上熏香,马车缓缓驶在官道上,没多久,她便沉沉睡去,只是梦中睡得并不踏实。 不料,马车过盘松岭西口时忽然停下,车夫隔着帘子道:“小娘子,外头有人要见您。” 被惊醒的姜妧揉揉惺忪睡眼,恰在这时,春汐掀开帘子瞧瞧,随即雀跃道:“是陆将军。” 闻言,姜妧微探出脑袋,便见陆绥翻身下马走来,立与马车前,沉着脸问她:“今日为何进宫?” 她不明就里,只实话实说道:“长乐公主召见。” 见他脸色不大好看,姜妧后知后觉,心中隐隐不安:“出了何事?” 陆绥瞥了眼车上两个丫鬟:“你下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春汐和岚芝忙自觉垂下眼帘,姜妧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当即掀开车帘作势下去。 她伸出一只脚踩了空,只好望向他:“扶我一把。” 陆绥蹙眉,冷冷道:“自己下来。” “……”姜妧瞪他一眼,暗骂他不解风情,不懂怜香惜玉。 可他嘴上这般说,却在她跳下来时及时伸出胳膊,待她站稳方收回手。 两人沿着小路一前一后来到林中,落日晕着灿烂的金光,二人身影倒映在地上。 姜妧提着裙子,两脚时不时踩在他的影子上,未留意他忽然停下,害得她一下撞在他坚硬如铁的后背上。 “嘶……”她揉着额头,鼻尖皱了皱,“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她长了副不谙世事的稚嫩面容,陆绥一看见她,压在心头的火气便消了大半,勉强缓了缓嗓音:“你可知,今日你随长乐公主在芙蓉园时,圣人见着你了。” 姜妧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怕什么就来什么,她瞪大眼睛,忙问:“然后呢?圣人可是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立个flag,收藏满300就双更( 第33章 、委屈 陆绥未将自己和宣武帝的对话告诉她, 只言简意赅道:“若我没猜错,圣人大概已让宫人将你的家世打听清楚。” “这……”姜妧莹白小脸狠狠一皱,“我都未和皇上碰着面, 他老人家打听我作甚?” 清风穿过树林,bbzl 缓缓吹拂着她身上的青衫, 脸边青丝亦轻轻摇曳, 粉面桃花惹人注目, 尤其那张含过口脂的红唇,开口说话时隐隐露出几颗小小的洁白牙齿。 薄纱制成的罗襦包裹着圆润玉体, 衣襟处影影绰绰勾人遐思,陆绥悄然挪开视线, 轻哼道:“许是因为, 你生了张蛊惑人心的脸。” 姜妧黛眉弯弯, 嘴角一翘:“您这是在夸我长得好看?” 她惯会这般不着调, 陆绥有意吓唬她:“是啊,你貌若仙子, 若非如此,圣人怎会起了让你入宫的心思?” 他语气平淡, 姜妧信以为真,当下急急攀住他的胳膊:“你知道的, 我不要入宫!” 陆绥瞥了眼臂弯处那白皙细长的手指, 少女发香不期然散入口鼻, 他低笑:“现在知道怕了?” “嗯。”姜妧收起不正经,认认真真点点头,“不瞒你说, 我一直很怕进皇宫, 我甚至觉得, 若我当真嫁进去,那……等待我的大抵只有死路一条。” 她略显凄楚的声音惹得陆绥垂眸看去,只见她神色凝重,香肩微颤,好似饱受风霜摧残枯萎的花。 这般模样竟和他梦境里的她有几分相似。 良久,陆绥低声问她:“离采选还有三个多月,在此之前,你尽早找个如意郎君定下亲事,如此便可避开采选,如若可以,嫁人后远离长安。” 姜妧心口一滞,缓缓抬头看他:“三郎不愿娶我?” 话音落地,陆绥默了许久。 她就那样倔强地看着他,直到眼睛开始发酸时他才开口:“我不能娶你。” 倏地一下,姜妧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耳边亦嗡嗡响个不停。 时间仿佛停了下来,她和他互相凝视着,却都未从彼此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半晌,姜妧牵强地扯扯嘴角:“为何不能?” 她鼻尖红红的,双眸盈满泪光,陆绥闭了闭眼,随即轻叹一声。 “婚姻乃人生大事,如何能随便将就,你当嫁于自己真心所爱之人,如此方可与其同患难,共白头。为你名声着想,这样的玩笑话,日后莫要再提。” “为何你总觉得我是在与你玩笑?”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35节 陆绥负手而立,静静看着她:“好,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想好再回答我。” “嗯。” 四目相对,他缓缓开口:“你我不过相识三个月,你当真了解我吗?此刻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从前究竟经历过什么,是个怎样的人,又有何等抱负,这一切,你当真清楚吗?” “我……”一连几个问题毫无准备地砸向姜妧,让她哑口无言,只讷讷地盯着他。 “答案显而易见。”陆绥眸中光彩霎时黯淡,低垂下眼睛未再看她,“你尚且年幼,日后会遇见更多人,而我志在保家卫国,尚无心思娶妻,所以,你我不该在彼此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他语气坚定不容反驳,姜妧只感觉一股热浪猛然涌向眼眸,有什么东西似要夺眶而出。 她浑身充满各bbzl 样情绪,最终皆归为平静:“那这些时日陆将军对我的关照,难道都是逢场作戏吗?” 陆绥紧抿着唇,目光闪动:“有些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可有一点我能肯定地告诉你。”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挣扎,“留你性命至今日,已是我最大的仁慈。” 一时间,姜妧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他,却仿佛根本看不到他这个人,耳边有风声夹杂着鸟雀声掠过,可她通通都听不见了。 僵持许久,她无力地扶住一棵老树,声音近乎呢喃:“如此说来,我还要对将军您感恩戴德了。” 陆绥未曾开口,她苦笑:“如将军所言,臣女不过和将军相识数十日,敢问将军,臣女究竟犯了什么错,竟还让您对我起过杀心?” 风吹草动,林中仅剩最后一抹余晖。 陆绥抬手按了按眉骨,声音透着疲惫:“天色已晚,回去吧。” 他的身影越发模糊,姜妧轻笑一声,抬眸问:“难道将军不该给臣女一个解释吗?” 陆绥无声无息地凝视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攥住。 “你让我如何向你解释?” 他抬脚朝她走来,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身为朝廷重臣,我注定要以天下为己任,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哪一样不比男女之情更重要?” 姜妧点点头,莞尔一笑:“大将军赤胆忠心,实在是让人钦佩,是臣女心胸狭隘,一心只有自己。” 她站起身,朝他盈盈福身,“将军乃君子,想必定不会无缘无故要杀一个人,思来想去,定是因为臣女总是纠缠于您,挡了您为国尽忠的路,将军尽管放心,臣女既已了然,日后定不会再做出这般不明大义的行径来,臣女愿将军威名永盛,也愿大奉多一些如将军这般大公无私之人。” 两人隔了一步远,她垂着头,陆绥看不真切她眸中□□,可他还是看见她眼角滑落的一行清泪。 刹那间,他的心猛地一纠。 她说罢这番话便转身离开,陆绥静静望着她的背影,心口有些滞涩。 他抬了抬脚,最终还是未跟上去。 姜妧迈着虚浮的脚步回到马车时,两个眼睛红通通的,春汐率先发觉,忙打起帘子朝外头瞧了瞧,却未见陆绥的身影。 “小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春汐误以为自家小主子这是受陆将军的欺负了,当下心里急得不得了。 姜妧半阖着眼睛,斜靠着迎枕抿唇不语,如此一来春汐越加担心了,而岚芝到底细心些,见姜妧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隐隐猜出几分来,当即拽拽春汐的衣袖示意她别问了。 主仆三人对坐片刻,姜妧闭上眼睛,轻叹道:“回府吧。” “是。” 车夫得令勒紧马缰御车前行,远处天边不见光亮,左右丛林时有马蹄声响起。 直至抵达姜府,车夫随意朝身后看了一眼,只见一玄一男子高坐马背,于坊门外遥遥看向此处。 而当bbzl 姜妧被搀扶着走下马车时,那人便御马离去。 * 姜妧回到玉锦院没多久,前院来了个仆人,说是姜沛请她到书房一趟。 她坐在镜台前,无精打采地卸着妆,头也不回道:“替我回禀父亲,就说我乏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仆人恭恭敬敬地应下,临走之际瞟了眼铜镜,见姜妧两眼肿得像核桃,像是大哭了一场,诧异之余又隐隐有些激动,当下匆匆忙忙回前院去了。 入夜,姜妧沐浴更衣后久不能眠,眼前不断浮现傍晚时在林中发生的一切。 他今日突然的冷漠与前些日子的温柔体贴来回在脑海中出现,让她甚至开始怀疑,昨日种种难不成只是她的一场梦? 若非如此,她实在没有办法安慰自己,之前还送他簪子的一个人,如今怎就突然告诉她,他曾想过要杀她…… 想着想着,眼睛又不自觉变得有些湿润。 顾娘进来熄灯时便见她正独坐窗下暗自垂泪。 美人灯下落泪,尤为楚楚动人,顾娘鲜少瞧见她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身为她的乳母,顾娘自也心里不好受。 她从衣橱里找出一件薄披风,走到窗前替姜妧披上,柔声道:“小娘子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姜妧先前想事想得出神,未留意有人进来,她快速抹去眼泪,勉强笑了笑,结果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能受什么委屈?就我这性子,不让旁人受委屈就好了。” 打她回来便一副被夺了魂的模样,顾娘从春汐那儿多少知道了些原因,当下怕她被心事憋坏了身子,又耐着性子问道:“小娘子的难过都被奴看在眼里,娘子莫怪奴多嘴,您今日这般难受可是因为陆将军?” 一语中的,姜妧倒也未遮掩,只轻轻“嗯”了声。 她疲倦地靠在顾娘怀里,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 “阿兄说得对,他分明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顾娘慢慢拢了拢她的头发,温声细语地问:“小娘子可曾想过,您究竟因为什么才想着,要捂热陆将军的心?” 姜妧垂下眼睫,盯着手里的温润玉簪轻声答:“自是因为,我想让他娶我。” 闻言,顾娘先是一愣,随即抿唇笑笑:“小娘子虽已及笄,可到底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姑娘家。” “此话何意?” 顾娘从案上随手抓起个木梳,替她梳理头发,一壁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娘子此番回长安原本也是奔着嫁人来的,小娘子眼光好,挑中咱们大奉朝最英勇的男郎,不过,这男女之事向来讲究你情我愿,是万万不可强求的。” “你情我愿……”姜妧收紧玉簪,喃喃自语,“可若他对我无意,又怎会送我这等贴身之物?” 顾娘循着话音望去,当即眉心一跳:“这簪子难不成是陆将军佩戴的?” “嗯。” “这……”顾娘脸色变了变,接着又道,“奴猜不透陆将军为何这般做,不过,男子向来风流多情,bbzl 依奴看来,若他当真心里有你,又怎会迟迟不来府上提亲,更不会眼睁睁瞧着您受委屈。” 听到此话,姜妧垂下眼睛,指腹轻轻划过玉簪:“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连通房丫鬟都没有,何来多情风流一说。 顾娘盯着她看了许久,忽而抿唇一笑:“看来,小娘子是对陆将军动了真感情了。” 姜妧没说话,这便是默认了。 她起初接近他,是想给自己寻个靠山,后来相处久了,她便不知不觉依赖起他来。 这样的变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只知道,每每看见他时,她会不自觉地慢下步子,而当他靠近时,她心口会止不住地乱跳,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时不时在心里勾勒他的身影,当得知他过去经历的事时,当瞧见他身上留下的伤疤时,她心里会异常酸涩。 可这样的她,在面对他的质问时,却答不上一句话来。 所以,自己对他究竟是何感情,她也不确定了。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喜欢的女子 自那日从皇宫回来, 姜妧把自个儿关在房中整整五日,这五日她连院门都未迈出去过,除了兄长和母亲再未见过旁人。 见她总一副消极模样, 齐氏心里着急,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话来。 对此, 姜恪却是比谁都清楚:他这妹妹是受了情伤了。 他恼怒无比, 却偏偏没有发泄的地方, 毕竟,感情之事本就不能强求, 他就是有心把陆绥抓来痛斥一顿,也没有那个资格啊! 这几日, 玉锦院里的丫头们格外乖顺, 皆自觉不再提起陆绥的名字。 白日, 姜妧瞧着仍跟没事人一样, 偶尔绣绣花,偶尔看看书, 心情好时便到书房作上幅画,有时又会对着先前从翠林山苑带回来的俩箱子发好长时间的呆。 短短几天的功夫, 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一大圈。 春汐心疼得紧,暗地里向岚芝埋怨:“陆将军怎的这般翻脸无情, 他究竟把咱们娘子当成什么了?人家说的果真没错, 世上男子皆一样!” 岚芝戳了戳她的脑袋, 道:“先前是谁总说,陆将军模样英俊又威风八面,还整日把他未来姑爷的叫着。” “我那是识人不清!”春汐哼了一声, 抬头瞧向耳房, 随即压低声音, “如今看来,还是舒郎最疼咱们小娘子。” 这时,院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岚芝忙“嘘”了一声。 不多时,一仆人走到院里,问:“小娘子可在房中?阿郎有事交代。” “在,你随我进去吧。”岚芝道。 这厢,姜妧正潜心贯注地碾香,门帘忽的被挑起,仆人躬身走进来,毕恭毕敬地说道:“小娘子,阿郎让您收拾收拾,去迎鹤堂一趟。” “何事?” “豫王来了。” 姜妧手指一颤,半晌复又开口:“就说我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仆人面色为难,岚芝走过来,装模作样地替姜妧添了件衣裳,又bbzl 把窗桕合了些。 “昨儿夜里小丫鬟忘了关窗,害得咱们娘子染了风寒,今日晨起后便头疼不已,这不,顾娘已去请郎中了。豫王乃贵客,小娘子不便以病体见之,失了体态事小,这要是不小心过了病气可就罪过了。” 仆人悄悄瞧了姜妧一眼,见她的确满脸憔悴便对岚芝的说辞信以为真。 “原来如此,那小娘子多保重身体,奴这就回去如实禀告给阿郎。” 待她离开,姜妧放下银钩,一手扶额。 窗外阴雨连绵,檐下雾蒙蒙的,院中桐树郁郁苍苍,她喃喃问:“岚芝,今日初几了?” “小娘子,今儿是十二。” 姜妧将木窗推开,一手递出去,细密雨丝落在指尖也未觉出凉意。 “四月都快过半了,难怪这几日天越发地燥热。” 岚芝瞧了瞧她垂在肩上的云发,和那张素净的不施粉黛的脸颊,试探着说道:“再过几日便是十五了,小娘子可要同杨家娘子去庙里上香?” 姜妧笑笑:“不了,我本就不信鬼神,如今已是更加不信了。”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36节 她这般说,岚芝也不好再劝她出去走动,只得搬了凳子过来,在一旁陪着她。 午后,雨下得越发大了,淅淅沥沥下了一两个时辰,天上乌云密布,未至傍晚便显出夜色来。 姜妧半卧在榻上看书,春汐领着一群仆人进来。 仆人抬着好几个大箱子,春汐则捧着个小匣子走到榻边,喜滋滋道:“小娘子,豫王叫人给您送了些东西过来,您瞧,这是安息香,有凝神静气之效,还是西域使者向朝廷进贡的,据说价值不菲,还有这玛瑙杯……” “拿出去。” 姜妧冷冷打断,一众奴仆原都喜上眉梢精神抖擞,被她这一呵斥当下面面相觑,迷茫得很。 包括春汐。 “那其余这些……” 姜妧朝那处扫了眼,淡淡道:“都送到阿娘院里去,让父亲派人送还豫王府,就说是我吩咐的。” 春汐眨巴眨巴眼睛,犹豫着“哦”了一声。 仆人们重新抬起箱子离开,姜妧起身下榻,从一红木箱子底下取出一个木匣子,匣子里装的是上回陆绥遣人送来的千年野参。 “岚芝,你过来,我有事交代你。” 岚芝闻言忙丢下手里的针线走过来:“小娘子有何事吩咐?” 姜妧把那匣子盖好放回去,道:“你带人将这些东西送去将军府。” 她顿了顿,折到妆台前,从奁盒里拿那支用手帕包裹的玉簪,“连同这支簪子,一同归还。” * 四月的雨缠绵朦胧。 傍晚,陆绥自军营回到将军府,一进宅邸便去往书房,忙活到天黑方停歇下来。 见他得了空闲,崔四适时进来禀道:“郎君,今日晌午四皇子去姜府了。” 陆绥负手立于窗前,外头仍滴滴答答落着雨崔四未听见他开口,又唤了声。 “郎君?” 良久,他声音寡淡应了声:“知道了。” 崔四盯着他的背影,斟酌片刻后走出房外,bbzl 冲几个仆人招了招手。 不多时,那些个仆人将廊下的几个箱子抬过来,跟着崔四走进书房。 陆绥仍旧站在窗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墨发梳得一丝不苟,锦袍亦无一丝褶皱,瞧着还是跟往常一样,可若细细看去,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崔四默默叹了口气,垂着头禀道:“郎君,这些东西是妧娘子让人送回来的。” 听到此话,那稳如泰山之人总算是动了动。 他微转身,抬眼朝地上的箱子瞧了瞧。 “此为何物?” “都是上回妧娘子在翠林山苑患病时,您让奴给她送去的物什,奴瞧了,除却一些不能放的吃食,旁的都在这了。” 崔四小心翼翼地回答,悄悄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却未在他脸上捕捉到什么异样。 默然片刻,陆绥抬脚走去,随手拿起最上头的一个小木盒。 打开盒盖一瞧,果是他送去的那支簪子。 如今复又物归原主了。 “若再弄丢,我就把我自个儿赔给您。” 少女清隽俏皮的声音犹如在耳,他静静驻足,眼底满是倦意。 “都出去吧。” 崔四领着仆人们退出去,偌大的将军府幽寂空旷,让这本就缠绵的细雨更添了几分多愁善感。 入夜十分,谢玉书提着两壶陈酿来到将军府,崔四一见到他,就如见到救命恩人般热切,谢玉书不明就里,崔四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说了遍。 末了,谢玉书挑挑眉,笑道:“小两口闹别扭罢了,你且瞧着,用不了多久他二人又会和好如初。” 崔四汗颜:“世子爷,我们郎君和那妧娘子尚未……尚未那什么,您这样说,不太合适吧?” 要知道,他们主子可是把那妧娘子的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谢玉书怒其不争般用扇子敲了敲他脑袋,道:“怎么,难道你不希望你们爷早些娶个夫人回来?” 崔四忙摆手:“不不不,奴整日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郎君尽快办了人生大事,您瞧瞧,这么大个宅子连婢女都无几个,这日子过得,唉!” “那不就得了。”谢玉书斜睨一眼身后仆役,“去把酒温上,今夜我要与你们郎君不醉不归。” “是是是。” 谢玉书不请自来,此时此刻,陆绥刚刚沐浴罢回到居室,一进门便瞧见他正大喇喇坐在席上,身前一方小案,案上几盘热菜,炉上还煮着酒。 “你怎么来了?” 陆绥身上雾气尚未散去,头发半湿着垂在肩上,俊目不见丝毫情绪。 “自是来找你喝酒的。”谢玉书勾唇一笑,随即提起酒壶斟了大半杯,推至另一端,又比了个“请”的手势。 陆绥蹙了蹙眉,倒未多言,在他对面坐下,只是未曾接过那杯酒。 “明日还要早起操练将士,今夜不宜饮酒了。” 谢玉书呵笑道:“江山是圣人的江山,天下是圣人的天下,你整日为他鞍前马后,就不觉得累得慌?” 陆绥腰背挺得笔直,身上已bbzl 无白日在军营时的冷肃,取而代之的,是士大夫的文人风骨。 “职责所在,谈何累不累,既作辅国将军,当为国为君,竭忠尽智,以天下苍生为重。” 谢玉书重重叹了口气,不由分说地将酒杯塞进他手里。 “大道理从小我就说不过你,何况,今夜我来可不是听你说什么天下大的。” “那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谢玉书笑笑,仰头灌下一杯酒:“人生短短几十载,活着的时候若不随心所欲,死了恐怕都难咽气,要我说,人不光要好好地活,还得活得畅快淋漓,如此才不辜负来人世一趟。” 陆绥与之对视,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说重点。” 屋外雨声未停,案前炉火慢烧,壶中佳酿暗香涌动。 谢玉书坐直身子,认真瞧着他,一字一句道:“长晏,大哥二哥的死不该成为束缚你的枷锁,你究竟还要将这份莫名其妙的自责和罪恶感背负多少年?” 此话入耳,陆绥下颌紧绷,握在酒杯上的五指骤然收紧,就连骨节都泛着青白。 良久,他重重将杯子放到案上,眸中如有惊涛骇浪:“不许提他们!” 谢玉书丝毫不退缩,继续道:“我就是要让你从这件事里走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逝者已矣,生者岂能还要折磨自己?好,就算你要折磨自己,又为何还要连带着清儿,还有陆伯他们?你可知,你这般模样,可知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有多难受!” 陆绥垂下眼眸,紧抿着唇不肯多言,半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下。 “酒已饮,你走吧,不送。” 他站起身便要走,谢玉书来了火气,一把攥住他衣袖。 “你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倔的跟头驴子一样!我真是想不明白,就你这臭脾气,整日摆着张比鞋底板子还臭的脸,那妧娘子怎么就看上你了?!” 陆绥身形一顿,缓缓转身凝视向他:“日后也莫要再跟我提她。” “……”谢玉书被气笑了,一时也忘了自个儿想说什么,复又坐了回去,端着杯子灌了几口,又觉不痛快,干脆提起酒壶畅饮起来。 热酒下肚,他抬袖抹了把嘴,指着他道:“虽说我不了解她,可我却很清楚你,我看得出,你对她跟旁的女子不一样,这么多年,你就只有在她面前才像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你如今告诉我别再提她,好,明日我便替她张罗着相看郎君,告诉你,就凭妧娘那长相,光是往那一站,想娶她的人便能从东市排到西市去,我就不信,这么大个长安城,我还不能帮她找出个才貌双绝的男人来!” 话音刚落,他只觉眼前一晃,紧接着脸上便结结实实狠狠挨了一拳头,疼得他是龇牙咧嘴,眼冒金星。 案头的酒撒了一地,谢玉书捂着脸,跳起来大骂:“你敢打我?我长这么大我阿耶都未曾动过我一指bbzl 头!” 陆绥甩甩手腕,冷冷盯着他:“你若敢多管闲事,日后便休想再见到清儿。” 一听这话,谢玉书顿时怂了下来,只能咬牙切齿瞪着他:“你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我,别忘了,咱们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你的心思我比谁都清楚,你就是害怕自己有朝一日死在战场上,所以迟迟不肯娶妻生子,是也不是?” 陆绥未言语,只道:“慢走不送。” 碰上他的倔脾气,谢玉书气不打一处来,起身拂袖离开,一壁走一壁骂骂咧咧:“亏你还是个统领万军的大将军,连喜欢的女子都不敢娶回家,你到底有何本事?!别怪我没提醒你,近些日子四皇子去姜府可殷勤得很,你可别等到人家妧娘成了豫王妃才后悔莫及!” 谢玉书离开后,陆绥在原地站了许久,眼前时而浮现那日姜妧强颜欢笑的玉容。 他从案上取来发簪,指腹在上面缓缓摩挲着,眸底万千思绪闪过。 这晚,他彻夜难眠。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阿妧 长安城一连数日阴雨连绵, 分明已是初夏时节,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又让天气变得凉爽下来。 放晴这日,姜妧收到杨觅音差人送来的帖子, 邀她去府上一聚。 春汐和岚芝都以为她不会应邀,没想到, 次日她早早便起来, 用罢早膳收拾妥当便乘马车去往杨府。 到了地方, 婢女引着她来到杨觅音住处,俩人已有好些天未见, 这会儿碰了面也未觉得生分。 屏退下人后,杨觅音拉着她的手左瞧瞧右看看, 见她香腮瘦了不少, 打趣道:“这雨果真讨厌, 瞧瞧, 这才被困几天,你竟消瘦了这么多。” 姜妧随手摸摸脸颊, 挑眉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是瘦了好看还是胖了好看?” 杨觅音当真歪着头仔细打量她:“这可把我问到了, 我瞧着,胖瘦都是那么招人稀罕, 我若是男郎, 势必要死缠烂打着将你娶回家去, 对着你这么个美娇娘,我恐怕连饭都能多吃两碗。” “就数你嘴甜。”姜妧随意翻着案上书册,那上头皆是些绣花图案, 各式各样描述详尽, “你何时有闲心研究女红了?” 杨觅音叹了口气, 两指绕着头发回道:“还都是被我阿娘逼的,唉,这些烦心事,不提也罢。” 见她愁容惨淡,姜妧大抵猜出几分,此事又事关自己兄长,她便不好多言。 杨觅音捧着清茶小抿两口,忽然眼前一亮:“对了,听我阿耶说,这回的女子马球赛你也要去的?” 提起这茬,心烦之人又换成了姜妧。 大奉朝民风开化,男女皆擅骑马射猎,圣人尤热衷于打马球,是以朝廷无战事时,时常大办马球比赛。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37节 起先这比赛者也仅限于王侯将相,后来,为讨圣人欢心,后宫嫔妃们私下里皆认真学习打马球,当年丽妃初入宫时便是凭借一手精湛的马球术吸引了圣人的注意,外加其本就是个美人bbzl 胚子,从此颇得圣宠。 而这项贵人之间的消遣,也渐渐在民间广为流传,还被百姓们玩出许多花样来。 虽说之前姜妧就已知晓马球赛这回事,不过她一直未放在心上,直到前几日,姜沛下早朝后将她叫去书房,特交代她尽快跟着府里请来的老师好好学习打马球。 她自是抗拒的,姜沛却不容置疑地告诉她,这次比赛,她非去不可。 忆起这些,姜妧扶着额头长长舒了口气:“我本不愿去,都是被我阿耶强迫的。” 杨觅音不以为然:“打马球可好玩了,总比整日闷在房里绣花强!我从小就喜欢跟我阿兄他们一块去西山打马球,反正可有意思了!” 姜妧拈一枚酸枣送入口中,细嚼慢咽罢说道:“我打小在江都长大,不曾玩过这些,如今突然叫我去跟人比,这就好比让一个素日抱书苦读的书生,扛着大刀上战场去杀人一般,这实在是太为难我了。” “怕什么,你这么聪明,定是一学就会。”杨觅音格外笃定,想到什么忙又说道,“不如这样,我带你去打个试试,左右这会儿咱俩也没事做。对了,今日我阿兄也在府上,他向来擅长这些,我把他叫来,让他教教你,我当初就是跟着他学的,三两天就学会了。” 姜妧神色恹恹,摆摆手:“不要,这会儿外头正热得慌,我怕晒。” “……”杨觅音先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拽着她衣袖往外拖,“走嘛,我们府上刚翻新了校场,正好带你去瞧瞧。” 姜妧被她一下子从榻上拽起来,心里不禁感慨,不愧是将门之女,当真是有把子力气在身上的…… 出了门,一布衣奴仆赶来,双手向杨觅音呈上一封信。 姜妧自觉望向别处,盯着房檐云游天外时,杨觅音已将信读罢放回袖中。 “是陆府送来的。”她笑道。 姜妧心头一动,忍不住问:“清姐姐?” 杨觅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答反问:“除了清姐姐还能是谁?” “哦。” 她点点头,心不在焉地跟随着杨觅音的脚步来到校场。 此刻正值午时,校场中尚有一些侍卫在演练,耍刀弄棒好不热闹。 俩人远远站在凉房外的走廊下,杨觅音踮着脚往下头瞧了瞧,正好看见自家兄长脚步匆匆地往这头走。 她挥挥手:“阿兄!” 听到声音,杨正平停下步子,抬头朝上望去,瞧见杨觅音时浓眉一皱,再一看立于一侧的姜妧,五大三粗的汉子顿时有些不自在。 他搓着手,闷声问:“妧娘子来府上做客,你不好好陪着人家,到这里来作甚?” 杨觅音趴在栏杆上,调皮地笑笑:“你这会儿可有空闲?阿妧不太会打马球,你教教她可好?” 闻言,杨正平又抬眸望向姜妧,正迎上她莞尔笑容,黝黑面容唰的一下变得通红,半晌支支吾吾道:“我……我等会儿恐怕还有事要忙……” 姜妧适时开口道bbzl :“杨将军忙去吧,觅音跟您开玩笑的。” “哪里是开玩笑的。”杨觅音两手叉腰,凶巴巴地瞪向兄长,“我都已经和阿妧说好了,你若不教她,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姜妧:“……” 她垂下眼睛忍俊不禁,杨正平误以为她这模样是生气了,忙道:“那我先让人去牵马来,等会儿找个空旷地儿,你们稍等等。” 杨觅音满意地点点下巴,随即将校场扫了一圈:“就在这里吧,地方够大也够平坦,我们实在是懒得跑了。” 杨正平对自个儿这妹妹是有求必应,当下皆一一应下,又遣人去将校场清理一番,该收的武器收收,免得伤着两位小娘子。 俩人走下去,姜妧感激道:“真是麻烦杨将军了。” 她盈盈一笑,杨正平立马又红了脸,期期艾艾道:“不……不麻烦……” 没多久,仆人从马房牵来三匹上等良驹,又将做工精致的马球等物拿来。 杨觅音拉着姜妧在榕树下坐着,杨正平则站在不远处给她二人讲解打马球的要领,见她二人听得认真,他讲得越发起劲,结果一不小心把正事给忘了。 正所谓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姜妧按着他说的先在地上试着挥了几杆,结果不是打偏了便是力气不足打不远。 见此,杨正平只得亲自上阵给她示范,俩人站得很近,姜妧本就身段玲珑,在他那高大威猛的身形面前,竟衬得越发娇小起来。 片刻后,他蹲在地上指着球认真向她讲述如何发力,姜妧腰背微屈,太阳晒得她鼻尖直冒汗,幸而时不时有清风拂过,她勉强还能再坚持会儿。 有侍卫打这经过时总要起哄,全因杨正平素日里与他们说笑惯了,姜妧坦然大方仿若未闻,倒是杨正平感到有些难为情,当即眉头一皱,故作凶态:“去去去,还不赶紧练武去!” 侍卫们哄闹着离开,杨正平面红耳赤,盯着地面说道:“妧娘子学了这么久,要不骑马试试?” 姜妧拎着球棍望向不远处的小白马,过往回忆霎时汹涌袭来,震得她心口一疼。 良久,她闭了闭眼,笑着应道:“好。” 一个头高挑的女仆护着她坐上马背,她握着缰绳稍加调整坐姿,杨正平刚想说什么,远处忽然急匆匆跑来一士兵,赶到跟前后在他耳边嘀咕几句。 只见他倏地脸色一变,随即慌里慌张地朝前方高台望去。 那里,一墨色锦袍男子负手而立,头戴玉冠,腰别佩剑,衣袂飘飘,神色阴郁。 姜妧骑在马上,顺着他的目光遥遥望去,正与那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竟是多日未见的陆绥。 他还是那般意气风发,独站于高台,身后空无一物,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姜妧掐紧缰绳,随即调转马头背对着那处,侧目望向坐在树下的杨觅音:“他怎么来了?” 若说是巧合,这也未免太巧了些,她记得杨觅音曾说过,陆绥bbzl 一年到头也未必来杨府一趟。 “这……”杨觅音缠绕着树叶,笑吟吟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想必是来找我阿兄谈事的吧。” 话音刚落,杨正平摸着脑袋来到姜妧跟前,满怀歉意道:“妧娘子,我得去面见大将军了,等改日得空了再教你罢!” 姜妧踩着马镫下地,盈盈福身:“杨将军肯花费时间指导我已是感激不尽,您且忙去吧。” “好。” 待他走罢,姜妧攥着绢帕擦擦额上汗水,杨觅音适时从仆人手里接过一碗酸梅汤递给她。 “今儿天热,我特让厨子做了些酸梅汤,你尝尝味道如何?” 姜妧刚要去接,杨觅音突然“哎呀”一声:“瞧这儿空荡荡的,连个遮阳的地儿都没有,要不咱们先回去,到屋里坐下慢慢喝。” 说罢话,她又将那酸梅汤递给仆人,又暗地里使了个眼色。 姜妧早已察觉出她的异样,当即狐疑地瞧着她:“你今日请我过来,可是有何预谋?” “瞧你这话说的。”杨觅音瞪她一眼,佯装生气,“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末了再次挽住她胳膊,朝来时方向走去。 经过高台时,姜妧随意朝上头望了眼,那处已是空无一人,她轻轻松了口气,随着杨觅音亦步亦趋走上去。 不曾想,过了甬道走至内院时,那人竟又出现在垂花门前,此刻正背对而立,似乎在听一侧随从禀告事情。 姜妧草草扫了一眼别挪开视线,提着裙子继续往前走,却被杨觅音猛地拽住,后者压低声音道:“阿妧,方才在校场时,我瞧着陆将军的脸色似乎怪怪的,也不知出了何事。” 她轻哼一声,淡淡道:“大将军的心思岂是我这等凡夫俗子能够揣摩的,走吧。” 杨觅音眨眨眼,眸中透着促狭:“都遇着了,怎么也得去问个安吧?” “……” 姜妧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拖着朝垂花门走去,她压着嗓子小声喊。 “觅音,你快松开我!” “我不过去,快松开!” “你再这样,下回我不来找你了……” 任她如何挣扎,杨觅音丝毫也未松手,又因此处动静有些大,陆绥和随从同时望来,这一下,姜妧又与他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一时间竟忘了要做什么,只能僵硬地跟着杨觅音走。 随从识趣地退下,杨觅音笑吟吟道:“大将军怎么得空过来了?” 姜妧目不斜视,面无表情,跟个石柱似的杵在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陆绥目光在她身上略略扫了一眼便挪开,淡淡道:“过来办点事。” “哦。”杨觅音了然般点点头,随即又道,“方才阿兄正教妧儿打马球,不过想来将军也知道,阿兄一向笨手笨脚的,又不会说话,教了大半天也没说到正地方,瞧得我都着急,唉,真是难为阿妧了。” 姜妧觑她一眼,不知她肚子里又打得什么鬼主意。 与此同时,杨觅音也在悄悄观察陆绥的表情,见bbzl 他不为所动,又道:“阿妧生得皮薄肉嫩的,在太阳底下晒这大半天,眼瞧着人都快虚脱了,真是叫人心疼的慌。” 姜妧凝语,瞪大眼睛看着她,谁知她竟还装模作样拿出帕子伸过来。 “阿妧,热坏了吧?” “……” 四下里一片寂静,姜妧嘴角直抽抽,半天憋出一句“我不热”。 紧接着,杨觅音突然“咦”了一声,转向陆绥:“听闻大将军马球打得极好,不知可否请您教教阿妧?” “不用。”话音刚落,姜妧急急拒绝,“不必劳烦。” 陆绥被抢了先,答应的话卡在嗓眼里。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杨觅音尤在快速思索着怎么办,姜妧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微侧身道:“觅音,待会儿家中还有贵客,我先回去了。” “可是齐王又去找姜大哥下棋了?”杨觅音眼前放光,声音莫名有些雀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府上得了什么宝贝,要不怎么引得几位皇子频频登门。” 姜妧蹙眉瞧着她,心道她今日当真是反常的很。 刚想开口,她又忽然拍了拍脑门:“我记得齐王颇擅骑术,正好你可向他讨教一二,至于这打马球……” 她再次看向陆绥,笑道:“不知大将军近日何时有闲空?” 姜妧一阵郁闷,不等那人开口,扶着杨觅音胳膊认真道:“我当真得回去了,改日再过来找你。” 说罢,她略略朝陆绥福了一礼,未抬头看他面容,抬脚便要离开。 杨觅音瞥了眼神色阴沉却稳若泰山的陆绥,只恨他是块木头,急急拉住姜妧的胳膊,道:“你先等会儿,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姜妧扭头迟疑地望着她。 “是很重要的东西,你且等等,我去给你取来。” 说罢,她抬眸望了眼陆绥,随即快步走开。 一时间,这一小块天地便只剩他与姜妧二人。 姜妧如被定在原地,身后是堵爬满藤蔓的矮墙,脚下是石子漫成的小路,周遭只可瞧见花草丛生,唯独不远处有几张石凳。 她未理会身侧之人,独自朝那处走去,特背对着他坐下。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38节 藤萝蔓延,一片苍翠之下,她却心乱如麻。 四周很是安静,初夏已有不少蚊虫,不时飞到她耳边嗡嗡乱叫,她扇着绢帕,后背腻了层细汗,地上映出一道曼妙身影,她动,它也跟着动。 她不知道那人是否已经离开,只觉此刻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且十分煎熬。她挺直腰背,手指微曲,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石案上敲着,想到什么,又突然心生悔意,后悔为何方才偏要背对着那处坐下,以至这会儿不能回头去看。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她暗自猜测他大抵已经离去,一时间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 又过了片刻,她悄悄转头,不成想,陆绥竟还站在原地,如一尊泥塑,且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她。 那目光正如此刻的烈阳,猛然落在她身上,烫得她bbzl 浑身一僵。 她心口一阵乱跳,随即飞速别开脸,如坐针毡般从石凳弹了起来,抬脚之际,那人忽的快步走来,眨眼间便在她面前站定。 呼吸倏地变得艰难,姜妧垂下眼眸,视野里只剩他那一尘不染的黑靴。 前额迎上他略显粗重的气息,有些发痒,她想后退两步,身子却动弹不得。 良久,他沉声问:“近来可好?” 她有些怔忡,卷翘长睫轻轻颤动两下,无力回道:“如将军所见,极好。” 撒谎。 陆绥盯着她不复往日那般莹润的面庞,目光下移,本就不足一握的腰肢越加瘦削,丁香紫罗襦空荡荡罩在身上。 原先珠圆玉润的小娘子,数日不见,竟一下变成了病弱美人。 “你瘦了。”他说。 姜妧抿唇不语,见杨觅音迟迟不归,微一福身:“时候不早了,臣女还有事,失陪。” 匆匆走了没几步,身后倏然响起一声:“回来!” 她身子顿了顿,心头猛地生出一股怒火,他让她回去她就回去?凭什么? 于是攥紧裙子继续往前走,头也不曾回一下。 看着她倔强离去的背影,陆绥眸光微动,随即抬脚追上去,一只胳膊将她拦下。 姜妧轻喘微微,扶柱回眸瞪向他:“将军有何吩咐?” 陆绥收回手臂,长身鹤立,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四目相对,她这才发觉,他眸底隐有血丝,下颌亦泛着青,领口微敞,与平日的一丝不苟相比,竟略有些不修边幅。 他微抬手,却又在半空中垂下,微欠身道:“我已答应杨小娘子,教你打马球。” 姜妧微惊诧,旋即匆匆别开眼,坚定道:“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素日操心国之大事,臣女怎敢拿这种小事叨扰您,所以,不劳烦了。” 依旧伶牙俐齿。 陆绥盯着她的侧脸,牙根直痒痒:“此话当真?” 她轻哼一声,看也未看他一眼:“真的不能再真。” 陆绥脸色微变,不等开口,她忽而道了声“告辞”,随即便要走。 几乎是立刻的,他一把攥住她手腕,她下意识想要挣扎,却被他步步逼至墙角。 后背抵着石墙,微抬眸,眼前人神色复杂,她心跳骤停,复又猛然加快,好似要从胸腔跳出来一般。 陆绥再次逼近,两人离得极近,近到他微一低头,薄唇便会触上她的发顶。 呼吸交缠之间,姜妧腰窝处一阵发软,她的手腕犹被他抓在掌心里,无论如何也甩不开,而她也已忘了挣扎。 她直视着他,微有愠色:“将军这是何意?” 陆绥目光沉沉,缓缓松开她手腕,与她对视许久,忽而抬手将她脸边碎发拂至耳畔。 温热指尖擦过耳廓的刹那,姜妧一阵颤栗,脸颊微烫,眼神游移不定。 理智仿佛被剥夺,她忘了如何反应,只讷讷站在那儿,与此同时,感官倏地被无限放大。 譬如,她似乎听到他胸膛内心脏猛跳,空气骤然变得黏腻…… 陆绥凝bbzl 视着她躲闪的眼睛,半晌,垂在身侧的手摸索着,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随即,缓缓地,用滚烫掌心紧紧包裹住她的柔夷,与此同时,薄唇凑在她耳边,喑哑着嗓音呢喃: “阿妧,我大抵是输给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认清心意 少女的手温软嫩滑, 柔若无骨,攥在掌心里的刹那,陆绥那张素来冷峻的面容总算有了一丝松动。 不消片刻, 两人贴在一起的手心腻了层细汗,姜妧心口狂跳, 不自觉地伏下了头, 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 不该这样的,可她却好似被人定住了一样, 半分也动弹不得。 陆绥盯着她白皙的后脖颈,和那红得透粉的耳垂, 胸口霎时被什么东西填满, 长久以来的空旷变得拥挤不堪。 他抬手揽住她的肩膀, 低沉的嗓音自口齿间溢出, 带着他自己都未料到的温柔。 “阿妧,自上回林中一别, 我……” 说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 姜妧抬头,不期然对上他那双清冽狭长的深眸, 他似有许多话想说。 她勉强镇定下来, 微微挣了挣手, 却被他攥得更紧。 两人对望好一会儿,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轻声道:“将军有何话要说?” 陆绥抬起一只手, 轻抚向她的面颊:“阿妧, 你之前问我, 可愿娶你……” 一瞬间,姜妧凝神屏气,生怕错过一个字。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妧儿!” 熟悉的声音让她心肝一颤,她下意识挣脱了手,回头一瞧,自家兄长不知何时出现在此,这会儿正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一张俊脸如覆寒霜。 她直觉不妙,上前两步迎上去:“阿兄,你怎么来了?” 姜恪却仿若未闻,越过她直直迈向陆绥,衣角卷起的风都充满寒意。 站定后,他二话不说,咬紧牙关使足了劲儿朝陆绥右脸颊挥去。 这一拳下去,不光姜妧愣住,就连姜恪自个儿也怔住了。 他未料到,陆绥竟不躲开,而是硬生生扛下了这一拳头。 姜妧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抬眸瞥见陆绥嘴角渗出的血丝,心头猛然升起一阵疼惜,随即匆匆跑去拦在二人中间,两手用力将姜恪推开。 “阿兄,你这是做什么!” 此时,姜恪已从惊愕中缓过神来,他指着面无表情的陆绥怒道:“妧儿,你忘了他是如何让你伤心的了?这等薄情寡义之人,你还来见他作甚?” 姜妧顿感心乏:“阿兄,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姜恪怒火冲天,身上再无半点书生应有的儒雅与随和,显然是气得不轻,“你看看你,自从认识他以后,完全就像变了个人,我姜家好歹也是名门世家,容不得任何人轻易糟践!” 陆绥用指腹抹去嘴角鲜血,一双长眸幽静如古潭:“姜兄,不知陆某何时糟践你姜家了?” 姜恪冷笑:“陆将军,家妹年幼,心志不坚,易受人哄骗,可你身为辅国大将军bbzl ,难道还跟她一般不懂事?家妹心性纯良,不识人心,我只盼她觅得一良人,能够一心一意地待她好,可显然,如陆将军这等心怀天下的大英雄,我姜家如何也高攀不起。前事种种,姜某皆过往不究,日后,还望陆将军能够自重,莫要再四处留情!” 一番指控罢,姜妧瞠目结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良久,她拽着姜恪的衣袖,压低声音道:“阿兄,你别再胡说了!” 姜恪狠狠瞪陆绥一眼,随即顺势抓起姜妧的胳膊:“走,跟为兄回去!” 姜妧站在原地未动,她知道,若这会儿就此离开,那兄长和陆绥的梁子必是结定了,况且,她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让陆绥担下兄长那番毫无道理的指责。 她扬起下巴望向姜恪,焦急道:“阿兄,你先冷静下来,听我给你解释。” 姜恪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他人的话,只瞪大眼睛道:“妧儿,你当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姜妧一阵语塞。 这时,陆绥走上前,身子挡在姜妧面前。 “姜兄,方才心甘情愿吃你一拳,并不意味着陆某理亏,不过,先前确是我有愧于妧儿,是我未及时理清自己的感情,可如今,我已然认清自己的内心,便至死也不会再放手,还望姜兄能信我一回。” 他语气坚定,站在身后的姜妧凝望着他的肩膀,鼻尖有刹那的发酸,心头更是不时涌上一股热流。 然,姜恪却依旧气他,嗤笑道:“我非三岁孩童,岂会被你这三言两语迷惑住?阿妧是个女子,你若当真心里有她,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受委屈!” “阿兄!”姜妧扶额,耐着性子对他说道,“之前确是我一厢情愿,你要怪就怪我好了,别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他……” 姜恪气结,顿感恨铁不成钢,自己疼爱的妹妹还未嫁人便胳膊肘往外拐,这让他心里越发冒火。 许是这里的动静太大,惊动了附近值守的仆人,不多时,仆人急忙去把杨觅音请了过来。 杨觅音匆匆赶来时,姜恪与陆绥正僵持不下。 一瞧见那气势汹汹、梗着脖子,如护犊的老母鸡般的姜恪,杨觅音登上停住脚,脸上有些许不自在。 自两家长辈有意让他二人联姻后,她便一直想着法地避开他,万没想到,今日会在自家府院碰上他,还是在这般尴尬境遇下。 偏这会儿她还不能不出面。 纠结半晌,她拢拢衣裳,硬着头皮走上去,道:“不知姜大哥到来,觅音有失远迎。” 姜恪闻声回头看她一眼,见到来人神色微变,先前的气焰顿消大半,目光躲闪道:“杨娘子不必在意,我是来接妧儿回家的。” “这样。”杨觅音极勉强地笑笑,随即望向陆绥,“陆将军,阿兄似有军务要向您禀报,不知您现下可有空过去?” 陆绥侧目瞥了眼姜妧,淡淡道:“好,我知道了,这就去bbzl 。” 说罢,他无视姜恪的怒容,转身与姜妧面对面站着。 “阿妧,等忙完这阵子,我会亲自登门,到那时,所有一切,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姜妧险些被他这番话逗笑,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然他一脸正色,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似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红着脸,略略点头:“好。” 他似乎舒了口气,随即扭头向姜恪抱拳行礼,而后再未停留,转身离去。 姜恪脸色难看,却不好当着杨觅音的面发作,只道:“妧儿,时候不早了,随我回去吧。” 姜妧抬眸望向杨觅音,见她神色慌张手足无措,当下心中了然,于是拉着兄长向她辞别。 离开杨府后,她直奔向马车,姜恪未多言,一路无话。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39节 直至抵达姜府,姜恪心里的火已消得七七八八,他翻身下马,来到姜妧跟前,道:“妧儿,你别怪兄长多管闲事,毕竟,我就你这么一个亲妹妹,若你出了什么差错,我恐怕比死都难受。” 经过方才路上一个时辰的思考,姜妧已然冷静下来,眼前人是她至亲,她无法当真对他生气,不过,该讲的道理却不能不讲。 “阿兄,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我好,可是,这毕竟是我和陆绥的私事,你实在不该如此冲动。” 她垂下眼帘,抚平衣衫上的褶皱,继续道:“阿兄,你日后莫再为难他了,你是我兄长,他是……总之,我盼着你们能好好相处。” 姜恪长长叹了口气,一手执于背后:“妧儿,你当真是被他的甜言蜜语鬼迷心窍了。你可曾想过,为何他之前还对你爱答不理,如今又忽然变了副模样?像这等三心二意之人,如何能托付终生?” 姜妧凝语,稍加思索后替陆绥辩解道:“就算他的心是石头做的,也总有被捂热的一天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既有七情六欲,与我相处这么久,对我发生转变又不是什么稀罕事,阿兄何必要将人心想得那么不堪。” 听到此话,姜恪只笑不语,半晌,他抬手拍拍她肩膀,意味深长道:“妧儿,人心难测,你莫要盲目冲动才是,你细细想想,你与他认识才多长时间,你当真看得透他的为人吗?同为男子,为兄可比你更了解他的心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这番话让姜妧猛然想起那日傍晚在林中时,陆绥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留你性命至今日,已是我最大的仁慈。” 这句刻骨铭心的话,至今犹如在耳,亦让她陡然从方才短暂的甜蜜中清醒过来。 她能说服自己他的忽冷忽热,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他说那样一句话的理由。 他的杀念从何而起,又因何而止,这所有一切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真相,她又是否有勇气去承受……他欠她一个解释。 沉思半晌,姜妧复又陷入莫大的伤痛中,她双手掩面,bbzl 疲惫而孤独。 “阿兄,我会好好冷静一段时间,不过有件事希望阿兄能够明白。” “你说就是,我听着。” 姜妧垂眸,盯着鞋面一字一句道:“起初的确是我接近他在先,而从最开始我便做好了他不接受我的打算,正如顾娘所言,男女之情讲的是你情我愿,若他肯对我有所回应,我自当万分欢喜,可若他并无此意,我亦不会苦苦纠缠。 “如今,我与他已然互通心意,只是眼下我还有一件事要向他求证。阿兄,即便最终我二人未走到一起,还望阿兄明白,他并非三心二意之辈,我始终相信他的为人,他是君子,堂堂正正的君子,在这一点上我从未有过怀疑。”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37章 、遇险 姜恪拧着眉头看她, 瞥见她眼底的寂寥复又叹了口气,只听她继续说道:“或许在旁人眼里,他冷漠又无趣, 空长了副好看皮囊,整日见谁都拉着脸。起初, 我也觉得他骄傲又自大, 就连当初主动靠近他也是因为存了私心, 他有权有势,又无婚配, 若能嫁于他,我不仅不必再为采选而忧愁, 又能受他庇佑。 可后来, 久经相处, 我逐渐意识到, 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会因他的悲痛过往而感到心痛, 会因他的突然出现而感到欢愉,从那时起, 我便是真真正正地想嫁给他。” 她眸中晶莹闪烁, 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姜恪神色复杂,久久未吭声。 末了,姜妧展颜一笑, 目光前所未有的平静:“阿兄, 在他身上, 妧儿头一回尝到男女之情的滋味,若说他不能托付终身,那恐怕在这世上,我再也寻不到第二个值得信赖的男子。” 姜恪皱了许久的眉头缓缓舒展,默然半晌,他轻叹一声:“好,阿兄明白了。” * 自杨府一别,姜妧再未见过陆绥的身影。 听说,他近日忙于政务,就连陆清想见他一面都很难。 姜妧的信写了一封又一封,最终又通通被她揉成废纸,她不断告诫自己,这回定得静下心来。 这日,她用罢午膳后带春汐出府上街,两人来到繁华西市后,她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各家店肆间,最后驻足于一家首饰铺前。 春汐手里拎了一堆包裹,胳膊都有些发酸了,可看自家小娘子买得开心,她便毫无怨言。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两男子,其中一人作仆从打扮,另一人着一袭宝蓝锦袍,头戴玉冠,清隽翩雅,眼尖的她一眼便认出,这是七皇子李尉迟。 她忙欢快道:“小娘子快瞧,是齐王!” 姜妧才迈脚上台阶,闻言转头看去,恰巧李尉迟亦向此处看来,二人认出彼此后皆微微一笑。 不多时,李尉迟走到跟前来,姜妧唤了声“王爷”,随即作势福身,却被他虚扶止住。 “今日我特扮成寻常百姓出来游耍,妧娘子莫要多礼才是bbzl 。” 姜妧莞尔:“王爷天人之姿,即便穿以布衣,亦难掩皇子风采。” 闻言,李尉迟以折扇抚掌笑道:“妧娘过奖了。素闻姜公家教甚严,不许家中女子轻易出门露面,不知妧娘今日怎得空出来了?” “前日听下人说西市新开一家酒楼,掌柜的是江都人,手底下的厨子也大都来自吴地,我自幼在扬州长大,许久未吃过江都菜,便一直想寻个机会来尝尝,这不,近几日阿耶公务缠身,没有时间管我,我便带丫鬟出来走走。” “原来如此。”李尉迟似深有同感,示意她边走边说,“小王亦是忙中偷闲啊!若你不嫌弃,可否允我同你一起过去?” 姜妧跟在一侧,闻言略显惶恐:“王爷说笑了,臣女只怕那儿的饭菜不如王府的精致,恐不合您的胃口。” 李尉迟浅笑道:“哪里的话,人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只是口味各不相同罢了,想来,时不时换种口味,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的体验。走吧,今日小王做东,待会儿你便好好尝尝,这新开的酒楼饭菜味道正不正宗。” 他这般说了,姜妧不好再推辞,只得应下。 西市多珍宝奇货,这一路走来,不时有商贩叫卖些新鲜玩意儿。 途经一处首饰摊时,李尉迟的目光被那货架上的一支银簪给吸引。 那胡商极有眼色,忙拿起簪子热情唤道:“郎君好眼光,这簪子小人刚入手不久,您瞧瞧这上头的宝石,通体透亮,这么大个头的可不多见!” 李尉迟勾了勾唇角,随即走上前去,接过银簪细细瞧去,姜妧虽心中不解,却也走近了些,只见那银簪顶部镶嵌着一块鸽血红宝石,又以金丝缠绕,尽显奢华富贵。 “妧娘,你瞧这银簪价值几许?” 姜妧愣了愣,稍加思索道:“或许值个十贯钱。” 李尉迟轻轻一笑,随即看了眼身后仆役,仆役会意,从袖中取出荷包,摸出一枚金戒指递给胡商,那商贩大喜,连连道谢。 见此,姜妧越发不解,饶是那红宝石再值钱,可也远远抵不上一枚足金铸成的金戒指啊。 走出很远后,李尉迟见她似有心事,便主动开口道:“妧娘可知,皇宫里最不可缺的是为何物?” 姜妧极想说,皇宫最不可缺的那必是圣人了,可她面前站的是龙子,她自不敢造次,于是摇摇头,道:“臣女愚昧,还请王爷明示。” 李尉迟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缓缓道:“自是这银饰。” “银饰?” “嗯。” 李尉迟拿着那银簪在她发间比划两下,嘴角笑意让人难以捉摸。 “银饰可辩毒,是比黄金珠宝还重要万倍的宝物。” 听到此话,姜妧没来由的后背一阵生凉,她眉心一阵跳动,不禁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与此同时,她身后不远处出现两道人影。 崔四站于右侧,看着前方二人皱起眉头:“怎是齐王和妧娘子……” 一侧,一bbzl 袭白衣的陆绥站于阴凉地,面目明暗交替。 半晌,他沉声道:“跟上去瞧瞧,莫要打草惊蛇。” “是。” 这厢,姜妧与李尉迟来到那新开的酒楼,杂役将二人引到楼上一雅间。 落座后,李尉迟大方地让姜妧点菜,她自是先推辞一番,最后推辞不过,便捡着江都菜系较为有名的点了几样。 报菜名时,她发觉那仆役一直盯着李尉迟腰间玉佩若有所思,一时间,她心里莫名升起一阵不安。 不久后,另一杂役推门而入,手里托着摆有精致细点和茶水的盘子。 杂役倒茶时李尉迟犹在畅谈近日见闻,姜妧时不时应上两句,随着水流声渐停,她倏地闻到一股浓郁异香,细细闻去,却不知那股香从何而来。 她不禁抬眸望向李尉迟,却见他面色无异,好似并未闻到那股浓香。 倒好茶后,杂役毕恭毕敬道:“两位客人请慢用。”说罢转身离去,临走前,还体贴地将门合上。 姜妧端起茶碗,清茶白雾缭绕,方才那股异香忽而沿着碗壁钻入鼻尖。 她眼皮直跳,再看李尉迟端着茶水往嘴边送,忙抬手将他止住。 “王爷,这茶凉了。” 与此同时,她侧目看了眼门口,一壁道:“春汐,给王爷重新换一杯茶。” 她边说边拿起桌上那支红宝石银簪,迎上李尉迟不解的目光,笑道:“臣女突然想起,王爷方才说,银饰可试毒,我还从未见识过,这会儿一时兴起,想试上一试。” 春汐提着茶壶,抿唇一笑,心道自家小娘子果真大胆的很。 李尉迟散漫地倚着座椅,笑道:“妧娘请便。” 说罢冲一壁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略一点头,随即走出门外。 不知为何,银簪伸向茶碗的一刻,姜妧忽而心口猛跳。 簪子没入茶水片刻她才取出,举在面前细细看去,眼见得那簪身竟由银色慢慢变成乌黑色。 她脸色大变,惊吓之余叫出声来:“茶里有毒!” 春汐霎时毛骨悚然,浑身打了一个寒战,手里的茶壶“啪嗒”一声摔到地上。 再看李尉迟,只见他脸色阴沉,却又仿佛早有预料一般,沉着气坐在那儿,半晌朝外喊道:“来人!” 可门外却无人应答。 紧接着,只听“砰”的一声,房门猛地被人踹开,一戴银色面具的布衣男子满身煞气地闯了进来。 春汐不经事,那贼人拔出匕首刺向李尉迟的瞬间,她惊恐万状,尖叫一声后两眼向上一翻便晕了过去。 贼人握刀直指李尉迟,后者即刻站起来,举起一张凳子朝那贼人狠狠砸去,却被那人徒手劈成两半。 事况突发,姜妧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小腿一阵发软,她想呼救,喉咙却仿佛被人掐住了一般。 而那贼人已与李尉迟缠斗起来,显然,李尉迟虽会些身手,却不是来者的对手,何况对方手持利刃。 李尉迟逐渐败下阵来,就在这时,门外忽而响起一阵激bbzl 烈的打斗声。 姜妧鼓足了劲儿大喊道:“快来人,有刺客!” 话音刚落,贼人瞄准时机,一脚将李尉迟掀倒在地,举起匕首便向他刺去。 姜妧心头一震,甚至未多思考,猛地朝他扑去,贼人始料不及,匕首直直刺进姜妧肩头。 “妧娘!” 李尉迟满目震惊,趁机抬腿踢向贼人下阴处,奈何那贼人身手矫健,竟给他避了过去。 刀刃入骨,姜妧满头冷汗,自肩胛骨处猛地传来一阵抽痛,痛得她缩胸闭气,险些昏死过去。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40节 李尉迟及时扶住她,就在她意识迷离之际,房门再次被人踹开,一袭白衣迅速在眼前闪过,紧接着,耳边响起一声:“郎君,交给属下!” 疼痛袭来,她阖了阖眼,下一瞬忽被一人拥入怀中,熟悉的气息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余光中,只见那人神色凝重,满目肃杀。 “留活口!” 话音落下不久,崔四步步紧逼,招招致命,贼人渐落下风,他目露凶光,猛然举起匕首,鱼死网破般冲向李尉迟。 姜妧心头一凛,忽而,一只温热掌心遮在她眼前,她于指缝间依稀看见一抹鲜血飞溅至地上,至此,打斗声就此停下。 她肩头鲜血淋漓,陆绥紧紧用手捂着她伤处,她费力地睁开眼,痛到极致竟渐无知觉,耳边响起陆绥低沉且紧张的声音。 “阿妧别怕,没事了。” 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远,她缓缓阖上双眸,随即陷入无边黑暗。 作者有话说: 昨天感冒了,头疼耳鸣,请假在家睡了一天,今天更了两章算是把昨天的补上了,小可爱们请食用。 另外说句题外话,这个月要开那本《偏执首辅重生后》,之前存了近八万稿子,这几天把它精修到五万字了,自认为故事还是挺精彩的(如果不是请忽略哈哈哈),感兴趣的宝可以去看一下呀,如果喜欢就动动手指点个收藏哇(希望下一本不要再一直轮空没榜单了呜呜呜) 第38章 、三郎 眼见暮色四合, 床榻上的小娘子还未清醒,春汐和岚芝撑着精神守在榻前,丝毫也不敢马虎。 姜妧阖着眼睛, 只觉身上忽冷忽热,窗外小雨淅沥, 寒风凛凛, 落叶铺满院舍, 朦胧中,有人提着风灯遥遥走来, 似在屋外徘徊踌躇。 不多时,一男子说道:“将军带回来个姑娘, 不许人看, 也不许人多打听, 你猜这是为何?” 另一男子嘿嘿笑道:“那还用猜, 无外乎两种可能,一嘛, 这女子长得太美,将军不舍得叫旁人看了去。二嘛, 这女子身世不堪,是个见不得光的。” 先前男子提着风灯往紧闭的窗口照了照, 又道:“可我听柳儿说, 这姑娘的模样似乎……跟宫里那位才去世不久的太后有几分相似。” 另一人哼了声:“听说那妖妇突染重疾, 不治而亡,要我说,让她就这么死了可当真是便宜她了。” 雨势越发大了, 两人bbzl 的交谈声被淹没在寒风暴雨中。 没多久, 厚重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轻纱帷帐外,赫然出现一道黑色身影。 他手持长刀,银白利刃满是鲜血,其整张脸埋在阴暗中,让人无法窥见真容。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半晌,他沙哑着声音开口:“妧儿,你说过够了不人不鬼的日子,如此,我便同你一起,同你一起下地狱,可好?” 姜妧费力地掀动眼皮,试图看清楚那男子究竟是谁,然而,眼前画面逐渐模糊,接着,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 “岚芝,你快瞧,小娘子怎么哭了?” 是春汐的声音,她似乎很焦急。 “这……我也不知,你先守着,我再叫人请郎中来!” 话音落下,方才那些画面彻底晕成一团白雾,耳畔嗡嗡直响,与此同时,肩骨频频生痛。 她蜷了蜷手指,随即再次昏睡过去。 * 姜妧醒来时,只见一绿衫女子背光而立,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她动了动身子,一阵猛痛惹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刹那间,满额汗津津的。 听到声响,绿衫女子扭过头来,面上难掩欣喜,激动道:“小娘子,您可算醒来了!” “岚芝……” 她低喃一声,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动两下。 岚芝忙将药碗搁在案头,一壁冲外喊道:“顾娘,春汐,咱们小娘子醒过来了!快去禀告阿郎和夫人!” 话罢又急急走上前来,半伏在地上道:“小娘子莫要乱动,免得又扯动了伤口。” 姜妧闭了闭眼,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只觉喉咙火辣干疼。 略垂眸一扫,自个儿身上只着一袭纯白中衣,稍缓片刻,那日在酒楼的惊险幕幕浮现于眼前,而她最后的回忆尚停留在陆绥略加颤抖的声音中。 默了半晌,她嘶哑着嗓音问:“岚芝,齐王可无恙?” 岚芝端着药碗凑过来,柔声回道:“娘子放心,王爷吉人天相,身无大碍,不过与刺客缠斗中受了些皮外伤,如今正在王府静养。” 她点点头,接着问道:“那陆将军呢?他可曾受伤?” “他们都好好的,小娘子不必担忧。” 岚芝用汤匙盛了勺药递到她嘴边,也不知想到什么,两眼红红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小娘子,您怎么这么傻,那刺客可是下了毒手的,有道是刀剑无眼,您就那么不要命地扑上去,万一这一一刀刺中了要害……奴都不敢往后头想。” 见她泪眼婆娑,姜妧无力地扯扯嘴角,她伤了右肩,当下只得费力地抬起左手,奈何离得远,够不到她。 “那时候哪有功夫想那么多,当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齐王是皇子,又是阿兄的至交,他可千万不能出事才行。” 话音刚落,珠帘“哗啦”被人挑起,眼前一晃,一阵微风拂过面庞。 “齐王的命是命,您的命就不是命了?小娘子实在糊涂,您可知道,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奴也不想活了!” 姜妧被bbzl 吵得脑袋瓜直嗡嗡,她瞥向站在榻边双眼通红的春汐,求饶道:“好丫头,实则你家娘子比谁都惜命,当时那一举动纯粹是出于本能,你瞧,我现如今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您说得倒是轻松。”春汐瘪瘪嘴,眼底满是心疼,“自陆将军把您送回来,您都昏睡快四夜了,中途倒是醒过一回,结果唤您也不应答,只一个劲儿说着胡话,还连着烧了好几天,夫人和郎君都快愁坏了。” 姜妧叹了口气,疲惫不堪。 顾娘及时走来拽春汐一把,一壁道:“小娘子,得知您醒来,郎君和娘子们都来看您来了。” 她蹙了蹙眉,道:“请他们进来说话。” “是。” 不一会儿,以姜卓为首的几人走进来,姜妧隔着半开的床幔望去。 那多日不见的姜妤仿佛换了个人,闭门许久,她如今性情越发恬静,穿着一身素色衣裳,手腕戴着一串佛珠。 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她要出家做尼姑去了。 “妧儿,可好些了?”姜卓立于榻前,眉眼间皆是疼惜。 她轻轻笑道:“我没事了,阿兄莫要担心。阿娘她可还好?” “前几日阿娘一直未合眼,自昨夜你退了热后,郎中说你伤势已有好转,她这才回房歇息去了,这会儿应还睡着,我未让人去打搅。” 姜妧垂下眼睛,满怀愧疚:“妧儿让你们操心了。” 话音刚落,姜妤携姜蔓盈盈上前两步,攥着绢帕按了按眼角,柔柔道:“二妹妹,你受苦了。” 姜蔓素来胆怯,平日与府里的兄弟姊妹们又不甚亲近,当下并无太多言语。 姜妧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恹恹道:“劳你们挂念,有心了。” 说罢又阖上眼睛,似乎不愿再多说。 姜妤和姜蔓相视一眼,二人皆未再多言,这时,立在一旁久未吭声的姜卓忽而开口道:“知你失血过多,豫王托我给你送来些补血的参药,待会儿我便让人给你拿来。” 闻言,姜恪与姜妧皆朝他看去,他站在那儿纹丝不动,一向了无表情的面容不生一丝波澜。 姜妧细细回想起豫王的模样,发觉许久未见,她竟有些想不起来那人的容貌了。 不过,此人对她这般上心,究竟是为哪般,她不得不仔细斟酌一番。 良久,她抬起左手掩唇轻咳两声:“二哥,劳您替我向豫王道声谢,至于这药材……无功不受禄,你还是归还回去吧。” 说罢,她又重重咳了几声,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说起话来也是一副软绵无力的模样。 “我乏了,想再歇会儿,大哥,你们先回去吧,多谢你们来看我。” 她一壁说一壁冲姜恪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会意。 “好,你先歇着。阿卓,妤娘,蔓娘,咱们先出去吧。” 姜卓神情阴郁,让人捉摸不透,最终,他轻哼一声,随即拂袖而去。 他走后,几人先后离去,姜妧长长舒了口气,没多久,姜恪去而复返。 她bbzl 倚着迎枕,由着岚芝喂食汤药,一气喝完后,春汐及时送上一枚蜜饯。 待口中不那么发苦,她抬眸望向姜恪,道:“阿兄,那日刺杀齐王的究竟是何人?” 提起这茬,姜恪神色凝重,抚袖在榻前矮椅坐下。 “此事关系重大,你一个女儿家还是别多问了,眼下最要紧的,当是好好调养身子。刀伤非同小可,千万不得大意。” 姜妧从来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清楚地知道,此事必有不可告人的隐情,她想不通的是,兄长为何要隐瞒于她。 不过,天子脚下皇子遭人刺杀,这等大事如今定已闹得满城风雨,而她这个目睹者定也脱不了身。 想来不久后,大理寺或刑部定会传召她。 她望向窗外,此时细雨蒙蒙,白雾缭绕,院中景色虚虚实实难以分辨。 猛然间,她想起昏迷时做的那场梦,那两个男子口中所提的将军,让她不由的想起陆绥来。 此外,那日她与齐王在酒楼遇险,为何陆绥和他的下属会及时出现? 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有何不为人知的秘密? 见她出神,姜恪低低唤了声:“妧儿,莫要多想了,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后厨去做。” 姜妧摇摇头,满脸倦色:“阿兄,这回我是真累了,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姜恪盯着她侧脸看了许久,终只点点头:“好,你好好歇息。” 兄长走罢,姜妧阖上眼眸,不消片刻竟当真沉睡过去。 这一睡,竟直到傍晚时分才转醒。 醒来后,她百无聊赖地躺在那,肩上的伤让她依旧动弹不得。 春汐怕她无聊,便将压箱底的话本子给她取了过来,一壁道:“晌午的时候杨娘子来看您了,可惜那时候您正睡着,杨娘子便没敢打扰您,她说等明日再过来。” 姜妧点点头,春汐抬眸看她一眼,又道:“觅音小娘子走罢,舒表哥也来了。” 闻言,她默住,半晌翻动一页纸,淡淡道:“表哥有心了。”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41节 她似是浑不在意,春汐愣了愣神,还想说什么,门外忽然有人禀道:“小娘子,宁国公府的陆娘子过来了。” 姜妧身形一顿,随即合上话本望向窗外,隐隐见得一道清瘦身影朝此处走来,身侧有婢女撑着伞。 “是清姐姐。”她眉头舒展,撑着床榻试图坐起来,结果又扯得伤口一阵生疼,疼得她咧嘴吸气。 春汐忙上前扶住她:“小娘子当心着些!” 话音刚落,陆清已随仆人走进来,一身翠绿襦裙就如雨后春笋般清丽。 她三两步迎上来,两手搀扶住她,黛眉微蹙道:“妧儿,你身上有伤,莫要乱动。”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姜妧抬起左手掠掠头发,笑颜骤开:“我无大碍,有劳姐姐跑一趟了。” 陆清柔柔一笑,摸出帕子在她额上轻轻擦了擦:“瞧你说的哪里话,与我还客气什么?” 她在一旁坐下后,姜妧抬眼往她身后瞧了瞧,bbzl 珠帘外再无半点动静,刹那间,她心底涌上一股失望。 陆清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不禁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斟酌半晌才道:“你这丫头幸好命大,我听阿兄说,你那伤口若再错几寸位置,你这条小命恐怕难保。唉,你真是……叫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姜妧还是一个劲儿地笑:“老一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来我的福气还在后头的。” 她虽笑着,眼底却满是落寞。 陆清侧目看了眼婢女,那婢女当即将带来的盒子打开呈到姜妧面前。 “妧娘子,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专用来治刀伤的,您这几日留意着些,伤口莫要碰水,这青玉瓶里的药膏有祛疤之效,待伤口结痂后再使用。” 见她思虑得这般周到,姜妧满怀感激,连连道了几声谢,惹得陆清嗔怪她客气。 一番寒暄后,姜妧面露疲惫,此时雨声越发大了,砸得房顶瓦砖当当响。 陆清又嘱咐几句后便离开了。 待她走罢,姜妧看着窗外好一阵出神,默然许久,她有气无力道:“春汐,把窗户关上吧。” 此时已近黄昏,春汐关上窗后房中顿时一片昏暗,几个丫鬟连忙将四下里点上灯烛。 喝罢药汤,姜妧随意吃了些粥,歇息前,岚芝替她将衣衫解开,褪至腰背,又将缠绕伤口的布条取下,右肩登时露出一块森然可怖的伤口。 岚芝替她重新上了药,那药甫一沾到外翻的肉时便是一阵剧痛,痛到她难以呼吸,一度昏死过去。 她咬着牙才未叫出声来,等药上好,浑身早已湿成一片,犹如刚从浴桶里出来似的。 岚芝和春汐不敢吭声,湿了帕子给她擦了身子便服侍她歇下。 姜妧双目涣散,领口松松垮垮,白皙如脂的胸脯半隐半现,她望着案几上的孤灯,鼻尖充斥着浓郁的药味和檀香,不一会儿,眼皮一阵阵发沉。 她略略侧身,脸朝着里头,几欲睡去时,耳畔似有脚步声传来。 她只当是春汐她们,加之疲倦极了,便未转身,只拖着长音道:“夜里恐会打雷,给我留一盏灯吧。” 话音落下许久,房中久未有动静,直至她快要睡着时,一声叹息潜入耳。 与此同时,身侧床幔被人挑起,榻边坐下一人,一只温热的手心落在她发间,那人低喃着唤她。 “妧儿。” 她猛地睁开眼睛,长睫轻轻颤动两下,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仍保持着面朝墙的姿势。 烛火将两人交叠的身影照在墙上,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只是一瞬间,她鼻尖骤然发酸,眼圈也红了起来:“是三郎吗?” 陆绥看着她的侧颜,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她的云发。 “你不转过来瞧瞧,怎知道是不是我?” 第39章 、如视珍宝 姜妧缓缓转身, 正与他目光相对,两厢凝望片刻,她垂下嘴角, 压了许久的那些委屈顷刻间涌上心头。 “三郎,我差点以为bbzl 自己活不了了……” 她鼻尖泛红, 明澈长眸泪光点点, 几丝乌发零散地覆在苍白的面颊上。 陆绥紧抿着唇, 抬手将她眼角泪水抹去。 “既然如此害怕,当时为何还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姜妧摇头, 毫无颜色的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我也不知自己那会儿怎么想的,但我素来不喜充当什么大英雄, 想来那时也许是被房中那股异香冲昏了头脑。” 提起“异香”, 陆绥神色一凛, 复又垂眸看去, 只见她领口松垮,肩与蝴蝶骨相连之处, 裹伤的布条隐见血色。 这一眼,银珠红的齐胸亵衣映入眼帘, 上好绸缎以金丝银线绘出两朵牡丹,双飞蝶栩栩如生, 落于牡丹花上, 亦遮住了那隐隐绰绰的春色。 陆绥顿了顿, 随即别开脸,两手将衾被往上拽了些,姜妧未作他想, 见他下颌冒了一层胡茬, 抬手伸了过去。 这一动, 又扯到了伤口。 “嘶,疼……” 她眉眼皱成一团,陆绥按住她不安分的手,严肃道:“知道疼还不好好躺着。” 姜妧莞尔,思及什么又问道:“我阿耶知道你过来吗?” “令尊被请进皇宫,眼下应该还未回来。” “请进皇宫?”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这事有猫腻。 陆绥瞥她一眼,随即起身走到窗前,骨感修长的手放在雕花木窗上,向外轻轻一推。 一缕清风拂入,越过缝隙看去,院中右廊下人影幢幢。 姜妧目光跟随着他,只见他负手而立,脚下光滑如镜的水磨大理石地面映出他的身影。 半晌,他道:“圣人向来痛恶朝中大臣结党营私,奈何如今储君之位尚未定夺,朝局一日不稳,人心便一日难安。想来你身为尚书之女,多少也该对这皇权之争知晓一二,圣人膝下九子,原本这东宫之位当属嫡皇子秦王,然秦王生而有疾,注定与皇位无缘。 “如今,论胆识论才能,够格的便只剩四皇子豫王,七皇子齐王,圣人虽未明说,平日却也有心培养这两位皇子,这也是为何朝中众臣私下里分成两派的缘故。” 说到此,他回眸看来,唇边浮出一丝淡得让人难以察觉的清冷笑意。 “令尊膝下两子,素与宗室两位皇子往来密切,偏巧姜尚书向以豫王马首是瞻,你说,齐王遭人刺杀一事,会牵扯出多少朋党阴谋?” 话音落地,姜妧后颈一阵寒凉。 “阿耶确与我提过,豫王有勇有谋,乃人心所向,既如此,他又有何必要让人去刺杀齐王?毕竟,两位皇子的一言一行都在对方政敌的眼皮底下,更莫说还有圣人的耳目遍布长安,豫王若真想谋害齐王,怎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是西市酒楼那等热闹的地方,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不信以豫王的谋略,会做出这等蠢事来。” 她说罢,陆绥投以赞赏的目光:“阿妧果然聪明。” 姜妧汗颜,这件事但凡有脑子bbzl 的人都能想明白,她觉得,他指定是在反讽她。 沉默片刻,她又问:“阿耶他究竟为何会被请进宫去?可若是出了什么大事,阿兄定早已坐不住了啊。” 她黛眉紧蹙,面色含忧,眨眼间,陆绥走到榻前,安抚道:“你既能想到这一层,便无需过于担忧,令尊暂时不会有事。” 暂时…… 姜妧气结,但她知道,就算她再问下去他定也不会告知,于是只好换个问题:“三郎,究竟是何人要害齐王?” 似是早料到她会这般问,陆绥气定神闲地踱至案前,捏起铜钩挑了挑那几欲熄灭的烛火。 “想必令兄已对你说过,此事牵涉诸多,况且事发至今,此案尚在审查,如今外头传的种种言论都不过是猜测,背后真凶究竟是谁,尚未可知。阿妧,朝堂之事,我不便向你透露太多。” 姜妧斜他一眼,长舒一口气才平静下来。 “好,今日不议朝堂,只论你我。有件事我迟迟未想明白,思来想去,这件事唯有你能向我解答。” 陆绥放下铜钩,坐于一侧软榻上,单手抵着下颌,云淡风轻道:“我猜,你是想问,为何当初我想杀你。” 姜妧错愕不已。 是了,她总是忘了,面前之人可是执掌西北边境十万铁骑的将帅,若没有些窥探人心的本领,他如何统率那十万将士,又如何攻打敌军。 思及此,她顿时有些挫败:“既然您已经猜到,那还请您如实相告。” 她语气骤然变得疏离,陆绥收敛心神,看向她的眼睛,认真道:“妧儿,你信梦吗?” “梦?” 刹那间,姜妧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如木雕,“从何说起?” 陆绥垂下眼眸陷入沉思,良久复又抬起头来,唇边荡出一抹苦笑。 “我曾梦见过你,初次梦到时,你便对我要杀要剐,一派毒妇作为。” 他揉揉眉骨,低笑一声:“我生来骄傲,自不能容忍你这番踩于我头上的行径,所以才……” 他的话似真似假,且明显很像胡编乱造的,可,姜妧突然不愿再追问下去。 她牵强地扯扯嘴角,状似不在意道:“那你可当真小气,像我还梦到过被人囚起来折磨至死,难不成,我也要因此就去要那人性命吗?” 陆绥半晌未抬头看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为何,姜妧猛然觉得心里一空,说不清是何滋味。 默然片刻,他起身走来,俊容不复往日那般淡漠。 “妧儿,我庆幸自己并非草芥人命之人,但,过往数日里,我也曾受百般煎熬,毕竟,家国面前,私情渺小。身为一国之将,过去,我不敢奢想儿女情长,唯恐难当夫君之责,又难能全力以赴将领之职。 “此生,我本无畏无惧,生死与我而言早已是常事,可那日,你在我怀中血流不止、奄奄一息之时,生平头一回,我生出怯意,也总算明白,你于三清园落水后所说的那番话。” 他立于榻bbzl 前,微欠身,攥住姜妧的手,姜妧心口怦然,眼睛却阵阵发酸,垂着头沙哑道:“何话?” 陆绥弯了弯唇,将她手心攥得更紧。 “若你当真出了意外,我想,我定会抱憾终身。” 姜妧抬眸,四目相对,她从他眸中看见许多情绪,那双深邃的长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良久之后,他坐下来,嗓音温柔却不失坚定。 “后事难料,只争朝夕,如今,我亦想自私一回,若你将自己托付于我,余生,我必视你如天下大义,拼尽此命,守之护之。妧儿,此誓言无关风月,而是我欠你的一个交代。” 他那清雅如雪松的气息紧紧缠绕在她周身,平素如刀剑般凌厉的眉眼似暗藏一汪星辰。 姜妧只觉眼前似乎蒙了白雾,一股酸楚几欲夺眶而出。 她知道,“天下大义”这四个字于他而言比命还重。 一时间,她哽咽到几乎失语:“我……三郎……”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42节 陆绥默然,紧攥的手指出卖了他的紧张。 “无妨,你不必急于回答。” 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一下被打断,姜妧破涕为笑,眨着湿漉漉的泪眼望向他:“我是想说,你要何时娶我?” 陆绥似乎舒了口气,眉眼柔顺下来:“待战事平定,可好?” 姜妧蹙眉:“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愣了愣,随即低笑一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用不了多久,你不信我?” 姜妧想也未想,脱口而出:“信,我信你。” 她两眼弯成月牙,两个小小梨涡浅浅浮出,陆绥唇角微勾,忽而向她凑近,骨节分明的手抚向她白皙凝脂的脸庞。 温热气息扑面而来时,姜妧猛地定住,就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陆绥目光下移,他凝目看向她那微张的唇瓣,喘息瞬时变得粗重。 烛火摇曳,空气逐渐升腾,姜妧放在床榻上的手不禁拽住他衣角,低喃着唤了声“三郎”。 少女芬香散入口鼻,陆绥喉结上下滑动,再次向她靠近些许,墨色锦袍与白色中衣交缠在一起。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鼻尖轻轻擦过她的鼻尖,气氛刹那间变得无比旖旎,姜妧忘了如何反应,颤动着长睫闭上双眸,就在两枚唇即将吻合时,房外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春汐,岚芝,妧儿有伤在身,你们不守在房里,怎在外头逗留?顾娘呢?” 听到齐氏的声音,姜妧一下睁开眼睛,微红的脸颊猛然发烫,一手将陆绥推开,急急“嘘”了一声,转而忐忑地望向窗外。 未料到夫人突然到来,春汐和岚芝皆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顾娘去给小娘子煎药了,方才小娘子要歇息了,奴们怕吵着她,便出来在外头待会儿。” 仆人们掌着灯,齐氏向院里四处扫了一圈,边走边道:“这院里怎就你二人守着,其他丫头呢?” 眼看她走向姜妧居室,春汐瞪大眼睛,扬声道:“bbzl 夫人,小娘子恐怕已经歇下了,要不您明日再来看她吧?” 与此同时,姜妧一颗心快跳到嗓眼里,推着陆绥焦急道:“我阿娘来了,你快躲起来!” 陆绥皱眉:“为何要躲?” “……”他这般镇定自若地反问,倒让姜妧险些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 一时间,她也顾不上疼了,艰难抬起左手指向衣橱:“你快躲到柜子里去,要是被我阿娘知看见你在这,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陆绥凝目看她片刻,目光充满幽怨,不久,脚步声越来越近,迎上姜妧哀求的眼神,他叹了口气,旋即抬脚走向墙角衣橱,迟疑少许才钻进去。 背影满是不甘不愿。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姜妧立即闭上眼装睡,齐氏进来后放缓了步子,走到榻边见姜妧还歇着便越发轻手轻脚。 她掖了掖被褥,一壁泪眼涟涟地叹息:“我儿受苦了。” 紧跟进来的春汐和岚芝第一时间却是将满屋睃视一遍,结果看了半天都没瞧着陆绥的身影,二人满腹疑惑,却不敢多说。 齐氏在榻边坐了许久,一直攥着帕子抹眼泪,姜妧装睡装得辛苦,躲在衣橱里的陆绥更是煎熬。 他身形高大,这狭小的衣橱本就填了许多衣物,如此一来更觉逼仄,他凝神屏气,不敢动弹一丝一毫,不一会儿,闷得他额上浸出一层细汗。 想他自幼到大还是头一回躲进女子闺房,还是万分憋屈地藏在衣橱里,这般行径实非君子所为,且无比羞耻,他越想心口越沉闷,一张俊脸越发僵硬。 齐氏静坐一刻钟后,见姜妧睡得很香便未再多等。 春汐和岚芝把她送到门口,临走前,她又仔细嘱咐了些事情,这才扶着婢女的手离开。 她一走,俩丫头慌忙跑进屋里,还后怕地将房门从里头锁住。 榻上,姜妧悄悄睁开一只眼,正巧二人进来,她忙问:“阿娘走了?” “夫人刚走。”春汐拍着胸口大喘气,不知想到什么,忽而跑到榻前,扒拉着床幔往里头瞧,“小娘子,您把大将军藏哪去了?” 话音刚落,墙角衣橱的一扇门从里头打开,一只黑靴迈出来,接着,陆绥沉着脸弓腰从里头走出来。 春汐“噗嗤”笑出声来,后知后觉垂目捂嘴,可方才那一幕实在太过滑稽,她忍不住双肩上下起伏,而岚芝亦是惊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瞧着陆绥那张比鞋底板子还臭的脸,姜妧抿唇忍笑,悄悄给两丫鬟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皆自觉转身假意忙活起来。 陆绥抚平袖口,缓缓迈向床榻,眯着眼看向努力憋笑的姜妧。 “我有何见不得人的?” 姜妧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三郎向来以礼自持,这话岂非明知故问?” 陆绥一噎,冷哼道:“今夕不同往日,何况,我与你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未曾行越界之事。” 听到这席话,姜妧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暗自bbzl 腹诽道,方才要不是阿娘过来,您可不就已经越界了…… 陆绥自是听不到她肚里的话,复又走近了些,略一欠身,沉声道:“倒是你,让我偷偷躲藏起来,仿佛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情夫一般。” 姜妧忍不住笑出声来,待笑够了,抓住他垂在身侧的手,玉笋般柔软莹白的指尖在他手心轻轻挠了两下。 “古有汉武帝金屋藏娇,今有我姜家阿妧闺阁藏骄,我这是向先辈学习。” 闻言,陆绥抬起另一只手勾住她下巴:“你竟将我比作软娇娥?” 姜妧嘴角一翘,没敢吭声。 岚芝随意往这处望了眼,见两人竟这般亲密不禁眉心一跳,当即轻咳一声。 “大将军,我们小娘子肩上还有伤,您……当心些。” 陆绥神色一顿,缓缓松开了手,姜妧面含绯色,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他道:“天色已晚,我先走了,你好好歇息。” “嗯。”姜妧点点头,没敢抬眼去瞧他,她知道,自个儿的脸这会儿定是红得跟垂丝海棠一般。 陆绥深深看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开,却在走到门口时忽而停下。 春汐和岚芝双双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停顿片刻复又折回榻前,弯腰在她们小娘子额上吻了一口,如视珍宝般温柔,而后扬长离去。 作者有话说: 这都锁??审核你没有心! 第40章 、进宫 岁月冉冉, 光阴飞逝,一转眼已至仲夏。 因伤口较深,外加本就体弱, 按郎中吩咐,姜妧每日躺在榻上休养, 这一躺便是小半月。 这期间, 齐王曾多次派御医前来给她复诊, 而他本尊因不便出面,便差身边最得力的侍从亲自携礼来到姜府探望。 不久后, 宫里亦送来一道谕旨,内容有二:其一为圣人对她“因舍身救齐王而受伤之壮举”的慰问褒奖之辞, 其二则是命她身体康复后入宫面见。 至此, 姜妧清净的日子彻底被打破。 她心里不安, 下意识便想找陆绥商量对策, 可上个月底,圣人派陆绥到冀州视察军务, 因走得急,他只给她留下一封书信, 两人连面也没见着,也不知他何时能归来。 如今已是五月中旬, 经过这么多天的静养, 姜妧已能下床走动。 晌午, 姜沛亲自来到玉锦院,一番寒暄后说道:“妧儿,今日上早朝时, 圣人又向为父问起你来, 得知你身上的伤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便命为父转告你,明日晨时进宫面见。” 姜妧心知逃不过,便顺从地应下了。 翌日清晨,了了用罢早膳后,她乘马车来到皇宫,进了宫门,内侍引着她一路来到清思殿。 仲夏的天已生暑气,日头明媚灿烂,映得门窗石柱上的红漆越发鲜红夺目,大殿两侧古树参天,殿前盆栽虞美人轻盈艳丽。 内侍躬着腰身,笑眯眯道:“娘子且等会儿,容奴进去通报一声。” “有劳公公了。”她微笑答道。 待内侍进了殿中,她站在石台下,双bbzl 手交叠置于腹前,略抬眸看了眼,只见的四处砖瓦飞檐,排角风钟,一片气派,恢宏之势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午夜梦境幕幕袭来,让她不由的心惊胆战,不禁闭了闭眼,不久,内侍去而复返,笑着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收敛心神,垂着眼睛跟随内侍进入殿内,越走近,心中便越发忐忑,待余光映入一抹亮黄时,她莫名地心头一紧,两脚竟如千斤重一般,艰难地向前挪动着。 到了跟前,她规规矩矩跪拜道:“臣女姜妧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清脆悦耳的声音在殿内扬开,殿内几位贵人不由的多看她一眼。 宣武帝目光炯炯,微抬手道:“不必多礼。苏建德,给姜二娘赐座。” “多谢陛下。” 姜妧起身,又冲上首头戴凤冠一袭华丽宫服的女子行了个万福礼:“臣女给皇后请安。” “快起来吧。”皇后笑吟吟地打量着她,待她盈盈落座后,满意地点点头,“嗯,不愧是出自书香门第,当真如长乐所说一样,端庄大方,温婉可人,不错,是个妙人。” 宣武帝亦看着姜妧,她今日穿了身黛青襦裙,腰间系一根朱砂红绸带,纤纤指尖从袖中露出,雪白的玉指玲珑似水,仿佛轻轻一捏便会揉碎似的。 他眸色渐深,颔下长须无风自动,天子龙威不怒自显:“朕今日召你入宫是为齐王遇刺一事,有几句话想当面问问你,你尽管如实说来,不必过多拘束。” 姜妧盯着光滑地面,微微一笑:“是。” 她一双清凉的眼眸好似浸在水里的两尾黑鱼,海棠花瓣般娇柔的嘴唇轻轻抿成一条线,略显稚嫩的面目如新月般姣好。 宣武帝放缓了声音,笑道:“朕素闻齐王一向与令兄姜恪姜爱卿交好,竟不知这私下里,齐王与你姜二娘也颇有交情。” 姜妧攥着衣袖,眼眸下垂,只觉面前两道目光投来,如火一般。 稍加思索后,她答道:“臣女只知,齐王平素不以处尊居显而自傲,常与京中年龄相仿的郎君切磋学习,而阿兄正是因为擅长棋艺而与王爷相识相知。臣女一介女流,并无机会与齐王攀上交情,那日在西市相遇亦纯属巧合罢了。” 这番说辞可谓是巧妙,既摆脱了兄长与齐王有结党营私的嫌疑,又撇清她与齐王的关系。 宣武帝与皇后相视一笑,随即端起茶杯来。 姜妧眼观鼻鼻观心,看似镇定,实则手心里早已腻出一把汗来。 良久,皇后笑着开口:“无论如何,那日多亏有你和陆将军在,齐王才能全身而退,陛下您说是吧?” 此话落地,宣武帝嘴边笑意稍敛。 姜妧眉心一跳,皇后此话看似无心,可她这样一说,如皇上这等多虑的人必会对陆绥和齐王的关系起疑心。 毕竟,陆绥并非寻常官员,他是执掌西北边境十万铁骑、手握重兵的权臣,他只能效忠于皇上bbzl 。 姜妧按下心中不安,不急不缓道:“皇后有所不知,那日那家酒楼初开张,慕名而去的客人众多,臣女与王爷正是因为这个才结伴同行,不过顾忌着男女之防,王爷便遣侍从去请了臣女阿兄,结果我们才到不久就出了事,而陆将军是在刺客行刺后才到的,后来臣女听说,那日陆将军亦是与友人约好要在那里见面,这才有了后头及时赶到降服刺客的一幕。” 面对帝后的试探,她一一对应,且不卑不亢,见此,宣武帝眸中欣赏之意越发浓厚。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走进来个太监,毕恭毕敬地来到皇上跟前,捏着嗓子道:“陛下,丽妃到殿门口了,说是也想见识见识齐王的救命恩人。” 闻言,宣武帝皱了皱眉,刚要开口,皇后突然说道:“妹妹果真爱凑热闹,不过,莫说是她了,如今后宫嫔妃们都想见见这见义勇为的姜娘子,陛下不如就让她过来瞧瞧吧,也免得她白跑一趟。”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43节 不知为何,姜妧倏地心生不宁,她略抬眸看了眼皇后,面前之人约摸四十多岁,但长年的养尊处优使得她看起来很是年轻秀美,里里外外透着雍容华贵。 她虽面含笑意,姜妧却无端对她生出抵触。 宣武帝未曾拒绝皇后的提议,宽袖一挥,道:“请丽妃进来。” 说罢,他又望向姜妧,但见她袅袅静静地坐在那儿,一张莹润如玉的面庞好似木樨清露,卷翘长睫轻轻扑扇着,整个人灵俏而美好,瞧着惹人怜惜极了。 他摸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声道:“据朕所知,姜二娘如今可是尚无婚配?” 此话一出,姜妧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情不自禁瞥了眼皇后。 皇后姣好的面容迅速划过一抹异样,唇角笑意似乎变得有些僵硬,可很快,她又恢复了母仪天下的姿态。 姜妧额头浸出细汗,正欲开口,一阵脚步声传来,与此同时,一道娇俏女声响起。 “皇上,臣妾来迟了。” 不多时,丽妃款款而来,向宣武帝和皇后福身行礼。 宣武帝攥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看起来外头那“丽妃颇得圣宠”的传闻果真不假。 丽妃在宣武帝另一侧坐下,随即将姜妧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忽而掩唇笑道:“好一个窈窕淑女,姜尚书家竟有这般妙人,怎的之前从未见过?” 姜妧垂着眼睛答道:“回丽妃,臣女自幼长在江都,今年年后才回长安。” “哦?”丽妃精致眉眼微微上挑,一壁摆弄着涂了丹蔻的手指,姿态千娇百媚,“皇上您瞧,姜尚书把这么个仙女似的千金倒是藏得深呐。” 皇后勾了勾唇,宣武帝默然未语,姜妧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半晌,皇后拈起朱红雕漆案几上的桑果,入口前还笑道:“这现摘的桑果清凉可口,姜娘子尝尝味道如何。” “多谢皇后。”姜妧顺从地拈起一枚,眼角余光瞥见丽妃不住地打bbzl 量着自己,当下只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片刻后,宣武帝又道:“那日齐王在朕面前对你诸般夸奖,今日一见,姜尚书的确教女有方,朕心甚慰。” 姜妧心跳断了一下,袖下手指不禁攥在一起:“陛下过奖了。” 而丽妃却嘴角上扬,掠出一抹冷淡笑意。 她再次看向姜妧,这般年轻貌美的佳人,就是女子见了都想多看两眼,更莫说是男人了。 不必想也知道,若她入了后宫,那必定会成为众嫔妃的一个劲敌。 良久,丽妃柔柔道:“姜二娘舍己救人,救的还是咱们七皇子,此乃大功一件,臣妾以为,陛下该封她个县主,以此来褒奖她无私无畏之举。” 听到此话,姜妧先是一愣,随即迅速思索起来。 若皇上当真封她为县主,那么日后,她便决计不可能嫁入后宫,如此一来,倒正合她意。 可宣武帝却是眉毛一皱,原本和善的面目陡然现出一丝不悦。 夫妻多年,皇后立即会意,当即道:“丽妃,陛下早已做好如何奖赏姜娘子的打算,我等还是莫要插手为好。” 丽妃冷笑一声,再未多言,宣武帝将目光探向姜妧,显然没有要封她为县主的打算。 “朕向来赏罚分明,姜二娘子救皇子有功,朕自当嘉奖。” 停顿片刻,他转着玉扳指沉声道:“你想要何赏赐,尽管向朕开口。” 姜妧语塞,她丝毫也不关心什么奖赏,这一刻,她只想赶快离开。 她提着裙子站起身,低声道:“陛下,救齐王是臣女应该做的,臣女不曾想过要何赏赐。” 宣武帝只当她是谦逊,摸着胡须朗声一笑,随即挥了挥手:“苏建德。” 不久,那苏公公捧着个竹简躬身走来,清了清嗓子,拉着长音道:“姜妧接旨。” 姜妧眉心霎时一跳,浑身不由的起了一层小疙瘩,刚要跪下,外头又匆匆来了个内侍,扬高声音道: “皇上,陆绥陆大将军求见。”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工作很忙,所以更的比较少,不过过几天应该就能入v啦(虽然是倒v但是也很开心啦),入v当天会更万字肥章,v后双更6000字,谢谢小可爱们支持 第41章 、青睐有加 “哦?”宣武帝微抬袖, 苏公公极有眼色地收起谕旨退到一侧。 “陆将军何时从冀州回来的?” 内侍忙答道:“回皇上,大将军今早上刚入城,一回来便到宫里来了, 说是有要紧军务向您禀报,这会儿正在玄武门外候着。” 宣武帝眯了眯眼, 捋着胡须点点头:“传。” 这时, 皇后忽而将目光转向位于另一侧的丽妃, 但见她坐姿端正,面无异样, 一如方才那般巧笑嫣然。 只是那涂满朱红丹蔻的指尖好似无处安放一般,紧紧束在一块。 皇后随即又瞥了眼下首默默无声的姜妧。 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婷婷静静地站在那儿, 一双眼眸低垂着, 清澈而灵动。 皇后bbzl 嘴角上扬, 浮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殿内沉寂下来,姜妧略抬眸, 见宣武帝垂着头喝茶,似在思索什么。 她心头一动, 上前微微福身,道:“陛下处理国事要紧, 臣女先行告退。” 宣武帝温和一笑, 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不急, 朕尚有些话想要问你。” 他陡然走近,姜妧始料不及,下意识便想往后退, 可瞥见他身上的金黄龙袍, 她只能硬生生止步。 皇后自觉垂下眼帘, 眸中飞快闪过一丝落寞,而丽妃则瞪着眼睛看向宣武帝的背影,手里的帕子狠拧成一团。 宣武帝年轻时也是声名在外的“美男子”,如今虽已年过半百,却仍保留着当年的气度,虽久经岁月的沉淀,却没有丝毫龙钟老态。 他目光落在姜妧莹润面庞上,她低垂着眼睛,露在外面的脖颈雪白纤细,恰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此时此刻,犹如受惊却不敢动弹的鸟雀,那轻轻颤动的眼睫好似一把小扇,在他心头缓缓扫过。 姜妧心跳如擂,忽听得头顶响起一声低笑,那岁数大到可以做她阿耶的帝王,竟略弯腰,以超乎寻常的语气问她:“姜娘子,你身上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她脸色骤然发白,青衫下的身躯顿时发了一层冷汗,最后一丝理智让她勉强镇定住。 “承蒙陛下关心,臣女的伤已无大碍。” 丽妃瞧着离得很近的两人,忽而捏着帕子起身走来,两只胳膊柔柔挎住宣武帝的手臂。 “陛下,陆将军马上就到了,臣妾瞧着,姜娘子跟咱们长乐差不多大,想必俩人定能说到一块去,要不臣妾带她去凤阳阁坐会儿?” 提起长乐,宣武帝愣了愣,旋即面色稍冷,似乎心情不佳,但他并未流露出来。 他握住丽妃的柔夷,同她一起朝另一边走了两步。 “丽妃有心了,不过,凤阳阁离此处较远,待会儿你就带她去太液池走走吧。” 姜妧微抬眸,凝目看向丽妃的侧颜,今日是她第二次见到此人,距离上回宫宴见到她不过四个月的光景,她自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只是,上回见到她时,她言行举止皆是藏不住的张扬跋扈,就是面对皇后亦是如此。 可如今,她似乎变得温顺许多,看起来与那些一心想着如何争宠的嫔妃并无两样。 不知,这样的转变是否与即将到来的采选有无关系。 姜妧暗自叹息,容颜易老芳华易逝,亘古不变的,唯有难测君心。 宣武帝走了几步后忽又转过身来,双目望向她,笑容和蔼可亲。 “刀伤不容大意,尤其女子,一不留神就会留下疤痕。苏建德,派人去将舒痕胶和羊脂膏取来,赠于姜娘子。” 姜妧略感惶恐,忙要福身,宣武帝先她一步抬手道:“无需多礼,你救了朕的皇子,这是你应得的。” 皇后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丽妃,亦莞尔道:“姜娘子性情温良,模样又生得极好,实在bbzl 是招人喜欢,日后你定要多到宫里来,陪我说说话。” 姜妧只觉进退两难,垂眸朝皇后盈盈拜道:“皇后谬赞,臣女不敢当。” 宣武帝捋着胡须看着她,只见她那盈盈腰肢不足一握,面颊如雪似玉,乌黑的发盘成双螺髻,翠色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珠圆玉润的耳垂白里透粉。 正如含苞待放的茉莉,又似才出岫的轻云,冰清玉洁,万般美好。 “皇后所言极是。”宣武帝满意地笑笑,“姜二娘,皇后对你甚是喜爱,日后,你可要时常到宫里来,替朕多陪陪她。” 姜妧紧抿着唇,不等开口,殿外传来一声通报:“陆大将军觐见——” 刹那间,她紧绷的情绪骤然松懈下来,无处安放的心也稳稳落了地。 不多时,眼角余光映入一道人影。 她忍不住侧目看去,只见陆绥迈着沉稳的步伐快速走来,他全身束着软甲,手执银光铁盔,整个人风尘仆仆,却挡不住伟岸英朗之势,英俊面容磊落英挺,眉宇间透出淡淡的锐气。 两人遥遥对望一眼,他的目光炯深脉脉,姜妧蜷了蜷手指,柔软唇角轻轻漾起温柔的笑意,半边脸颊隐隐发烫。 在他进殿的一刻,丽妃的目光便被他吸引而去,宣武帝垂眸看她一眼,指腹在她白皙光滑的手背重重摩挲几下。 丽妃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顺势福礼道:“陛下政务繁忙,臣妾先行告退。” 宣武帝淡淡“嗯”了声,随即松开手任她离开。 丽妃与陆绥擦肩而过,相□□头示意,只字未言。 她前脚刚走,皇后亦站起身来,牵住姜妧的手走上前去:“大将军既有军务要向陛下禀报,臣妾便先携姜二娘去花园走走。” 姜妧跟随皇后一同双双福身,抬眸时恰好撞进陆绥的眼睛里。 他那宁静无波的眼眸似清澈又似幽深,气质内敛而沉稳,虽未开口,却让她无比安心。 宣武帝挥了挥袖,道:“有劳皇后了。” 离开之际,姜妧复又飞快看陆绥一眼,眼神滑动的瞬间,只见他薄唇微扬,无声无息地朝她笑了笑。 姜妧心头微松,垂眸随皇后离去。 * 出了清思殿,姜妧本想找个借口先行离宫,不料皇后丝毫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带着她一路走向清思殿附近的莲池。 偌大的水面只看得见满池翠绿圆叶,睡莲只冒了骨朵,尚未开花。 观景亭十分幽静,宫女端来几样精细茶点和时新瓜果便退下,姜妧垂目,盯着大理石地面静默不语。 皇后打量着她,忽而笑道:“姜尚书本在长安入朝为官,膝下子女亦都养在身边,为何独独姜二娘子,是在江都长大?”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44节 “回皇后,因臣女自幼体弱多病,”姜妧思索着,语气微微加重,“且幼时曾被一位云游道人算出命格不好,那道人说,臣女需得离开京城去往江南方能改命,所以,爷娘便将臣女寄养在扬州姨母家。” 皇bbzl 后微微蹙眉,却是来了兴趣:“哦?不知那道人给你算出何等命格?竟还要你小小年纪背井离乡。” 姜妧攥着指尖,温声答:“臣女担忧会吓着您。” “你尽管说就是。” “是。那道人说,臣女命中披刑带煞,且刑克得厉害,是为……是为天煞孤星的命理。” 听得此言,皇后姣好的面容浮现一丝错愕,愣了许久,她那杨柳细眉紧紧皱住。 “你说什么?” 姜妧故作惶恐,忙提着裙子站起身来,随即低头跪下,声音略显颤抖:“臣女有罪,还请皇后恕罪!” 皇后被她这突然的举止弄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你又何罪之有,起来吧。” “多谢皇后。” 姜妧重坐于石凳上,面颊苍白的紧,仿佛当真吓着了,见此,皇后微微摇头,沉吟道:“天煞孤星的命格实乃少见,我曾听人说,这等命格的人克妻克夫克子克父,注定一生孤苦伶仃,且其身边之人必不得安宁。” 说到此,她神色凝重,迟疑道:“不过,命理一说也非全部可信,姜二娘子无需过于惧怕,过些日子,我派人再寻个可靠的道士,重新替你算上一算。此外,这件事暂时莫要对外提起。” “……”姜妧好不容易眨巴出来的眼泪水一下风干了,这走向是在出乎她所料。 皇后深深看她一眼,又道:“看得出来,陛下对你青睐有加,姜二娘,这可是你的福气。” 姜妧垂着头欲哭无泪,心里憋得出不来气,那劳什子福气,她宁愿死也不想要! “罢了,今日就先说到这儿吧,我也乏了,你先回去吧。”皇后面露倦色,微一抬手,冲亭外宫女吩咐道,“来人,送姜二娘离宫。” 姜妧起身行礼:“臣女告退。” 待她离开观景亭,只觉身后一道目光紧紧跟着,直到走远后,她才长长舒了口气。 * 时至午时姜妧才出宫门,这一路走来,她早已面颊通红,气喘吁吁。 候在马车旁的春汐正左张右望,只一眼便瞧见盈盈走来的小娘子,忙拽着岚芝迎了上去。 见到她们,姜妧苦着脸,扶着发酸的腰肢哀怨道:“春汐,岚芝,我两腿都快走断了……” 俩丫鬟心疼不已,一个给她撑伞,一个给她擦汗,左右搀扶着她走向马车。 “小娘子受累了,快上车好好歇歇。” 姜妧拖着“残躯”踩凳上车,没骨头似的瘫倒在软榻上,嘴里不住低声呻/吟:“这趟入宫险些要了我的命。” 岚芝利索地斟了杯花茶端给她:“小娘子快喝些茶水润润嗓子。” 她颤颤巍巍伸手接过,一气将那杯茶喝了大半,凉茶入口,一身疲倦总算得以消解几分,她舒坦地吁了声,随即吩咐道:“走吧,回府。” 车夫握缰驱马,沿着官道缓缓行驶,姜妧阖着眸子,俩丫头大眼瞪小眼。 半炷香后,春汐倏地拍掌“哎呦”一声:“坏了,奴怎么把正事给忘了bbzl !小娘子,陆大将军进宫前曾派人交代奴告诉您,等您出了宫先别急着回府,您且等等他,将军似有要事要跟您说。” 作者有话说: 叮叮叮——本文从5月14号起入v,倒v章节22章—41章,已经看过的小可爱不用重复购买,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往后还请继续支持,感谢宝们! 明天更万字章~ 第42章 、过来 姜府马车折回皇宫城门后不久, 自南面驶来一架宝辇。 停稳后,车帘被一只手掀开,一人下了马车, 眉眼阴沉。 姜妧恰好向窗外张望,这一眼, 正巧与那人四目相对。 坐在身侧的岚芝亦看见他, 轻声道:“小娘子, 是豫王。” 她淡淡地“嗯”了声,正欲放下帘子时, 却见豫王朝这处走来,身后跟着两个侍从。 “小娘子, 咱们可要下去?”春汐问道。 “恐怕不下去也不行了。”她眉间轻蹙, 略有倦色, 微叹一口气, “走吧。” 岚芝先下了车,唤车夫搬来凳子, 春汐挑着帘子,两人将她扶下马车。 此时豫王已走到跟前, 但见他身着一袭绛紫华袍,腰间束以镶金玉带, 长身玉立, 五官明晰, 眉眼间隐隐可见宣武帝的影子。 “姜二娘,许久不见,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有劳王爷记挂, 臣女已无大碍。” 姜妧盈盈见礼, 正午的太阳格外毒辣, 照在她白腻如脂的肌肤上仿佛镀了层柔光。 豫王目光沉沉,不似以往那般沉稳和善,一番简短寒暄罢,两人相对无言。 气氛无端有些生冷。 见他仍不离开,姜妧主动问道:“王爷这是要入宫面圣吗?” 提起这茬,豫王低叹一声:“非也,本王母妃身体抱恙,今日特进宫去瞧瞧。” 姜妧暗道自己不该多问,面上却仍淡定自若:“太医署人才济济,想来用不了多久皇妃定能康健,王爷莫要忧思过重,以免伤了身子。” “嗯,多谢你宽慰我,承你吉言。”豫王微微一笑道,“对了,今日陛下召你入宫可是为了七弟遇刺一事?” 姜妧略感诧异:“王爷如何知道,是陛下传召臣女?” 他神色微凝,转而笑道:“哦,偶然听令兄提起过。” 这个“令兄”想必指的是她庶兄姜卓。 她微点头,复又福身道:“王爷探望皇妃要紧,臣女便不耽搁您了。” 豫王颔首,抬头之际忽然道:“呦,陆大将军今日也入宫了?” 闻言,姜妧回眸看去,果见陆绥大步走来,身后跟着的,便是他那贴身侍从崔四。 陆绥走至跟前便站于姜妧身侧,抱拳向豫王作了一揖,举止恪尽礼节:“豫王殿下。” “大将军不是被陛下派往冀州视察军务了麽,何时回京的?”豫王虚扶一把,眉眼含笑。 “今日清晨抵达长安。”陆绥淡淡答道。 豫王默然沉思半晌,方低声道:“素闻冀州水木清华,钟灵毓秀,本王一直想找机会前去云游一番,奈何bbzl 总有要事缠身不得机缘。算起来,大将军一去一回不过半月有余,怎也不多待上些时日,也好体会一下当地风土民情。” 陆绥略垂眸,唇边掠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心有牵挂,自当快马加鞭早日归来。” 清越嗓音随风入耳,站在他身侧的姜妧只觉如沐春风,心口荡漾。 豫王看着面前并肩而立的两人,大将军英姿飒爽,高大伟岸,如松如鹤,小娘子明眸清透,冰肌玉肤,婀娜如画,当下不禁眼神微凝,心头一动。 良久,他低低一笑,面上神情让人捉摸不透:“大将军一路奔波辛苦了,早些回府歇息吧,本王还要入宫面见母妃,就不多做逗留了。” 陆绥拱手道:“王爷慢走。” 姜妧亦福身辞别。 目送豫王离去,她微侧身,抬手遮着刺眼的阳光,秋水长眸望向眼前人。 “三郎,此番冀州之行可还顺利?” 陆绥负手而立,目光在她身上略睃视一番,方不疾不徐道:“若不顺利,我又怎能及时赶回来?” 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姜妧眉眼弯弯,极配合地捧场道:“是是是,咱们陆大将军精明能干,一个顶俩,哦不对,该是一人可挡百万军,超凡入圣,无与伦比!” 陆绥险些被她那油腔滑调给逗笑:“你也不遑多让,几日不见,这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本事更上一层楼了。” “……”姜妧白他一眼,思及正事收敛笑意,“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进宫了?还到的那么巧?” 他沉吟道:“此处人多眼杂,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 “好。” 姜妧扶着春汐的手重新坐回马车,却忘了问要去何处。 外头,车夫攥着缰绳问道:“小娘子,现下可要回府?” 她迟疑时,陆绥纵缰御马而来,淡淡道:“晚点再回去,先随我去个地方。” 车内两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姜妧,俩丫头不约而同露出一副促狭的笑容。 她假装没看见,清清嗓子吩咐道:“跟着他走就是。” 马车辘辘前行,起初姜妧还时不时掀开帘子冲外瞧瞧,不过瞧的自然不是沿路风景,而是那打马跟在一侧的大将军。 可到了后头,她实在困倦极了,加上肚里空空如也,于是老老实实眯了会儿觉。 约摸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姜妧迷迷糊糊转醒,隐隐看见帘外一道身影。 “到了,下来吧。” 陆绥的声音传来,她陡然清醒,胡乱拢了拢头发,一壁悄声问道:“岚芝,快帮我瞧瞧,我发髻可乱了?脸上的妆有无花印?” 岚芝仔仔细细看了看,安抚道:“小娘子放心吧,奴给您梳的头发就是来回蹦跶也不会轻易散了,您的妆也好着呢,美得很!” “就是就是,小娘子天生丽质,哪怕是生颗痦子也比旁人好看。”春汐手舞足蹈地附和道。 姜妧忍不住扶了把额头,感慨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春汐啊,bbzl 你说,咱们俩这拍马屁的本事究竟是谁向谁学的?” 春汐嘿嘿一笑:“奴愚笨,自然是小娘子教得好!” “……” 话音刚落,只听外头传来一声低笑,姜妧心头一动,一把掀开帘子,探出脑袋瞪向始作俑者。 “大将军偷听人说话的习惯怎么还没改掉?” 陆绥勾唇,只笑不语,半晌朝她伸出一只手:“下来,我扶你。” 姜妧权当他这是积极认错了,满意地递出手,被他轻轻攥住。 站稳后,他忽然道:“听说妧娘生的痦子都比旁人的好看,却不知陆某可有幸观摩一二?” “……”姜妧一阵语塞,脸上早已飞出一片绯云,耳垂霎时红得透粉,也不吭声,只抿着唇瞪他。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45节 陆绥笑了笑,抬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好了,外头热,别站着了。” 说罢收回手先行走去。 * 姜妧没想到,陆绥带她来的地方竟是京畿大营。 她撑伞跟在一侧,路上不时有将士经过,许是她与陆绥同行的一幕太过扎眼,那些士兵们总要瞥上几眼才甘心。 因右肩还不能使劲,她起初便用左手撑伞,可举了一会儿左臂就止不住地发酸,油纸伞摇摇晃晃,好似一朵被人摧残的娇花。 她偷偷觑了眼左前侧的陆绥,他目不斜视只顾往前走,似乎心事重重。 一个愣神,左腕一阵发软,伞“啪嗒”落地。 跟在后头的岚芝忙跑过来,从地上将伞捡起来,撑到姜妧头顶上。 “小娘子,还是奴来吧。” 陆绥驻足回眸,向来冷静清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沉默片刻,他后知后觉抬脚走过来,从岚芝手里接过伞:“我来吧。” 姜妧抬眸,只见他满脸疲惫,眼角眉梢皆是困倦,忍不住问道:“三郎,你近日可是未歇息好?” 这时,崔四替主子解释道:“郎君到了冀州后整日整夜地处理公务,一忙完正事便往回赶,这段时间就没睡过囫囵觉。” 这可把姜妧给心疼坏了,忙踮着脚尖伸手去夺伞:“不必撑着了,也没多热,你快去帐子里歇会儿觉吧!” 陆绥扬了扬唇:“这点力气还是有的,走吧。” 这回,他放慢了脚步。 到了地方,崔四很有眼色地带着春汐和岚芝去另一处营帐歇息,姜妧则被陆绥带到他的帐子里,入内后发觉,此时此刻便只剩他二人了。 一时间,她忽然有些紧张,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陆绥留给她一道背影,他进来后先是将身上的软甲解下,又拿起书案上的一沓公文翻了翻。 姜妧静静看着他忙活,他腰身颀长,翻动纸张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 目光上移,眉目丰神如玉,英挺俊郎,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剑眉时舒时皱。 过了许久,他忽而抬头,恰撞上姜妧探来的目光。 “怎么站在那?” 他深邃的眼瞳里有着笑意,话落,朝她递出一只手:“过来。” 姜妧只觉心如擂鼓,脚下却已不由自主bbzl 地向他迈去。 “见你在忙,便没敢吭声,怕耽误了你办正事。” 陆绥淡淡地“嗯”了声,待她走近,忽然丢下手中公文,将她揽入怀里。 “你……” “别说话,让我抱会儿。” 他声音略显沙哑,半阖着眼眸,下巴枕在她发顶,滚烫的掌心束在她腰上。 姜妧没敢动弹,扑鼻而来的就是他冷隽的气息。 少女腰肢柔若无骨,陆绥只是静静地搂着她,鼻尖满是她发间清香,使得他昏昏欲睡。 突然,营帐外响起崔四的声音:“大将军,几位副将有军务禀报,已在议事间等候您多时了。” “知道了。” 陆绥回应罢便松开了手,微欠身,凝目看向姜妧的眼睛,“你先坐着歇会儿,等我回来。” “好。”姜妧胡乱点头应道,心口怦怦乱跳。 他未再耽搁,抬脚走出营帐,姜妧看着垂落下来的帐帘,无声无息地舒了口气,缓了半晌才勉强从方才的拥抱中定下神来,随即又自个儿在营帐里慢步转了一圈。 营帐还跟同上回见到的一样,陈设简单,布置整齐,她站在沙盘前瞧了片刻,想象着陆绥领兵作战,意气风发的模样。 等了许久不见陆绥归来,她找了张矮凳坐下,双臂抱在一起,轻轻趴在凭几上假寐,结果到了后头竟当真睡了过去。 时至申时,陆绥折回营帐,甫一迈进帐中,迎头便见她袅袅静静窝在凭几内,呼吸微不可闻。 夏日本就沉闷,帐中未曾开窗,她那莹润面颊浸了一层细汗,几缕青丝腻在脸上,却不妨碍她睡得香熟。 陆绥眉梢变得柔和,脚下步子亦不由放轻,他无声无息坐到书案前,一手抵着下颌,深邃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她身上。 她阖着眼眸,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隐约窥见那小巧玲珑的琼鼻,瞧着那般柔软。 不多时,她忽而黛眉紧蹙,口中不时发出近乎低喃的呓语,神色似乎有些痛苦。 陆绥起身走过去,半蹲下来,附耳过去,勉强听清诸如“放我离开”“不要碰我”等字眼。 且那声音还带着哭腔。 他心里一紧,伸出手在她后背轻轻拍了两下:“妧儿,醒醒。” 姜妧一下从梦中惊醒,醒时后背一层冷汗。 她眼底先是惊慌,转而变成迷茫,转头迎上陆绥关切的目光时,那颗悬着的心猛地落下。 原来,又是梦啊。 她坐直身子,长吁一口气,笑着问道:“你回来了?” “嗯。”陆绥用绢帕拭去她额角汗水,“方才可是梦魇了?” 她垂下眼眸点点头,心中一阵怅然。 陆绥将她扶起来,牵住她的手走到另一头,同她一起在软榻坐下。 “要是还困的话就再睡会儿,我陪着你,别怕。” 姜妧摇头,顺势枕着他肩膀,两眼有些放空,半晌低喃道:“三郎,可还记得之前你曾问过我,是否信梦。” “嗯,记得。” 她闭了闭眼,微叹口气,缓缓道:“说来奇怪,以bbzl 前在江都时还不曾有过,自打年前准备回长安时,我便时常做同一个怪梦。” 陆绥微侧身,将她揽入怀里:“说来听听。” 姜妧长睫轻颤,沉思良久方开口道:“我多次梦到,自己年纪轻轻成了太后,受尽万人唾弃,被人说成毒妇,后来又梦到自己被人从皇宫掳走,那人将我关在一间房中,他似乎恨我入骨,又似乎对我……总之,自始至终我也未曾看清那人的面目,但最终,所有梦境都只有一个结局。” “我死在了那人府里。”她抬眸望向他,情绪无比复杂,“还记得,在梦里,有人叫他大将军。” 说到此处,她声音有些发颤,方才红润的面庞也变得冰冷下来。 而陆绥听得这一席话后脸色大变,肃然静默半晌,他揽在她肩上的手越发收紧,眸中好似蓄满狂风暴雨,良久才归于平静。 “这梦……”他吐出两字,声音喑哑且沧桑,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你一直以来抗拒进宫,就是因为这些梦境?” “嗯。”姜妧放慢呼吸,眼眸莫名有些湿润,“因为这些梦过于逼真,哪怕梦醒后我仍记得那些细枝末节,也正因如此,每每去到那深宫高墙,就仿佛有千层网将我紧紧罩住,束得我喘不过气。” 帐内一片寂然。 “你该早些告诉我。”陆绥无力叹息,两手捧着她的脸颊,眸中竟满是悲凉,“梦中前尘,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般滋味,我与你感同身受。妧儿,原来我与你早已相识。” 他眼眶发红,用力将她抱在怀里。 此时此刻,千言万语不足以陈述他惊涛骇浪般的心境,一片激荡过后,他只觉胸口如被一块巨石压着,五味杂陈,皆化为万般苦楚。 陆绥拼命拥紧她,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唯有她,唯有被抱在怀里的她才是最真切的。 他眼角湿润,口中不断低喃:“万幸,万幸此生再与你相见……” 姜妧呜咽两声,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前尘往事几何悲,梦醒却是一场空。如今看来,那种种梦境或许就是她前世切身经历过的,忆起那梦,便如她走过的路,途经高山矮丘、浅水沟壑,一路奔波,为的就是与眼前之人再次相遇。 如今,她与他唯有一指之距,可这背后隐藏着的,却是那跨越岁月长河的生离死别,无数艰难险阻,就这样被时光湮灭。 从此,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往事前尘皆消弭在那段揪心苦痛的梦境中,她与他,都要好好活着。 第43章 、满脸春色 时近黄昏, 姜妧从陆绥怀中醒来,仰头看去,他还阖着眸子, 薄唇轻抿,瘦削的下巴上泛着青色。 凝神细听, 他呼吸沉稳, 仿佛还在熟睡。 她眨眨眼睛, 思绪游离之际,猛然想起自个儿方才在他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 “……” 不用bbzl 想也知道, 那会儿的她指定难看极了! 此刻,她后脑勺枕着他的胸膛, 因许久未动, 手脚都有些发麻了。 她试着将自己的小手从他掌心抽离, 不料才稍稍动弹一下, 竟又被他给捞了回去,紧紧抱住。 一抬头, 正对上他清澈幽深的眼眸。 帐中格外安静,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如此灼热的目光烙在她身上,让她登时有些不好意思, 半晌微红着脸道:“三郎……时候不早了, 我得回府去了。” 陆绥低低“嗯”了声, 却未动弹,凝目望向她通红的眼角,忽而附身下去。 姜妧忘了如何反应, 只觉眼前一黑, 下一瞬, 两片湿润而滚烫的唇落在她眉心处。 旋即,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额前,闭着眼睛低声叹了口气。 姜妧不解,却也不曾多问。 良久,他松开手,替她梳理一番头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忙摆手:“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是,你连夜奔波,定已疲惫极了,你也早些回府歇着吧。” 他却已站起身来,语气不容置疑:“听话,我送你。” 姜妧知他说一不二,没法子,只能跟着他一同出了营帐。 两人并肩走在营中,放眼望去,远处落霞满天,绚丽夺目。 崔四和岚芝他们亦跟上来,看着两位主子牵在一块的手皆不由自主地笑笑。 再看姜妧面红眼红,春汐转而蹙眉,趴在岚芝耳边担忧道:“咱们娘子两眼通红,瞧着竟像是哭过的,莫不是受大将军欺负了?”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46节 岚芝年长春汐几岁,懂得自也多些,她瞥了眼走在前头的姜妧,但见她侧目与陆绥说话时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半边脸满是春色,哪有一丝一毫受委屈的样子。 想到什么,她忽的脸上一热,拽着春汐的胳膊悄声道:“没有的事,别再瞎说!” 春汐一脸茫然,自个儿嘀咕道:“可小娘子分明就是哭过啊……” * 日落西山时,姜妧抵达府邸。 才下马车,院内走出来个仆人,毕恭毕敬道:“二娘子,齐王到府上来了,大郎留王爷在青和居用晚膳,让奴转告您过去一趟。” 恰好这时陆绥下马走来,听到仆人的话沉声道:“晌午送走一个豫王,如今又来了个齐王。” 话说一半,他看向姜妧,迎上她无辜的眼神不禁弯了弯唇,“左右我已无事可做,也想趁机见见齐王和令兄,走吧,我与你一同过去。” 姜妧抿嘴笑笑,拿出主人家的架势,抬手道:“求之不得,大将军请。” …… 青和居内。 袅袅青烟前,姜恪与李尉迟相对而坐,各自手中执一枚棋子,这一局已持续大半个时辰,犹未分出胜负来。 正当姜恪拧眉沉思时,打外头进来个仆役,恭恭敬敬道:“郎君,二娘子回府了,还带着……带着陆大将军一同回来的。” 闻言,姜恪与李尉迟皆是一愣,不约而同丢下手中棋子。 “你说的,可是陆绥?”姜恪bbzl 问道。 仆役点点头。 “这……”姜恪有瞬间的错愕,目光转向李尉迟,随即无奈般摇头,“我这个妹妹啊……真是。”说罢嘴角扬起宠溺的笑意。 李尉迟故作不解,挑眉笑道:“姜兄何时与陆大将军这般熟识了?” 姜恪仰天大笑几声,只道:“王爷当真是高看我了。” 话音刚落,屏风后头人影幢幢,不多时,姜妧与陆绥并肩而来。 “我一猜就知道,阿兄定又和王爷在下棋。”见到一袭白衣的李尉迟,姜妧嫣然一笑,微微福身,“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快请起。”李尉迟笑吟吟道,旋即将目光移向陆绥,“听闻大将军前些天去冀州处理军务,不曾想竟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绥拱手行了一礼,淡淡道:“京中还有旁的事,耽误不得。” 待他俩落座,四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再说些什么。 姜妧绞尽脑汁,笑眯眯道:“你们不是还未用晚膳吗?我去后厨瞧瞧,让他们多备几道菜。” “不急。”李尉迟抬了抬手,笑容温和,“久闻陆大将军棋艺精湛,小王仰慕已久,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与你切磋一番。” 姜妧笑容僵住,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哀求般看向陆绥,只盼着他别应下,早些一起用饭。 谁料,他竟轻轻一笑:“承蒙王爷谬赞,臣献丑了。” “……”姜妧瘪瘪嘴,自觉往后头坐坐,有气无力地倚着身后凭几,幸好面前梅花小几上搁着两碟点心,她勉强能再坚持一会儿。 李尉迟和陆绥棋逢对手,姜恪却莫名愉悦,主动担了斟茶的活,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起初,这两人实力相当,到了后头,陆绥转守为攻,且步步紧逼,每一步都落在李尉迟未曾料到的地方。 其招数大胆而危险,却能轻而扰乱对方的阵脚,不过,李尉迟却也与他不相上下,眼看渐落下风时,及时改变对策。 两人你来我往,旗鼓相当。 一炷香后,李尉迟已略显吃力,反观陆绥镇定自若,落子时丝毫不带犹豫,仿佛一切都在其运筹帷幄之中。 他忍不住赞赏道:“大将军举棋若定,小王领教了,透过棋艺也可窥见,大将军心思缜密,雷厉风行,想来这也是常年在军中磨炼得来的。” 陆绥稳稳落下一枚黑子,淡淡道:“世事如棋,善弈者谋势,不善羿者谋子,臣不过是多看了几本兵书,略有心得罢了。” 姜妧支着下巴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忍不住垂眸一笑。 再看这三个英年才俊坐在一块的情景,当真是如卷如画,美轮美奂。 她揉揉快要饿扁的肚子,忍不住咂舌:美则美矣,可惜不能填饱肚子。 于是,她凑到姜恪耳边低声道:“阿兄,我先去找点吃的。” 姜恪头也未回,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棋局:“去吧,去吧。” 姜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提着裙子站起来,盈盈走向门外。 出了青和居bbzl ,绕回廊过垂花门,远远瞧见春汐提着食盒,岚芝在前头掌灯,俩人一前一后走在碎石小路上,她忙将两人叫住。 春汐一回头就见她两手捂着肚子,耷拉着眼皮,一副没骨头的模样。 俩人忙迎上去,腾出手将她扶住,一壁问:“小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食盒里散发着阵阵浓香,姜妧耸耸鼻子,糯米鸡和葱油味激得她险些落泪,颤颤巍巍道:“快,快给我口吃的……” 俩丫头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左右搀着将她扶回玉锦院去。 …… 姜妧在房中吃饱喝足沐浴更衣罢才想起来派人去青和居探探情况,仆人回来后告诉她,三位郎君正把酒言欢,聊得痛快,不许外人打搅。 她猛地松了口气,叫来岚芝嘱咐几句后便回居室歇息去了。 这一觉,她睡得极为安稳。 几日后,杨觅音差人送来口信,说是约她去东市闲云坊裁布做衣裳。 左右闲来无事,到了第二天,她用罢早膳后便去赴约了。 到了约定地方,迟迟不见杨府马车,姜妧站在一棵杨柳下,扇着团扇四处张望。 这时,正巧一支骆驼队打这儿经过,那些个骆驼长得又高又大,她得仰着脖子才能看到跨坐在驼背上的人。 铜铃悠悠,为首者是个白衣公子,因她向阳而立,刺眼光线使得她没法看清那人的模样,只依稀看到个轮廓。 眯着眼细细瞧去,那竟是个五官十分俊美的美男子,浑身透着一股子贵气,途经之处,惹得行人频频侧目。 打眼望去,那跟在两侧的仆人各个身着华丽衣袍,想来这队人马定然非富即贵。 正暗自思索,后背忽然响起一道清丽女声。 “阿妧!你看什么呢?叫你老半天了。” 姜妧回眸一见,原是杨觅音赶来了,只是…… “这大热的天,你怎么戴着帷帽?” 杨觅音白纱下的俏脸骤然一红,半晌扭扭捏捏道:“别提了,近段时日,我整天在西郊马球场练习打马球,如今……脸都晒黑了!” 她哭丧着脸,可怜兮兮,“阿妧,你说这可怎么办呐?!” 一壁说一壁悄悄掀开白纱,原本那张稚嫩莹润的小脸,竟果真变黑了许多。 关键是,若整张脸都黑了倒也没什么,可她也不知怎么弄的,额头还跟原先一样白,独独下半张脸黑了五六分,这么一瞧,显得格外滑稽。 于是,姜妧不厚道地笑出声来:“觅音,你这为了拔得头筹可真是够卖力的啊!” 杨觅音佯装生气,在她腰窝掐了把,气哼哼道:“之前我哪放在心上了,这不是过些天就得比赛了,我听说赵家娘子、李家娘子没日没夜地练,我才临时起兴努力一回,谁知道……唉!” 姜妧故作可惜,摇头叹惋:“我身负重伤,看来是不能参与了。” 杨觅音凝语,回以两记白眼。 一番调笑罢,两人亲密地挽着胳膊往闲云坊走,不料经过一个巷bbzl 口时,竟瞧见一身红裙的江微月盈盈站在那窄巷里。 再看与她相对而立之人,姜妧眼神一凝,唇边笑容猛地僵住。 杨觅音瞪大眼睛,似是以为自己看错了,半晌才低语道:“江四娘身边站着的……怎么是陆大将军……” 只见那二人间隔着一步远距离,江微月低垂着头,不知在说些什么,神色看似有些低落,风吹裙动,少女衣袂飘飘,散落在肩上的青丝亦轻轻摇曳着。 而陆绥长身鹤立,一身墨色锦袍衬得他英气逼人。 他负着手,眉眼平淡,似在静听江微月诉说什么。 杨觅音回头看了眼发愣的姜妧,安抚道:“兴许是恰好碰上了,咱们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姜妧收回目光,莞尔一笑:“有何好说的,你不是要带我去闲云坊选缎子吗?快走吧。” 说罢先行离开。 杨觅音忙跟了上去,候在后头的春汐和岚芝相视一眼,故意朝着那窄巷大喊道:“小娘子,您慢些走!” 这厢,陆绥闻声侧目看去,眼光微动,一抹熟悉的青色倩影已消失在人丛中。 他蹙了蹙眉,对江微月淡淡道:“剩下的事告诉我的随从,失陪。” 话音刚落便抬脚朝姜妧等人离去的方向走去。 * 姜妧状似浑不在意地与杨觅音一同来到闲云坊,刚迈进门槛,一位三十岁出头的貌美娘子迎出来招呼俩人。 杨觅音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拽着她挑选各式布料,那货架上的绸缎都快被看了个遍,正巧这时,一紫衣姑娘从楼梯角走来,三人碰了个正着。 看清来人,姜妧惊讶道:“清姐姐,没想到你竟然也在这里。” 陆清盈盈一笑,还未开口,站在一旁的杨觅音瞪着眼睛道:“阿妧,你难道不知道,这闲云坊乃陆家的产业?” 听到这话,姜妧愣了半天,陆清掩唇轻笑,打趣道:“看来阿兄还不曾向妧儿交代家底。” 一句话惹得杨觅音笑不拢嘴。 姜妧心里有事,笑容也有些牵强,只道:“你们就别拿我找乐子了。” 陆清莹白指尖在清瘦面庞上轻轻拂过,声音婉转动听:“若你们不嫌弃,可随我到楼上坐会儿,这两日天气炎热,我叫人备了些冰雪甘草汤,清热解暑最合适不过了。” “清姐姐哪里的话。”杨觅音笑嘻嘻地挽着姜妧胳膊,透过纱帘冲陆清眨眼,“我们正愁没地方去呢,你愿意收留我们,当真是太好了!” 陆清嫣然一笑,带着二人走上二楼。 三人来到一处清静雅间,落了座,杨觅音死活不愿把帷帽摘下,姜妧连哄带骗着才让她勉强露出半张脸。 陆清扶袖给她们斟茶,一壁随口提道:“听说龟兹国使团这几日就要到长安了。” 杨觅音正吃着瓜果,闻言忙跟着点头:“对对对,我听说还有楼兰使团,也不知最近要发生什么大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姜妧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茫然:“bbzl 怎么我不知道?” 陆清特给她盛了碗甘草汤,笑道:“前段时日你一直在家中养伤,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47节 姜妧双手接过瓷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送进嘴里,冰冰凉凉好不舒服。 默了片刻,陆清掩唇轻咳两声,缓缓道:“听我父亲说,此次两国使者来我朝是为向长乐公主求亲联姻。” “长乐公主?”姜妧和杨觅音异口同声惊讶道。 “嗯。公主早已过了及笄之年,一直以来,京中亦有不少英年才俊向公主求亲,但圣人向来宠爱长乐公主,不舍将她下嫁,所以便耽搁到了现在。”陆清解释道。 听到这番话,姜妧猛地想起,先前岚芝跟她讲起的,关于长乐公主和陆绥的那段往事。 看来,公主迟迟不嫁人,这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也尚未可知。 想着想着,她又想起方才在那巷口看到的一幕,不禁攥住手指,轻轻哼了一声。 杨觅音并未察觉,犹陷在对这一消息的震惊中:“可无论是龟兹国还是楼兰都非我朝国土,公主嫁哪一个都是背井离乡啊!如此,陛下岂不是更舍不得了?” “是啊。”陆清细长的手指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懒懒地抵在下巴处,眉间微微一蹙,“不过,君心难测,日后究竟如何,谁又能知道呢。” 闻言,杨觅音趴在案几上,长长叹了口气,仿佛物伤其类一般,眉眼间满是怅然若失。 姜妧也没了胃口,手里汤勺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陆清眼波流转,正欲开口,下头忽然响起一阵激烈的喧嚣声。 三人皆是一愣,姜妧坐在靠窗位置,当即探出身子朝下看去,发觉那喧闹的,正是先前在街上遇到的那支驼队胡人。 而那玉树临风俊美无俦的白衣公子,正摇着烫金折扇朝楼上看来,两人的目光恰好在半空中不期而遇。 作者有话说: 二更送上 第44章 、嫂嫂 “走, 下去看看。” 三位小娘子走下楼去,绣坊掌事的正在门前与喧闹者交涉。 姜妧微一打量,只见这些男子无一不是深眸高鼻, 额头宽大,脑袋扁平, 肤色白皙, 毛发旺盛, 头戴白绸制成的巾帽,面目长相与大奉人士极为不同, 就连说的话也让人听不懂。 不久,那白衣公子款款而来, 随从自觉分散而立, 皆默了声。 公子浑身贵气, 目光在绣坊内转了一圈, 最后停留在姜妧身上,忽而唇角微扬。 他五官深邃, 鹰钩鼻透着锐气,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却总是含情带笑。 姜妧眉间微蹙, 这时,公子身后走出来一位绿衫男子, 依其相貌与言行来看, 当时大奉人。 “哪位是掌事的?” 绣坊秋娘陪着笑:“奴便是, 不知贵客有何需要?” “到绣坊来还能做什么?明知故问!”绿衫男子两眼瞪若铜铃,态度嚣张,转而面对白衣公子时却又换了副嘴脸。 “听说你们这儿的绣娘极擅女红。”他误以为陆清bbzl 等人是绣娘, 便随手指了过去, “你来, 给我们爷量身裁制几身衣裳,若是做的好,重重有赏!” 陆清与姜妧相视一眼,二人皆冷笑。 不料这时,那白衣公子抬着扇柄,漫不经心地指向姜妧,用不太利索的大奉话说道:“让她来。” 绣坊内寒寂片刻,绿衫译者冲着姜妧“啧”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 姜妧冷嗤一声,未来得及开口,杨觅音气得眉毛一立,走上前怒斥道:“大胆,你们可知这是哪里,竟敢在此撒野放肆!” 话音刚落,闲云坊的仆从皆执棍护在前头,见此,白衣公子的随从们亦拔剑相对。 白衣公子蹙眉抬手,随从收回手里的剑,他又对着那译者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译者点头哈腰,连连应承。 这时,陆清冷声道:“小店开门做买卖,来者便是客,不过看诸位并无为客之道,还请就此离去,若继续纠缠不休,那我只好去报官了。” 译者神色一凛,稍微收敛了些,上前两步低声道:“你们可知这位爷是何人?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怠慢了我们,你……” “尔等千里迢迢来到我大奉都城,为的就是为难几个女子?” 冷肃声音自门外响起,众人侧目。 陆绥大步走来,轻裘缓带,纤尘不染,手中鞭子拍在掌心里,不怒自威,杨正平与谢玉书分立左右。 “敢问阁下是?”译者问。 “吃里扒外的东西,有何资格与本将交谈。” 译者面有怒容,却见这三人气度不凡,许是达官贵人,一时悻悻然未敢开口。 “恭亲王世子谢玉书,忠武将军杨正平。”杨觅音气势十足与荣有焉般介绍道,“至于这位……乃是我朝辅国大将军陆绥。” 陆绥镇守西北边境,率领千军万马灭突厥的丰功伟绩早已传为美谈,译者自是早有耳闻,当即脸色大变,凑到白衣公子耳边低语几句。 言罢,冲三人连连赔罪:“小人常年在龟兹国,不识三位贵人真容,万望见谅。” 陆绥与谢玉书一个对视,冷冷道:“这位可是龟兹国王子白子墨?” 译者答:“正是。” “贵国使团一路舟车劳顿,到了我朝国都不去番馆好好歇息,何故在此惹是生非?” “大将军误会了,实乃久闻长安城的闲云坊名声远扬,我等这才过来见识见识……” 陆绥眼睛一眯,冷喝道:“你让他们前来,究竟是为忠人事,还是想挑拨离间!” “小人……小人……”译者满头冷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陆绥递给杨正平一个眼色,后者微点头,随即上前三两下将那人给押解住。 龟兹国王子挑了挑眉,似乎对眼前一幕饶有兴趣, “行了行了,都散了!”谢玉书冲门外喊了一嗓子,长安谁人不识这位小祖宗,那看热闹的人当即四下里散开。 姜妧回过神来,只见陆绥冲那译者说了些什么,那人好似吓破了胆,连bbzl 连叩首求饶,却被杨正平押着走出绣坊。 没多久,这支龟兹人亦先后离去。 杨觅音呆滞半晌,道:“方才这些人就是龟兹国来的?那穿白衣裳的还是什么王子?” 陆清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面目隐有忧容。 “陆娘,没吓着吧?”谢玉书凑过来关切道。 “没,劳世子挂念。” 姜妧犹在愣神,只觉眼前一暗,抬眸时,陆绥正凝目看着她。 “何时到这里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其余人纷纷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皆自觉退后。 姜妧稍愣,忆起什么倏地冷下脸来:“您老有贵客,我哪敢打扰啊!” “贵客?”陆绥皱眉,“你是说,方才在桐岭街上的那位江四娘子?” “是啊,江、四、娘、子——” “不许阴阳怪气。” “哼。” 姜妧别开脸不去瞧他,陆绥眉宇舒展,耐着性子。 “今日怎么有空出来了?” 姜妧又从鼻子里哼了声,两眼瞧着对街包子铺,理都未理他一下。 如此傲娇,如此……可爱。 陆绥微一思索,唇角止不住地往上弯。 “阿妧,你若是缺什么东西,只管遣人告诉崔四,他自会替你料理妥当。” 守在一侧低眉顺眼的崔四:? 姜妧装生气装的有点累,眼睛瞪得都快冒酸水了,于是换了个抱臂胸前的姿势,私以为这样更有气势。 “要不是觅音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闲云坊是你们陆家的基业。” 陆绥淡淡瞥了眼旁边那一溜假装没在偷听的几人,沉吟道:“府中家业向来由管家崔伯打理,我一向很少过问。” 姜妧一噎,仔细想想,她好像是有些无理取闹了。 见她神色松动,陆绥又道:“我平日忙于军务,日后待你嫁过来,这些家业恐怕都需交由你来打理。” 稍顿,他欠身低笑,“不如这样,待会儿我命崔伯将府里的账册拿来,你闲暇时翻阅翻阅,也可早做准备,如此可好?” “哪有你这样的!”姜妧满面通红,不自觉的垂下眼眸,脚尖在地上摩挲,“还没那什么呢,就想使唤我干活……好歹毒,好残暴!” 陆绥悄无声息地攥住她指尖,道:“饿不饿?梓余说,前街桃凤斋的点心味道不错,可要去尝尝?” “你一说,还真有些饿了……” “走吧,我带你去。” 两人刚抬脚,身后谢玉书故意酸道:“大将军,我们也饿啊!” 陆绥牵着姜妧径直出了门,头也不回:“忍着。” 两人出了闲云坊去往万福楼用午膳,用罢饭又在东市逛了许久。 什么胭脂铺、首饰铺、古玩字画……姜妧觉得,今日恐怕是陆绥长这么大以来头一回在东市待这么长时间。 午后,陆绥需回军营处理急务,姜妧也逛累了,于是带着十几样包裹打道回府。 不料刚迈进府院门槛,一仆人急匆匆赶来。 “二娘子,您可算回来了!方才宫里来人传旨,您赶紧过去吧!” “传旨?传bbzl 什么旨?” “奴也不清楚,您过去就知道了!” 她茫然来到前厅,厅内父母兄长等人皆朝她看来。 这时,一内侍走来,捏着嗓子道:“姜二娘,你可让奴久等啊。” 话是这样说,脸上却只见笑,不见怒。 姜沛捋着胡子笑吟吟道:“有劳李公公了。”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48节 “为陛下办事,应该的。”李公公展开竹简,清清嗓子,“姜妧接旨——” 姜妧茫然无措地跪下,心里直打鼓。 “应天顺时,陛下诏曰,姜妧舍身救齐王,其举无私无畏,朕心甚慰,特赐黄金百两,绢帛各百匹……” 后面一连串的赏赐姜妧未听清楚,只觉耳边嗡嗡响。 待谕旨念完,李公公抬袖擦去额上汗水,笑道:“恭喜姜二娘获得御赐,赏赐之物随后即送到,快领旨吧!” 姜妧微愣,垂眸跪拜:“谢陛下隆恩。” 接罢旨,李公公又道:“陛下口谕,本月廿六本朝举办马球赛,陛下体恤姜二娘有伤在身,特派奴转告,届时您只管与长乐公主同席观赛即可。” “这……臣女遵旨。” 送走李公公,姜妧在原地踌躇许久。 姜妤笑盈盈走来,道:“恭喜二妹妹得圣人青眼。” 她未吭声,姜沛仰面大笑,颇为满意:“妧儿,你当真未教为父失望!好,不愧是我姜沛的嫡女!” 此话一出,姜妤和姜蔓皆是脸色一白,可无人敢说什么。 姜妧抬眸,恰好迎上庶兄姜卓的目光,对方面目沉郁,也不知在盘算什么。 她冲姜沛福身,恹恹道:“阿耶,阿娘,儿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好,去吧。” 走出迎鹤堂,她遣退春汐和岚芝,独自一人走在碎石小路上。 正出神,身后传来姜恪的声音:“妧儿。” 她驻足回眸,姜恪紧锁着眉走来,开口便问:“陆绥打算何时来府上提亲?” “阿兄,你怎么……” “时不待人,再过两月便是大选,如今陛下之心昭然若揭,你与他既已心意相通,就该早些谈婚论嫁,他却迟迟不提此事,究竟是想拖到何时?” 姜妧心口一窒,良久方道:“他说过,待西北战事平定……” “好一个西北战事平定!”姜恪冷呵道,“你我皆知,突厥一族盘亘西北已久,若想彻底铲除,谈何容易?他这样说,无非就是给你吃定心丸罢了!他耗得起,可你却等不起!” “阿兄,”姜妧身心俱乏,“这等事,如何也急不来。” “什么叫急不来?”姜恪声音猛地提高,怒不可遏,“我去找他当面说清楚!” 他火急火燎地转身就走,姜妧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去。 姜恪气冲冲找上将军府,可陆绥并不在家中,他自是未见到人。 等赶到京畿大营时却又被告知,大将军临时被传召入宫,不知几时才能归来。 姜恪生了一肚子闷气,直把陆绥给怒骂了个遍。 这几日,姜妧一直小心避着他,若说为何,就连她自个儿bbzl 也不清楚。 * 转眼已至五月廿六,夏暑蒸蒸,池畔蛙鸣鸟叫。 这日,姜妧按旨意如期抵达南山马球场,场地北上方是专为帝王嫔妃及公侯贵人搭设的席位,廊道迂回曲折,可遮风避雨,且极其宽敞,视野绝佳。 她到时,长乐公主早已入席,待走至跟前,她福身道:“给公主请安。” “不必多礼。”长乐笑吟吟扶她起来。 若非陛下恩准,姜妧绝无可能坐在这个位置,然这份恩宠,她比任何人都抗拒。 “清儿怎未与你同来?” “我与清姐姐不顺路,想必她也该快到了。” 长乐温柔地笑笑,示意宫女给她斟茶。 “听说前几日,你们和龟兹国使团在闲云坊碰上了?” “公主消息果然灵通。” “倒不是我消息灵通,只是此事闹得有些大,都传到宫里来了。经查,那被陆大将军羁押走的译语,乃是突厥派来长安的细作。” 姜妧诧异:“竟有此事?” “嗯。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具体内情如何,我也不太清楚,就只知道这些了。” 长乐公主莞尔一笑,看到不远处悠然走来的人,轻轻招了招手:“清儿来了。” 姜妧回眸,果见陆清朝这处走来,落座后,三人彼此问候一番。 今日男女分席而坐,此处以皇后为上首,其余便是较为受宠的嫔妃和诰命夫人,陆清因与长乐交好,又贵为宁国公之女,所以能够在此列席。 约摸一刻钟后,御前内侍高呼道:“皇上驾到——” 人群顿时一静,众人纷纷垂眸站好,待宣武帝坐于正位,众人行山呼之礼。 “平身。” “谢陛下。” 不多时,龟兹国使团和楼兰使团依次朝见宣武帝,在西侧席位落座。 一通繁文缛节,小半个时辰便过去了。 姜妧端坐着,目光随意在男席掠过,只见豫王和齐王分坐于宣武帝下首,出乎意料的是,宣武帝身侧竟坐着两个妃子,一个是丽妃,另一个她隐隐记得,似乎是豫王生母惠妃。 齐王左手边坐的是谢玉书,与谢玉书同坐的,便是陆绥。 其余公子王孙,她便不认得了。 她目光滑动,不经意落在使团席间,猛然发觉,那龟兹国王子白子墨竟正打量着她,手里转动着酒盏,唇边浮出若有似无的笑。 见她望去,竟抬起酒盏遥遥冲她示意一下。 举止实在轻浮。 姜妧眉头紧蹙,当即别开脸去。 没多久,马球比赛便开始了。 可真正认真观赛的人,却没多少。 帝王这边,丽妃不经意地提起两国使团求亲一事,宣武帝似有不悦之色,惠妃朝长乐公主的席位扫一眼,适时道:“那与长乐并肩而坐的小娘子就是姜尚书家的女儿吧?” 丽妃轻笑一声,道:“姐姐莫非还不曾见过她?这位小娘子啊,如今可是咱们长安的红人了。” “瞧着倒是知书达理,温婉端庄,模样也生得俊。”惠妃欣然道。 宣武帝朝那处望了眼,一抹bbzl 香妃丽影映入眸中,他捋着胡子笑道:“惠妃的眼光向来不错。” 听到这话,惠妃忙又道:“这小娘子真是越看越招人稀罕,听说还不曾定下婚事。陛下,您说,若让她嫁给咱们老四怎么样?” 老四,指的便是豫王。 话音落地,席上几位皇子及谢玉书等人纷纷看向宣武帝,而陆绥面上毫无波澜,坐姿亦纹丝不动。 可那眸底的寒意,却叫人胆战心惊。 宣武帝脸色微沉,不悦道:“惠妃,今日这种日子不宜谈这些事,改日再议。” 惠妃悻悻一笑,未再多言,席下众人面色各异,难以琢磨。 而豫王仿若无事发生一般,仍自顾自地喝茶,倒是齐王,垂着眸子微微舒了口气。 “长晏,豫王都把手伸到你这儿来了,你就一点也不急?”谢玉书凑到陆绥跟前小声嘀咕道。 陆绥冷笑:“只管看他是否有那个能耐。” “呵。”谢玉书摇着竹扇,懒洋洋地努努嘴,“那,上头那位呢?”目光转向金龙宝座上,那胡须灰白的宣武帝 陆绥云淡风轻地摩挲着茶盏,冷哼一声:“当真让我感到恶心。” “恶心”二字甫一入耳,谢玉书险些笑出声,“我说你啊,也别太自大,依我看,你还是早些把她娶回来,如此一来,万事大吉。” 默然半晌,陆绥微一颔首:“我自有分寸。” * 马球比试过程如何,姜妧未曾留意,只知杨觅音所在那队赢得头筹。 这场比赛直到午后才结束,她早已坐得腰背疼。 与长乐公主辞别后,她唤来一宫女引她去更衣,不曾想过了两道游廊,恰迎面迎上那龟兹国王子白子墨。 其身侧换了个新译者,瞧着可比上回那个规矩多了。 走到跟前,译者笑吟吟地叫住她:“娘子请留步。” “何事?” “这位是……” “龟兹国王子。”姜妧轻声打断,“我知道他,你不必多做介绍。你只管说,找我何事?” 译者与白子墨对视一眼,后者微微勾唇,用醇厚嗓音吐出一句她听不懂的话。 “王子说,那日在东市多有冒犯,还望你能见谅。” 姜妧抬手拢拢头发,漫不经心道:“请你转告他,当日之事我可以不计较,不过,我与他并不相识,还望他日后莫再扰我清净。” 译者回头一字一句转告,白子墨浓眉上挑,神色无端有些轻佻。 这时,陆清携宫女走来,声音婉转却略含薄愠:“你们找我嫂嫂有何贵干?” 一句嫂嫂,差点惊掉姜妧的下巴,回眸之际,陆清已走来,握着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白子墨潋滟的眸子泛着光,毫不遮掩地把两位小娘子打量一遍。 而后,竟用不太地道的大奉话缓缓道:“你可骗不到我,这位姑娘分明还没出嫁。” 陆清一噎,瞪他一眼:“她是我们陆家未过门的儿媳,还望你能自重,莫要再骚扰她,否则,别怪我阿兄不客bbzl 气。” “哦?你阿兄是?” “我阿兄……”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49节 “她阿兄是我。” 陆绥大踏步走来,衣角卷起丝丝冷风,眉宇间透着几分锐气。 然而,白子墨依旧笑吟吟的,向他行了个龟兹国礼。 陆绥冷眼看着,微侧目道:“清儿,先带阿妧回去。” “好。” 姜妧回过神时已被陆清牵着走出很远,到了四下里无人之地,陆清方开口道:“妧儿,这个白子墨定是别有用心,你当多加防备着点。” “此话怎讲?” “我也是听父亲提起过,据说龟兹国一向与突厥交好,我想,此次白子墨亲自来到长安必是另有图谋,且,多半与阿兄有关。” 听了她的话,姜妧细细思索一番,顿时后颈一阵生凉。 “好,我知道了。” * 傍晚时分,姜妧拖着疲惫回到玉锦院,起初春汐和岚芝一直缠着问她马球赛的事,后来见她心事重重便有眼色地住了嘴。 她并无胃口,直接去了净室沐浴,未曾想,这时候姜府迎来一位稀客。 这处,姜沛原本正和姜恪在书房议事,突然,打前院来了个仆役,道:“阿郎,陆绥大将军到府上来了,说是有要事与您说,眼下奴已将人带到迎鹤堂。” 姜沛先是一愣,问道:“我与他从未有过往来,他怎会到我府上?” “这个……奴也不清楚。” 反观姜恪却是无比镇定,只道:“阿耶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嗯。”姜沛放下书信,起身往外走,“陆绥此人乃是朝中重臣,轻易怠慢不得,恪儿,你与为父同去瞧瞧。” “是。” 此时暮色四合,一轮圆月高挂枝头,闷热夏风与初放荷香相互撩拨着。 迎鹤堂内灯火通明,却是一片寂然。 姜沛父子先后赶来,只见一袭墨玉锦袍的陆绥正端坐于椅上,沉稳内敛,却不失气度。 “大将军光临寒舍,姜某不甚荣幸。” 姜沛堆着笑走上前,陆绥闻声起身,回以晚辈礼。 “姜伯父不必客气,晚辈不请自来,多有打扰,万望见谅。” 一声姜伯父让姜沛愣住,但他很快恢复如常,“大将军莫要多礼,快请坐。来人,上茶。” 陆绥转身落座,姜恪坐于他对面,两人目光略一接触便彼此滑开。 不多时,仆役端来茶点,姜沛看着气定神闲自顾自喝茶的陆绥,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默然片刻,他主动开口问道:“不知大将军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陆绥放下茶盏,眉目含笑地朝姜沛拱手。 “晚辈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娶你 姜沛吃了一惊, 怔了半晌方道:“大将军言重了,不知姜某有什么能帮的上将军的?” 虽与陆绥同朝为官,但他二人素来豪无交集, 毕竟,一个是执掌朝廷礼仪大事的礼部尚书, 一个是率军打仗的大将军。 饶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 如陆绥这样狷介清高的后生, 能有什么事是要他相助的。 陆绥bbzl 沉吟道:“姜伯父,家母想要见见贵府二娘子。” “陆夫人想要见妧儿?这又是为何?”姜沛诧异不已。 同在长安, 他早有耳闻,自陆家两位郎君双双离世后, 陆夫人几乎断绝了与外人的往来, 素日与古佛青灯为伴。 陆绥自是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淡淡道:“家母近来身体抱恙, 因先前与二娘子有过一面之缘,与她相谈甚欢, 对她万般喜爱,又听闻二娘子弹得一手清心妙音, 是以今日特命人给晚辈托话,想请二娘子到府上做客, 与她作伴。” 坐在对面的姜恪听得一脸冷汗。 他可不记得他那向来不喜弹琴的妹妹会什么清心妙音, 更不不相信陆夫人会亲自开口要见妧儿。 陆绥对他古怪的眼神仿若未见, 依旧镇定自若地端坐着,让人对他这一番言辞难生疑心。 姜沛沉吟少许,捋着胡子暗自思索。 陆夫人乃宁国公嫡妻, 虽说近几年深居简出, 可到底也是个二品诰命夫人, 论起品阶,尚要压他一头。 半晌,他笑吟吟道:“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妧儿恐怕已经歇下了。” “无妨,”陆绥微微一笑,“今日自是不好再折腾,明日再去也不迟。” 这回,姜沛再没话说了,只好应承下来。 一番寒暄过后,陆绥起身告别,姜沛遣姜恪出门送他。 两人一同走出迎鹤堂,并肩走在碎石小路上,此时月明星稀,荷香涌动。 两相无言,姜恪停住脚步,故意冷着脸:“前面直走就是大门了,大将军好走不送。” 陆绥微勾唇角,回过头来看向他:“兄长何故这般冷漠?” 姜恪气噎:“大将军折煞我,这声兄长,我实在当不起。” 真要论起岁数来,他比陆绥还要小两岁,这厮分明就是借着这声“兄长”占他那傻妹妹的便宜。 当真是其心可诛! 陆绥扼袖上前两步,笑道:“姜兄,从前你我同在弘文馆共事时我便发觉,你似对我颇有微词,不过,想来这大抵是我心胸狭隘了。日后你我都是一家人,还望姜兄看在妧儿的份上,收起对我的成见,你我友好相处,可好。”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姜恪气得横眉竖目:“你少来跟我套近乎!今日你来这里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陆绥负手立于竹前,眉眼平静:“我要带她,去见我阿娘。” “你知道,我要听实话。” “两日后。两日后,我自会告诉你答案。” 说罢,他拂袖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姜恪愣了半晌,待反应过来时,只觉胸口气得直突突。 他侧目冷声道:“你看看,这厮究竟有多狂妄,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妧儿为何偏偏看上他这块又硬又臭的石头!” 贴身侍从抬眸远远看了一眼,那如松如玉的人已经走远。 “想必,想必是因为大将军长得俊吧。” 姜恪一噎,更觉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后甩袖离bbzl 开。 这厢,待跟随陆绥出了姜府,崔四忍不住问道:“郎君,奴还以为您是打算向姜尚书提亲呢,怎么……那您上前安排奴的事?” 陆绥自姜家仆人手里接过朱丝马缰,纵身一跃跨上马背。 “吩咐你的事照做就是,哪那么多废话。” 崔四打了个颤,缩着脖子压低了声。 “不是奴废话,实在是……实在是全府上下盼夫人跟盼星星月亮一样,奴也是替您着急……” 陆绥遥望苍穹星河,微微一叹:“娶她这件事不比上阵杀敌光靠蛮力,还需徐徐图之。” * 翌日,姜妧刚晨起便从下人口中听说了昨晚上的事。 得知原委后,她惊得半晌哑口无言。 直到收拾妥当向齐氏问安,坐上马车离开姜府时,她尚有些发怔,春汐在一旁叽叽喳喳,勉强让她分了些神。 马车驶出安邑坊,顺着一条平坦土路直奔西南,过了分岔岭,忽而停下来。 车夫道:“二娘子,陆将军来了。” 姜妧眉心一跳,吩咐春汐和岚芝扶她下去。 今日天色阴沉,瞧着像是有雨,空气有些许沉闷压抑。 陆绥高坐马背,冲站在马车旁的姜妧弯了弯唇,伸出一只手:“上来,我带你骑马过去。” 姜妧瞥了眼那骏马,悠悠道:“我坐马车岂不舒坦些。” 他轻轻低笑,策马缓缓走来,至跟前停下,姜妧尚未反应过来,他竟俯身单手搂着她腰将她提上马背,侧坐在他身前。 春汐和岚芝错愕到不知说什么好,姜妧两手胡乱抓着他衣衫,生怕一个不稳掉下去,一壁道:“你还说你最是守礼,这光天化日的,哪有你这样的……” 说着说着白皙脸颊“腾”的一下烧起来。 陆绥一手搂紧她,提防着她掉下去,一手攥着缰绳调整马头,附在她耳边道:“阿娘盼着见你,骑马速度快些,你且担待我一次。” 说罢又侧目道:“你们慢慢跟来就是。” 俩丫头皆垂眸低笑,目送两人策马离去。 姜妧被圈在他怀里,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却如何也消解不了她脸上的滚烫。 她的腰背贴着他的胸膛,那样坚实而雄厚的触感,让她心中悸动难以抑制。 她不得不主动寻个话头:“为何突然想起来带我去见伯母?” 陆绥唇边掠起淡淡的笑,良久才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阿娘见到你定会很欢喜。” …… 宁国公府位于永安坊,远离长安喧闹街市。 未到跟前,陆绥便勒紧缰绳,远远看着门上匾额,眼角有些微湿润。 六年前,他弃笔从戎离家上战场,归来时被宁国公在祠堂祖宗牌位前重鞭笞打,一身皮肉皆绽开,无一处完好的地方。 陆夫人痛心疾首昏死过去,宁国公逼他发誓不再做武将,而他倔强地回以沉默,于是,国公爷忍痛将他驱赶出去,便放下狠话,日后权当没他这个儿子。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50节 自那之后,他再未回来过。 忆起往事,他不禁闭了闭眼,bbzl 表情凝然不动,墨发连着衣角被风吹起,略显苍凉之感。 姜妧回眸凝视他片刻,知他重归此处定会忆起两位英年早逝的兄长,难免心中悲恸,不由的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三郎,天要下雨了,伯母还等着咱们回家呢,进去吧。” 陆绥默然半晌,方缓缓睁开眼睛,松开缰绳将她抱进怀里,颤着声道:“好,且让我缓一会儿。”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直至天际黑云压顶,二人下马朝陆府走去。 门房仆人甫一看见陆绥激动到失语,一人将他们往院里迎,一人踉踉跄跄跑去禀告。 府中一草一木皆与六年前无甚区别,陆绥未让人引路,熟稔地带着姜妧绕游廊过垂花门,一路静默地来到上房。 早已得到消息的陆清已携母亲在门口迎着,待他二人走到跟前时,陆母早已声泪俱下,哭声摧肝裂胆,闻者无一不掩面落泪。 好巧天公不作美,竟在这时下起蒙蒙细雨,陆绥牵着姜妧站在石阶下,双眸通红,默然片刻,松开姜妧的手直直跪了下去,在地上重重磕头。 “孩儿不孝,让娘操心了……” 陆清扶着陆母拾阶而下,左右拽着陆绥的胳膊叫他起来。 一片空濛中,姜妧凝视着陆母的侧颜,她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白了半个头,眼角眉梢处悄悄爬满皱纹。 眨眼间,雨势越发大了。 一行人走进房中,各个面容悲戚,姜妧垂着眸子坐在陆绥身侧,静静听他们母子对话。 不消片刻,陆母将目光挪向她,满目慈爱:“这就是清儿常常提起的姜家二娘子吧?” 姜妧抬眸盈盈一笑,起身福礼道:“妧儿见过夫人。” 陆母纤细的指尖拭去眼角泪水,向她递出一只手:“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瞧瞧。” 她略一回眸,恰好迎上陆绥温柔灼热的目光,走到跟前,陆母攥住她的手左看右看,眼底的喜爱几乎要溢出来了。 “绥儿向来眼光好,当真是个好姑娘。”说着话,她从腕上褪下一个烟翠金镶玉镯,“好孩子,这是我进陆家时我婆母送我的,如今,我把它送与你,你若是不嫌弃,便收下。” 姜妧受宠若惊,连忙推辞:“夫人,这太贵重了……” 陆清掩唇笑道:“嫂嫂,你就收下吧,迟早的事。” 这下姜妧闹了个大红脸,陆母嗔女儿一眼,道:“清儿,不可无礼。” 陆绥起身走来,从母亲手里接过玉镯替姜妧戴上。 “母亲头一回见你,一份心意,收下吧。” 姜妧垂着眸子“嗯”了声,随他一同坐下。 几人在房中小聊片刻,陆清和母亲皆对宁国公闭口不提,谁料陆绥却主动问起:“阿娘,父亲可在家中?” 陆母轻咳着答道:“应是在书房吧。” 话落,陆绥复又起身:“我去见父亲,待会儿午膳不必等我。” 三人皆惊愕地看向他,他只微弯了下唇,回以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扬长而bbzl 去。 * 晌午吃罢饭后,姜妧和陆清陪着陆母说了会儿话,后来因她身子乏了便双双离开。 姜妧带着迟来的春汐和岚芝在客舍歇息,窗外黑沉沉的,雨声嘈嘈切切乱如麻。 她躺在一张设在窗下的长榻上小憩,却因担忧陆绥而半点睡意。 见她翻来覆去,陆夫人差来伺候她的小丫鬟提议道:“小娘子不如吃些果酒,睡得香些。” 姜妧莞尔一笑,点头应下,春汐当即随她去藏酒阁取来一坛梅子酿。 悠悠喝下几杯后,一阵困意袭来,这下,她当真酣睡到夜幕四合之时。 醒来时,房中只亮了一盏灯,春汐知她害怕打雷,特意给她留着这盏。 她从床榻坐起来,外头依旧大雨磅礴,房中各处窗子紧闭,不由的有些沉闷,她随手拿了件外衣披在身上,摸索着找到一盏风灯点燃,轻手轻脚推门走出去。 廊外,倾盆大雨砸得屋檐哒哒响,树叶承着雨水的宠幸随风起舞。 她独站在门口,忽闻左侧一阵脚步声,刚回眸,一道闪电直劈下来,响雷轰隆,震耳欲聋,吓得她紧闭着眼睛嘤咛一声。 视线下垂,一双黑色鞋靴映入眼帘,抬眸之际,手里风灯被接过。 “怎么起来了?” 她稍愣,看着浑身只着一袭纯白中衣的陆绥怔了半晌,期期艾艾道:“屋里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 陆绥凝望她片刻,唇边掠过一丝淡淡的笑,转身将风灯挂在窗棂上。 这时,又一道闪电点亮天际,姜妧下意识往他跟前靠近,而他抬起双手,温热的掌心捂住她两耳,温言安抚道:“别怕。” 雨水如瀑布般自屋檐倾泻而下,姜妧凝目看着风灯晕染出的暖黄,心中似有点点涟漪荡开,安宁地阖着眸子枕在他胸前。 “小时候,在江都姨母家时,每每打雷下雨我都睡不着,哪怕顾娘和春汐在跟前候着我也还是害怕,可我记得,以前在阿娘身边时从不怕这些的,那时候我想,大抵是因为江都的雨雪风雷都不如长安的温柔吧。” 她长睫轻颤,如雪如玉的脸颊迎着头顶传来的滚热气息而微微发烫。 “后来,我给阿娘写信,求她将我接回长安,盼了许久,只盼来阿娘的一封信,和一只小乌龟。阿娘说,等我把小乌龟养大,就能接我回家了,从那以后,我每天给它喂食喝水,盼着它快些长大,可有一天,小乌龟不小心被姨丈养的敖犬咬死了,我哭了好久。” 陆绥揽着她肩膀将她抱进怀里,一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 “她们都以为,我跟那只小龟生出了感情,所以才哭得那么凶,其实不止如此。”她攥着陆绥衣衫,声音闷闷的,“我就是害怕,怕阿娘知道小龟死了,就再也不接我回家了。” 她站直身子,仰着下巴与他对视:“三郎,你说那个时候的我是不是很傻?” 陆绥薄唇微挑,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一口:“一点bbzl 也不。” 姜妧心口怦然,微垂下头:“长大后,我对回长安这件事便没了执念,甚至觉得,若就此在江都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及笄后,父亲命我尽早动身回来,偏那时候我总做旧梦,也正因如此,这座繁花似锦的皇城于我而言只剩无尽的惶恐。”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问:“如今呢?” “如今……”姜妧莹白指尖抵在他胸膛,耳垂渐渐积满绯色,“如今我仍不喜欢这浮华盛世,但,因为心有了归宿,便觉得这世上总还有什么是值得期盼的。三郎,有你在,我甚安。” 一席话入耳,陆绥只觉心口激荡难平,轻轻抬起她的脸颊,俯身阖眸吻上她嫣红的唇。 姜妧心跳如雷,盈盈一握的腰肢被他有力的手臂紧紧锢着。 他好似久旱逢甘霖一般,一经汲取丝毫甘甜便不愿放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她柔软顺滑的乌发,不经意间将她发间的玉钗碰落,那满头青丝失了桎梏便如水瀑般垂散开来,与他衣衫相互撩拨着。 粗重的呼吸被雨水吞没,姜妧面红耳赤,浑身毛孔悄然绽放,心头狂跳不止。 良久,陆绥轻轻将她松开,双眸在黑夜中炯炯深沉。 “阿妧,我向来信守承诺,可这次却不得不食言一回。” 姜妧低喘微微:“什么意思?” 他唇角轻扬,目光灼灼:“我要娶你为妻,哪怕西北战事未平,我已不愿再等,哪怕一刻。” 作者有话说: 重新梳理了大纲,发现居然快完结了,再来推一下下一本《薄情首辅重生后》,求收藏啦~ 文案如下: 明姝生得白腻如脂、肌光胜雪,是名动临安的贵女,她与太尉之子顾怀元定有婚约,却因种种阻挠久未完婚。 不久,明家父子牵连进一桩惊天大案,昔日亲朋好友皆避之不及。 走投无路下,明姝长跪于顾府外,只求能见顾怀元一面,却不知,此时此刻,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正佳人在怀,春宵苦短。 银絮飞天,琼瑶匝地,她娇小的身躯俯卧在雪地里,顾家来往仆役皆无一人敢扶她一把。 心生绝望之际,一白衣公子执伞而来,四目相对,那双清冽长眸中满是她读不懂的深意。 看清来人,明姝羞耻难当,他却向她递出手,温柔得出奇:“阿窈,起来。” 明姝愕然。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后救她明家的,竟是那曾被她视为阴沟蜉蝣的大奸佞,当朝首辅陆晏清。 * 一代权臣陆晏清重回到明姝父兄获罪之时,这一世,他仍是权侵朝野的“奸贼”,而她亦尚未沦落至教坊司。 雪夜下,少女微仰着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满是恐慌与凄苦,就连呼出的气都透着死灰般的冰冷。 陆晏清呼吸滞涩,心口如被万千蚂蚁咬噬,良久,他颤抖着手低喃一声:“阿窈。”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还能再见到她。 万幸,他的阿窈,还活着。 第46章 、求娶 一日后, 姜妧该回家了。 晨起罢,她与同在客舍宿下的陆绥一块去陪陆夫人用早膳,随他一同经过上房时, 恰好遇上陆绥的父亲,宁国公陆锗。 这是她头一回见到他。 如今他已年过半百, 身姿却依旧挺拔伟岸, 在他脸上, 能捕捉到许多陆绥的影子。 他们父子长得很像,却又不太像。国公爷历经人世, 久历风雨寒霜,又经丧子之痛, 那周身之气便如一汪即将干涸的古潭, 让人不忍直视。 而陆绥继承了其父英容, 亦继承了他的风骨, 可他如今正值盛壮,眉眼或凌厉, 或锐利,他从不把自己懦弱和不堪的一面, 示于人前。 她站在陆绥身侧,收回思绪, 远远向陆父屈身行礼, 而陆绥则平静地唤了声“父亲”。 国公爷负着手, 面目无波无澜,只是淡淡“嗯”了声,目光掠过姜妧时, 这才有些微松动。 他徐徐走来, 站定后竟两手交叠, 朝姜妧垂首作揖。 “逆子无状,言行疏于管教,这般不管不顾将姑娘带回府中,实乃有悖常理,老夫代为赔罪。” 姜妧惶惶避开他这一拜,两手扶着他双臂:“伯父万万不可!三郎只是带我拜见夫人,并无冒犯之意。” 陆绥垂着眼睛,看不清情绪,可那“逆子”二字却像燃烧的木炭一样,扎扎实实烫在他心口。 逆子也好,至少还承认他这个人子。 国公爷扶袖站直,鬓边几缕银发掺杂在剩余不多的黑发中,衬得眼角眉梢处的褶皱越发清晰。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51节 “承蒙姑娘仁慈不弃,逆子何德何能。” 姜妧口舌发酸,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国公爷转而看向陆绥,声音陡然变得严苛。 “身上的伤可涂过药了?” “不曾。” 姜妧心里一惊,偏过头睃视他,奈何他周身被玄袍掩盖着,没法窥见丝毫伤痕。 而她竟不知他何时受的伤。 国公爷清朗的眉目一顿,声音含着一丝叹意。 “也好,你记着,这回是为父最后一次鞭笞你,毕竟,我终究是老了,鞭子攥在手里也已使不上力。长晏,日后你再如何狂妄不羁,为父,已然不能奈你如何了。” 一席话戳来,陆绥眼眶泛红,鼻息滚烫,向来挺直的脊背在此刻竟塌了下去。 他动了动唇,声音却被堵在嗓眼里发不出声。 “随你母亲将姑娘送回去吧。” 国公爷转身走去书房,一身文人傲骨在此时略显萧条。 待他跨上台阶时,陆绥忽而哑着声问: “父亲,如今可允不孝儿回家了?” 国公爷脚下停顿,未转身,仰头阖目:“自你离府,青庐居日日有人洒扫,那株当年你与祁儿、澈儿在庭中一同栽的松柏,三年翻盆一次,如今业已齐人高了,若是想回,便回来看看吧。” 话音落地,人已穿堂而去。 一颗滚烫热泪跌落在平坦干净的小径上,陆绥两手握拳,默然许久后,直直朝着国公爷离去的方向跪下,双手伏bbzl 地,重重磕了一记响头。 六年来的所有执念,落地有声,让他那颗自以为顽固如磐石的心,被扒下隐在外头的伪装,露出里头的千疮百孔。 青庐居,那是他与两位已故兄长的居所。 陆府地界大,按理本该一人一庭院,可三兄弟感情好到不分你我,当初便将两个相邻的院子改成一个大庭,前种梅林,后种青竹,春时抚琴作赋,夏时竹林清谈,秋时击缶而歌,冬时赏梅煮酒。 他十四岁那年,两位兄长送他一株松柏嫩苗作为生辰礼,在春雨来临前,三人共同将它栽种下。 犹记得那日,比他高过半个头的大哥穿着一身明月长袍,束带松束墨发,腰间白玉润润如其人。 他说:“长晏,我只比你年长五岁,自个儿的人生路尚未走多少,所以,并无什么人生哲理教于你。不过,你需记得,青庐居的翠竹是为你二哥而种,院前这片梅林则是大哥心之所向,至于这松柏,便是为你而生。 “日后,你需用心养护它,却又不可过于纵溺。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待到来日,你我兄弟三人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到那时,翠竹也罢,寒梅也罢,亦或是这松柏,都已有了自己的血性,伴我陆家生生死死。” 他牢牢记着兄长的话,陪那松柏过了四个春秋,后来,松柏渐成木,他业长成大哥的身量,比二哥还要高上些许。 可他们,却已离他而去。 忆起往昔,他双肩耸动,悲恸而绝望。 姜妧心疼,却没去碰他,只蹲在一侧默默守着。 她知道,他需要这样一个时候,一个追思英杰、剖析自我的时候,一个与自己和解,与过往经历的所有伤痛,真正和解的时候。 * 姜妧是被陆夫人和陆绥一同送回姜府的。 路上,她与陆夫人同乘一辆马车聊些往事,陆绥打马在侧,一路沉默无言。 直至抵达府门口,她总算得空与他说上句话。 “疼吗?” “什么?” “身上的伤。” 他默住,半晌才道:“一身伤换来父亲的宽恕,值了。”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轻声说:“三郎,你前晚说的娶我,可还算数?” “你知道,我不会骗你。”他说。 姜妧飞快回眸看了眼,陆夫人已被奴婢搀扶着下了马车,见他们在低语,便立在原处未动身。 “既然这样,那你这就随我去见阿耶阿娘,告诉他们,你要娶我。” 她声音莫名有些哽咽,鼻尖又酸又热,迎上他深沉的目光,复又道:“我不是不信你,也不是想逼你,只是因为……因为……三郎,我心太疼了啊,我想早日嫁给你,随你住在陆府,陪你一块去看青庐居的那株松柏。” 没错,方才在来时路上,她已听陆夫人讲起竹的故事,梅的故事,还有松柏的故事。 苍天知道,她有多想大哭一场,抱着眼前这个男人,好好的,痛快的,大哭一场。 她不愿让bbzl 他独自一人回青庐居,不愿他自己孑然一身守着空旷的梅林和青竹,她心里明白,面对他的丧亲之痛,她没有什么能做的。 她唯一能做的,唯有陪在他身边,在孤独的夜里,用自己不算太温暖的手,替他捂着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仅此而已。 陆绥看着她噙满泪水的双眸,单薄的唇边掠过一抹淡淡的笑,抬手用指腹抹拭掉那溢出的晶莹。 “傻妧儿,阿娘今日来,便是替我求亲的。对不起,这种话本不该让你一个女子先开口,我该早些告诉你。” 姜妧身形微抖,藏在袖中的指尖亦抑制不住地颤动,正午的太阳打在两人身上,地上一长一矮的影子良久岿然不动。 “别哭了。” “我没哭。” 她撇开眼,小心翼翼地压抑着不断上涌的万般情绪,他的大掌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揉动两下。 “好,你说没哭,那就当做没哭吧。” 陆夫人适时走来,面对儿子的大喜之事,她虽心中愉悦至极,面上却仍维持着该有的仪态。 她牵住姜妧的手,温柔地说道:“好孩子,都到家门口了,可不能再落泪,不然,你爷娘该怨绥儿惹你伤心了。” 姜妧垂下眼睛,轻轻地一笑,稍加休整后携他们一同进入宅内。 今日姜沛公务繁忙不在府里,接待贵客的便是齐氏与姜恪。 深居简出的陆夫人亲自登门,还牵着自家女儿的手有说有笑,齐氏隐隐猜出几分,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待拜见齐氏后,陆绥自觉离开厅堂,姜恪自也一同跟去。 厅内便只剩姜妧母子和陆夫人。 唠了会儿家常后,陆夫人主动开口道:“姜夫人,我今日前来,是为我儿陆绥提亲的。” 虽早有心理准备,齐氏仍还是愣了下,思及方才见到的那长身鹤立英气勃发的年轻人,她心里不由的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陆夫人,我府上有三个女儿,不过蔓儿尚未及笄,如今只有大娘子妤儿和我儿正值谈婚论嫁的年纪,不知大将军想娶的,是哪一个?” 陆夫人朝着站在齐氏身侧的姜妧慈爱一笑:“我儿钦慕二娘子已久,想求娶的,自是二娘子,原本该差个媒人来的,可我不放心将这事托付给旁人,便只好亲自登门,有失礼之处,还望姜夫人多担待。” 陆家乃是簪缨世家,身为宁国公嫡妻,陆夫人在京城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何况她还有诰命在身。 过往几年里,她虽一直闭门不出,素日与青灯为伴,可她一直活在众京官夫人的饭后闲谈中。 如今,她舍面亲自为独子求亲,其态之诚恳,让齐氏这样善良心软的女子很难不动容。 可在点头应下前,她还是问了姜妧的意思。 “妧儿,你是怎么想的?” 姜妧抬眸,瞥见陆夫人眸中和蔼的笑意,和她洁白腕上那串佛珠,几乎想也未想,应答道: “阿娘,与其说是陆将军钦慕女儿,倒不如说是bbzl 女儿仰慕陆将军已久,女儿敬其为国为民舍身忘死之忠心,崇其破而后立晓喻新生之赤胆,他若上战场,我便随他去边关,他若安于四野,我便随他隐于市。阿娘,女儿视他为君子,愿与其携手同进,与生共死,” 厅内沉寂良久,活了半辈子的齐氏被十五岁的女儿这一席话惊得不知所措。 齐氏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熟记《女论语》《女则》《女戒》的每一条。 她年轻时又何尝没有对哪个公子心动过,可家中早已将她婚事安排好,她想过挣扎,想过反抗,最终却还是认了命。 与她而言,她这辈子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便是替夫君养育了一双儿女,操劳着后宅大小事宜,将整个姜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自她嫁进来后,姜沛往府里带了一个又一个妾室,她心中痛楚,却又因为牢牢记着出嫁前母亲交代过的“当家夫人要大度,眼里得能容人”而眼睁睁看着妾李氏和赵氏,还有她们的子女,分去她夫君的宠爱。 后来,当初的那些对情爱的渴望,通通在繁杂的世事中磨灭,她如父母期盼成了最守礼最标准的世家夫人,可在这副保养精致看似养尊处优的皮囊下,藏着的却是一副麻木、随波逐流的行尸走肉。 而她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对夫君的反抗,也用在了女儿姜妧身上。 她不愿入宫,她想自个儿找个好夫婿,她便任着她来,哪怕这违抗夫命的下场或许不是她能承受的,可至少,这次她勇敢地活了一回。 如今,妧儿她总算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良人,或许也不该早早就定论,陆绥定是她良人,可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她的妧儿,做了她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只这一点,便足以让她这个母亲喜极而泣。 齐氏眸中泛泪,抓着姜妧的手又哭又笑,全然不顾这般做是否失态。 “陆夫人,这门亲事,便定下了,日后,我就把我这女儿交给你们了。” “夫人可需与姜尚书商量商量?” “不,我就阿妧这一个女儿,她的婚事,我让她自己做主。” 陆夫人不由动容。 “夫人请放心,待阿妧嫁进来,我与夫君必将她视为亲女儿,绝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说罢,她抬手招了招姜妧,“阿妧,你来一下。” 姜妧看向齐氏,得母亲眼神肯许后款款走了过去。 陆夫人从身后奴婢手里接过一个雕漆抽盒,打开盒盖示于她:“这是我祖传的一套翡翠头面,样式或许有些老旧了,可于我而言却是意义非凡,今日交与你,也算是个信物。” 不等姜妧开口,她又从袖口取出一支玉簪。 通身白玉雕成,无一点杂质,干净,洁白。 “还有这个,这支玉簪是绥儿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你看了,自会明白其意。” 姜妧接过玉簪,莹白指尖轻轻磋磨,眼前忽而覆了层水雾。 君子如玉,如切如琢。 君子无故,玉不离bbzl 身。 那支曾被她退回去的玉簪,如今又回到她手里了。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52节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好像有点好哭,反正我自己是哭了好几次,呜呜呜 第47章 、吻 这晚, 姜沛忙完公务回府时已至傍晚,从齐氏口中得知陆绥母子亲自登门求娶姜妧的消息错愕不已。 而等齐氏告诉他,两家婚事已经定下后, 姜沛瞪着两眼,如遭雷劈般, 半晌不敢相信道:“你方才是说……是说, 你已应下了这门婚事?” “陆将军年轻有为, 模样英俊,与我们妧儿在一起简直天造地设, 妾身自是不能让妧儿错过这样的好姻缘。” “放肆!” 姜沛掌拍木桌,茶翻杯倒, “你明知我已经答应豫王, 你竟敢!你竟敢自作主张, 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你究竟有没有把我这个夫君放在眼里!” 厢房内的婆子丫鬟们忙垂下头,大气不敢出一身, 而齐氏挺着腰背坐在凳上,一双细眸早已通红。 “陆绥手握重兵, 年轻有为,又有担当, 颇受圣人倚重, 这么好个儿郎, 岂不比野心勃勃的豫王好上千百倍!” “妇人之仁!” 齐氏也来了气,“宁国公府过几日便会遣媒人登门,夫君难道要妾身这个时候去告诉国公夫人您不愿把女儿嫁过去吗?” 姜沛气噎, 他如何能去跟宁国公作对, 当下背着手在房里踱来踱去, 气闷不已。 木已成舟,虽怒不可遏,却也无可奈何,终仰天叹道:“罢了,我再另做打算吧!只可惜陆绥生性狷狂,豫王也曾多次派客卿登门游说,奈何此人与他那父亲一样古板,丝毫不懂得变通。” “夫君说的这些妾身不明白,妾身只需知道,陆绥能对妧儿好,这般我就放心了。” 姜沛冷哼一声:“就说你是妇人之仁!” 他负手立于窗前,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他忽而想起前几日也是这样一个晚上,陆绥亲自来到府上。 想着想着,他一拍脑门,气冲冲道:“难怪他那日突然来府上,原来是早有预谋!欸,我竟是被这小子给诓骗了!” * 翌日清晨,一夜难眠的姜沛早早将几个子女叫到书房。 正巧,姜妧进门前碰到姜恪,便停下脚等他片刻,到了跟前,姜恪笑道:“如今你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哪有,这不是还没嫁过去吗?” 姜恪凝语,抬手在她额上敲了下:“我看你是恨不得这会儿就住到他跟前去。” 姜妧急急去捂他的嘴:“嘘,阿兄知道就好,可别在阿耶跟前说出来!” “……” 说笑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只见姜卓与姜妤都已到了,正恭恭敬敬站在博古架旁,而他们的老父亲则坐在书案后头,手里翻阅着什么。 奴仆道:“阿郎,几位郎君和娘子都到齐了。” 姜沛放下手中书信,抬眸扫视一圈,屏退下人后,沉声道:“今日叫你们几个过来,是有几件事要告诉你们,先找地方坐下bbzl 吧。” 四人落座后,他开门见山道:“恪儿,你和杨家娘子的婚事已经定下,过两日我就让你母亲找个媒人去杨家一趟,姜杨两家在长安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三媒六聘该走的过程还是得有。” 姜恪先是一愣,随即“唰”的一下站起来,面露怒容:“父亲!儿之前就跟您说过,儿要娶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 “行了!”姜沛狠皱着眉,神色不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门婚事已经定下,你无需多言!” 姜恪梗着脖子,欲要上前理论,姜妤忽而笑道:“杨家也是簪缨世族,家大业大,且那杨小娘子性情开朗,模样生得也俊俏,大哥与她倒也门当户对,可见父亲是为大哥认真挑选过的。” 听得这话,姜恪冷笑一声:“我的事,旁人无需插嘴!” 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姜妧拽着他的胳膊坐下,热脸贴上冷屁股的姜妤白着脸扭过头去,见此一幕,姜沛头疼的不得了,按着眉心连连叹气。 “恪儿,你是我姜家长子,如今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任性?这门婚事于你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难道为父还会害你不成吗?” 这下,姜恪彻底坐不住了:“好处好处,阿耶,在您心里,是不是只有利益至上?您把我们这些儿女当成什么了?” 说罢站起身来,冷着脸拱了拱手,“儿还有事,先回去了!”随即拂袖离去。 姜沛怒火中烧,一手紧紧攥着案头砚台,气得双肩微抖,憋了好一会儿,终未发泄出来。 垂着头,声音了无力气:“妤儿,你过来。” 姜妤当即走到跟前,柔柔道:“阿耶有何事要吩咐女儿?” “唉,还是你最懂事。”他放缓了态度,眉眼含了些慈爱的笑,“原本为父打算给你找个京官子弟嫁了,可如今你二妹妹已无可能嫁入皇室,为父昨夜思来想去,考虑到你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家,便想问问你,可愿去参加今年的大选?” 姜妤笑容僵住,声音发颤:“阿耶……” “怎么,你也不想入后宫?” “女儿……” 坐在明窗下的姜妧忍不住蹙眉,她万没想到,父亲竟是还没放弃这个打算。 素来沉默寡言的姜卓突然道:“父亲,那豫王那边怎么交代?” “什么怎么交代?”姜妧抢先道,“难不成这天底下的人都得围着他豫王转?二哥,做人得有骨气,总想着攀权富贵可不是长久之道,何况,与狼谋皮,多半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哦?二妹怎就这么确定?”他坐在对面矮椅上,眉宇透着丝丝阴郁。 姜妧哼笑:“若二哥当真这么有野心,那就要么戎马边疆鏖战沙场,攒下军功让圣人高看你一眼,要么在财政、土地、赋税等国家大事有所建树,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解难,而非像如今这般仰人鼻息,做些毫无意义的事。” 一席话落地bbzl ,书房内沉寂许久。 姜卓脸色铁青,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你倒是歪理一大堆!为父还没问你,你和陆绥是怎么回事?”姜沛喝道。 “……” 得,话题又扯她身上来了。 姜妧笑吟吟地站起身,装模作样地福了一礼:“想必该说的,阿娘都已告诉您了,女儿就不再多嘴惹您烦了。对了阿耶,我刚刚想起来,阿娘今日要带我出府一趟,眼看天已大亮,女儿这就过去了。” 她在三道目光注视下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倏地又转过来:“阿姐,你还愣着作甚?不是要跟我一块去见阿娘吗?” 姜妤先是一愣,转而反应过来,忙点点头:“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这就去。” 复又向姜沛福身道:“阿耶,女儿先退下了,改日再听您教诲。” 姜沛如何看不出这两人一唱一和,偏他还找不出什么话反驳,只能烦躁地摆摆手:“去吧。” 两位小娘子先后走出书房,一言不吭地前后走着。 直到穿过垂花门,姜妤忽然不自在地说道:“二妹,方才……方才多谢你替我解围。” 姜妧停下脚步,回眸淡淡道:“若真想谢我,那便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什么问题?” “当初在三清园,为何要推我?” 姜妤眼神躲闪,两手使劲绞着帕子,半晌期期艾艾道:“我承认,那时候是我冲昏了头脑,可从那以后,我日夜寝食难安,名声也尽数被毁,如今,你能无忧无虑嫁给陆将军,做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而我……父亲想让我代替你去大选,亦或是被送到哪个王爷府里做妾,这样的报应,还不够吗?” 她神色凄苦,不知为何,看着她,姜妧猛然想起先前在梦里那个,死在她面前的疯女人。 “阿姐,你我身上流的都是姜家的血,何至到此骨肉残杀的地步?” 姜妤垂下头,抬手捂住脸,抽泣道:“因为,你是嫡,我是庶,你我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我无论如何都跨不去的鸿沟。” “这不是你做坏事的理由。” “对不起……”她松开手,已是泪流满面,“我已经真心醒悟了,二妹,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姜妧凝目看她片刻,半晌未说原谅,也未说不原谅,只道:“我想,你大抵也是不愿嫁入宗室的,离大选还有不到两个月,你还是尽早想想办法吧,阿耶的性格你也了解,如今能救你的,唯有你自己。” 她面色憔悴,双肩微颤,两眼无神。 “自从出了上回那等事,我早已成为坊间笑柄,原本那些我看不上的郎君都不愿与我扯上什么关系,如此,我又还能想出什么法子呢。” 说着,她抓起姜妧的手,哀求道:“二妹,陆将军手下兵将成千上万,求你让他帮我留意留意可好?我不求男方家世如何,只要是个老实本分的就成……” “当真不论家世?” “嗯。” 姜妧没吭声,默默bbzl 抽出自己胳膊。 “若我没记错,阿姐向来眼光高,也正因如此,才迟迟未议婚,如今,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姜妤神色微变,似有些羞耻,垂着眼睛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已看透许多事,二妹,我自知自己资质平平,又不善攻于心计,何况还是个庶出的……如我这样的女子,哪怕入了宫也是被人踩在脚下的命,而我不愿那样。” “好,你的诉求,我记下了,也希望阿姐能记住今日所说的这番话。” “二妹,你原谅我了吗?” “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姜妧轻轻一笑,看向别处,“心一旦落了疤,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好?有些东西,就交给时间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阿姐多保重。” 看着她盈盈离去的背影,姜妤立在原地久未回过神来,半晌走至一株长春花前摘下一朵,艳丽的花瓣将她那嫩白细指映衬的越发柔软。 她眼睫下垂,唇边掠起一抹苦笑。 “原来,人的命,当真都是注定好了的……” * 溽暑时节最是烦闷,一整天过去不见半丝凉气。 夜幕下,知了清亮的叫声伴着蛙鸣时不时传来,吵得人静不下心来。 姜妧刚刚沐浴罢,这会儿正湿着头发坐在院里紫藤花架秋千上,左右悬着两盏灯,暖黄的光招了些许飞蛾,时不时落在风灯罩子上。 她虽只穿了身薄如蝉翼的绸缎亵衣,身上却还是止不住地出汗,幸而她的注意力都被书里的内容分去了,倒也不曾感到有多不舒坦。 院里静悄悄的,丫鬟们知道她读书时不喜有人打扰,便都早早撤开了,只留了春汐守在一旁端茶递水。 不多时,墙角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春汐只当是夜猫,便未曾理会,转过头枕在臂弯里,迷迷糊糊打着瞌睡。 突然,石墙那处传来“砰”的一声,主仆二人吓了一跳,纷纷抬头看去,借着灯光依稀瞧见一道高大黑影。 姜妧眉心一跳,抬起书卷挡在胸前,厉声道:“何人在那装神弄鬼!” 对面默了片刻,良久,闷声道:阿妧,是我。“” 话音刚落,人已走出阴影,迎着月光徐徐走来。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53节 “三郎,”姜妧又惊又喜,扔下手里的书卷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陆绥瞥见她半湿的发微一蹙眉,从袖口拿出一方素绢替她擦拭,“想见你,便来了。” 这理由…… 姜妧脸上一阵冒汗:“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大半夜过来了,还翻墙进来夜探闺房……这可一点也不像你的作风。” 陆绥淡定自若,继续帮她擦头发,可神色分明很不自在:“昨日晌午营中有急事,我便先走了,未来得及跟你说一声。” 二人如胶似漆,站在身后的春汐不由傻笑起来,放下手里的棍子,蹑手蹑脚地走开。 “今日在家中做了些什么?”他问。 姜妧拉着他胳膊将他带到紫藤花架前坐下,两手托腮稍加bbzl 思索,将一些还算有趣的事捡出来说与他听。 他似乎听得很认真,身子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只是那幽深长眸却一直盯着她翕动的唇上。 说了一大通后,姜妧端起茶杯抿了几口,润罢嗓子又问他:“三郎,你营中可有尚未娶妻,模样家世皆不错的男郎?最好家在长安的。” “为何打听这个?” “阿姐已经到了议婚的年纪,她同我一样,不想去大选,也不愿做哪个皇子的妾室。” “依照门第,她大可在京中子弟挑选出如意的,为何要舍近求远,多此一举?” “这个……这个说来话长,总而言之,眼下时间紧迫,最好能在大选前给她找个不错的人家,她绝对不能入后宫。” 陆绥凝视她片刻,似乎想到什么,沉吟之际,端起她那盏茶顺势喝了两口。 姜妧大窘,面红耳赤地说道:“那是我喝过的,我再去给你重新拿个杯子来。” 说着便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拽住胳膊,顺势带进怀里。 她垂眸,便见自个儿坐在他腿上,且一只胳膊不知何时竟勾住了他的脖颈。 陆绥掐着她的腰肢,滚烫的掌心隔着薄纱贴在她紧致的皮肉上,竟让她浑身一阵颤栗。 四目相对,姜妧心跳如雷,撇开眼找着话题:“你把这事放在心上,莫要忘了。” “好。” “人得本分,不能是那三心二意之辈,踏实能干,知道对人好才行。” “嗯。” “还有……” “这些琐事明日再说。”他竖起一根手指堵住她未说完的话,那双幽深的长眸在月夜中熠熠生辉,“眼下还有更重要的。” 姜妧沉溺在他炯深的目光里,含混不清地问:“什么?” 他低低一笑,屈指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在她眉心轻轻一吻。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夏日晚风愈加燥热,细密地萦绕在她的脖颈,又顺着她的发丝,爬到他滚热的心口。 他温热指腹划过她的耳畔,掠过她透粉的脸颊,触感滑润细腻,他想,最上等的羊脂玉也不过如此罢。 燥热的风拂过衣衫,撩拨着悸动的心,她抬眸,如秋水那般明澈的眼睛满是羞怯与温柔,他的指从她的眉眼游移到鼻尖,再到微启的唇,温柔而缓慢,所到之处,无不惹起细细密密的酥痒。 后来,他亲吻了她的唇,浅尝即止,克制而隐忍。 他覆在她耳边,喑哑着嗓音低喃。 “阿妧,从前只觉光阴似箭,如今怎么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慢呢。”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那啥……就快大婚了 第48章 、下聘 六月十五, 宁国公府请了长安城最体面的媒人携礼到姜家提亲。 互换过书与回帖后,国公爷当日便遣人将聘礼抬到姜家,光是礼单便足足念了一个多时辰, 那车辇长龙引得街坊邻里惊羡不已,姜府门口被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这真是给足了姜家面子。 听着旁人的道贺bbzl 声, 在厅中待客的姜沛难得露出喜色。 礼单念毕, 宁国公府的人笑吟吟将单子递给齐氏,叫她清点一番。 齐氏大致扫了眼, 光是金银珠宝棉帛宅地就罗列数堆,当即不由吸了口凉气。 早就知道陆府家大业大腰缠满贯, 却未想到竟是到了这般境地, 再一想到陆绥那年轻人英俊能干, 不禁喜上眉梢, 将提前备好的一袋喜金又多添了两倍,送与陆家来人。 那媒人趁着众人欢天喜地将齐氏拉到一旁说道:“我们夫人请人算了个好日子, 九月初六,大吉大利, 宜嫁娶,姜夫人, 您意下如何?” 齐氏掐指一算, 竟还有两个多月的光景, 当下不免一阵怅然。 “我与夫君原本想着,等来年开春再把妧儿嫁出去的。” 媒人掩唇一笑:“夫人爱女心切,国公爷家亦是盼儿媳心切, 您两家都在长安, 离得这般近, 何况陆大将军的府邸就跟您隔一个坊,到时候还愁见不着吗?女儿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那媒人是个能言善道的,几句话便将齐氏给拿捏住,没一会儿,齐氏便应了下来,这三媒六聘便走了大半个流程了。 送走宁国公府的人,齐氏回内院时恰好遇着姜恪,她是个没主意的,虽说已经答应了媒人,可心里还是有些打鼓,便将方才的事给儿子说了一遍。 姜恪听罢后眉毛一皱,道:“怎么这么仓促?妧儿的嫁妆和嫁衣不是还没准备好么?” “嫁妆早就备好了,至于这嫁衣,打妧儿及笄我便差百绣阁的绣娘着手给她做了,到时候再依着她如今的身量稍加调整调整就好。” 姜恪点点头,忽而想到什么:“我竟才想起来,阿娘,妧儿的生辰是九月初七。” 齐氏稍愣,后知后觉罢不禁摇头失笑:“大将军倒是有心了。” “什么有心了!”姜恪微恼,“这个陆绥倒是心急,竟也不肯让我们陪妧儿过个生辰礼!” 齐氏却不以为然,在她看来,这恰说明陆绥是真真把她闺女放在心上了,她高兴还来不及。 …… 府中发生了什么,姜妧并不知晓。 早上陆家去送聘礼时,她正好出门去往云绣坊赴陆清的约,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杨觅音竟也来了。 自上回马球赛后,她二人已许久未见面了,杨觅音说是要在家中好好保养一番,等什么时候把她那张娇滴滴的小脸变回原来的颜色,她什么时候再出门。 今日一瞧,她竟当真白了回来,只是……与她说话时总扭扭捏捏的,一点儿也不自然。 姜妧稍加思索便明白了,想必这是因和姜恪定了婚事的缘故,连带着对她也害羞起来了。 她莞尔一笑,刚想逗弄她一下,陆清恰好开口道:“听说阿兄今早上被召进皇宫了,也不知是为何事。” “圣人器重大将军,召他进宫不是再平常不过了。” “话是这么说,可眼看妧儿和兄长婚事将近,bbzl 万一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兄长被派出去带兵打仗,那岂不是……”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姜妧,她正捏着冰镇杨梅送到嘴边,杨梅红得发紫,她那莹润的唇瓣被衬得越发娇艳欲滴起来。 迎上俩人探来的目光,姜妧云淡风轻道:“放心吧,他要真被派到边关去,那我就跟他一块,正好,我去过江南,来过江北,却还不曾见过西北风光,正好。” 杨觅音捧着脸幽幽道:“阿妧,你这还没嫁过去呢,就想着夫唱妇随了?” 姜妧眉眼弯弯,心情大好,轻轻摇着手里的团扇,暗香自袖口盈出:“那不是早晚的事吗?” “……” 那两个小娘子相视一笑,却都是打心底为她高兴,姜妧心里甜如蜜,眼角眉梢都漾着温柔。 “觅音,真没想到咱俩竟这么有缘,起初我只把你当闺中好友看待,谁知这一眨眼,你马上就是我嫂嫂了。” 甫一被打趣,杨觅音登时面红耳赤,白净的脸蛋跟熟透的蜜桃一样:“去你的。” 眼前却不由的浮现姜恪的模样,眉宇温润,气质清隽,对人也贴心。 可这门婚事是父母之命,她不知,他究竟是何想法,是喜还是忧…… 这时,陆清温柔地握住姜妧的手,盈盈笑道:“是啊,过不了多久,你也是我嫂嫂了。” 姜妧哭笑不得。 “在曲江池畔初见你时,我便有预感,阿兄对你与旁人不同。” “真是巧了,我当初也是这么觉得!”杨觅音附和道。 起了头后,俩人竟当真一本正经地罗列起来,姜妧窘的不得了,忙扯开话题:“清姐姐可有意中人?” “我?”陆清眸中露出茫然,和一丝飞快逝去的低落,良久,她摇头笑笑,“不曾想过。” 不曾想过,而非不曾有过。 * 此时,皇宫清思殿内正热闹得紧。 皇后与几位妃子像是约好了一般,算着宣武帝下早朝歇息的时间个个都赶了过来,手里无不捧着本画册。 宣武帝仰卧在金龙掉漆长榻上,一手抵着太阳穴,半闭着眸子,耳边不时响起众嫔妃七嘴八舌的声音,吵得他心烦意乱。 皇后使了个眼色,其余嫔妃乖乖闭上了嘴,她手里倒没什么册子,亲手斟了杯茶递到宣武帝跟前,笑道:“陛下,离大选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了,各宫廷主事都已准备妥当,不知陛下可还有什么要交代臣妾的?” “皇后掌管六宫,朕既已将这些事交由你,自是由你全权负责,你向来做事沉稳,朕甚为放心。”末了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皇后辛苦了。” 丽妃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册子里的画像,从头到尾也没瞧见她预想的那位,不禁讶然,同时又有些欣喜。 这时,豫王生母惠妃突然提道:“陛下,龟兹、楼兰使团来长安已久,离两月期限还剩半个月了,不知陛下是打算将公主嫁给哪国王子?” 众人纷纷竖起耳朵来,再瞧皇后,先bbzl 前嘴边笑容已然消失,神情变得僵硬。 宣武帝换了个坐姿,拿过丽妃手里的画册翻看起来,道:“朕已决定,将长乐许配给龟兹国王子白子墨。” 嫔妃们忙对那白子墨吹捧起来,夸他长相英俊气质不凡,与长乐公主颇为相配,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突然,宣武帝将画册合住,眉头紧锁,朝外唤道:“苏建德,你过来。” 苏公公忙躬身走过来,笑眯眯道:“陛下有何吩咐?” “这画册可是有遗漏之处?” “这……回陛下,凡是符合大选条件的娘子,都已按照家世门第登记在册了,奴还差人校正了好几番,定然无遗漏的。” “当真?”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54节 “当……当真……” 苏公公一把冷汗,旁的嫔妃皆一脸茫然,唯有皇后和丽妃心中明了其中原委。 殿内沉默时,殿外来了个内视,禀道:“陛下,陆大将军到了。” “让他进来。” 众嫔妃纷纷行礼告辞,宣武帝却将皇后与丽妃及惠妃留下。 不久,陆绥大步走来,行罢君臣礼后被赐座,落了座,宣武帝开门见山道:“长晏,今日召你入宫,是想替你指门亲事。中书令赵文才,他的小女儿赵灵淑今年已是二八年华,性情温婉,颇有才华,在这长安城是不可多见的才女。赵文才昨日面见朕时特提起你,说他小女对你仰慕已久,想让朕来做这个媒,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席话落地,殿中每个人神色各异。 沉吟片刻,陆绥起身拱手,淡淡道:“臣先谢过陛下和赵阁老的一番美意,不过,臣已有婚配。” 宣武帝惊诧道:“哦?先前怎未听你提起过,是哪家姑娘?” 陆绥长身鹤立,低垂眼眸,沉声道:“也是这几日的事,所以未来得及告诉陛下。臣要娶的,乃是姜尚书之女姜家阿妧,今日清晨家父刚让人到姜府下聘,并定于九月初六完婚。” “啪嗒”一声,茶杯落地的清脆声音瞬间将凝神静听的几人的心提起来。 侧目看去,那破碎的茶盏竟是被丽妃摔落的。 迎上宣武帝阴沉的脸色,丽妃大惊失色,忙下跪道:“陛下赎罪,臣妾手滑,实在是无心之举……” 皇后抿唇一笑,只字不言,惠妃亦是作壁上观,丝毫不顾。 苏公公冲个小宫女使眼色,那小宫女脸色苍白,颤颤巍巍走到跟前去,伏在地上捡碎片,脆片锋利,不小心将她手指滑坡,鲜血滴落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 “还不滚出去。”宣武帝沉声道。 小宫女忍着手疼捧着碎片连滚带爬退出去,留下丽妃垂眸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下。 良久,宣武帝望向陆绥,而他就站在那,长身鹤立,坦坦荡荡,浑身上下意气勃发。 “这么大的喜事,陆大将军怎么隐瞒至今日?你是朕看着长大的,朕待你父亲如同手足,如今你要成婚了,朕打心底为你高兴。” “臣惶恐,多谢陛下厚bbzl 爱。” 宣武帝哼笑一声,屈指敲在案头画册上:“难怪啊,难怪。” 高深莫测的一句话在殿中回荡着,久久不去。 陆绥自清思殿离开后便往宫外走,谁料迈下最后一层石阶时竟被一宫女拦了去路。 “大将军请留步。” 他驻足回眸,那宫女躲在一棵大树后头,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悄声道:“大将军,丽妃娘娘让奴带句话,请您务必想办法见她一面,她有要紧事跟您说。” 陆绥眯了眯眼,冷笑一声:“替我转告她,既已为宫娥,便该死心塌地想着如何争宠,其余的,她无资格肖想。”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夜游(二合一) 日落西山时, 姜妧从云绣坊回到家中,春汐照往常一样将府中发生的大小事给她说了一遍,讲到那壮观的聘礼时, 竟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姜妧心里自也欢喜,可她又担忧, 陆家此次这么大手笔, 怕是把多年来的积蓄掏了大半, 日后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子,她家三郎可有的辛劳了。 正出神时, 坐在窗下绣花的岚芝突然道:“小娘子,奴突然想起来, 今儿个是二郎的生辰。” “二哥?”姜妧坐直身子, 随手抹了把额上的汗珠, “这么重要的事, 府里怎么也没人提前说起?” 岚芝瞅瞅同样好奇的春汐,低声道:“小娘子有所不知, 咱们阿郎向来不喜欢二郎,这么多年来, 从不允许他在家中过生辰。” 姜妧挑眉:“竟还有这等事,这又是为何?” 讲到这, 岚芝却又不肯多说了, 支支吾吾地说她也不清楚内情。 姜妧气噎, 心里跟被猫挠一样。 她在长榻坐着歇了会儿后,起身梳理妆容,一面吩咐道:“岚芝, 你厨艺好, 你这就去小厨房做碗长寿面, 春汐,你去东间耳房里,把博古架上的那套文房四宝用抽盒装好,然后给我拿来。” “小娘子这是要去看二郎吗?” “嗯,之前我跟他说话时口气重了些,我与他到底同住一个屋檐下,还是至亲,怎好一直这样恶语相向,今日是他生辰,我便借这个机会去给他道声歉吧。” 听到这话,春汐惊得嘴都合不拢了:“您给旁人道歉?奴没听错吧?” “……”姜妧扶额,“你家娘子改吃素了成了吧?还不快去?” 俩丫头忙丢下手里的活跑了出去,她拢拢头发,来到镜台前,从妆奁盒子里取出一封信。 这信是前两日陆绥差人给她送来的,上头寥寥几句话,陈述着他前不久做的梦,字里行间让人触目惊心。 她攥着信在房中踱来踱去,虽说陆绥安抚她,一切有他料理,可她还是忍不住地担忧。 约莫一刻钟后,岚芝提着食盒进来,此时她恰好把那信放在烛火上燃烧殆尽。 “小娘子,长寿面做好了。” “好。”她拿出帕子擦擦手心,从岚芝手里接过食盒,“你在房里守着,春汐,你把东西带着,随我走一bbzl 趟。” “是。” 主仆二人来到姜卓的院子,一路僻静无人,到了院门口,姜妧停下脚步,发觉他这儿的仆人竟只有几个,而他的居处在整个姜府算是很偏的位置。 院里冷冷清清的,唯有墙角有一株四季青,若非房中亮着灯,恐怕还以为这儿是荒地。 门口仆从见到她来愣了愣,行礼后便要进去通报,姜妧止住他,自个儿在门上叩了两下。 “二哥,我来瞧瞧你,可方便让我进去?” 房中久未传来声响,她又叩了叩,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允了,我进去啦!” “你来做什么?” 她迈出去的脚一顿,淡淡道:“还能做什么?妹妹看望哥哥,有什么不对吗?” 话音落罢又是一阵沉默,须臾,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姜卓一身青色长袍站在跟前,两手抓在门上,警惕地看着她。 “何事?” 姜妧越过他高抬的手臂朝里头看了看,奈何他的身躯将屋内光景遮了大半,什么也看不清。 “你先让我进去再说。” 姜卓迟疑片刻,随即收回手,转身进屋,径直走到一张书案前坐下。 姜妧紧跟其后,目光在房中睃视一番,这才发觉,他的居室竟是无比简朴,两方矮桌,一张床榻,一面竹屏。 墙上挂着一副字,用的纸是最平常的麻纸,然而,那遒劲的字迹却让“卧薪尝胆”这四个字力透纸背,一笔一划,似乎都如泣如歌。 联想到陆绥的书信,她心中大骇,事先准备的说辞竟被堵在嗓眼里。 良久,姜卓率先开口:“你来找我,到底有何事?” 姜妧循声望去,他此刻坐在书案后,身后满满一架书,打眼一瞧,皆是些有关治国的策论。 她挪动脚步,轻轻一笑:“二哥,那日在阿耶书房里,我说话语气过重了,你别放在心上。” 姜卓依旧挺着腰背坐着,头也未抬:“二妹乃是姜家嫡女,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就是随意打骂我,我也说不得什么,哪还敢记在心上。” 姜妧静默片刻,提着食盒走到跟前去,将热腾腾的面碗端出来,笑吟吟道:“听下人说,今日是二哥的生辰,我叫人做了碗长寿面,不知道可合你胃口。” 浓郁面香扑鼻而来,姜卓翻书的手一顿,沉默许久,他缓缓抬头,目光一动不动定在那碗长寿面上,再开口时,声音有些许沙哑。 “我从不过生辰,你拿走吧,多谢你的好意。” “那怎么行?” 姜妧坚持将银箸塞进他手心里,耐着性子,“听说二哥喜欢吃荷包蛋,我还特地叫人给你多煮了几个,喏,这面里头还有几个鹌鹑蛋,都是你喜欢吃的,赶紧趁热吃吧。” 姜卓神色复杂,身子有些僵硬,半张脸掩在氤氲的白雾后头,半晌才道:“我与你素无往来,你为我做这些的目的何在?” 案头烛火晃动,姜妧笑意微敛,半晌,直起身子,慢步踱至窗前。 “不瞒你说,bbzl 我这样做是有两个原因,一来,我的确是真心实意想向你道歉,那日从阿耶书房回来后我想了很久,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二哥做什么选择都是你的事,与旁人无关,我不该对你指指点点,这是其一。 “二来,今日我是来替陆大将军当客卿的,三郎麾下缺一位主管文书薄籍及印鉴的佐吏,不知二哥可有意向。” 姜卓愣怔住,转眼间又恢复如常:“想必你该知道,我是豫王身边的人。” “二哥说的这个,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了。”姜妧转身看向他,不急不躁,“不过,不知二哥可曾想过,豫王身边幕僚众多,为何单单把你推在人前?二哥为豫王鞍前马后,之前筹码在手时,尚能赢得他几分尊重,可如今,想来你的计划已然落空,不知你可已找到新的筹码,来重获豫王的信任?” 说到此处,她认真观察着姜卓的神色,在他那复杂的眸光中捕捉到一丝阴狠歹毒的杀意,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哼笑:“你忘了,姜家并非只有你一个女儿。” “的确如此。可二哥也忘了,自古以来,嫡庶有别,更遑论皇室,一向立嫡不立长,所以,如果你打着阿姐的算盘,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而且,有陆绥在,他断不会睁眼看着你们在这长安城搅弄风云,祸乱朝纲。” 姜卓攥紧拳头,脸上阴晴不定,良久不曾言语。 缓和少许,姜妧徐徐走到他面前,低声道:“二哥,你如今选的,注定是条不归路,一但失败,连累的可是整个姜家。 ” 不知哪句话挑动了他的神经,他猛然站起,怒吼道:“那又怎样?我就是死,也要拽着整个姜府给我陪葬!” 话音落地,他脸色骤然苍白,额上冷汗淋淋,眼神也躲闪不定。 姜妧愣在原地,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她方才真切地感受到,面前这个人浑身从里到外透出的巨大恨意,几乎要将她吞噬。 姜卓攥紧拳头转过身去,猛吸一口气,颤着声说道:“你走吧,我的事不需你来操心,跟随谁,下场如何,皆与你们无关,哪怕有朝一日我死无葬身之地,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决绝地说罢这番话便要送客,不料这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推开。 “看来姜二郎也是铮铮铁骨,可惜这骨气用错了地方。” 姜妧回眸看去,竟是陆绥来了。 侧目再看姜卓,亦是满脸错愕。 陆绥大步走来,轻裘缓带,墨发半束,今日难得穿了身月白长袍,往日隐隐掩藏的儒雅顷刻间泄露出来,平日里那眉宇间的淡淡锐气亦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在姜妧肩上轻轻拍了两下,道:“妧儿,你先到外面去,我与令兄有话要说。” 姜妧回过神来,讷讷地点头,走到一半又折回来,指着书案上的长寿面。 “二哥,说归说闹归闹,你别忘了把这面吃了,今儿毕竟是你生辰bbzl 。” 姜卓抬头,一向阴郁的面容有些微松动,复又垂下眸子:“多谢。”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55节 …… 从房中走出来时,天边最后一抹余晖也落了。 姜妧托着腮就地坐在右手边的游廊下,望着檐角破旧的铜铃有些出神,脑子里七七八八想了一大堆,有关姜卓,有关姜妤,有关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境。 春汐将那文房四宝交给姜卓的仆从后便走来陪她,见她若有所思便未打搅,只静静坐在一旁守着。 房中二人密谈些什么她们无从可知,只知两刻钟后,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陆绥负手走出,姜卓紧随其后,毕恭毕敬地向他作了一揖:“将军慢走。” 陆绥拱手回礼:“姜二郎,我在军营静候佳音。” 其态温和,其声平稳,这样的礼遇,让生平饱受他人怠慢的姜卓鼻息发烫。 他再次行了一礼,转头吩咐道:“阿福,替我送陆将军出府。” “不必劳烦。”陆绥微抬手,转而凝目寻向立于廊下的姜妧,“我还有几句话要与令妹说。” 姜卓循声望去,廊下佳人亭亭玉立,月桂罗襦华清冷艳。 这样的女子,若是生于乱世,必是红颜薄命。 “将军请便。”他道。 陆绥微颔首,随即朝姜妧走去,到了跟前,他拂开她额前碎发,低声道:“带你去个地方可好?” “去哪里?”姜妧欣然问道,转而看见高挂的灯笼又有些迟疑,“这么晚了,我可能没法出府。” 站在她身后的春汐耳尖地听到他们的对话,当即小声道:“小娘子忘了,咱们姑爷会翻墙。” “……”姜妧羞臊得耳垂都红了,抬眸看向陆绥时,发觉他也正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她说得对,你家姑爷会翻墙,你还愁没法把你带出去么?” 姜妧听不下去了,踮着脚捂住他的嘴:“不许乱说,咱俩还没成婚呢!” 陆绥笑意更甚,抓住她的手吻了下。 这回,姜妧只觉浑身都跟被火燎了似的,恨不得寻个池子跳进去凉快一会儿。 她脚底软绵地被他牵着往墙角走去,一个晃神的功夫,他便搂着她踩着一半人高的大石缸越上墙头。 身子腾空后,姜妧心跳都慢了半截,两手死死抓着他的脖子,半张脸埋在他胸口,颤着声道:“三郎,你慢着点,这要是摔下去,我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可就要破相了!” 陆绥哭笑不得:“放心。” 等那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春汐愣在原处目瞪口呆,半晌嘀咕道:“我说错了,姑爷不是会翻墙,姑爷这是会飞檐走壁……” 这厢,等院里没了动静,姜卓抬脚往屋内走去,阿福跟着进到居室,将手里的盒子递上。 “郎君,这是二娘子送给您的生辰礼。” 姜卓坐在椅上未曾抬眸,只顾提笔写信,写毕,他吹干墨渍,折叠好塞进信封里。 “你去豫王府走一趟,将此信交给他,并替我转告,就说,他交代我的事,恕难从命bbzl 。” “是。” 待阿福离去,姜卓盯着桌上的那碗放凉的面发了好一会儿呆,良久方拿起银箸,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 离开姜府后,陆绥骑马带着姜妧直奔东郊,此时月明星稀,坊门已经关闭,然看守坊门的人看到他后立即便放了行。 姜妧侧坐在他身前,风吹发梢,拂过她莹润的脸庞,带来丝丝凉爽,炎炎夏日变得无比舒畅。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一个没人的地方。” 姜妧抿唇轻笑,不再多问多言,肆意感受着这难得的快意。 两刻钟后,陆绥勒马停下,借着月色,姜妧朝四处看去,隐隐只见得一片粼粼小湖,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陆绥翻身下马,伸出手递给她:“下来吧,我接着你。” 姜妧丝毫也不曾迟疑,摸索着跳进他怀里,待站稳后,他从腰间摸出个火折子,打着后一手牵着她,沿着一条小径往湖边走。 此处荒郊野岭,小径两旁满是杂草,有的都有半个人高,丛中有虫鸣,有蛙叫,已有蝉音,姜妧从未有过这这般融于四野的经历,当下不由的既激动又紧张。 陆绥走得很稳,护着她小心翼翼来到湖畔前,一只小船停靠在岸边,他扶着她登上船,将里面的一只风灯点亮悬在船舱上头,暖黄的灯光霎时照亮一小方天地。 满池碧绿青翠的莲蓬,繁盛鲜艳的莲花,湿润的水珠,受惊而惊慌躲进莲叶下的游鱼…… 姜妧被眼前一幕惊呆了,拽着他衣角轻声问:“三郎,你带我来的这里是叫仙境吗?” 陆绥揉揉她头发,低笑:“嗯,仙子可是久在人间食烟火,把自个儿的家都忘了?” “仙子?”姜妧扭头疑惑地望着他,迎上他满目笑意登时反应过来,脸红心跳道,“我才不当什么仙子,听说仙子都是喝露水,那岂不是会饿死。” 陆绥仰面轻笑,爱怜地捏捏她脸颊:“坐好,我去划船。” “嗯!” 一叶孤舟,他站在船头划桨,她坐在船尾哼曲,风灯忽明忽暗,皎洁月光洒满地,和着晚风,如胶似漆。 待船缓行后,姜妧偷偷把鞋袜脱了,赤着两脚在水里荡来荡去,左手一只莲蓬,右手一朵莲花,头顶戴着个硕大的莲叶,整个一采莲娘子的打扮。 游至湖中心,陆绥将船停下,来到她身边坐下,瞥见她沾满水的脚忙道:“水里凉,你气虚,不能在湖水里泡太久,快上来。” “哦。” 她乖顺地将脚挪上来,刚落在木板上,一只脚便被他掌心攥住,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挣脱,却听他沉声道:“别乱动。” 她当真不敢乱动了,静静地捧着莲蓬,看他用帕子替她擦脚上的水,心里暖暖的,面上也一片滚热。 末了,他又将外衫脱下披在她身上,忙完这一切,他才有功夫看她一眼,瞧见她头上戴的大莲叶,忍不住低笑出声。 姜妧大窘,忙抬手去摘:“不许笑话我bbzl !” “好,不笑。” 她有些不好意思,拽着他衣衫嘀咕道:“我不冷,你把衣裳穿回去吧。” 他蹙眉:“手脚冰凉,还说不冷。” 说罢从她手里接过一支莲蓬,这个时节,莲蓬还没长熟,不过也可入口。 他在湖水里净了手,借着风灯认真剥莲子,他剥一颗,她吃一颗,虽那味道一点也不好吃,可她仍旧眉眼弯弯,清澈的眸子似乎装了一汪秋潭。 “三郎,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 “给你剥莲子吃就是对你好?” 姜妧一噎,倚靠在他胸前,轻声道:“不啊,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一直都对我很好。”稍顿,“除了先前老是冲我摆臭脸。” 想到什么,陆绥垂眸一笑:“是你离经叛道,非礼我在先。” 非礼…… “我那才不叫非礼” 姜妧努力隐藏着自己的脸红,直起身子面朝着他,两手紧紧勾住他脖颈,脑子一热,在他唇上轻轻咬了口。 耳边嗡的一响,她被自己的举止惊到愣住,眼睛一瞬不瞬地凝在他单薄的唇上。 “这……这样才是……” 少女柔软的唇香甜如蜜,陆绥喉结滑动,眼神逐渐变得灼热。 四目相对片刻,他滚烫的掌心一下搂紧她腰肢,一手捧住她后脑勺,垂眸吻了上去,不同于上回的蜻蜓点水,这次,他似是要将满腔的爱意都要表达出来,他在她唇上狠狠亲吻,肆无忌惮,毫无章法。 压抑许久的克制一经发泄似乎就克制不住了,纠缠间,她的裙衫乱了,与垂落的发丝交杂在一起,凌乱中透着几分形容不出的美感。 嘶嘶蝉鸣掩去越加粗重的喘息,当指尖触碰到她最后一抹衣衫时,陆绥混乱的头脑一下变得清朗。 他迅速松开她,转过身去平复着心中的欲/念,指尖尚存的滑腻触感却让他欲罢不能。 月垂星涌,姜妧快要迷失的意识渐渐回来,坐起来时,便看见陆绥正捧着一把又一把的湖水洗脸。 她抿唇忍笑,抱着膝盖坐在那儿,半张脸埋进臂弯里。 良久,哗啦啦的水声停下来,陆绥复又坐回她身旁,轻轻的一声低叹在耳边响起。 “你可知,你这是在折磨我?” 姜妧不敢吭声,浑身跟着了火一样的热,他的手抚过她的发,抚过她的眉,抚过她的耳垂,最后落在他腰间。 “过来,让我抱会儿。” 她哼唧一声,别开眼睛扑进他怀里。 静静相拥之际,耳畔的风似乎停了,方才躲在云层里的明月也悄悄爬了出来。 他忽然指着某个方向,在她耳边低声说:“阿妧,看那里。” 姜妧扭头,顺着他指尖遥遥看去,对面一处草丛中,莹莹星河在夜色中游动,金色的光如隐如现,背后的暮色如幻如梦。 “啊,是流萤!” 丛丛流萤扑闪着翅膀,灿若繁星,璀璨耀目,这般美景,让人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这地方真是太美了。”姜妧半边脸颊趴在他胸膛,耳边是bbzl 他沉稳的气息,和有力的心跳。 她用手指绕着他衣角,余光满是点点星光,“三郎,以后我们每年夏天都来这里瞧瞧,好吗?” 陆绥垂眸在她头发上亲了亲,两手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低沉的声音如醇厚的陈酿。 “好。” 作者有话说: 再来推一下我的下一本《薄情首辅重生后》,真的已经迫不及待想发文了,存稿都快发霉啦!!但是现在的收藏还没达到及格线,跪求感兴趣的宝点个收藏啊~ 第50章 、红豆 长安季夏久不见半点雨水, 溽暑燥热难耐。 六月下旬,晴了数日的天忽然阴沉下来,在百姓渴盼中, 一场暴雨在京城倾盆而下。 当晚,竹州刺史往朝廷送了封加急奏折, 宣武帝看后惊怒, 于紫宸殿连夜召见重臣。 竹州位于西南边陲, 与南诏国接壤,两地向来相安无事, 可前不久,南诏驻疆士兵因粮草纠纷与竹州官吏发生冲突。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56节 而后, 自竹州去往南诏的十几支商队莫名被杀害, 上百残尸被堆放在竹州与南诏的边界处。 当地官员闻询即刻派人前去调查, 不料这时, 竹州百姓忽然发起□□,其势难挡, 其因不祥,据竹州刺史所言, 这次□□恐是有人故意谋知。 得知事情原委后,原先提心吊胆的众臣皆松了口气。 这夜,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 各大臣献策献计, 可提出的建议和推荐的钦差大臣皆被宣武帝否决了。 最后,宣武帝竟把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差事交给了陆绥,并命他半月内查明真相, 肃清乱事, 绞杀乱贼。 众臣心中疑惑, 却皆未言表,而陆绥并未多说什么,于紫宸殿接下圣旨,即日便要出行。 — 姜沛从皇宫回来时天已大亮了,正巧今日姜恪休沐,父子二人碰到面后便浅谈几句。 听罢紫宸殿上的事后,姜恪眉头紧蹙,直言道:“阿耶,陛下为何偏偏派陆绥前去?且不说这镇压□□一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让陆绥去分明就是牛鼎烹鸡大材小用。况且,秦执将军驻守南疆,离竹州不过数百里地,如今反倒让远在长安的陆绥去,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姜沛捋着胡子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为父与其他大臣又何尝没有想过,可,陛下心意已决,执意让陆绥前去,圣命不可违,我等又能多说什么。” 姜恪思索良久,心中越发不安,低声道:“不行,这其中必有蹊跷。阿耶,陆绥可是您未来女婿,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住口。”姜沛喝道,“妄议君上,你可是不想活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陆绥既然敢接下这个差事,就说明他心中有数。方才从紫宸殿出来后,他告诉我,两月内,他定会赶回长安,他让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妧儿。这期间,他南下伐乱一事的消息不会向外传开,朝廷只会说他是去视察军务,所以,你也不许多说多问。”bbzl 姜恪又气又惊:“他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如若不然呢?圣命当前,难道他有反抗的余地?” 此言一出,姜恪沉默下来。 好巧不巧,父子二人这席对话被前往前院的春汐偷听了个遍,她虽听不懂什么伐乱,却听出了陆绥此行的风险,当下火急火燎跑回玉锦院,将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向姜妧复述一遍。 恰逢外头雷雨交加,姜妧心中惶恐不安,早饭都顾不得吃就要出府去。 天上乌云压顶,整座长安城四处皆是雨水,她骑马赶到将军府时,陆绥已整装待发。 她下了马一路跑到院内,疯了似的到处找陆绥,直到在马房看见他的背影,她才停下来大口喘着气。 崔四看见她后吓了一跳,指着她话都说不利索了:“郎、郎君,妧娘子来了……” 陆绥转身,只见她浑身都被雨水淋透了,一头来不及挽起来的头发紧紧黏在脸边、衣衫上,裙角沾满肮脏的泥水。 在他转过去的瞬间,她忽然蹲在地上,两手抱着膝盖,双肩止不住地耸动。 雨依旧下个不停,她蹲在那儿,瘦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陆绥扔下马缰,大步走过去,将她横抱起来,一刻不停地往房中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姜妧整张脸埋在他怀里,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颗颗水珠顺着发丝流淌下来,浑身衣物都已凌乱不堪。 到了房内,陆绥将她抱到榻上,随手扯了条衾被将她包住。 “你怎么淋着雨跑来了?” 她也不说话,浑身打着颤,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莹润的脸颊毫无血色。 陆绥静静凝视她片刻,随即取来巾帕给她擦头发,布满粗粝的手时不时掠过她的脸颊。 那样真实而温热的触觉让姜妧再也止不住眸中的眼泪,呜咽着一下扑进他怀里:“三郎,你得好好回来,掉一根头发都不成!” 陆绥连人带被子紧紧搂住,一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这又不是上战场,不会有事的,别哭了。” 姜妧使劲摇头,两手紧紧抓着他腰身,“可是,这事分明有蹊跷,我就是害怕,怕有人想对你不利……”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指尖也越攥越紧,仿佛这样他就不用离开。 陆绥轻轻叹了口气,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掐着,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他将她脸边湿发掠到耳后,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她的香腮。 “阿妧,我不会有事的,你信我。” 姜妧抹了把眼泪,抬起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三郎,要不你带我一块去吧……” “不行。”陆绥想也未想脱口而出,转而坐在一侧,将她拥入怀中,“你就在家中好好待着,等我回来娶你。” 姜妧闭上眼睛,一手放在他心口,感受着他的心跳。 “三郎,你得平安回来,我等着你。” 两人静拥许久,陆绥半阖着眸子,鼻尖充斥着她的芳香。 良久,他捧着她额头轻轻亲吻一下,看bbzl 着她红通通的眼睛温柔而坚定地说:“阿妧,我答应你,绝不会让自己有事,听话,别再哭了。” 姜妧用力点头,扯出一抹不太好看的笑容:“好,我不哭。” * 这场暴雨淅淅沥沥下了好些天,转眼已至七月。 院前那株玉兰树开花了,玉石的色,兰花的香,打那路过时,衣衫头发上都沾染了它的香气。 姜妧每天掰着手指算日子,离陆绥离开长安南下已然过去半个多月,他走后,还不曾来过一次信,她又无从去打探他的消息,日夜思念,煎熬折磨。 这段时日,国公夫人时常带着陆清来看她,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是陆绥走之前叮嘱陆清的,他怕她整日待在房中瞎想,闷坏了身子。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一过就是二十多天。 乞巧这日,长安城大办灯会,姜恪看她整天闷闷不乐,便强行将她带她出府去四处走走。 当晚,各坊挂满花灯,灯火通明,极尽华美,兄妹二人来到东市,正巧在一家酒楼里偶遇舒明煦。 彼时,他正与几位同僚把酒言欢,面对他人的吹嘘拍马,他应对起来游刃有余,就连说的话也与其余人一样,带着令人难以适应的官腔。 姜妧收回目光,扯扯姜恪的衣袖:“阿兄,咱们走吧。” 姜恪望着那处,迟疑道:“你和明煦表弟许久未见,不跟他说两句话吗?” “不了。”姜妧垂着眼睫,面容疲倦,“表哥想要的,我给不了,既如此,又何必再去招惹他?” “那我们去别处看看。” 两人下楼,刚要离开酒楼,却被身后一人叫住。 “阿妧,大表哥。” 回眸看去,舒明煦一身华服立于门前,眉眼依旧如曾经那般柔和,只是,在官场沉沉浮浮半载光阴后,他身上的质朴和高洁暗淡了几分,反添了些成熟和稳重。 姜妧回以浅笑,福身行了一礼:“听说表哥满腹经纶深受陛下喜爱,官运亨通仕途顺利,加官封爵指日可待,阿妧还未来得及向表哥道声恭喜。” 舒明煦轻轻地笑笑,淡淡道:“你与陆将军的亲事,我也听说了。” 两人分明离得很近,可彼此却都变得很疏离,再无往日的亲近。 姜恪站在一旁觉得自个儿有些多余,可偏偏他又走不成,只能一个劲儿保持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良久,舒明煦复又低声道:“表妹眼光一向好,想来,这位陆将军定有许多过人之处,愿表妹得偿所愿,遂心如意。” 看着面前这位一块长大的兄长,如今却因种种是非离自己这般远,姜妧本就伤怀的心又酸涩了几分。 “谢谢表哥,你也是。” 与舒明煦辞别后,姜妧跟随姜恪没入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走到一卖首饰的摊子前,姜恪驻足,望着那白布上的一个红玉手镯出了神。 姜妧顺着他目光看去,随手将那玉镯拿起来翻看,这玉镯成色质地都是上品,怎么看都不像是会bbzl 出现在这样个小摊里的物件。 那摊贩笑吟吟道:“小娘子好眼光,这玉镯是奴刚得来不久的,是平康坊里的一位姑娘贱价卖给奴的,这玉可是好玉,做工又精细,您要是喜欢,奴给您算便宜些!” 姜妧刚想开口,手里的玉镯却被姜恪一把夺去丢给摊贩。 随即,他沉着脸拽着她走开,一路上只字不言。 姜妧直觉有猫腻。 她甩开他胳膊停住脚,问:“阿兄,你这是怎么了?” 姜恪紧绷着下颌,脸色铁青:“没怎么。”随即又道,“阿妧,我恨父亲如此独断,逼我去娶一个毫不熟识的女子。” 姜妧愣了一瞬,忽然明白了什么,紧锁着眉头问道:“阿兄,你可是早已有意中人了?” 一句追来,姜恪半张着嘴支支吾吾半晌,最后垂头丧气道:“算不得意中人,我只是,只是将她视为知己。” “她是谁?” “她是平康坊里的女子,温柔,善解人意,奈何身世可怜,沦落至风尘之地。我心里清楚,父亲不会允许我将这样一个人带回家中,所以后来,我有意不再去见她。” 姜妧惊怒:“这件事你怎么不早说?如果我早知道,我一定不会让觅音答应这门婚事!” 姜恪默住,半晌,轻声道:“妧儿,我既然已经答应娶杨娘子,自会与她相敬如宾……” “可这对觅音何其不公?你心里有其他人。” “我已经发誓,日后不会再见她,你还想让我怎么办?” 看着兄长痛苦的神色,姜妧突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你和她,可是已经……” “瞎想什么?我从不沾花惹草,更不会与无名无分的女子做苟且之事,我方才已经告诉你,我只把她视为知己。” 姜妧微松一口气,攥住他衣袖轻声道:“阿兄,我觉得,你该在成婚前将这些事向觅音坦白,这样对你对她都好。” 姜恪紧抿着唇,许久未说话。 半晌,他点点头,应道:“好,我去见她,亲口对她说,她若不愿嫁我,便是豁出这条命,我也要让这门婚事作罢。” “嗯。” 目送兄长离开后,姜妧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热闹的街巷让她空荡荡的心越加落寞。 “走吧,回府。” 主仆几人刚回到玉锦院,一仆人捧着个红漆盒走来。 “小娘子,方才将军府来人了,让奴把这个交给您。” 她抬手接过打开盒盖,里头躺着的是一支双飞蝶样式的金簪子。 “那人说,这是大将军走之前安排的,让他乞巧这日给您送来。” 姜妧攥着金簪,眼睛一阵阵地发热。 站在一侧的春汐笑吟吟道:“咱们姑爷真是有心了。”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57节 姜妧望向仆人,急急问道:“那人可曾说,将军何时回来?如今是否平安?” 仆人答:“不曾。” 姜妧眸光黯然失色,春汐和岚芝接连安抚她,可她一句话也未听进去。 她垂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他都走了快一个月了,怎么bbzl 连封信都不给我写。” “竹州离京城路途遥远,没准是写了信,还没送过来呢!小娘子别乱想,过不了多久大将军就回来了。” “是啊,小娘子,大将军这么厉害,定不会有事的!” 姜妧轻轻一笑:“嗯,我知道。” *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晃眼,整个七月也快过完了。 廿六这日,姜恪与杨觅音大婚,二人喜结连理,姜杨两家府邸皆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这门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婚事,在外人看来就是绝配。 这日,安邑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毕竟,姜家长子娶妻这怎么说也是一件大事,没人不想去凑凑热闹。 闺阁密友变嫂嫂,姜妧自是很欢喜,瞧着那满院的双喜字和红灯笼,她心中又一阵怅然,情不自禁地想起陆绥来。 暮色四合,宾客尽数散去,白日的喧闹终归于平静。 盛夏的夜黏腻沉闷,姜妧睡不着觉,站在门外廊下望月,想到兄长又有些放心不下。 “岚芝,阿兄可回房歇息了?” “回了,大郎陪客人多吃了几杯酒,醉醺醺的说胡话,夫人命仆人将他扶回房了。” “醉了?”姜妧坐到月牙凳上,手里一下一下晃着团扇,“阿兄向来节制自己,今儿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还能把自个儿灌醉呢?” 岚芝笑道:“洞房花烛夜可是人生大喜,兴许大郎是太过高兴了。” 春汐也附和道:“是啊,奴听前院的仆人说,大郎回房路上嘴里一直念着‘音儿,音儿’,您想啊,咱们杨娘子的名字里头可不就有个‘音’字,真是……当时那些个丫鬟们都羞得抬不起头了。” 听到这话,姜妧心中有些奇怪,却又想不出奇怪在哪里。 正出神,春汐猛地想起什么,急忙从袖口取出个东西递过去:“小娘子,大将军来信了,今儿晚上才到的,那会儿您正在席上,奴没敢……” 不等她把话说完,姜妧一把将信接过,匆匆起身走到房中,边走边将信拆开,坐到书案前借着灯火读信。 他的字与他本人一样,清隽却不失力度,信中只有几句话,可她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紧皱的眉也逐渐舒展,嘴角也总算有了笑意。 “小娘子,将军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会赶到中秋前回来!” 姜妧言语中难掩激动,攥着信的手指更是抑制不住地轻颤,她将信小心翼翼折好,却发现,信的背后还有两行字。 她来不及细看,忙将信封取过来,口朝下,里面掉出一颗饱满圆润的红豆,静静躺在她手心里。 俩丫头围上前来,瞧着那颗红豆皆想起,上前自家小娘子也曾给大将军送过这么颗代表相思的小豆子。 姜妧坐下来,指尖捻着那枚红豆轻轻舒了口气,眼角眉梢盈满柔情。 “他说,这是竹州的红豆,是他亲自挑选的最好看的一颗。” 翌日,姜家的新婚妇杨觅音随着姜恪到上房敬茶,今日的bbzl 她满面娇羞,站在姜恪身旁俨然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齐氏对她很是欢喜,拉着她嘘寒问暖,直到晌午才肯放她走。 姜妧怕她初来姜府不适应,特找了个时间带些瓜果去看她,恰好这会儿姜恪不在房中,姐妹二人便悄悄说些体己话。 屏退下人后,姜妧径直问道:“觅音,兄长对你可好?” 杨觅音有些羞涩,点点头,轻声应道:“大郎他,为人体贴,对我很好。” 听她这样说,姜妧放心了许多,又道:“听下人说,兄长昨夜醉酒了,想来你定是折腾了一宿没睡吧?身子可乏得慌?” 杨觅音先是一愣,随即俏脸一红,用绢帕捂着脸低低道:“你怎么问起这种事来了……” 姜妧不解:“我常听院里的婆子说,新婚之夜女子最是受罪,兄长他人高马大的,你伺候他定是很吃力啊……” 谁知,杨觅音一张脸越发的红了,起身往里间走:“哎呀,不跟你说了,羞死人了!” 姜妧一脸茫然。 待回到玉锦院,她把方才的事跟春汐她们说了遍,末了还皱眉问:“你们说,我哪里说错了吗?” 岚芝哭笑不得:“小娘子,这等羞臊的事,您怎么好当面问杨娘子啊!” 姜妧越发糊涂了:“她要伺候醉酒的阿兄,可不得折腾一夜?我究竟哪里说错了。” 这时候,顾娘掩唇笑着走过来,道:“小祖宗,这些话可不兴拿到明面上说,您要是真好奇,等您自个儿大婚了不就清楚了。” 姜妧托腮认真思索,抬眸望去,站在树底下的春汐正冲她两手比划着什么,那动作……很是熟悉。 她猛地想起,春汐比划的这一幕她曾在话本子上见过,那是,一男一女亲亲我我。 姜妧扶额,她可真没往那处想啊!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朝思暮想 八月皇宫大选, 无疑成了长安盛事,不过这事儿与姜家彻底没了干系。 不久前,陆绥麾下一名叫张成业的男郎刚刚上门向姜妤求亲。 此人是杨正平的亲信, 模样长得十分周正,性情淳朴无华, 家世清白, 祖业殷实, 年二十三岁,因长年痴迷于军事而久未议婚。 姜妤看过他的画像后觉得颇有眼缘, 得了信,杨正平安排二人隔着屏风见了一面。 可巧, 这一碰面, 俩人都看对了眼。 后来, 在杨正平“无意”引荐下, 张成业携礼登门拜访姜尚书,起初, 姜沛并不待见他,尤其看出他的企图后, 更是想着法子避开他。 结果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姜沛竟亲自邀他到府上做客, 且与他有说有笑, 将他奉为座上宾。 这样的转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姜妧问过兄长才知道,原来,自家老父亲也不知何故, 这段时间在圣人跟前频频碰钉子, 而豫王也渐渐不大愿意与他走动了。 接连碰壁后, 姜沛素日着急上火,眼看大选名册已然拟定,他的所有念想彻底落了空,而姜妤早已bbzl 到了嫁人的年纪,已是拖不得了,这一来二去,他便同意了张成业的求亲。 而姜卓投诚陆绥一事也传到了豫王耳朵里,豫王得知此事后写了封长信把他痛斥一番,姜卓看罢信后怒极反笑,当晚连夜拜见远在军营的杨正平,向他一表决心。 其志是真是假姜妧不得而知,可正如陆绥所说,一头尚未长出獠牙的恶狼只有豢养在自己身边才能放心,在他学会啖肉饮血之前,他会将他彻底驯服,把他的獠牙一点一点磨平,让他永远没有机会去咬人。 …… 中秋前夕,宫里来人传话,说是皇后想请姜妧过两日到皇宫赴中秋宫宴。 姜妧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可她心里门清,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她得离皇宫越远越好。 糊弄着内侍离开姜府后,她忙遣人去宁国公府请陆清。 太阳快落山时,她总算是把人给等来了,不料,与陆清同来的还有谢玉书。 三人在青和居会面,姜妧压着心底的焦躁,向谢玉书行礼道:“谢世子安好。” 谢玉书难得正经一回,收起折扇虚扶道:“咱们日后都是一家人,别这么客气。” 听到这话,陆清抬眸瞪他一眼,他收回手,懒懒倚在座椅上,悻悻道:“长晏走之前交代我的,要好好照顾你和妧娘,这不是认定咱们都是一家人么。” 陆清懒得与他瞎扯,握住姜妧的手与她并肩而坐,温言道:“阿妧,母亲已派人到皇宫去回话了,近日来,你身体抱恙在家养病,中秋那日恐怕没法入宫。” 姜妧猛松一口气,如今,他们这些人里,也就只有国公夫妇的话有分量了。 三人闲聊一会儿,姜妧忍不住问:“清姐姐,你可知三郎他何时归来?” “你都不知道,何况我呢?”陆清眉眼间亦是难以掩盖的担忧。 “不过我想应该快了,父亲说,这段时间西北不太平,突厥军蠢蠢欲动,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可这几年来,除了阿兄谁人敢接这块烫手山芋?这些时日,朝中大臣各个惶惶不安,接连奏请陛下,召阿兄早日归来,所以我想,过不了几天,阿兄定能回京。” 听罢这番局势分析,姜妧对那高坐龙椅的宣武帝更愤恨了几分,亦对陆绥越发心疼。 “我只盼着他能平安回来。” 陆清微叹道:“父亲说,兄长此次大抵是被围困在竹州了,如若不然,他早就能回来了。” 听闻此言,姜妧垂下眼眸,鼻息霎时变得滚烫。 房中气氛变得压抑,谢玉书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敲着扇柄。 “妧娘,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长晏他可是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况且,他执掌西北十万铁骑,如今大奉朝离了谁都行,可就是离不了他,圣人就算有意为难他,在现如今这个内忧外患的时候,定然也不会把他怎么样,除非,他姓李的不想坐稳这江山了。” “是啊妧儿,莫要太过着bbzl 急,父亲说了,兄长定然性命无忧,他只是一时受困罢了,无人敢伤他性命,否则,父亲定不会轻易罢休。”陆清亦道。 说到这,谢玉书一掌拍向桌几:“就是!咱们长晏为朝廷立下多少汗马功劳,若陛下当真翻脸无情,敢把他怎么样,我就偷了我阿耶的令牌,带着江东父老打进他皇宫里去!” 陆清低喝一声:“快住嘴,什么话你都敢乱说,不要命了?” “得得得,我不说了。”谢玉书乖乖住了嘴,一面又道,“反正你们都别担心了,他肯定不会有事的。妧娘啊,你得对你夫君有信心,清儿,你得对我有信心。” 陆清杏目圆瞪,面颊微红,抬手推他一把:“还没喝酒就醉了?” 说罢又对姜妧安抚一番,眼看时候不早了,便起身离开了。 谢玉书倚着屏风看着她盈盈离去的背影一个劲儿地傻笑。 姜妧心头一动,轻咳一声:“谢世子,天色已晚,劳您替我送清姐姐一程可好?” 还未踏出门槛的陆清身子一顿,回眸道:“不用他送我,我自个儿回去就成,阿妧,你早些歇息吧,我走了。” 谢玉书低叹一声,回头时正巧迎上姜妧促狭的笑。 “世子还愣着作甚?您不是答应三郎,要好好照顾清姐姐吗?” 谢玉书稍愣,随即咧嘴一笑:“对你说的对,这大晚上的,我怎么能让她一个姑娘家自己回去!妧娘,你提醒的对啊!”一壁又往外跑,边跑边唤道,“清儿,你等等我啊!” 姜妧捧着茶杯轻轻一笑,想来不久之后,恭亲王府也该迎来大喜事了。 — 有了国公夫人出面,姜妧轻松地躲过了中秋宫宴。 可眼瞧着八月中旬都快过完了,陆绥却仍旧没回来,她心里早已乱如一团麻,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夜夜噩梦不断。 眼看她瘦了大半圈,齐氏可愁坏了,找来许多郎中给她调理身子,得空时便来玉锦院陪她说话,想各种法子逗她开心,生怕再这么下去她再熬出什么病来。 这日,齐氏带杨觅音一块过来看她,娘仨闲聊片刻后,齐氏忽然道:“再过几日,长乐公主就要远嫁龟兹了。”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58节 姜妧正恹恹地绣着花,闻言愣了好久:“怎么这么快?” “还快呐?龟兹国王子来长安都三个多月了,离陛下降旨许婚也有俩月了,这么一算,也不算快了。” 姜妧放下手里的针线,抬头望向院里开了满树的桂花,缕缕清香随风袭来,沁人心脾,令人心安。 “是啊,八月都过一大半了。” 齐氏和杨觅音对视一眼,慈爱笑道:“要不了几天,咱们妧儿也要出嫁了。” 姜妧垂眸轻笑,心口泛着丝丝苦涩。 “阿娘,你说,陆绥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她声音很轻,齐氏和杨觅音几乎未听清,待她再抬起头时,那如玉的面容又添了笑颜。 “阿娘,您教我如何做男子衣裳可好?” * 夏去秋来,金bbzl 蝉的嘶鸣声不知从何时竟消失不见了,一场凉爽的秋雨悄然袭来,梧桐树落下第一片叶子。 八月廿六,长乐公主出嫁,这日,长安大半个城的百姓比城相送。 身为圣人最宠爱的公主,长乐出嫁的仪仗可谓是奢华壮观至极,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队绕城一圈,可坐在宝辇里的公主尊容却无人得以窥见。 姜妧和陆清等一行人皆站在城门外相送,那为首高坐于白骆驼上的龟兹国王子自此处经过时冲着她们遥遥一笑,其态无比风流。 谢玉书忍不住咂舌:“这臭小子模样长得倒是俊,可惜瞧着不像什么好人!” 陆清轻叹一声,声音满含酸楚。 “我与公主也算自小一块长大的,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会嫁去那么远的地方。昨日我随阿娘进宫去看她,可她拒与人相见,只差宫女转告我,若是见了我,她怕是没有勇气再走出城门了。如今此去一别,今生今世,我与她恐怕再难相见了。” 姜妧握住她的手,一时无言安抚。 世人都说,长乐公主是宣武帝最疼爱的女儿,可现如今,龟兹国只用两座金矿便将长乐娶走了。 帝王的宠爱,终究抵不过真金白银带来的诱惑。 三人静默而立时,一仆役骑马赶来,向姜妧禀道:“二娘子,醉香楼的雅间订妥了。” “嗯,阿兄和嫂嫂他们可到了?” “大郎和杨娘已经到了,咱们二郎跟大娘子恐怕还得等会儿,方才杨副将派人来口信说,他得去接个人,所以也要晚些时候才到。” 姜妧点点头,对陆清和谢玉书道:“那咱们先过去吧。” 谢玉书趁机取出一方绢帕递给陆清,轻笑道:“今儿妧娘好不容易做回东,你可别再掉金豆子了。” 陆清破涕为笑,接过绢帕抹了抹眼角:“走吧。” 这厢,护送公主出嫁的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城门,恰与一支军马迎面相迎。 强劲的马蹄声和着喧天锣鼓袭来,红绸装饰的马车窗帘被风卷起,长乐掀开盖头往外望去,这一眼,正好看见身着盔甲的大奉将士奔腾而过。 她情不自禁留下泪水,两手抱紧怀里的玉瓶。 那瓶子里装的,是一抔长安旧土。 * 晌午,姜妧一行人在醉香楼吃饭,这醉香楼三面临湖,幽静典雅,楼内饭菜点心精致而味美,京中达官贵人多喜在此消遣。 实则今日由她做东实属是被谢玉书起哄起的,他说,先前在曲江池畔比投壶欠她个人情,这回,她来做东他来付账,就当这人情两清了。 姜妧哭笑不得,最后邀了兄长他们一同过来作陪。 此刻,偌大的观景亭坐了一圈人,细若发丝的雨水如雾般飘入亭中,湖面上氤氲着一层白烟,八角楼檐上的雨珠滴落在湖水中,轻轻荡起一小片涟漪。 姜妧坐于陆清和杨觅音中间,手中握着一盏果酒,左手屈指托着香腮,耳边不时响起兄长与谢玉书的谈bbzl 笑声。 杨觅音右手边坐的便是姜恪,她时不时帮他添茶斟酒,每每当他回眸轻笑时,她便羞红了脸地垂下头去。 见此一幕,姜妧浅浅一笑,凑到她跟前悄声道:“嫂嫂,你可真是个贤妻良母。” 杨觅音嗔道:“你惯会取笑我,等大将军回来,可得让他好好管管你。” 姜妧笑容微僵,杨觅音忙拍自个儿的嘴,识趣地转了话头。 “妧儿,你可知道,前不久,圣人处置了一批贪官污吏,其中竟有御史中丞江愠江伯父。” 姜妧稍加思索后说道:“你说的可是江四娘江微月的父亲?” “嗯,正是他。得知这事后我真是一点也不敢相信,江伯父一向洁身自好,他怎么可能做这些恶事呢?” “那他如今怎么样了?” “陛下震怒,当时便下令要将此案有关的官员全部斩杀,但御史台连夜上奏,说是长乐公主即将出嫁,不宜见血,建议陛下将这些人等暂时关押在大理寺,待公主大婚后再行处置。” 姜妧转着手里的酒盏一时无言,杨觅音悄悄看了眼言笑晏晏的其他人,而后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可没想到,江伯父竟在狱中自裁了,你说怪不怪,与他一同被关押在大理寺的官员共有数十名,却唯有他自裁了,而且,我听说,起初喊冤叫屈最厉害的就是他。” 姜妧攥紧酒盏,隐隐想到什么,忽而扬高声音:“陆绥是不是回来了?” 杨觅音愣了下,其余人也都纷纷看向她。 她却好似魔怔了一样,扔下手里的酒杯,拢着裙子站起来。 “这件事一定和他有关,你们快告诉我,陆绥是不是回来了?” 谢玉书和姜恪对望一眼,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她忽然转身往外跑去。 “哎,妧娘,外头下着雨呢!” 姜妧心跳加快,拂开珠帘往外奔去,出了湖心亭,她沿着木道上岸,湖面大雾四起,蒙在眼前白茫茫一片,细雨绵绵,看不清周边的模样。 其余人皆追了出来,站在亭前唤她:“妧儿,你快回来,雨天路滑,你一个人这是上哪去?” 姜妧仿若未闻,只垂着头扶着木栏杆往前走,路走到一半,面前一人忽然挡了她的去路。 她抬眸,毫无防备地与来人四目相对。 一瞬间,泪如雨下,如在梦中。 她咬着唇,透过泪眼凝望着面前伟岸的男子,两月未见,他晒黑了许多,脸上胡子拉碴,下颚变得瘦削,身上的明光甲如一盏孤灯,将她眼前的白雾通通照亮。 他微微地一笑,声音有些疲惫,有些沙哑。 “妧儿,我回来了。” 姜妧哭着扑进他怀里,两手死死攥着他衣衫,嘴里的声音不成调。 “你怎么回来的这样迟啊,你不是告诉我中秋前就能回来吗?你这个大骗子呜呜呜呜……” 陆绥垂下眼眸,在她发间深嗅一口,熟悉的芬香让他心口一烫。 “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蒙蒙细bbzl 雨如雾般笼罩在两人周身,姜妧的哭声由急转缓,由响转弱,到了后头竟又哭又笑。 陆绥看着站在远处抿唇含笑的几人,眸光越发地柔和。 “阿妧,别哭了,你瞧,大家都在看着你,羞不羞?” 姜妧从他怀里离开,抬袖用力抹了把眼泪,踮着脚捧着他的脸颊左看右看,末了又在他身上这摸摸,那碰碰。 “可受伤了?有没有人为难你?” 陆绥低笑着摇头:“不曾。” 这时,那几人陆续走来,谢玉书来得最快,到了跟前便往陆绥胸口拍了几下。 “我就知道你小子命大,怎么样,没事吧?” 陆绥不可察觉地吸了口气,轻声道:“死不了。” 姜妧急急用手遮住他的唇,道:“呸呸呸,不许胡说!” 其余人皆笑。 陆绥将她的手取下握进掌心里,牵住她往亭中走,到了姜恪跟前,二人点头示意。 “恭喜兄长抱得佳人归。” 姜恪轻笑:“你来晚了,待会儿可得自罚三杯。” 谢玉书猴急跑过来,左右手勾住俩人的脖子。 “行了,他这一路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叫他先吃口热乎饭。走大舅子,我陪你喝,保准让你尽兴!” 众人又是一番哄笑,前后走进亭内坐下。 不久后,杨正平也赶了过来,几位小娘子主动换了地方,让这些男郎喝个尽兴。 这场小雨淅淅沥沥下到傍晚,此时,那亭中的几个男子都已醉了,姜妧等人过去时,谢玉书正搂着姜卓的肩膀说胡话。 “你看看,他们一个个的都成双成对,就咱们还孤家寡人,你说这是什么世道?” 姜卓醉眼迷离,半趴在桌上静默不语,一旁的杨正平早已呼呼大睡,而陆绥与姜恪皆未曾喝醉,正坐在石凳上慢条斯理地喝茶。 陆清走到跟前,闻到扑天的酒味直皱眉:“你们这是吃了多少酒,怎么醉成这样?” 一听到陆清的声音,谢玉书猛地转过头来,痴笑着望向她,嘴里含混不清。 “清儿,我喜欢你,喜欢了快二十年,你可知道?” 亭中刹那间鸦雀无声。 陆绥放下茶盏,起身走到他跟前,低声道:“梓余,你醉了。” “我没醉!”谢玉书眯着眼一把拂开他的手,“你别管我,我可比你活得清醒,当初要不是我劝你,你能有勇气向妧娘子表明心意,抱得美人归?” 姜妧错愕地看向陆绥,陆绥抬手按了按眉心。 “来人,送谢世子回府。” 不多时,打外头进来几个人高马大的仆从,左右扶着谢玉书往外走。 谢玉书三步一回头,嘴里一直念着“清儿,清儿”。 陆清满面通红,别开眼不去看他,手里的帕子都快被绞断了。 她被其余人看得坐立难安,当即道:“阿兄,我先回去了,待会儿你送妧儿回去。” 陆绥点点头,遣人将她送走后,又安排人护送杨正平回府。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59节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姜恪亦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也带bbzl 他们回去了,你和妧儿……” 话说一半,他摇头笑笑,转向姜卓,“阿卓,你可还骑得了马?” “可以。” “那你跟我一起骑马回去,让妤娘和觅音乘马车。” “好。” 姜妧挽着陆绥的胳膊目送他们离去,待人都走了,两人换了处清雅的地方。 她靠在他肩头,分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可这会儿,所有话又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陆绥用手指梳理着她垂在肩侧的头发,轻声问:“可有好好吃饭?” “一日三餐,从不落下。” 沉默少许,他手指下移,两手掐住她的腰,指腹捻动几下,皱眉道:“怎么瘦了?” 姜妧脸上滚烫,心口也砰砰直跳:“哪有,分明胖了……” 陆绥盯着她扑扇的长眸看了片刻,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她那小巧玲珑的鼻尖,和那枚朝思暮想的唇。 他心口微动,指尖抬起她脸颊,在她眨眼的瞬间,俯身吻上她的唇。 想念数日的甘甜让他心中潮涌澎湃,覆在她腰上的手指也止不住地收紧。 这样的缠绵让他如何也无法尽兴,他恨不能将她揉进骨子里,与她化为一体。 她的轻喘在他耳边响起,那样娇艳的声音让他浑身紧绷,坚硬如铁,不多时,他额上满是汗水,欲/念带来的肿胀让他腹部疼痛不已。 他艰难地松开她,伏在她颈窝用力喘着粗气,他贴在她耳边,沙哑着声音说: “阿妧,在竹州的六十多个夜晚里,我没有一日是不思念你的。” 姜妧双目迷离,浑身黏了层细汗,软弱无力地依偎在他怀里。 “我比你更不好受,不光思你念你,还担忧你。” 陆绥低笑一声,阖着眸子在她耳垂处轻咬一口,惹得她浑身一颤。 “还有半个月,我便可娶你回家了。” 她安心地笑笑,眼角满是柔情,她细长的手指在他胡茬上划来划去,引得他喉结滑动,心痒难忍,不得不将她的手紧紧攥住。 良久,姜妧从他怀里坐起来,轻声问:“三郎,江愠的事可是与你有关?” 他点点头,云淡风轻道:“嗯,他非死不可。” “那我之前的猜测是对的吗?” “嗯。” “那二哥知道他是……” “知不知道都无关紧要,姓江也好,姓姜也罢,身份不过是他存活于世的一个立脚点,过去是谁不重要,他如今是谁、日后想成为谁才是最重要的。” 姜妧一阵怅然:“我们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或许能,或许不能。但至少,此时此刻的我,就在你身边,能感受到你的心跳,能听到你的呼吸,能这样用力抱着你。” 他低头在她额上烙下一吻,“阿妧,这一次,我会一直陪着你,所以,别怕。” 姜妧眉眼弯弯,唇红齿白:“嗯,我不怕。” 想到什么,她抬起右手示向他,“你看,你送我的红豆我一直带在身上的。” 那凝雪皓腕上戴着个红绳,红绳底下坠着一颗圆润光滑bbzl 的红豆,衬得她皮肤越发白皙。 陆绥摸摸她头发,唇边掠起一抹淡淡的笑。 “我也是。” 他从袖口取出一枚墨色青竹纹荷包,解开系带,将里面的一颗小小红豆取出放进手心。 姜妧垂眸看去,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起。 原来,她曾经赠与他的相思,他一直好好藏着。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大婚,预计还有四五章就完结啦~ 第52章 、大婚 九月初六, 宜婚娶。 大婚当日,姜妧一早就被丫鬟们从床上叫起来梳妆打扮,不一会儿闺房里就挤满了人。 她坐在镜台前, 脸上丝毫没有新嫁娘的紧张,这还多亏了先前听觅音说, 大婚头一晚她紧张到一夜失眠, 结果到了第二天一直昏昏沉沉的, 等一整个流程走遍她人都散架了。 于是,姜妧牢牢记住她的经验教训, 昨儿晚上大被蒙过头,睡得又香又熟, 人歇息好了精气神都不一样, 站在一旁的新娘可劲儿夸她肌肤如玉, 一张小脸生得光滑白嫩, 整个长安再难找出这么美的新娘子了。 这些话她早就听惯了,不过等上好妆往镜子里一瞧还是愣了愣。 那花钗大袖襦褚婚服层层叠叠, 金丝银线绣纹雍容华贵,这般喜庆而庄重的颜色衬得她肤如凝脂, 而平素那张轻妆淡抹的脸颊添了红妆后给她增了几分贵气,眼角眉梢处隐隐透着些许妩媚, 唇红齿白, 云髻高耸, 金翠花钿璀璨炫目。 齐氏望着一袭红装的女儿湿了眼眶,姜妧鼻子发酸又不敢哭,她怕她一哭就止不住了, 那待会儿这张精心描的妆又得重来一遍。 幸好有杨觅音在中间调节着, 齐氏总算止住伤心, 又在姜妧耳边交代几句。 这时,外头急急跑来个婆子,喜笑颜开道:“大将军来迎亲了。” 姜妧莞尔一笑,提着略显厚重的裙子站起身来,然头上那顶凤冠沉甸甸的,压的她险些走不稳。 丫鬟提醒道:“小娘子,快把红盖头戴上!” “哦对,盖头,快给我拿来。” 等盖好红盖头,她又拔腿就走,却被几个婆子给按下,各个忍着笑对她道:“小娘子莫急,还没到您出去的时候呢!” 姜妧脸颊绯红,偏又嘴硬地道了声:“不急,我一点都不急。” 说着不急,可那盖头下的眼睛却频频望向窗外,婆子丫鬟们看破不说破,各个捂嘴偷笑。 见此,齐氏忍不住摇头,老话说的果真不错,女儿大了不由娘啊! 她走到姜妧跟前,压低声音问道:“妧儿,昨晚上娘让人给你送来的东西你可看了?” 姜妧稍愣,随即便反应过来阿娘指的是什么——那羞死人的避火图。 不过,这的胆子本就比寻常女子大一些,所以,昨晚上收到这□□之物时,她也就害羞了那么一会儿。 后来,她不止看了,还看得津津有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上头的男女画像画得也太粗糙简陋了些,实在是破坏她学习的心bbzl 情。 齐氏见她不说话,误以为她是臊得慌,忙又问道:“先前娘打听到,大将军府里还不曾有过通房,娘怕……” 她欲言又止,而又意有所指,姜妧瞬间会意,这才生出几分羞涩来。 “阿娘快别说了。” 再说下去,她只怕要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 这厢,姜府门外可谓是热闹非凡, 今日陆大将军娶妻,迎亲队伍将安邑坊围了个水泄不通,恭亲王世子谢玉书、忠武将军杨正平以及陆绥的数十个部下亲信都来了,放眼望去阵势十足,气势十足。 而那高坐马背的新郎官剑眉入鬓,气宇轩昂,一身朱红衣衫被他穿得分外好看。 他翻身下马走上前,却被挡在姜府门外,先是被姜恪和姜卓为难一番,而后又被从后院赶来的杨觅音她们考验几番,几个娘子婆子又是叫他回答问题,又是叫他吟诗作赋,站在外头看热闹的百姓都忍不住抹了把汗。 毕竟,这可是威慑四方的辅国大将军啊! 可他偏偏极有耐心,又极守礼节,每顺利通过考验便叫人给姜府的人送一把金瓜子,这大手笔又引得围观者惊羡不已。 姜妧随着齐氏和姜沛来到府门前时,陆绥还被刁难着作催妆诗,一打听,这都已经作到第六首了,结果大门还关的严严实实。 她心里着急,一把掀开盖头,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了口:“阿姐,嫂嫂,你们就别为难他了。” 众人听到这话皆是哄堂大笑,直把她笑得面红耳赤,原地跺脚。 杨觅音挽着她胳膊,故意冲着门外大声调侃:“瞧瞧,咱们阿妧这还没嫁过去呢就这么心疼大将军,看来啊,咱们姑爷日后可有福气了!” 旁的人都跟着瞎附和,姜妧羞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又心焦兄长他们还不放人进来。 这时候,门那头传来一声轻笑,陆绥冲内一拱手,朗声道:“得妻如此,确是长晏好福气。”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姜恪这才罢休,遣了仆人大开府门迎新女婿进门。 那门才开一条缝,姜妧便迫不及待往前走了两步,喜娘又笑着提醒道:“盖头盖头!” 站在她身侧的姜妤忙帮她把盖头掀下来,又替她将裙角略略整理一番。 姜妧隔着红纱盖头冲她微微一笑:“多谢阿姐。” 姜妤来不及多说什么,陆绥被人簇拥着走进来,目光略一睃视便落在了凤冠霞帔的姜妧身上。 正要抬脚,姜恪忽的拦在他跟前,笑吟吟道:“我可把妹妹交给你了,你得好好疼她才是。” 陆绥微弯唇角,道:“自该如此。” 这时,姜沛又对姜妧略叮嘱一番,站在一旁的齐氏双眼通红,险些又哭出来,惹得姜妧又是鼻子一酸。 可来不及伤感她便被陆绥抱上了花轿。 * 这一路十里红妆锣鼓喧天,从安邑坊到宁国公府也算是把大半个长安城给走完了。 到了国公府门前,轿子平稳落地,一只骨感分明的手将轿bbzl 帘挑开。 “阿妧,到家了。” 熟悉的声音让昏昏欲睡的姜妧清醒过来,透过红盖头隐隐瞧见一抹身影,她递出手,被他牵着走出花轿,在一众贺喜声中迈进陆家门槛。 接下来便是拜天地,进洞房,待把这一整套规矩走完时天已昏暗下来。 傍晚,姜妧安安静静坐在榻边,透过红绡盖头往四下里看去,到处都是醒目的红。 喜娘引着七大姑八大姨来到新房说着吉祥话,她僵着脖子坐得笔直,肚子里早已唱起空城计。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60节 约摸一炷香后,这些凑热闹的娘子们总算离去了,春汐偷偷塞给她两块桂花糕,岚芝则端给她一碗清茶,这都是顾娘交代好的,虽说这么做坏了老祖宗的规矩,可她这会儿若是不吃点东西垫肚子,待会儿恐怕是没力气坚持到圆房了。 吃饱喝足后,姜妧恹恹地倚靠着床头,春汐和岚芝她们不知何时已出去了,这会儿偌大的房中便只剩她自个儿了。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立马醒了困,端正坐姿,举起团扇遮在面前,心口止不住地乱跳。 不多时,一双一尘不染的长靴引入眼帘,他在那儿站了许久,忽然,他轻轻地一笑,口齿间酝出两个缠绵柔软的字。 “妧儿。” 姜妧唇角上扬,红着脸应了声“夫君”。 那温柔的两个字让陆绥心口一动,他抬脚走近,用金秤杆将她的盖头挑下。 凤冠被暖黄灯火镀了层光,与那精美的嫁衣交相呼应着,衬得其主人愈发温婉可人。 她的脸隐在团扇后头,那握扇柄的指尖莹润纤细,指甲粉亮小巧,惹人喜爱。 姜妧略一抬眸,越过扇子与他对视一眼,他眉眼含笑,如陈酿一般,让她不饮自醉,不等他作却扇诗,她便将手里遮面的团扇撤了去,露出那张明艳动人的红妆面庞。 眼前人俊美无俦,许是因为多吃了几杯酒,这会儿瞧着有些许醉意,可那双深邃眸子却一如既往的清明。 他在她身旁坐下,轻轻攥住她的手,低笑道:“可是偷吃东西了?” 姜妧愣了一下,随即望向不远处的案几,可那上头的糕点分明摆得整整齐齐。 “你怎么知道?” 他笑笑:“口脂花了。” 姜妧立马要起身去照镜子,却被他牢牢攥住。 “无伤大雅。” 陆绥用指腹在她唇上轻轻磋磨两下,那艳丽的红溢出唇角,被那白皙细腻的肌肤上衬得格外显目,如同刚受人欺负一般。 他心口猛然跳动,目光逐渐变得深沉。 姜妧被他那道炽热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摸起床头矮几上的一把金剪子,揪起自个儿的头发绞下一缕,又将他的头发也绞下一缕,然后打了结放进香囊里。 陆绥静静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唇边笑意更甚。 “此为结发礼,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说的可对?” 姜妧抿唇一笑,点点头,轻轻“嗯”了声。 旋即又bbzl 攥住他的手,引着他来到桌前,与他一同饮下合卺酒。 至此,新婚之礼才算正式结束。 陆绥替她取下沉重的凤冠,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将她横抱起来,一路到了榻前,这才将她平放下。 屋内红烛熠熠,许是喝了合卺酒的缘故,姜妧脸颊泛起了红晕,额上起了层薄汗,心口也跳个不停。 陆绥一刻也不曾犹豫,垂眸吻上她的唇,取下她发间的金钗,万千青丝垂散下来,铺在鸳鸯床被上。 不消片刻,他的外衫已然褪去,可当他的手指无论如何也解不开她那繁琐的嫁衣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 陆绥紧皱着眉,无论如何使蛮力都解不开,姜妧满脸通红,忍不住说了句:“要不……要不还是让春汐她们进来伺候吧?” “不必。”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两手犹在继续努力,然而,在他一番蛮力下,那结反被打死了。 姜妧轻咬着下唇,如被置于火上炙烤一般,正要自个儿伸手去解,只听“刺啦”一声,腰间的系带应声裂开。 层层叠合的嫁衣一件件落地,姜妧心跳的越发快了,可满脑子又止不住地想,她那价值千金的衣裳啊! 她轻闭着眼睛,不一会儿,一股凉意袭入肌肤,微垂眸,便见周身只剩件抱腹了。 不及细想,温热的唇落在她美人骨上,直到这时候她才猛然想起,先前在那些个话本子里看到的,什么新婚之夜圆房之痛。 这一想,她倏地紧张起来,两手紧紧抵在身前,不解风情地问了句:“三郎,先前你怎么往我们家送那么多聘礼?” 陆绥动作停顿下来,盯着她红扑扑的脸颊饶有耐心地应道:“陆家家业丰亨,那些金银不过尔尔,不必在意。” 她眨眨眼睛,不着痕迹地按住他胳膊,柔声道:“改日我想在院里种满紫藤花,再搭一架秋千,若是有闲地能搭个葡萄架也极好。” 陆绥想也不想便答道:“好,都听你的。” “对了,那日在醉香楼,谢世子向清姐姐说的可都是真的?真是没想到,谢世子这么个颇有纨绔之名的人竟这么痴情,只是不知清姐姐对他何意。” “……” 陆绥垂眸,静静听着。 姜妧越说越起劲,恨不得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挖出来说一通,他抿唇笑笑,时不时应上两句。 等她絮絮叨叨两刻钟后,外头已经黑透了。 守在外头的丫鬟们半天没有听见动静还都奇怪的很,可姜妧却仿佛把这事给忘了般,犹在自顾自地叙着旧话。 陆绥斜躺着,在她说话换气的空挡低头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唇,这吻由浅入深,直待她喘不过气时他才堪堪将她松开。 “妧儿,春宵一刻值千金,莫非你要与我闲谈一宿么?” 他目光灼热,胸膛滚烫,姜妧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压着声期期艾艾道:“我……我就是有些紧张,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我怕bbzl 疼。” 听到她的回答,陆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按着眉心,轻轻叹了口气,而后翻过身,伸出长臂将她捞进怀里。 “若你害怕,我不碰你就是,睡吧,我抱着你。” 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姜妧凝着气不敢吭声,过了片刻,见他似乎真的睡着了才敢微微动一下。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颚划过,见他薄唇微微动了动,又吓得她忙又收回手去。 许久后,她趴在他脸边轻声问:“三郎,你睡着了吗?” “没。”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她的声音,陆绥睁开眼睛,反问道,“怎么了?” 姜妧咬咬唇,想到什么后脸上霎时如火般滚烫,犹豫片刻,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亲了亲,小声说:“我好像……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她说话时乌黑长睫轻轻颤动着,像一只轻飘飘的羽毛在他心头划过。 陆绥喉结滑动两下,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欲/念再次复苏。 “当真?” “嗯。” 他凝目望着她明澈的长眸,声音愈加低沉,“不反悔?” 与他肌肤相贴的姜妧隐隐感受到他的异样,那如铁烙般的滚热让她感到无比陌生,因而又有些迟疑:“嗯…不……” “反悔”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便翻身覆过来,铺天盖地的吻落下,从眉心到香腮,无一处遗漏。 他身上清冽而熟悉的气息让姜妧忘了害怕,她微闭上眼睛,渐入佳境。 不多时,他身上最后一件衣裳也褪去了,双目迷离之际,他右胸膛一处又长又深的疤痕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余光中。 她猛地瞪大眼睛,这才发现,除此以外,他身上还有数十条伤疤错综交织着,如被铁烙上去的一般,每一条都那样的触目惊心。 姜妧心疼坏了,摸着那道伤疤鼻子一阵发酸,不多会儿竟呜呜呜的哭起来:“你不是说没有受伤吗?” “都是旧伤。”陆绥攥住她的手,垂眸吻去她的眼泪,“不是答应我的不哭吗?” 姜妧哽咽着说不出话,笨拙地亲吻他的唇角,仿佛这样能够抚平他历经的一切伤痛。 小小的举动让陆绥心头一软,伸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里,轻轻捏了捏,随即俯身过去。 布满粗粝的指腹覆来,那薄薄一层抱腹轻而易举地落下。 他隐忍着,过去二十几年里,他从未与任何女子这般亲近过,虽说平日在营中也总能听得一些荤话,可当真付诸于行动时,他尝试了好几次却不得要领。 以至于不得不停下,伏在一旁大口喘着气,既挫败又好笑,喑哑着嗓音低喃道:“妧儿,我不会……” 听清他的话后,姜妧霎时面红耳赤,心中有些犹豫,不过想起顾娘娘的叮嘱,她忍着害羞,按着昨儿晚上在避火图上看过的画像指引着他。 …… 月上柳梢头,这晚,房中的大红喜烛轻轻摇曳,直燃到天明。 作者有话说: 真的无语了啊bbzl ,审核你告诉我这哪里有违禁的???真服了!!!改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标的位置都不一样,到底有没有一个标准? 第53章 、新婚燕尔 卯时天未亮, 陆绥便醒了。 床榻内里的小娘子还睡得香熟,他合拢中衣,又在一侧静躺片刻, 撑着下颚侧目看着她的睡颜,感到心安极了。 一刻钟后, 他起身走出居室, 崔四已在外头侯着了。 实则崔四原本也想偷个懒, 但想到自家主子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每天雷打不动这个时候起,他也就不敢怠慢, 这不,果真就叫他猜对了。 陆绥理着外衫衣领走下石阶, 崔四忙跟上去, 一壁问道:“郎君, 您这新婚燕尔的, 待会儿还要去军营吗?” “不去。” “那您这么早起来做什么?您不多陪陪……夫人吗?” 陆绥扭头瞥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风灯。 “不必跟着了。” 撂下这句话后便自顾自地往院后头的竹林走。 崔四摸摸脑袋, 没想明白自个儿哪句话说错了。 …… 姜妧醒来时天已大亮,甫一瞧见房内陌生的陈设她还有些不习惯, 等春汐她们抿着唇笑着走进来向她请安时,她忽的想起昨儿夜里的情形来, 当下又跟被火烫了似的, 整个人缩在衾被里, 软绵无力地问了句:“将军呢?” “大将军一早就起了,在院中练了会儿拳脚,然后就不知道上哪去了。”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61节 她点点头, 越过半开的木窗看了眼外头, 眼见的日头高升, 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也没人叫我?耽误了敬茶可如何是好。” 岚芝见她急匆匆地从榻上爬起来,忙安抚道:“娘子莫慌,将军走时吩咐奴们莫要扰了您的清梦,等您什么时候睡醒了,什么时候再伺候您洗漱,对了,将军还说,待会儿他回来跟您一块用早膳。” 听得这番体贴话,姜妧猛松一口气,不过新婚妇敬茶是大事,她不敢再拖延,拖着酸软的身子起了身。 上妆时,春汐想起件重要的事,犹豫片刻后还是觉得该把这事说出来。 “娘子,奴从府里的丫头那儿听说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春汐瞧瞧外头,压低了声音:“昨儿宫里来了几个太监,说是替陛下给将军和您送新婚贺礼,送的还是一对上等玉如意。咱们夫人自是以礼相待,后来,那太监当着宾客们的面把那装贺礼的盒子给打开了,结果,那盒子里的玉如意竟然断成了两截,这可把国公爷给气坏了。” “你是说,陛下送我们一对断的玉如意?”姜妧蹙眉问道。 “没人敢说是陛下有意为之,那太监装模作样地说送来时分明还好好的,还说定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言之凿凿地要回去禀告陛下。” 春汐越说越气,“偏偏咱们还不能拿那执事太监怎么着,奴听说,当时谢世子险些亲自动手把那太监揍一顿,不过最后被咱们将军给拦住了bbzl 。” “后来呢?” “院里的丫头们转述,当时大将军冷冷地笑了笑,将那断裂的玉如意收下后,对那领头的太监说,‘公公有劳了,近日寒气重,回去路上注意脚下’,那太监嚣张跋扈不以为然,结果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 春汐神神秘秘地凑近后悄声道:“奴听说,昨儿夜里那为首的太监失足落水,溺亡了。” 在一旁听得认真的岚芝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这不会是咱们将军……” 姜妧及时“嘘”了声,打断道:“别乱说。” 话音刚落,门外有仆人道了声“郎君”,不多时,铜镜里多了道玄色身影。 姜妧拢好头发,吩咐道:“先下去吧。” 俩丫鬟退下后,陆绥走过来,在她身后站定,她冲铜镜里的人笑笑,抬手从妆奁盒子里取出两对耳环,一对是水滴形状的镶金白玉耳坠,另一对是圆环碧绿翡翠样式的。 举到耳垂旁,眉眼弯弯地问:“三郎,这两样哪个好看?” 陆绥凝目望着她有些红肿的唇瓣,眼前忽而浮现昨夜的缠绵一幕,不由自主地滑动两下喉结,沉着声应道:“都好看。” 姜妧瘪瘪嘴,道他敷衍了事。 “我总不能两只耳朵各戴一只吧?我不管,你得给我选一对出来。” 他稍怔,转而垂眸认真思索起来,最后指指那对白玉的,道:“这个似乎跟你今日穿的衣裳更贴合一些。” 姜妧瞅瞅自个儿身上的烟青色海棠纹罗襦有些哭笑不得,心道叫他个整日待在营中双枪弄棒的大男人选女子首饰当真是为难他了。 “好,那就戴这对。” 她欢欢喜喜地将耳坠戴上,才一起身,腰上被一只长臂紧紧箍住,叫她心头一慌。 然而他也不曾怎样,只那样静静地搂着她,直到她被盯得满面绯红,他唇边漾开一抹笑,低声道:“昨夜辛苦你了。” 听到这话,姜妧耳边“嗡”的一下,浑身血液直冲脑门,半张脸紧紧缩在他怀里,细声细气道:“肚子饿了,咱们去用早膳吧……” 知她害羞,陆绥却有意打趣她,定在原地不动弹,又道:“今日晨起后,我特地请教了梓余,得知女子出嫁前都会得一样宝贝,不知娘子可愿拿来与为夫一同欣赏?” 说完,他齿间溢出几声笑。 姜妧在他腰上用力掐了把,奈何他腰上的皮肉结实的不得了,这一掐就跟挠痒痒似的。 她又垫着脚尖捏他的脸,一本正经道:“不行,那是我的嫁妆,你就别惦记了,哼!”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背影怎么瞧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滋味。 陆绥倚靠着镜台,在她快要绕过屏风时又追上一句:“好,那我改日让梓余多送来一些,我一人好好研究。” “……”姜妧脚下一顿,回过头来一脸幽怨地看着他,“你敢!” 陆绥低笑,抬脚走过去,攥住她的手往外头走。 “不敢。” 姜妧满意地抿着唇偷笑,bbzl 跟他一同在桌前坐下用早膳。 临出门,她总算想起来出嫁前娘亲叮嘱过的话,站在门口替他整理衣衫,只不过,他实在是太高了,她得使劲踮着脚,使劲抬高手才能够着他衣领。 其实他是个很讲究的人,每日清早打完拳后都要沐浴更衣,衣衫自也是平整无褶的。 她有模有样地摸摸衣领,顺着领口往下划去,再稍加理理腰带,旋即满意地点点头,伸出小手放进他掌心里。 “走吧!”连声音都带着几分轻快。 陆绥起初还担心她换了新地方不习惯,如今看来,他家的小娘子适应能力可强的很。 也是,毕竟她可曾是带着丫鬟闯他军营、往食盒里放情诗的巾帼须眉。 想到这,他不由的弯了弯唇,将她的小手牢牢牵住,并肩向上房走去。 这一路上很是清幽静雅,国公夫妇都不喜欢热闹,府里的下人们也都收着性子,平日里不敢太过闹腾。 两人走在碎石小径上,暮秋之际,府里的景象自不如盛夏那般清爽繁盛,路上不时有几片落叶,伴着缕缕清风袭来,姜妧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 “冷吗?”陆绥问道。 “不冷。”她摇摇头,从袖口取出绢帕按压一下鼻尖,“我一到这个季节就这样,没事的。” 提起这茬,她忽然想起件趣事来,还没开口便忍不住笑起来。 陆绥奇怪地看向她:“笑什么?” 她挽住他胳膊,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线,“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之前有一回,咱们在杨将军府上,当时我抱着觅音的狸奴靠近你,结果你满脸抗拒,还背过身打了个喷嚏。” 说着又是一阵大笑,笑得眼泪水都飞出来了。 想起这件糗事,陆绥并未觉得窘迫,反而淡淡地笑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坦然道:“哦,我也想起来,那日你当着众人的面,非要对我以身相许。” “……” 姜妧的笑声戛然而止,偏头朝他翻了个白眼。 “我那还不是看你长得好看,再说了,你不也想早些娶妻吗?” “哦?”陆绥对她前半段话不置可否,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番夸奖之辞,对后半断话挑眉质疑,“谁告诉你我想早日娶妻的?” “您自个儿啊!” “何时?我怎么不记得我曾说过这等话。” 姜妧咧嘴一笑,冲他眨眨眼睛:“您忘啦,之前您不是还跟杨将军一起去大慈恩寺拜姻缘树么?” 陆绥愣了愣,旋即无奈地笑笑,他当初哪里是去拜姻缘的,分明就是被杨正平给忽悠着去的。 不过,看她笑得那么开心,那就姑且算她说得对好了。 “娘子言之有理,是为夫记性差,记错了。” 姜妧得意地哼唧一声,嘴角的笑都快飞天上去了。 到了上房,陆父陆母都已在上首坐着了,迎上二老慈爱的目光,姜妧总算有了些新婚妇的娇羞,盈盈福身行礼。 夫妇二人对这个儿媳一万个满意,不仅未计较她敬酒来迟bbzl ,还给她封了厚礼。 一家五口人坐在一起叙了会儿话,一晃眼就到晌午了,陆母安排仆人将饭菜备在正堂,几人便在此处用了午膳。 吃饱喝足后,姜妧跟着陆绥折回青庐居,刚进门没多久,府中管家张伯带着各院管事的来拜见小夫人。 一群人乌压压站在那,恭恭敬敬地将自己的职责介绍一通,等最后一个人说完,姜妧忍不住咂舌,到底是国公府,家大业大的,光手底下的奴仆就几百口,更莫说外头的庄子、商铺、宅邸……这管理起来可真是个麻烦事。 哦对,还有他夫君的将军府。 姜妧贪懒惯了,从前在闺阁时虽说也学过一些持家之道,可宁国公府这么大个地盘,真要料理起来不把她累死也得累残。 张伯体恤她年纪轻,经验不足,便自发提议道:“依着夫人的意思呢,娘子得空时先看看府里的账册,了解了解府里的花销和进账,总的来说,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时刻都帮着您呢,您慢慢来,也不急于这一时。” 管家这般说了,姜妧总算松了口气,笑吟吟地答应下来,又自掏腰包给各房各院封了红包。 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收买人心都是很重要的。 回到房中,她捧着书坐在椅上,瞧着那上头密密麻麻的记录就头疼。 抬眸看去,明窗之下,陆绥正斜倚着陶案席地而坐,左腿弓起,左臂随意搭在膝上,右手执一卷书,看得分外认真。 姜妧瞧着案几上那一大摞账册眉毛皱了又皱,再看那气定神闲云淡风轻的陆绥,心里越发苦哈哈起来。 她踱到跟前,伏在他腿上,可怜巴巴地说道:“三郎,我能偷个懒么?” 陆绥的目光从书上挪开,落在她明澈的秋水长眸中,淡淡问道:“怎么个偷懒法?” “嗯……就是,我不管这些事情不行吗” 他略加思索,随即摇头:“恐怕不行。” “为什么不行?” “母亲年岁已大,需要你替她分担家务。” 姜妧叹了口气,道:“也是,我属实涨昏头了,竟想着偷懒耍滑。” 陆绥盯着她莹白的鼻尖轻轻一笑,腾出一只手来摸摸她的头发。 “其实,你若不愿操持这些也不是不可以。” 姜妧立马瞪大眼睛,坐直身子望着他:“怎么说?” 他放下书,朝她招招手,“过来。” 姜妧两手撑着地,脖颈微微前倾,又听他低笑道:“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第54章 、酸不酸 明知他“不安好心”, 可姜妧还是心甘情愿地上了他的钩,抱着他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口。 陆绥心满意足地仰卧着,随手将她手里的账册拿起来翻看, 一面唤了声:“崔四。” 不多时,崔四打外头进来, 毕恭毕敬地问:“郎君有何吩咐?” 陆绥随手将那账册递过去, 道:“你算术好, 这些账赞由你来打理。”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62节 崔四抬眸看了眼案头那一大摞账本,心里不由的暗暗叫bbzl 苦, 面上却不动声色,老老实实接下陆绥递来的一本, 笑着应道:“奴定不辜负郎君的信任。” 而后, 颤颤巍巍地捧着那一摞账册退出房外。 姜妧咬唇忍笑, 却总觉得这事解决得有些太过容易了, 很难不让她猜测,她那老谋深算的夫君没藏什么歪主意。 然而, 他还真没再说什么,这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傍晚, 陆绥交代丫鬟不必给他们准备吃食,然后就带着满脸茫然的姜妧骑马离开宁国公府。 路上冷风呼啸, 姜妧瑟缩成一团, 幸而身上提前裹了件大氅, 她还不至于被冻坏。 只是,这究竟是要去哪里? 她也不是没问,可他就是不肯说, 直到到了地方, 瞧着那熟悉的宅院, 她盯着那匾额上的名字喃喃出声:“翠林山苑,你怎么带我来这儿了?” 陆绥将马缰递给仆人,牵着她往院里走,仆人们像是早就被交代好了一样,看见他们这么晚过来并未惊讶。 “今日不是你的生辰么?” 冷不丁地提起这茬,姜妧还愣了好一会儿,拍拍脑门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回事了。” 不过,那也不用大老远跑来这里吧? 她带着满腹疑惑,跟着他一路走到一处地方,听着那汩汩流水声,她忍不住“呀”了声,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带她来这儿泡温池的。 这处温泉四季常温,上回闹了乌龙没来得及体验一把,倒是不小心将他的身子偷看了去。 只是,虽说两人现如今已是夫妻,可一想到要赤/裸相见她还是有些不自在,不过,幸好这会儿暮色苍茫,若不点灯,也没有什么。 可偏偏,他还真就点了灯,还点了十几盏…… 而后,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那,见她愣着半天不动,索性自个儿走过去,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一放,接着两臂展开。 姜妧凝语,这是要她替他宽衣的意思么? 磨磨蹭蹭半晌,她哆嗦着手帮他解腰带,之所以哆嗦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单纯的被风吹得冷。 陆绥有意逗趣她,结果反被她那胡乱摸来摸去的手点了火,微微拿开她的胳膊,闷着粗气自己动手,三两下便将身上的衣裳除了去。 姜妧眉心一跳,眼前只剩一具健硕英朗的男子身躯,直到她身上一凉才反应过来。 瞧着石台上堆放的男女衣衫,她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她那夫君果真聪慧,给女子宽衣的本事一学就会。 犹在出神,陆绥已牵住她走进池中,温暖的泉水格外舒适,泡在里头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昏昏欲睡。 泉水没过胸口,周遭火光明晃,今夜并无月色,那一簇簇的暖黄映在轻轻荡漾的水纹上,像极了那个夏夜,莲蓬湖旁星星点点的流萤。 陆绥在水中也坐得笔直,墨发用束带松束着,双眸半阖,似在静心养气。 姜妧盯着他的侧颜,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无聊了,于是悄悄伸出一只手来,缠绕着他身前的bbzl 头发摆弄,莹白指尖时不时划过他胸膛,她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好几次。 她也不知怎么的,心里莫名有些愉悦,玩得越发起兴,突然,他睁开了眼睛,一只手牢牢攥住她的手腕,泉水哗啦一声,他翻过身与她面对面,将她抵在了身后的石壁上。 “三郎……” 她眨眨眼睛,被他那幽深的目光盯得直发怵,两腿紧紧绷在一块。 陆绥抬起手,虎口攥住她下巴,指腹在脸侧摩挲着。 “怎么一点也不老实?” “我……唔!” 刚吐出一个字,他便欺身压下,薄唇在她唇齿间用力蹂/躏,毫无章法,毫无技巧,毫不克制。 他的胸膛如火一样滚热,贴在她肌肤上烫得她无处可藏,缠绵中,泉水溅起一朵朵水花,不多时,男人并未刻意压抑的粗气和她齿间溢出的吟哦交杂着响起。 姜妧闭着眼睛,身子起起伏伏,心里委屈巴巴。 她就知道,账本的事肯定没那么简单! * 两日后,陆绥陪姜妧回娘家省亲,光是备的礼就装了两架马车。 齐氏和杨觅音得了信早早就在府门外候着了,待瞧见马车驶来,齐氏高兴之余又心里泛酸。 陆绥下马后来到车前,扶着姜妧走下来,杨觅音搀着婆婆的手往前迎了两步。 “阿娘,嫂嫂。” 姜妧笑吟吟地唤了声,莹润香腮白里透红,眼角眉梢皆是初为人妇的娇媚。 齐氏瞧着天作之合的俩人恩恩爱爱,此前的所有担忧通通消失不见,满心欢喜地迎着他们往宅内走。 路上,杨觅音忽而扶着心口作呕,姜妧眼尖地发现了,便问道:“嫂嫂,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杨觅音却只是羞涩地笑笑,齐氏瞥了眼走在前头的男人背影,压低声道:“你嫂子有喜了!”说罢掩唇慈爱地笑着。 “有喜了?怎么这么快?”姜妧惊的瞪大眼睛,懵懵懂懂地望向杨觅音尚且平坦的小腹,嘴里忍不住喃喃,“我要做姑姑了?” 杨觅音有些羞赧,轻轻“嘘”了一声,道:“娘说不满三月不宜往外声张,所以我就没告诉你。” 缓了半晌,姜妧可算是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心里万分高兴。 与此同时,她忍不住抬眸望向陆绥,他兀自在前面走着,高大挺拔的身姿在地上映出一条削长的影子。 她不禁想,若有朝一日她也怀了身孕,这个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会是什么模样。 晌午,姜沛父子三人都从外头回来了,一家妻儿老小坐在一块吃了顿午饭,其乐融融,有说有笑。 用罢饭,几个男人又去青和居喝茶清谈,娘子们则在齐氏房中叙闲话。 没多久,杨觅音就神色恹恹地直打瞌睡,想来孕妇多嗜睡,齐氏体恤她,便让她先回去歇着了。 见母亲似有话要对姜妧说,姜妤也有眼色地带着姜蔓离开了。 待人都走罢,齐氏憋了好久的话总算问出了口。 “妧儿,陆女bbzl 婿对你好不好?” “娘,三郎待我极好,您就放心吧。” 齐氏犹豫半晌,又道:“如今陆家就这么一个男郎了,就指望着陆女婿传宗接代了,妧儿,虽说娘也心疼你,可这绵延子嗣毕竟是头等大事,你得多放在心上。” “好,女儿记住了。” 姜妧了了应了声,齐氏却还是放心不下,磨蹭许久,终是舍了脸继续交代:“大夫说,女人家通房后在屁/股底下垫个枕头,这样有利于受孕,你……” “哎呀娘,你怎么说起这些来了,臊死人了!” 她急急打断,耳根红的滴血。 齐氏无奈地笑出了声,又草草交代几句才作罢。 日落黄昏时,青和居的仆役过来禀报,道是姑爷唤二娘子回府了。 齐氏依依不舍的攥着姜妧的手,眸子里又盈了眼泪出来,惹得姜妧心里也不好受,扑在她怀里抽抽搭搭掉了会儿眼泪。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万般不舍,却也挽留不得。 齐氏亲自将她送出门,路上又想起一事来,便问道:“陆女婿可提过纳妾一事?” 姜妧先是一愣,随即便觉得心口有些不舒服,想也未想就答道:“他整日忙于军务,哪来的闲工夫惦记这些事。” “若哪日他提起了,你也莫要生气,这都是正常的。” 姜妧垂着眼睫,没吭声,一路胡思乱想着,直到走到府门口被唤了声,她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 “没什么。” 陆绥瞥她一眼,见她分明兴致缺缺,想着许是不舍得亲人,便温言安抚道:“你若想回来瞧瞧随时就过来了,别难过。” 姜妧稍怔,转而浅浅一笑:“好。” 暮秋时节落叶纷纷,不时有凉风拂过,陆绥替她拢紧衣裳,牵着她徒步往坊外走。 “时间还早,可想去街上逛逛?” “嗯。” 两人并肩而行,街上不算冷清,偶尔有商贩的叫卖声传来。 她瞧着身边走过去的一对母女有些失身,忍不住说道:“三郎,觅音有喜了。” 身侧的男人声音寡淡,没有太多情绪:“然后呢?” 姜妧侧目看着他侧颜,吞吞吐吐地说:“你不想要孩子吗?” 陆绥脚下一顿,稍加思索后唇边掠起一丝淡淡的笑:“怎么不想。只不过,先前替你诊脉的御医说,你体虚多寒,需得好好调养,而且,太早生育太过伤身,所以,要孩子的事过两年再说。” 听得这一席话,姜妧微微诧异,紧接着心头一股暖流涌过。 另一只手攀住她的胳膊,脑袋在他上臂轻轻蹭了蹭,语气充满撒娇意味,“三郎,你对我真好。” 陆绥笑了笑,抬手在她脸上捏了把,“方才是因为这个所以不高兴?” “不是。” 她抿着唇,心中暗忖,母亲的话在她心里埋下一根刺,虽说这才刚成亲,可若真到了那一天呢? 她可有勇气像母亲一样,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夫君迎新人进门? 良久,她哑着声音问bbzl :“三郎,你要纳妾呢?” 这么直白的一句话问出口时就连她自己都愣住了,陆绥蹙眉,未问她为何这样问,也未计较她此话背后隐藏的失度。 “不会。” 低沉的两个字如一颗小小石子,毫无防备地撞进她心窝,在那片心湖荡出一圈圈涟漪。 她总算又恢复了往日的笑颜,没去问她“真的吗?”这类自讨没趣的话。 与她而言,现而今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已然足够了。 她的这点小心思自然难逃陆绥的法眼,他略感无奈地长舒一口气,抬手在她圆翘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你整日瞎想些什么?” 力道不轻不重的一掌落在臀上,姜妧不小心“啊”出了声,回头看一眼远远跟着的仆人,瞬间满脸涨红,狠狠在他手臂拧了一下。 “这是在外头,人来人往的……”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63节 她小心掩藏着慌张和羞窘,陆绥低低笑了声,略垂头在她耳边道:“好,等回去再来。” 一句话又让她想起房中的荒唐事来,当下不由的腿肚一软,浑身跟被火烫了似的,哼唧着剜他一眼,只是,这眼神却犹如暗送秋波一般。 两人刚走出安邑坊坊门,迎面竟走来个熟人。 那人一袭白衣,垂着头步履匆匆,到了跟前,姜妧惊讶地唤了声:“表哥?” 舒明煦闻声停住脚,抬头看到面前二人先是一愣,再看那俩人交缠的十指,他眸光微微一暗,旋即轻轻扬了扬唇角。 “表妹,陆将军。” 隔着两步远距离,姜妧留意到他的刻意疏离,虽心中难受,可这也是无可避免的。 她笑问:“天色这么晚了,表哥这是要去哪里?” “去见一个友人。” “怎么没骑马?” “离得不远,走路也花不了多久。” 姜妧有些诧异:“表哥的府邸不是在西市那边吗?这都到长安东头了,离得不算近吧。” 舒明煦晃了晃神,眼神躲闪着答道:“哦,今日午后我来拜访一位故人,他就住在这附近,方才我就是从他家中离开的。” “这样啊。” 看着他清瘦倦容,姜妧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这位自幼一起长大的二表哥,曾与她像亲人一般。 如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形同陌路。 相视片刻,她抿唇一笑:“大婚时表哥有事抽不开身,可我的酒却一直替表哥备着,表哥什么时候有空了记得过来。” 她盈盈站在那儿,风吹动碎发轻轻晃动,如水的眸子清澈明亮,恬静的容颜让人心感宁静。 舒明煦垂下眼眸,喉口有些酸涩,哑着声应了句:“好。” 就此,三人辞别。 待他们走远,舒明煦才缓缓转过身去,遥遥看着那抹背影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分毫。 他立在原地,仰面阖目,单薄清隽的面容透着出几分与他年龄不相吻合的沧桑与悲凉。 此时,四周的家舍亮起灯火,然,偌大的长安城,却无一个地方,是他的去处。 …… 回到府bbzl 上时,姜妧已经睡着了。 陆绥将她抱下马车,一路走回青庐居,小娘子睡得很安稳,时不时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两下他的胸口。 垂眸看去,那小巧玲珑的琼鼻微微耸动着,浓密卷翘的长睫亦轻轻颤动,整个人如精心雕制的人偶般。 他心软成一片,唇角也止不住上扬,眼神变得越发温柔。 也不知她做了什么梦,嘴里时不时梦呓般呢喃一声。 陆绥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过去,就听得一句软绵绵的“三郎”。 他喉结滚动,略一侧脸便吻上了她的唇,如往日一样柔软香甜,似花蜜,又似木果。 姜妧迷迷糊糊醒来,眨眨惺忪睡眼,两手无意识地勾住他的脖子,迎承着突如其来的缠绵。 忽然,他停下,与她拉开些距离,喑哑着问:“他有我好看?” 姜妧一脸茫然:“谁啊?” “舒明煦。” “二表哥?” 没头没尾的问题让姜妧彻底懵了,而他炯深的目光又似乎……似乎藏了些不悦。 不悦?这又从何而来。 “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陆绥在一侧躺下,长臂一捞便将她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一手钳着她的腰肢。 “在下曾有幸听过姜二娘子与舒家小郎青梅竹马金童玉女的佳传。” 姜妧微抬眸,看见他凸出的喉结,说话时一动一动的。 她懵懂半晌,总算从他这话里咂摸出些许味道来,忍不住勾唇一笑。 “咦,这房里怎么这么酸啊?” 陆绥从喉间哼了声,忽而两臂撑着覆于她身上,粗糙温热的掌心在裙间游移,腰带轻而易举地松散开,而后,那大掌便贴上了她娇嫩的肌肤。 清早留下的酸软还没退去,姜妧咽了咽口水,伸手紧紧按住他作乱的手。 “酸不酸?” “不酸不酸!饶了我吧……” 陆绥扬唇,在她唇上用力啄了口,鼻尖贴着她的鼻尖,“叫声夫君来听听。” 姜妧小脸通红,哼哼唧唧地念了声“夫君”,谁知这人不按常理行事,竟说她叫得好听,他得给她奖励。 她还傻乎乎地问他什么奖励,结果,她就被剥得一干二净…… 第55章 、尾声 韶华如驶, 转眼已至十一月。 前不久,宁国公府又迎来一件大喜事——恭亲王世子谢玉书与陆清喜结连理。 谢玉书苦恋陆清这么多年总算抱得美人归,大婚前一夜找陆绥喝了个烂醉,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最后, 陆绥不得不把他砍晕扔回王府。 总归这两人成了婚, 宁国公府一下子变得更冷清了。 婚后的日子虽然平淡, 但姜妧觉得,这样细水长流的生活恰是她渴求的。 每日清晨, 陆绥早起去军营,她闲来无事, 便跟着婆婆一起料理家事, 得空时就去自家铺子里逛逛, 买买衣裳, 听听小曲儿,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冬日天寒地冻, 院前的梅林却开得正盛,一簇簇嫣红在漫天白雪下傲立, 地上的雪积得有些厚了,没过脚踝骨, 她bbzl 时常戴着暖和的斗篷, 跟春汐岚芝她们一块堆雪人。 有时候, 陆绥从营中赶回来时,就见自家娘子正在那梅林雪丛中玩得不亦乐乎,每每这时, 他便倚靠在石壁上, 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 看着她灿烂的笑颜,他也忍不住笑笑。 什么时候看她玩累了,再解下自己的狐裘大氅,将她包裹着抱回房中。 十一月底,舒明煦差人送来一封信,信送来时姜妧正巧睡着了。 陆绥站在屏风前理着衣领,眼角余光瞥见床榻上酣睡的娇娘,屋里炭炉烧得正旺,她睡相不佳,踢开了大半个衾被,松松垮垮的衣裳堆在腰腹,露出大片雪白如玉的酥xiong。 他呼吸微沉,静静凝望片刻,抬脚走过去,替她盖好衾被。 谁知才盖好,又被她一脚踹开,而她还犹在好梦,哼唧着背过身,面朝里头蜷缩着。 虽不忍扰她好梦,可想到那封信,陆绥还是抬手在她臀上轻轻拍了拍。 “妧儿,醒醒。” 姜妧跟猫叫似的哼了两声,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转过身来,茫然地看着他。 “怎么了?” “舒明煦给你的信。” 陆绥把信拿来递给她,抬头看向窗外,院中簌簌下着雪,放眼皆是刺目的白。 姜妧坐直身子,拆开信后仔细看了遍,待读罢信,她彻底醒了困,却攥着信纸兀自出神。 “信里写了什么?” “表哥要回江都了。” 她拂过耳边碎发,又捧着信看了一遍,心里忽然空落落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而后,她扶着床沿起身,“我得去送送他。” 她有些着急,按信里所说,表哥今晚便要坐船离开长安,这般仓促,究其原因,她却一无所有。 “外头正下着雪。”陆绥看了眼天色,又道,“等会儿我送你过去。” 姜妧正穿衣,闻言愣了愣,“不用,你待会儿不是还有事吗?” “无妨,正好顺路。” 姜妧点点头,没再耽搁,收拾妥当后随他一块出了门。 大雪纷飞,夫妻二人同乘马车前往渡口,天色渐晚,路上又湿滑,马车走得有些慢。 这一路,姜妧回想起曾经在江都的点点滴滴,自回长安后,她虽时常给姨母去信,可到底是离得远见不着面,如今,就连表哥也要离开这里了。 抵达码头时已至黄昏,陆绥陪她一块找到通往江都的船,得知还要一个时辰才出发,两人四处睃视,却未见舒明煦身影。 而此时,雪下得越发大了,陆绥一手撑伞,带着她走向不远处的一个草棚子,没想到,竟在此处见到了舒明煦。 他依旧穿着一身白衫,背对着坐在石凳上,背影瞧着比两个多月前见到的更要消瘦一些。 姜妧眼睛有些酸涩,笑着叫了声“表哥”。 舒明煦转过身来,看见她时愣了愣,随即扯着嘴角站起身,两人相顾无言,心里都不是滋味。 立于一旁的陆绥深知他二人必有许多话要说,于是将伞留下先行离bbzl 开,叮嘱仆人好生照料着,待舒明煦登船后早些送夫人回府。 草棚不避风,姜妧被风雪吹得瑟瑟生冷,抬手拢紧大氅,在舒明煦对面坐下。 “表哥为何突然要离开京城?” “在长安待了快一年,我想,我大抵是不适合走仕途这条路,我已向圣上辞官,且已写信告诉爹娘。” “可之前阿兄分明告诉我,你在朝中很受重用。” “我志不在此,如今继续待下去,只是煎熬。” 姜妧默然,他却反过来安慰起她来。 “你不必担心,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打算回到江都办个私塾,做个教书先生。” 良久,姜妧轻轻一笑,“只要表哥过得好就行。”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64节 她将手里的包裹递给他,“天冷,我给表哥备了几身替换衣裳,还有一些路上用的,等你到了江都,记得给我来信。” 舒明煦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微微一笑:“好。” * 当晚,姜妧回到府邸时天已黑透了。 哆哆嗦嗦走到房门口,发现房中亮着一盏灯,推门而入,陆绥正在陶案前盘腿坐着,手里执一卷书,垂眸看得认真。 她试探着叫了声“三郎”,结果他头也没抬。 难道是生气了? 她这样想着,脚下却已迈过去,颤着手举向他,可怜兮兮地说道:“三郎,外头好冷,我手都冻僵了。” 陆绥抿着唇没吭声,案头灯火摇曳两下,方抬起头看向她,旋即叹了口气,扔下手里的书,双臂展开。 姜妧眉眼弯弯,将手放进他怀里,却发觉他身上也一样冷。 “三郎,你身上怎么也这么凉?” 陆绥哼了声,仍然没说话,手下却将她潮湿的斗篷解下来丢到一旁,不动声色地给她暖着手心。 夜深了,丫鬟们将早已备好的热水端进来,伺候两个主子沐浴。 等她身上热乎了,他先站起身,径直走去净室,姜妧撑着下巴一脸迷茫,春汐偷偷告诉她:“娘子,大将军只比你早一刻钟回府。” 姜妧愣住,起身走到衣架前,往那上头的狐裘大氅摸了一把,上头果真湿漉漉的。 “那会儿在码头他没离开?” 她喃喃的问,可惜无人回答,等陆绥沐浴罢,她笑吟吟地迎上去,奈何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果真是生气了。 利索地洗漱好,姜妧换上最好看的抱腹,来到床榻前,那人面朝里头睡着了。 她掀开衾被爬进来,从他身上绕到里头,脸蹭着他的脸,手指划着他的胸膛,看他能装睡到几时。 没过多久,装睡的男人果然忍不住了,轻轻地弯了弯唇,化被动为主动,长臂一挥将她紧紧搂到怀里,睁开眼睛瞧着她。 “羞不羞?” 姜妧嘟着嘴在他下巴上亲了口,得意道:“这个问题你都问过我多少遍了,自家夫君面前,有什么好羞的?” 陆绥无奈地笑笑。 他这一辈子,当真是输给她了。 * 腊月二十这天是个大雪天,谢玉书带着陆清来到宁国公府,没多久,bbzl 姜恪一行人也颇有默契地来到青庐居做客。 姜妧让府里的下人备上好酒好菜,引着陆清和杨觅音到另一处说话。 如今杨觅音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吃食上也得多加留意,于是,先前酿的那坛桂花酿就被姜妧和陆清分完了。 杨觅音馋得心痒痒,最后三人商量着去摘些寒梅来,酿梅花酒,等来年冬天围炉赏雪,煮酒论英雄。 姜妧和陆清同意了,但怕她行动不便,于是让她在房中好好待着,她二人去采就好。 结果回来时,那丫头竟然睡了过去,问了丫鬟才知道,原来她们走后,她偷偷尝了杯桂花酿,却不胜酒力,沾杯就倒。 姜妧和陆清凝语良久,索性把那壶被她拆开的酒酿也分饮完了。 这晚,三个郎君倒没喝多少,结果三个小娘子都醉醺醺的。 陆绥安排那两对夫妻在府中歇下,自己扛着呼呼大睡的姜妧回了房。 姜妧迷迷糊糊中醒来,抱着他脖子不断嘤咛。 “我夫君呢?” “在这儿。” “是三郎吗?” “是。” “三郎去哪儿了?” “……” 她借着酒劲一直闹个不停,翻来覆去就问一句话:“三郎去哪了?” 而每一次,陆绥都在她耳边耐心地说:“在这。” …… 除夕后,陆绥营中军务越发繁忙,日日早出晚归,姜妧怕他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有时候便亲自去营里寻他,给他送些吃食。 开春后不久便是陆绥的生辰,这天,姜妧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桌好菜,又送他一棵桃树。 陆绥问她为何要送桃树,她学着夫子摇头晃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陆绥笑笑,随她一起把那桃树栽在了后院里。 姜妧瞧着满院的花草心情大好,满心欢喜地规划着日后有了孩子相夫教子的生活。 两人席地而坐,陆绥用方帕抹去她鬓角的汗水,认真问道:“当真想要孩子?” 姜妧高兴地点头,同样认真地回答:“有个孩子多好玩啊!” 陆绥嘴角直抽,摸着她脑袋说:“乖,还是再等等吧。” * 两年后,姜妧生了个女儿,取名为陆杳,乳名阿杳。 小小的阿杳生得粉雕玉琢,玲珑娇憨,人人见了都想抱上一抱,娘子们倒还好说话,可若换成叔伯男郎,那就得先问问陆绥同不同意。 初为人父的陆绥在照顾女儿这件事上显得有些慌乱和小心翼翼,每每看到那么小小的一团,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放柔动作,生怕吓着她。 可阿杳许是遗传了她母亲的脾性,几个月大的时候就不怎么怕人,整日乐呵呵的,逢人就笑,不哭也不闹,乖巧的很。 这一点,姜妧真是自豪坏了,毕竟,兄长姜恪和谢玉书都得了调皮捣蛋的儿子,相比之下,她的宝贝女儿实在是乖的跟仙女儿似的。 可谁都没想到,阿杳长大后突然变了性子,分明数她最小,结果还带着那俩哥哥一块玩,不喜欢bbzl 金银珠宝,反整日缠着她爹爹做木马、木船、木风筝。 陆绥对女儿有求必应,一番历练下,木活做得有模有样,以至每日早早从军营回来,伺候了怀有二胎的姜妧后便伺候小祖宗,琢磨着给她再做个什么好。 姜妧调侃他,放着大将军不做,反做起木工来了,然他甘之若饴,大掌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眉眼皆含笑。 阿杳三岁生辰头一晚,姜妧临盆生了个男孩儿,因孕期补得太好,这小家伙长得胖嘟嘟的,所以生产并不算顺利。 她在产房疼得死去活来,陆绥在外头急得满头大汗,最后索性闯了进去,攥着她的手陪着她度过难关。 一声响亮啼哭扬来时,姜妧泪流满面,咬着他的胳膊呜咽不止。 陆绥红着眼眶将他抱紧,一个劲儿道:“不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就这样,他们有了一儿一女,凑成了一个“好”字。 阿杳的弟弟取名为陆庭,初生下来是也是皱巴巴的,可后来长开了,那模样真是要多可人有多可人。 眉眼鼻子像陆绥,嘴巴耳朵像姜妧,不必想也知道,日后长大了,定也是个美男子。 陆庭生来聪慧,三岁时就已会吟诗,颇有他父亲当年的风采。 春来秋去,青庐居里的那株桃树长大了,一场春雨过后,一树桃花悄然盛开。 姜妧让人在桃树下搭了个秋千,阿杳时常带着陆庭到那里玩耍。 一日,谢玉书来府中做客时,怂恿两个小孩去桃树下挖酒,陆庭板着小小的脸义正言辞地拒绝,他知道,那是父亲为母亲酿的,旁人不能动。 谢玉书人到中年还爱玩的很,被个小孩拒绝后闪了面子,便悄悄跑到后院去自己动手了,没想到被机灵的姐弟俩抓了个现行。 然而,那地里埋的又哪里是什么酒,而是一个又大又沉的木箱子。 箱子里装了许多泛黄的卷册,小小年纪的陆庭和阿杳盘腿坐下,随手拿起一本翻看,发现每张纸上第一句皆是“吾妻阿妧”“吾爱阿妧”“爱妻阿妧”。 纸上记述的,都是一些琐碎事,如流水账一样,落笔之人便是他们的父亲陆绥。 原来,在过去的九年光阴里,陆绥时常提笔记下与姜妧的故事。 诸如他去军营路上看见一盆水仙花,便想起了家中妻子素爱此物,于是又带着水仙花折回府中,结果因为路上奔波,到家时那花骨朵都蔫了,惹得爱妻哭笑不得。 诸如爱妻染了风寒,吃了好几日药不见好,他心中担忧,偏她生怕过了病气给他,要与他分房睡,没办法,他只好站在风里往自个儿身上浇了好几桶凉水,冻得哆哆嗦嗦,最后如愿以偿地打起喷嚏,两个病人又住在了一起。 …… 太多了,这九年的光阴,都浓缩在了纸上,或悲伤或甜蜜,可藏在这一笔一划背后的,是他们阿耶对阿娘的一片深情。 岁月漫长,在这漫漫人生路上,有这bbzl 样一个人始终坚定不渝地陪在身边,何其有幸。 没多久,这事传进了姜妧耳朵里,可等她再去桃树下动土时,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不必想也知道,定是被陆绥一气之下给挪走了。 看不到实物,姜妧急得抓耳挠腮,吃饭都不香了。 晚上,陆绥在书房看书,姜妧端着莲子羹敲响了书房的门,进去后拐着弯地打听箱子的藏身之处。 陆绥慢条斯理地喝着羹汤,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直到一碗羹喝得一口不剩才微微一笑:“夫人想知道?” 姜妧使劲点头。 他招招手:“你过来。” 姜妧半信半疑地走过去,被他抱着坐在他腿上。 他攥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都在这儿了,你想知道,我说给你听。” 姜妧怔怔地感受着他的心跳,急躁的心瞬间安宁下来。 是啊,看不看得到又有什么重要的,最重要的分明是他这个人。 她满目灼热,依偎在他怀里。 “三郎,遇见你,三生有幸。” 他没有说话,无声无息地拥着她,那案上平铺的空纸上,墨渍犹停在“吾妻阿妧”中。 完 作者有话说: 将军夫人养成手册 第65节 正文完结了,后面会丢几个番外,番外是写前世的。 之所以要补充前世番,是因为上一世的故事没法在这一世里叙述出来,因为男女主他们并不是重生的,只是通过断断续续的梦境窥见一些上一世的事情,而这样就会造成整篇文缺了些什么,而前面埋下的一些伏笔因为结构原因只能在番外里解释,感兴趣的宝可以看一下。 但要提前排个雷,前世部分很虐,是真的真的很虐,或者说是超级虐吧,大多数出现的角色基本无善终(包括男女主),所以请谨慎阅读(高亮!) 另外,考虑到前世故事情节有些虐,所以番外是免费不收费的,也就是另开一个坑,本文正文到此也就结束了,番外明天开始更,总共四个章节,不想被刀的读者慎重,慎重,再慎重。 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咱们下本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