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与嫉妒(骨科 1V1)》 一、落水狗 邱方和邱式重逢于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邱式浑身湿透,肩上背着一个双肩包,墨绿色的短袖紧贴在身上,卷曲的头发失去了蓬勃的生气,可怜兮兮地滴着水,浸湿了门外的地板。 活像一只落水狗。 彼时他正住在郊区的大号公寓里,刚刚读完关于海啸最新的新闻。若不是正值放假,邱式还不能在这里找到他。 “哥,手机掉水坑了,没能及时通知,你这里……方便借住吗?” 邱方盯着这个小他五岁的妹妹,两人好几年没有认真聊过天了。说实话,看到她如此落魄,他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愉悦。 尤其在如此境地下,她来求助自己,向自己低头—— 这实在令人舒适。 自打童年起,他就是个当之无愧的天才。无论是文化课成绩,还是艺术体育,他都足够作为范本在全班同学的家里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而他的母亲邱凌美并非靠孩子的成就满足虚荣的人,当旁人夸邱方早慧时,她只是谦虚地回一句:“还好。” 然后,话题总会自然地转移到女儿身上,毕竟家里有两个孩子,问了一个另一个出于礼貌也要问问。 此时,邱凌美只会陈述客观事实,不作任何辩解:“没有哥哥优秀。” 其实,“没有哥哥优秀”不足以体现邱式的反叛精神,她和邱方简直就是硬币的两面,地球的两极—— 十岁的时候,她翘课跑去一个村落,靠在墓碑前写诗,被老师批为狗屁不通; 十二岁那年在学校门口和体育老师调情,恰好被高中部的自家哥哥看见; 十六岁的邱式和男朋友亲热,偷偷出去住的前夕还嘱咐邱方替她掩护。 …… 邱方记得一切关于妹妹的事,她像只松鼠在林间上蹿下跳,不知疲倦。她执着于树枝上的松果,绝不会在意树的高度。 她是如此令人讨厌、恐惧、避之不及。 邱方最终给这只松鼠开了道,露出客厅的灯光:“进来吧。” 趁着邱式洗澡的功夫,邱方为她收拾出一间客房。 这间大号公寓是邱方为了摆脱喧闹特意选的另一处住所,他每日的生活就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偶尔会去同事开的酒吧小酌一杯,直到学校放长假,他才提前请保洁员打扫房间,然后以度假为由蜗居在此。 这是一场大雨,邱式背包里的衣物几乎湿透,内衣裤也都惨遭不幸。她展开皱成渔网样的衣衫,用晾衣架穿过,挂了起来。 她的下体空荡荡的,上衣是邱方的绿色格纹衬衫,将将遮住她的臀部。 邱方来到客厅时,看到邱式正靠坐在沙发上,随手翻动他看了一半的《叁体II》。 她的两条腿搅在一起,直直地伸展开。应该是长期在户外活动让她的小腿被晒得黝黑,连同脸和耳朵都是大山丛林的颜色。 在毛巾的胡乱揉搓下,她的头发又逐渐恢复了动物卷毛般的野性,披散在她短而微宽的脸旁。 看到哥哥走来,邱式立马合起了书:“我给你夹上了书签,没有翻乱。” 一双丹凤眼因浅笑而轻轻眯了起来,这是深得邱凌美遗传的狡黠神态。 邱方端着一杯咖啡在她面前坐下,比起五年前,他的肩膀更宽厚了,长方形镜片后的双眼也更加晦暗不明。 邱式本就不了解他,她一直都觉得这个哥哥冷性冷情,现在更是距离感加深。但他为人宽厚,值得信赖,这一点邱式深信不疑。 “你喜欢这本书?”邱方有意提起一个话题,可得到的是一盆直接的冷水: “不喜欢。 ” 锋利如剑的漂亮眉毛蹙起,“为什么?” “在里面看不到‘我’的存在。” 你看,她就是这么令人讨厌,总要标新立异。 “对了,你这里……有没有多余的内裤啊?我的都穿不成了……” 邱方愣住。 虽说是亲生兄妹,但直白地提出这样的请求仍是不妥。 两人共享同一份窘迫,但缘由却完全不同—— 邱式并非因男女界限而难为情,而是面对许久不见的家人,又是借住又是借衣物,一副落魄样子令她感到难堪; 而邱方心里想的是,眼前的女孩下身不着寸缕。 “你等等。” 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转身,他一头栽进自己的卧室。 幸亏,这里存放着几条崭新的男式内裤,一晚上还是可以将就。 单手递上,另一只手接过内裤的同时,邱式讨好似的笑笑,挠了挠浓密的头发,说:“谢谢哥……”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偶尔闪过几下闪电,屋顶传来几声轰鸣。 邱式在阴冷的空气中睡熟了过去,书掉落到地毯上,手臂垂在沙发边缘,落地台灯的幽黄灯光铺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和衣领的缝隙里。 邱方在她身旁蹲下,将书本收起,静静地看着妹妹的睡颜。 这次,又是和谁分了手呢?又要做什么让人头疼的事呢? 屋外夜幕在啼哭,用淋漓的泪水抚摸落地窗户的饥渴。 邱方用浓重得像雨雾一样的眼神凝视自己的妹妹。 侵略的长矛从他的瞳孔刺透镜片,穿过昏暗的灯光和衣领的缝隙,挑破她身上不合适的、属于男人的黑色内裤。 他起身,将书放在茶几上,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落入一个阴暗潮湿的梦。 —— 稍微求个珍珠~ 二、反叛精神 邱式没有穿内衣的习惯,也就是在野外的这一年天天绷着内衣穿。 她依旧身披邱方的衬衫,胸前的乳头顶起一个小小的山丘。 邱方光是看到这突起的布料,心里就已经在不由自主地想象它原本的样子了。 可能是棕褐色的,乳晕比较大,整个乳房偏小,说不定并不柔软……虽然是在想对方的胸部,邱方自己的胸前却战栗一片。 他赶紧回神,潮热的双眼恢复了应有的冷峻,“你的衣服都干了吗?” “还没有,是不是要烘干一下?”邱式转过身,她端着一杯咖啡,原本正在欣赏雨水冲刷过的小树林,湿热的绿色味道传来,有几分清苦。 “我来给你烘吧。”邱方走向阳台,衣架上晾着大大小小四五件衣裤,大多都是户外风格的。 “你去山里了?”他一件一件收取,直到碰到那条黑色的莫代尔棉内裤,他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双眼看得出神。 “我一直在山里实习。” 回答的声音让邱方猛地收手,将臂弯的衣服快速塞进洗衣机,按下烘干键。 “实习?” 邱方完全不知道妹妹这些年都在做什么,他忙着发表论文、毕业、回国……终于在一个大学站稳了脚跟,又开始着手申请项目。 他不知道邱式去了哪里,还有没有念书。他与她本来就不亲密,况且他还那么讨厌她。 “对,我后来考研了,搞的是进化生态学。还以为是纯理论研究,没想到要不停进山挖土,测量茎叶……” 邱式自嘲地笑笑,有点凄苦。她不是哥哥那样的“天才”,而是个“怪人”。 她物理没有及过格,嘴上嫌弃数学但也能混个马马虎虎,倒是史政成绩永远接近满分,地理也还不错。 大家都谴责她过于散漫,没规没矩,别的女孩被责怪两句,早就红着脸无地自容了,邱式倒是脸皮厚,谁说都不在意。 她我行我素,心中烦闷了便跑去公墓,要么写一些谁都看不懂的句子,要么自言自语。她漠视旁人的评价,也不追求世俗层面的优秀。 然而,刻板印象下的浪漫人士,居然在高二的时候突然学了理科。 “原本觉得没意思,现在感兴趣了。”她说。 邱方一直冷眼旁观她的胡闹,心里早就做出了断言——她的人生将同她写的那些矫情的诗句一样一无是处。 他承认,与其说是基于现有资料判断的预言,不如说是他的主观期盼。他希望邱式失败,一败涂地。 令所有人都惊讶的是,结果居然并不太糟——对邱式来说。 她没有向优等生哥哥寻求任何帮助,不是不屑或者在意无用的脸皮,而是没有感到困难。 是的,这的确是个奇迹,她并不觉得困难。 她只是听听课,做做题,和大多数人不同的是,她只接收感兴趣的知识,卷子上也只挑喜欢的题写。 再也没有像她这么任性的高中生了。 若是某些知识惹得她厌倦,她便会和男朋友出去玩,或许还会做爱。 邱方有时忍不住想象妹妹和那个男孩亲热的画面。 她会露出怎样的神态呢?会笑吗?会抱住对方吗?她们的唇舌会在彼此的口腔追逐吗? 然后,邱方会感到愤怒。 邱式的欲望让他愤怒,那野性十足,毫无逻辑的欲望,在另一个少年身上宣泄,她因此得到快乐,无半点羞赧。 他一次又一次带着愤恨,在淋浴间释放自己体内的洪流的时候,早已分不清邱式的欲望到底是激怒了他,还是唤起了他。 他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少女可以满不在乎地将自己的身体交给他人,坦诚而热烈地倾泻自己的快感,无论对性爱,还是对知识。 他恶意地想看到邱式挫败,为世俗的偏见折腰,被沉重的流言鞭挞,或许她会因痛苦而寻求兄长的安慰,接着,作为哥哥,他会亲自保护她,庇佑她。 可惜,邱式不需要。 她勉勉强强考上了当地的一本学校,进入了心理学系。 在顶尖学府读计算机科学研究生的邱方听到这个消息后,又一次失眠了。 怒火像熔炉内滚烫的烈焰,烧遍他的五脏,他好像忘记了第二天组会要做报告的事,也不在乎黧黑的眼圈会不会影响形象。 他固执地失眠,好像在和什么对抗。 他不会明白,邱式十六岁时初尝禁果并不是意图把自己交给谁,而是选择了一个单纯的同龄人,共同模仿小说里的浪漫情节。 她们认真摆弄浅薄的生理知识,谨慎地做好保护措施,然后体验了生命中第一次生涩、死板的性爱。 因为彼此真诚地表达了感受,主动而积极的探索隐秘之地,邱式没有感觉到疼痛,她扶着男孩的肩膀,在对方小心翼翼地拥抱下,缓缓地坐了下去。 邱式的反叛精神是无法解释的,在老师眼中,她家教优秀,还有个模范哥哥做榜样,为什么会早恋、翘课、不交作业,谁也说不清。 在这个女孩看来,自己只是遵从心中所想,维持着人类最原始求知欲,哪里称得上反叛呢? “中午吃什么?”邱方平日里吃的极度健康,叁大营养素认真搭配后亲手烹调,可家里这位客人不见得这么守“规矩”。 “想吃可颂,可以吗?”邱式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曲其一条腿,咖啡杯放在一旁。 “那我下去买。”楼下似乎有一家面包店。 “哥……”她叫住他,“这附近有没有公墓?” 三、墓穴替代品 邱式盘起腿坐在一个墓碑前,屁股下垫了一块塑料垫子。 她一片片撕下可颂,像甩毛巾似的甩进口中。 邱方很迷惑,这里有她需要祭奠的人吗? 她就像点兵点将一样,随意挑选了一处最近的公墓,驱车赶来,又像走累了一般,在任意一个墓碑前席地而坐。 面对如此怪异的情景,和如此泰然自若的妹妹,邱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你到底来看谁?” 吞下最后一口,邱式答道:“一个朋友。” 靠近墓碑,邱方看到碑上贴着一位老者的照片,老者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想来生前也是意气风发。 “你的朋友是这个……‘闵文珍’?” 邱式眯起眼睛凑近一看,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挥挥手说:“你还别说,如果她老一点说不定真挺像这个闵文珍的,毕竟老人都长得差不多……” “……” 憋足了一口气,邱方觉得多问无益,索性转身到车上去等。 周围寂静一篇,沉寂的风在墓碑旁呼叫。 获得的片刻宁静的邱式后知后觉地有点愧疚,刚刚的笑容也冷却在脸上。 自家哥哥专门开车来满足自己自私的愿望,结果却被晾在一边,自己不好好说话也罢,还要开他玩笑。 看来有必要和哥哥好好聊一聊,问问他又发了多少文章,看了什么书,什么时候能升教授……受惠于人,哪有任性的道理? 其实也不怪她冷淡,她刚刚经历好友的死亡,又和此生挚爱分了手,不敢回父母家遭受盘问,只能来投奔这个不太亲近的哥哥。 现在——这寄人篱下的戏码好像演得过于理直气壮了。 邱式站起身,拍了拍湿黏的屁股,向车的方向走去。 *** 邱方正坐在沙发上阅读那本《叁体II》,他没有抬眼看向邱式,也能感受到她潮乎乎的影子落在他头顶。 接着,她麦色的身体陷入了他身旁的沙发里。 “我又分手了。” 邱方透过长方形的眼镜睃了她一眼。米白色的衬衫拔高了他的脖子,让他看上去更加俊朗了。 他对邱式的情史早已见怪不怪,这个家根本没人能管住她。 那些男人轻易获得了她的青睐,同样也轻易失去了她。 从前邱式没少说过她想体验的是一种灵感,一种不一样的生命过程,可邱方只觉得她是自我放纵,将牵引欲望的缰绳交到了别的男人手中。 而他对此感到厌恨。 “这回是谁?” “我的研究生导师,很年轻,很英俊,年龄和你差不多大,也是教授。” 邱方极力克制住自己想摔书离去的心思,食指和拇指互掐泛白。 那个男人,凭什么和他比? “我是和他在一起之后才去读研究生的……”她察觉到了周围气压变低,想来邱方那样的“模范学生”,估计不能接受师生恋,于是赶紧辩解一下。 这的确是事实,认识老师后,她对进化生态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频繁地出入办公室,零散的微信聊天让两人的关系迅速升温。 最后她放弃了和朋友的约定,转而考了别的专业的研究生。 邱方深吸一口气。 之前是高中早恋,后来是大学的学弟,也不乏欧洲的留学生,现在又是老师……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最重要的是,什么“年纪和你一般大”、“也是教授”……她居然把这个不入流的前男友和自己相提并论。 恨意遍布邱方的每一条经络,每一根神经,最后居然化作一个不易发现的冷笑。他转了个话题:“那,去公墓是去祭奠谁?” “是小波。”(1) 邱方记得小波,曾来家里吃过一次饭,背上背着一把吉他,留着一头紫色的短发,皮肤也白得像反光的瓷器。 “我的朋友,本科时期认识的。在这次海啸中失踪了。” 失踪,几乎等于无生还可能。 邱式的脸上泛起一种罕见的哀伤。 在小波去世前,她完全不懂这种梗在喉头,哭不出的酸涩是什么。 还记得高中时期和她共赴云雨的那个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高考结束时同她一起报了志愿,去了同一所大学。 仅在入学前一周,邱式提了分手。少年有着极好的素养,没有情绪崩溃,厉声责问,只是用悲痛而理性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哀伤。 邱式不能理解这种哀伤。在她看来,她们只是伙伴,书中世界的践行者,大学里的广阔世界亟需探索,怎可能因为眼前一人放弃更多的新鲜事物? 后来她和不同的男人睡过觉,或多或少都见过这种哀伤。甚至有些风月场上的老手,在面对她的决绝时,也不免表现出遗憾和落寞。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要回馈他们的感情,无论快乐还是悲苦,都理应是自己的事。 可现在,她好像能够感同身受这种悲涩的情绪了。海啸的新闻几乎是滚动播放的,救援和伤亡日日更新,如同丧钟的轰鸣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抓不住,躲不开。 “节哀。”邱方的声音庄严肃穆,除了这两个字,他无话可说。 原本愤怒已将他蚕食,可听到这个讣告,他此刻真实的心情几乎可以用卑鄙来形容。 邱式松软的鬈发散在肩上,挚友的死亡没有夺去它的生机,但是邱方明显地感觉到,邱式身上有些东西消失了。 她比以前更加内敛,褪去了狂热的张扬,沾染了人性的胆怯。 终究是这世间最残酷的永别让她暴露了弱点,她的身上原本的薄情开始瓦解,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邱方看到了希望。 他可耻地庆幸一个无辜女孩的死亡,让邱式从此卸下了骄傲。一个人一旦有了弱点,便再不会无坚不摧,只能一点点坠落下去,受制于人。 可鄙和隐秘的喜悦在邱方颅内鼓舞,他无法压抑,只期盼邱式此时的软弱,能让她永远无法站起。 (1)小波这个名字来源于《伦敦生活》女主过世的友人,只取名字,人设完全不同。 四、尿 邱式和小波在“认知所”相识。 两人合作给被试“电击”,评价疼痛级别。 小波无意间看到了她包里的《回忆,梦,思考》,问:“你很喜欢看书?” “喜欢看喜欢的书。” “荣格?弗洛伊德?” “前者还好,不喜欢后者。”邱式眉间一闪而过嫌恶。 小波的短发在后脑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像淡紫色的新月一样完美。 她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微笑,继续追问:“讨厌性爱还是讨厌释梦?” “讨厌‘女人是被阉割的男人’。说实话,作为女人,你嫉妒男人的阴茎吗?” 遇到令人兴奋的话题,邱式总忍不住多聊几句。她不介意自我暴露,也不为此感到惧怕。 “我知道有不少女人羡慕男人下身的那根玩意儿,然后内化成各种形式的东西,可我不是,我不喜欢它,对关于男人的一切也都不感兴趣。” 邱式整理好手头的量表,“说不定你其实喜欢女人。” 小波不置可否,“不如在认知所养耗子吧,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还不如做动物模型来得实在。” 接下来的一年,邱式都在为考研做准备,她想进认知所,抛下书里虚无的理论东西,从人、动物身上找到理论的切实证据。 翘掉发展心理学课,她跑到石滩边上,迎着夕阳听小波弹吉他。 邱式是个音痴,但小波只想谈给她听。 “你不需要懂音乐,懂我就行。”小波说,“我们一起考进认知所,什么记忆、情绪、疼痛……想做什么做什么。” “我也想被你懂,你想看我写的故事吗?” “好看吗?” “看看不就知道了?” 小波继续拨弦,“那你写,你写我就看。” 海面将落日送到她们身边,整个汪洋都温暖了起来。 “我喜欢大海。”小波说,“我希望可以一直住在海里。” 春虫啼哭,雨打软土。 她和小波的友谊终结于去年夏天,是邱式率先“背叛”了约定。 她爱上了一个老师,彬彬有礼,学识渊博。与其说她爱上了那个男人,不如说她爱上了另一种科学。 进化论杂糅着动物的繁衍、人类的性取向、身体的肌肉构造……与哪一个领域都能碰撞出奇妙的火花。 “你知道同性恋没有被自然选择淘汰的原因吗?你知道小腿腓肠肌为什么一旦强壮起来就难以缩小吗?”邱式像个才学会走路的幼儿,在小波面前笨拙地摆舞。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让它缩小。”小波淡淡地回答。 邱式没有被小波的态度打击,甚至她都注意不到对方的漠然。她神采奕奕,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我不想养耗子了,我想去山里看构树,你肯定想不到,它居然有乳汁!” “有乳汁的植物有很多。”小波没理会她的兴奋,“小说还写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谁知道呢!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有很多种,探索人心是一种,探索自然也是一种,我现在只想去探索大自然。而且,我爱他,他很可能是我此生挚爱!” 邱式灵巧的丹凤眼里已容不下除了老师外的任何人,她像顽强的萍蓬草,从池塘淤泥钻透水面,敏锐地追随心中阳光。 但其实她浅薄轻浮,对人对事都很难抱有持久的坚持,无论是友情、爱情,还是所谓的真理。 “我原以为能看到成品呢……你的小说。”小波垂下眼睫。 邱式从不回馈任何人的感情,即使熟悉的哀伤出现在挚友身上,她还是不会选择让步。 如果她知道未来的某一天,小波会独自带着失落葬身于浩瀚大海,她一定会斟酌用词,问问她会不会因自己改变主意而孤单,绝不会用如此决绝的方式违背约定。 水龙头“哗啦”一声喷洒出清水。 邱式脱下漆黑的男士内裤对着水冲洗。 她自己的内衣已经干了,但这条也显然不能归还。 小波得偿所愿,终于住进了大海中,没有墓碑,没有遗体。 虽然邱式离经叛道(她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但和小波一比,她简直就是个“俗人”。 她需要庄重的纪念仪式,需要镌刻而成的墓志铭,如果没有,她就自己创造。她借用他人的墓碑悼念自己的朋友,但墓志铭一定要自己书写。 这是属于她个人的愧疚。 光着两条赤条条的腿,揣着沉甸甸的膀胱,邱式在马桶上坐了下来,她抬起一口气,缓慢地释放自己。 房子空荡荡的,寂静得只有天降之水的哀鸣,和一个女孩爆破般的尿声。 邱方恰从洗手间门口经过,直白磅礴的水声攫住了他。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妹妹如厕的声音,静谧又喧闹,让他寸步难行。 柔软的拖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惊动里面的人。他微微侧身,轻靠在墙壁上,后脑抵着墙,慢慢闭上了双眼。 尿液有力地撞击在阻隔之处,它的终点邱方并不在意,而它的起点却耐人寻味。那个位置柔软且暗红,看上去一定易碎又脆弱。 可就是这样脆弱的起点,却迸发出拥有着无穷的爆发力的水液,既矛盾,又令人心惊。 随着稀里哗啦的声响,邱方的喉结上下滚动,舌头躁动得划过后槽牙和口腔内壁。 直到那些声响化为断续暗哑,又变为零星的液滴,和窗外叶尖的雨滴敲打声纠缠在一起。 滴答、滴答…… 一切终究归于平静。 这时,洗手间的门“咔嚓”开启,邱式从里面探出头来,毛茸茸的脑袋如此无害,和刚刚邱方听到的判若两人。 她看到“恰好”经过洗手间门口的哥哥,脸上显出借内裤时的窘迫。 ——这绝对是有求于他的标志。 “哥……有卫生棉条吗?我好像……到生理期了。” 邱方的嘴唇抿成一条清冷的线,而他的大臂肌肉早已紧绷起来,深层次的肌纹甚至开始发抖。 她是自己的妹妹,同时也是一个女人,一个会排尿会来月经的女人。 刚刚暗红的部位可以射出尿液,而它的后方可以流出经血。 这是健康、具有生殖能力的女人的标志,热腾的血液和充沛的精神,总能引起一个成年男人的遐想。 张开嘴,声音从干涩地喉咙里发出: “我去买。” 他套上防风夹克,将车钥匙揣进了口袋。 —— 非常简短地求个留言~(●ˇ?ˇ●) 五、墓志铭 邱方没有女人,这个大房子并不是和情人恩爱的秘密基地,所以不会储存任何女性用品。 “一直都没有女朋友吗?”邱式已经处理好了血污,她靠在书房的窗边,手上捧着邱方为她准备的热水。 她的哥哥沉稳地坐在书桌前,背后是深色木制书架,广阔而延展,里面放着好几本科幻小说。 当科研狂魔从来不是邱方的选择,相反,他学生时期爱好很多,大学的时候是羽毛球校队成员,还打过省级英文辩论,出国后依旧坚持的便是健身和阅读。 作为一个脑力劳动者,他的闲暇时刻并不放弃看复杂难懂的书,无论是牵涉哲学、科学,还是美学。 相比较聚会吃饭,他更乐意一个人独处,专门留着郊区的房子也是为了有一个安静的空间享受平稳的假期。 “没有。”他回答。 “爸妈不催你?” “偶尔会催。” “是没遇到合适的吗?你可以尝试约会……” 邱式逾矩的关心让邱方不耐烦起来,镜片下深沉的目光微微波动,修长好看的手指绞在一起放于桌面。 他已然在忍受她的劝说,在他看来,邱式无疑是在卖弄自己的经验。 他曾亲眼目睹自己的妹妹在未熟的年纪和体育老师打情骂俏,那本不该出现在十二岁女孩脸上的轻佻和风情,在妹妹的眼角悉数呈现。 后来,轮到毛都没长齐的倒霉少年。 她们躲在昏暗的角落,男孩背靠着砖墙,抬起她的下巴,抚摸她的头顶,她闭着眼,两片嘴唇互相包裹、嬉戏。 那时,邱方被墙壁的阴影包裹,他看到了妹妹快乐的表情。 是一个少女无意间发现了新大陆时的快乐。她主动而积极,没有强迫,没有害羞,诚恳地享受着一个男孩的抚摸和亲吻。 嫉妒在邱方体内作祟。 他不知道自己在嫉妒谁——是嫉妒夺去了妹妹初吻的少年,还是嫉妒可以随意支配自己身体的妹妹。 他活在世俗环境的期许里,但一点都不感到窒息。他目标明确,心甘情愿地投入“成功”的诅咒,渴望拥有受人尊敬社会地位,名利财富。 二十八岁的年纪,他手握多篇Nature,是某大学的计算生物学的教授,朝着院长助理的位置进军,正可谓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在他心里,从来没有想不想、喜不喜欢,只有有没有必要做,是否擅长做。他永远不可能做到像邱式一样,只做自己喜欢的题,只学自己喜欢的知识。 想到这一点,蚀骨的怒火便像流星一样蹿向四肢百骸。 她凭什么可以做到我行我素,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包括他的眼光。 “我很忙,不像你,可以没日没夜地和男人厮混。” 面对毫不留情的指控,邱式措手不及,她在邱方面前难免抱有紧张,但出于对哥哥的退让,只得苍白地解释: “已经分手了……” 邱方语气没有缓和:“这个才好了多久?” “两年……” 邱方冷笑一声,“比起之前的,时间还算长。” “嗯……这个比较喜欢……” 喜欢?一个比她大五岁,在学校担任教授职位的男人,可以称得上喜欢? 即使再不快,长期锻炼出来的伪装也让邱方不会泄露一丝一毫失控暴躁的情绪,他只会显示一种压迫感,而不会流露可怖的愤怒。 事实上,他即将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他想侵入邱式的大脑,她的精神世界,看看里面到底盛开着怎样邪恶的花朵,可以将一个人侵蚀成如此高傲的模样。 他没有问有关那个男人的一个字,却已经在恨他了。 进化生态学?还要进山?要是失足摔死可就皆大欢喜了! 当然,他最恨的还是邱式,凭什么那样的男人会得到她的偏爱? 她们肯定曾彼此爱抚、亲吻,更亲密的举动也一定做过了!这个想法让邱方大脑更加膨胀欲裂,可他却不受控地去勾勒其中的细节。 邱式只能解读写在脸上的不悦,刚刚的冷嘲热讽她听得出来,而此刻邱方隐忍的怒火,她完全无法识别。 她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便走到书桌前,随手摆弄桌角迭在一起的文献。 这是邱方的老习惯,看到经典的综述性论文就打印下来方便阅读。 他在博士期间从计算机科学转向了计算生物学,对基因、遗传编码的认知只停留在高中水平,于是恶补了很多基础知识。 在众多学术性论文中,邱式翻到了一份特殊的纸张,光是打眼一扫也能发现其中的奥妙。 “Nature的科幻专栏?”邱式有些惊讶。 Futures是Nature杂志的科幻专栏,刊登的都是850-950词的全英文短篇科幻小说,而她手里这张纸上,作者一栏里明明白白写着“邱方”的英文拼音。 “哥,你在创作吗?”邱式的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她的情绪毫不拐弯抹角,没有多余冗杂的表达,此刻久旱逢甘露般的欣喜直接戳进邱方眼中。 “可以给我看看吗?”她恳求,纤长的眉毛弯蹙在一起。 邱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原本投稿只是一时兴起,进入了新的交叉领域让他多了不少对生命科学和机器学习的思考,因此写了一篇短小精悍的小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使用基因“算命”,掌握了每个人的情感、性格、饮食偏好、高矮胖瘦,和易受的环境影响,他利用这项能力,将他的胚胎进行分类,让她们根据天赋发展成专业人才。 那时候基因算命刚刚流行,基因修饰也正在风靡,邱方赶着时代的潮流写了这么一篇,加了点时空循环元素,和对“基因剪刀”未来发展的预测,纯属玩乐心态。 “基因真有这么厉害?”邱式用怀疑的语气询问。 “你现在的专业肯定涉及遗传漂流了吧?基因的重要性想必你的前男友已经给你科普过了。” 邱方不想和她解释,以她只知道谈情说爱的大脑,恐怕理解不了太深的东西,她如此世俗虚荣的特质,说不定就是从父母身上继承的某种潜在基因。 邱式没有理会邱方的冷言冷语(她也听不出来),只是静静地端着水杯,阅读手上的英文小说。 她认真的表情让邱方有了一种错觉—— 邱式好像在和他交流。她正在不带任何审判意味地、真诚地探寻他随手捏的小世界。 从来没有人想过探寻他的内心。 他身上堆积的评价全是他亲手打造的,可靠、儒雅、正直这一类的词。 他的同事、同学,没有人知道他会厌恶自己的妹妹,也不感兴趣他面具之下的东西。 可此时此刻,这个令人讨厌的女孩,下体留着鲜血,手上拿着他写的英文小说,向他传送着她的兴趣。 一种超越血缘的兴趣。 她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明艳的笑,那是绝对属于她的笑容,由衷的、不带一点虚伪。 “很厉害的想象!就是有点宿命论了,我不太喜欢……” “故事的主人公最终也沦为了基因控制下的奴隶,原本想掌控别人的人,终究也被人掌控,很巧妙的轮回……” 邱式点着头,看着手中的纸张,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瞪大眼睛,上挑的眼尾让她像一只欢乐的鸾鸟—— “哥,你想不想看看我写的东西!” —— 我是不是应该求个珍珠留言? 还是应该换个说法求个珍珠留言?(狗头) 六、妹妹的弱点(一更) 邱方不是没尝试过交女朋友。 他学业优秀,一表人才。 剥开清隽的外表,还能看到坚硬有力的肌理。以他极强的掩饰能力,展示出不做作的谦虚和深沉稳重,又略带一丝必要的神秘,很难让人不心动。 表白和牵线他没少收到过,二十来岁的火热欲望他也拥有。 可当清丽佳人在暧昧的气氛下,主动凑上来亲吻他冰冷的嘴唇时,他便立马投入了幽深的湖底。 窒息、痛苦…… 他的欲望和灵魂分离,身体渴望的是异性的亲近,而心里呼唤的是激烈的感情。他得到过女人的青睐,却从未得到过她们的肉体。 这是他自身的拒绝和放弃,他邪恶的欲望只能被嫉妒和愤怒唤醒。 每当听到父母谈起邱式离经叛道的选择时,他表现出习以为常的平静,恚怒却暗自灼烧他的大脑。 他惯于掌控一切,大多时候他都能够察言观色、窥探人心,并通过合理的话术得到想要的结果,而邱式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例外。 他曾预言邱式考不上大学,她偏偏上了一本;他也说过邱式必然在男人身上栽跟头,可迄今为止她还没有受过情伤。 邱式肤浅、浮躁、不善思考。在她向全家人宣布自己将来一定会成为小说家时,邱方就已经在心里给她泼冷水了。 她根本不可能坚持写完一千个字。 但又一次,被邱方视为常识的判断又一次坍塌了—— 这个女孩对他说,让他看看她的小说,一本已有将近叁十万字的科幻故事。 他不是热衷舞文弄墨的人,编程、算法才是他的归宿,可作为业余爱好,他阅读广泛,对故事、情节、想象力抱有着个人见解,偶尔也会记录下思想的跳跃。 因此,当他端坐在电脑桌前阅读邱式的文字时,他不得不承认当中的有趣—— 两个性格迥异的女人,一个牙尖嘴利,一个忠厚质朴,在一个荒诞的世界被陷害成罪犯,于是开着车满世界逃跑。 因为性格的不同,两人的斗嘴乌龙显得格外幽默,其中的偷换概念、滑稽怪异、啼笑皆非……的确是邱式才能展现的特质。 只有她这种翘过课、打过野战的人才能写出被抓包的尴尬,才能想出内衣丢失的闹剧。 原本邱方认为,他的妹妹缺乏对事物、人生深入的思考,她总是轻率地做出决定,只知道用恋爱充实生命。 而这样愚蠢的大脑,只能拘泥于情情爱爱,若是将她和前男友的厮混经历记录下来,说不定还能写成一本“女大学生风流史”。 事实上——邱式带着风趣笔触,插科打诨地讽刺着学术界的新发现,调侃着心理学的进化解释,预测着极端的人类命运…… 这让邱方始料未及。 同时也让他生气。 她又一次脱离了他的掌控,摆脱了没头脑年轻女孩的形象。 她不仅不傻,还甚有才华。 这个被邱方预言了无数遍难成大器、一事无成的妹妹,带着天然的灵动,傲视世人的韧劲,轻巧地打趣着严肃的学术,好似在嘲讽他预言的可笑。 如何不令人怨愤? 邱式躺在沙发上,两条蜜色的腿交迭在一起,手里举着《索拉里斯星》。 她没有着急购置新手机,反倒享受起没有网络和社交牵绊的日子。 她的哥哥则换上了一副极其温暖的神色,穿着淡蓝色的衬衫,浅卡其色的裤子,以一种清爽干净的姿态坐在侧面沙发上。 “怎么,这本里有‘我’的存在?” 邱式合上书,笑眯眯回应:“也没有,不过《索拉里斯星》体现了个人的悲壮,我喜欢个人胜过群体。” “所以想写这个故事是因为有‘我’的存在?” 他密切注意着妹妹的表情,不愿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只见她一双明目完成月牙,语调带上了俏皮:“哥,你猜,‘我’在哪里?” 笨嘴拙舌的高挑姑娘,和伶俐油滑的浪荡女孩,哪个是邱式,好像并不难选。 作者难以避免地会在作品里投射自我,甩都甩不掉,何况邱式从未想过隐藏。 短促地用手抬了一下长方形眼镜,邱方回答: “嘴贱的那个。” 邱式眼角的笑纹扩大,《索拉里斯星》被瞬间一甩到旁边。 她似乎突然释放了心中的烦闷,像一只迅捷的豹子般朝邱方扑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邱方的大脑霎时间毁灭。龙卷风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他心中精心设计的世界。 从很小起,兄妹俩便不再有亲密的肢体接触。拥抱,手挽手,甚至连拍肩膀都没有。 她们不是关系友好的兄妹,而是彼此住在同一间房的陌生人。 邱方愣在那里,意识里回放了诸多画面——饭桌上宣告自己梦想的邱式、和少年接吻的邱式、坐在墓地的邱式、以及和自己拥抱的邱式…… 他没有回抱,只是堪堪靠着沙发后背。 “你……” 湿黏的夏天,潮热的雨季,让他的后背微微泛起一层薄汗。 “……像什么样子。” 不痛不痒的责怪没有撼动妹妹。邱式好像粘在他身上似的,她的头,连同那一对扑朔的睫毛,都埋在他的颈窝,随着眨眼的动作,在他侧颈留下微弱的痒。 后来,他的侧颈受了潮,这个没规矩的女孩从他怀里抬起头,眼里水光潋滟。 她脸上不含俏皮和轻佻,明快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哥,你是第一个完整看过我小说的人,真没想到……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邱式说的很快,每个字都像正在演奏的钢琴键。 她像一个期待夸奖的孩子,迫切地催促着哥哥发表见解。 第一个吗?邱方捕捉到了妹妹每一个微表情,就像他对所有人那样—— 他是这方面的高手,天赋异能。 怖人的龙卷风已经离去,他的内心世界被重新树建了起来。 他完全看透了邱式的天真。 她正值二十叁岁的黄金年华,竭力迸发着鲜活的青春。 她渴望被理解,被认可。 若小波还活着,看到这本小说的便是她了,又怎能轮到他这个不怎么亲近的哥哥? 谦谦笑容挂上了嘴角,卑鄙的畅快充斥了内心。死去的人已无法回来,而活着的人却可以利用便利。 妹妹火热的下体和臀部贴着邱方的大腿,眼里闪着松鼠一样活泼动人的光。 他感到一股坚硬的力量和幽秘的欲望在小腹流窜,手指缓缓抠入了沙发软垫。 刻意压下躁郁的火焰,邱方赶紧展现出他优秀的谈话技巧—— 先客观地描述了小说的大致内容,让妹妹知道他完整阅读了故事,从而加深自己接下来话语的说服力。 然后,他肯定了邱式的想象力、阅读量,赞美了她巧妙的幽默感,用似是而非、深奥晦涩的词汇对某些情节加以评价。 “这些情节,是你自己设计的?” 邱式还没有从哥哥身上下来,两条苍劲的胳膊绕在他脖子上。 她点着头,捣蒜一样。两片嘴唇一开一合,内里鲜红的舌头搅拌着牙齿。 她张扬地说她看了哪些科幻小说,哪些情节好,哪些想法妙。 哪些将历史功过推给女人,哪些将女人分为母亲和妓女,还有哪些让女人当了数学家…… “哥,你知道么,哪里都没有‘我’的存在,没有完整的女人存在,就像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一样。” “女作家也在写男人,她们写男人的奋斗史,细腻地讲述男人的感情,他们的复杂,多面,无一被忽略……” “而女人只不过目光短浅,任人宰割,女人之间只剩下以色侍人,相互妒忌。我也妒忌小波,我妒忌她会弹琴,她意志坚定,可我也敬佩她,爱她,甚至在她死后还恨过她。但这些混乱,温暖,激烈的东西,却没有人愿意讲述……” “我真的需要它被更多人看到,甚至有的时候会因为惧怕被人厌倦而失眠……” 邱方静静地听着,他没有打断这只喋喋不休的鸟儿。 作为性别的主体,他不可能有深切的体会。但他愿意仔细倾听,细细品味她说的每一个字,只为了找到妹妹真正的弱点。 她们怀着不同的目标聊到很晚,前所未有地亲密,胜过了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兄妹,也超越了过去十几年来的疏远。 也就是这次亲密的对话让他知道,邱式碰过很多次壁,她写的东西,从没有被人喜爱过。 墓地里写下的诗句,大学里勾勒的短篇,都没有面见过世人,甚至得到过不少消极评价。 诚然她缺少叙事能力(缺的不多),也没受过训练,但她的的确确有着与生俱来的幽默和纨绔。 而想被承认,已成了她的渴望。 —— 感觉我话好多,一不留神能写快3000字[]~( ̄▽ ̄)~* 十点多还会发一章,周五嘛嘿嘿 七、腹痛(二更) 一见如故。 这个词非常具有欺骗性。 如果你和一个人一见如故,那极有可能这个人在以绝对的优势,伪装成略微强过你的姿态,给予你充分的理解和尊重,怀着并不明确的目的和你交往。 邱方是玩弄此道的高手。 在同龄男孩还在揪女生辫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体育老师和美术老师的婚外情了。 原本这个词不应用在兄妹俩之间,但鉴于二人当晚的谈话如同重新认识彼此,她们的确一见如故。 邱式的稚嫩、认同感需求,简直是平铺在他面前一般。 他以一个前辈、兄长、亲人的身份鼓励她。 告诉她,她的作品有着了不起的价值,敢于讽刺一切是这个时代稀缺的东西,在科幻世界开点残酷的玩笑也非常新颖。 他只字不提“女人”,不擅长的事少说可以避免暴露无知。却又适时将话题转移到小波身上,让自己有机会表现出共情。 邱式一直坐在他腿上,一直。 她们背后的落地窗外是翠绿的草叶和栉比的树群。 邱方的手不知何时抚上了妹妹的后腰,而她卷曲的发梢也在轻轻扫动他的脸颊。 她讲得眉飞色舞,两条腿在沙发边沿荡着,像两根精巧的鼓槌。 她们聊到了小波,也聊到了恋爱—— “你和小波是什么样的朋友?”邱式问她。 “就是‘高山流水觅知音’的那种朋友,” “可是你连一首歌都唱不对……” “她也不喜欢文学啊!” (其实她想说“不懂”,只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改为了“不喜欢”。) …… 邱式:“恋爱真没什么意思,以前就是觉得这个人有点趣,真在一起了才发现臭毛病不少。” “那为什么还要恋爱呢?” “最初只是基于原始冲动,以后不会了。还是你更成熟,知道这些情情爱爱都是虚妄……你看单身多好,住大房子,每天有书看,不用费心去约会……” 邱方笑笑:“我这个年纪,只能更关注婚姻,你想过结婚吗?” 邱式瞪大了眼睛,“说什么呢哥哥!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啊……” 刻意使用的“哥哥”迭字本是用来表达惊讶,却在邱方心里狠狠砸下一记重锤。 哥哥。 很动人的称呼。 后来她睡着了,又一次在沙发上,邱方则坐在茶几下的地毯上喝下一杯咖啡。 夜空晴朗,星辰璀璨。 邱式的睡颜挂上了餍足,她在短短一个月之间失去了朋友、恋人,又在拥抱孤独未果之时和哥哥和解。 在外流浪数年,见惯风月的邱式依旧心性单纯,生死之谜反而让她重获新生。 她给了哥哥一个又一个惊喜,她从庸俗不堪的泥沼中幡然醒悟,钻出污泥,奋力盛开。 而此刻,她的哥哥面容冰冷,眼中似有天寒地冻的山脉,他嘴角挂起的笑容,则像素洁的白布上低落的血滴。 要么痛苦,要么庸俗,这朵适才绽放的花朵想要抛却庸俗,就只能迎来难以挣脱的痛苦枷锁,枷锁之上会涂满甜蜜诱人的糖浆。 真是一次美丽的重逢,他想,并刻意忽略了裆部顶起的弧度。 ** 天空好不容易放晴,阴沉的公墓一片干燥。 邱式坐在闵文珍墓前,两条腿岔开支在地上,脚边放着一个酒瓶。 喝酒算是一个不成瘾的爱好。和小波在一起时她们常常小酌,碰杯啜饮之间,会撞出一些思想的火花。 她想念小波,她不会为她哭泣,却常常难以抑制地想念她。 她时常梦到二人在海边吹风,翘掉发展心理学去书店看书。 她带小波看过她曾灵感迸发的墓地,郑重地向她介绍:唯有死亡使人重生。 “我和我哥目前有和好的迹象,以前跟你说过,就是那个冷淡的学霸,我觉得他讨厌我,因为我不争气吧……不过昨天他看了我的小说,夸了我一晚上!” 说到这里,邱式有些洋洋自得,脸上也染了一抹绯红。 “小的时候写的文字,长大之后写的短篇,没有人认同过,那时候我也怕你不喜欢,所以到你去世都没能让你瞧一眼……” “你很好,什么都好,就是死得太早了,好端端的,去什么海边啊?”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开始变得焦躁,心脏咚咚地在胸腔撞着,连带手背的血管都在跳动。 被好友用死亡“背叛”的酸涩一时间在心里堆积、膨胀。 皱起眉毛,弓起腰背,邱式紧紧按住自己的小腹。 疼痛从腹部蔓延到后腰,她轻轻揉动,想缓解内脏抽搐带来的紧张感。 瞥了一眼地上的酒瓶。 看来酒要少喝了,她心想。 “毕业旅行也不叫我,恐怕是预谋已久了吧?我算是明白了,你早就想摆脱我了,我又不是重色轻友的人,不能一起养耗子,连朋友也做不成吗?” “我毕生都在追求自由,只有你……只有你教会我真正的自由是什么……”她继续倾诉着,酒精让她的声音在咽喉处颤抖,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扭曲,因此搭配哽咽显得有些诡异。 “自由……真正的自由应该是……” 沉云飘过,遮天蔽日,安谧的公墓内只剩她轻微的喘息。 一个黑闷的人影袭来,突如其来的问句,把邱式吓了一跳—— “请问……” 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穿着一身黑色长裙,长发高高盘起。 “你是哪位?来这里做什么呢?” 腹部的疼痛和遭受的惊吓让邱式有些恼怒,一瓶酒下肚让她有点忘乎所以,颇有些天地不怕的架势。 “怎么?我不能来?” 女孩一怔,“当然不是,我只是……没见过你。” 邱式气恼,她提高了点声音,努力把刚刚没说完的说完: “这里是公墓,人人来去自由,我有权利来寄托哀思。你明白吗?这就是自由,不管多贫穷的人都应该拥有那么一点点的东西。” 她步履有点蹒跚,但依旧强硬地撑着,气势汹汹: “你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快乐,但是……你不能以自由享乐为借口,随意处置自己的身体、自我放逐、向下选择,因为那不是自由,是堕落,是全人类的堕落……”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拒绝被规训的枷锁,就像这个公墓,我来不来,都由我来决定,你不能因为没见过我就质疑我,干涉我来看我的朋友,听清楚了吗?!”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若非身形不太稳定,此番恢弘之气完全可以用在竞选演讲台上,煽动麻木无知的人群,重新找回自我的力量。 女孩好像被触动了,又好像没有。她轻抬了一下眉尾,注视着邱式: “嗯,好的……” 又转而抿起嘴唇: “我只是……来悼念我的姥姥,闵文珍,请问你……?” “……” “……” “很高兴认识你。” 邱以光速扔下这句话,瞬间低头离去。 走出几步后,又想起地上的酒瓶,手忙脚乱地再次回到原地,拎起酒瓶风一般逃离,期间未再瞟那女孩一眼。 —— 话说我的笑点总是有点奇怪,我觉得自己写的很搞笑,可我怀疑读者并不这样认为( ╯□╰ )。。。 或许这也是一种天赋?o( ̄┰ ̄*)ゞ 八、一定要有男主角吗? #### 写在前面: 给科幻杂志投稿什么的,全是作者瞎编,投稿过程约等于投稿学术论文的过程,这样写只是为了搞笑(好吧,每个人笑点不一样,我是真觉得搞笑O(∩_∩)O)。 #### 邱式一回到公寓就一头栽进洗手间,期间借走了他的手机去打电话。 他的手机毫无秘密可言,既没有桃色新闻,也没有科学机密,因他本人洁身自好,更不可能有什么嫖娼的脏乱证据。 邱方坐在客厅,阳光斜射在他和幕布之间,组成一道淡黄的光墙。透过朦胧的光墙,幕布上正投影播放着一个老电影。 一个考入军校的女孩,成绩优异,傲视群雄,因此受到了男同学的排斥。于是这些男学生伙同起来,在某个僻静阴暗的角落……轮奸了她。 此刻的情节十分激烈惨痛——这个女孩正在被几个强壮的男人蹂躏,那些男人穿着军裤,腰上别着手枪。 喉间的惨叫、眼中的绝望、戏谑的笑骂,都在给这幅画面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 惨无人道。 可凌驾于她的痛苦之上唤起的是隐秘而淫乱的欲望,使用男人特有的武器,用凌辱的方式在“被阉割”的客体身上施展自己的权威。 这种欲望,他十分熟悉。 邱方翘着腿,他的身体像雕塑一样纹丝不动,蓬松的头发呈现出适宜的纹理堆在头顶,秾纤适度的手指迭放在膝盖上。 他清冷、端正,幕布上的画面残暴、淫靡。 距离邱式进入洗手间已经快一个钟头了,是时候去询问一下。 他来到洗手间门口,正打算敲门时,里面传来了压抑的争吵声。 “不加,我不同情反派。” “他有魅力又怎么样?我不在乎他啊……” “我不想改,谁在乎她和几个男人上过床?” “男主?我哪里说过这个故事里有男主了?那只是和她们一起旅行了一段时间的过客,读者凭什么要帮他照顾她的贞操?” 后来,争吵声消失了,辛酸的寂静充斥着洗手间。 邱方试探性地敲了敲门,“身体不舒服吗?” 沉默一瞬后—— “啊……没事……别担心。” 一阵冲水声响起,她脚步踉跄走出,嘴唇泛白,默默看着邱方。 “估计是着凉了,肚子有些痛。” 听到这话,邱方转身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这几天不敢贪凉。” 身体的虚弱带来了精神的脆弱,邱式骤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她和哥哥并排坐在沙发上,共同看着幕布。 残忍的施暴已经结束,女孩父亲复仇的剧情已然展开。 “在看什么?”邱式问道。 “一个老电影。” 邱式心不在焉,眼神空洞。她裹着空调毯,两条腿缩进臀部以下,指尖戳着下巴,若有所思。 好像是生气了。 她生气的样子很可爱,比起平常那副野性难驯的洒脱,此刻反倒轻而易举地激起了人的保护欲。 邱方有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若是现在凑过去,将她揽在怀里,会不会看到她因惊诧而呆愣的模样? “在想什么?”邱方问。 她抿了抿苍白的嘴巴,像只被拔了毛的小猫。邱方不想承认,小腹里流窜过的热浪又翻涌了起来。 “我的朋友,我刚跟她通过电话,聊了聊小说的事。” 邱方眼眸一沉,心脏被一股失重感攫住。,声音也冷厉了几分—— “你不是说只有我看过吗?” 虽然没有注意到对方语气中吓死人的阴鸷,邱式还是忙不迭解释(只是为了避免误会): “啊,是这样,她只看过大纲。她有几个在做编辑的朋友,我想让她们都帮我看看,这东西发出去会不会……” 她收声住嘴,好像难以启齿,最后认命般甩下支在下颚的手。 “好吧,我承认……”她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架势,“我想被认可,我害怕没有人会喜欢我写的东西,我甚至想逼所有人接受我传达的情感,要求大家和我感同身受……” “但是很遗憾,”她自嘲地轻笑一声,“看来大家都不太看好这样的故事……” 邱式的眼角有些泛红,可能已经忍受了很久的孤独。枕边的人来来去去,她渴望的是心灵渗透,而那些人只渴望征服。 在那些男人没能彻底征服她之前,她的逃离确实会引起他们的哀伤,与爱情无关。 眼泪徘徊了一瞬,最终干涸在眼眶中,她不是个爱哭的人,这让邱方反倒好奇她哭泣时会是什么模样。 而当想到泪水划过她脸颊的样子时,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舒爽…… 要是她在自己怀里落泪,该是怎样一副令人震颤的光景? 邱方感到脊背一凛,后脑渗出一层稀薄的汗来。 “她觉得,故事里缺少雄性元素,如果受众是女性,缺少充满荷尔蒙的强者,会索然无味。” “要么增加感情线,要么让这个男性反派更立体一点……” “其实我也不懂读者要的是什么……要不我往‘去贤’的科幻专栏投个稿试试?” 《去贤》是目前国内科幻小说领域最权威、受众面积最广的纸质杂志,这两年也开发了自己的网站,当中硬科幻为主,很多行业内大佬兼职写作的都喜欢往里面投稿。 这些教授、科研工作者尽可能地展现自己高超的想象力,也有人利用这个平台输出观点、预测下一个科学风暴。 虽然表面上是个科幻文学类的杂志,但《去贤》的编辑评审都是行业内的专家,这些人会在评价文学性的同时,针对作者提出的任何一个理论反复推敲,对其中的科学逻辑向作者提出质疑。 邱式一个二十叁岁的新手,连硕士学位都没有,想向《去贤》投稿,实在有些自不量力。 且不说她的科研造诣,单就文献阅读量和对行业前沿知识的了解,就完全比不上一个普通硕士。 邱方心里冷笑。 他现在愿意认可邱式的聪慧和玩弄文字的天赋,但她根本没有踏实下来啃教科书和前沿技术资讯的耐心。 不过,这都没关系。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邱方说,“你可以尝试,给《去贤》投稿。” 邱式怔住。 “我的同学是其中一个评审,这个杂志看重cover letter(推荐信),我可以帮你写,还可以给他发邮件提前打好招呼。” 他无比认真地盯着妹妹的双眼,并可喜地看到了感动和信任。 “真的……”她低下头,忍住一阵哽咽,“有把握吗?” 打动一个二十叁岁,涉世未深又怀有一腔热血的小姑娘并不是一件难事。 举起手,轻轻覆上邱式细软的头发,她们用同一种洗发水,必然拥有同一种味道。 想到这里,邱方内心获得了一种久违的平静。 从前每每想起邱式,他从未平静过。他感受到的全都是激荡、炙热、躁郁的情绪。而渐渐的,和邱式相处的这几天,他获得了接近于狂喜的平静。 长方形的镜片为他深渊一般的双目反射出一层朦胧的温和,他真的像哥哥一样,敞开自己永不退缩的怀抱,承受妹妹的依赖。 嘴角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浅笑,邱方拿出了沾满蜜糖的枷锁: 我亲爱的妹妹。 “你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 九、你总算回来了,我的妹妹 关于男人是否可以真的发现、认可一个女人的才华这个问题,答案是肯定的。 邱方信守承诺,给远在国外做博后的同学发了一封邮件。 只不过他心里怀着邪恶的期许——那些专家评审对小女孩的幻想不屑一顾。 邮件里覆上了这本科幻小说的cover letter,简约概述了小说的大概故事梗概。由于邱式给两个女主起名字时选字较为中性,邱方便顺势模糊了主角的性别,将主题归结于奇幻冒险、技术对伦理的挑战。 为此,邱式展现出她真挚的谢意。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愿意支持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谢你……”她的内心早已被感恩填满,甚至泛起过往对哥哥忽视的歉意。 邱方勾起嘴角,他认可自家妹妹的才华,但也没有忘记她是个女人的事实。 他有很多次扔掉了“亲人”、“手足”的头衔,用一个男人的眼光看待邱式。 ——这并不是他愿意的,而是不可控的。 在他看到邱式和那个连模样都模糊了的少年接吻时,在他幻想着两人翻云覆雨时,在他烦躁地想象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男人脱去妹妹的衣服时…… 他忘记了血缘亲情,徒留下隐秘的嫉恨。 这种嫉恨来自于邱式对传统观念的冲击,她太特别了。 在很多人看来,女孩子该有女孩的样子,乖巧、顺服、可爱才是她们值得的形容词。 做到这些有助于被男性认可,或被老一辈的女性认可。 而邱式是个例外,她洒脱,放纵,不安于稳定。 她总是要制造惊喜(在她看来并不是惊喜),总要孤僻乖张(她认为自己只是有点直率),想方设法打破惯常的套路。 她是活在世俗之外的女孩,和顺的微笑下藏着倨傲不羁。 而邱方是被世俗打造好的完美造物。 他追求名利,追求地位。当一个大学教授绝对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当他衣冠楚楚地站在人前时,所有人都会不自觉肃然起敬。 “大学教授”意味着博学多识、见多识广,更何况他还是海归博士,二十八岁的青年才俊,优秀论文的傍身者。 像他这样体面的人,夸赞、认同恐怕早已在他耳道内磨出厚厚的茧,让他的神经变得迟钝不堪,也让他对自己的尊贵地位深信不疑。 他和邱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却留着相同的血。 有个如此耀眼的哥哥,艳羡这种心情居然从未出现在妹妹心中。 她只会在饭桌上听到邱方又发了几篇文章、又申了几个基金时,由衷地赞赏自己的哥哥。 那真诚、不设防的微笑令邱方感到刺眼。 羡慕,等同于希望拥有;嫉妒则再带点仇恨。 邱式,哪个都不沾。 她不想成为邱方那样的人,她嫣红的嘴唇吐出喝彩,而她自由的内心依旧放浪形骸。 这是邱方真正嫉恨的地方。 他这一生都不会放弃自己得到的光彩,接下来他会成为院长,会开创自己的交叉学科研究院,他需要更多的掌声,更多艳羡的目光,成为更多人膜拜的榜样。 而这所有的一切,邱式都不为所动。她有一个紫头发的朋友弹奏愚蠢的吉他,她会睡几个不入流的男人作为饭后甜点,她会突然换个专业,最后什么都学不精通。 这种对成功的蔑视,才是对邱方最大的侮辱,更不要说他还在可耻地嫉妒她的洒脱、她与生俱来的才华。 邱式自在地、不受拘束的生活方式是邱方永远无法拥有的,原本他还自我安慰,这只是一个脑袋空空的女孩的爱情游戏,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她是真的背负着沉痛的哀伤去追寻自由的。 在那本小说里,诙谐逗趣,尖酸刻薄无一不是在掩饰内心的凄苦和孤独。 游走于众多男人中间,妄图建立良好的“关系”,得到的却只是“驯服”。她是个有特别韵味的女孩,虽然潇洒豪迈,却都有一点江湖气。 有些女孩会误把豪放当作打入男人的圈子的敲门砖,以此与其她女性割席。她们认可男性魅力,男性力量,甚至认可男性相比女人更优越。 她们以被称为“爷们”而沾沾自喜,好像脱离的女孩的行列,回避自己的女孩身份,贬斥女性气质就能成为强者。 邱式从来不会这样,但她反而被邱方(甚至是绝大多数人)认为“不像女人”。 她用一种中性化的风趣(其实是因为大家不习惯女孩作为幽默的实施者)揶揄大学教授是“论文机器”,讥讽对女博士的刻板印象(邱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代还有这种印象),嬉笑技术的发展早已成为权力的傀儡。 同时,她也毫不遮掩地讽刺女人——对女学生苛责的女老师,期盼风流男人回头是岸的少女,自我矮化的病态节食者…… 这样的邱式,男人并不想了解她,也并不好奇她。 当他们遇到这样一个女孩时,只会被她嬉皮士般的韵味吸引,企图通过轻蔑她维系自己的男性尊严,证明自己的魅力,并将她压在身下驯服。 这种驯服手段邱方并不陌生,电影里由阴茎引发的暴行成为了一颗种子,在他心中开了花,暴露了锋利的武器。 他也是男人,面对一个女人的时候,他的武器似有自己想法一样企图刺破她的皮肉,聆听她的呻吟。 那是从出生起,这个世界就在他潜意识里种下的观念,占有和征服都深刻地镶嵌在他的武器上。 博士毕业典礼上笔挺的正装,学术报告时满屏的“深度学习”……都是他兽性的矫饰,套上这层遮羞布,人们会刻意忘却他体内狂暴的野性和强烈的征服欲。 这些人里,也包括邱式。 这个憨直的女孩并不知道,她的哥哥不能忍受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轻佻魅惑的浪女受到命运的眷顾、天赋的垂怜,正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期盼着她的失败。 她也不知道,当她像落水狗一样出现在他的公寓门口时,他心中除了幸灾乐祸的快意,还有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像月亮必会来到地球和太阳之间,耀眼的光芒终将被遮挡的宿命之感—— 你总算回来了,我的妹妹。 “不用客气,我会一直支持你。” —— 继续厚脸皮求个收藏? 十、吻 等待邮件回复的这几日中,邱式主动承包了两人的餐食,也很乐意做家务。经过这些天的训练,她已能熟练地使用邱方的洗衣机和扫地机器人。 邱方借口看风景站在阳台,他双手插进口袋,略微贴身的牛仔裤将他臀部彰显得紧翘。 他打着极目远眺的旗号,幽深的眸子早已越过镜片架,划到眼角,睨着晾衣杆上那条黑色的男士内裤,之前被她借去的那条。 这块黑色布料曾严丝合缝地包裹着邱式饱满的阴阜,紧贴着鲜红的穴口。饶是没有亲眼见过,也足够想象那处的张扬。 伸进裤兜的手缓缓攥紧,大腿的两侧形成突出的两团。 这么私密的女性部位,早就被一个与他一般年岁的蠢货看光了。 那个蠢货仗着自己多读过几年书,在年轻女孩面前夸夸其谈,诱骗她们的崇拜之情。五年,五年的年岁足够他在男女之事上赚足经验! 这样的人,又凭什么得到邱式的偏爱? 二十八岁,大学教授,外貌英俊。如果这样的人都可以被允许窥见邱式的身体,舔过那一片丝绒,那是否意味着他也…… 今日是个艳阳天,火热的烦躁炙烤着邱方的下体,欲望蓬勃而昂扬地浸润了一片湿黏。 自打邱式住进来的这些日子,尘封了多年的燥热、悸动正在蠢蠢欲动,意图在他的精神之城里游行示威。 他刻意不去握住邪恶的茎身,释放自己的白浊腥液。 他在等。 等一个机会。 他希望邱式能再次主动拥抱他,像上次在昏黄的沙发上一样。 邱式哼着歌在客厅的架子上擦拭。邱方家里很干净,但她总要找点事做,抵消一点自己欠下的房租和歉疚之情。 没想到此时,腹部突如其来的一阵绞痛将她钉在原地。她右手撑着墙壁,左手覆上小腹,抓皱了淡灰色的短袖T恤。 到底是怎么了……这几天总是一阵一阵地发作。等投稿的事尘埃落定,她一定要去医院看看。 很快,她就顾不上身体的不适了。邱方端着手机从阳台走来,他背着光,像座神像。 “我同学回信了。”他说。 * 公寓的背后有一座山丘。 山丘顶有一棵妖娆的老树,茂密枝桠像舞女抛出去的水袖,向黄昏时的艳日投去一抹黑影。 车开在丘顶,副驾驶的车门打开,邱式和邱方并排坐在车顶上。隔着轻薄的白色衬衫,邱方能够感受到妹妹温凉的体温。 她的气色很不好,神情恹恹,肩上披着一条宽大的男士围巾。 “你没有告诉他,这是两个女孩?”邱式的手从围巾下钻出来,嘴唇对上酒瓶灌了一口。 “不是我没说,是他误会了。”邱方回答,深沉的目光却落在酒瓶口上。 “所以他在介意什么?我需要改哪里?”邱式问得直白,她听过太多的负面评价,有些评价已经不会给她带来打击。 邱方和他的博后同学后来通过微信浅聊了几句。 这位博后认为,故事的科学逻辑比不上剧情精彩,这也无可厚非,邱式毕竟没有深厚的积累,如果想以故事取胜,便要足够吸引大众评审。 几百个大众评审来自国内各个地区,大多喜爱软科幻,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精妙绝伦的特色人物更能取悦她们。 邱式的小说从专业性上确实不够深刻,但可以想办法模仿当下流行的写法,得到大众评审的认可。 所以首先要改的,便是主角的人物性格,同时最好改变一下语言风格。 “我明白,少点情史,多几个男人,来点所谓阳刚之气的东西,加上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结局……可我并不喜欢。”邱式又啜了一口酒,润湿了她的嘴唇。 她双颊酡红,眼睛里溢出了似有似无的小水涡。 “她被人冤枉,逃遍大半个国家。没有人在乎她们两人惺惺相惜的相处,也没有人在乎她如此玩世不恭却有极高的科学素养,这些人只盯着她的几桩风流韵事,这段描写都不超过2000字……” “要么就是在猜那个男人可以陪她到最后,最好能强一点为她遮风挡雨,真是比我操的心都多……” 她说得很快,舌头有点打结,邱方还发现,她的头发软了很多,卷曲的程度也淡化了,属于她的坚韧生命力似乎在一点点散去。 可能不只是这篇,她或许听过太多类似的评论,因此现在一股脑抖落出来。 “哥,你知道吗?我曾经看过一个电影,讲的是撒切尔夫人,她在演讲前,被工作人员建议,要尽量模仿男性的声音,弱化女性特征,这样才更能服众……” 邱式又抿了一口酒,“所以我在想,要是我的两个主角是两个男人,那绝对是另一个故事……”然后,她像想到了什么滑稽事似的,扑哧一声笑出来。 梅花黄酒的味道萦绕在邱方身边,丝丝缕缕的。 邱方有健身计划,常年不饮酒,早已没有这种欲望了。可现在倏然闻到从邱式身上飘过来的酒香,竟然心神荡漾。 他推了一把眼镜,眺望落日余光。 “不用这么烦恼,如果你不想有太多改动,我可以帮你,不管是和专业评审交涉,还是作为你的读者,我都会帮你到最后。” “我会继续和我的朋友联系,让他探探其他几个教授的口风,至于大众评审,我们可以花点钱……” 他转过脸,看向她,眼里似有广袤无垠的柔海,一时间将邱式浸泡到里面。 她未曾从家人身上获取过任何力量,在她心里,家人是无从选择的,只能适应和远离,是否合得来完全看天意。 但此刻,不得不说,她被邱方打动了。梅子黄酒让她十个指尖都在发烫,心脏被撞得发酸。她没想到平日里严肃、庄严的兄长,竟怀着如此无私的温柔。 她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只为自己曾经幼稚的想法感到羞愧,居然因为自己想当然的理论疏远了亲生哥哥,无力地挣扎在浅表而短暂的男女关系中。 妹妹无辜脆弱的凝视同样将邱方的矜持打得粉碎,他的心机,他的阴谋都在邱式的眼中散成粉末,在远方的霞光里飞舞。 突然,他的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揽住了邱式的腰,她们贴得很近,鼻尖几乎挨在一起,相互交换呼吸,将气氛染成醉酒的味道。 后来,她们的嘴唇含在一起,应该是邱方率先探出了舌头,顶进邱式的唇齿之间。 和想象中的感觉不同,邱式的吻不是像非洲草原一样野性火热,而是有些怯懦无助,带着清苦的味道。 可能她已经在懊悔了,纵使是她这样放浪不羁的女孩,也不可能泰然放肆地和亲哥哥接吻。 那个被她称为老师的男人,也会得到如此苦涩的吻吗?想必不是的。他得到的一定是轻松、甜蜜的厮磨。 察觉到邱式轻微的抗拒,原本就恼怒的邱方更是妒火中烧,他的手抚摸上邱式的后颈,手指穿过发丝,按压头皮,用力加深她们之间的连接纠缠。 “唔唔……!” 邱式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躁动,肩上的围巾掉落了,顺着挡风玻璃划到引擎盖上,她的手推着哥哥的胸口,饱满而结实的胸部隔着衬衫在她的掌心发热。 舌头被卷着,嘴唇被霸占着,酒酿麻痹了她的四肢,如何也推不开眼前的人。 邱方终于压制了对方的推拒,开始细细舔舐,享受来之不易的胜利。这是他的初吻,他不允许被拒绝。 嘴唇分开的时候,邱式醉意朦胧的双眼直视着他。 她的脸旁是金灿夕阳,他的手指还穿在乌黑的头发里,胳膊还在感受她的腰肢,她们的胸膛狠狠地黏在一起,如胶似漆。 半个日头掉下了山崖,两人的呼吸声都可以惊扰绿叶。 “我们……回去吧。”邱式伸出烫的发痒的手将围巾拽了回来。 回到副驾驶上,她闭眼小憩,像鸵鸟一样龟缩土中,逃避此刻的尴尬。 等了好一会,邱方才从车顶翻身而下。他发动车子,摆弄着方向盘,在残缺的日光下驶向自家公寓。 面前的山景颠簸,他用余光打量了妹妹几次,喉头的上下滚动,好像在咽下什么真相—— 有些事,邱式不必知道。 比如自己在发邮件时模糊了主角的性别,或是他的朋友对这部作品施以青眼。 当然还有—— 这本小说将冠以邱方的名姓,世上不会有人知道它真正的作者是谁。 除了他。 邱方轻轻抿了一下嘴唇,好像在怀念某种味道。他的初吻是梅子黄酒的甜味,胸口是血脉相承的冲突。 但他很开心,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开心。 —— 我这节奏 好慢热啊2333 十一、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这事要从邱方收到回信后开始说起。 那天,远在海外的博后同学忍着时差打乱的作息和他通话。 “怎么,Futures科幻专栏都满足不你了,真打算当作家了?”同学打趣他。 邱方就没想过供出写作者的真实身份,若是他的这位同学知道原作者是个二十叁岁,连英文论文都没看过几篇的女大学生,挑剔的眼镜会提前架起。 虽然想看到妹妹的失败,但也要败得有理有据,而不是来自前辈对后辈的轻视。 “写代码还是太无趣了……”邱方端着双臂,从阳台的窗户向远方山丘看去。 他在整个专业评审团里认识的人不只一个,但能直率表达想法的人也就只有这个同学了。利用伪装的真诚换来直言不讳的友情,这对邱方来说是非常有利的事。 就像此时,他可以听到真话。 “故事很有趣,体裁也很新颖,不过你这挖苦的语调会不会太重了点?说不定会戳哪个专家痛处,规则之内的造假很多人都干过,别太较真儿了!” 这位博后埋怨邱方没有一早说清两个主角的性别,害的他直到看到其中一个主角的床伴是男人时才察觉不对。 “差点我以为是gay!后来发现是女孩。要说你让两个女孩干这种‘英雄主义’逃亡就已经挺有意思的了,更何况还是叛逆的青春期少女。” “她已经二十五岁了,不是少女。”邱方纠正。 “可她和少女的心性是一样的,不顾后果,非常激进。甚至都不太像女孩……如果她再年轻点就好了,年轻漂亮的话人们会包容她,年纪大点大家只会觉得她尖刻……” 听到这话的瞬间,酸胀和怒意袭上心头,邱方发现自己不喜欢别的人如此通透地理解邱式。 同时,他也十分介意邱式的才能被肯定,那意味着他又一次判断失误,她的妹妹又一次取得了胜利。 “你觉得这篇能接收吗?” 电话那头微微一顿,“说实话,这种情节有趣的,吸引大众评审更方便,但它的科学内涵和想象力不够深,评审估计看不上。你是不是只想搞个轻松的写写,在大佬面前摆摆谱?那弄这么长干什么嘛……快叁十万字了……” “还有……”那人又说,“如果目标是取悦大众评审,就要考虑众口难调了,你的这个宝贝主角,可有点过于放肆啊……” 邱方不知怎么,笑出了声。 * 原则上和哥哥接吻的事应该挺背德的,常人理应承受不住自我谴责的负罪感。 邱式不是常人,虽然她常常以常人自居。 那天傍晚的遭遇对她而言更多是尴尬,而在饱饱地睡了一觉后,个中尴尬就被她抛掷脑后,对创作的新想法也久久不停地萦绕在她心里。 她摸进了邱方的书房,拿起他桌上的几篇文献。 上次听邱方提到“遗传漂流”,她便怀疑他或许做过相关的课题,翻了翻这几篇论文,果然有一篇用深度学习对蝴蝶表型的进化数学模型的探索。 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她开始认真阅读这篇论文。 她英语早在考完四六级时就扔下了,现在阅读这篇和自己学习领域全然不相关的文献,难度倍增。 可她知道,自己的故事里,科学的严谨性和思考性过于浅显,几乎是没有任何思维风暴,她需要加厚自己的知识深度和广度。 她对自然科学没有深入的体会,也没有情怀,她的大学物理成绩完全沿袭了高中时期的劣势。 当初为什么要写一个科幻故事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可能是因为看了一本叫《除以零》*的短篇,从而有了一种奇特的感悟。 这种从抽象思维到世俗婚姻的连接让邱式很着迷——她应该心里清楚,这是一种对“未知”的着迷,因为似懂非懂,一知半解,所以着迷。 现在,她想再多懂一点。 仅仅是一篇论文,她的阅读体验就已经很糟了。看不懂的英文,天花乱坠的术语,理解不了的逻辑……这是知识在和她划清界限。 捂住抽痛的腹部,邱式将脸贴在桌上。 她感到痛苦,身体和精神正在共鸣着。 小波的离世让她体味到了彻头彻尾的苍凉,这本小说是她的悼词,她必须完成它,并让所有人看见。 她是个会弹吉他的传奇女人。邱式心想。 可是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虚弱让她有些自弃,自我怀疑、对死亡的恐惧、人生的孤独再一次席卷而来,几乎磨灭了她的理智。 当邱方来到书房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光景: 那个好动的、灵巧的身影此刻缩成一团,像皱缩的豌豆,失去了水分的供给。 感受到人影浮动,邱式抬起头,端正地坐好,用力微笑:“饿了吗?” 邱方摇摇头,二人都没有被之前车顶的亲吻影响,气氛和谐亲密。 “在干什么?”他扫了一眼邱式阅读的文献,“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嗯……”邱式有点羞涩,这是邱方难得见到的,“我对这方面的懂得太少了,以前没有好好学习,现在有点后悔……电脑可以借我用用吗?我想查点资料。” 她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邱方看得出来,她混乱、自伤、哀愁。 她刚刚伸手去碰鼠标时,手腕被握住了。 空气像被压缩了一样,邱方只觉得那股梅子黄酒的味道又来了,从他握住的手腕里。 “如果你有什么要知道的,可以问我。” 他语气淡淡的,鼻梁上的眼镜像透视镜似的,直往邱式骨血里钻。 当然,那也是他的骨血。 冲动和欲望之间,是来不及在意科学和遗传多样性的。 所以他坚持认为,她们一母同胞,亲密无间。可他怨恨她,嫉妒她,想看她的失败。 “我朋友说,接收不容易。科学性有点差,缺少内涵,毕竟这个杂志说白了就是拿来赚钱的,要么大众化,要么预测热点。” “但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可以保证它最终的发表。” 这件事他还真能保证。她想倾诉的东西,想祭奠的人,他都可以用高调的方式帮忙达成夙愿。 她的妹妹十足天真,她不知道程序是可以看人情的。 “相应的,我需要你的付出。” —— 《除以零》特德·姜的短篇科幻小说,讲述一个数学家论证了1=2从而精神崩溃,即用数学证明了数学的错误,而她的丈夫是个共情大师,妇女之友,他用共情最终理解了妻子,二人却走向不得不分开的宿命。 十二、性到底代表什么?(H) 邱式是个漠视贞操的人。 她甚至漠视色情。 情色文学、电影她一部都没看过。 那些东西会规训她的想象力,让她的体验都局限在别人笔下,产生不符合事实的期许,毕竟所有炫彩的描述都抵不上一次真刀真枪的实战。 事实上的确如此。 很多色情绘本里总不遗余力地描绘,经验丰富的男性才是“处女之痛”的救赎,邱式全然不能认同。 从十六岁时她便将贞操踩在脚下。她并不期盼一个成熟老道的“完美”男人来满足她的幻想,来引领她走入欢愉的殿堂,她选择的对象是个皮肤白皙,眼神清澈的少年。 后来她认识了不少男人,有的是情场老手、花花公子,可她已见过这世间最纯真、最洁净的肉体和感情,熟练的技巧根本无法填补她精神世界的空洞。 她不需要“我比你更了解你的身体”那般的运筹帷幄,在看惯了低级享受之后,她开始憧憬理解和同情——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只剩床头一盏小灯亮着,被褥被扭得七七八八,床单上有指甲抓出的轨迹和一滩粘腻的体液。 床垫上下起伏,一双有力的大手按住了邱式的肩膀。 邱方对自己的初夜没有任何企盼,那种紫色的浪漫、缱绻的夜曲从来不是他的幻想。 这场交欢——和亲妹妹的媾和,才是他瑰丽炸裂的梦。 这场性爱毫无怜惜,满是掠夺和侵占。 邱方面对着妹妹,下体奋力顶弄。在一个颇具经验的女人身上,他完全无所顾忌,甚至因为对方的耐受而更加肆无忌惮。 邱式没有教导,他也不去学习。他知道自己不温柔,也没有好好服务她,他看得到邱式轻轻皱起的眉间和抿紧的嘴唇。 可他偏要这样。 太多男人取悦过她了,即使是目前的性剥削状态,她寻欢作乐、自我为先的本能,仍能驱使着她调整姿势,企图在这场蛮横的性事中获得欢愉。 邱方不允许她快乐,快乐对她来说太普通,他会被划入“给过她高潮的男人”之列,他要让她疼痛,让她刻骨铭心。 可邱式久经人事的身体很清楚如何满足自己,她通过移动腰肢,或是伴随一些性幻想,很快便让一切变得顺利。 但每每当她想掌握节奏的时候,邱方便会从她手中夺走这个机会。他冲撞得很凶狠,像发泄自己许久以来的愤怒。 她不知道邱方为什么有如此激荡的情绪,他几次箍住她的身体,阻止她的躲避,又一次次顶进深处,撞击脆弱的宫颈。 她感受得到,却理解不了。 性对于邱式而言仅仅是性。 欢愉、交流、尴尬、好奇……它是原始的生殖欲望,又超越了生殖本身。 但性对于邱方来说并不简单,它代表着禁忌、嫉妒、占有、征服…… 它不单单是为了喷射腹部多余的存留,它还代表着对亲生妹妹,对和自己一脉相承的实体,近乎狂热的执着。 他几乎将邱式看成了自己的继承者,他迫切地需要邱式追随他,仰望他,将他当成兄长去敬佩,同时将他的话当作智慧的指引。 可邱式只将她自己作为唯一信奉的对象,她仰赖过往经历、颅内幻想,并且凭借这些,推翻了他一个又一个预言。 现在,邱方的眼镜放在床头,他浓的像冬夜天幕的眼睛正死盯着邱式的表情——隐忍的、颤抖的、沉默的。 他的阴茎更加坚硬了。 阴道内壁的包裹使他愈发兴奋,他情不自禁吻上邱式的侧颈,像打上标记似的,在上面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吻痕。 填满阴道意味着让她属于自己,成为自己的所有物,剥夺她的行动自由。如此入侵如同占领一座城池,这无疑是一个男人低劣的联想。 邱式并不会一直保持沉默,不适和微小的疼痛难免顶出几声无力的呻吟,而这些只是身上之人的兴奋剂罢了,并不会有片刻休缓。 在无尽的颠动中,邱方的脸被晃成虚像,邱式恍惚认识到——这似好像是一场乱伦…… 她和邱方,是亲兄妹。 可她们湿润的汗液交织在一起,她的腿缠在他的腰上,他的阳物埋在她的甬道里。 酸痛和别扭是她头一次在性爱中产生的感受。 即便如此,她从始至终都都没有叫停。 她对邱方心怀感恩,她感谢邱方给予的尊重和理解,感谢邱方收留她,不遗余力地帮助她。 这份亲情唤醒了天然羁绊,让她重新认识了她的哥哥。 他说,我想要你。 他说,我想同你上床,做一件隐秘的、羞耻的、背伦的事。 她的墓志铭需要公布,她对小波吟唱的悲歌需要一定的仪式感。 小波没有尸骸,没有遗言,仅有一个以她为原型的小说作为祭奠,邱式一定要达成这个心愿。 她同意了哥哥的提议,她活得太脱离现实了,经历过的都是女爱男欢,没有涉及过贿赂交易,所以也不懂性剥削的意义。 她单纯地认为,邱方帮她,她付出代价,公平合理。况且邱方温柔宽和,他想要的不过是一场情事而已,根本无伤大雅。 “哥、哥哥……”她突然叫他,不知何故,嘴角也泛起一点点怜悯的微笑,她的手抚摸他的脸颊,留下一片潮湿的温暖。 邱方漆黑的双眸明暗交替,他的侵占完成了,他给予邱式的,绝对让她终生难忘,可就在邱式抚摸他脸颊的那一刻,他好像又变得贪婪了起来。 他想要的更多。 “再叫一次?” “什么?” “再叫一次……哥哥。” “嗯,哥哥……” “你会离开我吗?”邱方轻轻压住妹妹的头顶,他没有得到回答,因为他没有真的问出声。 他突然意识到,与其询问,不如争取。 他要用尽所有方法占有她,让她失去身体和精神的自由,失去对兄长的反抗精神,成为他羽翼下的禁脔和骨肉。 射精的意愿再也无法阻挡,邱方带着浓稠的欲念,低吟着将精液射入邱式的阴道深处。 十三、衰败 次日,邱式病了。 她蜷缩在客房的床上,额头冒着虚汗。 邱方有点懊恼,昨夜自己的失控却让妹妹承担了苦痛。他是想迫使她屈从,但还不至于要弄成这样狼狈的局面。 他并不心疼邱式的身体,只是邱式病恹恹的样子让他有些心烦。他讨厌疾病,疾病像腐败的魔鬼,不仅会夺去病人的生气,也会夺去周围人的耐心。 “还疼吗?”他关切问道,其实有点想避开她身上枯萎般的气味,“要不要去医院?” 邱式捂着腹部,将被子裹在身上,像一只蛹,她挣扎着摇摇头示意邱方不要担心,心里十足抱歉: “今天我不能做饭了……” 邱方哭笑不得,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只希望得到了回答后,他可以躲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可颂吧……”她顿了顿,又说:“我还想借用一下笔记本……” 邱方点点头,将笔记本端来放在床头,正当他准备退出去时,邱式出声:“对不起哥……我也是第一次乱伦,没经验,我回头查查文献,看看伦乱引起腹痛的机制是什么……” 他愣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像被冻住了似的,但过了几秒寒冰化开,他就转身离开妹妹的房间。 待听到公寓大门关闭后,邱式翻了个身。 她回想起夜里和哥哥的交欢场景,哥哥眼中的狠厉是她从未在任何一个男朋友眼中见过的,他像只凶残的野兽,急欲将她撕碎吞食。 别说其他男朋友了,就算是哥哥自己,也没在什么时候露出过那样的表情。 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和亲哥哥做爱,可能她眼中有同样的阴狠也无从知晓。 她有时想怀念一下兄妹间的过往,记忆里什么都捕捉不到。哥哥这个角色在她的童年、青春期都是朦胧的,她们二人很少交流,连课业辅导都没有过。 她一直都试图和家庭保持距离,这样好像能获得更完全的主体性,她幼年时期的脑海中总是幻想着摆脱环境对自己的影响,冗长的叛逆期持续到成年。 而现在,这个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哥哥以一种极其震撼、霸道的方式闯入她的生活,他关心她,爱护她,认可她,为她的梦想出谋划策…… 因此,即使是为了她哥哥,她也必须忍下所有的懒惰和倦怠,忍下焦躁和自我怀疑,艰难地完成这部作品。 无论有多困难! 邱式忍着发冷的身体,一伸手将笔记本捏了过来。 故事进行到一多半,就差收尾了。 主角目前的困境是死局,她仍试图寻找任何happy ending的可能。 如果她们可以以另一种形式活下来呢? 如果利用大脑时间空间的不同步性,创造出一个意识层面的平行时空呢? 邱式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继续开始提纲挈领地规划想法,同时也不忘搜索现有的科学知识。 她咬着牙,细细啃下了几篇难懂的论文,艰涩的定义,陌生的名词在脑中盈盈绕绕,她做下十几篇笔记,总结了许多物理常识、进化理论和计算方法。 腹部还在绞痛,她时不时需要爬起来去一趟厕所,然后自助一杯白开水。 后来的很多天,她坚持用水分对抗体内的忽冷忽热,她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肌肉深处颤抖哀嚎。她来不及在意疾病,或者说病痛令她大脑更加清醒。 她能够清晰地听到阳光的声音,嗅到文字的血腥,看到可颂中的黄油。 她的手脚都冒着冷汗,嘴唇泛白,为了避免异味影响到邱方,她一颗一颗咀嚼着薄荷糖,每天都淋浴两次。 半夜的时候,邱式会被腹部的痉挛唤醒,然后失去睡眠的青睐。 她只得冲泡一杯咖啡,打开笔记本,随意浏览几本教科书,再写几段话。 这几天她过得很兴奋,不知是不是咖啡因的作用,她睡得很少,头皮总在微微发热。 腹痛会在某些时刻有逝去的迹象,她便心怀忧虑,默默祈祷病魔在身上留得久一些。 小波不定时造访邱式的梦境,梦里的邱式有时非常骄傲,向对方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可有时却会痛哭流涕,醒来时双目发干,实际上并未落泪。 邱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妹妹的身体以一种绝佳的速度倾颓、崩塌。 她开始消瘦,除了可颂什么也不吃,头发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干枯而衰败,皮肤因缺乏营养变得干燥,关节处发生了破皮。 可她的双眼熠熠发亮,神采飞扬,她每日坐在床上、沙发上、飘窗上敲敲打打,手指像弹奏钢琴一样,一刻也不停歇。 邱方怀疑她打错了字,但她宁可立马删掉也不愿停下来,生怕打断了键盘声构成的乐章。 而在邱式的脑海中,自己的疾病和小波的生命败落让她精神紧张,她的双手跟不上思维,她想说的太多,如果不是马不停蹄地向前,她便会错过此时绚烂的思维风暴。 “咖啡喝得太多了。”看到自己咖啡豆见底,又看到咖啡杯永远不离手的邱式,邱方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而邱式只是笑笑,她感恩邱方的善良,但她还不到放松的时候。 邱方不知道邱式的想法,但他信守承诺,站在窗前和朋友打电话:“写着玩的东西,本来就是咱们小范围的乐趣,我只想顺利见刊。” 远在海外的朋友回应:“我这里肯定投你一票,你可以给你的硕导看看,她也是评审之一,虽然要避嫌不能直接参与审稿,但可以提意见,我记得她也是科幻爱好者来着?还是偏好文学性强的那种……” 确实如他所说,邱方的硕导很爱阅读,自己本人也爱创作,当初他和硕导能处成朋友,也是从相同爱好开始的。 相同的爱好可以迅速拉近关系,尤其当这个人是你的直属领导时,你将拥有很多便利。 邱方深谙此道。 他采纳了朋友的意见,来到书房,在电脑前给端午节才道过祝福的硕导,再次发送了一封邮件。 十四、他到底因何而妒忌(H) 邱式的每一天都很紧迫。 她不愿耽误一分一秒,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她偶尔会陷入焦虑,觉得写得很差,无中生有的批评声、质疑声在耳边响起。 这段时间,她和邱方没有停止做爱,一般都在她的房间,并且邱方从不留宿。 他惧怕疾病的气息,像腐败的灵魂。 但他仍渴望着邱式,插入所带来的征服感、掌控感令他获得迟来了多年的兴奋,不断地加强大脑的奖励机制,他仿佛陷入狂乱的毒瘾中。 他眼中的狠厉、不由分说、高高在上依旧没有改变,通过占有妹妹证明自己是强者对他来说无比重要,早已胜过了道德伦理的约束,反而束缚更加深了禁忌的刺激。 可他从未在邱式眼中看到臣服。 一开始,兄妹之间的背德情事还能带给她一些新奇,习惯之后,这件事也与常规做爱无异。她开始试探,企图挑逗邱方,用一些技巧让他快乐。 她舔他的乳头,舔他的耳朵,用沾湿的手指轻轻抚摸哥哥的后背……每一次触动都令邱方战栗惊喜。 她的付出真切又诚恳,半点没有惺惺作态,不情不愿。 为什么她不觉得这是一种屈辱? 为什么她丝毫不觉得身不由己? 邱方无从得知。 他承认,他很舒服,兼顾了生理和心理,他甚至有点自豪。不过是一个顺水人情,可在妹妹眼中却是恩情。 她以懵懂的方式奉献了自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取悦压迫她的人。 “疼吗?”邱方故意问她,动胯的频率并没有降低。 身下的人嘴唇微微发颤,手指紧紧抠入他的肩膀,但仍固执地摇头,她想解除哥哥的心理负担,让他尽情享受,这是他应得的东西。 然而,邱方只有看穿了她的伪装才能得到莫大的满足。 他亲爱的妹妹隐忍着疼痛,用尽心机讨好自己。 没错,就是那个张扬跋扈,叛逆洒脱的妹妹。 她的头发已成了枯草,她的肌肤脆的像年久的墙皮,她的傲骨弯折,身上的薄荷味正拼命掩盖疾病的气息…… 而邱方对这一切痴迷不已,他没有恻隐之心,他用雕虫小技获得了这副身体的支配权,又怎会出于无用的善意再归还回去? 邱式并不责怪哥哥的粗暴,她认为可能是禁忌的缘由让哥哥失控,又出于对哥哥的歉疚而无止境地退却隐忍。 正因为是刚建立起美好亲情的亲哥哥,所以断然不会和他计较得失,况且就算没有性交带来的不适,腹痛也早就快要侵蚀她了。 肠道?也可能是胃里驻扎的魔鬼正翻来覆去地猖獗,她与之共存,你来我往,她将它视为清醒的利器,也将它视为死亡的呼声。 而在某一天,邱方又一次来到了她的房间,他的眼睛热得发烫,像是要灼烧她一般。 彼时她正趴在床上,枕头上摊着一个本子,笔在她手里打着圈,落下时会书写一些思路,床头柜上还有半杯没喝完的酒……察觉到邱方的眼神,她有些无措,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邱方走上前,在妹妹惊愕的呆愣下一把扯开被子,他单手解开自己的裤子,将坚硬的阴茎顶在妹妹的臀部。 “哥……”邱式试着呼唤一声,想得到一些回应。 可邱方自顾自地脱下她的裤子,以一种极度凶猛的方式,从后面挤进她的甬道内。 “嗯……”没有得到前戏的挑逗,邱式的身体不能很快适应这样的入侵。她竭力放松身体,想容纳邱方的庞然大物。 对以前的男朋友、性伴侣,邱式会细细品味各种类型的阴茎,长的、短的、细的、粗的、各种方向弯曲的……她深知只要被自己吞没,它便失去了原有的形状,沦为一根无用的器官。 可她不能如此看待邱方的阴茎,她都没有正眼瞧过那根东西一次。 她做了长期避孕,而哥哥又是初次,她便没有强硬地提醒邱方做好措施,主要也是想到他没有女朋友,房间里不会有安全套。 初次之后的几回,邱方都主动做好防护才进入正题。他十分明白,自己罪恶的种子在妹妹的土壤里只会开出淬满毒液的花朵。 可这次,急迫、愤怒让他期盼起神明的降威,他怀着恶意想看到邱式破败的身体遭受浩劫。 他将邱式的头摁进枕头,胸前的衬衫扣子摩挲着她贫瘠的后背。他没有摘取眼镜,方便看清他的“胜利”。 他压倒对方,插入对方,从后面进攻对方,这是他能证明自己胜利的唯一方式,他也只能在床上,强硬地裹挟着妹妹一同陷入情欲,才能挽救他摇摇欲坠的尊严。 除此之外,他一败涂地。 邱式的思绪还没有完全从写作出抽离出来,就被邱方的进犯折腾得支离破碎。她想知道邱方愤怒的原因,可此刻并不是询问的合理时机。 她紧紧抓着床沿,想疏解压力。她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亲密接触,可内心却无比疏离。这个姿势她看不到邱方的脸,否则她一定会为他的阴郁而震惊。 那根本不是欢爱时的表情,而是想要毁灭、杀戮时的表情。是分尸时的严谨,是放火时的炽热,他的眼中自始至终都燃烧着无尽的妒忌。 他到底……因何而妒忌? —— 小糊文也有求收藏留言的资格叭!!嘿嘿~ 这篇很短,应该快完结了,下篇想写个ABO的,女A没有勾八,男O没有子宫的那种,因为实在不理解女A有JJ的意义是啥。。。 十五、天性 邱方在争取了邱式的同意后,将已写完的叁分之二发送给了硕导,恳请对方提出宝贵的建议,叁天后他收到了硕导的来电。 “这是你的作品?” 邱方:“不像吗?” “非常不像,与其说不像你写的,不如说不像出自一个男人的手,我从前并不相信男人真的可以了解女人,但看了你的故事后,倒是充满希望了……” “您喜欢这个故事?” “我很喜欢,我相信很多人都会喜欢。这个故事带着女性的笔触和观察,是男人无法感同身受的黑色幽默,如果揭露了作者的男性身份,恐怕会非常震撼吧?你这次选取的角度真的出乎我意料,要不要考虑把写作当作副业呢?总写代码也怪无聊的……” “是您谬赞了,我倒觉得写得并不好,文笔稚嫩,人物性格也比较激进,里面的男性角色不够立体复杂,显得过于‘女性主义’了。” 硕导提了提音调:“我不这么认为。语言稚嫩可能是你第一次写这样的题材,以往你总是在宏观的层面思考科技和伦理、人类的走向,但我相信,大多数人在思考‘人类’这个词的时候想到的都是男人,这是深藏在潜意识里的忽视。你注意到了这个问题,重新创作了一部女性视角的科幻作品,甚至创造了一个玩世不恭、风流多情的女性角色,已经是在挑战大众品味了,女人把男人当衣服,真有意思,你觉得绝大多数人习惯这样的设定吗?” “至于男性角色……”硕导话锋一转,她的声音带了点玩味,“留给别的作家去塑造吧,无论男女作家,都对这个擅长得不能再擅长。” …… 邱方坐在床边,衬衫的扣子全部解开,露出他平坦结实的胸膛,他看向床头柜上的半杯酒,拧住了眉头,又转头注视起妹妹来。 邱式正在熟睡,她的嘴角皲裂,小臂因干燥而起皮,她蜷缩在一起,抱紧被子,像个婴孩。 她才二十叁岁,就已经获得了通透的精神世界,体味了爱与生,病与死。 邱方忽然想起高中的时候,邱式单纯地排斥电磁感应,坚决不做相关的题目,这种无谓的坚持让邱方嗤之以鼻,他只觉得邱式又开始阶段性发作“青春叛逆病”,想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而邱凌美却说:“不想做就不做,有什么关系呢?每个人都必须要会电磁感应吗?” 母亲的偏袒让邱式更加肆无忌惮,她高叁时去学校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受不了老师的管辖,所以直接居家复习。 邱方不理解为什么这样不成体统的行为可以得到邱凌美的宽待纵容,后来母亲的给了他答案: “这世间大多数人庸庸碌碌,随波逐流,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你热爱成功,勤勉克制,是非常难得的品质,而你妹妹跳过了这一步,直接去寻找活着的实感,她注定不会比你优秀,但你也要记得随时停下,反省走过的路,我不希望你一味地厌恶她,而是要看到她的长处……” 这些话邱方只记住了最后一句,母亲只是在袒护妹妹罢了,她因为婚姻放弃了去大城市闯荡的计划,却在小女儿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不羁狂放。 现如今,一贯欣赏他的硕导也承认了妹妹的才华,称赞不学无术的吊车尾写的“科幻”小说,高捧她的风趣幽默。 在回忆与当下的挤压下,邱方感受到强烈的“尊严危机”,他突然产生了想让妹妹受孕的冲动,让她的温床孕育胎儿,让她的养分不得不和寄生虫共享。 他原以为占据她的阴道就能瓦解她的力量和自我,可他没想到,在邱凌美纵容下恣意成长的邱式,和家庭、世俗文化、学校教育保持了安全距离,她根本没有因此丧失自我。 她与他交欢,不过是一种感谢,和对亲人的迁就,她甚至不清楚这场乱伦的含义,不理解哥哥心里低劣的想法。 或许邱式躲得过被侵犯的羞辱,但却躲不过胎儿的掠夺,蛮横无理的孩子对母亲单方面的掠夺。 太卑鄙了!利用强硬的手段,罔顾基因的诅咒,在妹妹身体里射入自己的精子。 邱方又想起了邱凌美的话,“我不希望一味地厌恶她,而是看到她的长处……” 他突然笑了起来—— 他确实学到的颇多,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放开了自己的枷锁,在和亲妹妹的乱伦中不计后果, 释放了自己残忍自私的天性。 当然,自私的精子最终一定会败在激素的抵挡下,变成一堆无用的残羹,慢慢在邱式的产道内消亡。 那又怎样,有些念头一旦形成,必定不会消逝了。他从不相信“爱”的无私高尚,也不信奉什么“相互成全”,他就是要截断邱式的所有道路,逼迫她走向自己,成为自己的信徒。 无论用什么方法。 没错,欺骗、诱奸,只要是可以剥夺她意识的方法,他不介意挨个尝试。 如果占有、禁锢就是爱的话,那他应该是爱她吧? 既然是爱,那做什么都理应是美好而温暖的。 “评审都很欣赏你,”看到邱式颤巍巍睁开眼皮,邱方终于开口,讲出了自打进入这房间后的第一句话。 “一切都交给我,你想做的事,我都替你完成。” 鼻头一酸,睫毛沾湿,邱式伸出干瘦的手,紧紧握住了邱方的手腕。她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像婴儿的抓握,又轻又柔。 这种支持从前只有小波给过她,可她还没来得及珍惜就失去了,现在上天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回馈亲生哥哥善意。 世俗的伦理、道德不曾束缚过她,她并未受到矛盾的煎熬,只有一腔创作热忱和对哥哥的感激。 感激化为一种“知己般”的错觉,她将哥哥视为灵魂伴侣,终生友人。 她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她打算把对小波的追悔一股脑补偿给邱方,既然身无长物,便只能回馈仅剩的欢情。 邱方回握她的手,这双手主动拥抱过他,在昏暗的落地台灯下,那时它们采过花草,攀过矮山,活力四射,如今它快灯枯油尽了。 揽过这具脆弱的身躯,抱在怀里像随时都会沉寂一样,邱方不禁有些心悸,他用了点力,把邱式揉进胸膛,感受她生命的脉动。 然后他听到妹妹倾诉般喃呢: “哥……你是我在这个世上仅剩的朋友了……你是个善良的人,我会永远感谢你。” 十六、他是她的知己(?) 邱式并不懂爱情,小波和她都是游戏人间的精灵。 旷日持久的享乐让她也对尊重、理解、体贴包容的感情产生了一丝羡慕。 “我也想和某个男人无话不谈,一起吃饭、聊天、看电影,偶尔对一本书的内容争论不休。” “他理应温柔,有点幼稚也没关系,只要纯良,都令我心动。” 可是,来不及了。 原本强健的女性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变得苍白脆弱。邱式每天睡眠很少,昼夜颠倒,手向后脑摸去还能触碰到一块小小的斑秃。 她像纸糊的灯笼似的发着光,燃着热,却眼瞅着日渐黯淡。 邱方爱死了她这副摸样,他想圈住她,让她永远停留在这个时刻,精神脆弱,对他饱含依恋信任。 可他发现了,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邱式每日都在凋零,她饮酒、晚睡、极少进食,其间提过一次想去墓地看看,邱方婉拒了她。 他依旧和她做爱,肌肤相亲,没有半分怜悯。他将她的腿死死压在肩旁,听着她颤抖的喘息,无助的呻吟。 她的甬道一开始十分干涩,摩擦数次后才会分泌自我保护的液体。 她紧握着床单,双眼洇湿,身体被强行拉入情欲,大脑还沉浸在光怪陆离的情节里。 性事只是生活的一部分,邱式更多时间都陷入疯狂,她自言自语,好像在和某个人对话,有时非常狂躁,有时又轻声低语。 她的精神时常趋于崩溃边缘,即使看上去正常无比。邱方很清楚,这都是暴风骤雨前的平静。 入秋之后,天气转凉,邱式披着毯子靠在飘窗向外远眺。 还是有一些令人高兴的事的,邱方告诉她,前十章已经提交给了责编,如此长篇在《去贤》也是少见,但在他的打点下,评审都对她称赞有加,应该很快就会给她接收函,届时便可开始连载。 邱方隐瞒了硕导的夸赞,掩盖了作品本身优秀的事实,反而突出了他的人脉关系。 邱式极力想表现出喜悦,可夜半惊醒,心悸心慌击垮了她的振作,她只能费劲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不可靠的笑容。 这个笑容很难看,邱方忍住皱眉的冲动,走上前,亲吻了她的嘴唇,不合时宜地给她看了大众评审的评论。 《去贤》具有自己的评价系统,大众评审可通过系统提交点评意见。 大众评审无需估计专业性,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喜好方面百无禁忌、言论自由。 而且每个评审无法对其他评审的意见做出指摘,所以多肤浅的爱好都可以直言不讳,若是后期开始连载,这个系统还会面向全体网友开放。 “故事很流畅,就是文笔很奇怪。” “太阴柔了,缺乏阳刚之气,对进化论的认知不够。” “她们逃亡时开的那辆车好厉害,上天入地,还能折迭,比奎波*功能要多得多!不过里面的人工智能也太会气人了……” …… 这几条评论邱式是有心理建设的,她彻夜未眠后的心率没有上升太多,但接下来的几条着实提高了她的血压。 “XX是男主吗?他出现过很多次,建议给一个好结局,如果主角后期困境无法解除,可以安排英雄救美。” “XX很有魅力,身世凄惨情路坎坷,但如果和女主在一起会落入“男女爱情”的俗套,不如多描写一下他和反派大佬的惺惺相惜,添加双向救赎的情节,让这两个男性角色更加立体。” 而最让她痛苦的言论是: “这里的男人都是挂件,人物性格单薄扁平,请适当考虑一下女性读者的感受。” 邱式点了点这个人的头像,发现完全点不开,她抛下邱方的手机,坐回飘窗上。 落寞的氛围笼罩在邱式身上,她身上溢出淡淡的忧伤,像只颓丧的孤狼,邱方都闻得出,多巴胺在渐渐离她远去。 可能快撑不住了……邱方想。 “这个杂志的读者每天只会耗费不到一小时阅读,你现在要抓住她们几个月的注意力,标准自然就提高了。”邱方安慰道。 邱式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她面对着窗户,被光亮包裹着,像一具枯瘦的禅者。 “上百条大众评审建议,只有不到二十条肯定了两个女主的塑造,五条赞赏了她抽的薄荷烟……我避开了女人的脸蛋身材,用力强调她们之间的复杂友谊,这些人只在意我的说话的方式和有没有立体的男人……”她吐出一口气,声音像被拨动的琴弦。 邱方:“几百个评审的口味参差不齐,你应该多关注专家的意见,她们才是决定是否接收的关键。最重要的是,心态放稳,不要着急……” 这种宽慰十分无力,邱式的身体日趋衰弱,她没有提出去看病,邱方也不提,只是见证着、感受着她的消亡。 “科学性我认为问题不大,对于光遗传和基因预测的想象力非常丰富,你不必非要展示一个宏大的世界观,完全可以只展现你想象中的世界里人们的生活形态,还有两个主角的的亡命过程,很多大有名气的科幻作家也会这么做。” 邱方揽过她的肩,看到了她泛红的眼圈,他透彻地了解她,了解她的作品,或许他一直在欺骗自己的妹妹,但有一件事邱式没有认知错误: 他是她的知己。 “这是一部悼亡作,不是吗?那就不要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他有点不太认得清自己声音里的温柔从何而来,为何而生。 邱式转过头来和他对视,眼底呈现淡淡的粉色,泫然欲泣的模样让邱方身下一紧。 我一定是变态。他心想。 只是因为一个脆弱的眼神,他的原始冲动便不受控制地叫嚣起来,将他变成了欲望的野兽。 好在自我压抑着本我,他的臂弯只充当了妹妹暂栖的港湾,而未做出任何非分之举。 当天晚上,邱式安稳入睡,却在凌晨叁点猛然惊醒。 她披上邱方的夹克,坐在飘窗上将键盘敲得啪嗒作响。 与键盘之间的火热摩擦让邱式的指尖灼烧起来,她的后槽牙在隐隐作痛,揉动双目能听见粘膜和眼珠相互折磨的声音。 她像个赤目的精怪,披星戴月,打着冷战,嘴角时不时浮现诡异的微笑,像个悬在夜空中的红色音符。 第二天清早,邱方照例来叫邱式吃早餐,虽然她未必听话,但他也想履行哥哥的义务,维系她最后一点生命体征。 在刚刚得到妹妹的允许后,他推开了房门,迎接他的是一个结实的拥抱。 像在那个沙发上,兄妹二人第一次敞开心扉一样。 他绝不会拒绝。 —— *奎波:《流吧!我的眼泪》一书中提到的陆空两用交通工具。 端午节,大家有没有好好吃粽子鸭~话说我喜欢吃甜粽子。 非常感谢昨天突然出现的评论大军,这篇确实没打算写太长,比较意识流,传达的东西也比较简单:一个充满欲望的潇洒姑娘、一个怀着嫉妒的男性、爱情的阴谋、一点点禁忌骨科。而且“哥哥”这个身份有时并不意味着宠溺(对宠溺的期待本身也是有问题的),很可能意味着竞争。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十七、关系和征服(H) 邱式的热情让邱方想到自己已去世的父亲。 那年他十五岁,父亲突发脑溢血,直到去世前,他的阴茎都直直地竖着。 邱方觉得,他一定不想死。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如果一个人还想做爱,还有性欲,那她必定还在求生。 邱式早在他起床前就洗漱完毕了,她的口腔里是和他一样的牙膏味。 但被死神亲吻过的气味难以掩盖,邱方无可避免地品尝到了绝望。 太凄凉了,邱方一边吻她一边想。她的前男友何曾见过她的落寞凄凉,她的这一面完全属于他。 她单薄的身体依然渴望欢爱,她的阴蒂会勃起,穴口会流水,吻也炙热。 坚挺的乳尖划过他的胸膛,他用手掌覆盖上去,捉住一团胸乳,送入口中。 她的后背渗出冷汗,应该是因为疾病。她的情绪很激动,以致含着泪主动说:“哥哥……舔我……” 邱方没有拒绝。她们之间还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互动。 他俯下身,用舌头包裹住那个突出的肉核,一边舔弄一边观察妹妹的表情。 她轻轻合上眼,像是睡去,若使多了力气,她便微微皱起眉尖。 先是上下慢捻,再是左右轻拨,邱式的阴蒂十分敏感,每一根神经都在推着她走向高峰。 手掌覆上她的小腹,帮助羸弱的身躯使力,宫腔内部的主动皱缩和阴蒂的被动绽放,都让欢愉在脑内泼出彩墨。 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下体,锐利的刺激袭来,在邱方最后的吮吸下,她猛地睁眼,嘴唇翕张,如溺水般大口呼吸,清澈的泉水从泉眼喷出,急不可耐地与开凿之人会面。 随着一声叹息似的呐喊,邱式从高潮中慢慢恢复神智。 朦胧间,她看到自己正抓着哥哥的头发,他的脸上残留着潮吹的液体,而他只是淡漠地拭去,另一只手则缓缓抚摸核心,延长邱式的快感,自始至终,那副冰冷的眼镜都安稳地端坐在鼻梁上。 邱式的大腿内侧颤动,眉尾处一下一下跳着,这是她和哥哥做爱以来第一次高潮。 看着邱方用学者的心态钻研口交,她不禁哑然失笑。冷静持重的哥哥在此刻淫靡的环境下,突然显得诱人了起来,连他清冷的双眸都变得妖艳。 邱式微笑着抚摸他的脸颊,眼中还含着湿润的快乐,心里含着玷污的快慰。 “谢谢你,哥哥。”她说。 * 男女交往中,男人在乎征服占有,女人寻求关系认同。 在这种矛盾的境遇下,女人若想摆脱被支配的苦恼,要么也去征服,要么就放弃关系。 爱情是假的,占有和欲望绝对是真的。 ——《小 · 哲学家 · 自由学派 · 波 语录》 一直以来和邱式的性交都让邱方感受到安全,只有插入妹妹的阴道才能让他获得自我归属,否则就会有主体被放逐的慌乱。 就像这次口交,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自我”的突然抽离。 他扔掉了自己的欲望,变成取悦妹妹的工具。 他忘记了“自我”,以妹妹的快乐为满足,心潮澎湃,无欲无求。 尽管结束后,他又一次感受到了自我,但他还是为自己的失控感到恐慌。 不同的是,邱式全然不受影响。 她是完全天然的状态,所以不会因为上过几次床,有过几次强烈的性欲,就产生什么“献身”、“自我丢弃”的冲动,这种一直被她坚定地认为是愚蠢脆弱的东西。 所以在服务邱方的同时,本能的抗拒在不断勾起她的叛逆。她实在不是个“利她主义者”,难以在一晚上熬完了作品后,还能忍住欢乐的渴望。 在单方面服务了很多次的基础上,她无法拒绝对高潮的期盼。而通往高潮的路上,她没有失去自己,也没有企图在对方身上获得圆满。 让她感到圆满的,从来不是某一个性伴侣,也不会是亲兄长。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不是好学生,不是好女孩,也没有做到大人所赞赏的“刻苦努力”。 她的班主任知道她早恋、翘课,便找她谈话,让她多一些女孩子的自重,少一些不合时宜的轻浮。 结果,这个瘦瘦高高的中年老师得到了如此回应:“你怎么不和他说,是他上赶着和我处对象的!” 从此,老师的办公室里只要出现“邱式”这个名字,换来的都是此起彼伏的摇头叹息。 很多人都说她自暴自弃,将来能有个学上找个好男人嫁了就人生圆满了。但她从未在乎过任何人的评价。 深藏在她内心深处的胆怯、唯一让她害怕的事物——就是众人对她写下文字的质疑。 在点开大众评审系统时她会手指发抖,每一条新的评价都让她心脏慌不择路。无论如何掩饰,这份慌乱都被邱方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故意提起这些话题,虚构出自己导师的负面评价,同时温柔地询问:“你身体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 邱式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喝下邱方递来的咖啡,淡淡地说“不用了”,后来又问能不能载她去一趟公墓。 这几天她开始发烧,身体滚烫,每天淋浴后冷颤不止。公墓在被她遗忘了多日后再一次被提及。 邱方自然不会同意,他抚摸她的头,告诉她,现在已经入秋,天气转凉,她的身体恐怕抵挡不住七月流火。 邱式沉默半晌,最终点头,可双眼却望向了窗外的白云。 —— 其实我也会为真善美妹妹心疼。。。如果有下次,我不会再捏一个善良女孩的人设了,要复杂的人性! 十八、她消失了,像烟一样毫无痕迹 从投稿到审稿,邱方掌握了第一手资料,他的妹妹依旧保持着和外界断联的状态。 反正她素来也不和家人联系,手机坏了之后也没提出换新的,吃穿用度都在拜托她这个哥哥。 在完成了结尾后,邱式彻底耗尽了自己的心血,终日躺在床上。她的头发长长了很多,手指瘦出了清晰的骨节。 在正式连载之前,邱式再没有关注过大众评审系统,她经常出神地望向窗外的云,念叨自己的年龄。 她曾在一本书里看过这样的句子: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如今她二十叁岁,在哥哥的公寓里,落笔的这一天,于她一生的黄金时代,什么也锤不了她。 她的阴蒂会一直勃起,充满着向上的生命力。她渴望性,渴望书写,渴望生活…… 奢望永不会消失——这是一个二十叁岁姑娘的执着。 而这些,邱方永不会明白,他也不想明白。 这几天二人的谈话总是被邱方微妙地转圜到投稿进程上。 “我向我的导师传达了这个故事的思想,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你的深邃和沉重……” “虽然还有几个人在计较想象力的‘不专业’,但大部分人已经认可你的构想了,加之我修整了里面的几个技术问题,见刊后我们再看看反映……” “连载的小说在这个杂志上并不多,你要做好接受各种评论的准备……” 最后,邱方问了一个关键性问题,“你的结局定了吗?” 迷茫地望向天边的双眼收回了视线,邱式点头。 “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还不错的结局。” “嗯。” 邱方将靠在床头的妹妹揽入怀中,表现出足够的体贴和关怀。 “这几天睡得好吗?” “还好。” “腹痛缓解了吗?” “快好了。” 邱方不认为她快好了,但是她这么说,他便相信。 “我可以去一趟公墓吗?”邱式第二次提出这个请求,邱方对她的“死亡执念”十分不满。 他想根除她的自我意志,就要从根除她“死的意志”开始。 因为“唯有死亡使人重生”。 不得不说,邱方是目前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邱式身上盖着一条围巾,正是她们二人在车顶上接吻那一天她披着的那条。邱方抚摸着围巾柔和的质地,将它当作妹妹柔软的内心。 他企图唤起那日接吻的甜蜜激荡的情感,硬是忽视了妹妹后脑的斑秃,说:“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 “为了祭奠一个友人。” “你知道那不是她的墓。” “那只是一个象征……我完成了一切,不会再做更改,所以一定要去告诉她。” 邱方握住她肩膀的手紧了紧,“你不需要她。” 你有我就够了。 他不能容忍妹妹怀念旧友,相当于否认了他这段时间的努力。他费力迎合她、理解她、说出她愿意听的话,就是为了得到她,剥离她的过往,孤立她的生命。 “乖乖留在这里。”他说。 孱弱的身体,嶙峋的瘦骨让邱方对妹妹放松了警惕。她连站起来都费劲,也再没提出去公墓的请求,乖顺得令邱方舒适。 剧烈的征服感让他安心,他生平第一次得到了兄长应有的尊重。 叁天后的夜里,邱式留住了他。 她们没有做爱,只是在床上依偎着。 邱式的嘴唇中缝干得裂开,但还是坚持交谈。 “我将手稿存在D盘,结局不会改,是我满意的结果……” “你是我最亲近的人,哥哥,无论我们做的事是不是正确的,我都是在回馈你的理解和帮助,所以我毫无廉耻之心。” 她因为在发烧,所以有些语无伦次,情绪也比较激进。她痛斥曾经嚼她舌根的班主任,怒骂对男性造神的文艺作品,同时揪出在她十岁时就去世的父亲。 “这世上没有神一样的男人,没有回头的浪子,没有一成不变的爱情,可为什么我们要幻想他们?只要存在这样幻想,那一切都终将停滞不前……” “就像我们的爸爸,他才是这世间普通男人的模样,用孩子拴住一个女人,又冠以‘母爱’的枷锁,如果不是我们,妈妈早就自由了……” “哥,你知道什么是自由吗?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是随意处置自己的身体,人不能拥有那样的自由,那是邪恶的自由……” 后来,邱式带着微薄的笑意对邱方讲起了那个男人,那个和他差不多年纪、同样是教授、获得了妹妹“爱情”的男人。 她们相逢于一次课后答疑,清瘦儒生在讲台收拾手头的课本。邱式走到他面前,用两指夹住中性笔,轻轻指了指黑板上的字,问:“能不能给我再讲讲,利她行为?” 这位年轻的教授一板一眼地从蜜蜂讲到狼群,为利她行为找了诸多进化依据。 邱式认真听着,低沉的声音掠过耳旁,她半个字都没听到脑子里去。 她不相信什么利她行为,她走到这里,站在他面前,盯着他恬静的脸,只是为了要到他的微信,然后……得到他。 在这件事情上,她自然会如愿以偿,在清晰地看透了男人的本质后(自我约束低、追名逐利、渴望伤痕),男人于她,难有漏网之鱼。 万分可惜的是,她的技巧没有施展在邱方身上。挚友的离世让那个清秀教授口中的“利她行为”萌芽、成长,她变成了一个懂得“涌泉相报”的人。 “我并不爱他,这世上是没有爱情的,每当我说爱上谁时,我说的是欲望,而我只相信欲望。” 最后,在邱方离开她的房间时,她说: “哥,我将永远对你心怀感恩……” 邱方的这个夜晚过得安稳。 虽然听妹妹的上一段感情经历听到半夜,但他竟没有泛起一点嫉妒心,反而与这个讨人厌的妹妹产生了一点惺惺相惜。 他没有告诉她,他也不相信爱情。他看了很多论文,改变一点激素水平,忠贞不渝的种族就完全变成了滥交的畜牲。 他与她都相信欲望。她们是绝对的命运共同体。 枕头下藏着妹妹穿过的那条男性内裤,邱方的手伸过去扯出它,将它压在鼻间狠狠吸闻。 妹妹残留的气味早已消失,可她暗红刺眼的女性生殖器却直白地侵入他的鼻腔里。 没有战胜后征服欲的满足,纯粹是秉烛夜谈后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种交融,比性爱更令人欣喜。 自由?还是功成名就?他都可以给她。以他之名,予她荣誉。 至此,他彻底和嫉妒和解。 翌日清晨,邱方醒来。完成了仔细的洗漱后,他敲了敲妹妹的房门。 一下两下未得回应,他又出声询问:“要吃早餐吗?” 一片寂静。 这种感觉并不妙。 妹妹的房门从不上锁,邱方轻易拧开了把手,推门而入。 而他看到的情景却是:门内空无一人,床上仅有折迭整齐的被褥,和淡青色的笔记本电脑。 她,消失了…… —— *出自王小波的《黄金时代》。 祝正在看文的你们:希望在你一生的黄金时代,什么都锤不了你! 十九、死门即生门 邱式消失了。 邱方翻看了客房的衣柜,邱式的所有的衣物都在,她外穿的帆布鞋也摆放在进门鞋架上。 凭借记忆,细数了每一件衣服后,邱方立马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得知邱式并没有回家,他开始相信——妹妹消失了。 仅穿着内衣,像烟一样毫无痕迹。 可这不可能! 怎么会有人不带一分钱,还不带手机,在叁更半夜离家出走还能安然无恙? 霎时间,“女大学生失联”、“连环碎尸案”这些新闻标题钻进了邱方的大脑。 他捏起咖啡杯的杯沿,将苦涩的咖啡喂进口中。 要保持冷静,他告诫自己。 妹妹的消失时间不定,会不会只是出门买早餐无从得知,按他的常规逻辑,本不该如此慌乱。 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有一种执着的相信,一种毫无来由的直觉,邱式的确消失了,永远不会归来。 昨夜妹妹的那句话回荡在耳边,怎么想都像诀别—— 我将永远对你心怀感恩…… 邱方的心突然撕开了一道口子。 后面的两天,邱方给妹妹的最后一任前男友打去了电话。 教授的联系方式可以在学校的官网查询到,邱方自报家门,虽心怀厌恶,却未露出一丝敌意,礼貌询问妹妹有没有造访对方。 那个男人保持着一贯的涵养,说自从分手后便再没有见过邱式,同时向邱方送去一点安慰: “她自在惯了,说不定出去玩几天就回家了。” 邱方不认同,“她走的时候只穿了睡衣,手机也坏了,我担心她出事。” 不知为何,男人沉默。不是无话可说的沉默,是难以启齿的沉默。 最后,他嘲弄地说:“她能这样做,我并不意外。她不会停留在任何地方,就像她自己说的,‘死门即生门’,这是她的宿命……” 这句话成功让邱方皱起眉。 一个被抛弃的手下败将罢了,谁允许他表现得如此自以为是?好似他才是这世上最了解邱式的人。 短暂的社交辞令交换结束后,邱方不想在继续听这个可恶的声音,从而迅速挂断了电话。 他承认,他依旧想让这个愚蠢的男人死在山上。 两天后,邱式仍没有回来,邱方选择向警察坦白了一切,当然,其中并不包括他掠夺了妹妹的身体、“协助”妹妹写作。 其实他本应该选择不去报警,作为妹妹失踪前最后相处的对象,他的嫌疑很大。 可他想念邱式,无法克制地思念她。这种思念好像也调动了他的“利她行为”。 好在警察在查看过监控后,他的嫌疑暂时洗脱了。 监控录像显示,邱式于凌晨两点离开了公寓,她穿着白色的睡裙,脚上是拖鞋,她走得坚定,不像磕食了违禁药品,也没有受人教唆的迹象。 而离开小区,经过一个监控死角后,邱式的白色身影转身便瞬间消失,监控像切断了一样匪夷所思。 她到底去了哪里? 从警局回到家中,邱方接到了《去贤》责编的通知,小说的连载于一天后开始。他表示收到,且送去了感谢。 真正的作者人间蒸发,而他这个鸠占鹊巢的家伙正在坐拥成果。邱方不禁觉得好笑。 这件事并没有让他的良心遭遇谴责,兵不厌诈,要想守住自己的地盘,必要的手段和计谋是不可少的。 他在读硕士的时候,就曾用巧妙的包装,让整个研究室的人认为他家境平平,却有一番鸿鹄之志。 在得知一位专硕在读的师弟手头有一篇论文,他立马开始了近半个学期的“套磁”。 他告诉师弟,你无需发文章即可毕业,又没有继续科研的打算,而他人生坎坷,空有抱负,明里暗里包裹着自己对师弟文章的觊觎之心。 这位师弟年纪小,心思单纯,加之邱方在研究生口碑极佳,硕导也对他赞不绝口,于是稀里糊涂将手头的文章给了他,在他出国前夕还念叨着:“师兄一定要大展宏图啊!” 邱式哪里懂得了这些?她什么都直白地写在脸上,不过是个浪漫疯子…… 想到这里,邱方猛地倒在妹妹的床上,心脏剧烈地收缩起来,像被一只手生生捏在掌心里。 她们二人在这张床上滚动多次,迸发了多少激情,创造了多少激流,现如今只剩他一人。 起身,将电脑打开,鼠标轻点了两下D盘,一个名为“QS”的文件夹里面躺着邱式的小说。 这个手稿他早已提交给了编辑,而原文的结局他还没有看过。 打开它,邱方丝毫不介意从头读起。每一句叙述都像和妹妹那一晚的交融,心脏的皱缩感难以忽视,手心都在发凉。 这个故事即使是第二次读仍旧惊心动魄,邱式的灵魂在其中跳跃,好似在不断对他说: “你想到了吗,哥哥?这里是一个笑点。” “你认为我们会死吗?” “你认为,‘我’在哪里?” 从日上叁竿到傍晚时分,从艳阳高照到天色变蓝。邱方变换了多个姿势,他从两个主角的出逃开始看起,陪她们偷了车,杀了人,越过荒漠,潜入黑暗的组织…… 最终,她们面对强大无匹的敌人,高挑沉稳的女孩注视着平日里嘴上无毛的朋友,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请务必来找我,我会在另一处等你。” 然后冲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 血浆喷洒在另一个女主角淡绿的衬衫上和脸上,带来了一丝鲜艳决绝的美感。爆裂的子弹在邱方眼前炸开,炸得他蓦然想起妹妹前男友的那句话——“生门即死门”。而在警局监控录像上看到的影像重新在脑海中复盘。 邱式彻底消失前,那个转身的方向,貌似是通往公墓的方向。 一个不得了的想法涌上心头—— 或许,她没有离开。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二十、她的哥哥消失了,像烟一样毫无痕迹 邱式在发展心理学的课间醒来。 周围的同学吵吵嚷嚷的,坐在前排的男生转过身,悄声问她今天晚上有没有安排。 她的脑子还在混沌状态。 这是她的哪个男朋友来着?好像是老师之前的那个,因为鼻梁足够高,手指纤细白亮,小组实验的时候总是不经意摸她的手,邱式总忍不住幻想被这双手抚摸的感觉,所以才考虑要不要相处一下。 分手纯粹因为移情别恋,本质上还是她做的不对。 可是现在看着这个男孩,恍若隔世。她绽开一个迷蒙的笑:“今晚约了小波。” 小波? 邱式愣住了。她为什么会说出这个名字? 瞥向教室门外,一抹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的眼帘——是小波!她紫色的短发,月牙般的后脑。 绝不会错! 邱式站起身,冲出教室。 她还是一副漫不经心,无畏规则的放浪模样,“你这衣服挺特别的,虽然你审美独特,但我可真没想到你已经开始赶‘睡衣风’的潮流了。” 邱式反观自己的一身,纯白色的睡裙,脚上还穿着拖鞋。她开始佩服自己的前男友,面对这副打扮也能提出过夜的邀请。 “一会儿课还上吗?想不想去图书馆?”小波问。 “好。”邱式从来只会这么回答。 她们最终离开了教室,躲在图书馆狭小的一隅,夹在两排书架之间,透过书架的缝隙能看到一排排自习的学生,和阳光照射出的灰尘。 这不是什么陌生的约会,她们经常这样做。可邱式不知怎么,就是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只有她记得,小波是个死人,是海上的一缕孤魂。 “如果我说亲耳听到过你的死讯,你会相信吗?”她压低声音,凑到小波耳边问道。 小波愣住,从书中抬起头,像缓缓升起的初日。 她惊恐地回望,双目突出,真如中了什么奇毒一样,脸也憋得通红:“你……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冰冷诡异,邱式的腋下渗出汗,她觉得自己快无法呼吸、无法思考了。 正当此时,小波“扑哧”一声笑出来,“哈哈哈哈,说什么呢你!我怎么也不会死在你前面的,放心吧!” 她掐着邱式的脸蛋,手里捏着那本《原型与集体无意识》。 邱式僵硬地勾起唇角。 凭借保存于内隐记忆中的信息,邱式顺利返回家中。 每个无课的周四下午,她都很乐意回家吃一顿饺子,偶尔她那个科研大神哥哥也会忙中偷闲来看看家人。 哥哥是好学生,全家的骄傲,所以并不喜欢她,但她们的关系后来改善了,做了一些绝不能告诉邱凌美的事。 性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包括二人的矛盾。邱式很庆幸和邱方维系了良好的兄妹关系,这个哥哥对她的作品赞不绝口,还极力推荐她,在背后支持她,她们理应是坚定的战友。 “我哥呢?” 邱式对面坐着她的妈妈,身穿白色衬衫裙,以极优雅的姿态夹起一枚饺子,还没沾上醋汁,手就悬在了半空中。 “什么?”她抬起头,对上女儿的双眼。 “我问,我哥呢?” 邱凌美笑道:“哪个哥?是你表哥还是堂哥?这还没到暑假,你就这么急着找他们玩吗?” 邱式愣住:“我问的是邱方。” 这下终于把邱凌美的眉尖给拧住了。 “你记错日子了吧?是这个周末,明天我们去订一束花。” “哦……这样啊。”邱式沾了一下醋汁,把一个完整的饺子塞进嘴里。 而到了周末…… 邱式静静地望着石碑上的名字,满脸问号: 这……就是我哥? 一盒骨灰,一座墓碑,一张照片,一捧花束。 邱方之墓。 邱方之墓? 怎么回事? 静默的半晌,眼看着黑衣的邱凌美摆放好了祭奠用的水果,邱式终于开口询问: “妈,我能问一句,我哥他是怎么死的啊?” 邱凌美默哀结束,看向她的眼神充满疑惑不解,“他是新生儿早夭,以前没和你说过吗?你小的时候没事就来看他,非说他是你的‘异世界牵绊’,还写过很多矫揉造作的诗,怎么,现在都忘了?” 邱式的脑袋像被砸了一下,她的视线移到墓碑的照片上,照片上的人像是个婴孩,完全看不出记忆里的矜贵冷峻。 这个和她针锋相对的哥哥,早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抵死缠绵、愤怒顶撞、唇齿勾缠都不曾出现过。 他生来是婴儿,死时仍是婴儿。 邱式立在那里,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离开哥哥公寓的那天,她支撑着残破的身体去了公墓,秋天的凌晨将凉风送入睡裙之下,她去那个“闵文珍”的墓碑前祭奠小波。 死去的闵文珍、死去的小波,死去的哥哥……乱成一团,理也理不清。 “怎么了?”邱凌美问她。 “没……没什么……” 回到家,邱式翻遍了整个笔记本电脑,搜罗了所有的移动硬盘和U盘,到处都没有她写作的痕迹。 躺在陪伴了她二十二个春秋的床上,邱式顿时对眼前的世界感到迷惘。 牵扯她们兄妹二人的小说消失了,连同哥哥一起,疼痛的性爱,倾力相助,彻夜慢聊……她和哥哥之间的一切都消失了,像烟一样毫无痕迹。 —— 还有两章完结 二十一、邱式的选择 周一一早,邱式在闹钟的催促下起床,早餐是邱凌美做的煎蛋夹面包。 她看到自己的母亲画好精致的妆容,佩戴了一条金色的锁链项链,端庄地坐在自己面前。母亲行为完全符合现代社会对女人外貌的要求,举止十分得体,用词文雅正规,邱式认为量谁也挑不出错误。 “我要准备考研了。估计第一年成不了,要做好二战准备。” 邱凌美咽下一口牛奶,说:“嗯,好好加油,需要钱了跟我说。” “你不问问我学什么专业?” “你决定了就按你想的来,不用管别的。”邱凌美笑笑,“没有什么能管住你。” 九点时候,进化生物学课程开始。 避难就简是大学生的本能,PPT上展示的各种微积分方程式晃得人昏昏欲睡,最后一排的学生早已梦会周公,中间的学生将手机藏在书本里刷得不亦乐乎。 而雅致隽秀的老师在台上侃侃而谈,好像对底下的倦怠完全不在意。他在讲课时独具魅力,他认真地介绍遗传漂流、利她行为,把同性恋的进化机制纳入讲授内容。 这个男人大她五岁,青年才俊,神采奕奕。 她们曾经相爱,她会为了这个男人放下了和小波的约定,走向另一个领域。 她不是那种光说不练的女孩,用语言将自己包装成游戏人间的高手,当她有了目标就必然会行动。 她会用中性笔点着黑板上的文字,漫不经心地向他请教那个专业词汇,以此为开始,带他走向她的床榻。 但是,在写完了一本小说,和哥哥短暂地相处了一个夏天后,她陷入沉思,过去她到底在爱他什么呢? 他讲述利她行为,那是她不懂的东西,却是他擅长的领域,为此,她将已存在的知识变成了这个男人的特质。 她将自己对未知的震撼感受曲解为爱情,就像这世上各种姑娘那样,将崇拜、敬重、怜悯……都曲解为爱情,去追随爱情的对象,用暗恋甜蜜自己。 与哥哥重逢的那个雨夜又一次回到记忆中,她全身湿透,连内裤都是借来的。 在这个身无长物的夏天,她乱伦、生病、写小说…… 她终于知道,所谓的爱情本是虚妄,这个老师也只是利用年长她五年光阴所积累的学识吸引了她。 女人所相信的爱情,只是一种规训后的崇拜——崇拜拥有丰富性经验的男人,崇拜成熟稳重的男人,崇拜运筹帷幄的男人…… 她们不崇拜自己,且通过献身将崇拜推至顶峰。 即使是她这样远离尘世的人,也差点误入了这样的陷阱。 什么都是假的,但占有和欲望却是真的。 而对待自己的欲望,邱式向来诚实,她不妨承认,她就是喜欢他漂亮的指骨,干净的甲片,凌厉的鼻梁,这些都是拥着她走向讲台的推手。 那双手推着她的臀部,腰部,肩部,令她感到热辣、兴奋。 原始的冲动、悸动在她的下体作祟,她注视着这个男人,在湿润和燥热的簇拥下走向讲台,用两指轻转着中性笔,以一种调谑的方式指着黑板上的“利他行为”,对他说: “老师……” 事情的发展并不会总遵循既往的路线,她并无计划让他讲讲什么是“利她”。 中性笔忽然从黑板转向了青年男人的肩膀,红色的条纹衫上正好端端坐着几枚梧桐果毛。 “这里有些毛……”她拍拍他的肩膀,用她指尖的笔,挑走壮年男子身上的落絮。 待梧桐果毛掉落,她轻笑:“好了!” 然后在对方的怔愣下,将书包甩上肩,离开了教室。 教室外,一片淡紫色的影子在等她,她们约好去海边,她听她弹吉他,她给她讲故事。 邱式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这个充满既视感的世界,她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她会告诉她,她要写一本小说,虽然还没有落笔,但她已经构思了全部的故事。 她还会告诉她,无论落日的余晖在海面上碎成怎样的灿烂,它都不是个居住的好地方。大海不仅辽阔无边,还暗藏危险。 她也会告诉她,认知所她志在必得,是一定要进去读研究生的,任何事都不能阻止她。 “带吉他了?”邱式拍上小波的后背。 “废话,说好给你弹的。”小波白皙的脸颊将幽暗的走廊照的明亮,她们即将去那个约定的石滩,吹风、聊天、看日落。 还好,还好你还活着。 邱式的视线穿过鱼贯而出的学生,轻飘飘地触碰过身姿笔挺的教授。她们曾经快乐过,床笫间的欢畅,书本间的交流,他或许是她最爱的男人,但情爱又是何其浅薄的东西? 最终,炙热而眷恋的目光消散在人群之中,邱式转身离去,唇间的笑容化为残影,她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