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 第1节 书香门第【恋之鬼鬼】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神医 作者:漫舞流沙 文案: 神医决明有三个徒弟, 师姐朱砂过目不忘, 师兄南星天纵英才, 而苏合,只是个寄望于勤能补拙的笨师妹。 每当苏合懈怠时,就会想起那个反复锤炼剑法的少年,千百次的重复,百折而不回。 就是想讲一个勤勤恳恳学医的小姑娘成长的故事。 暖心小白兔长成黑皮霸王花。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欢喜冤家 天之骄子 主角:苏合,江韶,岳清歌 ┃ 配角:朱砂,南星,杜飞白,封四 ┃ 其它:江湖,武侠,少年 ================== ☆、第1章 师兄师姐总抢戏 矮墩墩的小姑娘爬上椅子,一脸苦恼地翻开桌上的书,声音糯糯地读:“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生而勿杀,……” 读了五六遍,小姑娘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合上书,看着房顶开始背,“春三月,此谓发陈,……发陈……” 刚第二句就卡了壳,喃喃地重复了四五遍,小姑娘瞪着眼前书本,撅着嘴巴跟自己生闷气。别人启蒙认字都是用三字经千字文,可怜的她却要用医书。这些医书用词拗口、晦涩难懂,写书的人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徒子徒孙的感受! 书房外师姐在踢毽子,清脆的数数声让书房内的小姑娘忍不住挪了挪屁股,好想出去玩! “哎呀,坏了”毽子落地,朱砂的声音有些懊恼,不过很快就又打起精神来,扒着窗子踮起脚,探头问:“师妹,你好了没?一起来玩啊。” 苏合乌黑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师姐,“背不会,好难啊师姐。” 小姑娘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逗得朱砂噗嗤笑了起来,大包大揽地打包票,“师姐教你!” 朱砂提着裙子风风火火地跑进书房,挤着苏合坐下。 “这是黄帝内经的素问篇中的四气调神大论,第一句是说春季的三个月是发陈推出新,生命萌发的时令。……”朱砂只比苏合大两岁,然而教导起师妹来却像模像样。 细细地将四气调神大论讲了一遍,又带着师妹通读一遍,朱砂信心满满地问:“会背了吧?我们出去玩啊。” 师姐的态度实在太过理所当然,仿佛过目不忘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苏合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茫然,仔细想了想,弱弱地说:“我,我试试。” “春三月,此谓发陈,呃……发陈……,天地……天地……”苏合一背书就结巴了,卡壳卡了半天,垂着眼角难过地说:“师姐,我还是不会背啊。” “咦?”忘了师妹有点笨哎!朱砂挠了挠头,“好吧,咱们再读一遍。” 再读一遍难道就会了吗?苏合忍不住问:“师姐,你的《难经》背了多少啦?” 朱砂比苏合早入门一年,现在八岁的朱砂已经把《皇帝内经》、《神农本草经》和《伤寒杂病论》学完了,正在学《难经》。《难经》又叫《黄帝八十一难经》,苏合拿着师姐的书翻过两页,只看得头晕眼花。那本书真的是书如其名,太难了!有些生僻字她还不认识!一想到自己将来也要背,苏合就再也不想长大了! “《难经》前天就背完了啊。”能够过目不忘的朱砂显然不能理解普通人背不会书的烦恼,她在医术上的烦恼从来跟苏合不在一个境界上,“那本讲疑难杂症的,太少能碰上病例啦,感觉没一点用,好无聊。前几天我看西园里那个病人症状很像十一难描述的‘脉不满五十动而一止,一藏无气者’,我想上手试试,咱们师父偏偏不许。” 那么难一本书背完了?!背!完!了!苏合一脸崇拜地看着师姐。 朱砂又带着师妹读了三遍,然而苏合仍然卡在第一句的背诵上,朱砂已经有点坐不住了,苏合还在认真的读书。 朱砂往窗外看了好几次,终于盼到有人来打扰他们的学习。 他们的师父决明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在谷外义诊,附近十里八乡的人天不亮都会在枯荣谷外排起长长的队。徒弟三个轮流跟着去打下手抓药,这次轮到大师兄南星了。本来不到天黑师父和师兄是回不来的,却不想今日回来这么早。 “南星,今天怎么这么早?该不会是被师父赶回来了吧?”因为年纪差不多,入门时间也差不多,总被放在一起比较,朱砂跟南星之间从来算不上和气。 苏合抬头看到南星,乖乖地打招呼。“师兄回来了啊。” “师父今日让我跟着坐诊诊脉了,帮着开药方,所以比平时快了些。”白衣清俊的小小少年声音有些疲劳的沙哑,竭力做出一副平淡的样子,不过眼角眉梢仍然带出了掩不住的兴奋与炫耀。这是他第一次被师父允许开药方,虽然仍需要师父复核,但也是他行医路上的一大进步了。 “开药方?!师父居然不叫我一起!”朱砂跺了跺脚,嘤嘤嘤地跑去找师父理论去了。 南星得意地勾了勾唇角,走到苏合旁边,从荷包里掏出一朵粉色绢花递给小师妹,冲着朱砂的背影刻意提高声音,“小师妹,师兄特意从镇上给你带的礼物,喜欢么?” 那绢花小巧精致,花瓣繁复,花蕊纤细,像是真的一般。 南星和朱砂一直较劲,不仅在师父面前争宠,还要争小师妹的宠。 苏合翻了个白眼,“师兄你好幼稚啊。” 看着萌萌的小师妹嘟着嘴抱怨,南星笑的眉眼弯弯,伸手捏着小姑娘的脸颊,“敢说师兄幼稚,师兄以后再也不给你带礼物啦!” 南星不等苏合还手,立刻撒腿跑出书房。 苏合摸了摸脸颊,小大人一般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跟自己眼前的黄帝内经死磕。 师兄和师姐看一遍就会背的东西,她整整读了一下午,晚上又点起油灯抄了十来遍,才算是勉强把四气调神大论磕磕巴巴背了下来。 然而第二天早课师父检查的时候,苏合刚背完第一句,就发现自己又卡壳了,无数次绊倒在“天地俱生”这一句上,苏合怨念的目光简直要将那本书烧穿。 苏合抬头,看到朱砂的口形,终于想起来下一句。 在师兄师姐在旁边的提示下,苏合结结巴巴地背完四气调神大论,双手绞在一起,手心满是冷汗,怯怯地看着师父。 决明的医术极高,但在教徒弟方面却没有多高明,好在前两个弟子的天赋极佳,随便丢几本医术就能自学的很好。可是这个小弟子,黄帝内经已经学了有半个月了,到如今连素问的第二篇四气调神大论都没能背会。 看着紧张的满头冒汗的小姑娘,决明摇了摇头,她小小年纪整日呆在书房,也不像是不努力的样子,显然天赋问题。 手中戒尺扬起又落下,对女徒弟他总是下不去手。决明叹了口气,“回去抄十遍,明日继续背这篇。” 苏合恹恹地点了点头,拿出昨天抄的,“师父,昨天背的时候已经抄十遍了,可还是不会背。” “……”这老实孩子!决明无语了半天,说:“那就再抄十遍!” “哦。”苏合也没什么怨言,只是觉得以自己的天资,估计再抄十遍也没什么用。 考察完三个徒弟的功课,决明又带着徒弟练了一套拳。 决明教徒弟的只是一些粗浅功夫,一方面是强身健体,另一方面将来若是四处行医,万一遇上个山贼水匪,也能有自保之力。 练拳的时候,苏合终于满血复活。在学武方面她总算有点天赋,已经追上了师兄师姐的进度。苏合流畅地打完一套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师父,期待师父的表扬。 然而决明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苏合失望地退到一边,朱砂鼓励地捏了捏她的手心,南星看见了,立刻不甘示弱地捏了捏她另一只手。 连对师妹鼓励也要比,师兄师姐你们真是够了。 徒弟们的小动作,决明都看在眼里,不过他仍然是没开口表扬苏合。苏合在学武方面确实是有几分天分,可是对于他这种在某一领域走到巅峰的人来说,那点天分实在不足以沾沾自喜。 练完拳,决明给两个大徒弟布置了新的学习任务,扔给小徒弟一本拳谱,然后就匆匆地去看病人去了。 枯荣谷里住满了疑难杂症的病人,决明总是成天到晚地忙碌。 因为决明没什么时间也没耐心教这三只读书认字,所以师兄妹三人很多基础常识性的东西都是跟着在谷中看病的那些人学的。枯荣谷里的病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师兄妹三人也就东一爪西一鳞地胡乱学点别的。很多时候这些所谓的“别的”,他们的师父是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的。 师兄妹三人一起吃了早饭,然后去上课。 最近谷里住进了一名好赌的江湖前辈,闲极无聊,一缺三!好容易看到三个好苗子,果断拉住,非要教他们赌术。 唔,其实一开始他们是拒绝的,不过那位前辈说“艺多不压身”,想想还挺有道理的,师兄妹三个也就半推半就地从了。 决明这几日看大徒弟二徒弟眼底有青黑之色,以为是功课渐重,熬夜背书所致,心里还十分欣慰。 这个美丽的误会一直持续了有半个月,直到有一天夜里,西园有个病人病情突然危急。决明匆匆处理之后,听见静夜里有清脆的碰撞声。循声找过去,就瞧见三个熊孩子满脸贴的都是白纸条,一边扔色子,还一边对号称赌王的轩辕信喊着要“翻本”。 说好的熬夜背书呐?!! 轩辕信察觉到窗外有人,一抬头看见白衣的决明,摸了张麻将牌沉吟半晌,不慌不忙地开口,“我赌你们明天肯定不敢来跟我赌了。” 朱砂和苏合都是侧对窗户。苏合看见窗外的师父,刚想提醒南星,就被朱砂在桌下踢了一脚。 偏南星背对着窗户,输急眼了急着翻本,完全没顾忌,“怕你啊?这回你肯定要输,小爷我明天还来赌!押十两银子!” 轩辕信不动声色,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谆谆教诲,“你身上哪还有十两银子?所谓不入红尘如何看破红尘,如今你们也算知道赌是怎么一回事,以后也就不会再沉迷其中。小子,前辈是为你好,要记住,十赌九输,永远不要以为自己有必胜的把握。多少人输的倾家荡产,却以为自己能翻本,把命都赔上。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 南星显然没能理解这位嗜赌如命的老前辈画风突变的深意,“老头,你这是认怂了吗?明天就算是天上下刀子,小爷我也要来跟你赌!” 苏合捂着眼,已经不忍直视。 窗外传来一个饱含怒气的声音,“好,我看你明天怎么来赌!” 决明抄起墙边的扫把,大步进来抓住南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嗷,师父!你怎么在!啊啊啊啊啊,我再也不敢了!” 在南星痛叫声中,朱砂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趁师父的怒火还没烧到她们身上,连忙拉着苏合跑掉了。 南星吸引了师父大部分的火力,朱砂和苏合只是被罚了抄书。 于是第二天南星伤痕累累地在床上躺了一天都没能起来。 然而这还不是这件事的结局。 决明忙了一天,披星戴月地回来,看到大徒弟老老实实地趴在床上,还勤勤恳恳的拿着本医书在看,二话不说把人拽起来拿起扫帚又是一顿打。 装乖装了一天的南星抱头满地打滚,“啊啊啊啊,师父,我今天什么都没干啊!” “打的就是你什么都没干!”决明面无表情,“我决明的徒弟,就这样认怂了?自己约的赌,爬着也要去给我赌赢了!” 第2节 “……”南星艰难地爬去找轩辕信践行赌约,简直要飙泪。做徒弟真是好难。 ☆、第2章 师兄师姐太抢戏2 南星被狠狠收拾了一顿,总算是消停一阵子,然后就轮到朱砂作死了——她突然不打算学医了。 事情的起因还在决明那里。自从出了轩辕信教他们赌的事情之后,决明就分出一分心思在这三个熊孩子的杂学上。正巧江南有名的绣娘陈娘子来治眼病,决明特意吩咐了朱砂和苏合去学。 南星不想落单,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师妹身后一起去学两手。 学了七八天,苏合和南星都能像模像样的绣手帕了,朱砂还在纠结针脚是否整齐的问题。 基本的劈丝配色、描样针法都学完了,南星实在学不下去了,最近他都开始不自觉的掐兰花指了!看师父似乎不再关注他们,于是转头又去跟轩辕信混去了。 苏合听说金陵雨花庄庄主来这里看病,也坐不住了,丢下绣花针跑去见识雨花庄的漫天花雨剑法了。 剩下朱砂天天拿着绣花针死磕,也不知道怎么受了陈娘子的蛊惑,突然闹着要跟陈娘子一起去苏州。 眼看陈娘子眼疾治的差不多了,打算回苏州老家,那几天朱砂都蔫蔫的,有一天早课,终于爆发出来。 “师父,我想跟陈娘子一起去苏州!” “……”南星和苏合都一脸茫然地看着朱砂,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在师父的目光下,朱砂有点害怕,不过既然已经说出了口,也就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喜欢绣花,我想好好学。” 决明手指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并没有发怒,语气如常地问:“那么……你不打算学医了?” “我……”师父平静的态度给了朱砂更多的勇气,“我带着医书,师父我一定好好背书。” 背医书很枯燥,即使朱砂过目不忘,背这么几年也早已经厌倦了。师父收藏的医书堆得山一样,一想到今后一辈子都要不停的背那些东西,朱砂实在不想走这样的路。年少时眼前的路有那么多,没走到尽头之前,谁能断言哪条路是正确的呢? “呵,背书?”决明看着天赋绝佳的女徒弟稚气的样子,不怒反笑。 要挨打了要挨打了!对挨打十分有经验的南星紧张地看着师父,时刻准备拉着小师妹赶紧撤,免受池鱼之殃。 然而女徒弟终归受优待,决明叹了口气,没动手,“任何事想走到巅峰,天赋、努力、兴趣、运气,缺一不可。你既然对学医没有兴趣,人各有志,师父不拦你,去吧。” 居然这么简单?南星与苏合睁大眼睛。 每天面对永远也背不完的医书,谁不厌倦呢?只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朱砂这样的勇气跟师父说出来的。苏合也不想背医书,她那么笨,天赋比师姐差远了,连师姐都不打算学医了,她还要继续吗?如果不学医,她学点什么呢? 苏合的心思刚刚有些活络,就看见决明的眼风扫了过来,顿时打了个寒战,什么都不敢想了。 决明虽然忙,但对这三个徒弟是真的倾注了很多心血和期望的,对于女弟子的突然抽风,实在是觉得自己一番心血都喂了狗。只是都喂了这么多年了,要将她逐出师门也有点不忍。堵不如疏,若是强留下朱砂,恐怕这孩子终归是不甘心。 决明想了想,找绣娘陈娘子聊了聊,陈娘子答应带朱砂回苏州,继续教朱砂刺绣。 跟着绣娘陈娘子一起去苏州的朱砂神采飞扬,丝毫没有离别的愁绪。 “我会回来看你们哒!”朱砂一身利落的男装,骑马跟在陈娘子车架旁边,对苏合他们挥了挥手,然后再没有回头。 少年尚不懂离别,苏合也没什么不舍的情绪,眼神里都是掩不住的羡慕。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走走呢? 南星不敢置信地看着师妹就这样真的逃出了背医书的深渊,一刻也不耽误,转过头来就有样学样地跟师父说:“师父,我打算好好学……打铁!一边打铁一边好好背书!” 轩辕信虽然好赌,但他的主业是江湖知名的兵器锻造大师。 在南星期待的目光下,决明忽然抄起一边的大药杵,朝着南星就捶了下去,“知道什么叫东施效颦吗?!” “啊啊啊疼!……师父饶命啊!”师父,不带这么重女轻男的。 南星泪流满面,为什么每逢需要杀鸡儆猴的时候,他都是鸡!他也想当一次猴啊啊啊! 南星嘤嘤嘤地逃回谷里养伤,决明放下药杵摸了摸苏合的脑袋,“还是你省心。” 苏合无语。她才不是省心,只是动作太慢,赶不上师兄师姐作死的节奏啊! 少了朱砂,枯荣谷里只剩下南星上蹿下跳,虽然依旧鸡飞狗跳,但总觉得有些冷清。 有时候苏州附近的人来求医,走的时候苏合会让人帮忙给朱砂捎些东西。 头几个月朱砂还让人捎些苏州的特产过来给苏合,后来就杳无音信了。 苏合心里担心朱砂,托人打听她的近况,朱砂这才回了一封信。信里把外面的世界写的天花乱坠,显然是乐不思蜀了。 然而刚过了不到一年,朱砂就灰溜溜的回来了。走的时候鲜衣怒马,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搭人家的骡车回来的。 那天苏合正跟着决明在附近的镇上义诊,看见朱砂的时候几乎没认出来。那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服,头上一样首饰也没有的小姑娘是她精致漂亮爱臭美的师姐? “苏合!”朱砂眼泪汪汪的扑过来,跑到近前才跟兔子一样怯怯地对决明说了声,“师父,我回来了。” 后面排队的病人很多,决明只是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朱砂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等师父发落。可是决明显然没功夫发落她。 苏合悄悄拽了拽朱砂的袖子,解围,“师姐啊,你来帮我抓药吧。” 看师父没反对的意思,朱砂松了口气,连忙勤勤恳恳地开始抓药。 晚上回去的时候,决明背起药箱,依然冷着一张脸懒得理朱砂。 朱砂蔫哒哒的低着头,厚着脸皮跟着回枯荣谷。 于是苏合再次担负起调节气氛的重任,问师姐,“师姐,你怎么回来了?” 好吧,这个问题在白天的时候她已经偷偷问过师姐了,当时师姐的答案是——钱花完了。不过给师父的标准答案当然不能是那个。 “我去了没多久,刘娘子的绣坊里有个小丫头得了病,我给开服药治好啦。然后周围有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我。求医的人就越来越多,后来刘娘子就干脆在秀坊旁边给我弄了张桌子,一天到晚的给人看病。” “都没时间背医书了。”朱砂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板着脸的决明,加了一句,“我觉得我还是适合当大夫。” 没时间背医书是假,没时间学绣花倒是真。手里没有钱,绣花又绣不好,只好靠给人看病赚钱。然而一个黄毛丫头,就算再有本事,有几个人会放心找她看病呢?朱砂混不下去,穷困潦倒,又总是被绣坊的那些学徒挤兑,只好灰溜溜的回来。 两个小姑娘一人背着一个大大的药箱,迈着小短腿努力跟上决明的步伐,认认真真的一问一答说标准答案给师父听,时不时偷偷看他脸色。落日的余晖温柔地落在两人乌黑的发上,明媚的让人心生柔软。 本来就是决明授意陈娘子不给朱砂钱花,并且找人挤兑朱砂,决明自然是清楚真实情况的。决明想给朱砂个教训,然而严厉的话转了几转,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既然回来了,就在谷里好好学医吧。” 收了徒弟之后,他这几年白头发都多了好多。 听到师父没赶自己走,朱砂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漆黑的眼睛微微眯起,牵着苏合的手,脚步轻快到几乎要蹦起来。 师徒三人踏着夕阳走入谷口,就见南星一头汗地奔过来,显然是听说了朱砂回来,心里也是十分高兴的。只是两个人作对久了,见面了仍然没好话。 “这么快就回来啦,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吧?” 朱砂仍处在夹着尾巴做人的状态,看了眼师父,忍气吞声不理他。 小人得志的样子真欠打啊,太有失神医弟子的格调了。决明看了眼旁边的扫帚,冷笑一声,“呵……” 南星十八岁那年,医术小成,决明将渡厄针法传了他,并把一些不太严重的病人放到南院,交给南星负责。 这件事让朱砂极为惊慌。她虽然十一、二岁的时候抽风耽搁了一年,但回来之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把落下的进度赶上了,样样不比南星差。师父这些年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如今这样差别待遇,是真的不把她当弟子看了吗? 朱砂嘤嘤嘤地跑去师父书房门口跪着施苦肉计去了。 南星在旁边优哉游哉地看了半天热闹,转到厨房发现苏合在炖汤。 南星这两年在抽条,已经颇有些风度翩翩少年的样子,不过在师妹面前还是很幼稚。他眼疾手快地盛了一碗,撒上碧绿的葱花,大冬天的喝上一口,浑身都暖了。 偏偏他喝着汤还堵不上嘴,“小师妹,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到底有没有吃人嘴短的意识啊!苏合作势要抢回汤碗。 南星连忙护住,有点无奈地说:“小师妹你难道就不着急?你只是晚入门一年而已,这时候还不跟朱砂一起去外面跪着?师父肯定会心软。” 女徒弟是宝,男徒弟是草。这些年,南星在一次次的挨打中,早已认清了这个现实。 苏合苦恼地挠了挠头,“师兄,我其实着急过来着。我九岁那年,师父允你和师姐开始诊脉开药方,我当时特别着急,然后就拼命背书拼命背书,晚上睡觉做梦都在背书,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如今已经十六岁了,仍在闭门背书,师父也仍然没允许她给人诊脉开药方。她如今背书的进度虽然已经远超师兄师姐十一岁的时候,可却每天仍需要花比别人多数倍的时间用在背书上,差距太大,已经让人失去奋起直追的决心了。 苏合也盛了一碗汤,美#美地喝了一口,享受地眯着眼睛说:“师父不让我给人开药方,肯定是因为我火候还不够啊。我觉得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师兄你现在负责南院,每天至少要有半天的时间耗在那里,但是课业一点也没减轻,师父也没给你额外的月钱,出了差错还要被师父训……为什么要上赶着去呢?” 师妹说的好有道理,南星竟无言以对。 “师兄和师姐是要做一代名医的人,我天分不高,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啦!”苏合喝完自己的汤,把剩下的放入食盒,高高兴兴地去给朱砂送汤去。万事都有师兄师姐在前面顶着,她只要做个贴心的小师妹就好啦。 南星摸着刻意留了青色胡茬的下巴,看着师妹蹦蹦跳跳的背影,忽然觉得小师妹是大智若愚。细想起来,他和朱砂都没有坚定的想要成为一代名医的志向,可为什么就总是不由自主地逼着自己不敢落后一步呢? 朱砂才跪了半天,决明就撑不住心软了,传了渡厄针法,然后把东院的病人交给了她。 在女徒弟面前,决明从来没办法坚持严师的原则,决明都后悔自己收了这么两个娇滴滴的女徒弟了。 ☆、第3章 春晓 师兄师姐开始了忙的脚不沾地的日子,每天上午的自由学习时间,苏合就落了单。不过这些年师兄妹三个的兴趣越来越分化,本来也就越来越少的一起学东西,苏合没觉得有什么不习惯的。 苏合听说金陵雨花庄的江庄主又跑来调理身体了,想起上次没学完的那套春晓剑法,立刻跟安排房间的药童打听了江庄主住的院子,拿了剑兴冲冲地去了。 金陵雨花庄的剑法走的是轻灵优雅的路子,苏合极喜欢。江庄主是个中年美大叔,不仅剑法好,闲暇时还经常讲些江湖趣闻,不过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这几年时不时地就要来枯荣庄住上一阵子。 “江叔叔。”苏合高高兴兴地跑进去,却见院子里江庄主一脸严肃地坐在树下,手里拿这个军用的强力弹弓,咻咻咻地弹出一个又一个石子,追着一个白衣少年在打。 少年上蹿下跳地拼命躲避,被苏合进门的动静惊动,稍微分了下神,一颗石子奔着脑门就来了,千钧一发间少年狼狈地一滚,石子擦着头皮飞过,撞在墙上撞的粉碎。 苏合吓了一跳,看这石子的力道,真打在脑袋上必然会把人打的头破血流的。 “小姑娘长大了啊。”江庄主看见苏合,方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微微笑了起来,瞬间收起身上的气势变为苏合记忆中和蔼可亲的儒雅大叔了。 “江叔叔,你这是在做什么?”苏合看了眼气喘吁吁的少年,少年宽松的裤脚扎进靴子里,身姿笔挺,整个人干净利落的仿佛刚出鞘的利剑,剑眉星目,长得极像江庄主,应该是江庄主的儿子,不过和蔼可亲的江大叔对这少年的态度十分像是后爹啊。 “这是我的儿子江韶。”江庄主跟召唤小狗似的对儿子招了招手,“韶儿,这是我跟你提过的苏合。” 江韶不情不愿地站到父亲身边,看了看曾被父亲夸赞“特别刻苦、特别懂事、特别乖巧”的豆蔻少女,傲娇地微微点了点头。 苏合最大的优点就是嘴甜,虽然江韶看起来不冷不热的,但她仍然乖乖地叫了声,“江大哥。” 小姑娘态度如此良好,搞的江韶也不好意思再端着高冷范,别别扭扭地扯了扯嘴角,敷衍地对苏合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韶儿,去把那把云光剑拿出来。” 江韶愣了一下,转身进房间拿剑去了。父亲特意找金陵著名的煅剑大师冷铁王打的剑,等了两年才拿到手,原来是给这姑娘准备的。 “试试合不合手。”江庄主将云光剑递给苏合。 苏合跟轩辕信学过些锻铁的皮毛,入手就知道这剑不是凡品,剑脊上层层叠叠的云纹,不知道是精铁经过多少次折叠锻打形成,剑光匹亮如雪,手指轻轻一扣,便发出悦耳的轻吟。 苏合看了看剑柄隐蔽处小小的“冷”字徽记,便明白此剑出自何处。轩辕信虽然也被称做兵器锻造大师,但单论起铸剑的水平,还是比不上江南的冷铁王。 第3节 “这……这太贵重了。”苏合有点犹豫。 “长者赐不可辞。此剑轻巧,适合女子用。你若是不收,今后我可不好意思再吃你做的饭了。”江庄主对苏合眨了眨眼睛。 决明从来不会把心思放在吃饭住宿这些小事上,枯荣院的伙食实在不怎么样。苏合找江庄主学艺,总不好空手,便经常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江庄主。 苏合想了想,便不再忸怩推脱,大大方方地收了剑,“那就多谢江叔叔了。” 江庄主笑的心情愉悦,说:“来,让我看看春晓练得如何了。” 苏合信心满满地抽出云光剑,随手挽了个剑花,便认真地开始练剑了。 雨花庄的剑法轻灵飘逸,女孩子练起来尤其有一种柔美,像是跳舞一样,半套剑法练完,苏合还剑入鞘,一副求表扬的表情看着江庄主。她特别喜欢这套剑法,每天都有练习。 江庄主点了点头“很好,进步很大。可以学下一式了。” 江韶轻轻挑了挑眉,他从来没得自己爹夸过一个“好”字,就这小姑娘这毫无杀气的剑法也叫“很好”?呵呵。 江庄主起身,随手拿了跟树枝演练下一式。他早年伤了筋脉,又一直不得休息,积重难返,身体都被拖垮了,演练招式时动作慢吞吞的,毫无力道,却自有一种君子的风雅。 练了一式,江庄主就有点气喘吁吁了,扔下树枝摆了摆手,“韶儿陪苏合喂招吧,我歇着去了。苏合你好好看看韶儿的剑意,剑法是祖宗传下来的,剑意却是自己的,你要练出自己的剑意,才算是真的融会贯通。” 苏合看了看江韶,不敢劳烦这位看起来就不怎么好惹的少年,连忙说:“不用麻烦江大哥,我自己先琢磨琢磨。” 毕竟是决明神医的徒弟,江韶心知即使不能交好,也最好不要得罪。于是江韶微微垂眸,眼尾上扬,看起来仿佛带了几分笑意,身上的锋锐也显得不那么凌人了,十分客气地说:“没关系,我这会儿没什么事情。练完剑还要劳烦苏姑娘带我熟悉一下枯荣谷。” “啊?那江大哥手下留情。”苏合谦虚地拱手。 江韶回了一礼,拔剑出鞘,“苏姑娘先请。” 同样是春晓,但江庄主手里的剑意是春风徐来,江韶手里的剑意却是冰河乍破。 少年的身手矫健漂亮,英姿飒爽,苏合跟他一交手,就清楚自己跟他之间的差距很大。苏合一直觉得自己在武学上是有天分的,可是见了江韶才明白自己之前是坐井观天了。这些天才们实在不给普通人活路,天分高,偏偏各个还都十分努力。 江韶武功高,对苏合也说不上看得多顺眼,却也并不屑于出手为难小姑娘。一招一式,中规中矩的点到为止,只是指出苏合的不足,却并不咄咄逼人。 苏合把所有招式演练一遍,江韶收剑,一本正经地指点,“招式上的破绽慢慢改,剑意不必刻意模仿谁。” 苏合偏头想了想,她能感觉到江庄主和江韶剑意的不同,可是她却不明白如何培养自己的剑意。不过这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悟出来的,她收了剑,打算带江韶在枯荣庄转转。 带人熟悉枯荣庄,苏合也算是驾轻就熟。 决明初来枯荣谷的时候,看到这里地势较高,气候偏冷,却又有温泉地脉,适宜培育草药,于是搭了个茅草房定居。后来有一位被他救活的富商感念他的恩德,在此地盖了一座枯荣庄送给她。再后来,几经扩建,形成现在的规模。 枯荣庄分为内庄外庄。内庄只有他们师徒四个以及几个药童居住,面积虽然不小,但药圃占了很大的空间;外庄分为四个区域,决明也懒得起名字,直接按方位叫“东院、西院、南院、北院”,病人以及附近村镇找的帮工都住在外院。 苏合带着江韶四处转了转,将哪里打水,哪里买饭,哪里领药,找谁浆洗衣服,找谁租车马、炉子说的清清楚楚,另外附赠一张去镇上的简明地图。 枯荣庄生活设施还是很齐全的,但因为决明无心经营,而且地方有限,所以相对而言并不算舒适。 饭是附近村子里的帮工做的,一天三顿病号饭,十分素淡,价格实惠,管饱但决说不上好吃;因为房间有限,每个病号不管带几个随从都只能占一间房,人多的时候甚至还要跟其他病人拼房;这里也容不下太多人的车马,病人带来的车马都寄存在附近镇子里,最近的镇子离这里有十里路,如果需要,可以去马厩里租用车马。 “车马有点供不应求,江大哥你若是要租车马,最好早上早点去。如果早上没租到,那么下午也可以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提前回来的人。去镇子的话可以捎点食材,在这边租个炉子自己做点好吃的。”苏合事无巨细尽职尽责地介绍完,看了看时辰,带江韶去领饭的地方领了饭,才跟江韶分道扬镳。 ☆、第4章 杀猪 第二天早上结束了早课,苏合带了份点心去找江庄主继续学剑法。 “江叔叔,上次你说金陵如意楼的点心十分好吃,真是巧了,前段时间如意楼的陈大厨跑来求医,我特意跟他学了两手,你来尝尝地道不地道。”苏合把点心放到桌上,招呼江庄主来吃,刚想问江韶去哪儿了,江韶就一阵风似的从门外进来了。 已经是初冬的天气了,少年却只穿了薄衫,汗水润湿了黑发,有一两丝粘在颊边,气息微微有些不稳,显然是刚经过剧烈运动。 江韶看到苏合,有点意外她跑来这么早,放下手里的食盒,说:“苏姑娘吃饭了吗?我买了包子和豆花,一起吃吧。” 苏合觉得非常奇怪,包子?豆花?枯荣谷什么时候伙食这么好了?谷口的林大娘不是只会做三两一个的大蒸馍吗? 苏合已经吃过饭了,不过看江韶买的多,出于好奇的心理,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猪肉白菜馅的,咬一口香的流油!又喝了口豆花,终于确认了这是镇上得月楼的手艺。 看着包子和豆花仍冒着热气,苏合不确定地问:“去镇上买的么?” “嗯,反正韶儿早上要练轻功。”江庄主也坐下吃。他是江湖人,带手下过来的时候总是不好意思使唤那些英雄好汉来做这些柴米油盐的事,但使唤儿子就没有心理障碍了。 苏合想了想,来回二十里山路,对于有武功在身的人来说,其实也不算太远。不过大冷天的每天早起这么练轻功,也实在是太折磨人,她恐怕是坚持不了的,回头可以怂恿师兄这样练功,这样她们师兄妹三个就不用轮流做早饭了。 苏合只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碗豆花。江庄主一个病人,吃的也不算多。苏合本以为那一食盒小山一样多的包子一定会剩下,没想到江韶面无表情地坐在桌边,不疾不徐地一个一个居然全给吃完了!最后连她带来的点心都一个也没剩下! 苏合瞄了一眼少年紧实流畅的腰身,实在想不出吃这么多还不发胖的原因。 吃饱了的江韶心情显然好很多,收拾了食盒,转头看向苏合,“练剑吗?” “呃……刚吃完饭运动不好。江大哥你先歇会儿吧。” 江韶看了她一眼,刚想说什么,就听江庄主说:“苏合将来可是要当神医的,说的准没错。韶儿以后吃完饭休息小半个时辰再练功吧。” 神医?住在这里养病的人大多闲极无聊,昨天下午江韶虽然没有刻意打听,却也听了一箩筐的八卦。枯荣庄决明神医有三个徒弟,两个都已经各掌一院了,只有这个小弟子还到处游手好闲,看着也一点不着急的样子。江韶心里显然不赞同他爹的眼光,不过也没表现出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旁边打坐,看着他爹慢悠悠地纠正苏合的招式。 苏合又学了一招,然后跟江韶切磋了一个时辰。 这样的切磋对于苏合来说自然是获益匪浅,但江韶来说也算不上浪费时间。苏合虽然比他弱,但也没有弱特别多,这样的教学相长,对双方都是有益处的。 苏合看了看天色,还剑回鞘,抽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江大哥,今天就到这里吧。今天轮到我做饭了,我得回去给我师姐做饭。你不用去买饭啦,一会儿我给你们送一份过来。” 枯荣庄常年来来往往的都是陌生人,苏合已经习惯了,对于她来说,跟陌生人熟悉起来的过程总是格外的短,所以虽然跟江韶认识才一天,但对他说话时候已经很熟稔。 江韶愣了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想要拒绝,江庄主已经点头说:“那太好了,我可是馋你做的东坡肉馋很久了。别送了,一会儿我让韶儿去拿。” 人家有说要做东坡肉吗?居然还点菜?!江韶回过头,简直跟不认识一样看着他爹。 远离了江湖纷争,不用再端一庄之主的架子,江庄主在这里显然很放松。 “好的。江大哥你半个时辰之后去内院拿吧。”不等江韶再发表意见,苏合答应了一声,便匆匆跑了。 苏合做饭也是跟许多大厨学过的,虽然也依然学的不算精深,但胜在博采众长。 洗洗切切,考虑到江韶的食量,苏合特意多做了两个菜,找了个大食盒装了起来等江韶来拿。 江韶来的很准时,半个时辰,几乎是掐着点来的。 “苏姑娘。”他站在厨房门口,有几分手足无措,显然对于蹭饭这种事还不太适应,也不好意思再端之前的高冷范儿。 苏合把大食盒拿给他,“都装好啦,你拿回去吧。” 江韶掂了掂食盒的分量,又看了一眼灶台上少得可怜的几盘菜,顿时有点尴尬,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有点后悔早上在苏合面前吃那么多了。 苏合顺着他目光一看,大大咧咧地说:“哦,我师父和师兄今天去义诊去了,只有我跟师姐吃饭,就这些都已经吃不完了。你赶快趁热带回去吧。” 江韶提着食盒看着她,“谢谢,苏……苏合。” “不用谢。”苏合笑眯眯地送走了江韶,然后一边吃一边等朱砂。 她饭都吃完了,朱砂还没来,苏合觉得有点奇怪,就四处去找朱砂。 跑到东院找了一圈没找到,最后发现朱砂一直在药房配药,忘了时间。 “师姐,你在配什么药啊?” 朱砂推过来七八个瓶子,“见者有份,别告诉师父和南星啊。” 这么神秘?苏合打开一个小瓶,到处一粒小拇指肚大小的黑色药丸闻了闻,“这药干嘛用的?白芷、白术……调理皮肤的?” 朱砂表扬她,“辩药有长进,再接着看看别的。” “每瓶都不一样吗?”苏合又看了看别的,有药丸也有药液,有几样能看出用途,有几样虽然能辨出来部分药材,但因为不是常用的方子,不太能猜出来用途。 苏合疑惑:“这些似乎没什么相克的药,都是可以和在一起用的,为什么要分这么多种?” “笨啊,这样才好赚钱嘛!”朱砂敲了敲师妹的脑袋,一个一个瓶子点过去,“丰胸、乌发、香体、浓密睫毛……”点到最后一个,朱砂笑的很诡异,说:“紧蕊。” 苏合眨了眨眼睛,好吧其他几样外敷内用的她都明白怎么用,这“紧蕊”是什么? 朱砂轻咳了一声,跟小师妹咬耳朵说了那“紧蕊”的意思。 苏合震惊地看着师姐,师姐你看医书的时候,脑子里到底想着什么黄#暴的东西啊!你把师父纯洁的药材搞成这样,师父知道吗!怪不得要趁师父和师兄不在的时候配药。 朱砂被苏合看的不好意思,伸手要夺回药瓶,“不需要么?还给我啊!” 送出来的东西怎么还能要回去!苏合连忙护住药瓶,“师姐,我抱着严谨的科研态度研究研究,咳,研究研究。” 苏合跟着江庄主学了几天剑法,跟江韶慢慢熟悉起来了。江韶吃人嘴短,虽然江庄主对两个人的差别待遇总是很给苏合拉仇恨,江韶的态度也依然还算和善。 然而有一天早课,决明忽然跟三个弟子说:“我跟附近镇上的王五说了,让他来庄里住几天,你们从今天开始去跟他学学手艺。南星和朱砂手里的事都先放放,我抽空会去东院和南院看看的。” 镇上的王五?南星疑惑地问:“王五是谁?” “附近最有名的杀猪匠。”决明看着三个徒弟,非常严肃认真地补充一句,“必须跟着人好好学。” “……”师父你真的不是开玩笑?! 虽说行业无贵贱,但杀猪什么的,他们真没兴趣学啊。 苏合实在不好意思跟江庄主说她这几天不去学春晓剑法要去学杀猪,所以只是含含糊糊地说有事,过几天再去接着学剑法。 杀猪的王五没什么文化,被神医请来教导几个弟子,简直是受宠若惊。但是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该怎么教,翻来覆去地把自己能想起来的要点都跟三个少年说了,然后弄头猪亲自上场演练了一番。 他杀猪的手艺确实了得,一般人杀猪都要请几个人帮忙把猪按倒,这王五也没多壮硕,却完全不需要别人帮忙,手脚并用地按住猪,一手执刀,干净利落地对着猪颈下捅了进去。 然后接猪血、吹猪、拔毛、开膛破肚、分肉一系列动作虽然说不上好看,但行云流水,速度极快,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流畅,不过半个时辰,一头猪就完全料理好了。 王五擦了擦头上的汗,老实巴交地看着三个少年,问:“学会了没?” 朱砂抬头望天,苏合则眼巴巴地看着南星,南星挠了挠头,不太自信地说:“学,学会了吧。” 王五一拍大腿,“那就好,牵头猪来试试!” “……”苏合和朱砂齐齐看着南星,南星觉得自己额头有点冒汗。 开始的时候南星觉得按着猪的任务应该比较简单,让一看就靠不住的师妹们来干,他来主杀。没想到那猪临死前挣扎实在太厉害,朱砂和苏合两个小姑娘加起来也就一百多斤,根本按不住二百多斤的大肥猪。 没办法只好让朱砂来主杀,南星和苏合一起按住猪。 受惊的猪四处乱窜,师兄妹三个围追堵截。苏合和南星合力把猪按住,朱砂拿着刀颤颤巍巍比划了半天,闭着眼刚准备下手,那猪奋起余勇,挣脱了苏合和南星,嗷嗷叫着又跑了。 “朱砂你倒是利索点啊!”南星抹了抹脸上的泥,简直要崩溃了,强忍住想骂人的冲动。 朱砂比他更崩溃,实在不明白师父到底在想什么。 两个师妹实在指望不上,南星也抽了一把刀,如临大敌地看着四处奔跑的猪。 南星和苏合再一次按住那头猪的时候,南星也不等朱砂动手了,学着王五的样子飞快地一刀捅到了猪颈后。 终于杀死了,南星刚松了口气,那猪就顽强地带着刀,哼唧哼唧地嚎叫着,一路洒着血慌不择路地冲朱砂奔去了。 毕竟是练过武的,虽然暂时还没办法以标准的流程杀猪,但也不会真的被猪撞翻在地,朱砂尖叫着侧身避开,同时闭着眼睛补了一刀。 第4节 猪惨叫着又冲出去七八步,终于倒地。 专门腾出来杀猪的院子血流满地,朱砂裙子上也溅了血,手里还拿着把滴血的杀猪刀。 终于杀死了。简直比救活十个人还费劲! 一时间院子里极为安静,于是院门口那声重物坠地的声音也就极为明显。 “有人昏倒了。”王五惊慌失措地跑出去扶住晕倒的少年。 院子里的三人都是神医徒弟,面对人可比面对猪镇定多了。 南星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手,说:“来来,我看看。” “啊,是他。”朱砂喊了一声,刚想过去,一看自己满身是血和尘土的样子,又纠结地停了下来。 “你院里的病人啊?”南星手指搭上那少年的手腕。 “师兄你先看着,我去换身衣服去!”朱砂提起裙子转头跑了。 南星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朱砂居然也会叫他“师兄”? “师姐好奇怪啊,这会儿换什么衣服。”苏合过去帮忙把那少年扶到椅子上,顺手摸了摸脉,这少年先天体弱又受了惊吓,倒是没大事。 苏合看了看这一片狼藉的院子,便没叫醒这少年,而是叫了几个人把这少年抬回住的地方去了。 朱砂换了衣服回来,发现那少年已经被送走了,于是便有些心神不宁。 朱砂一边学拔猪毛一边跟苏合说悄悄话,“你觉得他长得好看吗?” “他?”苏合正专心思考着王五说的拔猪毛的水温问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 “哎呀,什么这个那个的,人家有名字的,叫朱庆渠。” 苏合转头看着朱砂,忽然发现师姐刚才不仅换了衣服,还扑了粉。朱砂这两年抽条一样的长个子,已经比她高了半头,脸也长开了些,开始绽放出少女的娇艳,此时红着脸,漂亮的像朵花一样。 苏合刚才还沉浸在杀猪成功的复杂情绪中,压根没注意那朱庆渠的长相,不过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师姐,你喜欢他啊?” “哎呀,讨厌,不跟你说了!”朱砂害羞地锤了苏合一下。 苏合显然不能理解师姐主动撩拨又拒绝谈论的心理,生气地往旁边躲了半步,“师姐,你把猪毛都弄我身上了!” 南星看了一眼朱砂春心萌动的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眼光! 师兄妹三人学了一天的杀猪,累的腰酸背痛的。傍晚的时候决明来检阅,却只说了一句,“明天继续,什么时候能用巴掌大的小刀把猪剃干净,什么时候算学成。” 多少能明白师父这是为了让他们对骨骼肌肉更加熟悉,可是真的学的好痛苦。用巴掌大的小刀把猪剃干净,所有的骨头都要一节一节分开,这要学到什么时候! 三个徒弟都十分痛苦。 更痛苦的是朱砂。那位朱庆渠公子是富贵人家的独苗,从小体弱多病,被家里所有人捧着,今天是头一次见人杀猪,还杀的暴虐无比,满地都是血。回去就发起了高烧,被决明弄醒之后,就哭着喊着要换到别的院去,坚决不让杀猪的大夫来治他。 决明看这朱庆渠的怂样,也懒得劝,正巧西院有空房,就让他搬过去了。 朱砂第二天早上知道了,巴巴地跑去想解释,把人家小公子吓的哭着躲在房里不敢开门。 于是朱砂懵懵懂懂的初恋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师兄妹三个连杀了十天的猪,杀的都快吐了。决明终于高抬贵手,放过了三个小徒弟。 苏合调整了下心情,继续去找江庄主学春晓剑法。 练了几遍剑,苏合总觉得有点别扭,明明拿着云光剑,练着优雅的春晓剑法,却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握着杀猪刀一样。 江韶在旁边提点,“记住现在的感觉,虽然也算不上正途,但终于带了点杀气了。” 江庄主一边喝茶一边点头,跟江韶说:“我就说艺多不压身,韶儿你真应该跟苏合一起去学学杀猪的,终归是有用的。” 江韶抚额,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苏合缺杀气,他又不缺。 “……”苏合僵住,“江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前些天去学杀猪了?” 还有“艺多不压身”什么的,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这不是轩辕信的口头禅么?前几天才听说轩辕信因为欠赌债被打断了腿,又来求医了,江庄主你堂堂正派大侠,跟轩辕信混在一起真的好吗? 江庄主逗小姑娘,“大家都知道了啊。你们这几天杀的猪,决明神医都让谷口的林大娘做熟了给我们加餐了。大家都盼着你们多学几天呢。” 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们师兄妹三人中有人成为一代名医的时候,被人提起这些杀猪往事,不知道会不会吓到像朱庆渠那样的病人啊。不过苏合倒不是很担心,反正她成为一代名医的可能性也不大。 苏合很快地调整了心态,跟江庄主开玩笑自我调侃,“我可能成为不了武功最高的大夫,也不是医术最好的侠客,但说不定有一天会成为最会杀猪的大夫呢。” 这小姑娘心真宽啊!听了苏合的自我期许,江韶真为苏合以后的病人感到悲哀。 ☆、第5章 坐诊 很快又到了义诊的时候,这次轮到苏合跟决明一起去。 药童赶着装药材的车先走了,苏合跟决明慢悠悠的背着随身的药箱慢悠悠的往前走。 他们已经够早,却没想到有人比他们还早。苏合和决明走到一半的时候遇到江韶从镇上买了早点回来。正在抽条的少年身形有些单薄,修长的腿上还绑着沙袋,跑的热气腾腾的。江韶停下来礼貌地打招呼,“决明神医、苏合,需要帮忙吗?” “不必,你回去吧。”决明看了一眼朝气蓬勃的少年人,点了点头。 江韶也不多啰嗦,拿着早点回枯荣谷了。 决明看着少年的背影,对小徒弟说:“江庄主这个儿子很孝顺,也很刻苦。” 决明不是会闲话家常的人,说这话让人莫名的觉得有深意。 苏合眨了眨眼,无辜地看着师父,“师父,你不会也每天早上都想吃镇上得月楼的早点吧?” 就算是想吃,求别逮着一个徒弟使唤,这话回头也跟师兄师姐说说啊! 决明伸手弹了下苏合的脑袋,“在任何一门技艺上想要有所成就,三分靠天分,七分刻苦。你师兄和师姐如今已经各掌一院,你怎么打算?” 天分难道只占三分吗?苏合十分不认同师父的话,不过也没有争辩,只是抓着重点问:“师父觉得我也有能力掌一院了吗?” 决明白了她一眼。 苏合于是摊了摊手,“能力还差得远,所以我怎么打算都没用啊,师父。” “你就不能想办法自己争取争取?”决明有点怒其不争。他这个小徒弟,资质不算顶尖,但毕竟是师从于他,比那些外面的大夫还是强的,只要不遇上特别的疑难杂症,医术如今也算够用。她倒也不是不努力,但就是没有那种一定要争第一的心气儿,所以总是显得平庸。 “我也想来着,可是自己能力不够啊。万一师父你真答应了让我去治病,我岂不是害人么?”苏合平日里虽然很敬畏师父,但说实话,她觉得自家师父不算有原则的人。 决明有点头疼,她还真以为他会什么也不管地放她去草菅人命啊? 本来决明一直压着苏合,连诊脉开药方都不许,显而易见的偏心,就是想逼出她的不甘来,不过这丫头知足常乐,这么几年踏踏实实的背书,一句也没找他提过。 决明想了想,叹气,还是算了吧。第一永远只有一个,可是他有三个徒弟。南星和朱砂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这几年越发不和,小徒弟软和些,也算是有个人能在中间调和一下。 “今天义诊,随我诊脉开方吧。” “咦?真的?师父我可以给人诊脉开方了?我真的可以了吗?”苏合惊喜地抓着决明的袖口。她也很期待能学以致用。 “可以了可以了。”决明无奈地说:“一会儿面对病人的时候稳重点。” “我很稳重的!”苏合愉快地背着药箱加快了脚步,“师父,咱们走快点啊。” 在镇上义诊,来看病的多是附近的乡亲,有曾经来过的,苏合就笑眯眯的一边诊脉还一边跟人聊天。 朱砂和南风为了让人信服,总是会装作一副很稳重的样子,这几年端着架子脸色一沉,颇有些小神医高深莫测的气势,不管是在镇子上还是在枯荣谷里,大家都不大敢开他们玩笑。可苏合不一样,总是笑嘻嘻的,虽然很讨人喜欢,但这幅样子却很难得人信任。 师徒两个开始坐诊,看了几个病人,然后来了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农夫,面黄肌瘦满脸病容。 决明摸了摸病人的脉,提点了苏合几句,让她也摸了摸,示意她开方子。 苏合提笔开了方子,决明扫了一眼,没什么问题,就直接递给了面前的病人,“去抓药吧。” 中年农夫闻言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神医,我是青山村的,昨天夜里赶了几十里的山路,排了半宿的队才排到,你……你能不能再给我看看?我这两年看了好多大夫,把家里的田都卖了,吃了好多药,也没治好。” 那中年农夫带着久病的凄煌和热切,翻来覆去地说他的各种症状,不甘心巴巴跑来求医,却几句话就被神医十几岁的小弟子打发走。决明脾气不算好,然而面对病人的时候还是比较有耐心的,皱着眉重新写了个药方,基本上跟苏合刚才写的一模一样。那农夫看不懂,见是神医亲自写的,欢天喜地地拿着走了。 一天下来,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不管是开方、针灸、还是接骨,决明让苏合动手的时候,都有人会希望决明亲自动手,就算是那些没有提出换人要求的病人,也一副怀疑的样子,有的甚至拿了方子没抓药就走了。 苏合非常沮丧失落。 傍晚收工的时候,苏合觉得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从没有这么累过。 当初砂和南风开始跟着诊脉的时候,年纪更小,决明每次只分很少很少的任务给他们,而且大多是简单病症,所以虽然也遇到有拒绝他们诊治的,但相对而言没有太多。而今天苏合面对的质疑显然有点太过猛烈。 决明不大会安慰人,看着小徒弟蔫头耷脑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有什么可伤心的,你年纪还小,就算他们信你,也只是看在你是神医徒弟的面子上,而不是因为你本身。如今他们不信你,也不是因为你本身。医者,在某种程度上能断人生死,没有人在什么也没做的时候就值得被人以命相托。” 小徒弟不被人信任,决明心情也不怎么愉快。不过也能理解这些病人的想法。慕名而来的人,大多都是饱受疾病折磨,久治不愈,把治愈的希望放在神医身上,对于一个十几岁看起来就不怎么牢靠的小姑娘,自然是百般质疑的。 不被信任是理所当然的,而信任反而是弥足珍贵的。 药童把剩下的药材装上车,驾着马车回枯荣谷。 冬日黑的早,决明带着小徒弟慢吞吞的散步回去,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举着手里的火把照亮小徒弟前行的路。 苏合必须自己想通,这是医者必经之路。 苏合埋头走了一段,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深深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所有的不愉快都通过这口气吐出去一样。 慢慢的就好了,慢慢的,当她医术学好了,治好了很多的人,自然就会被信任了。 回想起来,当初朱砂和南星接手东院南院病人的时候,东院南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空,现在虽然依旧没有住满,但已经好很多了。 慢慢努力,总是会有回报的。 可是,还是很难过啊。明明她都已经那么努力学了,明明她开方的时候已经用了十二分的诚心,明明她出手的时候都是有十足把握并且得到师父首肯的。 苏合努力把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赶出脑袋,打起精神,问:“师父,我今天开的方子有纰漏吗?” 决明微微勾了勾唇,回忆今日所见的病症,与小徒弟讨论起来,仿佛今日小徒弟所受质疑与冷遇从未发生过一般不再提及。 回到枯荣谷,吃过晚饭已经很晚了。 苏合洗漱完,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最后索性披了衣服,去敲隔壁朱砂的门,打算找师姐撒撒娇。 “师姐,你睡了吗?” 等了半天,门终于打开,苏合眼前出现了一张乌漆墨黑的脸,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得极为诡异。 苏合吓的往后退了好几步,顺手抓住门边的扫把往这不知何方来的妖孽脸上拍过去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妖孽身形看起来有点熟悉,险险的停住扫把,几乎把腰扭了。 “师姐,你的脸怎么啦!”苏合大惊失色,之前的一腔委屈,完全被师姐吓飞了。 “我脸好着呢,这是药泥,保养皮肤的。”朱砂一说话,脸上半干的药泥扑簌簌往下掉,她索性摆了摆手,拉着师妹进屋,也不管苏合是来干什么的,直接把她按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拿着剩下的药泥给她涂了个小黑脸。 朱砂从小就爱美,这几年越发钻研,鼓捣出来的这些东西功效十分喜人。苏合偶尔也会讲究一阵子,从师姐这里拿些东西试试,不过她对这些没长性,新鲜劲过了也就扔一边去了。 朱砂给苏合涂完了药泥,她自己脸上的差不多也到时间了,细细的洗干净,又坐在妆台前一层一层地涂面脂。 第5节 苏合习惯性地拿着朱砂的那些面脂瓶子闻闻,辨别其中的药材配比。妆台上的抽屉开合间,一抹亮眼的金色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两人向来亲密,苏合也不忌讳,顺口就问:“师姐啊,你首饰匣里是什么?好亮啊。” 她一开口,脸上的药泥也扑簌簌的往下掉,被朱砂拍了一记,“不许说话。” 朱砂打开那一层首饰匣,一套七只的纯金钗,上面镂着桃花的纹样,十分精致,“我新买的簪子。” 朱砂又打开首饰匣其他几层,拿出了其他几款首饰,“这都是我最近添的,你看看有喜欢的没,师姐送你。” 朱砂的长相偏艳丽,尤喜华丽,衣服饰物总是有点偏成熟,烛光下,这些首饰亮闪闪的,简直要耀花人眼。 苏合一样样把玩了片刻,去洗了脸上的药泥,摇了摇头说:“师姐你留着吧,戴这么沉的东西头皮疼,还怎么练武啊。” 苏合看着朱砂一样样放回去,忽然觉得有点奇怪,“师姐,你哪来的钱突然添这么多首饰?” 决明给他们的零花钱不算少,但也绝不算多。朱砂又大手大脚惯了的,很少有积蓄,怎么可能短短时间里添置这么多一看就十分贵的首饰? 朱砂抿嘴笑了笑,“就上次配的那些美容养颜的药,我卖出去了点,别告诉师父啊。” “哦……。”其它的药倒还罢了,最多会让师父觉得朱砂不务正业,但那“紧蕊”什么的,的确不太好让师父知道。 “师姐,我觉得这样不太好,你需要钱就问师父要嘛。”师父并不抠门,徒弟只要有正当理由问他要钱,一般不会为难。 苏合觉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师父一时大意发现不了,师兄一旦知道,肯定会去告状让朱砂受罚的。 不过朱砂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比起找师父老老实实的讲明钱款用处伸手要钱,她更希望用自己的本事去赚钱。 朱砂敲了敲苏合的额头,“管好你自己就好啦!” 朱砂像是刷墙一样一层一层给苏合刷面脂。苏合本来还想学习学习怎样变美,不过工序是在太复杂了,最后只好放弃。 苏合灌了一鼻子的各种药味,终于蒙师姐恩准,可以上床休息。她索性也不回自己房间,直接蹿到朱砂床上拉了拉被子,说:“师姐我什么都不知道,万一哪天被师父发现了你千万别把我拉下水啊。” 苏合本就是心大的,被朱砂这么一折腾,早把白天受委屈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还是朱砂睡之前想起来问:“你这么晚跑过来找我要说什么来着?” 苏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语气平平的跟师姐说了。 “还以为什么事呢。”朱砂毫无同情心地打了个哈欠“习惯了就好了。我当初还哭着求师父不许医那些拒绝我的人呢。” “啊?”还可以这样?苏合傻傻的问:“然后呢?” “当然被师父骂啦!”朱砂白了她一眼,“最讨厌的就是南星了,明明一样被人质疑,偏偏还要在我面前表现出自己好像很受欢迎的样子,搞得我自我怀疑了很久,不得不在他面前也撑着小神医的面子。后来发现我们俩都是装的。” 师兄和师姐较着劲把委屈藏在肚子里,怪不得苏合一无所觉。 “好啦,别往心里去,睡吧。”朱砂翻了个身,忽然又想起件重要的事,“北院新来了个病人,听说是塞北很出名的舞娘,胡旋舞跳的极好,你有兴趣学不?” “啊?我春晓剑倒是学完了,不过对胡旋舞什么的没什么兴趣啊。” 朱砂不由分说:“学完了还磨蹭什么,去替我学学胡旋舞,回头教给我。东院事多死了,我抽不开身。反正艺多不压身。” 朱砂祭出轩辕信的名言,苏合撇撇嘴,慢吞吞的应了一声,“哦。” ☆、第6章 练剑 苏合早上起来去找江庄主。那一套春晓剑她断断续续的总算是学完了,雨花庄其他的剑法江庄主不方便教她,不过每天跟江韶喂招,苏合也能获益不少。鉴于朱砂的要求,苏合打算跟江庄主说一声,这几天就不去练剑了,先去把那胡旋舞学会了再说。 苏合到的时候江庄主正在吃饭,江韶真的是风雨无阻,每天早上跑一趟镇上。苏合虽然已经吃过了,但闻着老字号的油茶香,又跟着吃了点。 江庄主吃过饭,逗苏合,“听说决明神医终于允你诊脉开方了?来,给我摸摸脉,回头给我开服药我试试。” 苏合愣了下。经过了昨天的事,苏合不会再认为信任理所当然。这算是第一个主动找上她的病人吧? 苏合抬起手,放在江庄主脉门上,心里忽然有点紧张。 江韶本来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塞着早饭,此时也停下看了过来。 苏合左手换右手,再右手换左手,深深地体会到了书到用时方恨少的苦楚。摸脉摸了很久,搜肠刮肚地在脑子里回想所有背过的医书,又翻了翻师父给江庄主开的药方。 江庄主经脉脆的就像蛛丝,连决明都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慢慢温养,苏合这个目前只会背书的半吊子自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盯着师父的药方,咂摸着其中的深意。 她沉默了太久,江庄主笑了,“生死有命,不必太在意。慢慢学,也许我能等到你青出于蓝的那一天。” 江韶转过头继续吃包子。 苏合挠挠头,很是为自己的学艺不精感到羞愧。 吃完饭江庄主出去找人下棋去了,江韶收拾了碗盘,忽然低声问苏合:“我爹……的身体,还有没有希望痊愈?” 平日里浑身锋锐的少年,在问到父亲病情的时候,眉梢眼角终究是带了几分惶然。 即使已经有决明神医了,明知她只是跟稻草,可是无可奈何的是时候,还是忍不住抓紧。那是一种哪怕多一根稻草都不愿放过的心情,苏合忽然体会到了几分。 “很难。”苏合艰难地措辞,想要尽量说的委婉些,“江叔叔经脉的伤是痼疾,又一直没有持续的调养,想要恢复,很难。不过坚持温养,只要不与人动武,短期内无大碍。” 短期内无大碍,不过终究随着人自然的衰老,脆弱的经脉会再难支撑下去。那样的话,轻则全身瘫痪,重则没有命了。 “有没有……有没有更好的药材?或者偏方?”这话当然也曾问过决明神医,可是江韶终归是忍不住再问一遍。 江湖中也曾有过或真或假的能够起死回生的药的传说,苏合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那些传闻大多不可考证。没有包治百病的药,即使能找到那些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药,也依然还要对症才有效。” 江韶垂眸,沉默了片刻,很快收拾了情绪,说:“我们练剑吧。” 江韶一丝不苟地跟苏合喂招。练完剑之后,苏合说了这几天不过来练剑的事情。 江韶犹豫了下,问:“苏合,能不能借我些医书看看?” 然而不等苏合回答,江韶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摇了摇头,声音略有些低落,“不必了,是我没想清楚。” 他爹的病,尤其是一个外行临时抱佛脚看几本医书就可以解决的。 苏合安慰他,“我师父一定会很用心医治江叔叔的,你放心。” 江韶点了点头。 苏合走出院子,回头看见江韶又开始在练剑,带着一种旁若无人的专注。 苏合忽然觉得有点羞愧,她虽然一直踏踏实实的在努力,但其实,是可以更努力一些的。 学了十天,把胡旋舞学完了,苏合去探望江庄主,看到江韶又在院子里练剑。 江韶在练漫天花雨剑法中的“春回大地”,只此一招,来来回回的重复,不断地调整出剑的角度和力度。 在苏合来之前,他已经不知道把这一招重复了多少遍,在苏合来之后,他又练习了不知道多少遍,专注到没有察觉多了一个观众。 千锤百炼,方成大器。学一套剑法容易,可是这样枯燥乏味地一招一招不断锤炼,没有几人能坚持下来。 苏合站在院子门口,不知不觉地看了两个时辰,而江韶就这样专注地练了两个时辰。 练到暮色四合,江韶依然不太满意这一招,收剑回鞘,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肌肉,回过头来,才看到站在院子门口的小姑娘。 “苏合,什么时候来的?”江韶英俊的眉眼微微柔和了些,连自己都没察觉到什么时候对这个一开始看不顺眼的小姑娘已经完全没了敌意。 “我……”苏合愣了下,才意识到自己就这样大大咧咧地看人家练家族绝学练了一下午,有点偷师的嫌疑。 苏合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不是故意看你练剑的,就是……就是觉得,你不嫌枯燥吗?” 江韶沉默了片刻,想了想才说:“是很枯燥。只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如果剑道的巅峰是一条路的终点,普通人可能走的慢些,天才或许走的快些,但不论快慢,终归是需要花足够的时间才能走到终点。” 他的父亲日渐衰弱,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他必须快些、再快些让自己变得厉害起来。 苏合当然读过许多类似于“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之类的励志诗词,可是读那些东西,和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一个天赋极高的人用比普通人要多许多倍的努力去向自己的目标前进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天下午在书房背书的时候,苏合就一直在思考江韶的话。她虽然笨了些,但如果放弃那些杂学,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只用在医术上,是不是也有希望像师父一样,成为真正的神医呢? 苏合静下心来,心无旁骛地闭门读书,每天几乎不出内院门一步。 那天她做好了晚饭,一边看医书一边等师父和师兄师姐回来吃饭。 左等右等,等到天都黑透了,却见决明一个人板着脸进来了。 “师兄和师姐呢?”苏合连忙给决明摆上碗筷。 “不等他们,你吃完自己去休息。”决明严肃地说。 决明拿起筷子,却似乎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也没动菜,饭也只动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转头走了。 苏合偷偷看了眼师父,感觉师父似乎在生气,也没敢说什么,自己默默地吃完了饭。悄悄出了内院,想打听打听是不是师兄师姐又惹师父生气了。 刚出内院,就见两个人并排跪在门口,垂头丧气的。 反正师兄师姐隔一段就要闹得鸡飞狗跳的惹师父生气,苏合也没怎么当回事。 苏合转回去拿了几个馒头出来,蹲在旁边一边看两个人吃,一边问:“怎么啦?师父刚才看起来好生气的样子。” 朱砂撇了撇嘴,“还不是怪他,如果不是他,我卖药的事也不会被师父发现!” “啊?”苏合想到朱砂做的那些药,有点尴尬地说,“师兄,你不会这么不讲义气,出卖师姐吧?” “你知道她也偷偷卖药?”南星愣了下,转头瞪朱砂,“就你做的那些不上台面的药,居然还敢跟小师妹说?” 南星也是满肚子火,他每次取药都很小心,如果不是朱砂,师父也不会发现药材最近消耗数量不对,也不会被师父抓到他卖药。朱砂这个没成算的,被师父一吓什么都招了,被牵连进来也是活该! “论不上台面,难道比得上你?”朱砂反呛他。 南星卖的那些药确实不上台面,他不愿说出来脏了小师妹的耳朵,只是恨恨瞪了朱砂一眼。 苏合倒是有点好奇,问:“师兄也卖药?卖的什么药?” “小孩子家家打听什么!”南星难得对苏合说话恶声恶气。 苏合摸了摸鼻子,不敢吱声了。 朱砂在旁边嘲弄地冷哼,“谅你也不好意思说。” 南星威胁,“朱砂你敢说,我就把你卖药的事告诉你那个什么陈公子。” “陈公子是谁?”苏合觉得自己才闭门读书十天,师兄师姐之间就有了很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南星和朱砂都不吭声,苏合愣了愣才有些明白,问:“师姐之前喜欢哪个不是朱公子吗?师姐你变心好快啊。” 朱砂恼羞成怒地敲了敲苏合的额头,“送完饭了还不回去找师父替我求情!” 他们偷偷卖药的事是刚吃完午饭就被师父发现了的,跪在这里跪了一下午,偏偏小师妹最近乖乖的在闭门读书,一无所觉,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到这会儿南星和朱砂的膝盖都跪的没有直觉了。 师父没拦着她送饭,自然就是等她求情。苏合什么八卦也没打听出来,巴巴地跑去师父那里求情,给师父递台阶下。 果然,她只是稍稍说了两句,师父就点头让她去叫师兄和师姐起来。 苏合去叫了南星和朱砂进门,两人灰溜溜的再次到师父面前领训。 第6节 决明看着两个聪明绝顶的弟子,叹了口气,却对苏合说:“你师兄师姐一个负责南院,一个负责东院。你如今岁数也不小了,虽然医术尚有不足,但沉稳有余,相信也不会有什么纰漏。你明日起,就接手西院吧。” “啊?”苏合没想到师父会突然对她委以重任,她一直觉得自己恐怕要再等十年师父才会放心让她掌一院的,一时间有些不自信,“师父,我真的可以吗?” 一年前南星接手南院的时候十八,朱砂那时候十七。苏合比南星小三岁,今年也才十六岁,按岁数算来,竟然比师兄师姐都早了。 决明此举,多少有点敲打南星和朱砂的意思。南星和朱砂两个人一向爱护师妹,也不在意师妹得了便宜。此时听这傻丫头不赶紧顺水推舟答应下来,居然还问这些,都替她着急,生怕师父反悔了。 决明摸了摸小弟子的头,“你不比他们差什么。医之一道,又不仅仅是背书。” ☆、第7章 生意人 苏合接手西院遇到的第一件事,却是江庄主父子来告辞。 “怎么就要走?”苏合十分震惊,“江叔叔,你这伤得长期调养,这般长途奔波,即使不动武,也对你的身体无益。” “小苏合,我也不想走,好容易你来掌西院了,我还等着你给我看病呢。”江庄主温和地笑了笑,“只是家中实在有急事,等我办完了也就放心了,回来你再给我好好调养。” “有什么事能比命还重要呢。”苏合微微抱怨。承蒙江庄主悉心教导剑法,她对这个温和宽厚的长辈她十分喜欢,忍不住就想要多劝几句。 江庄主看着豆蔻年华的少女,只是笑而不语。 江韶负剑立在江庄主身后,凌厉的剑眉微微压低,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郁闷的低气压中。他也清楚他爹的身体状况不行,实在不宜奔波。然而他如今尚不能服众,许多事情江庄主不得不亲力亲为。这让他有一种强烈的自我厌弃,只恨自己年少的时候不懂事,没有更努力一点。 苏合苦劝江庄主无果,最后只得写了保养方子和注意事项,遗憾地送江庄主父子离开。 “江大哥,这些方子和注意事项你收好,还有一些我闲着没事做的药丸子,应该比外面做的好一些。”苏合将东西交给江韶。 江韶默默地将东西收入怀中,点漆一般的眸子看着苏合,最终却只是微微垂下眼帘,什么也没说。 他其实有个不情之请,想邀苏合与他们同回江南,可以帮忙照顾他爹的身体。他打听过,枯荣谷谷主和他的弟子虽然极少出外诊,却也不是没有。可不成想决明谷主会突然把西院交给苏合。朱砂和南星早已各掌一院,苏合如今好不容易被委以重任,他若是提出要求让人放弃,实在是强人所难。索性,还是不要提了吧。 “保重。”苏合一路把他们送出谷,看到江家来接人的马车停在谷外。 江庄主坐上马车,挺拔俊朗的少年翻身上马护持在旁。 马车行出一段路后苏合正打算返回谷中,就见江韶打马归来。 “江大哥?可是落下什么了?”苏合停下脚步询问地看着他。 “苏……苏合,我爹回去处理一些事,最多两个月,我会立刻敦促他回来调养。他……的身体不会有事吧?” 少年殷切地看着她,带着一种纯然的信任以及隐约的恳求。医者的一句话,有时候就是患者唯一的救命稻草。 苏合感觉到肩上隐隐的责任,因少年的赤子之心而心软。江庄主如今的状况,这样长途奔波实在是不妥。尤其是惊动他不得不千里迢迢赶回去的事情必然不是小事,到时候劳心劳力,对他的身体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实在不好说。 然而苏合还是不忍心,给了少年安心的回答,“江大哥,只要按时吃药,多休息,江庄主应该会没事的。也不必急于回来,来回奔波也是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办完了可以在家里修养几天再上路。江庄主如今情况还算稳定,药方的调整不多,在哪里修养都是一样的。” 话虽这样说,只是为了安慰江韶罢了。在神医谷每五天一次的针灸对江庄主的助益却是比汤药要重要的多。 果然,江韶听了她的话,眉头微微舒展,整个人的气质沉稳了许多,终于不再像早上那般焦虑。 “多谢你,苏合,后会有期。”江韶拱手施了一礼,伸手利落地上马,像是矫健的鹰一样。 “后会有期。”苏合笑了笑,颊边梨涡浅现。 江韶愣了下,才拉着缰绳调转马头,返身去追赶马车。 送走了江韶父子之后,苏合忙了一整个月才算把西院的事情理清了。 本来住在西院的病人根据病情轻重搬走了许多。如今枯荣谷北院是决明亲自在管,塞满了各种意义上难搞的病人以及急症患者;南院是南星在管,东院是朱砂在管,住着一些病情稳定的患者,由决明给出治疗思路之后,具体的方子调整让两个徒弟接手;西院归了苏合,分过来的病人中真正有挑战性的疑难杂症基本上没有,反倒是一些惜命的、有点小病小痛就要神医来治疗的富贵闲人占了多数,再有就是一些医书上有例可循的病症,没什么难度。 不过因为这些富贵闲人大多对神医迷信,不太信任黄毛丫头,所以决明还是需要经常跑西院装装样子,给徒弟镇场子。 苏合自知年轻识浅,也就比师兄师姐更加用心。朱砂和南星那边基本上是旬日所有病人诊脉一次,调方。她这边却是五日就所有病人诊脉一次,调方。 再加上针灸以及制药的时间,苏合的闭门读书计划只能暂停,只有晚上有时候能抽出时间读些书。 不过有了实践的实例病症对照,苏合发现原本晦涩难懂的医书似乎终于被她的诚心打动,稍稍揭开了一点朦胧的面纱,让她得以略窥门径。所以虽然朱砂和南星都嫌那些毫无挑战性的病症无聊,浪费时间,苏合却觉得受益匪浅。 朱砂那位陈公子也被送到了西院,如今归苏合管。 苏合发现师姐好像格外喜欢病弱贵公子这种类型的,上一个朱公子就是这样,如今这位陈公子也是一样。不过这位陈公子似乎胆大些,在病中还不忘对朱砂的示好勇敢地回应。两个人时不时还要在决明的眼皮子地下见上几面。 这日苏合正忙着配药,朱砂打发药童来跟她说东院药库的接骨草没了,问她借些过去。接骨草又不是什么急症用药,就算一时用完了也不必急着来借吧?苏合不用猜就清楚师姐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来打听师父在不在呢。 苏合手上动作不停,示意药童拿了接骨草,然后十分成人之美地说:“我这里有些配药方面的事不太明白,这会儿不得闲,你跟我师姐说,让她闲了过来一趟。” 药童走了不到一刻钟,朱砂就风风火火地跑来了。到药房装模作样地转了一圈,就心急火燎地去会她那位陈公子了。 苏合看了看窗外盛开的桃花,最近真是春暖花开了,师兄师姐都春心萌动了,前几天她还瞧见师兄带个小姑娘去镇上呢。 在枯荣谷接触的各色人等都有,江湖上儿女都成亲晚,但普通百姓或是富贵人家的儿女却成亲很早,甚至十三四岁成亲的也有。今年师姐都十八了,一般人家这个年纪的小孩就算还没成亲,也差不多定亲了。可是师父似乎压根没考虑过这些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默许师兄和师姐自己找喜欢的人。而师兄师姐喜欢的人,也不知道师父喜不喜欢。 也可能受之前那位怂包朱公子的影响,苏合反正对这位同样病弱的陈公子不怎么待见。真不明白师姐喜欢他什么。 苏合一边瞎操心,一边带着药童制药。这些事情她都做的极为熟了,即是一心两用,做出来的成品火候也掌握的十分好。 苏合点齐了药品,看看天色还早,终于有时间回去读会儿书。不成想出了药房的门,就被人拦住了。 “我家公子有要事找苏姑娘谈,烦请姑娘拨冗相见。”一个青衣打扮的仆从规规矩矩的等在药房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 估计又是哪个富家子弟大惊小怪,一点小病小痛就恨不能有大夫时时守着安抚。因为枯荣谷条件简陋,苏合清楚这些跟随患者而来的仆从过得十分辛苦,有时还要住到镇上来回奔波。她不忍为难,没说什么就跟着去了。 走到西边角落的小院子,见到里面青衫公子闲坐烹茶,苏合才想起来,这位公子姓杜,杜飞白。杜飞白才二十多岁,就已经是金陵杜家如今的掌舵人,杜家虽是商贾,却富贵堪比皇家。 区区一个小小的枯荣谷,就已经事务繁杂到让师徒四个忙的陀螺一样,而杜家那样一个大家族,事务繁杂程度可想而知。杜飞白年纪轻轻就做了家主,整日里殚精竭虑,就渐渐的有点早衰之兆。前段时间又遭人暗算,中了剧毒差点一命呜呼,于是连夜送到了枯荣谷。 中毒还好说,辨明药性,对症施药之后很快就能治好,只是这杜公子心力憔悴,若不趁年轻好好调养,恐怕也是个短命的。所以决明给杜飞白解了毒后,就安排他住进了西院,让苏合一边给他清余毒,一边顺便调养下。 杜飞白见苏合过来,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青烟袅袅,微微有些瘦弱的贵公子泡茶的姿态优雅,一举一动都带了些飘逸的仙气。 然而苏合显然是个不解风情的人,根本没注意欣赏杜飞白泡茶的风姿,十分有主人意识地自行坐下,开门见山问:“杜大哥今日感觉如何?身体好些了吗?” 杜飞白挑了挑眉,双眼皮的桃花眼自然而然就流露出几分风流不羁来。他放下手中精巧的紫砂壶,眼里含着三分笑意,“吃了小神医你的方子,自然是好多了。我曾听茶道大师启文兄盛赞姑娘聪敏,看来我今日是献丑了。” 苏合愣了下,“哦,你认识于叔叔啊。” 她杂学颇多,茶道大师于启文在这里看病的时候,她曾跟着学过一些皮毛,不过不怎么喜欢,平时也没有这种闲情逸致。 苏合显然不习惯生意人谈正事之前绕圈子,没在这个话题继续,而是说:“杜大哥,你把手伸出来,我帮你把把脉。” 小神医如此着急又直白,杜飞白勾唇笑了起来,“不急,我请你来,是有些别的事情想与你说。” ☆、第8章 做生意 “枯荣谷声名远播,求医之人络绎不绝。神医师徒高义,杜某实在是佩服。”杜飞白唇边带着浅淡笑意,不紧不慢地说:“我观谷中房舍有限,幸而杜某略有薄财,愿助枯荣谷扩建,以谢此次救治之恩。” 决明收诊费不多,也不排斥有钱的人拿钱来报恩顺便拉关系。这枯荣谷当初就是富商帮忙建的。不过,苏合想了想,有点苦恼地说:“可是枯荣谷附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扩建了啊。” 谷口那段地方一面临峭壁一面临崖,实在是没地方建,谷后面一再扩建,现在也已经完全没有空间了。 小姑娘坦诚的可爱,杜飞白笑意加深,“杜某找工匠考察过,谷外的峭壁之上是可以建屋舍的,唯一的麻烦就是在峭壁上开凿一条路下来,工期可能要久一点。” “从峭壁上开凿一条路?”苏合被杜飞白的大手笔惊到了,这么大工程耗费的钱财,恐怕比重建一个枯荣谷也差不多了。 “不如此,不足以表达杜某的感激。” 杜家每年行善积德修桥铺路也要花不少钱,把这笔钱花在枯荣谷身上,不仅能落个好名声,还能跟当世神医打好关系,再值得不过了。 “这个事情我得跟我师父商量下。” “请苏姑娘带我向尊师转达谢意。”杜飞白没指望小姑娘能做的了主,之所以找苏合谈,是因为决明实在是太忙碌了,他压根堵不到人。 苏合挠了挠头,终于还是忍不住说:“我会跟师父说的。可是我觉得我师父不会答应。我师父如今每天已经从早忙碌到晚了,即使枯荣谷继续扩建,我师父也应付不了更多的病人了。这样的扩建,意义不大。” 决明如果不是实在忙不过来,也不会让几个徒弟年纪轻轻就接手一院的病人。而苏合以前虽然觉得师兄师姐很厉害,但真正接手了慢慢才明白,他们三个人离独当一面还很遥远,他们如今能替师父分担的事情还是很有限的。 苏合看着杜飞白,十分诚恳地建议,“杜大哥若是有意,不妨考虑在谷口峭壁上建些客栈酒楼。师父无心庶务,枯荣谷中的饭食一直由附近村镇的村民提供,只是聊以饱腹罢了。而因为房舍有限,谷中患者的随从要么打地铺,要么住在附近的镇子上,十分不方便。若是谷口能有些客栈酒楼,这些问题就都可以解决了。相信这些酒楼客栈一定不会亏本,也是利人利己的好事。” 杜飞白一愣,他想过他的捐赠可能会被枯荣谷神医师徒拒绝,毕竟杜家树大招风,又因为他接手时的一番内斗,如今岌岌可危,枯荣谷神医不愿沾惹麻烦理所当然。却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给出一个如此质朴的理由,并且给了一个如此真诚的建议。江湖之人,闲云野鹤,确实比商场或朝堂上的人简单。而且枯荣谷人口简单,神医的小弟子想来也是自小衣食无忧,什么都不缺,无欲则无求,也就可以畅所欲言。他每日里打交道的都是老狐狸,难得听到这般坦诚的话,还挺有趣。 杜飞白闲适地靠在大圈椅上,放松地喝了口茶,“说的有道理。也好。我愿意为枯荣谷盖一些酒楼客栈……” “杜大哥,”苏合摇头,实话实说地说:“我们师徒四个恐怕是分不出人手和精力去经营这些的。” 杜飞白看着眼前的小神医,四目相对,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这一笑就笑的停不下来。 “你笑什么?”苏合完全莫名其妙。 一旁侍立的青衣仆从有些惊讶地看了家主一眼,他被选来伺候家主至今,还从未见过家主如此……情绪外放。 杜飞白笑了好久,才摆了摆手,“对……对不住,忽然觉得很开心。” 他笑了一阵,气色不似平日那般苍白,一扫病弱之态,眼眸明润,看起来像是温柔多情的贵公子。 苏合发现杜飞白如果能好起来,看起来长得还是挺好看的。她欣赏了片刻美男,却实在想不出刚才的对话有什么好笑的,也就由他去了,反正心情愉悦也有益于养病。 苏合晚饭的时候跟师父说了这件事,决明果然没多大兴趣。忙的连徒弟都没时间教了,哪儿有空管那些有的没的。这片山头如今都属于枯荣谷,不过杜飞白如果愿意出钱在峭壁上凿出路来,建客栈酒楼他也不会管。 苏合思考了一下,第二天抽空又去找杜飞白。 “杜大哥,我同我师父说过了,我师父确实是没精力管这些事。”苏合说话一向的不绕弯子,“不过如果能在峭壁上建客栈酒楼,我师父还是很支持的。” 苏合微微倾身,有几分讨好地问:“不知道杜大哥你需不需要合伙人呢?我知道很多药膳的方子啊。” 他之前说过打算建成客栈酒楼送给枯荣谷的吧?就算不擅经营,难道不能折现吗?或者谈点别的条件?这经济头脑,也真是绝了。杜飞白深深觉得自己跟她合伙做生意的话,可能有点欺负人。 “苏合。”杜飞白慢悠悠地摆弄他那套茶具,虽然他一贯脸皮厚,但偶尔的时候也会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生意人,多少有点无耻,昨天还是小神医、苏姑娘,今天占了点优势,就改了称呼。 苏合眼巴巴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察觉称呼上的变化。神医谷每天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很少有人能坚持熟悉了以后还客客气气的叫什么神医、姑娘的,名字本来就是让人称呼的么。 于是杜飞白得寸进尺,语气戏谑地说:“阿合,我以为枯荣谷神医的弟子不缺钱。” “这世上谁不缺钱呢?”小姑娘忧愁地嘟了嘟嘴,作为这世上最有钱的几个人之一的杜飞白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苏合他们师兄妹三个当然衣食无忧,然而零花钱也有限。但是人长大了,总是会有些不想让师父知道的东西要买,也会想要自己挣点钱有点积蓄。不然师兄和师姐也不会背着师父偷偷卖药。 小姑娘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个馋糖的孩子一样,杜飞白发现跟苏合聊天的时候真的很容易被逗乐,他低低笑着,说:“遇上你之前,我一直觉得经商不算什么技能。” 低买高卖,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而且还地位低下。他从不觉得作为一个商人有什么可骄傲的,可是在这个小丫头面前,却莫名的有种优越感怎么办! “怎么能不算技能呢?会赚钱是最厉害的技能了。”苏合最大的优点就是嘴甜。 她想了想,说:“我知道在峭壁上开路耗费巨大,我只是提供一些菜谱实在不值一提,所以我也不要求分很多钱啊,赚钱了,一个月分我……一百两就好。” 苏合每日里经手的药材倒是值不少钱,但药材采购不归她管,衣服首饰每年师父想起来的时候会着人买来她跟师姐一人一份,她最多也就是花点零花钱买点吃的或者不实用的小玩意儿罢了。枯荣谷旁边的小镇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真正算起来,她这辈子花的最大的一笔钱也就三四十两,一百两对于她来说还真算是巨款了。她着实没怎么见过钱,对钱的需求也不算太大,会提这样的要求也不足为奇。 ……一百两,杜飞白有生以来还没谈过钱这么少的买卖,今日是破了先例了。 苏合看他不说话,想了想,主动让步,“其实我也花不了那么多,分五十两也可以了。” 第7节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为防止苏合再丧权辱国,杜飞白连忙答应了。他还没遇上过这样笨的生意伙伴,真长见识了。 杜飞白为苏合倒了一杯茶,“以茶代酒,以后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了。阿合,不要反悔。” “你也不要反悔啊,碰杯为盟。”苏合端起茶杯,与杜飞白碰了碰。她怎么可能后悔,只是写几张药膳方子,每月都有五十两拿,苏合觉得这买卖实在是太划算了。她现在每个月都要写好几百张药方,师父给的月钱才三十两。 没见过这么急着往陷阱里跳的人。杜飞白把玩着手里精致的茶杯,忽然很有兴致逗她,唇角带着诱惑的笑意,说:“峭壁之上凿路不易,怎么着也得一年半载才能完成工程开始赚钱。我这里赚钱的门路多得是,有没有兴趣一起?” “一年半载就能完成?这么快?!”苏合十分惊喜,完全忽略了他后面的话。她还以为至少要三年五载呢。居然一年半载之后就每个月有五十两可以拿了! “……”杜飞白竟无言以对。 “好了,我回去给师父他们做饭去了。杜大哥你好好休息。”苏合放下茶杯站起来,要走了忽然又想起来。 “杜大哥,有些话要说到前头。你在峭壁上建客栈酒楼没问题,但你一定要给谷口如今在卖饭的村民留条生路。”苏合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显有点紧张,补充解释,“一方面谷口的村民靠这些微薄收入生存,这么多年对神医谷也是助益颇多,另一方面来看病的也有些家境贫寒的人,总要能吃得起饭。” 杜飞白看着她,片刻之后笑了笑,“放心。” 苏合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离开。 杜飞白看着苏合的背影,人虽然不够聪明,但不贪心,又有仁心,神医的弟子果然并不像开始看起来那般简单。看到她,他想到一个词——大智若愚。 ☆、第9章 师兄失恋 杜飞白的动作很快,没几天就把设计完成的图纸拿给苏合看了。 比起之前建设枯荣谷的土财主,杜飞白的品味显然要高的多。峭壁上的亭台楼阁,巧妙的用栈桥链接在一起,甚至有一个阁楼是完全凌空的。 杜飞白在旁边看账本,苏合就拿着图纸在一边感叹。这设计真的是太漂亮了,而且看起来难度好大啊! “杜大哥,这个阁楼是做什么的?”苏合指着哪个凌空的阁楼。 杜飞白瞟了一眼,淡淡地说:“给舞姬跳舞的地方。” 这样的峭壁,猎猎山风中倾城佳人一舞,想象起来的确是格外有意境啊。杜飞白这完全是以繁华之地的娱乐消遣场所的标准来建这地方了。 苏合有点担心,“会有人花钱看吗?” 杜飞白笑了笑,“放心,不会亏本的。” 他停了片刻,眼里含了促狭地笑意,又语带调侃地说:“就算是亏了,阿合你的一个月五十两银子我也不会赖的。” 苏合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嘲笑了。她看了看时辰,又要赶紧回去做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师徒四个的饭菜一直都归她做了,师兄和师姐总是回去的格外晚。 “杜大哥,我走了。天色暗了,点上灯再看账吧。”苏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杜飞白挑了挑眉,问:“我听很多人说阿合你的手艺不错,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幸尝尝?” “啊?你想吃么?”苏合愣了下,这杜飞白吃喝极为讲究,每天都是他那仆从提着大食盒子从镇上跑回来给他送饭。看菜色和摆盘似乎也不是镇上酒楼能做出来的。苏合虽然经常会给熟悉的人带些饭菜,但看杜飞白这排场,她觉得完全没必要。 杜飞白一副风流俊雅的姿态,黑眸光彩流转,笑着看她,“难道只有教导阿合的人才能有幸吃到阿合的饭菜吗?可是我想尝尝阿合的手艺啊。” 小姑娘只是不解风情地乖乖点头,“哦,那我明天给你带。” 杜飞白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好吧好吧,那我谢谢小神医了。” 苏合不满地退了半步,她其实也想像师兄和师姐那样装的很严肃,被人当成大人一样对待,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很没有威严,被人当成小孩子。难道小两岁就真的这么明显吗? 枯荣谷外的峭壁很快开凿,苏合除了给人看病以及读书,偶尔抽出闲暇还要跑到谷口看工匠施工。日子过得极为充实的她,很久都没关注过师兄和师姐的事情。 突然有一天,晚饭的时候南星没回来。 决明找药童去问,药童说他下午就一个人去镇上了。南星虽然皮,但这种不交代一声就一个人跑到镇上这么晚还不回来的事情以前还没出现过。 朱砂跟苏合对视一眼,看来南星这是又作死了。两个人也不敢多话,默默地吃饭。 决明脸色不太好,吃完饭也不见南星回来,决明板着脸跟两个女徒弟说:“你们两个老实呆在家里不许乱跑,我去找找南星。” 小镇不算大,入夜之后也没什么热闹的地方,南星没道理在镇上待到这么晚。 朱砂跑到苏合房间幸灾乐祸地猜测南星又干了什么蠢事,等着看南星回来挨打,一点睡意也没有。 反正师兄挨打也是常事,苏合不怎么担心,一边看医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朱砂聊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决明扛着醉醺醺的南星回来。 朱砂趴在窗户上看热闹,“哎呀哎呀,南星这次惨了,居然醉成这样了!” 苏合放下书,有点无奈,“师姐,师兄挺好的,你别老是针对他。” “他是对你挺好的,对我又不好!明明是他总是针对我。”朱砂撇嘴,看苏合站起来,十分气愤的跳起来拉着苏合的衣摆,“喂喂,师妹你要干嘛去?你不会是要给那家伙熬醒酒汤吧?喂,你真是够了!你对我都没这么好!” “师姐,你如果喝醉了,我也会给你熬的。”苏合觉得自己比师兄师姐成熟稳重多了,可为什么别人对待自己总还是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呢? 南星喝醉了,决明也没办法教训他,把他扔房间里就不管了。 苏合熬了醒酒汤,看南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睡得死猪一样。 好像,也不怎么需要醒酒汤啊。苏合把汤放在一边桌上,叹了口气,以一种与她纤细身形完全不符的大力一把把师兄从地上扛了起来,放到床上。 练武的女子,抗个百十斤的人还是很容易的。 苏合还挺有成就感的拉过一边的背角,给师兄盖上,刚想走,却发现刚才的搬动好像惊动了这个醉鬼。 “阿燕。”南星抱着被角居然呜呜哭了起来。 这是……被甩了?还是吵架了?才多久?她都还没有抽出时间来好好去看看师兄喜欢的那姑娘长什么样子呢。而且师兄这表现会不会太夸张了点啊?苏合觉得师兄这恋爱谈的简直像玩一样啊。 苏合伸手拍了拍南星的脸,沾染了一手的泪水,才真的意识到即使只是很短暂的时间,师兄也是动了真心的。师兄那么皮,即使被师父打的上蹿下跳,哭起来也是干嚎,只打雷不下雨的。 “有什么可哭的,女孩子么,哄哄就好了啊。”苏合拧了个帕子帮没出息的师兄擦了擦脸,又点了支安神的香,悄悄出去,帮师兄关上了门。 苏合回到房间,朱砂还在等着听南星到底为什么喝的烂醉如泥。 “可能是他喜欢的哪个姑娘跟他吵架了吧?”苏合把猜测说了出来。 朱砂很好奇,“咦?那姑娘软绵绵的,不像是聪明到能幡然悔悟的人啊。” “师姐!”苏合也是服了这幼稚的两个人了,快速地拆了发髻躺在床上蒙住头假装已经睡着了。 “师妹,我觉得你最近对南星那家伙太偏心了!”朱砂抗议,跳到床上来闹苏合。 两个人闹了半夜才睡着。都以为第二天南星逃不过师父一顿毒打,然而最终师父却没有。 因为南星伤心难过,喝的烂醉如泥,并不是因为跟那个叫阿燕的姑娘闹别扭,也不是分手。那个叫阿燕的姑娘,病逝了。 这次连一向跟南星不对付的朱砂,也沉默了。 枯荣谷里接的都是各种疑难杂症,即使决明医术通神,也依然无法做到将所有人都治愈。死亡,总是避免不了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南星被决明勒令不许出去喝酒,于是只好拉了苏合聊心事。 “我救不了她,我觉得自己很无能。”南星软弱地靠在师妹肩头,低声重复这句话。 苏合虽然对男女感情尚且懵懂,但却有些明白师兄的感受,南星的痛苦其实并不仅仅是恋人的离去,更有一部分是作为一个医者,面对死亡的无力。 “师兄,我们一起努力让自己变得医术更好吧。”苏合拍了拍师兄的肩膀,努力安慰他,“也可能我们能做的终归有限,可是竭尽全力了之后,也总是可以无愧于心不留遗憾。” “我有时候会很害怕。”南星叹了口气,“师父那么厉害,可他依然有救不了的人。我不知道我做的事情有没有意义。” 苏合愣了下,“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才有这样的自我怀疑呢,师兄那么聪明也会自我怀疑吗?” 难道天才也会觉得面前有不可逾越的大山,从而心生畏惧吗? 苏合认真地说:“我一直觉得师兄师姐又聪明又厉害,将来总有一天一定比师父医术更好的。” 自己在师妹眼里竟然这么厉害?南星有点感动。 这时忽然听到朱砂的声音,“师妹你看星星居然不带我。” 南星瞥了她一眼,从师妹肩上直起头来坐好。他这会儿没什么斗志,懒得跟她吵,却忽然见朱砂递过来一个酒瓶。 “可别喝的烂醉如泥连累我啊。”朱砂没忍住,还是习惯性地刺了他一句。 “好了,师姐你就是嘴硬心软。”苏合打圆场。 “谁嘴硬心软啊!”朱砂打了下苏合摸酒瓶的手,“小孩子家家不许喝酒。” “说的好像你们比我大很多似的。”苏合哼了一声。 南星和朱砂各自喝酒,时不时的拌两句嘴。苏合坐在中间默默发呆。最后三个人都困了,东倒西歪地在外面睡了一夜。 好在天气已经暖和起来,练武之人身体又不错,第二天就又打起精神去处理各自负责的病人去了。 ☆、第10章 善变 也许每个少年或早或晚都会遇上一些事情让自己变得成熟,南星从那之后真有了几分奋发上进的样子。但朱砂显然还没遇上自己人生的转折点,整日里仍然与那位陈公子你侬我侬,忙的连跟南星别苗头都顾不上了。 过了端午节,天气立刻热起来了,苏合刚忙完手边的事,就听药童说又有新病人分过来了。 苏合盘算了一下西院目前的空房间,“你把他们领到杜飞白房间旁边的甲子三号房,我一会儿就到。” 苏合拿了师父写的病例,匆匆跟过去看看病人情况,没想到见到的竟然是江韶父子。 苏合惊喜地说:“江叔叔,江大哥,你们回来了啊。” “小苏合,又见面了。”江庄主温和地笑着,眼角带了细细的皱纹,有一种岁月沉淀的从容。 给人看病的时候,苏合就变成了个急性子,顾不上寒暄,先看了看决明写的诊断及治疗思路,坐下摸了摸江庄主的脉象。江庄主的气色,比走的时候差太多了。他这样的情况,其实留在北院让师父亲自诊治更稳妥一些。想也知道江庄主这样的情况,分到西院这边一定是他自己要求的结果。苏合心里沉甸甸的,充满了被信任的责任感。 苏合微微皱了皱眉,“这一趟很累吗?有没有按时吃药按时休息?” 江庄主含笑看着小姑娘,板着脸的小姑娘严肃又认真,还是很有小神医范儿的,“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没……” 江庄主说到一般,江韶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打断,带着点告状的语气,“虽然按时吃药了,但不肯按时休息,还跟人动手了。” “……”江庄主无奈地看了儿子一眼。 “江庄主,你怎么可以这样不保重身体呢?” 江韶说的时候江庄主就完全当耳旁风,然而被小姑娘这样一说,江庄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点心虚。江庄主有时候无比庆幸自己没女儿,不然一定是女儿奴。 苏合用眼神谴责了江庄主片刻,摇了摇头,“先把今天的针灸做了吧。” 终归还是治病救人的实际经验让人成长的快,江庄主本来还想逗小姑娘两句,可却莫名地从她身上看出了决明的一两分影子,想到神医的手段,江庄主一点也不敢抗议,默默地除去上衣,趴到了针灸床上。 苏合拿了银针,动作熟练地给江庄主施针。她的手又快又稳,带着一种自信的笃定,无端的就让人觉得安心。 为了防止打扰到苏合,江韶只能在房间外等。 第8节 他看着窗纸上映出的纤细人影,提了几个月的心终于落到实处。这几个月江湖风波烦扰,父亲奔波劳累,身体一再衰弱,而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心里的焦躁无以言表。然而终于平安地到了这里,看着她有条不紊的施针开药,仿佛清风抚平了毛糙,竟有一种仿佛归家一般的安心。 江韶放松了紧绷的脊背,轻轻靠在墙上,抬起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抬头看着院墙外开着繁星一般小小白花的女贞树,竟觉得初夏的聒噪蝉声有几分悠然。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苏合施针完毕,一边擦汗一边走了出来。 少女挽起的衣袖尚未放下,露出纤细雪白的手腕。 江韶略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睛,耳根有些热。医者,本就是很容易能获得人好感的,何况江韶正事始知慕少艾的年岁。 苏合毫无所觉地将病例挂在了门口,跟江韶交代,“江叔叔睡着了,不用叫他,让他睡吧。等醒了先吃饭,然后按照方子熬药给他喝。” 几个月不见,江韶似乎又长高了许多,再加上奔波劳累,显得更加单薄。犹豫了一下,苏合安慰他说:“放心,好好养几个月,会好些的。” 这几个月,苏合已经发现,其实来求医的还是慢性病居多。毕竟枯荣谷偏僻,除非离得比较近,或者有特殊办法拖延病情,否则急病根本撑不到来这里。慢病总是要慢治,可惜很多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得已,这样那样的牵挂,不等治好,只是病情稍微缓解就不得不离开。如此往复,终成绝症。 她作为一个大夫,对于这样的情况也毫无办法,只能给病人多一些信心吧。 苏合现在不比从前,有一堆的事等着她处理,于是也没多少时间可以叙旧,简单地跟江韶说了一下江庄主的病情以及注意事项,苏合便匆匆告辞离开。 江韶送她到门口,苏合笑道:“好了,江大哥别送了。别忘了枯荣谷是我家,还这么客气做什么。” “好。”江韶立在院门口,微微勾了勾唇。 然而当苏合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叫住她,“苏合。” “怎么?还有事吗?” 江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这段时间真的被自家父亲的病吓怕了,以至于对靠谱的大夫有一种难言的依赖心,此时竟有些不舍。千里迢迢赶来,只治了半个时辰确实会觉得有些不甘心吧,虽然明知道自家父亲的病急不得。 江韶长长的眼睫微微垂下,掩去眼底复杂难辨的情绪,“什么时候有时间,来练剑。” 真是个武痴啊,苏合忍不住笑了笑,不在意地说:“等有时间我来找你吧。” 她随口答应,根本没放在心上。心里还暗暗拿江韶作为榜样来勉励自己,她若有江韶那样的专心刻苦,不为杂学所扰,或许现在跟师兄师姐的差距也不会那么大。好在现在她年纪也不算大,还不算太晚,要更努力才是! 虽然苏合下定决心发奋,然而遇到拖后腿的家伙也在所难免。 下午苏合刚忙完,刚打算回去读书,就碰上了杜飞白的仆从。 “苏姑娘,我家公子有请。”青衣仆从恭恭敬敬地站在阶下,估计是等了很长时间才能恰到好处地截到她。 虽然觉得杜飞白找她应该没什么正事,但苏合想了想,还是去了。身为杜家之主,杜飞白把所有事情撂下在这里已经住了三个月了,余毒已经清完,身体虽然没有完全调养好,但也没大毛病了,估计很快就得走了。 江家父子与杜飞白比邻,苏合去杜飞白那里时经过江家父子的房间门口,毫不意外地瞧见江韶在院子里练剑。 汗水顺着少年线条漂亮的下颌骨滴落在锁骨上,隐入衣领不见,整个薄衫的前襟后背都浸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背后肩胛骨的形状。 苏合觉得江韶练剑的样子格外的引人注目,有一种旁若无人的专注与锋利,忍不住驻足看了片刻,才过去找杜飞白。 因为建筑略有些密集,为了使空间显得开阔些,枯荣谷的院落都是建的半开放式的,所以坐在杜飞白惯常喜欢煮茶的小亭子里,也是能瞧见江韶练剑的样子的。 “杜大哥,有事吗?”苏合跨进亭子。 杜飞白桃花眼水波粼粼地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前些日子我手下的掌柜们过来送账本的时候,我让他们把家里收藏的一些医书带来了。孤本不便赠与阿合,所以我誊抄了一份送给你。” 杜飞白作为一个生意人,虽然有些附庸风雅,但几本医书孤本也不至于不舍得送给苏合。特意亲手誊抄一份,不过是因为清楚苏合这样山野长大的姑娘,并不在意孤本,在意的只是其中的内容,亲手誊抄更显心意罢了。 枯荣谷所藏医书已经收罗万象,不过既然是孤本的古籍,杜飞白自然还是有自信这医书是枯荣谷所没有的。 苏合接过翻了翻,上面字迹笔锋圆润流畅,不燥不润,跟之前瞥见的杜飞白账本上的批注有七分相似,似乎是怕她看不清楚,特意写的工整了许多。虽然明知杜飞白可以让手下去抄写,此举完全是刻意示好,然而这样的心意,也仍然让人感动。 苏合原本想道谢,翻了几页,就看的入了神。 这本书她的确没在师父的藏书里见过,词句浅显,却又简单实用,在辩症方面有格外独到的见解。 杜飞白见苏合看的入了神,也不打扰她,斜靠在软枕上自己拿了账本在旁边看。 青衣仆从极为有颜色地在亭子四周放了夜明珠灯照明,默默地退了出去。 暮色四合,消去一天的暑气,两人在亭子里相对而坐,一时间只听见偶尔翻书页时轻微的响声,竟有一种旁人无法打扰的安闲宁静之感。 江韶练完了剑,一抬头,就瞧见据说忙的一整天都抽不出一点时间的人安闲地与人一起坐在亭子里看书。 之前一有时间就跑来找他练剑,就算偶尔有事几日不来也会跑来交代一声,现在却来去匆匆,跟别人一起看书。 江韶剑眉微微压低,心中滋味难辨,第一次认识到女人的善变。 ☆、第11章 师兄离谷 苏合晚上看书看的有点晚,天将破晓时才堪堪眯了会儿,第二天早上自然是误了锻炼。苏合强撑着起来去西院转了一圈。因为不是诊脉调方的日子,处理了几个比较严重的病号之后,苏合回到内院犹豫着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 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师父匆匆回内院。决明看了她一眼,物尽其用地支使她,“把南星叫来。” 苏合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跑去南院找南星,没想到南星不在南院。找了一大圈,才在枯荣谷口找到南星,似乎有不懂规矩的病人驾马车来堵住了谷口,南星废了好大的口舌才让人挪开。 跟师兄一起回内院的时候苏合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南星看她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忍不住问:“怎么就困成这个样子?” 苏合抓着南星的衣袖,索性闭着眼睛走路,“金陵杜家的杜飞白最近在西院养病,送了我几本医书,写的特别精妙。昨晚忍不住就多看了一会儿,今天就特别困。等我看完了,送给你跟师姐也看看,回头你们再给我讲一遍。” “好好走路!”南星教训她,“什么医书?值得你这么着急看。” 南星心底还是很有身为神医弟子的骄傲的,并不认为一个商人能拿出多么了不起的医书。何况小师妹的性子一向沉稳,并不急功近利,怎么会看医书看通宵呢?想到这里,南星有点不淡定了。 南星微微皱了皱眉,金陵杜家的杜飞白?似乎是在谷口要建酒楼的那个吧?南星听说过此人,却没留心。少不得回头要打听打听这家伙的来历,小师妹别被骗了。 “那医书写的很好,简单明了,又很有趣。”苏合又打了个哈欠。 南星侧头看了一眼师妹,虽然还带着几分稚气,但已经有了少女的娉婷之姿了。南星不动声色地问:“杜飞白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苏合偏了偏头,懒洋洋地睁开眼看了看师兄,想了想说:“他的病不重。只是年幼的时候过于娇宠,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少年时候殚精竭虑,伤了根本。前段时间又遭人暗算,中毒之后没有及时调理,所以略有些麻烦。不过调养了这两三个月,恢复的还不错。只不过最好能再调养半年。他如果继续那么操劳下去,估计活不过四十岁。” “我不是问他的病情,是问他的为人。”南星哭笑不得。不过看师妹这不解风情的样子,他倒是有几分放心了,不像是开窍的样子。 “为人?”苏合很奇怪,“为人有什么好说的,人还算不错吧,挺会做生意,……嗯,手底下能工巧匠也很多。师兄,师父突然找你,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为人?你是不是最近又犯了什么错让师父逮着了?我看师父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犯错?没有啊。”南星反省了一下自己,确定自己最近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地读医书,给病人看病,没有做任何坏事,于是放松地拉着小师妹去见师父。 决明看到他们两个来,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南星,秦州一代爆发瘟疫,当地郡守与我有旧,请托我去医治。你替为师走一趟吧。” 决明一向不善于鼓励弟子,即使对南星最近稳重上进的表现十分满意,并且已经打算委以重任,却连一句鼓励肯定的话都没有说。 苏合昏昏沉沉地听师父跟南星这么说,瞌睡都吓醒了。 师父要派南星出谷了?!居然是处理瘟疫这么大的事!师兄真是太厉害了! 曾经无数次向往外面的世界,没想到这么快机会就落到了眼前。饶是南星平日里对自己十分自信,也忍不住惊讶又忐忑地问:“师父,我可以吗?” 决明对男弟子总是更加严厉一些,他依旧没有正面肯定南星,而是说:“为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已经独自游历天下了。” 南星微微握了握拳,心里又激动又不安,“师父,我自己一个人去吗?什么时候启程呢?” “秦州郡守派来的人就在谷外等候,你收拾收拾行李,这就去吧。” 这么着急?早上堵住门口的马车原来是秦州郡守派来的啊。南星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师父,我走了,南院的病人怎么办?” 决明眼底终于带了些满意的笑意,南星小时候皮,可是最近终于有了几分男儿的担当了。 “不必担心,让朱砂和苏合一起照应着就是。” 苏合被点名,看了师父一眼,点了点头,她眼睛都因为犯困盈满了水光。 南星呐呐地站着,有几分不知所措,迟疑了片刻,终于说:“那……师父,我把病例交给小师妹,就走了。” 决明颔首。 南星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心底莫名地又兴奋又怅然若失,跪下来给决明磕了个头,转身回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一直觉得枯荣谷像是个牢笼,然而离开的时候,心里却充满了不舍。 苏合脑子有点木地跟在南星身后,看着他收拾东西。看南星的表情,她总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有点离愁别绪的,可是除了对师父这么突然的决定感到惊讶之外,她倒是没什么感觉。 似乎潜意识一直明白师兄和师姐领先她太多,早早地就坐诊开方,独掌一院,那么年纪轻轻就出去行医积累经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天才的道路从来跟她这种庸人不同。苏合倒是还有点隐隐的羡慕以及为师兄感到开心,只不过有因为前一晚上没怎么睡,懒洋洋的又没什么精力跟师兄庆贺。 看着师兄收拾了个小包袱,苏合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说:“师兄,那你早去早回啊。我昨晚没睡好,就不送你了。” 南星一腔离愁,被这丫头没心没肺的一句话说的瞬间烟消云散,“小师妹,师兄都要走了,你居然都没有不舍得师兄吗?” “所以让你早去早回啊。”苏合一脸无辜,认真地想了想,“听说秦州冬日苦寒,一般瘟疫到了冬天也就自然散了,只是救人如救火,自然是越早研制出对症的药方越好。以师兄的能力,大约一个多月就能回来吧?” 南星呆住,似乎……确实是这样。一个月而已,白驹过隙,实在不值当送来送去。自己真是被第一次独自出谷外诊冲昏了头。南星忽然觉得有点尴尬。 男子汉大丈夫,刚才居然还那般婆婆妈妈。 挠了挠头,南星把包袱负在背上,说:“好吧,师妹,那我走了。……你回头替我跟朱砂也说一声。” “好吧,师兄一路顺风。”苏合把南星送到内院门口,就摇摇晃晃回去补眠了。 因为知道必将重聚,小小的分别也就格外的不在意。 苏合回到房间刚睡着不久,就被朱砂摇醒,“南星呢?听说师父派他出外诊了,是不是真的?” “师姐啊,我好困。”苏合抱着被子试图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刚才做了个美梦,她十分不想醒过来。她梦见自己也被师父派出去出外诊了,出手就起死回生包治百病,大家都叫她小神医。 “都中午啦还睡!” 苏合捂着耳朵,“不要吵么,南星刚走,你去追他或者找师父说嘛,说不定可以一起去呢。” 朱砂见叫不起来小师妹,无奈地也踢了鞋挤到苏合旁边躺下,倒是没有像从前一样掐尖好强地找师父要求也出外诊。 她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也许我确实天赋不如南星,……也不够努力。” 朱砂的语气带了些挫败以及动摇。 上下求索之路,总是充满了自我怀疑,即使是天才也不例外。 朱砂看着睡得香甜的小师妹,微微叹了口气,翻了个身,觉得有什么铬得慌,摸出来一瞧,是本医书。 看了看名字,居然是从没见过的。 朱砂有点奇怪,翻开瞧了瞧,这一瞧,就瞧的入了神。这本医书用词浅现,分析病例鞭辟入里,又带着点活泼的诙谐幽默,跟一般的古板医书都不同。 苏合睡到快正午才醒,一睁眼,就看见朱砂趴在她旁边在看医书。 苏合伸了个懒腰,大方地说:“这本我看完了,师姐你拿去吧。” “哪儿来的?这医书真不错。”朱砂的眼睛盯着医书,随口问。 “西院的病人杜飞白送的。说是找孤本古籍誊抄的。” 第9节 “杜飞白?在谷口盖酒楼的那个大财主?抄的这字不错,就是笔锋稍有些无力。”朱砂点评。 “据说是他亲自抄的,体弱气虚,能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亲自?”朱砂有点讶异,“那么有钱的人还需要亲自写字?” “……师姐你的用词真是……”苏合无语,“他亲自誊抄医书确实很奇怪,但亲自写字什么的,就算是皇帝也要亲自写字啊。” 朱砂拍了拍头,“是啊。亲自誊抄医书确实很奇怪啊,他要表达感谢多给点诊费多好。” “他之前倒是说过谷口的酒楼愿意送给咱们的,不过师父嫌麻烦。我也觉得咱们没空管理。” “什么?!”朱砂跳起来,手里的医书都掉到床下了。比起师父和师妹的不同俗务,她要接地气的多,她最爱华服美衣以及各种饰品,而那些都是要很多钱的。可是自从卖药的财路断了之后,她手里就没什么钱了。谷口峭壁上的酒楼若是建成,那每个月的流水该有多少钱啊! “不过我跟他商量好了,等酒楼建成之后,我提供药膳方子,他每个月给我五十两。” “……”看着苏合还挺高兴的样子,朱砂简直要被自家败家师妹蠢哭了。 ☆、第12章 去集市 决明简单粗暴地把南院一分为二,一半交给朱砂负责,一半交给苏合负责。 南院的病人,病情要比西院的复杂一些。苏合手忙脚乱地看病历,了解情况,时不时还要去找师父师姐请教,忙得不可开交。连西院每五日一次的诊脉调方都不得不改为十日一次了。 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算把所有事情理顺了。理顺了之后苏合才发现,有师父给的整体辩症思路,治疗南院的病人,也并没有比西院的难多少。这世上似乎很多事情,都没有难到需要拼天分的程度,比别人多努力些,还是可以完成的。 朱砂动作则比苏合快得多。腾出手来,就又往西院那边晃去了。 这次朱砂倒不是去会情郎的。她是觉得小师妹被奸诈狡猾忘恩负义的商人骗了,想去讨回公道。 神医谷每年来来去去这么多人,吃饭一直都是个问题,尤其是那些奢侈惯了的富贵之人。谷外的酒楼建的虽然奢华,峭壁上修栈道也耗费不菲。但朱砂随便几瓶药就能买到千两白银,自然是清楚那些人的消费能力的。杜飞白建这酒楼绝不会赔本。 这也就罢了,毕竟师父和小师妹的顾虑也有道理,偌大的酒楼,建在这偏僻的地方,走的又是高端路线,要雇佣能干的掌柜的管理,还要想办法找知名度高的厨子才镇得住,每日里运送新鲜食材更是麻烦无比的事。他们师徒四人整日忙碌,的确是腾不出手来经营。若师父真有心赚钱,也根本不需要选择开酒楼这种麻烦的行当。杜飞白弄这酒楼在这里,也算是给枯荣谷提供不少方便,互惠互利。 但是苏合提供药膳方子,杜飞白每个月给五十两这件事却毫无疑问是欺负人了。 决明声名远播,枯荣谷偶尔流出一些急救或者特殊功能的成药,最终价格总是会被哄抬到一个令人咋舌的地步。毕竟枯荣谷虽然热衷于治病救人,却很少出成药,而很多急病,是根本来不及到枯荣谷求医的。 可以说,只要枯荣谷药膳这块招牌打出去,杜飞白哪怕只是让人摆个路边摊,都能日进斗金。 这老狐狸一个月才分给师妹五十两,是可忍,师姐都不能忍了! 朱砂一副找茬的模样去找杜飞白,见了面却发现杜飞白跟自己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她本以为能当上偌大一个家族的掌舵人,怎么着也得是三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人,没想到见到的却是二十五、六的俊朗青年。 朱砂本来就偏爱病弱美男这一类型,杜飞白又长得格外好看,她虽然不至于移情别恋,但不由自主地,态度就软和了许多,没有立即发难。 “是朱砂师姐吗?听阿合提起过师姐。”杜飞白放下账本,温文有礼地站起身,请朱砂入座。 “……”朱砂狐疑地看着杜飞白,不假辞色地说:“不敢当杜公子称呼师姐,杜公子还是叫我朱砂吧。” 朱砂如今正在热恋中,对这种事自然是敏感些的。这小子果然居心不良,却原来不只是惦记着要拿枯荣谷的招牌赚钱,还惦记她小师妹啊。 虽然被朱砂拒绝套近乎,杜飞白也不觉得尴尬,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苏合显然没开窍,但他也无法在枯荣谷久留,能有人来点破他的心思,他求之不得。 一旁的青衣仆从十分有眼色地撤了满桌的账本,奉上茶水点心。也难为他在这里每天还能备着新鲜出路的点心。 枯荣谷门下都是急性子,朱砂顾不上喝什么茶,就急急开口,“听说你跟我师妹合作,待你那酒楼建成之后,她提供药膳方子,你每月分给她五十两?” 朱砂如今吃不准苏合对杜飞白的态度,语气里倒是没多少责难,只是特意加重了“五十两”三个字。 杜飞白忍不住笑了起来,“阿合嫌弃管理酒楼麻烦,又怕我投这么多钱亏了本,跑来跟我谈生意,……怕她不高兴,我只好跟她谈了这么一笔此生金额最小的生意。实在是惭愧啊。” 他口才便给,又刻意讨好,虽然都是事实,却故意说的又暧昧又有趣,三言两语就说的朱砂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杜飞白见识广博,又颇有些附庸风雅,对朱砂投其所好,聊的十分投契。 聊到最后,朱砂已经觉得这杜飞白也是勉强配得上自家师妹的。 苏合跑来给江庄主针灸的时候,远远瞧见自家师姐闲闲地跟杜飞白在喝茶。 真是羡慕师姐的悠然啊。苏合匆匆给江庄主施针完毕,出来看见江韶,笑了笑,打招呼说:“江大哥。” 这些天苏合很忙,来施针也是来去匆匆,有时候碰上江韶了,也不过点头打个招呼而已。 江韶抱着剑微微抬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苏合叫他,也只是转过头来微微颔首,“苏合。” 虽然不失礼貌,但总带着点骄傲的距离感。 苏合觉得有点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苏合正打算走,忽然想起来自己明早要去镇上采买些日用品,为了不耽误手里的事,要早去早回。于是问江韶:“江大哥,明早我要去镇上,一起去吗?” 一会儿亲近,一会儿又冷淡,哼!江韶扬了扬下颌,“明日早上我不去镇上。” “哦。那我走啦。”苏合点了点头,去忙别的了。 “……”江韶看着她的背影,表情十分矛盾。如果她再要求一次,他勉为其难陪她走一趟也无妨。可是她居然就走了,转头就又去找那个姓杜的去了。 走了……就走了吧。江韶转身,拔出剑来在院子里默默练剑。 杜飞白的情况并不需要每日针灸诊脉,不过既然朱砂在这里,苏合总是要过去打个招呼的。 没想到她刚走过去,朱砂就站起来,挤眉弄眼地说:“师妹,你们聊,我先走了。” 苏合莫名其妙地看这朱砂,“哎……师姐,怎么走啦?” 朱砂朝她挥了挥手,笑呵呵地跑掉了。 苏合本来是来找朱砂打招呼的,但朱砂走了,她总不好也立刻走,只好顺便问了问杜飞白的情况。 例行的问诊之后,苏合正打算走,杜飞白问:“阿合,刚才跟对面那小子说什么呢?” 江韶那小子剑法好,杜飞白已经注意到了,每次苏合遇上那小子练剑,都要看好大一会儿。苏合几乎每天都过去给江庄主针灸,杜飞白不清楚病情轻重,总觉得苏合对那父子都不一般。 “啊?你说江大哥啊?我明早要去镇上,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去镇上?杜飞白桃花眼微眯,“我让人送你去。” 苏合摆了摆手,“不必麻烦了。我早去早回,山路马车不好走,还不如步行。” 杜飞白清楚他们学武之人腿脚轻便,他一个病怏怏的普通人,如果跟江韶一起走山路只是自取其辱罢了。黑眸微转,杜飞白笑道:“那阿合顺便帮我带些针线回来吧,我有件衣服破了。” “啊?”苏合觉得很奇怪,他家仆从伺候的无微不至,一天八遍的往镇上跑,给他送各种吃的用的,买个针线还需要她帮忙带?何况杜家这样的富豪,难道也要穿补过的衣服吗? 不过这终究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事,苏合点了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苏合早早地爬起来往镇上去。 在谷口却意外遇上江韶。 苏合惊讶地看他,他昨天不是说不去吗? 江韶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淡淡地说:“我爹突然想吃豆花。一起走吧。” 少年领先向前走去。他步伐轻灵,一双长腿积蓄着力量的美感,走的却并没有平时晨练那般快,似乎怕苏合跟不上。 苏合紧赶两步追上,说:“咱们走快点,放心,我能跟上的。” 她在练武方面虽然投入的精力不多,不能跟江韶这种天才比,但在师兄妹三个里还算拔尖的。 江韶伸出一只手,说:“背篓给我。” “没关系,空的。”因为一会儿要买一些东西背回来,苏合带了一只空背篓背在背上。 江韶伸出的那只手却不肯收回去,坚持地看着她。 苏合于是从善如流地把背篓从背上取下递给了江韶。 江韶话不多,但是两个人这般走着未免无聊,于是苏合就找些话题来聊。 苏合一抬头,就瞧见谷口正在施工的栈道,于是便跟江韶说起这个,“如果建成,以后想吃什么就不用跑镇上了。” 她是见过施工图纸的,其中颇多设计精巧,巧夺天工之处。苏合如今虽然摈弃杂学,但其实对各项技艺还是颇有兴趣的,于是便跟江韶介绍了一下。 江韶一路沉默地听着,倒是个好听众。 两人到了镇上,去一人吃了碗豆花,又打包了几份,然后江韶陪着苏合杂七杂八地采买。 苏合怕有遗漏,特意列了张单子。 因为目标明确,而且对小镇也十分熟悉,很快就买齐了要买的东西。 苏合最后对着单子核对一遍,江韶帮她念单子。 “锗青色丝线……杜?”少年低沉的声音微微迟疑。 “哦,杜大哥衣服破了,让我帮他带。” 江韶沉默。 虽然江韶一直话也不多,可是现在这种沉默还是让苏合觉得气氛好像有点不对,不由地停下手中动作看向他。 江韶抿了抿唇,低声说:“听说……杜飞白是订了亲的,只是因他父亲去世,才耽搁了。” 苏合不明白江韶跟她说这些干嘛,不在意地说:“哦,怎么啦?” 苏合只是单纯地想问江韶提起此事的用意,然而这句话显然是有歧义的,很可以理解为“即使他订了亲,又怎么啦?” 江韶愣了下,江湖儿女,不在意这些的也是有的。何况定亲而已,又还没成亲。 于是江韶背起装满的背篓,不再说什么,当先返回。 回去的时候苏合还想找点话题,让两人不要那么尴尬。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自己就说不下去了,最后两人就埋头赶路了。 ☆、第13章 师姐的亲事 朱砂的那位陈公子病治的差不多了,可以回家了,以后只要日常注意保养就好。 朱砂郁郁寡欢,抓着苏合央求,“好师妹,你这么快治好他做什么?再让他住一段时间,巩固一下疗效嘛!” 那陈公子住在西园,归苏合管。面对师姐的央求,苏合很头疼,“师姐啊,且不说师父会不会发现,就算是我多让他在这里留几个月,他也一样要走啊。” 分离必将到来,多几个月少几个月又有什么分别。 朱砂很苦恼,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解决之道,忍不住求助师妹,“如果杜飞白病好了要走,你怎么办?” “什么?”为什么杜飞白的名字会出现在这里? 第10节 朱砂锤了苏合一下,“臭丫头,还跟我装!” “……我装什么啦?”苏合眨了眨眼睛。 “哼哼。”朱砂七分故作生气三分委屈地瞟了苏合一眼,“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居然瞒着我。” “瞒你什么啦?”苏合觉得坠入爱河的女人真是毫无逻辑可言啊。 朱砂又哼了两声,才说:“你难道不喜欢杜飞白?” 苏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让师姐产生这样的误会,“喜欢杜飞白?我为什么要喜欢杜飞白。” “好吧好吧。”朱砂挥了挥手,一方面她以己度人,觉得病美男这一款实在让人心动;另一方面那一日杜飞白的言辞让她先入为主的觉得小师妹跟他是两情相悦的。小姑娘脸皮薄害羞也是有的,不肯承认就不肯承认吧。 朱砂说:“反正杜飞白是喜欢你的。” “他喜欢我?我都不知道,师姐你为什么知道?”苏合看着朱砂十分笃定的样子,有点疑惑。 她正处于对恋情稍微有点憧憬,但却又没完全开窍地时候。听师姐如此确定的说一个异性喜欢自己,虽然觉得讶异,却也没有觉得讨厌。 “他不喜欢你,又怎么会亲笔给你抄医书?”朱砂想了想,只列出这么一个证据来。那一日杜飞白虽然言语暧昧,但的确是没正面承认过什么。 “他亲笔给我抄医书确实很奇怪,可是我也送过很多人亲笔抄的医书啊,这不代表喜欢吧。”苏合背书背不会,只好用抄写的笨办法。抄出来的医书,有时候遇到感兴趣的病人,就赠送了。 师姐妹两个争论了半天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最终也没得出个结论。 朱砂为陈公子的事苦恼了几天,终于那一日,陈公子的父亲亲自来接陈公子回去,然后为儿子向决明提亲了。 陈公子大名陈星耀,是朝中伯阳候的世子。 陈公子的身份,朱砂和苏合当然是一直都清楚的。只不过决明神医声名远播,地位更高些的官员也有不少来求医的,那些官员在枯荣谷中态度一向亲切诚恳,与决明平辈论交,几个徒弟自小耳濡目染,所谓的地位尊卑在他们心里一直不大当回事。 可是,病人面对大夫的时候亲切诚恳,要将大夫娶回家里做媳妇的时候,难免还是要看出身。 陈星耀贵为伯阳候世子,要娶一个乡野草民,那实在是低就了。伯阳候虽然疼爱这个病弱的儿子,却坚决不肯同意这么荒唐的事。在他眼里,抛头露面的朱砂可能还比不上一个乡野村姑做儿媳妇更合格。若是做妾,还是可以勉强同意的。毕竟陈星耀身体孱弱,若是有神医弟子服侍左右,想必能慢慢康健起来。 然而陈星耀情根深种,又哭又闹,绝食相逼。逼得伯阳候不得不同意聘朱砂为世子侧妃。 因为陈星耀住在西院,这中间的过程,恐怕连朱砂也没苏合知道的清楚。 苏合犹豫着要不要跟师姐说这些事。世子侧妃毕竟也是上宗谱的,以双方地位而言,伯阳候确实算是做了极大的让步,可是,以朱砂的骄傲,这种事情简直就是个笑话。 朝中权贵视三妻四妾为寻常事,然而江湖儿女又怎么能接受与人共事一夫?何况还屈居侧位。 没等苏合犹豫出结果,伯阳候已经一点也不耽搁地去向决明提亲了。朝中事务繁忙,他急于带儿子回去。虽然准备仓促,但侯爷亲自提亲,他自认为给足了神医的面子。 当时苏合正巧在,苏合小心地观察师父的表情,觉得师父恐怕是十分想要把人打出去的。 决明面色阴沉,最终却没有发火,只是冷冷地说:“多谢侯爷青睐,只是小徒年纪尚幼,学艺不精,还不到考虑婚配的时候。还请侯爷为令公子另觅良配。” 伯阳候显然没料到自己会遭到拒绝,而且这借口找的实在不走心,朱砂都已经十九岁了,不管在哪里的标准而言,都已经算不得年纪尚幼了。 伯阳候对决明的不识抬举也有几分不满,但毕竟决明对他的儿子有救命之恩。他知道江湖人狷介,难免不识礼数,因这点事结了仇也不好。 于是伯阳候强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拉着自家儿子回去收拾东西离开。 苏合出门,就碰到听说了消息匆匆赶来的朱砂。 “师妹,耀星的父亲找师父提亲了?”朱砂跑的一头汗,脸颊红扑扑的,微微喘气。 苏合觉得这事真是一笔糊涂帐,不知怎么说。 不等她回答,朱砂又急急地问:“师父同意了吗?” 苏合支支吾吾,朱砂就急了,放开苏合,“我去问师父去。” “哎……师姐。”苏合反手抓住朱砂的手腕,“你别去问师父了,师父这会儿估计也在气头上。他也是为你好。” 苏合叹了口气,说:“伯阳候今天早上的确来找师父提亲了,只是他打算聘你为世子侧妃。师父拒绝了。” “侧妃?”朱砂一愣,那不就是妾吗? 其实来的时候她心底还即欢喜又犹豫,对陈星耀不跟她商量就这样做还有点小埋怨。她没想到陈星耀会如此干脆利落地让父亲提亲。她虽然喜欢陈星耀,但想到要离开师父和师妹以及讨厌的南星,离开从小生活的枯荣谷,孤身一人嫁到京城那么陌生的地方去,心里就有些患得患失。她之前还想着要拿拿乔,最多先答应定亲,然后多拖几年。 哪知现实如一盆冷水泼下来。人家想让她做妾! 朱砂脸上的血色都褪去了,表情有几分茫然,又有几分难堪。 “师姐,你……别伤心。我看都是伯阳候的主意,陈公子似乎是……”苏合虽然不大欣赏陈星耀,但看师姐的样子,也不得不帮陈星耀说几句好话来安慰师姐。 苏合心里是埋怨陈星耀的,若不是为了安慰师姐,她半句陈星耀的好话都不想说。陈星耀同意父亲如此提亲,心底其实也是接受的吧,他或许觉得争取到侧妃的名分,就已经对得起朱砂了。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对于男人三妻四妾,自然也是认可的;贵族和平民的地位差异观念,恐怕也是根深蒂固的。 正当苏合绞尽脑汁不知道该说陈星耀什么好的时候,陈星耀跑了过来,一副苍白憔悴的模样。“朱砂。” 陈星耀本来身体就算不上太好,又绝食跟父亲闹了几天,强打精神来提亲又被拒绝了,顿时整个人都萎靡了。看着倒有几分可怜。 苏合自觉噤声,等着听陈星耀有何话要说。 “对不起。”陈星耀嘴唇干的有些起皮,神情十分低落,“我只能让父亲答应,封你为世子侧妃。” 听到陈星耀亲口承认,朱砂神色一冷,微微扬起下颌,做出一副既骄傲又防备的模样,既然无缘,即使现在她心里又难堪又慌乱,也不能丢了尊严。正要说出绝情的话,却又被陈星耀打断。 “可是,”陈星耀急急辩解,“我并无正妃,将来也不会娶正妃。朱砂,你相信我,我只喜欢你一个。” 陈星耀软语相求,“你答应我好不好。朱砂,你去求求决明神医,把你嫁给我好不好。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我不想跟你分开。” 说道最后,陈星耀忍不住有些哽咽。 苏合虽然看不惯男人软弱的哭哭啼啼的样子,看他深情无悔的模样,也不禁有几分恻然。 朱砂显然也绷不住了,微微侧头,眼睛里盈满了泪,“不……不要说了。你……走吧。” 朱砂一向既骄傲又倔强,不肯在人前哭,捂着脸,哭着跑了。 陈星耀看着朱砂的背影,伤心的差点晕过去。 苏合不得不出手扶了他一把,同时掏出随身的银针在人中等穴位上扎了几针,才算缓过他这一口气。 苏合不由地再一次不认同师姐的审美。怎么会喜欢这么病弱的男人呢,这种时候连追上去都不能。 其实想想,陈星耀说的也有几分可取之处。江湖儿女其实也不太注重名分,若是他真的能只娶苏合一个,是正妃还是侧妃,也没多大分别吧? 然而伯阳候求亲被拒,也觉得十分没面子,眼看儿子不死心在这里闹得厉害,干脆下午就带着儿子立刻启程回京了。 苏合看着连去留都不能自己掌握的伯阳候世子,深深觉得他那个不娶正妃的保证实在不怎么靠谱啊。 ☆、第14章 表白 陈星耀走了,朱砂很郁闷。 她其实也不恨嫁,陈星耀即使以正妃之位求娶她,她恐怕也还要考虑考虑。可是一场恋情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还是让她很伤心。 于是朱砂每天拉着苏合聊心事,一聊聊半夜,聊的苏合每天困的要死,白天还有一堆的病人等着她去看。 这一日刚送走了几个病愈要离开的,苏合就见杜飞白家的青衣仆从在等着她。 这些日子朱砂倾诉自己失败的感情时,总提起杜飞白,拿杜飞白做出各种假设,问苏合的处理办法。苏合这个年纪的感情问题,是很容易受到身边人影响的,朱砂提得多了,她也难免多注意几分杜飞白。 虽不至于喜欢上,但每当朱砂拿杜飞白跟那位陈星耀类比的时候,苏合也会觉得杜飞白虽然也属于病美男的类型,但拿去跟陈星耀比还是委屈了。杜飞白多少还是有点魅力的,不似陈星耀那么软弱。 苏合跟着青衣仆从去见杜飞白。 “杜大哥,今天身体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好。”杜飞白笑了笑,说:“今天找你来,是跟你辞行的。” 虽然杜飞白的身体还需要一段时日的调养,不过他急着要走,也是在苏合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杜家家大业大。 苏合点了点头,心知挽留也没用,说:“我给你开几张方子,你走之后按时吃药,注意休息,不要操劳。若是有空,再来一趟,我给你调方子。” “会来的,谷外的酒楼还在建着呢。”杜飞白笑了笑,微微垂眸看着手里的杯子,“苏合,你多大了?” “嗯?”苏合挑了挑眉,倒也不在意被人问年纪,回答,“十七岁了。” “比你师姐小不了几岁吧?”杜飞白微微沉吟,“听说前几天伯阳候为他的世子求娶你师姐,被决明神医拒绝了?” 谷里这些养病的人闲着没事,一个比一个爱打听,苏合不太高兴杜飞白提起这件事,眉梢微扬,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杜飞白笑着安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苏合,一般人家的姑娘,十七八岁就算不嫁人也定亲了,江湖儿女或许晚些,却也晚不了几年。你考虑过自己的将来吗?” “我尚且学艺不精,要好好学医。嫁娶之事,自是由我师父做主。”苏合祭出官方回答。不管考虑过没考虑过,跟杜飞白聊这些总不太合适。苏合转了转眼珠,难道真的像师姐说的那样,杜飞白喜欢自己? “医者,大多都在中年以后才能有所成就。你总是还要自己打算的。”杜飞白却非要就这个话题聊下去,语速略快,不给苏合插嘴的机会。“苏合你将来嫁人,想来也不过几种出路:招赘、朝廷权贵世家、江湖豪客、市井之人。” “招赘自然很好,只不过世事多变,如今枯荣谷是决明神医的,你作为徒弟依附师父自然无妨,可将来是你师兄或者师姐当了谷主呢?你师兄师姐或许不介意,但你师嫂或者姐夫介不介意呢?生活琐事难免有摩擦,多少会有点寄人篱下吧?你招赘的夫婿又是否能忍呢?何况,肯入赘的男子,阿合看得上吗?”杜飞白完全忽略了苏合继承枯荣谷的可能,不过以朱砂和南星的天分,苏合能越过他们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而朝廷权贵世家子弟多半早婚,那位伯阳候世子至今未定亲,还是因为自小体弱,怕夭折了。阿合若是当机立断,或许还能找到年龄相仿的夫婿,再拖几年恐怕就只能做续弦了。何况达官贵人的女眷诸多礼教束缚,阿合大约是受不了那些委屈的。” 杜飞白没说的是,朝廷官员娶妻看门第,从朱砂的经历就可以看出,决明的弟子这块招牌在那里的婚恋市场上显然不怎么好用。 “至于江湖豪客,江湖纷争不休,今年来十分不安稳。若是嫁与独行侠,难免受风餐露宿之苦;而若嫁给那些家大业大的,一旦正魔两道起纷争,难免成为活靶子。” 苏合本来不想跟他说这些的,但听他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不由地有几分期待下文。 杜飞白凤眸微转,唇角微勾,顿了顿才说:“市井之人,小商小贩难免粗鄙……但比如我们杜家这样的富商,对女眷的束缚并不多,生活优渥、安定。阿合若是想要开一家医馆,我也会支持。而且杜某这么多年一个人也习惯了,不在乎多等几年。” “咦?”苏合呆呆地看着杜飞白,不是正在中肯地分析她将来可以嫁什么类型的人吗?怎么突然之间说到了他自己身上?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她好像、似乎是生平第一次被表白了? 苏合后知后觉地有点脸红,然后又凛然警醒,“你什么意思?我听说你是有未婚妻的。” 杜飞白笑的温柔似水,“这么说来,若我没有未婚妻,阿合就打算答应我了?” 苏合有点怒,她不算讨厌杜飞白,但当然也没喜欢的感觉,之所以想到他有未婚妻的事情,实在是因为朱砂的事,让她最近有点警惕。 杜飞白不等她发火,就立刻解释,“我十五岁时,父母为我定了一门亲事。然而父母接连病逝,婚事就耽搁了。之后家中有些变故,我年纪尚轻,不被人看好,女方家拖延婚期,想要悔婚。后来我站稳脚跟,自然是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只不过一直没能抽出手来解除婚约。” 之前解不解除婚约其实对杜飞白影响不大的,所以他站稳脚跟后故意拖着不肯解除。他从十五岁拖到二十六岁,整整拖了九年,那姑娘也拖成老姑娘了。 他压低声音,仿佛暧昧地承诺,“阿合放心,我这次回去就解除婚约。”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杜飞白宽容地笑,仿佛她是吃醋闹脾气的小姑娘。 青涩的新手遇上杜飞白这样的老狐狸时,实在是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郁闷感。 苏合深吸口气,端正了神色,“杜大哥,我……” 杜飞白摇了摇头,修长的食指抵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阿合,我今日就走了。别急着拒绝。我不着急,你可以用漫长的几年来想清楚,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不要让我等太久。” 苏合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慢地将这一杯茶喝完,理顺了自己的思路,说:“杜大哥,也许你说的对,市井之人更适合我。可是那个人不一定是你。” “我还没想好将来共度一生的人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会喜欢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还是别等我了吧。你比我年长许多,不要耽误了。” 第11节 这样干脆利落的拒绝,杜飞白嘴角的笑有点挂不住。他明白苏合不可能仅仅因为“适合”就开始一段感情,但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条。 苏合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显然是无畏的,并不打算留一个无怨无悔等待的备胎来给自己当后路。 风水轮流转,这也是老狐狸遇上青涩新手时的悲哀。 杜飞白懊悔,他应该说完就走的,不留给她拒绝的空间。可笑他还是有几分自负,以为自己能让小姑娘有几分动心。 杜飞白笑容有点苦涩,“我不好吗?” “杜大哥你很好,又会做生意,人又温和。可是这世上很好的人有很多。我……” “阿合。”杜飞白黯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年纪还小,是我操之过急了。我回去先处理之前的婚约,否则也没资格同你说这些。” 这次杜飞白吸取教训,说完之后赶紧转移话题,不给苏合撇清的机会。 “谷外的酒楼我已经着人做匾了,叫枯荣楼如何?” “好啊。”苏合并不善于给酒楼起名,她刚想再就刚才那个话题再聊点什么,明确自己的态度,杜飞白就继续又说起别的了。 “阿合的药膳方子,能否先给我些几个?我回去之后就选一些合适的大厨练习。” 之后又杂七杂八说了一堆重要的不重要的事。苏合也看出他是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也不好揪着之前的话继续聊。 杜飞白东拉西扯了半天,终于他那个很有眼色的青衣仆从背着个包袱恭敬地说:“公子,东西都收拾好了,马车在外面等。再不启程,晚上怕是错过宿头。” 杜飞白终于松了口气,同苏合告辞,“阿合,我走了。” “杜大哥,一路顺风。”苏合犹豫着要不要把他送到谷口。 但是杜飞白已经带着他家青衣仆从飞一样溜走了。 看他离开时候利落的脚步,苏合觉得之前对他病情的估计看来还是有误,其实这家伙身体恢复的已经不错了。 苏合路过江庄主房间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杜飞白有未婚妻的事还是江韶跟她说的。少言寡语的江韶突然说起这事,她还觉得奇怪。如今想想,难道江韶那么早就已经看出杜飞白对她的心思了? 还有师姐也很早就看出来了。这些人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明眼人这么多,苏合觉得还挺不好意思的,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秘密可言了。 ☆、第15章 力所能及 苏合本来以为朱砂失恋伤心个十天八天的也就该过去了,谁知道那陈星耀走了还不安生,还差人送信过来。 朱砂起初不肯看信,然而伯阳候府显然是有钱没地方花了,一封接一封地往这边送,送了有十来天,朱砂就撑不住了。 这一看信,态度就开始软化。 于是又有新的纠结,到底要不要跟陈公子继续啊,继续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在一起的希望啊……朱砂每天有一堆的纠结要倾诉。 苏合被朱砂缠的没办法,只好练就了一心两用的神功,在朱砂的唠叨中干自己的事情。 安静的夜里,朱砂坐在苏合床上,脸上涂着黑乎乎的保养皮肤的东西,对月长叹自己坎坷的爱情。 苏合点了蜡烛坐在书桌前,一张小脸同样被涂的黑乎乎的,一边心不在焉地应和师姐两声,一边若有所思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你在写什么呢?”朱砂对师妹不专心的态度十分不满意,看苏合也不像是在默写背书的模样。 不谈陈公子,苏合还是很有兴趣跟师姐好好聊的,当下拿着自己琢磨了好几天的东西给师姐看,“师姐啊,我最近一直在想,很多慢性的病之所以难愈,一方面可能是一些庸医不得法,另一方面还是治疗的时间太长,长期寻医问药花费巨大,又耽误时间,让病人都失去了治愈的信心。很多人都久病成医,但又多少不得法,我想总结出一套自医的办法。” 苏合兴致勃勃地讲自己的思路,“这自疗的方法,一方面自然是日常的调养药方,可以药性弱一些,适用范围广些,不过目前这个倒也不是最紧要的,毕竟我们这边的病人离开的时候我们都会开一些方子嘱咐他们视情况更替。另一方面最有效的自然就是针灸之术了。我想针对一些症状,总结出一套通用的针灸之术,让病人离开以后,可以找亲友施针。效果或许差一些,但对于长期调养的慢性病来说,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朱砂虽然沉溺儿女私情,但专业性还是有的,敏锐地问:“你要如何使针灸之术通用?” 苏合说起这些,就一点也不困了,黑亮亮的眼睛在烛火下顾盼生辉,“拿简单的伤风为例,分为风寒、风热、暑热、外寒内热几种大类型,同时根据症状不同,季节不同,用药以及针灸的穴位也略有不同。但是,终归是有几个主穴位是重合的。摈弃辅助穴位,取通用的主穴位,例如印堂、太阳穴等。入针尽量浅,疗效当然不可能针到病除,却胜在简单宜掌握,不必辩症。” “这个想法很好。”朱砂偏头想了想,暂时忘记了陈公子的事,跟师妹认真讨论,“只是一般的病人,学认穴也不容易吧?这个只适合有一定针灸基础,比如外面的大夫,或者一些学武之人。唔,学武之人所掌握的穴位跟医道还有所差别,也还要再学习一番。” “认穴……”苏合有点苦恼地皱了皱眉,她倒是忽略了这一点,针灸对于穴位的准确度要求是比较高的,那么这对于普通人而言就是一个比较高的门槛了,无法实现她之前想的通用性。若是目的是教给外面的大夫,那么追求通用性的这套针法,又太缺乏专业性了。 苏合呆呆地坐了有一刻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想法的确是很鸡肋。 “好了,别想了,睡吧师妹。”朱砂洗掉脸上的黑泥,就着烛光对着铜镜自恋地欣赏自己,显然不打算回自己房间睡觉了。 苏合失落地也洗了把脸,吹灭油灯与师姐同塌而眠。 苏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朱砂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她,“我这个失恋的人还没失眠呢,你失眠什么啊。” 苏合又翻了个身,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坐了起来,“师姐,我想到了!” “什……什么啊?一惊一乍的。” “针灸对穴位的准确性要求高,可是拔火罐要求就相对宽泛些,有大致位置就好啊。”说完,又有些遗憾,“可惜这样一来,疗效就要再打个折扣了。” 朱砂撑着瞌睡,仔细想了想,终于认可了师妹,“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苏合从床上爬起来,“不行,我要把这想法好好记下来,不然明天早上万一忘了就糟糕了。” “喂……”朱砂撑起身子,看小师妹披散着头发,光着脚跳下床,点了油灯,穿着白色细棉布寝衣认认真真在书桌前奋笔疾书起来。 曾经的小姑娘已经有了少女的清丽,温暖的灯光照着晶莹剔透的肌肤,长长的睫毛覆下,映出浓密的阴影。 其实小师妹也挺漂亮的,又颇有些美貌不自知,不怎么当回事的洒脱, 朱砂欣赏了片刻小师妹的美貌,终于忍不住再打个哈欠,“好了没,师妹你还睡不睡了啊。” 苏合又写了两行,把脑子里的东西都记录下来,才又吹灭了灯,上床睡觉。 黑暗中,朱砂有点不解地问:“师妹,虽说给因故不能坚持治疗的病人提供一套自疗的方法也很有意义,但你不觉得做这件事很枯燥吗?” 这件事请其实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仅仅是需要大量的归纳总结。做出的东西也仅仅是对那些得了常见的慢性病,却又没办法坚持接受长期治疗的病人有用,对真正的医者而言,参考意义不大。 苏合却是有点困了,闭着眼睛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说:“我本来就天分不高,不求能解决疑难杂症,起死回生什么的,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很高兴了。” 过了八月,南星还没回来。 决明突然收到一封信,急匆匆地叫来朱砂和苏合。 “我有急事出谷一趟,苏合一个人暂管西院和南院,东院以及北院朱砂去管。多看病历,尽量不要妄作调整。东院有五个危重病人,病例上处理要点我都写清楚了,朱砂你多注意点。我……大约两日能回。” “什么?!”朱砂和苏合几乎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师父你去哪儿?” 苏合还好,最近跟朱砂分掌南院,情况已经掌握的差不多,朱砂却急的跳脚,“北院都是真正的疑难杂症,师父,我不行的!” “两天而已。”决明板着脸,“此事就这么定了。我立刻就要出发。北院今日的药还没配完,朱砂你赶快去接手吧。任何事,尽量拖到我回来再说。” 决明说完,竟真的转身就走。 “师父!师父!”朱砂追在后面叫。 决明转过头,不近人情地说:“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师父这般匆忙又坚决地离去,苏合和朱砂都有点惊惶,然而显然决明主意已定,不可能回心转意,两个人心里纵然又百般疑惑,也只能暂且压下,分头忙各自的去了。 苏合找药童打听了下,似乎送信的是秦州那边的人。难道……是南星出什么事了? 南星出谷已经快两个月了。一直也没什么消息,是瘟疫的事情搞不定,还是别的什么? 苏合心里忐忑,却也不敢露出来,兢兢业业地看顾好南院和西院。 只是两天时间而已,又有师父写的病例作指导,即使真有病人病情转急,她和朱砂想办法拖上两天等师父回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然而师父不在,两个人就有点失了底气,难免战战兢兢,绷紧了神经,连晚上也睡不安稳。 苏合晚上睡在朱砂房间,两个人讨论了半宿,做了各种猜测,对于师父这么急匆匆地离开,还是一头雾水。又担心,又紧张。 还好苏合和朱砂运气不错,这两天各院都挺安静的,没什么突发事件,也没有病人病情突然变化,连那几个危重病人,情况也都还算稳定。 一直到决明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提着的心才算终于放下,只觉得这两天像过了一年那么久。 “师父,你终于回来了!”哪怕师父平日严肃,两个人见到师父风尘仆仆的样子,也忍不住欢呼着扑了上去。 然而决明却一点也没感染到两个徒弟的喜悦,两天时间去秦州跑了个来回,几乎晚上都没有合眼,他是身心俱疲,整个人都显得有点憔悴。 决明看着两个女徒弟,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书房,我有话要跟你们两个说。” “师兄……没跟师父一起回来吗?”苏合看了看决明身后,又看决明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的不安冲淡了刚才的喜悦。 提到南星,决明微微闭了闭眼睛,掩去眼里的神色,却没回答苏合的话,径自前行。 路上遇到有病人打招呼,决明也视而不见,脚步如风地进了内院。 苏合与朱砂对视一眼,两人也不敢多说,加快脚步跟决明进了书房。 ☆、第16章 逃犯 决明坐在上首,看着两个女徒弟,微微叹了口气,低声说起秦州的事,“秦州瘟疫,死者数以千计。秦州郡守本想请我过去,然而我走不开,有意让南星历练,就让南星代我去了。但是南星年少,初到秦州,又没能立刻有所建树,秦州郡守心下不安,又去请了鬼手圣医。” “鬼手圣医……医术还是不错的。当年我年少气盛的时候,曾与他赌斗,他输了,这么多年也许还怀恨在心。南星……受他所激,一时急功近利,竟然拿活人试药,被当众人赃俱获。本是死刑……后来打伤狱卒逃脱在外。”决明两鬓染了风霜,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语气平板,有些颓唐,似乎所有的愤怒都在这两天两夜的奔波当中消耗殆尽。 这次的事情,南星是着了鬼手圣医的道。决明心里清楚。但是有些事情,不能沾就是不能沾。身为一个医者,拿活人试药,又被抓个正着,背后还有鬼手圣医推波助澜。在朝廷律法下保住南星的性命已是难得,南星这辈子,实在不宜再从医。 “我已将南星逐出门墙,你们两个……也要引以为戒!” 朱砂和苏合看着师父,懵了。 决明一直不算温和,很少讲鼓励的话,也没时间循循善诱,但几个徒弟心里其实都明白师父是个极心软的人,即使他们犯了错,他的惩罚也总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他们从没想过,师父有一天会决然地将他们中的某一个人逐出师门。 苏合当即忍不住求情,连一向与南星不和的朱砂也有点慌了,一起跪下求情。 然而这一次显然跟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跟那些年少时闯出的无关痛痒的祸事都不同。 看的出来决明也同样伤了心,跟徒弟交代完经过之后,就沉默下去,任由他们一再苦求,却一言不发。 苏合看着两鬓斑白的师父,忽然觉得无所不能的师父好像突然老了许多,连脊背都不似从前笔挺。 “师父,师……南星他现在在哪儿?”苏合苦求无果,见师父一副不可能回心转意的模样,只好先问明白南星的情况,退一步恳求,“就算,就算他不再是我们的师兄,难道就不能呆在神医谷吗?” 决明微微皱了皱眉,“他身上背了人命,如今是逃犯。” 苏合与朱砂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侠以武犯禁,他们跟江湖人打交道多了,虽然没见过杀人,但也没觉得朝廷律法对他们有多少约束。他们没想到有一天“逃犯”会跟南星扯上关系,也从未想过“逃犯”这个身份会成为南星不能回来的约束。 江湖豪客于旷野无人处杀几个人官府自然无可奈何,然而南星却是在秦州郡守眼皮子底下,拿活人试药,被抓的人赃俱获。虽然因决明与秦州郡守的私交,秦州郡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南星逃了,然而南星有名有姓,有根有底,若是再跑回枯荣谷公然露面,恐怕秦州郡守也要被牵连进去。 决明看着两个徒弟六神无主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他这三个徒弟自小养在枯荣谷,除了去镇上采买,只有朱砂出过一次远门,还是陈娘子一直护着。医之一道的天赋心性都还算好的,只是少不经事,没经过风浪,被人稍微一激,或是遇上点事,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第12节 南星这一次就是吃亏在防人之心太少。而遭此一劫,他这辈子想翻过身来恐怕都难了。 如今他还能护着他们的时候,还是要让他们多历练。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人心险恶,世事无常,这几个孩子不知道会怎么样。 “南星的事如今也不是你们能管的。学好自己的本事,做好自己的事情吧。”决明疲惫地叹了口气,对于该怎么教导徒弟这件事,甚至有了几分迷茫和挫败。 他虽然将南星逐出师门,然而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自责。 苏合心里混乱又担忧,有无数的话想问师父,想再为南星求情,可是却又理不出头绪。似乎这件事,是连师父都无能为力的。 “你们出去吧,我想静一静。”决明挥了挥手。 朱砂与苏合失魂落魄地出来。本以为不过是出外诊,两个月便能回来,谁曾想会出这样的事情 “师姐,怎么办?”苏合抓着朱砂的袖角,轻轻摇了摇。 “我也不知道啊。”朱砂茫然地说,眼圈有点红,“早知道,以前就不跟他吵架生气了。他走的时候,我连送都没送他。” 两人齐齐叹了口气,坐在师父书房外的石阶上,只觉得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也许梦醒了,南星就回来了,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合和朱砂一连几天都闷闷不乐心事重重,还没从这件事回过神来,决明竟然又把他们叫到书房。 “我有一个故交好友的母亲病了,老夫人行动不便,朱砂,你过两日代我出诊一次,替老太太看病去吧。” 朱砂愣了下,看了苏合一眼,心里竟有点畏怯。她也清楚独立出外诊是早晚的事,只不过没想到南星刚出了事,决明还会立刻让她也出去。 苏合嘴唇微动,想阻止,却明白这不是该阻止的事。当初南星走的时候,她还觉得这是件好事,可如今,却开始觉得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不舍得师姐出去。 “并不远,在湖城附近,大约半个月就能回来。”决明难得温言安抚。 “好,师父,我会早去早回的。”朱砂握紧了拳,有点紧张地答应了师父。她不能因为南星的事情就害怕出外诊。南星能做到的事情,她也一定能做到。之前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 朱砂心底还抱着模模糊糊的期望,不知道此次出谷有没有可能遇到南星?希望很渺茫,毕竟天下那么大,南星此时定然躲的好好的,相见或许不如不见。 朱砂出外诊这一次不像南星那一次出去的那般着急,决明还耐着性子抽出时间跟徒弟说了许多注意事项。慎之又慎。 只是这种一再的叮嘱拉长了离别的紧张与悲伤,朱砂走的时候,苏合送了又送,一直跟着来接她的马车送到了镇上。 最后还是朱砂受不了她这般黏黏糊糊的,坐上马车离开,再也不回头。 苏合一个人低落地往回走,只恨自己太没用。若是自己医术好点,师父会不会允她与师姐一起去?或者,若是当初自己不是那么不当回事,求着跟师兄一起去,是不是就能阻止师兄冲动行事呢? 明知道这些想法其实都是徒劳,出外诊本来就是为了让他们独自历练,师父怎么可能让他们结伴而行,又不是外出游玩。可是,还是忍不住会一直想一直想。 “苏合。”身后传来少年低沉磁性的声音。 苏合一回头,看见拿着早点的江韶。她最近已经不怎么长个子了,而江韶仍然在长,似乎每一次见他,都要比以前要更高一点,少年的轮廓也渐渐刚毅,有了几分成年人的模样。 苏合点了点头,“江大哥。” “我来买早点。一起回去吧。”江韶并没有问她为什么来镇上,又为什么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 南星的事情,决明不愿宣扬。然而谷里住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多少还是有消息传出来的。 江韶陪着苏合一起回谷,有心安慰几句,却又觉得语言单薄,说那些也没什么用处。于是一路沉默。 这样的沉默,反而让苏合不那么尴尬。江韶本来就话不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沉默地一起走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必在这个时候还费心考虑要说点什么。 “好了,江大哥,我要去忙了。”到谷口,苏合挥了挥手打算走。 “等等。”江韶叫住她,将手里的早点分给她一份,“吃点东西再去忙。” 苏合送师姐走之前是吃过早点的,只是心事重重,哪里有胃口,根本就没吃几口。不过现在也依然没胃口。 苏合摇了摇头,“我吃过了。” 江韶执拗地把早点塞进她手里,“我走了,有时间来找我练剑。” 江韶这样的武痴,只要练剑,所有烦恼都能忘掉吧?苏合有几分羡慕他,答应了一声,不过当然是没时间的。 最近枯荣谷的人手一直不足,决明接手了朱砂管的东院,现在苏合一个人要管南院和西院两个院子,比以前更忙了。 可是即使忙的脚不沾地,苏合也难免心里空落落的。枯荣谷里还从没有过师兄师姐都不在的情况,晚上的时候想着跟师姐一起敷黑泥、联床夜谈的日子,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睡不着的时候,苏合索性就爬起来,整理那些枯燥的医书,希望总结出一套通用的自疗手册。 日子在忙碌中渡过,一日一日过的时候,觉得度日如年,然而见到朱砂平安归来的时候,苏合又觉得时间过得还是挺快的。 朱砂的平安归来让苏合松了口气,心情也轻松起来。然而没几天,决明竟然又把朱砂派出去出外诊去了。 决明有意历练朱砂,一次又一次的派朱砂出去,外诊从易而难。 开始的几次朱砂和苏合都提心吊胆。每次朱砂出去,两个人都依依不舍。但是出去几次都平安无事之后,精神也就渐渐放松了。 这毕竟是在师父照看下的外诊,求诊人的病情背景师父都了解的清清楚楚。即使会遇到些小难题小波折,也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南星的事,终归是意外。 随着时间的推移,南星的事情所带来的阴影渐渐散去。朱砂数次出外诊,并没有遇见过南星。虽然朱砂和苏合还会偶尔想念南星,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吃苦,却也渐渐能接受南星以后可能要离开谷里很久很久的时间这个事实了。 到冬天的时候,苏合的那本自疗手册终于初具雏形,拿给师父批阅。 决明虽然更醉心于疑难杂症的研究,但也不得不承认苏合这个简单的小册子十分实用。每年枯荣谷的病人,真正痊愈离开的最多只有三成,最终病死的差不多有两成,而有将近五成的病人,都是坚持不下去这样长期的治疗,半途而废离开的。 有这样一个自疗的小册子,虽然疗效并不算显著,对于病程漫长的慢性病患者,是不错的助益。 得到了师父的肯定,苏合将小册子誊抄了几份。凡是出谷的患者,如果愿意,都可以借阅誊抄。 这个小册子离苏合的设想其实还差的很远,只是包括了几种常见病症而已。今后的增补工作还需要很久。 不过苏合不打算继续进行增补,而是按照自己最初的设想,又开始整理一份进阶版的针灸自疗手册。毕竟求医的武林中人还是不少的。 ☆、第17章 避一避 苏合最先针对江庄主的病症,删繁就简,总结了一套针灸自疗的办法。 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总结完成,让决明过目没有问题之后,苏合就兴冲冲地去找江韶。 江韶实在不明白年轻女孩子的想法,有时候会突然莫名其妙地热情起来,整日都见她在眼前晃;有时候又不知道为什么疏远了,即使有意相遇,还很难遇到。 不过不管苏合是怎么想的,这么费心地总结出一套针灸自疗的办法,江韶还是很感激她的,学的也格外的用心。 一眨眼,离家已经又快半年时间了,在枯荣谷江韶觉得自家父亲的身体和精神明显好得多,只是眼看年关将近,恐怕还是要回家处理些事情。这套针灸自疗的办法,简直就像及时雨。 虽然苏合也说了,为了追求通用性,这套针法的疗效并不那么的强,但有的时候对于病人家属而言,重要的甚至不是方法有没有用,而是能够做点什么,减轻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无力感。 江韶聪明又肯下功夫,这套针法学得极快。 苏合忍不住赞赏,“江大哥你真是做什么都又有天分又刻苦。” 江韶愣了愣,说:“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练剑,我年少时候也很贪玩。只是我爹身体不好,我只有竭尽全力地努力,才能尽快帮他分担一些。” 这样的自律,竟然不是出于喜爱,而仅仅是责任?苏合看着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少年,觉得自己或许要同他学的还有很多。 “苏合,谢谢你。”虽然医者的责任就是治病救人,但用心不用心,当然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江韶看着苏合,很认真地说:“将来若有机会报答,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少年说的时候出于真心,却也绝没想到会那么快应验。 身为决明的小弟子,天分比不得师姐师兄,也不必有多少压力和责任,一生或许就在师父和师兄师姐的庇荫下无忧无虑的过了。最多烦恼些婚嫁的人选和生活琐事。苏合从没想过自己的一生,会遇到需要别人替她赴汤蹈火的事情。 所以江韶说的时候,她虽然很感动,心里有一种身为医者治病救人之后的成就感以及被别人感激的满足感,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她想,她会把这份心意好好珍藏,但永远不会用到。 那一日,天气有点阴沉,呼呼的北风吹着,有点要下雪的样子。苏合正巧在给江庄主施针,就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忽然听到外面有喧哗声,有药童飞快地跑来找她,剧烈地喘着气说:“苏合,有人带了大队人马闯进来。” “哦。我去跟他们说一下。”苏合正巧施针完毕,有些奇怪药童的大惊小怪。总有些人不知道枯荣谷的规矩,带一堆随从进来。一般情况下只要好言相劝,说明枯荣谷的规矩,大多数人都会理解遵从的。只是以前这些事情都是南星去做,如今师兄师姐不在,就只好她出面了。 苏合忍不住分神想了想师兄如今不知道在哪里,收了江庄主身上的针,转头向外走。 “等,等等。”那药童终于喘过来一口气,说:“那群人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人。栓子去拦他们的时候,被他们打吐血了。” “什么?伤势可严重?”虽然也偶尔会有病死的病人家属在枯荣谷闹事,但苏合还没见过一来就闹事的病人。 药童愣了愣,说:“不,不太严重。” 江庄主也听到了药童的话,披上外衣,说:“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苏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不用,想来是误会。” 江庄主笑了笑,“跟我你还客气什么。” 毕竟没怎么经过事,不得不说,有江庄主陪着苏合心里安定了不少。 等江庄主穿好衣服,又拿了剑,带着苏合和江韶一起过去的时候,就耽误了不少时间,比决明谷主到的还要晚一些。 谷口围了不少闲着没事的病人在看热闹,把谷口堵得严严实实。 江庄主和苏合他们废了些力气,才挤进去。 来闹事的人统一着黑衣,队形严整,都配着兵器,兵器大多是刀剑,也大锤、斧头之类的偏门兵器。即像是武林人士,又有点不伦不类地像是军队中人。而中间的空地上放着一个简陋的担架,上面躺着一个面如金纸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出气多入气少,情况看起来很不好。 江庄主看清了那担架上的人,神色顿时一变,停住脚步没有继续向前,同时挡住江韶和苏合,不动声色地观察对面的黑衣人。 对面有个首领模样的人,正在一脸傲然地说:“今日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决明平日里虽然颇有医者仁心,但对方这样强势地逼上门来,以这样的态度来求医,还是惹恼了他,冷着脸说:“必死之人,自有取死之道。救不得,请回。” 周围看热闹的病人也七嘴八舌地谴责那首领。 却没想到那黑衣首领忽然出手,只听破空之声,甚至都没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见离他最近的那个病人捂着脸滚到地上哀嚎,指缝间渗出血迹。 那黑衣人首领收回手,大家方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马鞭,鞭稍倒刺上还沾着刚才那病人的皮肉和血迹,显得格外渗人。 黑衣人首领悠然道:“既然救不得,看来所谓的神医也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枯荣谷也不必存在了。” “你……欺人太甚!”决明大怒,连忙上前查看被打那人的伤势。 而谷中病人此时敢怒不敢言,生怕被黑衣人首领迁怒,纷纷向后退。 然而却终于有人气不过,从人群中跳出来,“你们这些陈国的跳梁小丑,竟然来中原武林撒野?欺我中原无人吗!” 苏合一看,跳出来的那人似乎姓金,是个使双锤的江湖豪客。此人前些天跟人打斗,几乎被开膛破肚,幸而离这里近,被亲友送了过来。如今身体还没完全痊愈。她想要上前,却被江庄主拉着,随着人流一起后退。 “江庄主……” 江庄主面色凝重,低声说:“苏合,听着。对方是暗金堂的人。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你先跟韶儿出去避一避。” “避一避?”暗金堂是什么?哪有遇到事情见势不对就自己跑掉的?事情真的就严重到这种程度了? 刚才跳出来的那位金姓豪客一双大锤挥舞的虎虎生风,径自撞向黑衣人首领。然而那黑衣人首领手腕只是微微一动,那鞭稍毒蛇一般点在大锤之上。紫金大锤看起来重逾百斤,那鞭稍轻飘飘的,谁也没想到那金姓豪客手中的紫金大锤竟然被击打的脱手而出。 紫金大锤落在地上,一声巨响,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金姓豪客仿佛受了内伤,亦或是旧伤复发,吐了一口血,跌坐在地上。 第13节 江庄主顾不得跟苏合多说,转头跟江韶说:“带上苏合,去齐云山,跟若苦大师说,华山林掌门落入暗金堂的人手中,凶多吉少。” 苏合更觉惊讶,所谓的出去避一避,竟然还不止是回谷中避开这一时的冲突,竟然是要远走他乡吗? 江韶眉梢微动,那空地上躺着的老人,竟然是华山林掌门?苏合不清楚暗金堂是什么,他却是清楚的,也清楚他父亲如此紧张地让他们出去避一避,并不是什么小题大做。 他不想走。他一日一日地刻苦练剑,就是为了能尽早分担父亲身上的责任。然而那样的辛苦努力,已经竭尽全力了,终究还是来不及吗? 不说对方人多势众,就刚才黑衣头领出手的动作,江韶心里就明白,自己留下也是没有任何意义。 终究还是要在危险到来的时候,由父亲挡在前面,望风而逃吗? 一起走,江韶几乎要出口恳求。即使这样做对不起决明神医和苏合的救助之恩。然而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父亲这么多年缠绵于病榻,武功并无进益,留下来也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 暗金堂的人虽然来势汹汹,连伤三人,却并没有闹出人命来,以暗金堂来中原时一贯凶残的作风而言,这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估计还是因为对决明神医有所求的缘故。决明神医作为一个医者,暗金堂对他下手可能性并不大。然而江庄主若留下,必然是凶多吉少。 “林醉峰与我相交多年,我必须去救他。”江庄主看出了江韶想说的话,拍了拍儿子的肩,说:“作为一个男人,面临危险的时候必须当机立断做出最好的选择,韶儿,别让我失望。我这么多年被病痛折磨,也许只是为了这一天。这是剑客的荣耀与尊严。” 江韶看着父亲,眼里带着恳求与挣扎。 苏合越听越不对劲,江庄主这语气简直是交代后事的样子。她挣扎起来,试图往前走,“江庄主,你们走吧。我不能走。” 苏合虽然仍搞不清目前的状况是什么,却也明白江庄主这样的老江湖经验丰富,做出的判断多半是对的。 她或许人小力微,然而此时师兄师姐都不在谷中,只有她在,她又岂能因为危险就弃师父而逃? 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枯荣谷,那是将她养大的师父。她不能走。 何况,对方所求不过是让师父医治那个人,也许对方的确不是善茬,但只要师父医治了那个人,对方也不至于还要闹事吧? 这样光天化日之下,难道就没有朝廷王法在吗?南星被朝廷王法约束,难道这些黑衣人就不被约束吗? 江韶却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指点向她的昏睡穴。最后看了自己父亲一眼,挟裹着她头也不回地借着人群的掩护,往谷后面去了。 ☆、第18章 责任 江韶虽然带着苏合走了,心底却还抱着最后一点侥幸,并没有走远。 冬日的山林有些萧条,树干光秃秃的,地上满是枯黄的落叶,北风在山林间呼啸,仿佛哀泣一般的声音。 江韶背着苏合从枯荣谷后面绕出去,往谷后面的山上攀去。 冬日草木稀疏,从谷后面的山上可以隐约看见枯荣谷中的情形。江韶一边向上走,一边时不时回头。 很快江韶就瞧见枯荣谷那边有滚滚浓烟升起,大火从枯荣谷的好几个地方同时烧起,很快在冬日干燥的草木助燃之下,连成一片。 这样大的火势,枯荣谷中的人怎么样了?暗金堂终归还是彻底撕破脸杀人放火了么? 江韶握紧了手中的剑,薄唇紧抿,火光映着黑眸明灭。 如果不是背上背着苏合,他或许就一时冲动,不管不顾地回去拼命了。后来他总是想,也不知道算是谁救了谁。 江韶背着苏合,咬牙不回头往身后看,继续前行翻过一道山。 江韶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轻轻将苏合放在上面,犹豫了片刻,解开了她的穴道。 苏合醒来的时候眼神有片刻的茫然,有点疑惑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不过很快想起来事情的经过,立刻站了起来。 “江大哥,你怎么可以不经我允许就把我带出来!”苏合有点着急地四顾,想要确定自己的方位。 “枯荣谷被烧了。”江韶垂着头,微微有些长的刘海遮住少年锐利的眉目,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颓然。 “什么?”苏合以为自己没听清,然而却有了不祥的预感,远处的天空有黑烟四散,风中似乎还有点奇怪的味道。 “枯荣谷被烧了。”江韶抬头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苏合微微退了一步,看着江韶,眼神却没什么焦距,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微微用力,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借着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黑烟,一直冒着黑烟的那个方向,确实是枯荣谷所在的位置。这里已经远到看不见枯荣谷的火光,然而那些黑烟却轻易让苏合明白,那必然是一场遮天蔽日的大火。这样天干物燥的冬日,这样的火势几乎是不可能扑灭的。 该怎么办?如果是师父在这里,他会如何?可是师父被那些暗金堂的人所迫,如今……生死未卜。 苏合捂着脸,不想在这样的时候软弱的哭泣。好一会儿,她终于平静下情绪,对江韶说:“江大哥,我想回谷里看一眼。” 这并不是什么聪明的决定,然而除此之外,苏合想不出该怎么办。去找师姐吗?还是找自身难保的师兄?不回去看一眼,终究是不甘心。 她询问地看着江韶。其实她之前心里对江韶不顾她意见将她带出来的行为是有点恼火的,如今她要做什么本也不需要得到江韶的认可。然而这样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询问身边人的意见。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苏合有点厌弃自己。为什么自己就不是一个精明利落能干的人呢?在这种时候,竟是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然而谁也不能指望自小生活在师父庇护下的小姑娘,遇到这晴天霹雳一样的突发事件,就能立刻如同打通任督二脉一样精明强干起来。 江韶清楚这个时候回去没意义,甚至还有点危险。这个时候应该尽快按照父亲的吩咐,去齐云山找若苦大师报讯。然而……不回去看看,又怎么甘心? 江韶点了点头,说:“好,我们趁晚上回去看看。” 暗金堂到枯荣谷挑衅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江韶又带着苏合折腾了半日,冬日天黑的早,江韶与苏合往回走没多久,天就已经擦黑。 黑暗中山林暗影重重,显得有点鬼蜮森森,心中焦急的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苏合心事重重,然而江韶却并没有像平日那般少言寡语,主动说起了暗金堂的来历。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说:“之前的那些人,是陈国暗金堂的人。陈国跟我国不一样,我国不重视江湖势力,甚至多有打压,以至于我国的江湖势力一盘散沙各自为政。陈国则是将这些江湖势力整合在一起,成为半官方的组织,战时为陈国效力,平时也负有监督百官之责。因为有官府扶植,暗金堂……发展的很不错。” “陈国的江湖势力,怎么跑来找我们的麻烦?”苏合觉得很蹊跷,枯荣谷所属的中原地区属于周国的腹地了,陈国的江湖势力怎么敢如此光明正大的跑来杀人放火?! 江韶微微皱眉,“前些年就听说边境不□□稳,也许……是要开战了。” 暗金堂身为陈国走狗,必然是先锋。然而,中原武林这次却未必愿意再掺和进这样的事情。 二十五年前,陈国与周国大战,当时中原武林正道家国之念还比较重,不少英豪带着子侄奔赴战场,支援周国,与暗金堂正面相抗。 陈国周国之战打了整整三年,中原武林高手死伤无数,最终两国议和。然而战后清算,朝廷却因为担心侠以武犯禁,趁着中原武林人才凋零,借机打压江湖各派。 中原武林义士经此一役,冷了心,这些年着实对朝廷不怎么买账。 然而,若是两国开战,面对暗金堂来势汹汹,中原武林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苏合与江韶心事重重地往回走,接近枯荣谷的时候,就听那边有人声喧哗。 两人小心接近,发现那些人似乎是在救火。 有人救火无论如何都算是好事,两人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加快脚步向前。 天干物燥的季节,这样大的火其实已经没有救的可能了。如今这些人忙忙碌碌地主要是在伐木,做出一道隔离带来避免火势蔓延,酿成山火。 苏合与江韶往人声鼎沸的地方跑去。 苏合抓住一个大叔的胳膊,刚想开口问,就被那大叔认了出来。 “是苏合啊,你没事太好了!”大叔的一嗓子顿时把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我师父……”苏合的问题淹没在周围一群人七嘴八舌的问候中。 突然,一个头发花白的村妇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抓着苏合的腿,跪在地上大哭,“求求你……救救……” “什么……?”说话的人太多,那妇人更是一边哭一边再说,苏合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场面混乱无比。 好在有人立刻从两旁努力把那妇人拖起来,七嘴八舌地劝。 好半天苏合才明白那妇人的儿子是谷中的药童之一,不知所踪,多半是困在谷里没能跑出来。苏合还记得那是个圆圆脸的男孩。枯荣谷给的工钱不少,而且还能多少识些字,学些辨识药材的本领,将来出去了去医馆当学徒也是很好的出路,所以附近村子的人家都想方设法地把孩子送来帮工。 谁也不曾想会出这样的无妄之灾。苏合远远望去,火光映照之下,至少有七八家看起来眼熟的村民试图往谷里闯。 有差役模样的人跑来。苏合想起来他是镇上的捕头,似乎也是这次救火的组织者。他一来,围在苏合身边七嘴八舌抢着说话的人都安静下来。 他跟苏合说:“苏小神医,我们之前试着灭火,但里面似乎泼了桐油,火势实在太大了。这样的火势,里面就算有人恐怕也呛死了。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伤亡,你手里有没有谷中人员名册?” 苏合微微愣了下,心焦如焚的她哪里顾得上这些有的没的,眼尖地瞧见人群里有个面熟的病人,来不及理会那捕头,连忙拉着人问:“我师父呢?我师父怎么样了?” “决明神医被那伙歹人抓走了!”有人回答。 还有人说:“这伙歹人太嚣张了,杀了好几条人命,走的时候还放了火……” 被抓走了,那就是还活着。苏合松了口气,只觉得腿软的几乎要站不住,滑坐在地上。 师父还活着就好。 人多事杂,如今决明神医被抓走,南星和朱砂又都不在枯荣谷,苏合就是枯荣谷唯一能主事的人。 于是一会儿是有人跑来跟她哭诉钱财落在了谷里,一会儿又有人来问她后续的治疗该怎么办…… 苏合大半天水米未进,乍逢大变,精神又一直紧张着,这会儿脑子都是木的,不明白这些人不赶紧隔离火势,跑来跟她说这些鸡毛蒜皮做什么。 那些人看她一个小姑娘六神无主的模样,也不好逼迫,只是失望地离开。 一直到有个姑娘跑来让苏合赶紧去看看她父亲,苏合才算回过神来。 那姑娘的父亲本来就是谷中的病人,今日受了惊吓之后病情急剧恶化。 苏合起身跟那姑娘去,金针是随身带着的。即使在这种时候,苏合把脉扎针的手依然很稳。这么多年的学习以及实践,那些病症及针法已经仿佛刻印在她骨髓中一般,不需要思考,手指就能做出正确的动作。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那老人的病情就稳定了下来。 没有纸笔,苏合拿了那姑娘的画眉黛螺墨在帕子上写了药方,说:“药材如今都烧没了,此地也不是养病的地方,找几个人抬着伯父去镇上吧。等天亮了找个药铺把药抓了,两碗水煎一碗,一日三次。” 做着这么些年一直在做的事情,苏合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然后呢?”那姑娘急切地问:“枯荣谷还开吗?苏小神医你今后还坐诊吗?在哪里坐诊?” 苏合沉默了片刻,这些问题……她一个也回答不上来。然而她看着周围努力伐木的人,以及更多的并没有多少力气伐木,却暂时还没有离开的病人。他们等在这里,其实也是在等一个结果吧。 然后苏合又迟钝地意识到刚才捕头为什么找她要统计伤亡,那妇人为什么求她救火场里的孩子,为什么又有那么多人来找她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 师父被抓走了,这些后续的一应事项,都是她的责任了。 什么都不管,或者不嫌麻烦地将所有的事尽可能妥善地处理,全在她一念之间。 如果是师父,会怎么做呢? ☆、第19章 打算 苏合找人借了纸笔和油灯,找了块大青石,凭记忆先把谷中帮工的名字默了下来,交给那位救火的捕头统计伤亡。 而病人的伤亡却是没办法统计的,本来就是天南海北来的,进枯荣谷治病的时候也没有查问他们的来历,出事的时候走了一些,也有一些去镇上观望的,实在是不知道伤亡几何。 但是留下来的这些苏合是要想办法给一个答复的。 火势耽误不得,所以虽然已经是深夜,来来往往的人依然在忙着砍树做隔离带。 第14节 苏合过去找捕头的时候,捕头正指挥人给救火的人分发饭菜,收了苏合给的名册,看小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挺可怜,十分关切地问:“小神医,吃了吗?” 苏合这才意识到自己饥肠辘辘,根本忘了吃饭这回事。 “出再大的事也得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捕头从筐子里拿了两个白面馒头塞给苏合,“小神医别嫌弃,大半夜的让人从镇上送来的,没什么好东西,让大伙先垫垫。” 苏合拿着馒头,迟疑地说:“谢谢……这……本来是该我们管饭的。捕头大哥,我现在手里没钱……” 这些人来救的是枯荣谷的火。虽然这也算是官府的责任,然而来帮忙的却是十里八乡的村民。张罗吃饭这种事,本来就该是苏合这个主人来做。然而她连自己没吃饭都没想起来。 捕头宽容地笑了笑,“枯荣谷这些年救了咱们多少乡亲,不瞒你说,我爹的老寒腿都是决明神医治好的。何况这本来就是咱们官府的责任。出这么大的事,难为你小姑娘了。别多想。” 从车上往下卸馒头的店小二听见了,插嘴说:“我们掌柜的听说是送来给枯荣谷救火的,说分文不取。主要是大晚上的,又着急,只有馒头。掌柜说明早送包子来。” 这都是师父这些年结的善缘,苏合心里有些酸涨,道了谢拿着馒头,这才想起同来的江韶。 平日里不显,如今苏合才意识到自己办事太不周全,很多该想到的总是想不到。 苏合找到熟悉的病人问了,才知道江庄主出手与暗金堂的人对战,虽然伤了那黑衣首领,却被黑衣首领杀了。 苏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连忙去找江韶。 问了好几个人,总算在靠西边的地方找到了江韶。他在跟那些来救火的人一起伐木,少年手里拿着斧子,不知疲倦地一下一下砍着大树,在山林中清理出隔离带。 “江大哥……”苏合看着他,却想起他练剑的模样,又矫健又帅气,如同最纯净能刺破一切黑暗的阳光,没有一点阴霾。 江韶回头,看到苏合,竟还微微勾唇扯出点笑意,“我闲着没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他以前总是习惯冷着一张脸,而如今笑起来,跟江庄主平日里温和的样子很像。 他显然不想做出哀泣的样子,那本就是无用的,也不需要旁人的安慰。死者已矣,这个时候他更要撑起来。 苏合对江韶此时的心情有点感同身受,又有点同病相怜。 苏合想了想,放弃了本来打算说的安慰的话,拿出一个馒头递给他,“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江韶放下斧头,去一边的水桶里洗了洗手,接过苏合手里的馒头。 两人找了块石头坐下,江韶问:“今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苏合刚才整理名册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说:“如今还有这么多病人没走,虽然枯荣谷可能短期内恢复不了了,但既然我在,也不能一走了之。尽量给他们把以前的病例补一部分,写明白辩症和诊疗思路,根据需要再开几张调养方子。他们回头再找别的大夫时,也不至于全无方向。” 也许还是不够周全,但苏合想到这些已经尽自己所能了。 “还有谷里的帮工药童,总要给点抚恤吧。”苏合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叹了口气,“还得想办法赚点钱。” 江韶低头想了想,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暗金堂目的不明,我得尽快去齐云山走一趟。……不能陪你处理这些后续的事。去齐云山来回一趟大约得半个月左右,你处理完了事情,在这里等我好吗?” 江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得到消息,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周围的那些小门派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江韶如今其实也很着急回江家雨花庄。 但是他觉得他如今对苏合是有照顾责任的。决明神医被抓走,南星自身难保,朱砂也只是个小姑娘,如今的苏合可以算的上是无依无靠。 苏合却有点意外江韶会这么说。她虽然确实对江庄主不错,但她身为一个医者,那些事情本来就是她应该做的,何况江庄主还悉心传她剑法。她照顾的病人多了去了,也没觉得谁就应该在这种时候照顾她。 她自小在枯荣谷,出了外面的镇子,连京城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找师姐?又要不要联系师兄?如何救师父?这些问题简直是想想都觉得头疼。如果有人能够陪着她,当真可以算的上是雪中送炭。 然而江韶父亲去世,此时必然也是千头万绪,一堆的事情。他愿意她考虑,她很感动,但也不能坦然接受。 苏合在心里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拒绝,“谢谢江大哥,不过不用了。” 她尽量语气轻快地说:“处理完这里的事情之后,我要去找我的师姐,然后怎么做还得跟她商量着来。也许我们救师父,还要借助江大哥的力量呢。” 江韶侧头看着她。其实他很想不管不顾地冲进火场至少把父亲的尸体背出来;很想不管雨花庄那摊子杂事拼命练剑报仇就好;甚至他内心又何尝不是在隐隐地恐惧自己一个人面对接下来的纷繁复杂呢?然而人家一个小姑娘,遇到这样的事都能够坚强地承担自己的责任,他总不能连个小姑娘都不如。 “苏合。”江韶声音里带了些犹豫,“在场的江湖中人不少,昨天的事情很快就能在江湖上传开,我不去齐云山也可以的。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我可以留下来陪你处理完这些事,然后送你去找你师姐。” 有人陪着多好啊。苏合内心又动摇了一瞬,可是她不能这么自私,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江大哥,我自己可以的。” “明日去镇上吧,这里有点偏僻,不要一个人在这里久留。”江韶想了想,说:“暗金堂目的不明,之前送来求医的是华山掌门林醉峰,我打听了,林掌门昨天死了。但暗金堂还是把决明神医带走了,也许是要救什么人。决明神医……若是不配合,暗金堂的人说不定会抓你去威胁他。暗金堂行使比中原的江湖人要少很多顾忌,你自己要小心。一般在繁华的市镇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大规模动手的,但你要防着他们暗算。” 苏合点了点头。共同经历了这些,她对江韶有一种特殊的亲近和依赖,甚至有一种相互扶持的感觉,想到明天江韶就要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心里就十分不舍和低落。 “如果找不到你师姐,或者你师姐也不知道去哪儿,就去雨花庄找我。” 江韶心里极为不放心,可是如今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他解下钱袋。他身上带的钱不多,看了看,拿出了一锭银子放入怀里,然后把钱袋递给了苏合。 “钱不多。付这段时间的诊费恐怕还不太够,先拿着吧,将来你到雨花庄了,我再把欠的补给你。” “什么?不。”苏合连忙拒绝,“江大哥你一个人在外面也需要钱。怎么能……” “不用担心我,我有办法的。”江韶笑了笑,“大不了去劫富济贫。收着吧,别跟我客气。你这边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苏合出来的匆忙,身上当真是身无分文。她犹豫了片刻,接过钱袋看了看。里面钱的确不懂,只有两锭金子,几锭银子。 苏合将钱分作两半,“一人一半吧。” 江韶揉了揉眉心,将钱收了,却又解下腰带上挂的玉佩递给苏合,“既然这样,这玉佩给你吧。若是缺钱用就当了。以备不时之需吧。” “好。”这次苏合没拒绝,心里下决心即使因为缺钱拿去当了,也会想办法赚钱再赎回来的。 苏合知道朱砂出门是带了些钱的,只要见到朱砂,钱的问题就能暂时解决。 两人并肩坐在石头上,远处山谷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近处是附近村民伐树的声音,一切都是那么的忙乱嘈杂,似乎只有身边的人可以带来片刻的安心,然而却又不得不各奔东西。 ☆、第20章 选择 忙了大半个晚上,隔离带基本上弄得差不多了,来帮忙的村民纷纷告辞。谷中的火尚未熄灭,剩下朝廷的捕快在这边看着。 苏合跟仍留在这里的病人说了下自己的打算,大家一起转移到镇子上。 苏合最后看了一眼大火中的枯荣谷,跟江韶一起去镇上。 在以前决明初一十五义诊的地方,苏合开始一个个查看这些留下的病人的病情。 因为她还要一边回忆一边写过去的病例以及辩症思路,所以这项工作进行的非常慢。 江韶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认真的忙碌,终于下定决心转身离开。就不要告辞了吧,大男人依依不舍多难看。 苏合一宿没睡,饭也没怎么好好吃,忙的晕头转向。此时心里却忽然有所觉一般,忍不住抬头,看到人群外少年离去的背影。 真的剩下她一个人了啊。苏合眼睛有点酸涩,赶紧快速地眨了两下,低头继续写方子了。 决明一直以来收诊金都不高,甚至颇有些看着给的意思,有钱就多给点,没钱不给也罢。好在这么多年来枯荣谷求医的人,还是有钱人居多,才算让他们师徒四个衣食无忧。 这次大火让好多病人的财物细软都丢在谷里了,苏合虽然缺钱,却也不好意思提。 幸而也有人随身带了些钱,出于感谢也好,出于可怜她一个小姑娘不容易也好,付了些诊金。 苏合用了三天时间,总算是送走了所有的病人,手里终于有了点钱。 那些来谷里帮工的人死在了谷里,当事的家庭迫于决明在此地的好名声,迫于乡里乡亲的压力没有来她跟前闹。另一部分原因或许是她年纪小,又逢此大变,当事家庭估计也明白跟她闹也没用。但是苏合良心上总是有点过不去。 苏合去找捕头核对了伤亡人的名单,算了算手里的银子,没给自己留多少,转手就都散出去了。 分到每个人头上,相对于人命而言,也没多少钱。 枯荣谷起火那一夜苏合的表现完全是少不更事,不过一个十七八的女孩子,没有寻死觅活哭闹不休已经算是难得,但是这几天的表现,却让捕头有点刮目相看了。捕头帮她分发了抚恤之后忍不住对她说,“枯荣谷虽然没了,但那块地还是决明神医的。不知道苏小神医是否有重建的打算?附近的乡绅多受过决明神医的恩惠,想必十分愿意为重建出一份力。” 苏合谢过了他的好意,她把枯荣谷看做家,自然极为想要快点重建,然而如今师父处于危险中,实在不是操心这个的时候。只能等先救回师父再说。 这些天不少人给她各种建议,相比于重建神医谷的建议,苏合觉得还是找个江湖高手把师父救回来的建议比较靠谱。 她知道些江湖一流高手的名字,却不知该怎么能请动人家动手。她心里盘算着等汇合了朱砂,去雨花庄找江韶咨询一下。 办完了这些事情,苏合又在镇上住了些日子,没等来朱砂,却等到了杜飞白。 “阿合。”杜飞白风尘仆仆而来,打听了她所住的客栈,直接到她的房间敲门。 “杜大哥?”苏合见到杜飞白的时候有点意外,随即恍然。谷外的工程已经进行了一半,如今付之一炬。枯荣谷再建不知到什么时候了,杜飞白的投资怕是打了水漂。虽说天灾*难免,但于情于理,她应该给杜飞白一个交待的。真是满脑袋都是事,这还有完没完了! 苏合心里苦恼该怎么跟杜飞白说,面上却还是平静地把杜飞白请进了房间。 “阿合。”杜飞白看着她。 苏合瘦了许多,颊边原本的婴儿肥褪去,连下巴都尖了。眼神也不似当初在谷里时那般温软,反而不自觉地带了些警惕与忧愁。 杜飞白叹息,“我一听到消息就出发了,然而还是来的太晚。” “杜大哥,谷外的酒楼烧没了。”苏合呐呐的,觉得有点羞愧,当初是她建议人家见酒楼的,害人家赔了那么多钱,“我……” “那算什么,你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见苏合还有心思考虑这些,杜飞白眉头舒展了些,眼神诚恳又带着几分温柔,“我来,是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你的。” 苏合这才想起杜飞白走的时候,是向她表白了的。这些天兵荒马乱,那些安宁的、跟师姐聊心事的日子,就像是隔了一辈子那么久的时间。 虽然对杜飞白没什么感觉,但在这样的时刻,有一个人听闻她出事了,千里迢迢赶来,还是让她有几分感动。 苏合微微低了头,有一缕头发从颊边滑落。 杜飞白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颊,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冒犯,转而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杜飞白又不是什么江湖人,这个时候也帮不上忙,唯一能帮的或许就是支援些钱财,可是她害人家损失了那么多,又不打算接受人家的表白,这个时候又怎么好意思再开口借钱? “谢谢你赶来,杜大哥。我打算在这里再等几天,和师姐会合后,然后再商量救师父的事。” 杜飞白点了点头,说:“好,那我先在这里陪你等朱砂姑娘。” 杜飞白这次来的时机相当好,苏合完全没有被纠缠的不悦,反而有些安心。 又等了几日,却依然没等到朱砂。 之前捕头帮苏合给朱砂送信的人返回来说没有见到朱砂,送信过去的时候,朱砂已经走了。似乎是之前就有消息传过去,朱砂立刻走了。 当时的混乱情况,给朱砂传消息过去的人估计是最早离开的那些,也许并不知道苏合还在枯荣谷。 “什么?”本来想等着师姐回来一起商量怎么办,如今竟然错过了。这样通讯不便的年代,她给怎么再跟师姐联系上呢?朱砂那样冲动的性子,别是去找暗金堂拼命去了吧! 她一个人在这里继续等吗?朱砂未必会回来了。 “阿合,我愿意帮助你重建枯荣谷。”杜飞白看出苏合的为难,主动说,并且为了不给苏合压力,很善解人意地说:“钱的事你不必担心,这些钱可以就当做借的。之前你给我的药膳方子,我也打算开一个药膳馆,可以给你按比例提成。” “谢谢你,杜大哥。”苏合轻轻叹了口气,“让我想一想吧,有需要的话,我会向你开口的。” 杜飞白那样的老狐狸,见苏合没有半点喜色,就明白了小姑娘的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他其实更想邀苏合跟他回去,只是他若是太急切,难免显得趁人之危。如今虽然是个好时机,但苏合显然不可能考虑儿女私情的事,做的太过,就惹人厌烦了。 苏合想了想,也没别人可以商量,只好问杜飞白,“之前有病人跟我说了些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不知道杜大哥对他们有没有了解?” 苏合说了些名字。 杜飞白挑了挑眉,小姑娘终归是年少气盛,总想要靠自己解决问题,却不知这条路实在不好走。 杜飞白想了想,说:“这些人确实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连我都听说过他们的名声。只是……虽然还不清楚暗金堂为什么来势汹汹挑衅,但中原江湖的人这次恐怕不会再像二十年前保家卫国那般主动跟暗金堂对上。你说的这些人,江湖地位都不低,有家有累,恐怕很难能请动他们。” 杜飞白犹豫了下,才有点不情愿地说:“但你刚才提到的岳清歌,有点不同。此人不算什么正道,行事随心所欲又胆大妄为,我恰巧机缘巧合之下得知此人痼疾缠身,若是阿合能治好他的痼疾,或许能请他出手。……此事极为不容易。” 第15节 苏合的眼睛微亮,恳切地看着杜飞白,“杜大哥,他有什么痼疾?” 杜飞白叹了口气,“此人实在不算是什么良善之辈,又颇有些讳疾忌医。说到他的病,还要从他的出身说起。二十多年前,陈国周国议和,周国江湖势力受创,朝廷就想学陈国一样将江湖势力收归己用,建立类似陈国暗金堂一样的组织。和平时监察百官,战时可以用于刺探军情或与暗金堂相抗。当然最终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建成。我说的这人,就是从朝廷的训练场走出来的,万里挑一的高手。” “一则,朝廷当年训练这批人用了些药拔苗助长,留下了隐患。” “二则,据说岳清歌是从大内挑出来的,是阉人。”杜飞白微微别过头,左手握拳抵在唇边低低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阿合可能不知道,那些从小入宫的阉人,并不需要动刀,所以那些功能是有恢复的可能的。” 杜飞白又补充,“那人的出身如今知道的人不多,据我所知,岳清歌这些年倒也求医问药,但大夫最后基本都被灭口了。” ☆、第21章 开解 苏合最后还是跟杜飞白一起走了。 岳清歌如今隐居在金陵,离杜家所在的地方并不远,当初杜飞白也是因为要拜访的名医失踪,才查到岳清歌的事情。 苏合在杜家的一家药铺长春堂当了坐诊大夫。 初时大家看她年纪小,对她不信任,难免生意清淡。然而杜飞白这样的生意人,自然是懂得如何推销包装。 他先是找人在茶馆酒楼议论长春堂新来的小大夫,当然也不是一味夸奖,有人将苏合吹的天上有地下无,然后又派另一拨人与之争论,引人注意。 最后两边争论不下,后来越说越僵,鼓吹的一拨人有一个人突然倒地口吐白沫,贬低的那一拨人惊慌失措,连忙将人送到医馆。 接下来自然是苏合神医妙手回春,使人起死回生的戏码。然后贬低的那拨人自然纳头便拜心服口服。 整个过程粗制滥造的苏合都觉得心虚,然而不明真相的群众却显然还是人云亦云的多,生意似乎的确比从前好些了。 苏合有点无奈地跟杜飞白说:“还是别这么做了,这么夸张的造势,怕那岳清歌知道了咱们是为了引他上钩,万一恼羞成怒了。” 杜飞白笑了笑,“我有分寸,阿合不必担心。很多药铺初聘坐堂大夫的时候都会想办法宣传一下的。阿合有什么缺的要买吗?回来之后诸事繁杂,今日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阿合让我尽下地主之谊吧。” 苏合哪有心情跟他逛啊,如今靠着他宣传虽然略略有了些名声,苏合也是有真本事的,然而最近求医的终归还是妇女居多。再这么下去,恐怕苏合会被传成个妇科圣手。那岳清歌上钩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然而苏合也不便拂他的面子,她也的确需要买些日用品。 两人一起出门,一路上杜飞白努力想逗苏合开心,然而苏合哪有心情,只是配合着笑笑。 杜飞白微微垂眸,陪苏合买完东西之后,直接吩咐马车向城外驶去。 “杜大哥?”苏合意外地看着他。 “今天天气不错,趁前些天的雪还没化,带你去踏雪赏梅。不要天塌下来的样子,虽然……也许天确实塌下来了。”杜飞白靠在马车后面的软垫上,还是一副悠哉又优雅的样子,然而眼神却带了几分说教的严肃,“思则伤脾而气郁,忧则伤肺而气结。你是大夫,比我更清楚这些。” 苏合抿了抿唇,没有反驳。道理当然谁都明白,她在谷里的时候也时常不理解那些病人能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不好好养病却到处跑。可是,人有的时候终归是身不由己。 杜飞白看她的表情,就知她没听进去,坐直了身体,表情也严肃起来,“阿合,我虚长你几岁,也算经历过一些人生波折。我看着你,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当然,你比我当年要好得多。” “我年少的时候,是金陵出了名的浪荡子弟,每日里被我爹用棍棒追着打。”虽然是说年少时的糗事,然而杜飞白唇角却带了丝笑意,眸子里对那再也回不去的轻松时光充满眷恋,以及悔恨,“我爹快三十岁才有的我,家里的独苗,我爹也不舍得下手狠了,何况还有我娘护着,我也就一直自鸣得意地游手好闲。” “那时候我爹年纪还不算大,身体也一直硬朗,我最大的烦恼就是听说定亲的方家姑娘是个无盐女,但却又没办法反抗我爹娘的一意孤行。我那时候还想着要离家出走来着,我觉得呆在家里的话自己大半辈子都要在他们的控制之下,娶亲,生子,然后过个二三十年,我爹老糊涂了,而我也长成一个无趣的中年人,他才会把江家传给我,我才能有那么一点点的自主权。” 杜飞白垂眸,神色有些黯然,“谁曾想突然间,生意上的对手设局害了我爹。家里叔伯争权,我祖母老糊涂,偏袒我的叔伯……我那时候也的确不争气。我娘一个女子,本来身体就不好,又殚精竭虑,没两年也就去了。” 老狐狸难得跟人说些掏心挖肺地话,本是想规劝苏合,然而说着说着,回忆起往事,自己也忍不住难过起来。端起手中的杯子抿了口,淡而无味,是这些年喝惯的茶,而不是当年江公子年少风流时喝惯的酒,一晃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杜飞白无趣地放了杯子,桃花眼眸光流转,看着苏合,微微笑了笑,“那时候我也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我爹去的时候,家里有娘撑着,叔伯、祖母也还算亲,我觉得天塌了。后来叔伯翻脸,祖母有自己的立场,我的天又塌了一次。以为事情最糟不过如此了,谁曾想,娘也去世了。” “子欲养而亲不在,我愁眉不展,郁结于心,又恨自己年少无知的时候没有努力一点听话一点。然后一年一年,等到我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已经不成样子了。” 杜飞白看着苏合,狠了狠心,说:“决明神医被抓走了,你觉得天塌下来了,这些天吃不下睡不好,整日想着救人的事。若是……他死了呢?你怎么办?” “你……”苏合是个极有同情心的姑娘,听杜飞白讲那些过往的经历,又因为刚逢大变,颇有些感同身受,然而他实在没想到杜飞白最后会这样说! 她有些惊怒地瞪着杜飞白。如果不是心知杜飞白一腔好意,在这种时候敢对她说这种话的人,她简直想揍他一顿。 以杜飞白的圆滑世故八面玲珑,他本不该说这些话。明知道不讨人喜欢,然而他还是说了。杜飞白伸手覆在她眼睛上,语气平静,“别这样看我,阿合。每个人都有可能离开你,即使没有这次的事情,决明神医也一样会老,会死。甚至在他老在他死之前,你也许就已经离开他四处游历了。你可以想办法努力去救决明神医,但是那并不是你生活的全部,你要学着独立。” “要学着就算天塌下来的事情,也能淡然处之。开心一天也是过,不开心一天也是过。别让自己生活在痛苦和仇恨中。” “阿合,我很羡慕你。你一直都是一个听话的徒弟,一个努力上进的医者,一直在踏踏实实地向前走。所以……即使如今,你也不必悔恨。人生很长又很短,希望你能保持本心,过好每一天。那么将来,你也一样不必悔恨。” 苏合长长的眼睫毛微颤,刷过杜飞白的手心,痒痒的,杜飞白触电一般收回了手。 “我明白你的意思,杜大哥。”苏合心知他说这些是为他好,然而心里仍然为他提到的师父死的可能而觉得难过,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不想说话。 杜飞白也不适应这种一本正经的劝导人的情况,该说的话都说了,于是也偏头看向窗外。 正是寒冬腊月冷的时候,虽然今天天气不错,外面的景色依然显得萧条。马车又向前走了一段路,路边开始有零星的梅树,然后越来越多,城中的雪都化了,然而梅林的雪保存的还很好。空气中满是沁冷的梅香,让人精神一振。 “我前些年在树下埋的梅花酒,估计差不多了。阿合,我今天能小饮几杯吗?”刚才两人还不说话,现在到了地方,他跳下车又一副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还伸出手打算扶苏合。 苏合吸了口气,没理会他的手,自己跳下马车,说:“挖出来我尝尝,你在旁边闻闻酒香也就罢了。” 倒有点使小性子的模样了。 杜飞白微微勾唇,心知她是听进去他的劝了。 因为这一番谈话,两个人感觉倒比从前亲近些。杜飞白是惯会得寸进尺的,带着苏合一起挖出了他前些年埋下的酒,顺手就牵住苏合的手,“阿合,真的一杯都不能喝吗?” 老狐狸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让苏合莫名其妙就觉得脸红了。 “你……”苏合抱着酒坛退了一步,一时间不敢看杜飞白。 杜飞白得意地笑了起来,命人在赏梅的亭子周围挂上挡风的纱帐,烧了银丝碳取暖,又拿了小火炉醅酒。 当然苏合是不怕冷的,这些保暖措施还是给他这个病秧子准备的。 酒能忘忧。苏合满腹心事,难免贪杯。她之前又没怎么喝过酒,没料到这酒后劲这么大,喝了几杯就不胜酒力有点头晕。 “杜大哥,我有点头晕。”苏合强撑着不失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喝醉了,我让丫鬟送你回房。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杜飞白看了一眼亭外的青衣仆从。 他那个一向极有眼色的青衣仆从愣了下,连忙去叫了丫鬟扶苏合回房。 杜飞白倒了杯茶慢慢品,瞪了眼亭外低头站着的青衣仆从,“有什么奇怪的,我岂是趁人之危的人!” 青衣仆从低着头只当没听见,当人手下的,自然是老板爱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22章 踏雪寻梅 苏合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眼睛还肿着。房里的丫鬟告诉她她昨天哭了半夜,她却完全不记得了。 然而心里却觉得畅快了许多,仿佛这些天压抑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 苏合洗漱完,在院子里伸展了下身体,每日例行晨练。 一套拳尚未打完,杜飞白身边的那个青衣仆从气喘吁吁地跑来,满头是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苏姑娘,外面有人落水,我家公子说请你去看看。” 苏合一听,不敢耽搁,立刻跟着那青衣仆从往外走。 杜飞白这青衣仆从身上有点功夫,脚下不慢,两人飞一般从梅园中掠过,让早起的仆从们都以为眼花了。 杜飞白家的梅园后面没有围墙,临着一片湖。这片湖周围还有几家类似的庄园。天气冷,湖面上结了一层冰,隔壁邻居家的公子带了人在湖面上玩,然后就不幸掉到冰窟窿里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杜飞白正巧在湖边散步,一边着人下去救人,一边着人去请苏合。 苏合赶到的时候,那小公子已经救上来了,然而脸色冻的青白,胸口不再起伏,刚刚断气儿了。周围跪了一圈的丫鬟婆子,哭天抢地的,还有个已经哭晕的妇人。一个大家长模样的中年男人强忍着悲痛在跟杜飞白道谢。远处还有些人被这边喧闹惊扰在观望,见是这种事又不便打扰。 “让我看看。”苏合顾不得多说,推开那些丫鬟婆子,单膝跪在那小公子旁边。翻了翻眼皮,又检查口鼻,当即拿出随身的银针刺了几个穴位。 最后苏合解开那小公子衣襟,用力按摩心口的位置。 “你干什么!”有丫鬟婆子尖叫着上前阻止。 “吴老爷,这位是枯荣谷决明神医的高徒苏合,正巧在我家做客。”杜飞白向跟他说话的中年男人介绍。 吴老爷是金陵当地的乡绅,枯荣谷决明神医的名声他是听过的,虽然这神医高徒看起来太过年轻不靠谱,然而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升起一丝希望。 吴老爷一脚踹开那没眼色的丫鬟婆子,站在苏合身后,想问又怕打扰了她救人。 苏合沉着地按摩了片刻,一手托着那小公子,使人面朝下趴在她腿上。 那小公子忽然呜哇一声,吐出几口水来,然后弱弱地低声哼唧起来。 “活了!活过来了!”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 苏合待他吐完了水,又给他扎了几针。这才有余暇看了眼旁边站的吴老爷。 “小神医,多谢对犬子的救命之恩……”这吴老爷刚才根本没注意杜飞白介绍的苏合的名字,见儿子死而复生,大喜过望。 “叫我苏合就好,这本就是医者的本分,不必言谢。”苏合抚了抚那小公子的额头,说:“这里太冷,快把他送回房间换身衣服吧,之后怕是也要大病一场了。我一会儿写张方子让人给你送去。” 苏合又去看了看那哭晕的妇人,只是悲伤过度晕过去了。 “尊夫人悲伤过度,强行唤醒反而不好。让人送回去休息吧,醒来之后喝点安神的药。”苏合好言安抚了那吴老爷,看吴老爷千恩万谢地让人小心翼翼地带着夫人和儿子回家。 吴老爷一颗心全在死而复生的儿子身上,走的时候都忘记了跟杜飞白告辞。 杜飞白当然不介意这一点,乐的不用应付这些琐事,可以专心在旁边看苏合,他觉得专心治病救人的小姑娘格外的吸引人目光。 直到苏合忙完了,他才走到她身边,说:“此次踏雪赏梅,也算不虚此行。” 苏合的裙摆都因为刚才跪在地上的动作沾满了泥水,然而心情却很愉悦,抬起头对着杜飞白笑了笑说:“确实不虚此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两人往回走,杜飞白微微挑了挑眉,“也许好人有好报,还有别的收获。” 苏合偏头看着杜飞白,疑惑地问:“怎么?” 杜飞白低声说:“刚才岳清歌就在远处旁观。” “什么?”苏合克制着回头的冲动。 “离得远,看不真切,不过应该是他。” 事情终于有了进展,苏合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觉得自己的运气似乎真的变好了,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杜飞白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阿合我很担心。岳清歌这人六亲不认,谁的帐都不买,若有万一,我没有办法在岳清歌手里保下你。” “杜大哥,我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弱的。”苏合含笑看着杜飞白,眉目间有种自信的耀眼光芒,拂去了这些天一直若有若无的愁绪阴霾。杜飞白如今已经帮她的够多,走一步看一步吧,也不能全指望杜飞白将所有路都给她铺好。 杜飞白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仿佛被那笑容里的光闪到了。 “阿合……” “嗯?”苏合看着他。 第16节 杜飞白犹豫了下,说:“我很喜欢你。” 苏合愣住,然后脸红起来,“我……” 杜飞白笑了笑,微微低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说:“我知道你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些,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上一次忘了告诉你这一点。” 商人趋利,当初他对苏合说那番话,自然不是因为他对一个尚且年幼的姑娘一见钟情了。当时表白的原因,只是因为适合。 可是苏合这姑娘相处久了,实在是很讨人喜欢。和她在一起,杜飞白觉得自己仿佛变得澄澈了,很安宁。 “不要有负担,回去换衣服吧。”杜飞白伸手捻下落在苏合发间的花蕊,没忍住,顺手将她鬓边的发丝掖到耳后的时候,轻轻碰了碰她微红的耳朵。 苏合捂着砰砰跳的心跑回了临时的客居,一边换衣服一边想,难道这就是喜欢的感觉吗?可是平时的时候看着杜飞白她其实没什么感觉,似乎只有在他刻意逗她的时候才会觉得脸红心跳,总感觉这样的动心似乎太刻意了点。她明明一点也不喜欢他这种病弱美男的。 苏合给隔壁小公子和晕倒的夫人写了方子,让仆人送过去之后就跟杜飞白回城里了。 那胡姓乡绅在本地颇有地位,之后还给长春堂送了锦旗表示答谢。因他的缘故,长春堂的生意更好了些,然而苏合每日在长春堂坐诊,却始终没等到岳清歌来求医。 转眼就是新年,街上挂满了红灯笼,过节的气氛渐渐浓起来。 在枯荣谷的时候,苏合他们师徒是不过春节的。一方面年节还不回家的病人,多半是重病,没什么过节的心情;另一方面一到年节,来帮工的药童以及村民都要回家过年,谷里人手不足,总是格外忙碌,根本分不出时间来过节。 所以这还是苏合长这么大第一次过春节。长春堂腊月二十三就关门歇业了,苏合闲着没事,呆在杜飞白家里看着杜飞白家的仆人整日忙忙碌碌,腊月二十四扫尘、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割年肉、二十七洗福禄……每一个习俗又有相应的故事,让苏合觉得新鲜不已。就算是满腹心事,也渐渐的被浓郁的年节气氛感染。 商人到年底总是格外的忙碌,除夕那天,杜飞白终于忙完了所有的事,安心呆在家里,眉目间却都带着连日忙碌的疲惫。 “杜大哥,你真是该休息休息。”苏合给他诊脉,因是年节,不好说些不吉利的话,但对他这种透支精力的行为十分不赞同。这人劝她的时候一套一套的,然而自己却一点也不注意。 “好吧,年下没什么事,能休息到十五。”杜飞白笑了笑,拿出一封信来,“朱砂的信。今天忽然有人送到门房的。我仔细问了,朱砂如今人在京城,你可以写了信,我找人帮你送过去。” 朱砂的信?苏合惊喜地接过信拆开。 苏合看了看信,朱砂这个急性子,当初接到消息之后就急急地跑去追踪暗金堂的人,幸好并没有找到之前将师父抓走的那些人,只遇到了几个暗金堂的小喽啰,打草惊蛇之后差点被抓住,逃出来之后听说了苏合仍在枯荣谷的消息,于是又回枯荣谷找师妹,结果那个时候苏合已经跟杜飞白走了。 朱砂想了想,打算去京城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办法救师父。陈星耀在京城,还有几个曾在枯荣谷看过病的官员那里也可以试一试。如今周国与陈国大战一触即发,暗金堂也算是陈国先锋,或许周国的军方会有些办法救出师父。如今这样的情况,朱砂也顾不上师妹。朱砂一直觉得师妹跟杜飞白之间是有些情愫的,师妹跟着杜飞白走了,她还算比较放心。 师父不在,他们师兄妹的社会经验是在乏善可陈,只能这样没头苍蝇一样乱碰。 朱砂平安无事,苏合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跟杜飞白说:“回信的事不急,我们先吃饭吧。” 年夜饭十分丰盛,然而满满一大桌年夜饭,却只有苏合和杜飞白两个人一起吃。 “如今幸好你来了,以前每年,年夜饭都只有我一个人。”烛光下杜飞白静静看着苏合,眼神柔软。 苏合想起他曾经的经历,心里有些怜惜,几乎想要承诺今后陪他一起。 苏合低下头避开杜飞白的目光。杜飞白这家伙演得了温柔深情、玩得了暧昧魅惑、还卖的好一手孤寂落寞。苏合觉得再这么下去,她恐怕是顶不住杜飞白的魅力了。 ☆、第23章 上钩 正月里有花灯,杜飞白邀请苏合一起去看。 仿佛整个金陵城的人都闲着没事跑出来看花灯了,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人。道路两边的店铺檐下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只要猜的中灯谜,就可以免费拿走。还有专门的灯展台,放着各种大型花灯,颇有些巧夺天工的精品。有商人和乡绅自发组织的游街队伍,展示各种各样的民间小把戏,锣鼓喧天的热闹非凡。 “居然这么热闹!”苏合是个名副其实的土包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正伸着脖子看一边走马灯上的谜面,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被人牵住了。 苏合转头看向一边的杜飞白,杜飞白微微笑着,一派正人君子的样子说:“人太多,别走散了。” 苏合眨了眨眼睛,这借口……好吧,反正只是牵手而已。她给人诊脉,摸过的手少说也上千了。 “阿合想要那盏灯吗?”杜飞白很快跳过了这个话题,顺着苏合方才的目光看过去,略看了看谜面,就说出了答案。 一旁守着的小二立刻拿下了那走马灯,恭恭敬敬送到杜飞白手上,“公子高才,大吉大利。” 杜飞白将走马灯递给苏合。那走马灯做的极为精巧,稍有微风吹动,等周围的一圈木制小马就围着灯轴转动起来。 苏合赏玩了一阵,随着人群向前走,又看到一盏荷花灯做的十分精致,花瓣薄如蝉翼,在烛火下映的几乎透明。 她只是看一眼,杜飞白便破了那灯谜。 杜飞白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文采还是不错的,何况杜家年年也设展台,猜灯谜赢花灯哄女孩子开心对于杜飞白来说毫无压力,显得格外从容淡定,风流倜傥。 一路猜灯谜势如破竹,几乎没什么能难得住他,往往苏合刚看清谜面,他就已经说出了答案。苏合忍不住想要为难为难他,专挑那灯谜看起来特别难的,好多人围着却猜不出来的花灯去看,然而杜飞白依然很快就能说出答案在一片羡艳的目光里赢得花灯,几次下来,苏合也忍不住眼睛亮晶晶敬佩地看着他。 花灯太多苏合已经拿不住了,好在身后的青衣仆从任劳任怨地全拿过去。 一路走一路看,有表演的队伍自街中央穿过,围观的人群拥挤过来,杜飞白被一个壮汉一撞,趔趄了一下,松开了苏合的手。 苏合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人群拥挤着跟杜飞白分开了。 人潮汹涌,几乎是瞬间,苏合就看不到杜飞白的身影了。 还真被挤散了,苏合正着急着想往刚才失散时杜飞白的方向挤过去,忽然直觉有点不对,本能地微微屈膝低头,正巧躲过了身后的一记手刀。 居然还有趁乱浑水摸鱼打算打晕她的?莫非是人贩子把主意打到她头上了?苏合最近刚好见到官府有张贴告示,让居民注意安全,花灯节因为人太多,时有孩童以及女子失踪的事情发生。 因为并没有下太多的功夫去练武,苏合的身手在江湖上只能算一般,但对付个把人贩子还是很有信心的。然而一交手苏合就发觉不对,人贩子若有这样的功夫,还当什么人贩子! 两人在拥挤的空间内拆了几招,苏合当机立断大声呼喊,“救命!有人贩子!” 苏合觉得周围这普通民众或许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江湖人多少会顾忌一些。然而周围实在是太喧闹了,这边又正巧在角落,苏合的呼救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同时身后劲风袭来,对方竟然不仅仅只有一人。 苏合左支右拙,只是数招之间,就被人偷袭得手打晕了。 速度太快,即使刚才发现这边不太对劲的路人也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苏合醒来的时候觉得脖子疼的厉害,像是落枕的感觉。想起之前的遭遇,连忙坐了起来 出乎她的意料,她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女子闺房的地方,周围家具摆设的精致程度居然不输杜飞白给她准备的客房。对方显然不可能是为钱掳人的人贩子。 难道是暗金堂的人?毕竟她确实没什么仇家。但是苏合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念头。暗金堂扎根于陈国,在周国怎么可能有心思把俘虏所在的地方都布置的这么精细。 苏合活动了发现对方没有封禁她的内力。看来对方也是艺高人胆大,根本不怕她逃跑。 会是谁呢?苏合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会不会是岳清歌? 杜飞白说过,岳清歌的隐疾不愿被人所知,所以求医之后总是将大夫灭口。所以……为了灭口,他求医的时候也是将大夫掳走?不然的话,灭口多不方便。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苏合立刻坐不住了,从床上跳起来走到门口。 苏合推开房门,看到门口守着个冷眉冷脸的年轻人。 苏合沉不住气地问:“你们是谁?为什么将我掳来?” 年轻人看了她一眼,说:“苏神医请随我去见主上。” 苏合想问“主上”是谁,但看着年轻人一副懒怠于言的样子,索性不问了。反正马上就可以见到了。 年轻人在前面带路,苏合乖乖地跟在后面。 年轻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识时务非常满意。 苏合越走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此地显然离金陵不远,从周围的环境来看,很像是之前那梅林附近。 年轻人带她转过回廊,连脚步都放轻了,最终在月亮门门口停下脚步。 苏合从他肩膀上看过去,看到一个跟杜飞白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半靠在一棵梅树上发呆,大冬天的穿的极为单薄,也不嫌冷。 这是岳清歌?苏合曾设想过岳清歌的样子,出身于杀手组织,又有隐疾,大约应该是阴鸷又有些娘娘腔的样子吧?但眼前的男人完全跟她想的不一样,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气质,空荡荡的,仿佛要随风飘走一样。难道她猜错了? 两人到来的动静惊动了那男人,男人目光转过来,定在苏合身上,似乎终于想起了她这个人,开口说:“过来吧。” 年轻人微微侧身,请苏合进去,自己却转身离开了。 苏合进门,犹豫地问:“你是谁?” “重要吗?”男人漠然地看着她,说:“听说你医术不错,来给我看看吧。识时务点,我讨厌人聒噪。” 男人伸出一只手,也不打算找地方坐下慢慢谈,就这样站着让苏合诊脉。 苏合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虎口上有年深日久的茧子,明显是握剑留下的。只要诊脉看他到底是什么情况,就能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岳清歌了。事到临头,苏合有点紧张。 “这样请大夫真是太没有王法了!”不想显得太顺从,苏合意思意思地说了两句表达不满,才将手指搭上了男人的腕脉。 默默探着那人的脉息,苏合垂眸掩去眼中的喜悦,这人还真是岳清歌。 “我曾听师父说有人用药提升内力,没想到还真有人这么做。”苏合装模作样地摇头,“对身体伤害太大了。” 岳清歌挑了挑眉,“就这样吗?” 仿佛在说,神医高徒也不过如此。 苏合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公子子嗣有些艰难。” 岳清歌神色依然没什么波动的样子,“有没有本事治?” 苏合微微皱眉,略有些为难地说:“公子若是不肯废去一身功力,我只能想办法消除那药的不良影响,并不能除根。至于子嗣之事……公子,我毕竟是女子,这方面着实不太方便,虽也通药理,但效果或许不如我师父出手更好。当初我师父在枯荣谷时,公子若是去,我师父定然能妙手回春。可惜……” 这岳清歌未必没听过决明的名声,只是他肯定不是会光明正大去求医的人。但如今,枯荣谷已经毁了,他偷偷去救了决明来给他看病,若是不想让人知道总还是能做到的吧。 “神医决明?”岳清歌神情恹恹的,似乎也并不怎么感兴趣,听到苏合说有些把握,也不见他有什么高兴的样子,只是说:“你先治着吧。” 苏合抿了抿唇,还是装模作样地说:“公子这样把我掳来实在不合规矩,杜家公子一定十分着急,还请公子将我送回去。公子若求医,我就在长春堂坐诊,或是隔段时间来出外诊也好。” 岳清歌看着她,摆了摆手,“治好我放你走。一个月内没疗效就死吧。” 他说这样威胁的话时似乎也不怎么认真,有种很无所谓的态度,不像是在说人命。 如果是别人,也许会因为他的态度而不太把这威胁当回事,苏合却明白他说的是真的,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然而,在“不知此人身份”的前提下,苏合还是要意思意思抗议一下的。 岳清歌显得很没有耐心,随手折了枝梅花,擦着苏合的脸颊“夺”地一声钉在了苏合身后的梅树上。 苏合回头一看,那只有小拇指粗的梅枝竟然几乎将梅树射了个对穿。 “你们这些江湖人……”苏合见好就收地闭嘴了,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去为公子写药方。公子的身体,还需要每日针灸辅助。” 显然之前所有被“请”来的大夫,没有这么怂这么快就平静认命的。虽然岳清歌很烦人聒噪,但人家按照他的意思不吵不闹,他又有点不满意了,微微挑眉看着苏合,“又不担心姓杜的着急了?” 苏合微愣,觉得这岳清歌的性子似乎有点捉摸不定,苦笑说:“我担心的话,公子就会帮我送信吗?枯荣谷被你们这些江湖人毁了,我一个四海为家的人,在这里跟在杜公子家也又有什么区别。” 她恰到好处地装出一副对江湖人的怨愤与惧怕,其实这也不用装,本来苏合对暗金堂的人就是这样的情绪,如今只是像个不谙江湖世事的小姑娘一样把岳清歌跟暗金堂归为一类了。 岳清歌微微抬了下吧,表示知道了,不再理会苏合,继续靠在梅树上微微抬头,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合沿着来时的路走出不远,看到之前那年轻人等在那里。 “给我找些笔墨吧,我要开方。”苏合对他说。 他点了点头,一句话不多说,带着苏合回到了之前苏合醒来的地方,拿了笔墨纸砚给她。 第17节 ☆、第24章 随遇而安 苏合开了方子给那年轻人,很客气的说:“这位大哥,不知道抓了药之后谁来熬药?我还要给熬药的人交代一下熬药的注意事项。” 年轻人瞥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说:“一会儿我带他过来。” “今后可能要有一段时间相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十七。”年轻人的表情已经有点不耐烦。 苏合愣了下,这算什么名字?不过还是从善如流地点头说:“十七哥。一会儿我跟熬药的人交代注意事项之后,要去给……公子扎针。” 苏合总是嘴甜,显然“十七哥”这个称呼对这个年轻人比较新鲜,十七讶异又戒备地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苏合转回房间收拾了下笔墨,很快十七就带了个人过来。这次倒是不等苏合问,主动介绍,“这是二十,为公子熬药。” 他显然很少这样做,介绍的时候表情很僵硬。 二十跟十七除了长得不一样之外,气质表情简直都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苏合觉得这数字可能是排行,也许他们觉得没必要告诉她真名。 苏合跟他细细讲了熬药的注意事项,然后说:“二十哥,这熬药法子稍微有点麻烦,不过能将药效发挥到最好。你若有记不住的,随时来问我。尽快开始熬,饭后半个时辰服用。” 二十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苏合发现刚才二十居然一句话都没说,真是惜字如金,也不知道到底记住了没。 苏合跟着十七再次去了刚才岳清歌所在的院子,十七将她带到西厢房门口,示意她进去。 苏合进去,看到岳清歌已经裸了上半身趴在一个小踏上。 他是苏合见过的受过最多伤的人了,整个脊背纵横交错都是经年的旧伤,让人看着都觉得心惊,不知道他过去究竟生活在怎样一个险恶的环境里。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了,但偶尔还是会发现有些人却是拼命的。 “公子,我还需要扎一些腿部的穴位。”苏合态度自然淡定,“你可以拿块布搭在腰间。面朝上。” 苏合出去刚打算让十七准备热水烧酒等东西,十七已经让人送来了。看来他们对于这些也很有经验了。这些人不多话,但严谨高效,让苏合很欣赏。 苏合返回西厢房的时候,岳清歌已经脱去裤子准备好了。他正面旧伤依然不少,心口的位置还有一个圆形的疤痕,明显是箭伤,看位置,当初他能活下来真是侥幸。 苏合熟练的拿着随身不离的银针浸过烧酒之后又在火上燎过,然后一根一根地扎在岳清歌身上。 治病救人的时候,苏合一向很专注,忘记了周遭,忘记了这些天的经历,仿佛仍在枯荣谷,自有一番从容自信的气度。 苏合一边施针一边说:“可能会有些不适,若是受不了,我就减轻些力道。” 岳清歌没什么回应。 苏合一直以来的习惯,在扎针的时候会解释一下自己的思路。虽然病人也可能听不懂,但大多数还是期望了解一下自己的病是怎么被治愈的。苏合觉得自己这样做会让人安心些,只是多费些唇舌罢了,不麻烦什么。 “我如今疏通的是你的肾足少阴之脉,起于小指之下,斜走足心,从肾,上贯肝、膈,入肺中。若是最近练武,可以多练练下盘功夫,能与这针灸相互助益。……” 岳清歌依然没什么回应,却也没嫌她啰嗦,安静的仿佛睡着了一般。 苏合将针扎完,说:“需要留针两刻钟。公子你肾足少阴之脉淤塞,同时所练的武功是损耗自身的速成路数,两相损耗,这条经脉不易疏通。大概七天左右或许能稍微有些起色,公子可以留意一下。若晨起时……有阳气亢奋情形,公子告诉我一声,以便我增减药量。” 苏合交代这些的时候态度平常,就像是交代谷中来来去去的病人一般。只是心里稍微有点尴尬,医者不避男女,但她以前也没诊治过这样的病例。 苏合看着沙漏,两刻钟时间到,利落又轻巧地拔了针。 苏合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多管闲事地问了句,“公子,我看你很多伤口当初都没有好好处理,如今年深日久,有时候还是会不舒服吧?我配些药膏,你回头让人帮你涂了吧。” 男人大概觉得疤痕是一种勋章,不会像小姑娘一样为追求漂亮而除疤。但岳清歌这满身的伤疤当初很多都是深可见骨的,纵横交错浮凸不平,肯定会偶尔觉得疤痕附近的皮肤发紧发痒,天气不好的时候还容易得一些皮肤病。苏合觉得她大概是有点治疗癖,实在看不得这些。 岳清歌有些审视地偏头看了苏合一眼,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并不感激也不道谢。 苏合随手拿了小榻旁边的薄被展开搭在了岳清歌身上,尽职尽责地交代,“一个时辰内不要见风。今晚不要沐浴。饮食以清淡为主,我一会儿还需要跟府上的厨子交代下。” 苏合犹豫了一下,说:“最近要戒酒。” 其实她是想说戒酒戒色的,只是想着岳清歌大约是有心无力,所以就砍去了半截,免得刺激人。 然而岳清歌不知道是看出来了,还是终于受不了她的啰嗦,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苏合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被掳来的身份,面对的也不是谷里那些求医若渴的病人。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收拾了银针出去。 苏合本想去厨房交代一下服药期间的饮食禁忌,却被十七拦着了。 十七简单地拒绝,“你不能去厨房,除了你自己的院子和主上的院子,你不能去任何地方。” 苏合想了想,也没坚持,列了张饮食禁忌单子给十七,又写了除疤的药膏方子。 苏合回房休息了一会儿,傍晚出来的时候看到门口守着的换了个人,还是差不多的年轻人,一脸生人勿近的冷漠,问了下,据说叫十八。 虽然他们长得不一样,但相似的气质还是让苏合觉得自己快要得脸盲症了。 苏合来这半天,也没见个丫鬟什么的,没办法,还是跟这年轻小伙说了,“十八哥,我可能要在这里住一阵子,行李都不在身边,能不能给我找几身替换的衣服还有些日用品?” 这个要求还是很合理的,所以十八没什么情绪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晚上跟晚饭一起送来的,就有七八件新衣服。料子都不错,就是不太合身。 苏合不得不又找了针线,在油灯下将衣服改了改。还好她针线女红也是学过的。裁下来的布头什么的苏合也没扔,收起来以备女儿家每个月的不时之需。想想也挺艰苦的,不过让她为这事再去找年轻小伙要东西,她也不好意思。 第一个目标,接近岳清歌总算是达成了。然而之前试探,岳清歌对于劫了决明神医回来治病的事情似乎也不怎么感兴趣。 苏合晚上翻来覆去想了半天,却也明白这不是着急的事。贸然提出要求目的性太强,能不能请动岳清歌出手另说,说不定就让岳清歌看穿了她是有意接近。别的倒还好,就怕万一他发现自己隐疾早已被杜飞白知晓,恼羞成怒牵连到杜飞白就糟糕了。 等熟悉一点,治疗有了疗效,试着求一求,说不定岳清歌会答应吧?苏合总是天真地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坚信善有善报。 苏合调整好心态,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早早起来晨练。 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苏合认为尽可能地提高些自身的武力值还是非常有必要的,于是在十八诡异的目光下很认真地打了几套拳。这几套拳都是在谷里东西拼凑学的,可谓是五花八门,糅合了好几个门派的精华。当然由于苏合水平有限,也说不上是综合了各家的优点还是缺点,反正有点四不像。 吃完早餐,苏合去给岳清歌诊脉之后上午就没什么事了。施针要等午饭后阳气最盛的时候进行。 这里也没什么医书可以让她看,又没有病人排队等着她救治,苏合却是闲不住的人,干脆开始继续整理自疗手册。 苏合花了一上午时间将之前整理的那些东西默写了大半,中午用完午饭,被十八带着去给岳清歌施针。 施针完毕午休片刻,下午起来苏合终于把之前整理的成果默写完毕。 然后又在院子里练了会儿武,吃完晚饭转圈散步之后,苏合将一天默写的成果看了一遍,就早早地睡了。 十七十八从没见过心态这么好的被软禁者,总觉得苏合镇定的有点诡异。就算是再贪生怕死的老大夫来这也得哭闹两天,试试逃跑,苏合这么个年轻的小姑娘居然一点也不害怕不着急。 哪怕这些人早已经没什么好奇心,还是忍不住将她写了一天的小册子偷了出来。然而看了半天也没从那些拔罐秘诀中看出什么,只好加强戒备。 苏合表现的确实是太随遇而安了些,好在杜飞白当初调查岳清歌的事已经过了好些年,他做事也还算谨慎,同时岳清歌这种掳掠大夫回来救治的行为本来就带着很大的随机性,岳清歌查了查,看苏合并非仇家派来算计他的,也就没往别的地方想。 苏合每一日都过得这么充实而平静,几天下来始终老老实实的,大家也就把这归结为世外高人的与众不同,不觉得奇怪了。 ☆、第25章 讨好 苏合沉住气等了十天,岳清歌的病症有了点起色,她终于觉得可以试探一下了。在一次给岳清歌施针完毕之后,仿佛不经意地问:“公子,如今前线情况如何?打起来了吗?” 岳清歌以及他的那些下属似乎都不喜欢用语言沟通,平日里一个一个都跟哑巴似的。 只有在给岳清歌施针的时候,苏合会说些医理,偶尔唠叨几句,似乎岳清歌还能忍耐。 “打起来了。”岳清歌漫不经心地答。 “我师姐去京城想办法救我师父,也不知道找到门路没。”苏合在岳清歌面前给自己的定义是完全把救师父的事寄希望于师姐的无知小师妹,以掩饰自己的目的性。 岳清歌自然是懒得理她的,于是苏合继续自言自语,“两军交战,也不知道会不会误伤了我师父。” 岳清歌偏头看了她一眼。这几天的相处,苏合已经明白这是表示嫌她烦了,于是只好怏怏闭嘴。 交流太少啊,这岳清歌又不是管闲事的性格,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机会开口相求呢? 苏合想了想,献殷勤地说:“公子,我配的那些祛疤的药膏用着还行吗?不过这几处比较大的旧疤还是得处理一下。” 岳清歌意味不明地审视着她。 苏合拿不准他是又嫌烦了还是别的什么意思,不好好说话非要猜来猜去真是太讨厌了。 “那就处理一下吧。”岳清歌终于高抬贵手,给了个明确的指示。 苏合觉得自己真是奴颜婢膝啊,屁颠屁颠就去找十七要了把薄刃给岳清歌处理伤疤。 她动作极为小心地切除陈旧疤痕上面那层厚厚的角质皮,太专心致志了,都没顾上东拉西扯。一直到涂新配的药膏时,才有余暇说上几句话。 “我不见了这么多天,杜家一定在着急找我吧?” “嗯。”岳清歌半阖着眸子,应了一声。 “唉。杜家也就罢了,公子,能不能给我师姐送个信报个平安?我师姐性子急,我怕她去找杜家闹着要人。师父出事之后就我们相依为命了,师姐还忙着救师父,我不想让她分心。” 苏合来了之后一直勤勤恳恳地给杜飞白看病,一点逃跑的意思都没有,也没提过任何无理要求,态度十分配合。 就这么个小小的要求,岳清歌投桃报李,也该答应吧?苏合乌溜溜的眼睛从睫毛下偷偷打量他。 岳清歌没说话。 苏合磨磨蹭蹭地给他涂完了药膏,又小心包扎好,见岳清歌是真的不答应,于是也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苏合过往人生遇到的大多数人都很好说话,然而岳清歌显然不是那一类。在岳清歌面前,她简直都想不起来之前在谷里的时候是怎么随随便便就跟人混的那么熟的。 枯荣谷出事之后,她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不仅是江韶、杜飞白施以援手,她送走的那些病人,有很多都表示可以帮忙的,只不过是面对暗金堂那些人能帮的很有限而已。也有不少人拿了不少钱给她救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两者都没有的,也尽自己的所能给了她很多建议。 来求助岳清歌,说起来也算是群策群力的结果。否则苏合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小姑娘,是想不到这个主意的,也不会知道江湖上知名的高手都有谁。 那时候看似山穷水尽,但事实上仍是有众人相助。 正是因为收到了这么多的善意,所以在遭逢巨变之后,她依然相信人性本善,依然怀着美好的善意来看待这个世界,对治病救人有着十分的热情。 可现在,苏合觉得自己似乎是有点想当然了。在岳清歌这里小小的碰壁虽然算不上什么挫败,却仿佛一盆冷水浇醒了她发热的头脑。 岳清歌算得上江湖上几个顶尖的人物之一,但无论如何,去挑战暗金堂救人也绝算不上什么容易的事。非亲非故,就算是熟识起来,人家也没有义务答应她这样的要求吧? 心里有个小人说:“可是我医治了他。我会尽力解决他之前用药提升内力的副作用,尽力解决他子嗣艰难的问题。要求他做件事不过分吧?” 而另一个正义感的小人跳出来说:“过分!挟恩以报吗?如果要这样,在枯荣谷的时候为什么不干脆要求全谷的病人跟暗金堂拼了算了。” 第一个小人说:“那些病人就算是跟暗金堂拼也拼不过,岳清歌不一样,他武功高强。” 正义感小人说:“武功高强对付暗金堂也不容易啊!双拳难敌四手,万一像江庄主一样死在暗金堂手里呢?” 第一个小人说:“那除了求他出手,还有别的办法救师父吗?” 正义感小人被一击绝杀,苏合脑袋疼,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逃避地想着,自己跟自己辩论根本没意义,挟恩以报也罢,强人所难也罢,为了师父,无论如何她也要试着找个合适的时机求一求的,若是岳清歌不答应,再想别的办法罢。 虽然头一天小小的要求被岳清歌拒绝了,不过苏合自觉心怀不轨,也没闹什么情绪,第二天依然尽职尽责地去给岳清歌针灸,顺便换除疤的药。 苏合的手指触到他肋骨附近的疤痕,昨日这疤痕表面是硬的角质,如今已经长出了细嫩的新肉,然而皮肤下似乎还有点凹凸不平。苏合忽然觉得不太对,于是又轻轻按了按确认,并不是肋骨本身出问题。 第18节 岳清歌轻哼一声睁开眼看着苏合。 “公子,你这处……似乎有东西。”苏合皱眉。 “透骨钉,没能启出来。” 这岳清歌到底受过多少伤!苏合掠了掠耳侧的碎发,问:“不难受吗?” 苏合微微皱眉思考着办法,顺口又问了句:“还有别的地方吗?” 岳清歌懒洋洋地抬手,“左臂关节处有一枚追星镖,背后肩胛骨中过牛豪针。” 这三处,没一处省心的地方。透骨钉钉在肋骨上,尤其是时间久了,很难不伤肋骨取出来,而这一处还算是比较容易的。那追星镖正好在关节处,估计岳清歌如今左臂活动的时候还会觉得疼痛,但取出来却很有可能伤到关节,十分危险。至于牛豪针则细小难辨,如今更是跟肉都长在一起。 这些东西如果很容易取出来,岳清歌也不会任由他们留在肉里。他又没有自虐倾向。他也为此找过大夫,不过在他看来,这些大夫能解决的问题实在有限。反正也不算什么大事,他也就懒得再为这个求医问药了。 苏合很苦恼地思索着解决办法,难得安静地完成了后续的工作。 岳清歌以为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很少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偶尔见到一个,这种人通常也活不长。 苏合算是个自找麻烦的人,但他不仅软禁她,还没理会她给师姐送信的请求,看她一副不太有把握的样子,他觉得这姑娘但凡有点脾气或者理智,都不会继续自找麻烦。 然而第二天早上诊脉的时候,苏合问他:“你手下有没有指上功夫比较厉害的人?我可以先把透骨钉取出来,这个还是比较有把握的。牛豪针也可以试试。就是那个追星镖我还得再想想。” “呵。”岳清歌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苏合,是真蠢还是假蠢?这样的讨好是为了什么? 岳清歌其实想直接问她的目的,他这样刀口舔血的江湖人,虽然很多时候会有些强盗逻辑,但终归奉行的还是银货两讫的处事原则。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岳清歌却没有问,只是点了点头说:“午后吧。” 岳清歌有点无聊地看着眼前的天空,等这小丫头沉不住气自己提出来吧。但愿她别太蠢,那样就没意思了。 午后岳清歌让十七配合她取暗器。苏合这才注意到十七的右手中指和食指长度平齐,据说这是极为擅长掌指类功夫的一个特征。 怎么取出那些东西,苏合确实是颇费了一些思量的。 得益于当初年少时她被师父逼着学杀猪,对于骨骼肌肉的结构十分了解,再加上十七的配合,取出透骨钉的过程有惊无险,总算是顺利完成。 苏合挑那牛豪针整整挑了一下午,挑的眼睛都花了,一直到掌灯时分,才算是挑干净。 这时十七送来了晚饭。 “有伤口,这两天别动也别沾水。”苏合照顾病人照顾的十分顺手,从一边的床上拿了迎枕垫在岳清歌背后,又顺手支上炕桌,将饭菜摆上。 她用小镊子挑牛豪针挑了太久,端饭菜的时候手微微发抖。 岳清歌随手夹了两筷子菜,胃口缺缺的样子。他戒心重,不肯用麻沸散,这一下午折腾的也够呛。苏合还挺佩服他的忍痛能力的。 “多少吃一点吧,半个时辰之后还要喝药,那药对肠胃有刺激。”苏合絮絮地劝。 岳清歌觉得这种体验很新奇。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到监察处。监察处是在上一次周、陈两国大战之后,周国建立的杀手组织,平时监察百官、控制江湖;战时可以为刺客、为先锋。当时监察处从全国各地找了很多四五岁的小孩子培养,有的是孤儿,有的可能是拐卖的。 培养的方式异常残酷,没人把他们当孩子看。他们只是试验品,在他们身上监察处拔苗助长的药方才算一步步完善。 很多人其实是被那拔苗助长的药给毒死的,还有一些人是自相残杀死的,最后从那修罗场走出来的,也只有几十个人而已。 被当成杀人工具用了一阵子,后来岳清歌找到机会带着人叛出监察处,毁了药方,杀了那些知道方子的人。这个行为也直接导致了朝廷控制江湖的计划失败。 然而朝廷也不肯放过他们,这些年与朝廷博弈,其间的艰难险阻不足为外人道。 岳清歌似乎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各种血腥杀戮以及阴谋阳谋里,周围也都是与他类似的仿佛工具一般的人。 不多管闲事,不好奇,不多话这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从未有人端着饭菜,絮絮软语劝他多吃一些。这种生活化的场景,他从未经历过,却又莫名的熟悉,仿佛深藏在自己尚未记事时的孩提时代。 岳清歌只是恍然了一瞬,就慢吞吞的继续吃饭。他这样的人,掩藏自己的情绪已经几乎是本能。 苏合也跟着吃了些,吃完了饭,苏合不太放心,说:“晚上你最好让人给你守夜,我怕你半夜会发热。” “不必,不会。”岳清歌微微垂眸,他病着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允人在旁边。 苏合劝了几句,见岳清歌不搭话,苦恼地挠挠头,“那我等你吃完药再走吧。” ☆、第26章 善有善报 跟岳清歌同处一室是很有压力的事,苏合很快给自己找了事做,拿了纸笔在一旁小桌上写写画画。 岳清歌发了会儿呆,叛出朝廷的这些年,日子过得比在监察处平静太多。就算后来跟朝廷虚与委蛇,出任务也不多。他日常没什么事做,练武功也不必像稳扎稳打的名门正派子弟那么刻苦,总觉得时日悠长,很无聊。不太理解苏合这当俘虏的能有什么可忙的。 他第一次主动问话,“你在忙些什么?” 这些人天天话那么少,苏合有时候觉得也很憋得慌,难得岳清歌主动问些东西,她立刻兴致勃勃地跟他介绍自己这自疗手册的用途。 “有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苏合说起自己擅长的领域,眉目仿佛都在发光一样,“保养得法,不仅减少病痛,也给人一个心里寄托么。” 可是,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呢?岳清歌看着小姑娘,有些迷惑。 “很多病治疗的周期太长了,光靠大夫是不行的。自己学一些方法还是很有必要的。我回头针对公子的病症总结出一套自疗办法,将来你如果能坚持自我保养……” 岳清歌忽然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还能走?” “……”苏合尴尬地挠了挠头,弱弱地说:“假如治好了,你不是说放我走吗?” 这话他的确说过,岳清歌哼了声。苏合一直尽心尽力,医术也比之前那些庸医强太多,虽然爱管闲事但好奇心却不算多,他还真没理由杀她。 “虽然我水平有限,但等我师姐救出我师父了,我可以请教我师父么,也可以把我师父叫来把你治好啊。”苏合再一次提起师父。 岳清歌依然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苏合撇了撇嘴,终于沉不住气,说:“公子,你武功如何?比起暗金堂的人如何?” 不出意料的,依然是热脸贴了冷屁股。苏合觉得这条路也许真的走不通,自己是不是应该知难而退想别的办法? 这时二十熬好了药送来了,苏合看了下沙漏,正好吃完饭半个时辰,还真是准时。 岳清歌端起碗喝药,苏合忽然想起来,随手写了个方子递给二十,“二十哥,这是蜜饯的方子,缓解药苦。” 老祖宗各种入药的东西总是突破人的想象,苏合开药的时候,在不影响药性的前提下,会尽量不用味道特别奇怪的草药,算是小姑娘无伤大雅的小习惯,她开的方子比别的大夫的药或许不那么难以入口,但还是苦的。有一次遇到个特别难哄的小姑娘生病不肯吃药,苏合就研究了这蜜饯方子,没想到连一把年纪的大叔们也都很喜欢,苏合闲着没事制上一批,总是很快就被分光。 岳清歌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这姑娘没脾气的吗?为什么……还在为他考虑这些细枝末节? 苏合一方面的确是有心刻意讨好岳清歌,另一方面她对她经手的每一个病人都很好,尽可能地提供便利,并没有独独对岳清歌格外不同。 岳清歌喝完了药,苏合收拾了自己的笔墨准备走。 忽然听岳清歌问:“你叫他二十哥?” 接过药碗的二十屏息,浑身肌肉紧绷,不明白为什么主上会关心这些。 苏合很自然地答,“他告诉我他是二十,他年纪又比我大,所以我叫他二十哥么。这是他的排行吧?” “是他的排行,也是他的名字。” 主上突然的关注,让二十冷汗都下来了。 而岳清歌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似乎是在……闲聊。 “你们起名也太省事了吧。”苏合其实想开玩笑说难道你叫“一”吗?然而想到岳清歌一直不表明身份,她都已经心生退意了,还是少知道点比较好,别让他以为她刺探他的身份了。 然而她的心思太浅了,心里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岳清歌淡淡地说:“我叫岳清歌。” 这就告诉她身份了?苏合愣了下,见岳清歌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说“你叫我什么?” “岳大哥。”苏合忽然觉得仿佛醍醐灌顶,立刻抓住机会说:“你就是岳清歌?我在枯荣谷听说过你,你是如今江湖上排名前十的高手。” “岳大哥,……能不能求你帮我将我师父从暗金堂救出来。”苏合说完,又急切地补充:“我知道这很不容易,或者……我师姐也在努力,我也可以想办法再请一些江湖朋友帮忙。” 第一次向人提这样强人所难的要求,苏合很心虚。 这就是她连日讨好的目的?岳清歌本来该觉得可笑又荒谬的,然而却因为小姑娘忐忑的语气觉得莫名被取悦了。 “不能,我从不管闲事。”岳清歌干脆地拒绝,唇边带着丝恶意的笑。 苏合有点失望。不过,至少努力过了,再想别的办法吧。接下来不然去找名门正派的高手试试?就是时间耽误了好久。 苏合回到住处,心事重重地想着,此地离梅林那个湖应该不远,最近天气渐暖,湖水估计也解冻了,她可以想办法从水路离开。她可以在岳清歌的药里动些手脚,轮流看守她的十七十八估计功夫应该不错,不过……苏合这些天给岳清歌治病也不是完全没考虑退路,那提升内力的药方她如今也能猜出七七八八,她可以配出对普通人无效,但却针对他们的药。 苏合轻轻拨弄了下房间里的熏香,又把玩了片刻给岳清歌除疤的药膏,还缺几味药材,但万物皆可入药,也不算太难得。 只是这办法暴露了,她就算是再相信人心向善,岳清歌恐怕也不会放过她了。那是他们的弱点。万一逃不掉……就不会再有下次的机会了。 凡是有始有终,就算走,也该把后续的治疗思路写好,以及给岳清歌的自疗手册编好吧。 苏合有点犹豫不定,后来困的睡着了。 第二天苏合早上发现守在门口的是个陌生面孔,据说十八被派出去了,所以变成十七和十九轮班看着她。 之后几日,苏合依然态度如常地给岳清歌诊脉扎针,抽空就编写针对岳清歌病症的自疗手册。方案考虑完善之后,苏合又动刀子把岳清歌手臂关节处的追星镖也给取了出来。 成功去除了追星镖,苏合给岳清歌包扎的时候,岳清歌突然说:“你只是要救人,又不是去挑战暗金堂。何必求我出手?” 年少气盛,苏合当然有过去找暗金堂拼命的想法,但是只要稍微有点理智就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苏合是见过暗金堂的人的身手的,就算不是正面挑战,她这样三脚猫功夫也不可能吧! 苏合微微垂眸,说:“我功夫太差了。” “明日上午,我可以指点你。” “谢谢你,岳大哥。”也许让人帮忙救人确实太过强人所难,岳清歌这也算为她提供了帮助,然而靠自己练武练到能从暗金堂手里救人的地步,那得到什么年月! 或者,她也可以用拔苗助长的药提升内力?只是不说副作用,那也非几个月之功,怎么着也得几年时间,她实在有点等不得。 苏合对此毫无兴趣,已经在筹划怎么逃走的事情了。 而第二日早晨苏合给岳清歌诊脉后,岳清歌居然还真的打算指点她武功。 “十七,你与苏合都用五分力对一掌。”岳清歌闲闲地坐在梅树下。 苏合兴致缺缺,说:“我内力练得不怎么样,只用五分力吗?” 岳清歌点头,苏合没奈何,只好小心翼翼地用五分力跟十七对了一掌。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十七的内力似乎跟她半斤八两,一掌之后,两人各退一步。 难道十七练的不是速成的功法?这一点对苏合还是比较重要的,她之前的逃跑计划,可是针对这速成功法的缺陷的。 “能让我摸摸你的脉吗?”苏合问十七。 十七见岳清歌没反对的意思,于是伸出了手。 第19节 苏合搭上十七的脉门,发现十七练得确实是速成功法,只是他是个“残次品”,内力并不高。 岳清歌闲闲地说:“你们两个过过招。” 苏合有点疑惑,十七的水平居然跟她差不多吗?岳清歌让这样一个人看着她,真不怕她跑掉?内力半斤八两的情况下,她这样基础扎实的正派武功自然是要比他们这些速成的占优势的。 苏合做了个请的手势,试探性地用了一招螭龙探海打向十七肩膀,打算先探探十七的底细。 然而她没想到十七竟然不闪不避。就在她拳头几乎打在十七肩膀,不得不卸力以防误伤的时候,十七忽然闪电般出手,直接擒向苏合的咽喉。 岳清歌点评,“肩膀非要害,苏合你输了。” 苏合觉得自己输的简直莫名其妙,不太服气地跟十七说:“再来。” 然而再来了五次,苏合都没能在十七手底下走过五招。 苏合觉得十七的功夫并不怎么厉害,总结起来也只有“快准狠”三个字。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针对要害,伤敌三千自损八百也在所不惜。 别说苏合这样的小姑娘,就算在江湖山闯荡些年头的少侠,出手也是针对人的关节及麻穴,以让对手失去战斗力为首要目标,而不会像十七这样招招致人死地。 苏合想不通,为什么她整体实力明明高于十七,但仅仅是这点差别,就能让她与十七交手时输成这样。 苏合疑惑地看向岳清歌。 岳清歌忽然笑了笑,仿佛诱惑人心的妖魅,“你以前学的是武术,而这是杀人之术,我可以教你。” ☆、第27章 活久见 岳清歌似乎是真的很有诚意教苏合,见她犹豫不定,甚至耐着性子跟她讲了暗金堂的事情。 周国恐怕没有谁比岳清歌更加了解暗金堂了,毕竟当初监察处就是以暗金堂为目标建的。 “暗金堂是用一种剧毒之药提升内力,过去他们有一个叫做七窍石的东西可以解毒,二十多年前的大战,他们在中原武林遗失了那东西。这次他们趁着打仗深入中原武林搅风搅雨,恐怕就是为了寻回七窍石。他们掳走你师父,估计也是让你师父解毒。只要决明不是庸医,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有事。” 这个时候能有人这样有理有据地跟苏合分析这些事情,让苏合觉得安心了很多。可是即使她的武力值提升十倍,苏合觉得自己恐怕也还是太弱。 岳清歌看了她一眼,继续说:“暗金堂内部分为三股势力,一股是过去陈国的江湖一脉,并不用药物提升功力,其中不乏高手;另一股是特意用剧毒之药培养的杀手,用的也是杀人之术。这两股势力地位比较高,但总体人不算太多。人最多的一股势力,属于陈国的军方,个人战力并不高,……跟你差不多吧。” 暗金堂竟然不是每个人都像那一日在枯荣谷见到的那样厉害吗?苏合眼睛亮晶晶期待地看着岳清歌,描述了下枯荣谷见到的黑衣人模样。 岳清歌还没被人这般信任又崇拜地看过,有点不自在。不过岳大人不自在时自然不会像普通人一样移开视线或者脸红什么的,他冷哼一声,十分打击人地反问:“你蠢吗?” 好吧,这句话他想说很久了。 “……”苏合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她当然觉得那大概就是暗金堂里的江湖势力了,只不过还是想找岳清歌确认一下么,好不容易遇上个这么了解暗金堂的人。 岳清歌一副跟蠢材说话真费劲的表情,说:“做看守这种事的,一定是地位最低人数又多的军方势力,只要不倒霉遇上高手,你多少还是有机会的。”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苏合此时此刻简直觉得岳清歌浑身都在闪着光,即使他态度不好,也被她当成面冷心热。 年轻人从来不怕困难太大,怕的只是没有努力的方向。如今有人为她拨开迷雾,苏合顿时觉得充满了干劲。 苏合甚至乐观地开始想,如果暗金堂的守卫跟她水平差不多,那么凭师父自己的能力,说不定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去救就可以找机会逃出来。 她开始跟岳清歌学杀人之术。 杀人之术最重要的是敛息、速度,以及果决。 岳清歌并不善于教导人,时不时就耐不住性子将苏合扔出院子。苏合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块榆木疙瘩,明明之前在谷里跟人学武,都会被人赞很有天分的。 苏合救师父心切,并不在意岳清歌的讥讽与严苛,每日里无数次被岳清歌扔出去,依然勤勤恳恳地认真学。 不过她发现岳清歌真的是越来越难伺候了,以前只是不爱说话,如今却是什么都要挑剔一番。 中午岳清歌吃饭的时候,苏合正贴着墙壁练敛息之术,岳清歌看了看菜色,微微皱了皱眉。 晚上端上来还是类似的菜色,他冷飕飕地看了眼苏合。 苏合眼观鼻鼻观心,自认已经毫无存在感几乎跟墙壁融为一体了,思考一下,觉得自己练得还不错,于是毫无表示。 于是岳大爷就不高兴了,饭碗一放,不吃了。 苏合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该本着医者仁心,劝病人吃几口,还是兢兢业业地继续练敛息之术,免得又被嫌弃榆木疙瘩。 只犹豫了几息时间,就被岳清歌抓着领子扔了出去。 苏合反思了半天,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练的不好。直到十七面无表情地跟她说:“主上说那几道菜吃腻了。” “……”人长嘴难道不是为了交流吗?而且菜吃腻了也该找厨子啊!苏合无奈,任劳任怨地连夜写了几道药膳方子交给十七。 又一日,扎针的时候岳清歌刚涂过祛疤的药膏,苏合扎完针为了避免他受风,顺手给他搭上薄被,忽然就见岳大爷不悦地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 苏合连忙解释,“虽然最近天气暖和了,但扎针之后容易受风,盖上比较好。” 岳大爷冷哼一声,拿薄被擦了下身上的药膏,嫌恶地扔在了地上。 “药膏沾到被子上了么?”苏合试探地猜测,小心观察岳大爷的表情,赶紧又拿了个薄被盖在岳大爷身上。 然而岳大爷依然没能龙心大悦,不太满意地样子。 苏合为了自己接下来能好好练功,想了半天,灵光一闪,说:“我想想办法明天就把药膏做的清爽些,岳大哥你今天忍耐一下。” 好吧,终于顺利过关,苏合简直心累。 到喝药的时候,发现岳大爷又在挑剔蜜饯的口味时,苏合真是快暴走了。……之前不吃蜜饯也没那么多事!现在倒是非要吃不可了?大男人挑剔什么口味。 最讨厌的是岳大爷不知道什么毛病,总是什么都不说,非要她自己去猜。 苏合从没见过这么麻烦的病人,奈何人家雪中送炭教她暗杀之术,她心里正充满了感激,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像对待当初在枯荣谷里富贵人家生病的五六岁的娇小姐一般,嘘寒问暖,照顾周全。 不过苏合的杀人之术倒是进步十分迅速,敛息术学的差不多了,轻功也提高了不少。出招虽然还做不到简单高效针对对手的破绽,但至少速度快了许多。 杀人之术更确切的说是一种技巧,想要大成依然需要很多年的锤炼,但短时间内给人带来的进步却也极为可观。 不过苏合有很大的一个问题,她从未杀过人。这样的人突然面对暗金堂的时候,即使她努力说服自己,出手也不可能干脆利落。 岳清歌自然也看出了这个问题。 他们这些人出手是没有杀气的,但那是一种视人命为草芥的漠然,而苏合出手没杀气,那是真的没杀气。 于是有一天晚上苏合练完功,结束了一天的学习打算回去睡觉的时候,忽然见岳清歌换下了平日里穿的宽袍大袖,一身劲装要出门的样子。 “去换衣服,跟我出门一趟。” “这么晚了去哪儿?” 岳清歌没说,苏合也习惯了岳清歌不好好说话的坏习惯,默默地拿了岳清歌准备的夜行衣去换了。 跟岳清歌一起出了庄子,苏合偷偷打量周围环境,发现自己猜测不错,此地确实是在梅林旁边。如今梅花已谢,封冻的湖水也已经融化,有几棵早开的桃树,在夜色里发出暗香。 岳清歌沿着湖岸一路往东走了半个时辰。他轻功极好,苏合靠他拉着借力才勉强跟得上他。这半个时辰的功夫,已经跑到了金陵城外。 城门已闭,岳清歌默不作声地拉着苏合从城楼上翻了过去,一路穿街走巷,进了一家极为豪华的府邸。 苏合还在想着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跟杜飞白见一面报个平安,忽然见岳清歌回头,月色下眼神里带着丝看好戏的戏谑,说:“今天带你来杀人。” 他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神色中完全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漠然。 “什么?”苏合几乎觉得自己听错了。 “贪官,给你练练手。不然你以为你遇到暗金堂的人下得了手?” 岳清歌难得为人着想一次,迁就名门正派子弟毫无意义的正义感,然而苏合既没被贪官污吏欺压过,也没见过因贪官污吏导致的民间疾苦,对方“贪官”的身份,并没让她感觉好上一点。 “我……这也太……”苏合实在接受不了“练习”杀人这种情况。 岳清歌讥讽地看了她一眼,“既然这样,还说什么救你师父。” 救师父跟杀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苏合也明白就她这情况,骤然遇上暗金堂的人,就算武功不输于对方,也下不去杀手,可是这样练习杀人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苏合还在犹豫,却发现脚下这宅子似乎热闹的有点不太正常,隐约还有微弱的惨叫声。 若是……若是正遇到这贪官做坏事,她努力努力也算是替天行道。 苏合揭开瓦片观察了一阵子,却发现似乎是西厢房有人在生孩子。那胖胖的贪官热锅蚂蚁一样在厅中转来转去,急的一头的汗。 苏合知道自己今晚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的。 正打算跟岳清歌说,忽然听下面的对话,似乎那贪官夫人是难产,已经生了一天一夜了还生不下来。 西厢房渐渐没什么声音了,似乎产妇已经连叫的力气都没了。 听那接生婆忙乱地喊着:“不好了,见红了,见大红了。” 苏合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从房顶上跳了下去。 岳清歌还以为这姑娘终于想明白了,出手杀人,一眨眼,却见她踹翻了惊慌失措拦路的丫鬟婆子,闯入了西厢的产房。 下面那些人大呼小叫地往产房闯,被她一一踹了出来,顺手把贪官拴在了产房的床柱上,威胁家丁,“谁赶闯进来,我就杀了他。” 家丁投鼠忌器,不敢再往里进,连忙去报官。贪官呼天抢地地抱着床柱哭求,连产妇都打起最后的精神吓的瑟瑟发抖。 苏合却拿出银针,手脚极快地给产妇扎了几针,然后镇定地说:“我来帮你接生,用力!” “……”第一次见这么闯入人家家里强行给人接生的,岳清歌也算是活久见了。 苏合出手,很快帮那濒死的产妇接生了,又止了血,母子平安。 外面官兵围了一圈,她临走还不忘顺便威胁那贪官,“我早听闻你贪赃枉法,今日本是来取你狗命,看在你老婆孩子份上暂且饶过你,今后你若再贪赃枉法,我定不会放过你。” 贪官坐在地上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苏合功成身退,出了房门却被官兵围堵。有岳清歌在,她却是不怕的。 然而……她好不容易突破重围跃上房顶,发现岳清歌丢下她跑了! ☆、第28章 不许去 苏合那一日被官兵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可谓是狼狈万分。从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身后有利箭撕裂风的声音,然而她在半空中无处借力,根本没办法躲开。 真是无妄之灾,苏合微微调整姿势,只期望不要被射到要害。 她闭着眼睛肌肉紧绷等着那一下剧痛,却忽然被人提着腰带像左侧一拽,避开了那支箭。 “岳大哥!”虽然她是被岳清歌害成这样,但不得不说,这一刻岳清歌简直就像是个浑身发光的英雄。 岳清歌轻功极佳,一手提着她,几个起落就避开了官兵的追踪,随手将她仍在地上,不屑地说:“几个朝廷官兵,你居然弄成这样。” 第20节 明明是他突然丢下她,害她毫无准备被人围追堵截,居然还指责她!苏合四脚着地地摔的灰头土脸,却也不敢反驳,默默爬起来挨训。官兵的武功不算高,但她下不去手伤人。 伤人很容易,但把人救回来那么难,谁无妻儿子女?何况这些官兵追杀她也算是尽忠职守,苏合自然下不去手。 岳清歌冷哼一声,说:“你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来杀你。” 从小没经历过风雨的苏合自然是不能认同这种逻辑的,大家好好的为什么要杀来杀去。她这一辈子活到现在,遇到的动辄杀人的人,也只有暗金堂,以及……大约还有岳清歌。 不过即使是暗金堂,貌似也没打算杀她师父;而岳清歌似乎也只是嘴上说说,现在都已经在教她功夫了……。 岳清歌喜欢别人猜他的心思,却不喜欢猜别人的心思,不悦地说:“你对我的话有什么看法?” 苏合当然不敢直言把岳清歌跟暗金堂类比,吭哧了半天,弱弱地说:“岳大哥,我觉得世间还是好人多啊。” 岳清歌看着苏合,忍不住生气地曲指敲了敲她的脑袋,“蠢死了。” 岳清歌觉得自己再也不想教这个榆木疙瘩了!连看都不想看到!甚至简直要克制不住心中的恶意,想要让她经历人间悲苦,看她还会不会一脸天真地坚信世间好人多! 然而,回庄子以后,他终究还在教着她,像是中了邪一样。 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让岳清歌这样见惯世间污浊的人忍不住想要毁了她,又忍不住想要看她究竟能走多远。 敛息之术苏合学的差不多了,虽然岳清歌仍然觉得她很废物,但短时间内再提升的空间也有限。只要不遇上隐匿行踪的行家,一般江湖人没防备的情况下,她大约也能糊弄过去。岳清歌开始着意教苏合轻功。 岳清歌教了几个技巧之后,就开始让苏合实战演练了。实战演练的办法跟之前苏合见过的,江庄主教导江韶的办法差不多。岳清歌总是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扔石子砸她。不过苏合比江韶要笨拙多了,好几次被他砸中。幸好岳大爷还算手下留情,苏合只是被打的有几处瘀青而已。 那一日苏合又被岳清歌的石子追的恨不能多长两条腿,突然,一个陌生的面孔带着满身是血的十八进来,那人跟十八他们有相似的气质,大约也是岳清歌手下的数字军团之一。那人漠然地禀告,“主上,十八任务失败了,外面有几个尾巴。” 岳清歌停了手中的石子,坐直了身体,微微皱眉冲着那人摆了摆手,“带人去扫尾,准备离开。” 那人默不作声地走了,丢下十八瘫软在地上。 “怎么受这么重的伤。”苏合看十八伤的不轻,正想去帮忙处理伤口,忽然岳清歌一个石子砸在她脚下,吓的她停下了脚步。 岳清歌懒洋洋地靠回靠背大圈椅上,修长地手指揉了揉眉心,似乎有点烦躁和厌倦,说:“还回来做什么?还将外人引来。” 十八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主上,我已经尽力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岳清歌冷笑了一声,看十八的眼神有点不耐烦。 十八却突然转向苏合,膝行两步,拿出一封信来,少年一向漠然的脸上显出渴求的神情,“苏姑娘,这是朱砂姑娘给你的信,求你……” 居然觉得苏合的求情会管用么?这些人真是蠢啊。岳清歌不等他说完,抬手弹出一颗石子,正击在十八的咽喉,打碎了他的喉骨。 十八再也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嗬嗬做响,嘴里溢出血沫。 苏合听说是师姐的信,走近了十八两步,正惊喜地接住信,就见十八倒了下来。她大惊失色,半跪在地上托着十八的头,却终归晚了。这样的伤,即使决明在也不可能救回来。 苏合有点茫然地看着岳清歌,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杀了自己的手下。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才赶回来。就算是犯了错,难道就不能给人赎罪的机会吗? 被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岳清歌唇角下压,眉目间显出一种冷厉的狠,“他将外人引来,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否则我们都会死。” 岳清歌站起身,用那只刚刚杀过人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别太天真。” 苏合只觉得那只手十分冰凉,像是毒蛇一般。她本能地瑟缩了下。 岳清歌微微皱眉,“是我让他顺便给你师姐送信的,你不必感激他。” 并不是因为师姐的信,她才为十八的死而觉得难过甚至愤怒。而是,身边朝夕相处的人,忽然对熟悉的人露出狰狞的爪牙,让她觉得不寒而栗。虽然她尚不能清楚地认识到十八犯错误的严重程度,但既然十八犯得已经是无可挽回的过错了,杀了他也于事无补,为什么就不能继续让他活着呢?明明十八是他的属下,他们也有类似的出身。 可是这显然不是跟岳清歌争论的时机,岳清歌他们已经效率极高地准备放弃这个据点了。 他们似乎是怕惊动什么人,每个人只带了随身的包裹,分批无声息地四散开去。 岳清歌亲自带着苏合,走了有一个多时辰才在驿站买了马。又骑马走了一天,才到另一个庄子安顿下来。 一路奔波,苏合到了庄子上才算是有时间看师姐的信。那信封上还沾着十八的血迹,让苏合心情有点复杂。 苏合展开信,显然前一段时间苏合失去音信让师姐很焦虑,在信里数落了她大半页纸。朱砂说已经拜托了前线的文大将军留意调查暗金堂的动向,看是否有机会救出师父,让苏合不必担心,照顾好自己就行。然后有一个意外的消息是,朱砂说她要嫁给伯阳候世子陈星耀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朱砂在信里的语气极为轻快。 然而苏合还是看出了不妥,朱砂没有邀请她去参加婚礼,甚至一句没提让她去投奔她。 师父被抓,师兄又音信全无,如今她是朱砂唯一能联系上的亲人,可是朱砂并没有邀请她。或许即使朱砂邀请她了,她也走不开,但朱砂并不清楚这点。 苏合想起当初伯阳候是打算聘朱砂为世子侧妃的。在枯荣谷毁了的如今,总不至于会改变主意以正妃之礼迎娶朱砂。 苏合合上信,觉得师姐的境况一定不像信里写的那般好。她只是为了让她宽心罢了。 苏合抱着头,已经完全没心情考虑之前十八死掉的事情了。 而岳大爷则一脸不爽的样子讥讽苏合,“差点害我们全死掉的人,值得你郁闷成这样吗?” 苏合看了岳清歌一眼,如今对他多少有点惧意。 岳大爷阴沉着脸,蓦地伸手捏住苏合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你什么表情?” 苏合有点慌乱,却很快掩去了惧怕的情绪,低声说:“我师姐可能境况不太好。” 岳清歌挑了挑眉。 如今苏合除了岳清歌也无人可以倾诉商量,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师兄师姐天分都很高,师兄被逐出师门之后,师父对师姐的期望就更高了。我师姐也一直很有顶立门户的的责任感。我师父被抓,我师姐在四处找门路救援。前段时间我……到你这里,一时没有音信,师姐一定急的焦头烂额了。这种时候,我师姐怎么可能有心情兴高采烈的嫁人呢。” 苏合忧心忡忡,“之前在谷里的时候伯阳候跟师父提亲,想聘我师姐为世子侧妃,师姐不愿意。如今恐怕是为了搭上文大将军的线,委屈了自己的婚事。” 苏合犹豫了下,恳求地看着岳清歌,“岳大哥,你的身体如今也有些起色,说明我的思路整体没有问题。我可以写下后续的治疗方案以及自疗手册,你只要找个靠谱点的大夫执行就可以。我想去京城看看我师姐,可以吗?” 岳清歌忽然问:“你师姐跟那伯阳候世子在枯荣谷就认识?” “他们倒是两情相悦,只是陈公子的父亲有门第之见。” 岳清歌嗤之以鼻,苏合从不怀着恶意揣测人,他的看法却跟苏合恰好相反。同门师姐妹,看苏合这描述,朱砂十分得师父宠爱;什么“有顶立门户的的责任感”显见是掐尖要强的性子,也只有苏合这种笨姑娘才不嫉妒,一心一意地把人当师姐敬重。如今师父被抓,师妹被掳,那朱砂却去找她相好去了,苏合居然还先吃萝卜淡操心地觉得人家受了莫大的委屈? 在岳清歌心里,苏合简直就是从小被师姐欺负到大还不自知的大傻瓜! 虽然岳清歌总是嫌弃苏合蠢,但想到苏合被别人欺负,还是觉得非常不爽。 岳清歌不近人情地说:“不许去!” ☆、第29章 逃跑 苏合已经心生退意,又极为放心不下朱砂,自然不是岳清歌说“不许去”就能阻止得了她的。 苏合倒是没有用药,一方面是此次突然离开梅林的庄子到这里,她手里一时凑不齐药材,另一方面岳清歌的手下陆陆续续分批迁移,此时人不齐,防卫也不够严密。而岳清歌亲自教导,让苏合十分了解这些人的套路,也让她对于自己能顺利逃脱多了几分信心。 岳清歌讨厌身边有人,苏合给岳清歌扎针的时候,十七他们是不跟着的。而苏合最近跟岳清歌学东西,时常在他院子里待一整天,这样苏合动了手脚之后,这些人也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现。 苏合动手脚的时候十分紧张,手心都出汗了,然而岳清歌竟然出乎意料的不够警觉。他赶路赶了一天,似乎有点疲惫。 岳清歌的呼吸渐渐悠长平稳,苏合轻手轻脚地拔了针,又点了安神香,飞快地离开了房间。 岳清歌的剑就挂在一边的墙上,但苏合并没有拿。对方人多势众,武力值又远高于她,这种情况下,拿不拿武器区别不大,唯一寄望的就是别被发现了。 苏合循着进来时的记忆一路躲躲藏藏地往外走。岳清歌院子周围反而是守卫最少的地方,越向外,戒备越森严。 苏合小心避过看似闲逛的几个明哨,正打算向前走,耳朵里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咔嚓声,似乎是有人不小心踩断了树枝。她心里有种莫名地危机感,隐在树梢小心观察,过了一刻钟,几乎以为是自己多虑了,忽然一阵风吹过,她看到不远处的树梢上似乎有个人影。 大白天的居然还有暗哨! 苏合心里暗暗着急,小心地溜下树,避开暗哨换了个方向。她估计岳清歌最多昏两个时辰,一旦他醒来,这里必然天罗地网,她根本就不可能逃出去。 试了三个方向居然都有暗哨,第四个方向苏合终于找到了个漏洞,如今人手不够,这些人又主要是防备着外人闯入而不是里面的人外逃,才算给了她机会。经过实践检验,岳清歌教她的这些经验技巧真可算是去芜存菁倾囊相授。 最外围,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苏合深深呼气,耐下性子悄悄地隐匿在屋檐下。 幸好她当初没有趁夜黑风高用迷药逃走,那根本是行不通的。岳清歌这庄子的戒备已经远超一般意义上的戒备森严了。这样的小心谨慎,苏合忍不住想岳清歌到底在怕什么?不是说他们已经脱离了朝廷隐居了吗? 想想十八带伤回来,岳清歌立刻杀了他然后所有人转移的举动,倒像是在躲着什么人似的。 苏合脑子里胡思乱想,但却一点也不敢放松,屏息凝神地观察最后一道岗哨的规律。 然而她的好运到这里也就到头了,苏合观察了许久,觉得已经看清了所有暗哨,但终究还是漏掉了一个。 苏合清楚这些人出手狠辣,招招不离要害,稍不留神命就会赔进去。她有自知之明,索性也没想反抗,打算束手就擒。 然而对方竟然不给她束手就擒的机会,指掌直取她咽喉。 苏合大惊,足尖发力飞速后退,险之又险地避开对方的杀招。 这种快准狠的杀人之术其实最怕的是基础扎实的正派弟子,只要自身破绽少,撑过十招以后这些杀手们就会后继无力,而正派弟子气息绵长,则会越战越勇。然而苏合显然基础不够扎实,同时这些人也不会给她单打独斗的机会。 苏合心知不能跟他们纠缠,既不接招也不还手,拼尽全力施展轻功想要逃出重围。 然而四周的明岗暗哨很快围拢过来封死了她的出路。 这些人有必要如此吗?苏合心中惊惧,难道真要把命丢在这里? 忽然,身后有人欺近,一把拽住苏合的腰带将她拖出了四面夹攻的境地,随手仍在了地上。 苏合这才觉得冷汗几乎湿透了重衣。 岳清歌冷冷地站在她旁边,哼了声,“能走到这里,也算有些能耐。不过最后这表现实在不怎么样。就算人要杀你,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吧。” 苏合心跳都还没平复下来呢,被岳清歌这么一说,先惭愧了半天,忽然觉得不太对,之前她被三个暗哨夹击,唯一拉人垫背的机会,恐怕就是岳清歌提她腰带的那瞬间。他的意思是她刚才应该趁机打他一掌么? 苏合偷偷打量岳清歌,好像不怎么生气的样子。 岳清歌板着脸对他那一堆数字手下说:“守卫不严,今晚当值的都去领罚。” 然后岳清歌就提着苏合的腰带,飞快地回了自己的院子,把苏合四脚着地的往地上一扔,自己好整以暇地坐在大圈椅上,还倒了杯茶。 苏合也不敢埋怨被摔的灰头土脸,爬起来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怎么处罚自己。 “你是要去找你师姐?”岳清歌斜斜地瞥了她一眼。他生气当然是生气,这丫头竟然敢胆大包天地在给他施针的时候动手脚!但看她执迷不悟地为她那师姐操心,更有一种怒其不争的气愤。这丫头到底怎么长这么大的,恐怕被她那师姐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苏合低着头,嗫嚅道:“我不放心我师姐啊。” “不管你师父了么?”岳清歌瞪她一眼,“就算你师姐牵上军方的线,但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暗金堂虽然战时也为先锋,但营地未必跟大军在一起,何况如今两国僵持,周国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有像样的大胜。再者,最近暗金堂的人还在中原武林活动,未必就将你师父带回阵前营地了。” “我……我想找到师姐商量商量,联系些江湖人一起去试着救师父。”那些他们曾经帮助过的江湖人功夫不算太高,但若是暗金堂是岳清歌说的那样,到是可以勉力一试。 苏合并非独行侠,就算最近岳清歌教导她,她的功夫提高了很多,她也清楚自己独自去救人的成功率不高。 岳清歌摇了摇头,想了想,说:“再等等吧,我最近可能要去探探暗金堂的底。你若是表现好,我可以带你一起去。” “去探暗金堂的底?”苏合很惊喜地看着岳清歌。苏合已经见识了岳清歌的身手,同时通过岳清歌了解了暗金堂的实力,如果岳清歌肯出手救师父,那必然是万无一失。 岳清歌喝了口茶。他并不想卷入这些事,然而监察处本就是朝廷培养的刀,如今两国开战,中原武林袖手旁观,朝廷恐怕是要下决心重新捡起他们这把刀了。 虽然十几年前监察处曾顺利脱离朝廷,但当时是太子被废,朝廷上下动荡不安,各方势力制衡,监察处才能成功。如今这情况,岳清歌自觉没能力避过朝廷,挣扎到最后,恐怕还是要受朝廷制衡。 苏合习惯了他爱答不理的样子,反正她想说的得说完,他肯赏脸回答一两句那自然好,不回答那也就算了。于是她连连问:“什么时候去?真的带我一起吗?我可以去救师父吗?岳大哥,我怕我能力还不行,能不能帮帮我呢?” 第21节 岳清歌抬眸看着她,哼了声,“之前竟敢在针灸的时候动手脚。” 唔,忘了还有帐没算呢,苏合低着头,弱弱地道歉,“对不起。岳大哥,是我太心急了。” 岳清歌皱眉看着她。以往的大夫在他身上动针用药,他总是极为小心,稍微发现不轨,就直接杀掉了事。毕竟术业有专攻,这些大夫真存心使起坏来,他很有可能着道。 而苏合……岳清歌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姑娘心慈手软,那么好的机会,也只是让他昏睡了一个多时辰。她或许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也不会再有下次的机会。 岳清歌看着苏合,苏合在他的眼神压迫下连头都不敢抬,周围安静的掉针可闻。 过了一刻钟,岳清歌终于冷哼了声,“再有下次,我就杀了你。” 苏合大松了一口气,“谢谢岳大哥!” 只是,师父的事有希望了,然而师姐就真的不管了吗?可是刚刚犯了错,苏合实在没脸再求岳清歌。就算求,他也不可能放她走。 苏合刚高兴了没一会儿,又有点愁眉苦脸。 岳清歌又喝了两口茶,终于不悦地说:“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跑去找你师姐有什么用?带着她逃婚吗?哼,怕是她也不愿意。” 苏合摸了摸鼻子,虽然岳清歌说话不好听,但不得不说也有几分道理。朱砂虽然不愿意做侧妃,但应该还是愿意嫁给陈星耀的。若真是逃婚闹大了,断了两人姻缘也是不妥。 苏合觉得有点无力。自己年少时若是肯再努力一些就好了,不至于如今这样什么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30章 机会 又拖了一个半月,拖的苏合对岳清歌当日的话琢磨了又琢磨,几乎沉不住气打算再逃跑一次。终于,岳清歌嘱咐她收拾东西,跟他出发。 为了赶路方便,苏合扮了男装。 岳清歌看了她一眼,虽然苏合已经努力在腰腹处垫了许多棉花,努力让自己像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然而依然遮掩不住发育期的少女娉婷之姿。 “穿女装去吧。这样更惹人注目。”岳清歌发现苏合当真是一点江湖经验都没有,似乎又道听途说了不少老江湖的做法,最后四不像。走江湖,这种半瓶子不满的最容易遭人觊觎。 苏合听话地又去换了女装,岳大爷终于满意了,两人一起离庄。 正是烟花三月的时节,春光明媚繁花似锦。江南富庶,驿道两旁是一望无际的农田,有带着草帽的老农赶着耕牛悠然来往,实在是适合悠然欣赏,边走边玩。 然而岳清歌显然没这种想法,苏合救师父的心似箭,恨不得日夜赶路,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堪称焚琴煮鹤,根本无心欣赏春日的美景。 苏合不知路途,只知大致方向是往西南,用了半个月,到了一个叫做望齐镇的小镇子。 小镇不大,人口简单,外来人员很容易受人瞩目。岳清歌在前一站雇了马车,还特意换了衣服,装作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然后让苏合扮成他的丫鬟。 苏合换了身衣服,看岳清歌穿着一身锦衣,头发用金环束在头顶,身上挂着丁零当啷的玉佩、香囊,拿着把折扇。岳清歌整个人气质也变了,嘴边带着丝笑意,可以做出一副风流倜傥玩世不恭的样子。 苏合扯了扯自己的青布短衫,觉得很别扭,“至于这样么?” 苏合十分不解,如今是在大周的境内,他们的敌人是陈国跑来的人,为什么要做出这幅躲躲藏藏的样子。光明正大不好吗?暗金堂的人在大周境内才应该遮遮掩掩小心翼翼吧? “隐匿之术,本来就不仅仅是武功上的技巧,把自己时刻隐匿在人群中,适应各种身份也更重要。”岳清歌把玩着扇子,看着苏合摇了摇头,“你这年纪,扮丫鬟嫌大了。” 如果扮夫妻或者兄妹,他们又没带丫鬟小厮,更像是私奔,难免引人猜测注意。其实他们这样的一男一女单独出行,比较适合的角色是携妓出游的富家公子。不过,看苏合扮个丫鬟就别别扭扭的样子,恐怕是不能胜任那么有挑战性的角色。 岳清歌只能忍受着这种明显的破绽,带着苏合雇了个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望齐镇。 进城的时候,岳清歌眼皮都不抬,“去,找个人打听打听镇上最好的客栈在哪里。” 小镇不大,城门口就有个客栈,看着似乎还不错的样子,为什么还要专门再找人打听最好的客栈?苏合莫名其妙地跳下马车,找了个路人打听。 苏合告诉岳清歌,“太白客栈是这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应该也算是最好的吧。” 岳清歌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哼了一声,似乎不太满意的样子,又支使苏合,“让小二开两间房,送洗澡水到我房里,再定一桌菜。” 苏合发现岳清歌这家伙好像忽然生活不能自理且无法跟人直接交流,什么事都要指挥她去做,哪怕小二就在旁边,还得她传话。也不知道是角色需要还是故意折腾她。 好在虽然苏合言行举止不像丫鬟,但经常照顾人,办事还是很妥帖的,跑上跑下倒也多少有点丫鬟的样子。 好容易安顿下来,岳清歌头一天带着苏合无所事事地在镇上逛了逛,杂七杂八买了一堆东西。回客栈又支使苏合去找小二打听附近有什么名胜古迹可以游览。像是个游山玩水的纨绔子弟。 附近有个齐云山还算出名,于是岳清歌就带着苏合去爬山。 苏合总觉得齐云山这个地名好像有点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当初离开枯荣谷的时候,江庄主是让江韶去齐云山找什么若苦大师。也不知道江韶现在如何了。 苏合和岳清歌天还黑着就出门爬山,据说是要去看日出。进了齐云山,岳清歌随便找了个地方将宽松的外衣脱下丢给苏合,“在这里等我。” 然后岳清歌就一溜烟地不见了。 苏合傻眼,实在搞不懂岳清歌最近这段时间是在干什么。 苏合开始还以为岳清歌所谓的等他只是等一会儿,然而饥肠辘辘地等到中午,他还不回来,苏合只好自力更生地找了些野果吃。山上倒是有不少小动物,但附近没有溪水,不好洗剥,苏合为了等岳清歌又不敢走远。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苏合简直以为岳清歌把她忘在这里了,岳清歌终于出现。 “岳大哥,你去哪了?暗金堂难道在附近吗?”苏合逮着他问。 岳清歌似乎若有所思,不怎么高兴地答,“你难道就不能自己动动脑子?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苏合心里像猫抓一样,奈何岳大爷懒得理她的时候她问什么都没用,还警告她不许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每日以游山玩水之名早出晚归,一到山里岳清歌就不见了。苏合喂了几天的蚊子,也实在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在周围打探,只不过她顾忌岳清歌的警告,走的范围不大,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连着四五天,终于岳清歌不再往山里去了,不管苏合心急火燎的快被一肚子疑问憋死了,优哉游哉地又在望齐镇上晃了几天。 把小镇逛的再无可逛,岳大爷这才开了金口,支使苏合去雇了辆马车,打算离开了。 居然就这样离开?苏合连暗金堂的毛都没见到呢! 即使苏合这样的好脾气,也深觉岳清歌这种性格是种病!恨不能开服药好好治治他。 到了离望齐镇最近的城镇,岳清歌支使苏合打发走车夫,不等苏合拿一堆问题来狂轰滥炸他,找了个客栈换身衣服,带着苏合用轻功沿着原路返回。 这次他们没有再进望齐镇,直接进了齐云山。 翻山越岭绕来绕去地走了很久,天黑的时候岳清歌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住。 “在这里呆几天吧,不能生火,也不要发出太大的动静。”岳清歌不等苏合问,就指着一颗大树示意,“上去看看。” 苏合满头雾水地爬上树,看了半天,终于发现从这棵树望下去,对面稍低一点的山头上有营地。 “那是暗金堂的营地?”苏合惊喜,“我师父……” “决明在那里。”岳清歌坐在树下,淡淡地肯定。 “那我们还等什么?” 岳清歌皱眉看着苏合,对她这些天的表现极为不满意。 苏合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从岳清歌那里学到了很多很多东西,武功得到了大幅提升,同时因为基础所限,想要在短时间内再得到提升基本上不大可能了。然而在岳清歌看来,苏合欠缺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这些天学到的仅仅是皮毛,真放她一个人去做点什么,基本上是必死无疑。 可是岳清歌又不知道该怎么教苏合。他们这些人很多技巧都是无师自通的,优胜劣汰,学不会的人就死掉了。而苏合没这些压力,甚至她也没意识去学这些。 不然再找几个任务给她做?不过如今辗转找到渠道送到岳清歌手里的任务没有简单的,而且价值不菲,若是搞砸了也很麻烦。 想想她闯入人家家里强行给人接生的光荣事迹,真让她出什么任务,怕是人杀不了,反而要把人的陈年痼疾都给治好了。到时候他怎么跟出钱的雇主交代! 苏合不知道岳清歌正在考虑如何把她培养成一个女杀手,只觉得这几天没头没脑的憋闷终于看见了曙光,几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暗金堂一探究竟。 她身为一个大夫,完全不以依靠岳清歌的武力为耻。有岳清歌跟着,她对救出师父十分有信心。尤其是这件事对岳清歌造成伤害的可能性很小的情况下,她更是没心理负担了。 “在这里等机会。”岳清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让这个榆木疙瘩开窍,耐着性子说:“武功再高也双拳难敌四手,所以小心谨慎打探消息,利用机会才是最重要的。你这些天有没有想过我是如何得知暗金堂在这里的?” “暗金堂的消息很难得到吗?”苏合弱弱地问。在她印象里,暗金堂嚣张狂妄,没看出来有掩饰行踪的意思。 然而岳清歌提了之后,苏合才意识到,这里毕竟是大周境内,陈国的暗金堂除了杀人的时候之外,大约还是十分低调的。行踪也不是那么容易掌握。 “岳大哥你是怎么查到暗金堂的行踪的?” 岳清歌觉得期待苏合自己悟出这些不如期待母猪上树,只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些天他在忙什么。“我曾跟你说过七窍石的事情。暗金堂这个时候闯入中原武林,杀了好几个武林名宿,几乎可以确定他们的目的是当年遗失的七窍石。二十年前的江湖名宿,活到如今的不多。那么也就可以推测出他们的目标。” “我让属下人留意那几个目标,也就很容易找到暗金堂的行踪。”岳清歌看了苏合一眼,期待她有点明悟,然而却只看到她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 岳清歌没好气地哼了声,“查到行踪之后,你就应该想到,这世上没蠢人,中原武林自然有明眼人看出暗金堂的目的,尤其是参与二十年前一战的知情者。那些二十年前就成名的江湖名宿,不至于傻到等暗金堂逐一击破。中原武林如今不愿与暗金堂正面相抗,但这些江湖名宿想要保命,却不得不邀好友助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就是极好的可以利用的机会。” 苏合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所以我们要等暗金堂的人跟中原武林的人打起来,然后再去救我师父。” “是你自己,不是我们。”岳清歌纠正,“暗金堂会偷袭齐云派,而我,是跟在螳螂身后的那只黄雀要去他们营地办点事。你只是浑水摸鱼的小虾米。能不能成功,就看你自己了。” ☆、第31章 救人 岳清歌跟苏合讲完,沉默了半天,见苏合兢兢业业地爬在树梢监视暗金堂,没有再问的意思,不由气闷。该问的时候倒不问了。 岳清歌认为苏合至少应该得到点启发,这时候央求他侦查也好,由他保驾护航自己侦查也好,行动之前摸摸暗金堂营地的具体情况,地形。然后最好再能制定一个自己的小计划。 然而苏合显然没有这个觉悟。苏合觉得,本来岳清歌就已经告诉过她,看守决明的那些人功夫不会太高,跟她差距不大,且对隐匿之术不会太精通。这次岳清歌又找了个这么好的机会。暗金堂要去偷袭齐云派,就算不是精英尽出,高手恐怕也要去大半以上。然后岳清歌还要去办点事,岳清歌要做的自然是大事,那么剩下的高手大约也不必担心。她就是浑水摸鱼跟进去偷偷救师父,不打算跟暗金堂正面交手,再说,就算不小心暴露了,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她和师父逃总是有机会逃出来的吧! 这样的情况还要制定什么阴谋诡计吗?何况她也根本不擅长阴谋诡计,压根不知道从何入手。 苏合还一片体贴地考虑,岳清歌这人不爱解释,这次难得跟她说明白了,她也就好心地不再聒噪,免得真惹人烦了。 岳清歌自己生了半天闷气,实在不想再教这个笨蛋,随手丢给她一幅暗金堂营地的守卫分布图,径自打坐去了。 苏合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愚钝已经让岳清歌对她绝望了,拿着图对他感激不已。兴高采烈地一边仔细研究守卫分布图,一边认真地监视暗金堂。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地找野果配着干粮送到岳清歌眼前,还找了驱蚊的药草捣碎了撒在周围。 岳清歌只能闭着眼睛眼不见为净,就苏合这样的人,当初要是小时候被抓到监察处,估计活不过三天。 苏合耐着性子等啊等啊,终于看到了暗金堂那边有大批人马分批离开,连忙叫岳清歌上来确认。 岳清歌看了一眼,就带苏合悄悄下山,藏身在暗金堂营地附近。 等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岳清歌低声对苏合说:“我先进去,你等一刻钟去救你师父。我们望齐镇汇合。” 岳清歌要动身的时候又觉得不放心,转头又交代,“尽量不要跟暗金堂的人动手,救了你师父之后什么也别管,尽快走。如果……找不到你师父,最多两刻钟时间,你也必须走。我们回头再找机会。记住了吗?” 苏合点头,“记住了。” 岳清歌还从未有过这种万般不放心的情绪,他的属下都很省心,哪怕是新手。他的属下从来都是犯了错自己死掉,自己没死就杀掉,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岳清歌微微皱了皱眉,转身走了。他离开的时候,苏合脚下的树枝都没有颤动,苏合虽然一直盯着他看,但他三两下就消失在树丛中,苏合最后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进到暗金堂营地的。不由地感慨人家的轻功和隐匿之术真是神乎其技啊。 苏合一边远远观察守卫情况,与岳清歌给她的守卫分布图印证,一边数着自己的脉搏非常准时地等了一刻钟,然后终于悄无声息地潜入暗金堂营地。 暗金堂的守卫很警惕,然而人手显然有点不够。 苏合很顺利地避开了明岗暗哨,躲到了岳清歌推测的大夫住的帐篷附近。苏合在心里万分感谢岳清歌的周详细密,不然她就要把营地转一圈了。 苏合当然也明白这种提前侦查会让事情简单的多,然而在她的逻辑里,她假如能够在这里来去自如,近距离观察暗金堂的防卫情况,她干嘛不直接把师父救出来,还侦查什么!所以她哪怕到如今没想过自己要做这种前期准备工作。 第22节 然而苏合观察了半天,把这里来来去去的俘虏以及守卫看了个遍,却发现决明并不在这里。 岳清歌说决明在这里,苏合相信岳清歌的判断。那么最大的可能,决明是去给人治病去了。稳妥的办法,自然是在这里等决明回来。 然而岳清歌只给了她两刻钟时间。甚至,如果岳清歌的行动闹出动静的话,决明可能不会再回这里。 苏合权衡了片刻,终于决定冒险在周围查探一下。暗金堂营地并不大,若不是岳清歌提供的地图,她本就是要这样四处查探决明的位置的。 苏合怕自己闹出动静坏了岳清歌的事,探查的很小心,自然速度也就快不起来。 然而她刚探查了两个帐篷,忽然听到一声尖啸,然后那些慢悠悠的巡逻守卫都冲着中间的大帐篷去了。 苏合只是犹豫了一瞬间,就被人看出了行迹,顿时有几个人围了上来。 完了。苏合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有自知之明,虽然很想救师父,但也清楚只能下次再找机会了。 当机立断返身突围。 然而她刚躲过一个人的剑,就瞧见岳清歌从大帐篷窜出来,且战且退,手里提着的人竟然是决明! 岳清歌精通的是暗杀的技能,擅长敌在明我在暗,速战速决,一击得手飘然远去。然而此刻被人围攻,手里还提着一个人,非常的掣肘。 苏合犹豫自己是撤还是去帮忙,以她的水平去帮忙很难说是帮忙还是拖后腿,可看岳清歌如今的境况明显是需要人帮忙的。 岳清歌速度很快,右手的软剑缠住对方攻向自己咽喉的一刀,左手提着决明给自己挡了一剑,飞快地杀出重围向苏合接近。 岳清歌此来是刺杀一个人的。然而他也没想到会正好撞见决明正在给那个人诊脉,索性顺便把决明也给带了出来。而那人竟然垂死之际惊动了外面的守卫。这样的情况,他很难护决明周全。岳清歌权衡利弊,干脆拿决明当了盾牌。只是他也有分寸,决明虽然替他挡剑,却没受什么致命伤。 岳清歌接近苏合,直接将手里的累赘隔空扔给苏合。 “师父!”苏合大惊,不顾迫在眉睫的刀剑,跃起接住师父。 岳清歌赶到,替她挡了剑,百忙之中还瞪了她一眼。 决明流了很多很多的血,看起来很吓人,苏合匆忙中看了一下,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似乎中了软筋散之类的药,四肢无力。 苏合的力气倒不成问题,但决明身材高大,她实在没办法像岳清歌一样单手提着他。她只好把他背在背上,还不得不用双手托着他的腿弯,免得师父双脚拖在地上。 “苏合。”决明也没想到他这个最小的徒弟竟然会来救他。苏合长这么大连门都没怎么出过,到底是怎么查到暗金堂在这里,又是怎么找了这么厉害的朋友来救他的? 决明被抓这段时间,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小徒弟。一直以来决明对朱砂和南星寄予厚望尽力培养,南星已经是个男人了,而且他当初已经尽力做了安排;朱砂这两年一直在外面出外诊,待人接物都成熟许多,他也能放心。但苏合,决明从未指望她顶立门户,一直养在谷里没怎么历练过,事发时又只有她在。决明即担心她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又担心她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就算是去投奔朱砂恐怕都没有路费。 他做梦都想不到,苏合有本事跑来救他。 “师父,我带你出去。”苏合背着决明,紧跟在岳清歌身边,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如今对岳清歌已经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然而她缺乏这样混战的经验,双手托着决明的腿弯,背着个这么重的人身手也不像平时灵活,无法招架暗金堂的人,又不能甩脱他们,还不能像岳清歌一样狠心拿师父当盾牌,逃的实在狼狈不堪。岳清歌也不得不被她拖慢了脚步,帮她挡住周围的攻击。 这样的情况,即使如今暗金堂营地没什么像样的高手,岳清歌也有点吃不消,左臂被划了一刀,挂了彩。岳清歌想要再把决明接回来自己提着,但被多方围攻之下抽不出手。 苏合精神高度紧张,背着师父拼命躲闪,然而暗金堂围上来的人却越来越多。她看见岳清歌受伤,顿时有些慌了。 “先走,我断后。”岳清歌托了她一把,助她脱出重围,自己仗剑拼命挡住追杀的人。双拳难敌四手,他的软剑也不适合这样正面对战的情况,他其实也清楚自己挡不住,但只能尽力。 苏合牙龈都咬出血来,头也不回地奔向山林。身后有人放箭她也顾不得,岳清歌帮她挡住了大半,然而还是有零星的箭擦着她衣服而过。背上的师父闷哼一声,似乎是中箭了,有温热的血浸湿苏合的衣服,不知道是师父之前的伤口还是新添的伤口,此时也不是查探的时候。山林茂密,她最近对这附近的地形已经极为熟悉,入了山林逃跑的几率就大了。 ☆、第32章 重逢 得宜于岳清歌前期准备的充分,而且进了山林之后箭矢威力大减,大部分追兵又被岳清歌阻拦,苏合背着师父左躲右闪,终于甩脱了追兵。 苏合将决明放下,继而是一惊。其它伤流血虽多,却不致命,然而决明背后中了一箭,穿透了肺部。 “师父。”苏合脑子都要炸了,不敢拔箭,飞快地先扎针止血。 决明摆了摆手,张着嘴却上不来气,面目有些青紫,废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将一句话说清楚,“回……枯荣谷,废墟里……找七窍石,别被人知道。” “师父!”苏合眼泪止不住地流,重新将决明背在背上,拼命往望齐镇上跑。 决明的伤非常凶险,她虽然没什么把握,但并非完全没有希望救回来,然而荒山野地,她手中只有银针和一些止血的成药药丸,既无干净的器具,也无对应的药材。回到镇上的路程却还远,也根本无法避免颠簸。 苏合一边流眼泪一边尽力平稳地往镇上跑。决明口鼻的血顺着她的脖颈流下来,呼吸粗重带着可怕的咕噜咕噜的杂音。 “师父,你一定要坚持住。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医……学了这么多年……”苏合含泪说。她很用心地学了很多年的医,曾救过很多很多的人,然而当她的师父重伤在她眼前,她却如此的无能为力。 决明的呼吸却渐渐地没了声音。 岳清歌找到苏合的时候,苏合还在拼命地往镇上跑,而决明的身体都已经渐渐地凉了。 “他已经死了。”岳清歌拦住苏合,冷酷无情地说。 “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医……”苏合还在喃喃自语,她一直不敢大声,怕震动牵扯决明的伤口。 直到岳清歌将决明的尸体从她肩头拽下来,她才突然恸哭失声,“师父!” 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最终却无法救自己的师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苏合又痛苦又自责。 如果她不来救师父,如果准备的再充分一些,如果她的医术再好一些……是不是这一切都可以避免发生。 岳清歌看着苏合伏在决明身上哭,沉默了片刻,缓缓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说:“来给我处理伤口。” 苏合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岳清歌又重复了一遍,“来给我处理伤口。” 苏合咬着唇站起来,止不住地抽噎,但还是努力平定情绪,走到岳清歌身边。 岳清歌手臂,肩膀,大腿都添了好几处伤。他及时点穴止血,然而已经流出的血浸湿了衣服,如今风干以后把衣服都粘在了伤口上。 苏合一点一点撕开他伤口附近的衣服,将止血药敷上。又找了干净的布暂时包扎。 做完这一切,她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声音有些嘶哑地说:“我们还需要到镇上去,这里没办法清理伤口,还要缝合。” 岳清歌点了点头,拉过苏合的胳膊。苏合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也受了伤,大约是背着师父的时候被人擦伤的,伤口不算深,却也流了很多的血。 岳清歌帮苏合包扎了伤口,起身默默地选了个空地,拿手里的剑掘坑。 苏合愣了片刻,意识到岳清歌是打算把决明埋在这里。苏合握紧了拳,想要反对,然而想了想,不葬在这里该怎么办呢?运回枯荣谷吗? 枯荣谷,想到枯荣谷苏合又想到决明最后的遗言。师父走了,枯荣谷还有可能重建吗? 苏合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上前跟岳清歌一起坑,然后把师父葬了进去。 眼泪流着流着就干了,苏合心却空落落的,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身体,局外人一样隔着什么在看这个世界、 岳清歌用木板给决明立了个墓碑,站在墓前对苏合说:“这次的行动计划已经算得上十分周密,事前准备的很充分。但是谁也无法控制中间出现变数。只是第一个变数,决明并不在大夫的帐篷里,第二个变数,决明无法自己行动。非战之罪。” “走吧”岳清歌看了苏合一眼,见她还是茫然失措的模样,干脆伸手揽住她的肩,半强迫地带她离开这里。 苏合回头看了一眼,顺从地跟着岳清歌的脚步走。 她见过很多生死离合,尤其是那种身体渐渐好转,却突然离世的病人,家属一般都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哭天抢地悲痛欲绝,甚至攻击师父或者他们师兄妹,完全失去理智地认为是大夫造成的。 见得多了,难免对生死看的会淡一些。会明白世间的规律就是如此,人总是会有生老病死,而活着的人也会从悲痛中走出来,继续未来的生活。 然而轮到自己身上,她还是看不透。痛苦像是把心都撕裂了一样。 苏合想起杜飞白曾竟跟她说过的话,“决明神医被抓走了,你觉得天塌下来了,这些天吃不下睡不好,整日想着救人的事。若是……他死了呢?你怎么办?” 没想到竟然一语成僟。 苏合想着想着,又悲从中来,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岳清歌充耳不闻,扯着哭哭啼啼的苏合到了镇上,不顾路人惊异的目光,去那家唯一的客栈要了一个房间。 岳清歌对苏合说:“来给我处理伤口。” 苏合擦了把眼泪,倒也听话地写了需要的药材,让小二拿着方子去买药,顺便熬药。然后抽噎着给岳清歌仔细地处理了一遍伤口。 处理完伤口,苏合又想到自己要是随身多带点药材就好了,或者当时就地试着拔箭,说不定也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然后又开始哭了起来。 她坐在一边哭,岳清歌不避嫌地背对她换了身衣服,又让小二准备了干粮,雇了马车,拉着她坐上马车离开望齐镇。 望齐山悠悠远去,苏合这些天在山林里没怎么睡过囫囵觉,精神也一直紧绷,断断续续哭了大半天,到傍晚的时候,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岳清歌也不管她,由的她爱哭哭爱睡睡,坐在马车的一角打坐,给她留了睡觉的位置。 苏合睡醒之后心情是很阴郁,终于情绪不再失控。 到第二天,苏合终于开始思考师父最后的遗言。 吃一堑长一智,经过了这么惨烈的教训,苏合难免重新思考岳清歌所教的一切,用所学去分析一下眼前的局面。 暗金堂此番入中原,杀了好几个武林名宿,是为了七窍石。然而七窍石竟然在枯荣谷。 其实这也不算奇怪,决明医术了得,当年中原武林拿了这能解百毒的东西,找决明研究也是有可能的。又或者决明对这东西好奇,辗转得到,也有可能。 那么,知道七窍石在决明手里的人有多少?有没有可能被暗金堂的人知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被暗金堂的人知道七窍石在决明手里,但是决明已死,想要追回七窍石,恐怕就只有对他们师兄妹三个下手。 南星早已被逐出师门,又东躲西藏行踪难寻,与这件事牵扯不上。朱砂如今嫁了伯阳候世子,暗金堂再嚣张,恐怕也不可能杀入大周国都去吧?苏合会成为他们的首要目标。 苏合倒不怕这点,师父死于暗金堂之手,就算他们不找她,她也与他们不共戴天。 那么接下来她要如何做呢? 要向朱砂报丧,这是必须做的,师姐也不必为了救师父而殚精竭虑了。同时也要看看师姐如今的境况,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助师姐的。 还必须尽早回去枯荣谷一趟,在废墟里找到那个七窍石。免得暗金堂查出七窍石所在,捷足先登。也不知道这东西怕不怕火,是不是已经毁在了当初那场大火里。苏合拿这东西也没什么用处,若是毁在大火里倒是好了。 苏合想明白了,找了个机会跟岳清歌说:“岳大哥,谢谢你对我的帮助,但我要去给我师姐报丧。” 岳清歌直接拒绝,“我派人替你去。” 岳清歌瞥了她一眼,警告,“不许就是不许,别耍小聪明。否则,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苏合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央求。她也清楚岳清歌肯放她走的可能性很小。岳清歌尽心尽力地教了她很多东西,又帮她救师父。她不告诉他一声就走实在说不过去。但是告诉了之后,他不许她走,她也是必须要走的。 只是从那以后,岳清歌明显有点防着她。扎针的时候他极为警惕,苏合开的药方也亲自过目,有时候还会随机要求苏合换上一两味药材,又不许苏合经手饮食及熬药。 他多少也通些医理,在这种情况下苏合要动手脚就不太容易。 苏合默默地等机会。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就算是岳清歌也不是没有疏忽的时候。 而机会来的很快。 那一日岳清歌带着苏合路过彭城,进城找了家客栈打算买些干粮,休息一晚。 刚点完菜就见一个白衣佩剑的少年在客栈门口下马,将缰绳丢给小二,大步走进来。 苏合微微一愣,少年锋锐如初,却比离开枯荣谷的时候沉稳了许多,正是江韶。 江韶自然也看见她了,有些意外地正要打招呼,苏合突然别开了脸,转头跟岳清歌说话。 江韶挑了挑眉,竟意外地领会了苏合的意思,没有轻举妄动,一转身挑了靠窗的座位坐下了。这个位置正巧在岳清歌的侧后方,可以避开岳清歌的目光。 第23节 江韶随口点了几样菜,暗暗观察苏合身边的男人。气韵内敛,虽然没携带兵刃,但却也不像是普通人。倒像是返璞归真的高手。 ☆、第33章 逃离 江韶当初匆匆离去,之后却也找人去枯荣谷打听了苏合的去向。知道苏合没等到朱砂,是跟杜飞白一起走了,如今怎么会跟这么个男人出现在这里?还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 江韶点的饭菜送了上来,他坐在那里一边食不知味地装作吃饭的样子,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苏合。她比在谷里的时候瘦了些,有点憔悴,眼睛还有些肿,似乎刚哭过。才分别了几个月,然而世事繁杂,却恍如隔世。 江韶剑眉低压,她是知道他的身手的,此刻不求助,恐怕是清楚他的身手远逊于那个男人,所以即使在闹市,闹起来他也救不了她。 江韶手掌从腰间佩剑抚过,轻轻吐出一口气,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口。 过了片刻,苏合起身去入厕。 茅厕就在客栈后面,从岳清歌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厕房的门。于是岳清歌也不担心她趁机逃,点了点头让她去了。 江韶想了想,也起身去入厕,然而观察了下,自己避过所有人闯进女茅厕见苏合的可能性基本上没有,于是若无其事地进了旁边的男茅厕。 出来的时候正好跟苏合碰面,苏合跟他眼神一对,然后转身回座。 而转身的瞬间,苏合袖中落下一块手帕。 江韶借着苏合的遮挡,飞快地捡起手帕,不动声色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岳清歌和苏合吃完饭,要了两间客房上楼去了。 江韶本来是吃完饭就赶路的,此时遇见苏合,自然是要留下看看能不能帮她。 江韶结了账,叫来小二要了间客房,紧跟着也上楼了。 江韶上楼正巧看见苏合与岳清歌各自进房,他们两个的房间是隔壁,小二给江韶安排的房间却与他们两个隔了好几间。 苏合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一侧挨着岳清歌的房间。 江韶看了一眼,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关好房门,江韶取出袖中苏合的手帕,看到上面用眉黛写着:岳清歌,莫轻举妄动。后面又写了几味药材。 一个帕子就那么大,写的字有限。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意思却也表达明白了——那男人是岳清歌,苏合让他别轻举妄动,让他准备那几味药材。 江韶捏着那块帕子沉思,岳清歌的名头他听过,十几年前突然在江湖上冒出来,亦正亦邪,才十几岁就杀了几个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然后突然就销声匿迹。很多人都听说过这样一个高手,但近些年来他已经没怎么出现过了。江庄主曾经跟江韶提起过岳清歌,猜测此人跟朝廷二十多年前组建的监察处有些牵扯,不过也没什么证据。 这样年少成名精彩绝艳的人物,江韶年幼听岳清歌的传说时,还曾不自量力地颇为向往,渴求与之一战。当然如果能把岳清歌打趴下那自然就更好了。如今渐渐知道轻重,江韶也清楚自己跟这种多年前就成名的人物相比,恐怕只有被揍趴下的份。 苏合怎么会落到他手里? 江韶轻轻吐了口气,怪不得苏合如此小心,面对这样的人物怎么谨慎都不为过。江韶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将苏合写的药材誊写在纸上,发现不是什么剧□□材。江韶思考了下,也不管药性,凭借自己对药草仅有的了解,提笔加了几味滋补的药。细细听了走廊里没什么动静,就出门了。 江韶跟掌柜的闲聊了几句,不着痕迹地打听了下这两天住店的人的情况,猜测岳清歌大概是孤身一人带着苏合,并未有同伴或者暗卫。 江韶暗暗松了口气,四处逛了一圈,确定没引起人注意,一转身,进了一家药铺抓药。 从药铺出来后江韶打听了市场的位置,买了两只鸽子,提着返回客栈。 江韶将鸽子还有一包滋补药材给小二,吩咐,“收拾干净些,慢火炖上两个时辰,晚上送上来。” 小二倒是经常遇到有客人拿食材让加工,虽然觉得江韶一个单身男子还要喝什么十全大补乳鸽汤很奇怪,却也没多问什么,答应一声就提着东西进了厨房。 过了半个时辰,江韶去厨房转了一圈,仿佛是要检查小二是否按他吩咐的文火慢炖鸽子汤。 客栈的厨房,人多事杂,难免看管的不那么严密。江韶一眼瞥见一旁吊着的药锅,趁小二不注意,将身上的药材扔了进去。 江韶之前跟掌柜的闲聊的时候就留心了,这两天住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贩夫走卒,并没有听说谁生病。 苏合素来与人为善,会被岳清歌挟持只可能是因为她决明神医传人身份。苏合又写了药材给他,这锅药是给岳清歌喝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就算真的误伤,苏合的药也不是什么□□,不会伤人性命。 江韶做完了这一切,返回房间等消息。天光渐暗,少年灯下抚剑,锋利的剑刃映着烛光,破开墨一样的黑暗。若是苏合的办法不生效,他不介意用剑来解决这件事,即使岳清歌是成名已久的前辈。剑之道,本就是该有一颗强者之心,不能未战先怯。动手之前,输赢尚未可知。 苏合却在给岳清歌施针。本来应是正午阳气最盛的时候扎针最好,不过出门在外实在保证不了,也就退而求其次了。 一个穴位稍稍偏了一点,岳清歌就警觉地看向她,“苏合。” 苏合抿了抿唇,挫败地拔出了针重新扎,“岳大哥,你说过治好了你,就放我走的。” “等治好了再说。” 苏合追问:“你不会食言吧?” 岳清歌哼了声不理她。 “那我回去给我师姐写封信,你之前答应了帮我送信的。”苏合似乎已经认命,等留针时间到拔了针。 苏合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岳清歌这病,想要除根很难,什么时候算是完全好了呢?不管他是否会遵守诺言,她却是没办法一直在他身边等着了。 小二送来熬好的药,苏合看了一眼,接过来闻了闻,端给岳清歌。 这是当初出门的时候岳清歌要求的,出门在外,饮食和药物很容易被人做手脚。岳清歌能够辨明饮食是否安全,却没办法辨明中药是否安全,所以入口之前苏合要辨明是否有问题,以防着了别人的道。 而因为苏合一直在他眼前,买药熬药都不经苏合的手,岳清歌只要看明白药方的变动,就能防止苏合动手脚。 岳清歌显然是没想过苏合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完全没跟人联系过,还能串通外人算计他。何况今晚苏合的表现也让他多少有点放松警惕。他一直觉得苏合有点笨,一根筋地一直从针灸上动手脚才比较符合他心中苏合会做的事。这点,从她想要逃走还要先告诉他就能看的出来。 岳清歌喝完药没多久,就有点昏昏欲睡。 “苏合……你竟然敢!”岳清歌察觉不对,惊疑不定地瞪着苏合,还有点被背叛的伤心愤怒。 苏合心虚地退了一步,不敢与他对视。 岳清歌努力想用内力逼出药性,却终归敌不过药力,昏睡过去,最终嘴里全无气势地呢喃,“我要杀了你。” 苏合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将这些天终于完成的自疗手册以及后续治疗思路放到岳清歌怀里,拿了自己的短剑,开门溜出去敲响了江韶的门。 江韶一点也不耽搁,也不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即带着苏合出门。 此时城门已经关闭,江韶索性也没去管自己的马,带着苏合翻出城门。 “他是打算往东北方向去的,我们往西南方向走吧。”苏合说,说完没多久又忽然想起来,“江大哥,此事你不宜牵扯进来。我一个人走就好了。就算万一被抓住,大约也没什么。你……回去吧。谢谢你。” 苏合心里明白对江韶说谢谢太轻描淡写。岳清歌的心狠手辣苏合是清楚的。所以她请求江韶帮助的时候就挑明了岳清歌的身份,若是江韶有顾虑,她就再找机会。江韶这样帮她,实在是在拿身家性命在冒险。 江韶看着苏合,微微皱眉。如今苏合给岳清歌下了药,他们已经逃出来了,夜色茫茫两个人连马都没骑,被追踪到的可能性几近于无,从此应是天高云阔再无痕迹。但是苏合此言,显然是依然对于能逃出岳清歌的掌握没什么信心,甚至害怕牵连他。岳清歌到底做了什么,让她惧怕至此? “苏合,我当初应该带你一起走的。”江韶忽然说。 苏合不明白江韶为什么没头没脑地说这样一句话,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江韶的眼神明亮而诚恳,说:“苏合,我清楚岳清歌是谁,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确定你安全之前我不会走,你不必劝我。” 江韶伸手牵住苏合的手,足尖轻点,在夜色中飞快地前行。 苏合抿了抿唇,不再浪费时间劝说江韶,努力施展轻功跟上江韶的脚步,快速远离彭城。 两人全力用轻功跑了两个时辰,苏合实在累的受不住,却咬牙坚持一声不吭。 江韶看了她一眼,分辨了下周围的地形,带着她偏离了官道,在山林里穿行了一阵,找到一处适合宿营的山谷。 江韶说:“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没关系,江大哥,我还支持的住。” 江韶低头看着她,安慰,“这样的深夜,一路上我们即没有留下痕迹,又没有路人看到,岳清歌很难追踪到我们的。休息一下吧。我去找点东西吃,你在这里等我。” 江韶神色镇定,苏合想了想,也的确想不出岳清歌能如何追踪他们。彭城虽然不是商业枢纽,却也四通八达,岳清歌根本无法判断他们逃跑的方向。于是苏合慢慢放松下来。 江韶很快打了只兔子,飞快地用山泉洗剥了,拿树枝穿着架在火上烤,轻轻转动着。 ☆、第34章 追杀 苏合以为他会问她别后情况,没想到江韶一句也没问,而是问:“你今后什么打算?跟我回雨花庄吧。” 江韶怕她不肯无缘无故受他庇护,犹豫了下又说:“我朋友家里有一对双胞胎,先天不足,一直求医问药,苦于枯荣谷路途遥远。之前听说了枯荣谷的事情,就有意请你去看看。” “最近不行。”苏合摇了摇头,“我师父去世了。我要回谷里一趟,还要去京城找我师姐。” “什么?”江韶一惊,震惊地看着苏合。神医决明竟然死了?! 苏合觉得自己如今已经可以相对平静地说起这件事了,也许那些撕心裂肺的悲伤也会慢慢随着岁月褪色吧。 苏合简略地跟江韶说了这些天的经历,说到师父去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流了眼泪。她想,当初离开枯荣谷的时候,江韶大约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江韶抬起手,犹豫了下,轻轻顺了顺她的头发,仿佛碰触精致又易碎的珍宝。 苏合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无限懊悔地说:“若是我从前更加认真学武,武功再高一点……” “苏合,这样的假设本没有意义。”江韶轻声说:“当初我爹身体不好,我曾想着如果我认真学医,是不是就能缓解他的病痛。可是你应该明白术业有专攻,每个人的时间有限,没有人是全才。你已经做的足够好。” 江韶看着她,曾经在枯荣谷无忧无虑的少女,如今愁眉不展,让他心里有几分怜惜。 苏合叹了口气,打起精神问:“你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韶淡淡地说:“我按我爹的吩咐去齐云山报讯之后,就回雨花庄了。最近接到齐云山若苦大师求援,我便来帮一把手。暗金堂退的仓促,没想到竟然是岳清歌和你杀到了他们的大本营。暗金堂这次吃了大亏,短期内应该会收敛些。所以我便与若苦大师告辞,打算回家看看。万幸,遇到了你。” 江庄主活着的时候就常年在枯荣谷住着,雨花庄的庶务由江韶的大伯打理。有大伯帮衬着,江韶如今相对自由些。江大伯不是练武的料子,早年间与人冲突被人砍断了右手,如今江庄主去世,江韶还年轻,雨花庄没有能撑起门楣的人物,很多事情还是渐渐艰难起来。所以江韶一方面在江湖上奔波努力闯出些名号,一方面又放心不下雨花庄,怕有宵小进犯。所以这此去帮若苦大师助拳,才来去匆匆。 江韶说到“万幸,遇到了你”时,漆黑的眸子映着火光,有种说不出的热烈,让苏合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静夜里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叫,江韶手里烤的兔子油脂滴在火里,刺啦一声响。 而岳清歌到来的时候是完全悄无声息的。 江韶撕下一条兔腿递给苏合,说:“吃一点垫垫肚子休息吧,我守夜。” 苏合伸手还没接到兔腿,江韶忽然觉得背后一股凉气,千钧一发间的直觉救了他一命,匆忙间就地一滚,躲开了刺向后心的软剑。 “岳大哥!”苏合惊叫。 “苏合,我说过,你再动手脚我会杀了你的。”火光明灭下岳清歌的神色有些阴沉,没有追击江韶,一剑刺向苏合。 苏合摸到短剑横挡,想要架住岳清歌的剑。 然而软剑半路忽然转向,刺向她肋下,苏合惊出一身冷汗,拼尽全力侧身避开,岳清歌陡然变招,软剑绷直,毒蛇吐信一般刺向她面门。 苏合那一瞬间是真的感觉到了死亡的迫近,岳清歌要杀她是认真的,而不是嘴上说说。她张开嘴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江韶匆忙间连剑都来不及拔,带鞘从斜刺里递出,格挡住岳清歌的剑。 烈烈火光下,少年紧绷着肌肉,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挡在苏合身前。 “呵。”小白脸居然还英雄救美!岳清歌嘲讽地笑了笑,手里的软剑本来绷的笔直,却瞬间弯曲,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划了个圆弧,直指江韶咽喉。 第24节 江韶没想到他变招如此之快,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只得微微侧身让过咽喉要害,同时内力一震,崩开了剑鞘,匹亮的剑光带着崩开的剑鞘碎屑直奔岳清歌右臂。 名门子弟稳扎稳打,即使江韶武功不及岳清歌,但依然进退有度,临危不乱。然而苏合一见江韶递出那一招就知不好。 岳清歌这样的人是从来都不会吝惜以伤换伤的。江韶出手留有三分余地,只是想伤岳清歌,然而岳清歌却是一定会要江韶的命的。 苏合短剑铮然出鞘,合身向岳清歌扑过去,剑锋直指他心口。 岳清歌被苏合逼得不得不后退自保。 她竟然用他教的东西,跟这小白脸一起杀他!岳清歌面沉如水,心中怒极,身形如鬼魅一般靠近江韶,软剑仿佛鞭子一般甩向他心口。 江韶韧性极佳地向后仰倒,同时手中长剑天河倒卷,挑向岳清歌胸腹。 岳清歌正要变招,忽然脑后生风,不得不反手架住苏合的剑,同时微微侧身避过江韶的剑锋。 三人瞬息间交手了十几招,虽然险象环生,江韶与苏合相互配合,却终能有惊无险勉力支撑。 江韶毕竟是名门子弟,稳扎稳打越战越勇,摸准了岳清歌的路子之后竟然偶尔还能抢攻几招,打乱岳清歌的节奏。 岳清歌武功高强,江韶已经有心理准备,并不惊讶。江韶惊讶的却是苏合的出手狠辣。明明之前下药时手下留情,只是让人昏睡,为什么如今却招招不离要害,仿佛拼命的样子? 而江韶也看出来,苏合如今出手跟岳清歌分明是同一个路子。 岳清歌一边打,一边却冷静下来。他的功夫特点是速战速决,哪怕跟他同级别的高手,一般半柱香内也就能定输赢了。他若能杀掉对方半柱香内一定就杀掉了,若是杀不掉,就只能逃,否则必败无疑。以苏合和江韶的身手,在他手底下是绝不可能走过十招的。 之所以如今久战不下,并非苏合与江韶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崽子功夫有多高,配合有多默契,只是因为他下不了决心杀苏合罢了。他若真的下定决心杀掉苏合,就他最开始那一剑,苏合又怎么可能躲得开! 苏合对他的出手极为了解,又极为护着那小白脸,不惜以身犯险也要阻止他杀掉小白脸。 而他,竟然真的就手软了。 这个女人渐渐在成为他的弱点。 岳清歌知道自己最好杀掉苏合。他对苏合生不起戒心。他总认为苏合是无害的。两次被她迷晕,若是在这期间被别人发现,他很可能就死了。留苏合这么个人在身边实在是太危险。 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的受她影响。暗金堂一战,他做了两件平日里绝不可能做的事。他多管闲事救了决明,又拼着受伤断后。 然而如今她与别人相扶相持,同心协力地对付他,他竟然还下不了手! 岳清歌眼神越来越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苏合一次又一次地将剑锋指向岳清歌的要害。 扪心自问,苏合并不想要岳清歌的性命。然而她与江韶的武功远逊于岳清歌,再不拼命,用这些狠辣的招式逼岳清歌回剑自救,她与江韶恐怕早就死在岳清歌手底下了。 岳清歌终于耐性耗尽,轻压剑柄,软剑尖啸一声剑尖再一次刺向江韶咽喉。江韶微微后退一步,提肘横剑格挡。 谁曾想岳清歌这一剑竟然只是虚招。他手里的软剑忽然弯折,刺向一旁的苏合。而苏合指向岳清歌心口的剑锋,岳清歌只是闲闲向右方斜跨一步,就轻松避开了。 “苏合!”江韶大惊,不顾一切地合身扑上,手中的剑带着森然的杀意,斜劈向岳清歌咽喉。 岳清歌手里的剑刺中苏合心口,入肉一寸半,堪堪停住。江韶不顾自身安危地来势汹汹,岳清歌也不得不极力后退以避开锋芒。 岳清歌连退三步,江韶的剑刺到他的时候,已经力竭。 岳清歌衣服前襟被江韶剑锋撕裂,啪嗒掉下一本书来。 岳清歌低头看了一眼。 苏合娟秀地字迹在封皮上写着——自疗手册,岳清歌。 苏合捂着胸口,手指间渗出血迹,有点站立不住滑坐在地上。她清楚伤口倒无大碍,岳清歌刺入的毕竟还是不够深,只是剑气伤了她心脉,气血翻腾,让她一时提不起力气。 岳清歌微微闭了闭眼睛,还是舍不得杀啊。 然而放她走,他又有点说不出道不明的不甘心。 离开他,她会死在别人手上的吧?她那么蠢。 连这样好的逃跑机会,居然会选回头路来走,被他一抓一个准。 彭城虽然四通八达,但苏合熟悉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从望齐山到彭城的路,一条从彭城到岳清歌庄子上的路。人在十分紧张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选自己熟悉的路来走,岳清歌只是碰碰运气的来追,竟然就追到了。 ☆、第35章 商议 岳清歌垂下手臂,不去理会一旁凝神戒备的江韶,隔着火堆对苏合说:“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跟我回去,我既往不咎。” 苏合抿着唇,迟疑地看了一眼江韶,对岳清歌说:“好,我跟你回去。” 江韶握紧了手里的剑。他宁愿拼命,也不愿她受这样的委屈。然而如今这样的情况即使他拼命,却也没有办法护她周全。 岳清歌又怎么看不出她的不情愿呢。他有点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理智在提醒自己,不能再带苏合回去了。如今已经不忍心杀她了,再继续下去,怕是真要死在这个女人手里。 岳清歌停了片刻,声音紧绷地问:“不再逃了?” 苏合沉默,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岳清歌目光复杂地盯着她,甚至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地痛苦。 最终所有的情绪归于无,他微微垂下眸,捡起地上的书,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江韶与苏合愣了片刻才确定岳清歌是真的莫名其妙地走了。 江韶扶起苏合,缓缓渡过一点内力,助她化去胸口淤塞。 苏合“哇”地吐了一口黑色的淤血,胸口却觉得轻松了点。 江韶问:“还坚持的住吗?” 苏合点了点头。 江韶看苏合勉力支撑的模样,说:“我背你走吧。” 江韶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他不清楚岳清歌是用了什么方法找到了这里,岳清歌走的也莫名其妙,他担心岳清歌突然改变主意回头再来。 “我……”苏合有点不好意思地想要拒绝,江韶已经在她面前背对着她微微弯曲膝盖躬下身。 苏合犹豫了一下,她受了内伤,再接着赶路实在有点力不从心,只好趴在了江韶背上。 江韶渐渐有成年男子的宽厚轮廓,肩宽腰窄,背起苏合十分稳当。 苏合毕竟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发育的也还不错,这么被他背着,多少有点别扭。然而江韶仿佛并无所觉,大致辨了辩方向,背着苏合脚步轻快地赶路,还一本正经地说:“当初在枯荣谷的时候我每日去镇上给我爹买饭,身上绑的铅块都比你重。你平时真该多吃点。” 苏铅块:“……” 好吧,她可能想得有点多。 苏合趴在江韶背上,就算江韶不用手托着她的腿弯,她脚尖也够不到地。她忽然想起师父,叹了口气,“如果我个子像你一样高就好了。” 江韶不明白苏合这样的小姑娘想长个傻大个有什么好,捞着苏合的腿弯把她往上托了托。 “苏合,有没有可能是岳清歌给你下了类似千里寻踪香之类的东西?”江韶始终挂心这个问题。 世间最憋屈的,莫过于别人已经做到了,而他们还一头雾水不明白人家怎么做到的。苏合想了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他如果给我下寻踪香,我不可能发觉不了。且寻踪香多半是要靠动物来追踪的。我没见他养过什么动物。不过他们精通隐匿之术,对追踪也别有心得。可能有我们不知道的秘诀吧。” 找不到被追踪的原因,江韶也只能尽量逃的远一些,一宿没睡,远远地绕开了彭城。 苏合虽然不算胖,但也有百十斤的重量。苏合几次让他休息片刻,他都不肯,到早上才找地方休息了片刻。 “江大哥,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守着。” 江韶的确累了,也不跟她客气,靠着树枝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 苏合盘腿坐在树下,运功一个周天之后又吐了一口淤血,心知淤血已经吐尽,内伤无大碍。这才感觉饥肠辘辘。 昨晚那只好不容易烤熟的兔子,连一口都没吃嘴里,想想还觉得挺馋。 苏合在附近转了转,打了只山鸡,又寻了点菌菇和野果。正愁不知道去哪里找水剥洗山鸡,江韶就醒了。 “你在这里等着吧。”江韶很自觉地接过山鸡去找山涧溪水去了。 苏合又找了点柴,江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火升起来了。 “我来吧。”苏合伸手。 江韶想起苏合做饭的手艺,将洗剥好的山鸡递给了苏合。 苏合把菌菇和一些草药填进山鸡肚子里,又把一些药草揉碎了抹在山鸡身上,这才用树枝穿了架在火上烤。 两个人都饿了,而且之前岳清歌的到来给两人留下了心理阴影,索性也不等鸡整个烤熟,就先把熟的部分一点点撕下来边烤边吃。 “江大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吃完这只鸡,就此分别吧。” 江韶转头看着苏合,英俊的眉眼在早晨的阳光里有一种勃勃的生气,“你着急什么?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吗?你怎么知道接下来我们不同路呢?” 苏合的确不怎么认路,但是想一想江韶去给齐云派助拳来去匆匆,肯定是有事,她不好耽误他。 江韶一贯的好饭量,等苏合吃饱之后,他三下五除二将剩余的鸡肉以及菌菇消灭,带着苏合去他刚才找到的溪水洗了洗手脸,说:“走吧。” 江韶忌惮岳清歌的追踪,带着苏合换了好几个方向,过城不入,走了两天始终没见岳清歌追上来才算是放松下来。 江韶用木棍在土地上大致画了个粗略的地图,“我们往东北方向走,先去枯荣谷,然后去找你师姐。” 苏合对他的决定很有意见,“江大哥,我又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不必陪我走这一趟。” 这么个连枯荣谷属于哪个郡都不清楚的女孩子,江韶怎么放心她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之前那一次事情紧急不得不留她一个人在枯荣谷,江韶已经很后悔了,这次无论如何也得陪她走这一趟。 他虽然一样放心不下家里,但他大伯毕竟打理家业这么多年,总是比苏合这样的小姑娘要牢靠许多的。 “苏合。”江韶诚恳地看着她,“我们也算是共患难过,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眼下并无什么要紧的事去办,跟你走一趟没什么。” 苏合想了想,说:“江大哥,枯荣谷那次是你救了我一命,这次你不顾身家性命帮我离开岳清歌,但是这次我实在不能再连累你了。” “岳清歌猜测暗金堂来中原武林四处杀人是为了寻找二十多年前遗失的七窍石。你既然去齐云山助拳,相信齐云派的人也对此有所猜测的。” 江韶有点意外苏合说起这个,点了点头。 “我师父临终告诉我,七窍石在枯荣谷。” 江韶本是坐着的,听了苏合这话心里就是一惊,噌一下站了起来,“什么?” 苏合苦笑,“目前暗金堂肯定是不知道此事,但是但凡有知情人,终有一天暗金堂会知道的吧。” 暗金堂为了查七窍石,已经杀掉了三个二十年前参与两国交战的江湖名宿,实力之强让整个中原武林都感到震惊。枯荣谷跟这事牵扯上,对苏合实在不是好事。江韶来回踱步,“此事非同小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苏合自然是明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不是江韶坚持要跟她一起去枯荣谷,她也不想告诉江韶。但是她总不能看着江韶一无所知地卷进这事里。 江韶想了半天,说:“七窍石我们还是要去取的,总不能留在枯荣谷落到暗金堂手里。但我们要更谨慎些。” “江大哥!这事与你无关,你又何必卷进来。”他竟然一点都没有避祸的意识! 江韶挑了挑眉,眼里带了丝无奈,“苏合。我爹死在暗金堂手里,此事怎么可能与我无关?为人子者,我是一定要报仇的。只是早晚而已。” 第25节 江韶问:“苏合,我听说画骨手曾在枯荣谷住过,你有没有跟他学过易容?” 画骨手是十分厉害的易容大师,当时住在枯荣谷的时候,朱砂带着苏合很认真地去跟他学过。可惜学的不能算是易容,而是化妆。小姑娘爱美,整天净考虑怎么让自己显得更漂亮。 “没学过易容。”苏合有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认真思考片刻,建议,“别人未必能记住我们的长相,若是暗金堂将来有一天向别人打听我们的行踪,恐怕也是打听是否有十七八岁的江湖人路过。我们不如扮成少爷和丫鬟掩人耳目吧?” 岳清歌若是在,一定是不肯承认这个榆木疙瘩是自己教的。 苏合扮丫鬟本就马马虎虎,江韶名门子弟,虽然看起来也像是颇有钱的样子,但实在不像是出来游山玩水还带着丫鬟的风流贵公子。 苏合自信满满,好在江韶还算有理智,他是不清楚苏合扮丫鬟如何,却明白自己估计是不能胜任“少爷”这个角色的。 他从小养的粗糙,什么事都亲自动手,他长这么大,连小厮都没用过,别说丫鬟了。 “我们下次入城还是多买些干粮,今后尽量走偏僻小道,少入城吧。毕竟这里是我们大周的国土,暗金堂的情报网络不可能太细密。关键还是到枯荣谷附近的时候尽量少被人瞧见。” 相比于深入敌国的暗金堂,江韶其实更忌惮岳清歌的情报网。 两人议定,从此专拣偏僻小路走,尽量避人耳目。 然而荒山野岭从来都是杀人抛尸的好地方,两人没走多久,就遇上了一桩事。 ☆、第36章 兵刃 江韶与苏合这一路走的小心翼翼,做贼一样避着人。 这一日正在赶路,突然听见前面有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两个人顿时警惕起来。 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荒山野岭,怎么会有小孩子? 两人对视一眼,放轻了脚步,隐匿身形小心靠近。 苏合攀上一棵大树,借着树叶遮挡身形,往小孩哭嚎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前面是一处断崖,一个中年男人背着个七八岁的小孩挂在崖下,全凭手指抠在山崖边缘的石头上才没掉下去,崖上站着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头子,这个时候不救人,反而用脚踩那男人的手。 什么深仇大恨,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要这么欺负人? 苏合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就想出手救人,忽然身边枝叶浮动,江韶丢下一句“在这等着,我去看看情况。”然后就冲出去了。 路见不平,他没办法视而不见,然而不知那驼背老头的深浅,他却不能带着苏合一起冒险。 “阁下是何人?什么恩怨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江韶眉目冷峻,与那驼背保持安全距离询问。 苏合在树上看的直着急,还啰嗦什么,直接动手呗!苏合被岳清歌影响的满脑子都是偷袭。 那驼背老头不妨这荒山野岭还有人多管闲事,转头一看,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顿时放下心来,冷笑一声,“小子,不该管的闲事别管。” 江韶虽然不屑于偷袭,却也算不上迂腐,例行询问一句之后见对方没解释的意思,也不打算非要用言语让对方幡然悔悟。 “那便得罪了。”江韶铮然拔剑,一招“雪消”攻向驼背老头。 那老头看江韶年轻,不免有些轻敌,不想他剑意竟如此凛冽,被逼的退了一步,险些掉下山崖去。 江韶跟那驼背老头快速地过了几招,放下心来。管这宗闲事,不算自不量力。 苏合看江韶与那老头势均力敌,渐渐远离了悬崖边。那吊在悬崖边的中年男子似乎已经力竭,试了两次都没能爬上去,反而有些摇摇欲坠。苏合忍不住,跳出来去帮忙把悬崖下挂着的人给拉上来。 那驼背老头大怒,手中突然掷出一个蛇形镖逼退江韶,一脚就向苏合踹过去。有意先擒住苏合以威胁江韶。 苏合腰身一拧,反手将自己短剑自下而上逆推过去,锋刃指向驼背老头咽喉。 路见不平出手是一回事,然而连别人什么恩怨都没闹明白就不分青红皂白杀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苏合虽然奔着人要害去的,却完全是学的功夫使然,本身并无杀心,出手还特意留了几分余地。 这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一出手竟就想要人命!驼背老头不知道自己今天究竟走了什么霉运,在这荒山野岭居然还会遇上这样两个硬茬。他仰身避过苏合的剑刃,同时连环腿踢向苏合面门。 苏合功夫本就不扎实,出手又犹豫,这驼背老头避开的十分轻易,反击的连环腿毫不留情地用足了力。 驼背老头口中说:“小姑娘哪条道上混的?心思这般歹毒。” 江韶看到苏合出手,也是眉头一跳,那晚他还不确定,如今看来苏合当真是跟岳清歌学了不少东西。岳清歌年少成名,如今是一等一的高手,教的东西自然是十分实用的。只是苏合心慈手软……狠辣的架势学足了,实际上却又下不去狠手,反而更危险。 苏合就地一滚,避过驼背老头的两记窝心脚,幸而江韶及时再次拦住驼背老头,一边动手,一边说:“阁下可是凌波门的人?” 这么奇形怪状的老头,门派居然有这么雅致的名字?听起来还像是名门正派的样子。苏合觉得十分不搭,见江韶应付的了,转头继续救崖下的那个人。 崖下的那个中年男人却忽然咬牙切齿地开口,“两位少侠莫被他骗了,他是凌波门的叛徒,十年前就入了阎王城!” “阎王城?”江韶目光一凛,审视地看着驼背老头,“入阎王城者从此不见天日,阁下为什么会在这里?” “哼。”驼背老头冷笑一声,“金大锤你血口喷人,我还说你是阎王城的人呢!” 阎王城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苏合听两人争论,将中年汉子拉上来之后立刻谨慎地保持了一定距离。 那叫金大锤的中年汉子顾不得分说过去恩怨,一上从崖下爬来,将孩子往地上一放就冲向驼背老头,招招欲置人于死地。 是非未明,江韶并不打算被人当枪使,干脆利落地剑入鞘,脱出战团,纵身回到苏合身边,远远看着两人交手。 “阎王城是哪里?”苏合低声问。 “阎王城是西南一处三不管的地方,聚集了很多穷凶极恶的人。这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为正道所不容,一般都不敢再回来露面。” 中年汉子武功明显不如驼背老头,然而看他的指掌功夫,似乎是传承自惊雷指一脉。惊雷指一脉二十年前那一战后就零落了,但之前也算是名门。 这两人互相指责对方是阎王城的人,一时倒也不好判断。 驼背老头顾忌一边观战的两人,并未尽全力,饶是如此,那中年汉子也险象环生。 那七八岁的孩子已经知事了,虽然被吓得依然浑身发抖,却强忍着跪伏在地上给苏合和江韶磕头,一边哭一边求,“求求你们,我跟我爹不是坏人!那个坏人突然把我抓走,骗我爹来这里。” 那驼背老头先前所为不像什么好人,苏合本就觉得那中年汉子更可信些。见这孩子哭的可怜,更是有点心软,弯腰扶起那孩子,用帕子给那孩子擦了擦眼泪。 “你家住哪里?”江韶看着那孩子脏兮兮的小脸问。 那孩子抽抽噎噎地说:“在容城的匠人坊,我爹是打铁的。” 那驼背老头与中年汉子越打离苏合他们越远,此时一招逼退中年汉子,明显打算脚底抹油了。 江韶足尖一点,仿佛不着力一般几个起落就追上了那驼背老头,与之缠斗起来,“两位,不如停下手来先把是非曲直说清楚?” 然而杀红眼的两人却根本不肯停手。 那中年汉子心知今日如果放跑了那老头,自己往后恐怕永无宁日,咬牙追上去,趁那驼背老头凝神应付江韶,不顾江湖道义背后偷袭,一指点向那老头后心。 苏合连忙捂住那孩子的眼睛。 那老头遭此重击,噗地喷出一口血,踉跄几步,摔倒在地,很快就没气儿了。 江韶面无表情地还剑入鞘,觉得这闲事管的略有些糟心。 好在那中年汉子还算靠谱,杀了人之后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抱拳解释说:“多谢少侠相助。在下金大锤,家父曾师承惊雷指,二十年前一役后就退隐了。我跟家父学了些皮毛,文不成武不就,在容城以打铁为生。” 金大锤指了指地上的驼背老头,“此人名叫王二,曾经是凌波门门下。十年前在容城附近的山里,遇上顺威镖局遭人劫镖。劫匪与顺威镖局的人两败俱伤,这王二就起了歹心,想要渔翁得利。” 金大锤咬牙说:“正巧我与家父路过发现,这王二就想杀人灭口。家父拼死拖住王二,我侥幸逃脱,然而本事不济无法亲自报仇。看出这王二使的是凌波门的路子,于是去找凌波门主持公道。” “这王二形貌特异,他自知无法抵赖,索性逃了。凌波门将他逐出师门,联合顺威镖局的人,我们一起想要把他找出来,然而最后还是被他逃入了阎王城。” “此事,顺威镖局的人以及凌波门的人都可作为旁证。多谢二位少侠出手相助,让我得以手刃仇人,以慰家父在天之灵!”金大锤说到最后双目含泪。 “不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辈应有之义。”江韶点了点头,这闲事管的虽然过程略糟心,但是总算结果还是好的。只是……阎王城的穷凶极恶之徒,为什么突然跑出来了结这十年前的恩怨呢?江韶有点忧虑。中原武林被朝廷打压已久,一个暗金堂就已经搅合的中原武林不知该如何应对了,这些别的势力难道也蠢蠢欲动了么? 那孩子挣脱了苏合的手,扑入金大锤怀里,父子两个抱头痛哭。 之后金大锤邀请两人去家里做客,两人急于赶路,便拒绝了。 辞别了金大锤,江韶与苏合继续上路,江韶忽然拿过苏合的短剑,“怎么选了这么柄兵器?” 这本是个男子用的怀剑,岳清歌他们向来藏头露尾,为了不引人注意,极少带着兵刃招摇过市,所以用的都是怀剑、袖箭、软剑、暗器之类方便携带易于隐藏的兵刃。 苏合跟岳清歌出来救师父的时候,选了这把剑。她身材娇小,因此这男人用的怀剑到她手里当短剑用正好。 “其实我想选软剑的,只是不太好掌握。”苏合说完,忽然想起江庄主曾赠给她一把极好的云光剑。当初离开的时候没带在身上,也不知道被烧毁了没有。 苏合有点黯然,又觉得有点尴尬,“江大哥,对不起。当初江叔叔送我的云光剑我没能好好保管。” 江韶一愣,眉目间闪过一丝怅然,当时只顾逃命,谁还在意那些身外之物。 他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个。只是觉得……这武器不太适合你。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短剑对你来说太险了。” 岳清歌的功夫虽好,然而苏合驾驭不了。以苏合的性子,用这样的兵刃只会把自己置于险地。 “对了!”想到云光剑,苏合忽然想到见到江韶之后急着逃脱岳清歌,之后又忙着赶路,自己居然忘了件事。她连忙从怀里取出江韶曾经给她的玉佩还给江韶,“江大哥,谢谢你。离开枯荣谷的时候收了些诊金,所以就没有当掉这个玉佩。还给你。” 江韶痴迷剑术,身上基本不挂这些丁零当啷碍事的东西,这玉佩当初被他随身带着,想必十分重要,她怕弄丢了,一直贴身带着这玉佩。 江韶接在手里,触觉尚带着苏合贴身收藏的余温。他手一抖,差点没拿牢玉佩。江韶飞快地看了苏合一眼,见苏合并无所觉,连忙轻咳一声将玉佩放进荷包里,收束心神考虑正事。 江韶本是想劝她用长剑,然而想了想岳清歌用软剑时的身手,江韶说:“你的想法不错,用软剑比较合适。你杂学颇多,软剑可钢可柔,变化多端,反而可以集众家之所长。” 剑乃百兵之王,有道是三年学刀,十年练剑,软剑就更难掌握了。苏合虽然羡慕岳清歌使软剑使的出神入化,却对自己半吊子的水平没什么信心。 江韶看出她的顾虑,说:“不管用什么兵刃,都是要下苦工的。软剑入门虽然难些,但也没有难倒哪里去。到下一个城镇,我们去买一把软剑,这一路可以先练习练习。” 苏合醉心医术,恐怕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练什么基本功,若是能将过去所学融会贯通,也许能走出一条路。 ☆、第37章 师兄 江韶有意提点苏合,仅以苏合学过的“春晓”与她喂招。 春晓以轻灵为主,舒展飘逸。当初苏合喜欢这套剑法,就是因为打起来很好看。两个人都极为熟悉这套剑法,一来一往的拆招都仿佛事先约定好了一般。 然而江韶招式忽然一变,出剑的角度忽然变得诡谲而飘忽不定,剑招变得极简练,又极快。江南的杏花春雨顿时变成疾风骤雨。 苏合刚开始练软剑,掌握的并不好,江韶剑势一变,她就应付不来,很快露出败象。 江韶点到为止地收剑,说:“我刚才刻意模仿岳清歌的出手,但是‘春晓’依然是‘春晓’并不因为加入了别人家的东西,就变成了另外一套剑法。你学的东西很多,但是你不能学一样新的,就把旧的丢在一边。你要有自己的东西,然后把从别处学来的,去芜存菁,融入到自己的东西里。” 苏合很苦恼,自己的东西是什么?她东一勺西一抓地学了很多武功,倒也没有哪个练得特别熟,都是哪招顺手就用哪招。 好在也不是着急的事,慢慢琢磨吧。 一路走来,江韶虽然话少,但也有问必答,闲暇时两人切磋剑法,长路漫漫也不算难熬。 快到枯荣谷的时候,苏合的剑法中雨花庄的痕迹就越来越浓了。苏合也很无奈,她学武就一直是这样,天分还是有点的,除了岳清歌嫌弃她笨之外,学什么都很快。也可能确实下的功夫不够,基础不牢,于是风格飘忽不定,跟着谁学一段就很容易受影响。时而大开大合,时而诡谲飘逸,端看那段时间在跟着谁学。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东西。 不过苏合倒是发现选软剑做兵刃的确是选对了。可钢可柔,甚至可以当短鞭使,掌握了基本技巧之后用的非常顺手。 第26节 未免留下痕迹,江韶和苏合两人没在枯荣谷附近的镇子露面,径自去了枯荣谷。 几个月而已,山路久无人迹已经长满了半尺的荒草。谷口建了一半的酒楼残垣断壁地破败在那里,渐渐被藤蔓覆盖。 曾经给枯荣谷提供服务的村民没了生意,也就另谋生路了。热闹的山谷如今了无人烟,居然还有兔子出没。 苏合站在昔日大门的地方,想到师父已经埋骨他乡,师兄师姐流离四方,蓦地红了眼眶。 江韶心里同样是百般滋味。废墟里的尸首烧的焦黑一片,根本分辨不出生前究竟是什么人。最后是镇上的捕头带着村民一起挖坑,将所有尸首埋了的。他爹最终葬入祖坟的,也只是个衣冠冢。 江韶拿出之前特意买的纸钱和香,默默在坟前烧了,以寄先人。 过了片刻,苏合也跪在他身边,与他一起将纸钱烧完。两人曾共同经历过那一切,此时也不必相互安慰勉励对方,因为都清楚对方不会被悲伤打倒。 烧完了纸,两人回忆枯荣谷内院的位置,便在废墟中翻找起来。 这一翻找,苏合发现废墟似乎有曾被人翻找过的痕迹,顿时大惊。 “难道暗金堂已经抢先一步?” 江韶的手轻轻按在她肩上,算了算时间和脚程,说:“不大可能。” 江韶看了看那翻找的痕迹,已经有段时间了,上面都已经长出了新的草。 “应该是附近的村民翻找的。”江韶眉目间有种让人镇定的笃定“金银烧不化。所以很可能有人在废墟里翻找金银。” 苏合松了口气,继续在废墟里找。之后的半天,废墟里没找到一点金银,也证实了江韶的猜测。 苏合也不清楚那七窍石究竟长什么样,有多大,会不会被烧毁。两人这样在废墟里翻,可谓是大海捞针。 翻了一天也没找到什么像样的东西,两人都有点泄气。 第二天依然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到第三天,两人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枯荣谷内院的位置。毕竟烧成一片白地之后跟原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两人决定扩大搜索范围。这个时候发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现象。 春末夏初,蛇虫鼠蚁到处都是,经常翻开一块石头,底下就是到处逃窜的乱七八糟的虫子,有时候草比较深的地方还有蛇。 然而前两天他们翻的地方,却奇怪的没有任何蛇虫鼠蚁出没。 这说明,那地方一定有什么让蛇虫鼠蚁惧怕的东西。那七窍石能避百毒,也许也有让蛇虫鼠蚁退避的功效? 就算不是七窍石,这东西倒也值得一挖。 两个人四处转了转,圈定了没有蛇虫鼠蚁出没的范围,然后从中心往外找,向深处挖掘。 终于,又过了三天,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人总算挖到了七窍石。 那东西不大,也就是比大拇指肚稍微大点的黑色玉珠子,两人差点不留神就错过去了。珠子上面不知道天生的还是人工雕刻了一个人脸,七个孔正好对应人的七窍。 江韶抓了条毒蛇,又抓了只兔子。让蛇咬了兔子一口。然后用这珠子泡过的水给兔子洗伤口,同时给兔子灌进去了点。没过一会儿,那兔子居然活蹦乱跳地跑了。 “看来就是这东西了。”江韶吐了口气,心里有点发愁怎么处理这东西。 苏合微微垂眸,跟他想的是同一件事。能避百毒自然是至宝,但拿在他们手里用处并不大,关键是不能让这东西落到暗金堂手里。万一……有一天不幸被暗金堂抓了,东西不在手里反而有一线生机。 “先离开这里吧。”苏合拿着这烫手山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决定还是先去京城见师姐,路上边走边想吧。 两人离开枯荣谷走了有半天时间,尚未拐到偏僻小路上,竟遇上一波土匪打劫商队。 枯荣谷虽然偏些,但周围几个大城镇还算繁华,附近治安一向不错,没什么山贼水匪,也不曾听说过来往商人遭劫。这是怎么啦? 江韶与苏合躲在暗处旁观了片刻,发现那些劫匪身手竟然很不错。 江韶带着苏合,不欲惹事,掂量掂量那劫匪的身手,自忖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于是只好拉着苏合按兵不动。 商人向来能屈能伸,见商队中的护卫与劫匪刚一交手就败退下来,立刻约束护卫退下,十分干脆利落地服了软,表示愿意交出金银细软买平安。 除了一些特殊的货物,一般劫匪不会要这些大宗货物,就算费力地劫了,也不好运输,更不好脱手。对于商人来说,损失点金银不算什么,货物还在,转手一卖就翻身了。 谁曾想,商人刚交出金银,那劫匪中的一人反手一刀,捅入了商人腹中。 商人瞪大眼睛,死不瞑目,不明白为什么交了金银,这些劫匪却不守道上规矩。即使想要更多,也未必不能谈。 那些劫匪总共有十几个人,冲杀入商队,顿时仿佛狼入羊群,商队中哀嚎声此起彼伏。商队的老板和伙计抱头鼠窜,弃了货物四散奔逃,想要逃进山林。然而那些劫匪武功极为高明,这些寻常人在他们手底下根本就跑不掉。 商队中的护卫不甘被杀,拿起武器拼命,却只是一照面就溃不成军。 江韶见此情形,握紧了手里的剑,正要转头去跟苏合交代几句,苏合竟然一声招呼不打,掠了出去。 苏合一向省心,虽然心慈手软,却也不会强出头。这是怎么了? “苏合!”江韶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衣袖,“别冲动!” “不……江大哥。”苏合皱着眉,表情满是疑惑与震惊,“那个人好像是我师兄。” “什么?”江韶也是一惊。南星被决明逐出师门的事他知道,但也不至于与盗匪为伍吧?! 江韶定睛一看,方才十几个劫匪聚在一起的时候不显,如今其他人都分散杀人,一旁坐在马上不动的那位也就格外显眼了,不是南星又是谁? 难道南星是被劫匪所掳? 然而南星的一句话很快打破了江韶与苏合的幻想。 南星很不耐烦地对那些劫匪说:“动作快点,别耽误赶路!” 江韶手一松,苏合就窜了出去。 “师兄!”苏合冲出去一剑救下一名商人,转身站定,看向马上安稳坐着的南星。 江韶随后跃出,与苏合并肩而立。 “师妹?!”竟然会在这里遇见苏合,南星又惊又喜,“你没事太好了!” 南星的消息要闭塞滞后许多,前两个月才听闻枯荣谷被暗金堂所烧,至于更多的细节就一无所知了,也不知师父和师妹是否还活着,如今又在哪里。他虽然被逐出师门,却感念师父教养之恩,听闻枯荣谷遭逢大祸,却无论如何冷静不下来,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一些人跟他一起偷偷摸摸地回来枯荣谷探探情况。 南星飞快地下马,奔向苏合的脚步甚至有点踉跄。 然而尚未靠近苏合,忽然一道剑风贴着他的鼻尖削过。 南星险而又险地止住脚步,大怒地看过去,见江韶面无表情地拎着未出鞘的长剑,冷冷地说:“先让他们住手再叙旧。” 南星一愣,顿时涨红了脸。说不清是怒的还是尴尬的。 ☆、第38章 阎王城 “不。”南星缓缓吐出一口气,“师妹,我不能让他们住手。我们的行踪不能被人泄露出去。” 苏合看着南星,也许是太久不见,竟觉得师兄有些陌生,“师兄,他们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跟他们在一起?” 商队中有机灵的人逃向苏合与江韶,躲在他们身后。劫匪追过来,出刀的同时还对南星调笑一句,“南大神医,这是你师妹吗?长得挺俊啊。” 江韶目光一凛,长剑出鞘架住那劫匪的刀。 江韶与劫匪飞快地过了十几招,却一直围着苏合转,不曾远离,显然对南星已经不太放心。 “师妹,此事说来话长。你别管这些闲事。”南星微微皱着眉,有点一言难尽。 之前那逃过来的人已经钻入山林,劫匪大怒,“南星,你想死吗?” “师妹,我不能放他们走。”南星犹犹豫豫地把手放在腰间的剑上。 而劫匪已经等不下去了,又分出一个人来追杀那个已经逃入山林的人。 苏合的手往软剑搭扣上一抹,软剑铮然弹出,截住了那个人。 “别伤我师妹!”南星惊呼,拔剑挥向劫匪。 却没想到苏合剑尖微挑,直取劫匪双目,速度快的劫匪差点反应不过来,虽然躲过,却被苏合在脸颊上留下一道一直到嘴角的伤痕。 苏合这些天勤学苦练,又经岳清歌这样的高手指点,比在谷中的时候进益太多了。 南星本意是怕劫匪伤了苏合,却没想到苏合根本就不许要他帮,反而成了他与苏合夹攻劫匪。 好在南星的功夫实在是比苏合还要差劲太多,那劫匪才得以狼狈地远远退开,骂了一句,瞪着南星,“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诸位……阎王城的朋友,既然都已经有人逃了,再多杀戮也无益,住手吧。”江韶忽然开口。 又是阎王城?苏合一惊,看向南星,“师兄你怎么会去阎王城?” 南星被江韶在师妹面前点破身份,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有种里外不是人的恼羞成怒。 商队里更多的人见有生路,拼命朝江韶和苏合这边跑来。 苏合顾不得再跟南星多说,飞快地拦住追杀的劫匪。劫匪人多势众,她与江韶不是这些劫匪的对手,但既然出手管了,总也不能半途而废。 “都住手!”南星破罐子破摔地说:“放他们走!” “南大神医,你是脑子被驴踢了吗?”有个劫匪冷笑一声。 南星忽然将手拢入袖中,阴测测地看了那人一眼,“你再说一遍?” 那劫匪微微后退半步,明明功夫远胜南星,竟似非常忌惮南星似的。 南星见那些劫匪没动手,又说:“都住手,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那些劫匪纷纷住手,商队的人也顾不上什么货物,飞快地逃入山林散了个干净。 江韶回到苏合身边,与苏合并肩而立,戒备地看着那些劫匪。 “师妹,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南星冲苏合招了招手。 “苏合。”江韶不放心。 “我去跟师兄说说话。”苏合回头看了江韶一眼。虽然这场相遇如此的令人意外,南星身边的这些人也实在可疑,然而她又怎么能不信任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 南星显然不大愿意其他人听见他与苏合说话,拉着苏合向旁边密林走了很远。 “你怎么……”师兄妹两人同时开口,对视一眼又同时住口。 南星苦笑,“江韶说的没错,那些人确实是阎王城的人。我一年多前就去了阎王城。在中原实在呆不下去。” 当初决明将他托付给了一个旧友照顾,那旧友的儿子却不愿担这窝藏钦犯的风险。虽然并未向官府举报,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说自己爹。决明旧友不得已,又将南星托付给了另一位知交好友。 然后不知是有人出卖,还是南星运气太差,竟被官府发现了。虽然最后逃脱,但是每日里躲躲藏藏,寄人篱下,且毫无得见天日的希望。南星也是心高气傲,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索性远离了中原,去了阎王城。 南星不愿跟师妹细说那些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问:“我听说暗金堂一把火烧了枯荣谷,所以回来看看,你怎么会在这里?师父呢?” 枯荣谷出事之后,师兄师姐都不在,苏合虽然努力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有时候却也会想着实在撑不住了,还有师兄师姐在,可以去找师兄师姐想办法。 可是看着现在的南星,实在不像是可以依靠的样子。 第27节 苏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足尖,看到脚尖沾着的一点未干的血迹,心里找不到终于得见亲人的喜悦,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让她胸口隐隐发闷。 “谷里出事的时候师姐不在。师父被暗金堂的人抓走了,我被江大哥救了。之后……我跟杜飞白杜大哥去金陵住了一段。”苏合平铺直叙地说着这些天的经历,语气平平,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后来遇上了岳清歌岳大哥。他武功高强,带着我一起去救师父。” 她想,相比南星,她实在是太过幸运。谷里出事之后遇到的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地帮了她。若是没有江韶、没有杜飞白、没有岳清歌,她或许如今早就死了,或者也颠沛流离,不得不做出一些违背心意的事情。所以……师兄跟阎王城的人在一起也只是逼不得已。她实在不该以此事苛责于他。 苏合顿了顿,避开南星期待的目光,有点难以启齿地说:“我……办事太不牢靠,将师父救出来的时候,师父受了重伤去世了。” “什么?”南星大惊,一把抓住苏合的手臂。 “师兄,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莽撞。”苏合低头。 南星看着她,眼里血丝通红,仿佛要流出血泪来,抓住她手臂的手无意识地用力,努力在克制情绪。 他年少时调皮捣蛋,一天不挨打就皮痒。尚未出师就闯下大祸,师父虽然将他逐出师门,却仍然托了好友庇护。 之后颠沛流离,寄人篱下,日日心中后悔年少轻狂不懂事。然而心中未尝不抱着有朝一日再次回到师父门下的期望的。 然而,尚未等到他出人头地,师父竟然……已经去世了。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此次回来,他本来也有了些心理准备,然而看到师妹安然无恙,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如今却骤然被打破了希望。 苏合低着头,一声不吭。 南星意识到自己快把师妹的骨头抓断的时候,连忙放手,向后退了几步,脱力地靠着树发了会儿呆。 “不怪你,师妹。你别自责。”南星声音沙哑地说,顿了顿,问:“师父葬在哪里?” “在齐云山南脉的树林里。不大好找。” 南星微微偏头伸手抹了把脸,沉默许久,说:“罢了,师父也未必愿意见我这不肖徒弟。师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京城给师姐报丧。师姐……在京城过得估计也不容易。” 南星深吸了口气,重重吐出,说:“也好。你跟着朱砂比跟着我好。” “师兄……你也知道那些人不是什么好人。” 南星别过目光,没有答话,心里甚至是有点悲愤的。他当然知道,只是那又如何呢?他能如何呢?好人如何,坏人又如何呢?他倒是一片好心,救活了无数本该死在瘟疫的人,可只是因为拿人做实验,就断了一生的前程。他今后也并不打算做什么好人了。跟阎王城的人混在一起,也算相得益彰。 苏合叹了口气问:“师兄,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南星语气略有些冲地反问,“除了回阎王城,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苏合见识了阎王城的人心狠手辣滥杀无辜,并不想师兄回那个鬼地方,然而师兄是通缉犯,暗金堂又威胁在旁。师兄除了回阎王城,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出路了。 苏合本想跟南星说说七窍石的事,让他有所防备。然而见南星似乎心有怨愤,也就没说。这件事毕竟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南星从此以后回阎王城估计出来的机会也不会太多,暗金堂再嚣张,恐怕也不会闯入阎王城去。那么南星知道不知道也就无所谓了。 苏合说:“师兄,你要小心暗金堂的人。” “我知道。”南星心知自己的情绪有点失控,不该对师妹发火,有些后悔地垂眸,“师妹,我总有一天会找暗金堂报仇的,报仇的事交给师兄。你在外面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 “如果……中原呆不下去了,就去阎王城找我。阎王城……”南星犹豫着想说几句阎王城的情况,最后还是觉得无从说起,只是说:“我最近在用毒上颇有心得,那些人不怎么敢惹我。” 南星想了想,又说:“江韶那小子虽然救了你,但是世道险恶,人心不古。你也不要太相信他,多少留点防心。” 南星打开随身的小包,拿出几个瓶瓶罐罐递给苏合,“这些你拿去防身。” 苏合愣了下,习惯性地打开一个瓶子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南星伸手搭在她手腕上止住她的动作,“红色盖子的是毒烟,无色无味,一炷香内就能要人命,不要随便打开。这一瓶大概能毒死一个客栈的人,唯一的缺点是空旷有风的地方效果不好。黑色盖子的是下在酒里的。下在茶水里则无用。剩下两瓶是解药。” 南星又递给苏合一个巴掌大的薄册子,“这里面记了些我研究毒的心得。里面药材的分量要倒着看。” 苏合有些意外,写本心得,为什么还要故意写错? 南星看着苏合,在谷里的时候小师妹万事不操心,整天除了读书,就只会跟在他和朱砂屁股后面。他一个人在外吃了多少苦,想来小师妹吃的苦也不会少了。南星觉得心酸又心疼。 但是他不能带她回阎王城,甚至因为通缉犯的身份,连护送她到京城也不行。 南星伸手,忽然抱住苏合,“是我太无能了。师妹……”南星狠狠心,推开苏合,“咱们就此别过吧!” 南星转身大步向前走,苏合分明看见,他眼角有泪。 ☆、第39章 封四姐 南星走的很快,苏合跟着出去的时候,他和那群阎王城的人已经走了,只剩下满地的尸体和零落的货物。 江韶等着她,说:“我们也走吧。不然一会儿如果官兵来了,会很麻烦。” 苏合点了点头,情绪不高地跟着江韶继续赶路。 师兄还是当年的师兄,一心为她着想,对她极好。可是仿佛有什么已经无可避免地变了。 苏合从离开枯荣谷开始,手里就一直没什么钱,一直靠着朋友的通财之义。可是方才面对师兄,她甚至都没有办法开口要点钱。相聚的时间很短暂,可是她除了完成任务一样地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竟发现也找不到别的话可以说了。 苏合忽然想起来杜飞白曾经跟她说过的一句话,“每个人都有可能离开你。” 杜飞白真是长个乌鸦嘴啊。 苏合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恨不得立刻飞奔到京城去见师姐,从师姐身上汲取些亲人的温暖。 “苏合。”江韶忽然开口,将苏合从这种仿佛被魇住一样的思绪中惊醒过来。 苏合有点茫然地看着江韶。 江韶忽然问:“岳清歌是个好人吗?” 苏合愣了愣,不明白江韶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岳清歌行事随意,出手狠辣,大约,算不上什么好人,不过若让她说他是个坏人,她也说不出口,毕竟他曾悉心指点她学武,又冒险帮她救师父,对她是不坏的。 江韶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己继续说:“世上好人坏人的标准总是因人而异。有些人做了一辈子好人,做错一件事,从此就万劫不复。而有些人做了一辈子坏人,偶尔做一件好事,却也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江韶幽深如井的眸子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灵魂深处,“我们对身边人难免苛责,可是对外人有时却又会宽容。其实大可不必想那么多。无愧于心即可。” 苏合没想到自己的心事竟然这么容易被看破。那么,师兄是否察觉到了她态度的疏离?想到这里,苏合觉得有点心痛。 她一直都清楚岳清歌不是什么好人,可是跟岳清歌相处的时候,也没因为道不同就不相为谋。为什么到师兄这里,就觉得简直无法忍耐了呢? 她无法接受,无非就是从小一直崇拜仰视着师兄,不能接受心目中的顶天立地的完美形象轰然倒塌罢了。曾经有多崇拜,如今就有多失望。 然而如此颠沛流离的相聚,她那被师父师兄宠坏了的矫情实在是不合时宜。 苏合忽然想明白师兄为什么写个用毒心得还要故意颠倒药物用量。在阎王城那样的地方,毒、药恐怕是师兄保命的东西。他本不必把那些东西写下来,特意写下,恐怕就是为了给她。 苏合回头,往来路上去看,却只看到荒草茫茫。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我……”苏合的声音有些干涩。 江韶轻轻挑了挑眉,说:“我们回去追他们吧。” 苏合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低头说:“谢谢你,江大哥。” 难为江韶这样的名门子弟,为了宽慰她也会说出“无愧于心即可”这样的话。 “谢什么。”江韶笑了笑,带着她转身往南星他们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然而世事总是不如愿。阎王城的人来这边本来就行踪隐秘,此次又没能将商队杀人灭口露了行迹,自然更是倍加小心,若是连江韶与苏合都能追踪到他们,他们恐怕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江韶与苏合返身追了十几里地,也没找到他们的踪迹,最后只好放弃,继续往京城赶路。 越往北走,战争的气氛就越浓了。偶尔进城去买干粮,周围人谈论的基本上都是前线的事,各种小道消息让人难辨真假。 然而人心已经如此惶惶不可终日,朝廷依然没有发布确切地胜利的消息,本身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前线的形势估计是十分不乐观。 临近京城,州府越发繁华,江韶与苏合没有办法再继续走人迹罕至的小路。苏合只好努力回忆当初跟画骨手学的东西,从中勉强找出些跟易容相关的,略微修饰了下江韶与她的相貌。 效果么……反正熟人还是能认出来的,也就是聊胜于无自欺欺人罢了。 既然都避免不了地经常出入城镇了,那么也没必要风餐露宿在野外。两个人终于在客栈投宿。 苏合也洗上了这么多天第一个热水澡。 热水实在太舒服了,苏合泡着泡着,困意上来,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隐约间苏合闻见什么奇怪的味道,又听见隔壁江韶喊了句什么,似乎还有刀剑相交的声音。然而梦乡实在太甜美让她不愿醒过来,她仿佛回到了枯荣谷还没出事的时候,师兄也没被逐出师门。他们师徒四个,虽然整日忙碌,却过得充实又开心。 苏合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难得睡的这么安稳,这么舒服。 被吵醒的时候,她一时都有点弄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是在枯荣谷内院她自己的床上吗?苏合听到隐约的丝竹管弦声音,还有女人细声细语的笑声。记忆渐渐回笼,有些失望。她不是在枯荣谷她自己的床上,枯荣谷早就一把火烧没了。 继而一惊,她之前是在客栈洗澡!而眼前这重罗帷幔,像座房子一样的梨木雕花拔步床绝不可能是客栈的东西。 苏合轻轻动了动发现自己全身寸缕未着地裹在床单里。 她猛地坐起来。她并没有被点穴,内力也还在。这让她松了口气。 苏合披着床单,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这房子布置的极为奢华,家具边角都包着金,一旁的傅山炉悠悠冒着白烟,香味浓郁中带着丝慵懒,香料必然是用了上等的龙涎。 苏合隐约觉得这情形怎么有点熟悉? 苏合小心翼翼地披着床单爬起来,找到类似是衣柜的地方,打开柜门。 衣柜里满满的都是各种各样的衣服,层层轻纱绸缎堆叠,织金嵌银,华丽耀眼,一般人平常绝穿不出门的那种。 苏合也顾不得许多,随便捞了一件,缩回拔步床上,放下床帷,飞快地脱下床单穿上衣服。 堪堪穿好,门“吱呀”一响,一个人推门进来了。 苏合停下动作,小心地在床帷的缝隙里偷偷往外看。 “呵呵。”进来的是个雍容华贵的女子,脚步拖沓的仿佛连抬起脚的力气都懒得使,嗓音微微有些沙哑,说:“躲什么躲,我都看见你了。” 苏合犹豫了下,她现在手无寸铁,决定还是先礼后兵吧。她撩开床帏跳下床,戒备地看着那女子,“你是谁?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里?” 那女子高鼻深目,肤色雪白,胸臀的比例略有些夸张,似乎有点异域血统。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然而看她的眼神,又觉得她必然不止那点年岁。 女子返身关上门,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一举一动都诠释了什么叫做风情万种。 苏合发现这女子姿态很放松,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偷袭。 “你可以叫我封四姐。我找你来……当然是看病的了。” 这年头,求医问药都是直接掳了大夫来的吗?苏合问:“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呢?” “他啊……”封四姐尾音拖得长长的,眼里仿佛带着个小勾子,微嗔地瞥了苏合一眼,“伤了我好几个人,现在还在外面四处转悠,估计一会儿就要混进来了。” 苏合被她那一眼看的,脸腾地红了。大家都是女子,她却有种被调戏了的感觉。 封四姐偏了偏头,暧昧地问:“孤男寡女一起上路,你们是什么关系?” 苏合恼她态度轻佻,抿唇不答。 第28节 “不好意思说?”封四姐眉目流转,托着下巴说:“你知道不?那小子警觉,没被迷药迷倒。我派去的人身手不济,被那小子冲破了包围。本来他是有机会救你走的。你猜最后为什么没成功?” 苏合瞪她一眼,“你挑拨也没用。我不会相信你的。” “才不是挑拨。”封四姐捂嘴笑,“那小子冲进你的房间,不说立刻把你带走,却先慌着要用床单把你裹起来。据说笨手笨脚的,连看都不敢看你。名门正派的男人真是又迂腐又蠢。” 苏合血液往脸上涌去,有点愤怒地瞪着封四姐,“有什么好笑的?无论如何,一个男人愿意做一个正人君子,不该是他被嘲笑的理由吧?” 封四姐见把小姑娘逗生气了,这才懒洋洋地收起笑容,“小姑娘不要这么一板一眼么。多无趣,不会有男人喜欢的。” 封四姐动作优雅地挽起袖子,伸出一截皓腕,放在一边的小几上,眨巴着眼睛即像是求饶,又像是撒娇一样对苏合说:“我口无遮拦,你可别生气,快来给我把把脉吧。” 这女人,变脸跟翻书一样,浑然不着力。 ☆、第40章 封四姐2 苏合敛气凝神,坐在小几旁边的凳子上,伸手搭上封四姐的脉门。 将搭未搭之际,她手指突然使力,扣住了封四姐的脉门,输入一股内力进去。脉门是习武之人的要害之一,苏合听封四姐说她的人武功不高,苏合就忍不住心存侥幸地想试探一下这封四姐深浅。说不定,她这一番仿佛无防备的姿态,并非是艺高人胆大,只是低估了苏合,大意了。 然而那股内力刚输进去,就仿佛撞到了山一样,反震之力震得苏合胸口气血微滞。幸好她只是试探,若是这一下用了全力,恐怕要被反震之力震吐血。 这封四姐的内力竟然如此深厚?而且这内力路数,似乎还有点熟悉,也有些用药物强行提升内力所带来的种种后遗症。封四……也是以数字为名,是不是有点太巧合了? 封四姐伸出涂了蔻丹的长指甲点了点苏合的额头,“小姑娘,不要起坏心思呀!” 苏合揉了揉额头,面无表情地继续诊脉。 “四姐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滑过三次胎?”苏合问。 “妹子医术果然有两下子。”封四姐眯着眼睛靠着美人榻,慵懒的猫一样。 苏合猜测她求医的目的,却没有去说最关键的,而是说:“你若是想要孩子,也不难。” “嘻,我才不想要孩子呢。带他来世上受苦吗?”封四姐微微噘嘴,小女孩一样踢了踢腿,“就是小日子不准,还总是疼,烦死人。吃了好几个庸医的药也不见好。” 她经脉凝涩,也算是疑难杂症了,一般大夫可能确实解决不了。 只不过……这些症状虽然扰人,却终归不算什么大事,而且看样子也困扰封四姐很多年了。突然为这个兴师动众地掳大夫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苏合与江韶一路上那么小心,才刚露面就被封四姐抓到,这封四姐打听她行踪也废了不少功夫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苏合懒得点破那层窗户纸,看了她一眼,说:“拿纸笔来,我给你开药方。” 封四姐眼珠咕噜噜地一转,哼了声,“你这小姑娘,忒沉住气,太无趣了!你难道就不想问问我跟岳清歌的关系?” 封四姐凑近了苏合,吐气如兰,说:“听说你把那死太监给治好了?他现在能人道了吗?” 果然是跟岳清歌有关啊。只是“死太监”这称呼,不知道封四姐跟岳清歌到底是敌是友啊。 “……”苏合摆出一副病人*无可奉告的脸。 封四姐轻佻地用手指托起苏合的下巴,风情万种地说:“我可要谢谢你,那死太监总是对我爱答不理的,我早就想尝尝他是什么滋味了。” “……”苏合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脸来面对这女流氓了。苏合不由自主地脑补出一出因爱生恨的的前因后果,这女流氓跟岳清歌撞在一起恐怕会产生灾难一样的效果,如此看来,倒是敌人的可能性多些。 “我听说岳清歌带着你一起出任务,人没杀,倒是跑去给目标的老婆接生了?”封四姐满脸兴味。 “那只是一次意外。你对岳大哥的事很关注?” “世上所有的意外,背后都有人在处心积虑。”封四姐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沧桑,继而眸子一转,又活泼起来,“还听说,岳清歌去齐云山执行任务把你也带上了?闹出好大动静来。” 苏合想起齐云山的事,神色有些黯然,没心情再跟封四姐试探,“我只是个大夫,如今落在你手里,你想让我给你治什么病,我就给你治什么病。你若肯放我走,那是最好。你若不肯放我走,我也会想办法逃走的。” 封四姐眯了眯眼,伸手捏苏合的脸颊,“小姑娘好大的口气啊,不过我喜欢。你既然能从岳清歌手上逃掉,想来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苏合面无表情地把她的手拿开。 封四姐收敛起不正经,难得看起来有几分端庄,说:“那就开方子给我调理调理经脉吧。” 封四姐拍了拍手,有个小丫鬟探头探脑地进来,拿了笔墨纸砚。 苏合提笔写了方子,说:“这方子先试试吧,再给我准备一套银针,每日午时需要针灸。” 苏合写完方子,见那小丫鬟要收拾了笔墨纸砚出去,有点奇怪,“就放在这不行么?你这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治好的。我给你写一套自疗手册。像你们这种需要治疗比较长时间的人,最好的大夫是自己。” “自疗手册?”封四姐瞪大眼睛,继而又一脸苦恼,“还是算了吧,我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让我看书,不如死了算了。” “……”这个武功高手竟然是个文盲?苏合有点意外,耐心地说:“针灸之类的本来就需要别人帮你,你可以让身边的人学会了帮你。” 封四姐纠结半天,嫌弃地看了眼桌子上堆得笔墨纸砚,勉强点头,“好吧,先放在这里吧。” 文盲也就罢了,居然还忍受不了笔墨纸砚出现在自己视线范围内。这都是什么毛病。 “四姐你就忍忍吧。”小丫鬟似乎也不怎么怕封四姐,捂嘴笑着调侃,“说不定被这位姑娘熏陶几天,身上还能带点书卷气呢。” “哼,敢笑话我,明天让你们都背书去!” 那两个人说的热闹,苏合好不容易插嘴,跟小丫鬟说了熬药的注意事项。 小丫鬟飞快地跑去熬药去了。 然后就是几个姑娘抬着个软榻进来。 每个人都穿的华丽无比,一点也不像是干粗活的样子。七八个人挤进来,满屋子都是各种香气。 “四姐,这是我们找到的最大的软榻了,你看合不合用?” “哎呀,不合用也没办法啦,再大就进不来门啦。” 莺声燕语七嘴八舌吵得苏合脑袋疼。 “四姐你这么宝贝这位妹妹,非要跟她睡一个房间,莫不是怕我们欺负她?”一个紫衣女子凑过来,对苏合说:“我是秋月,你可要小心,四姐晚上睡觉磨牙的。” 一个黄衣姑娘凑过来,“我是莺时,你可别听秋月的,她最爱编排别人。” “我是如柳。” “我是……” 那几个姑娘一一介绍自己,苏合勉强把她们的名字跟衣服颜色对上,但愿下次见面的时候她们千万不要换衣服。她暗暗观察这些姑娘,应该是会些粗浅功夫的,但功夫都不高。 她们自我介绍完,封四姐又向她们介绍了下苏合,只说:“这是阿合,是你们新来的妹妹。” 互相介绍完,这些女人也不走,围坐下来聊些衣服首饰的话题,又吵闹着互相画指甲。 怎么就有那么多话要说!苏合在她们身边,深深地体会到了一个女人顶五百只鸭子的真谛。当初在枯荣谷的时候,她与师姐偶尔聊点穿衣打扮的事,师兄都不耐烦,若是让师兄来这里坐上一会儿,一定要称赞她与师姐安静娴雅,是淑女的典范。 苏合隐隐觉得自己被抓进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一时有点闹不明白监察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这是青楼吧?这封四姐到底是跟岳清歌一样叛出了朝廷,还是依然在朝廷手底下? 如果叛出朝廷,怎么还在京城附近这样的地方开青楼这么招摇?如果没有叛出,朝廷居然还经营这样的产业? 吃完了饭,苏合给封四姐扎针的时候,才终于得了片刻清净。 这封四姐皮肤极好,雪白细腻的一丝毛孔都没,一点也不像胡女总是肤质粗糙。苏合把一根一根的银针扎在封四姐背上,一边大致讲了下自己所扎的经脉穴位。 封四姐披着头发,一副苦恼的样子,“快别说了,听到这穴位什么的就头疼。” “……”这人当初到底是怎么练的武功? 苏合忍不住问:“我要一直跟你住在一起吗?” 怎么就不能给俘虏一点安静的空间呢。 封四姐瞥了她一眼,“阿合妹妹你身手了得,我手下那些小丫头怕是看不住你。只好委屈你了。” 难得被人赞身手了得,竟然是这么个一言难尽的情况。苏合默默地叹了口气。 “叹气容易老啊,小姑娘。” 苏合实在沉不住气了,说:“你既然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那么该知道枯荣谷门下共有三人。我师姐就在京城,你若客客气气上门求医,我师姐必不会拒绝。为什么非要掳了我来?你到底还有什么目的?” 封四姐哼了声,“你说朱砂?我本以为世上的大夫都是庸医,谁曾想居然还有例外。当初听说你居然真能治这乱七八糟的病的时候,我当然打过她的主意。” 封四姐握着拳头,似乎很气愤地说:“齐王那老狐狸防的实在太严密了,我想了好多办法,都见不到人!” “齐王是谁?”苏合不解,师姐怎么会跟齐王扯上关系。 “咦?”封四姐食指抵着下巴,一副无辜又疑惑的样子,说:“你不知道?” 她忽然又狡黠地笑了笑,“齐王是当今圣上的第五子,你若见了应该叫姐夫吧。” “什么?”苏合大惊,师姐嫁的难道不是伯阳候世子陈星耀吗? 封四姐挥了挥手,“前段时间齐王突然看上了伯阳候世子的小妾朱砂,然后强抢臣子妾氏,可是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呢。” “怎么可以这样!”苏合气的手一用力,把针都给戳弯了。 “哎呀!”封四姐夸张地大叫了一声,“可是要留疤呢!” 苏合已经顾不上这些,抓着封四姐说:“我师姐现在到底怎么了?” “妹子你急什么!”封四姐慌着看自己伤口,丢下一句,“我看你师姐乐意着呢!” ☆、第41章 天涯路 封四姐是个极为多话的人,处理好了她那伤口,并且苏合一再保证不会留疤之后,她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之前娱乐了全京城的乐子给苏合说了。 风四娘清了清嗓子,像说书一样说:“据传伯阳候世子那小妾生于乡野,是个狐狸精转世。” “等等……”她刚开了个头,听她说小妾小妾实在难听,苏合忍不住打断她,“我师姐不是嫁给伯阳候世子为侧妃了么?” “什么侧妃?”封四姐惊讶,眼珠一转,“难道之前说要当侧妃,一看枯荣谷没了,那小子变卦了?” 师姐居然给陈星耀做妾,怪不得不肯邀请她,还写信说一切都好。苏合心里特别难过。 “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封四姐倒是义愤填膺的样子,碎碎念了半天,才继续往下说:“伯阳候世子被她迷的神魂颠倒,才刚纳进门,就闹得差点要休掉自己的世子妃。” 陈星耀居然还娶了世子妃?!苏合手指几乎抠进木头里,气的连疼痛都没感觉出来。 “伯阳候那世子妃是御史家的姑娘,他们家也不是好惹的。几个御史参伯阳候世子宠妾灭妻。圣上还下旨申饬了伯阳候,让他跟他儿子一起闭门思过。” “结果没消停两天,那世子妃居然滑了胎。”封四姐以一种看热闹格外幸灾乐祸的语气说:“圣上再次下旨申饬,要贬黜伯阳候世子爵位。那伯阳候世子天生体弱多病,是个琉璃做的人,据说当即就病倒了。伯阳候痛哭流涕跑到宫门口为儿子求情。” “你猜怎么着?”封四姐捋了捋头发,喝了口茶,吊人胃口地问。 “怎么着?”苏合急于知道师姐的情况,身子前倾,急切地看着她。 封四姐对于这个听众的表现十分满意,说:“事情突然峰回路转,惊掉一众眼球。齐王跑去伯阳候府,据说是劝伯阳候去了。谁知道一见你那师姐,顿时惊为天人。不顾伯阳候世子以及伯阳候的阻拦,当天就把人带回自家王府了。” 封四姐捂着嘴笑,“那伯阳候世子也不病了,跳起来生龙活虎的要上吊。世子妃受不了被人指指点点的议论,气的回家了。伯阳候一把年纪,实在经不住这一波三折,据说卧病在床,至今没出过门。估计是没脸见人啦。偏偏毫无牵连的赵王突然跳出来非要给伯阳候出头,抓着齐王的小辫子不放,隔三差五地就要到圣上面前闹一回。” 第29节 这段时间,师姐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事。苏合咬着牙,自己应该早点来京城的。 “不过呢……”封四姐撇了撇嘴,“这都是外面传的。实际上是你师姐莽莽撞撞地跑到京城,求到兵部侍郎林松府上,求他将她送到前线去,救你们师父。暗金堂战时属于陈国的军方管辖,她大概以为暗金堂抓了人会回去前线。” 林松?苏合皱着眉努力回忆这个名字,此人似乎是曾经到过枯荣谷,当时朱砂治好了他的多年的腿疾。 “当时朝廷里是战是和都还没个章程,何况前线军营不容女子进入,林松怎么可能应她。于是拖着她。她大概也看出来没什么希望,转而去求伯阳候世子。” 封四姐讽刺地笑,“正巧那时候的情势已经不容谈和,圣上派文大将军出征。伯阳候世子跟文大将军有些私交,大约也就是随口请托一句的事,前线军情瞬息万变,即使你师父真的在那里,能不能顾得上还另说。你师姐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以身相许了。” 苏合黯然,枯荣谷出事的时候,她和师姐不谙世事,都是两眼一抹黑,听到点什么消息都跟抓到救命稻草一样。 “你师姐有所求,开始的时候未必想惹事。但那伯阳候世子手段软弱,理不好后院的事,那世子妃也不是省油的灯。后来……大约你师姐终于醒过神来,发现自己被糊弄了,于是开始想脱身。” 年少时的那点真心,在面临这样的变故与打击面前,恐怕是一点也不剩下了。 封四姐抬眼,看着苏合,口无遮拦地问:“你知道监察处的事吧?” 苏合此时没什么遮掩的心思,默默点头。 封四姐口齿清晰地继续说:“打仗了,暗金堂搅风搅雨,大周却没有能抗衡的力量。那些名门正派也缩头不出。这段时间,盯着岳清歌,想要把监察处收归到自己手里的势力可不止一波。” “当初岳清歌走的时候,把速成内力的药方都给毁了。太医院研究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头绪,当然对于速成内力带来的后遗症,当年的太医都没什么办法,更何况现在这些庸医。谁曾想,你竟然能够治疗速成内力带来的后遗症。” 不是治疗,只是能够缓解而已。苏合也懒得纠正她。 封四姐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合,“那么自然就有人会想,你能不能还原当年速成内力的药方呢?可惜……岳清歌看你看的紧。后来你又突然行踪难觅。但是,枯荣谷门下曾有三个弟子这种事实在是太好查了。而且据说你师兄师姐医术都比你高。找不到你师兄,但是你师姐还是很好找的。” 苏合觉得自己简直没法呼吸了,师姐经受这样的坎坷,竟然还有她的原因在!她当时只是想着搭上岳清歌的线救师父,却不曾想背后盘根错节,竟然会有这么多牵连。 “齐王抢先一步下手。如果不是各方势力觊觎,齐王也未必会把事情做的那么难看。”封四姐摇了摇头,“你师姐未必知道你师父已经去世的事。有这么根胡萝卜在眼前吊着,她应该是自愿跟齐王那老狐狸的。毕竟齐王那老狐狸,可比伯阳候那软弱无能的世子权力大的多啊。赵王闹来闹去,也是怕齐王弄出速成内力的药方,养一帮死士出来。” 封四姐说完,苏合半天没有出声。她觉得自己仿佛被黏在命运的蛛网上,已经拼命奋力地挣扎了,然而每一步的挣扎似乎都是错的。 师父没能救成,无力帮师兄做什么,同时还害的师姐深陷泥沼。 苏合无力地捂住脸。在封四姐这目的叵测的人面前哭是很软弱的事情,枯荣谷烧毁之后,已经没有余地让她这样示弱,然而世事困顿,她的情绪再不发泄都要溢出来了。 她该怎么做?她能做点什么? “我师姐,她是极好极好的人。”苏合的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为什么命运不公,要她经历这些?” 封四姐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地仔细看着自己精心修饰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这不废话么,命运什么时候公平过!” “我该怎么告诉她,师父已经死了。如果师父还在,知道她经历这些,一定非常伤心。”苏合抑制不住地呜咽,仿佛受伤的小兽。 “我想办法帮你告诉你师姐啊。不过齐王看的太严了,我至今还没能想办法接近你师姐。” “什么?”苏合呆呆看着封四姐,一时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对于封四姐的主动援手十分戒备。 封四姐大大咧咧地说:“我是吴王的人啊,当然急着看齐王倒霉。若是真让你师姐帮齐王鼓捣出药方来。我们都要玩完。” “你……”苏合用袖子擦了擦脸,将眼泪憋回去。继而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太没有气势,猛地站起身,努力做出一副冷静淡定的样子,“你抓我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们也想要我帮你们研究速成内力的药方?” 封四姐没骨头一样半躺着,自下而上斜斜地看着苏合,勾唇笑了笑,“有了那药方,用不了十年就能造就出一批高手。谁不想要?不过……十年终归时间太长了。若是有一批现成高手,我们也不一定非要那药方,只要保证别人都得不到药方就好了。” 她的目光竟让苏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赵王就是个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岳清歌一直在我家主上和齐王之间犹豫,不知道该选哪个主子。”封四姐优雅地打了个哈欠,“齐王就仗着背后有文大将军撑腰,不过这一次……前线的局势可十分不利呢。只要再有一场大败,岳清歌那死太监就要乖乖来给我舔/脚了。” 封四姐言谈看似无忌,一点也不像是杀手之类生活在暗处的人。然而苏合看着封四姐,心里却隐隐地发抖。 封四姐这个斗大的字都未必能识一箩筐的草包是天生吃这行饭的料。她浅笑嫣然,甚至没有露出一丝峥嵘之态,就彻底摧毁了苏合心里最后一重天空。 之后的威胁不着痕迹,却不动声色地让苏合明白了顺者昌逆者亡的处境。 天色渐渐暗下来,外面隐隐传来丝竹管弦的声音。苏合从半开的窗口看出去,看到一盏一盏的灯笼被点亮,楼下渐渐热闹起来。 歌舞升平,而苏合独自站在这女杀手的房间,望断天涯,也找不到归路。 封四姐懒洋洋地起身,妩媚地伸了个懒腰,“开门做生意了。妹子别苦着脸么,天塌下来当被盖……你前姐夫今天大约会来,你要不要跟我去瞧瞧?” 苏合看着封四姐,她那一向不怎么灵光的脑子此时却灵敏地捕捉到了封四姐的言外之意——她之前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怕她去找任何人查证。 ☆、第42章 决定 苏合去洗了把脸,准备跟封四姐去见见陈星耀。 封四姐的话她基本上是已经完全相信了,但是就算不查证朱砂的事,江韶恐怕今晚也会来大闹救她,她最好能露面。 然而封四姐却嫌弃她这样出去砸了她天香楼的招牌。 苏合也没与她争辩,换了衣服,坐在妆台前仔细画了几笔,掩饰哭肿的眼睛,简单地挽了个发髻。今晚也许是见江韶最后一面了,她也不愿意形象太过凄惨,让他不放心。 封四姐好奇地看着苏合掩饰哭肿眼睛的那几笔,没想到这乡下土妞还有这样的化妆手艺。 封四姐极为诚恳地说:“妹子,就凭你这手艺,若不肯当大夫,我就求主上放你一条生路,让你留在这给我化妆好不好?” 苏合没心情跟她瞎扯,眼神带着不自觉地锋利看了她一眼,“走吧。” “无趣。别苦大仇深的,跟着四姐我吃香的喝辣的,保管你比过去过得逍遥自在。”封四姐哼了声,腰肢款摆,风情万种地带着苏合出了门,一路跟来来往往地姑娘还有客人打招呼,跟谁都能调笑几句。 苏合一路板着脸,身上杀气腾腾生人勿进。居然还有人色眯眯地看着她,试图伸手捏她的脸,“这小妹妹新来的吗?真漂亮。四姐,快给我介绍介绍,别藏着掖着。” “林爷。”封四姐拖长调子似嗔似怒地拍了那胖子一下,“看到新来的妹妹,就把我们如柳姑娘忘到脑后了吗?你可得给我点好处,不然我可要给我们如柳姑娘告状的。” 苏合看着那脑满肠肥,满脸流油的老胖子,实在不明白封四姐这样的高手跟这些人打情骂俏图什么,不觉得恶心么? 封四姐应付了那胖子,带着苏合七绕八绕,终于绕到了个厢房,轻轻抬了抬下巴,“在里面,我就不进去了。你们慢慢聊。” 苏合推开厢房的门,里面传来带着醉意的声音,“怎么才来?!” 那病怏怏的陈公子带着不满抬头,看到苏合,顿时呆了,“苏苏……苏姑娘,怎么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合看着面目浮肿又颓废的的样子,简直都想不起来当初他在枯荣谷时对着师姐又哭又求深情款款的模样了。是一个人吗? “陈世子。”苏合踏进门,反手阖上厢房的门,走到陈星耀对面坐下,问:“你为什么会来逛青楼?我师姐呢?” 陈星耀眼神左右飘忽,不敢与苏合对视,“我……齐王殿下不顾礼法,强行把她带走了。我一直在努力想让齐王殿下放了她。” “哦?”苏合挑了挑眉,跑到青楼来努力吗?她压着火气故意问:“齐王殿下强行抢夺臣子上了宗谱的侧妃吗?皇上没有降罪?” 齐王强抢臣子妾氏虽然荒谬,但能抢成功,终归还是因为朱砂只是一个妾而已,不比丫鬟地位高多少,甚至一些人家还会拿妾氏待客。恐怕还会有人在背后说伯阳候父子不懂事,一个妾氏而已,被王爷看上了早就该拱手奉上,居然还要王爷亲自开口。 陈星耀满脸羞愧,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苏合的手指紧紧握着手里的杯子,指甲盖泛出青白色,然而语气却还是平静的,“陈公子,听说你为了我师姐,托文大将军救我师父?我师姐感动,才嫁给你的?” 陈星耀立刻点头,“是的是的。为了朱砂,决明神医我自然是尽力要救回来的。苏姑娘,你放心。” “是吗?那前线可有消息传来?”苏合抬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藏着雪亮的锋锐,让陈星耀不敢直视。 他低着头,说:“军情大事,不得泄露。不过我托人悄悄打听了,前线战事吃紧,文大将军虽然一直在侦查暗金堂的踪迹,但腾不出太多人手。你也知道,暗金堂的人都武功高强的,若不能派大军压阵,也没办法救出决明神医。” “呵呵。”苏合冷笑,“你一直都是这么哄我师姐的吗?” “你……苏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好吧,不说这些。”苏合挥了挥手,“听说你曾闹着要休妻。现在你那正妃都回娘家了,是不是婚约也解除了?” “那……那不是我想娶的。”陈星耀没想到苏合连这些都已经知道了,不过,伯阳候家已经当了京城百姓好几个月的谈资了,苏合知道这些事也不奇怪。 “那就是还没解除婚约了。”苏合手里的茶杯终于禁不住她的力道,碎成粉末,苏合鄙视地看着陈星耀,“一个男人,什么本事都没有。拿自己父亲没办法,拿自己正妻没办法,连自己无能都不肯承认,却无师自通地学会花言巧语哄骗我师姐。” “护不住她,还偏要连哄带骗地娶她!不!……是纳她当妾。”苏合咄咄逼人地瞪着陈星耀,“你没办法给她正妻的名分,为什么还要纠缠不肯放过她?你既然办不到她想要做的事,为什么却要利用她的天真无知哄骗她?你没办法给她幸福,为什么还要把她置身于风口浪尖上?” 苏合怒意勃发,抬手越过中间的小几卡住陈星耀的脖子。 陈星耀只觉得苏合的手仿佛铁钳一般,当即喘不上气来,努力用双手掰着苏合的手,满脸鼻涕眼泪,喉咙咔咔作响地挤出一句话,“我……我爱她啊。” 以爱为名,却做着一件又一件伤害她的事。 苏合手指收紧,看着陈星耀徒劳地奋力挣扎,眼球都仿佛要凸出眼眶。 本来就是个病怏子,挣扎也用不了多少力气,不过半刻钟时间,就没气了。 苏合一松手,陈星耀的尸体就倒在了地上。 苏合看着他睁着双眼一脸不甘的模样,心里却没有多少畅快的感觉。 陈星耀固然可恶,可若不是因为她,师姐就不会被齐王盯上。如今杀了陈星耀也无济于事了。 苏合呆呆地坐了片刻,开门出去,封四姐没骨头一样靠在门口的墙上,瞥了她一眼,“谈完了?” 苏合点了点头。封四姐探头往厢房里一瞧,摇了摇头,“哎呀,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她虽然那样说,但神色轻松,显然在这里死个侯府世子,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封四姐感慨了一句就丢开,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合,“咱们赶紧去大厅吧,你那位……朋友可是来了,迟一会儿打起来,可要把我的客人都吓走了。” 封四姐露出一副不正经的神情,“刚才我偷偷去看了一眼,他们这些江湖名门子弟,就是基本功扎实。腰身结实腿又长,长得也俊俏,让人看了就想尝尝滋味。上次派去的那几个饭桶居然没把他给我带回来,你说,我今天亲自出手把他扣下来怎么样?” 苏合没理会她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侧头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能安排我见……吴王殿下?” “小姑娘可真心急。”封四姐噘了噘红唇,“那可得看主上什么时候有空。你呀,还是在这里陪四姐我玩几天吧。四姐不会亏待你的。” 苏合与封四姐走到二楼的栏杆处,往下一眼就看到了江韶。他白衣佩剑,有着跟整个浮华奢靡场景都格格不入的锋利,正皱着眉四处探查。 苏合有点晃神,枯荣谷里熟悉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开,最后只会剩下她一个人。不,这次并不是他离开她,而是她要离开他走向另一条路了。也么什么好伤心的,毕竟她今后也能算是朝廷的人么,比去阎王城要好太多了。 江韶抬头看到苏合,立刻甩开身边缠人的女子,往楼上冲。 封四姐隐秘地做了个手势,沿途的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阻拦。 “我想单独跟他谈谈。谈完你放他走。”苏合对封四姐说。 “小姑娘要求忒多。有什么悄悄话要跟情郎说么?还不许四姐听?怕四姐勾了你那情郎吗?”封四姐娇嗔地哼了声,虽然如此说,却还是随手一指,“你们去那个厢房说去吧。” 封四姐加了一句,“不该说的别说,知道太多对他没什么好处。” 封四姐清楚如今苏合已经想通了。她既然杀了伯阳候世子,就一定不会逃了。苏合心里有恨,怎么可能甘心什么都没做就仓皇逃走?而吴王那里,有苏合想要的力量。 当然,就算苏合一时脑抽逃也没关系,京城地界,他们插翅难飞,她总能把他们再抓回来的。 封四姐扭着蛇腰下楼,经过江韶的时候媚眼斜飞,笑嘻嘻地把手伸向他腰腹,“小子,四姐很喜欢你呢。” 封四姐的动作看似不快,也没什么花哨,江韶身手利落地侧身躲了一下,竟然没躲开。被她结结实实地摸在了腹肌上。这妖妖娆娆的女子竟然是个高手! 江韶大怒,反正已经见到苏合了,大打出手他也不怕,反倒是这来来往往的都是天子脚下的达官贵人,这些来历不明的掳人者才要顾忌。 没想到那封四姐也不想跟他动手,摸了一把之后就咯咯笑着,香风一卷,毫不留恋地下楼跟其他人调笑去了。 江韶深呼一口气,飞快地上楼去找苏合。 “苏合,我们走。”其他来龙去脉,等逃离了这里再说。 第30节 苏合却并没有多少喜悦地看了江韶一眼,说:“江大哥,跟我来,我有点话要跟你说。” 江韶着急,“有什么话咱们离开这里再说。” 苏合摇了摇头,“不,我们还是先说清楚吧。你不必紧张,此间的主人虽然请人的手段略鲁莽,却也并非坏人。” 江韶神色变得凝重,看着苏合:“我们没有什么要说清楚的,跟我走。” ☆、第43章 等我宝剑锋成 苏合最后还是把江韶拉进了包厢。 “江大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苏合偏了偏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快,“你别看这里是个……不怎么正经的地方。不过你放心,这只是表象。其实内里是个再正经不过的地方,而且我应该也不会在这里久待。” “苏合,你在怕什么?”江韶看了眼苏合身后侧的墙壁,那里应是有人监视,而且明目张胆,并不刻意隐匿。他不明白苏合为什么非要在这包厢里说,仿佛心甘情愿地受人监视似的。 江韶看着苏合,一字一句说:“既然我跟你一起来了京城,那么就一定要跟你一起走。此间主人手下人数虽多,但功夫并不算高。何况,天子脚下,繁华之地,我们今晚杀出去,此间主人未必敢闹大。无论他是谁。” 江韶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一个圆圆的小瓶滑入她的手心。那是师兄给她的药,据说无色无味在密闭空间里半刻钟内能毒死一客栈的人。 江韶目光坚毅,只要她点头,他今晚即使死在这里,也一定会救她出去。君子一诺,重于千金。 江韶的手心滚烫,握着她的手,苏合摩挲着手里的小瓶,微微垂眸。 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那速成功法似乎成功率也不怎么样,岳清歌手底下的人就并非各个都是高手,这封四姐手底下——既然江韶这样堂而皇之闯进来了,想必也的确有几分把握,还有□□相助。或许她可以借助江韶逃出去,也许她还可以回去求岳清歌帮忙,也或者借助杜飞白或者别的什么她救治过的好心病人的力量。 退一步,她或许还可以当心善天真的小姑娘,让别人替她撑着天。 然而,一边是陈国的暗金堂想要七窍石,一边是周国各方势力想要速成功法的药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如今自然是孑然一身了,可是那些帮她的人都是有名有姓有家有业。她又怎么能那么自私? 何况,她恨这样一次又一次无能为力的情况,她迫切地想要得到力量,保护自己,保护师姐,保护所有人,她怎么能走?! 苏合平静地说:“我没有怕什么,我只是知道了师姐的行踪,打算留下来。” 江韶皱眉,“他们是齐王的人?” 江韶这一天显然已经听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流逸事。 “谁的人无所谓,反正都是朝廷正统。”苏合不想说太多,眼睛弯弯地笑了笑,“江大哥,我打算留下有两个原因。你听听,若是听完你还要坚持带我一起离开,那么我就听你的杀出一条血路出去。” “第一,人总是要识时务的。我可以躲起来,但是曾经帮过我,收留过我的人不可能全都躲起来,那些有心人总是可以顺藤摸瓜。之前我的打算,终归还是太过理想化。而且我师姐的传闻你也听说了,我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就是为了见她,我没有办法不管她。”苏合话里一半暗指暗金堂,一半暗指封四姐这股势力。 “第二,这地方没你想的那么险恶。枯荣谷已经没了,师父也没了。我总要有个地方落脚,有自己的事情做。”苏合眨巴着眼睛看着江韶,故意卖了个萌,“我又要东躲西藏又要找营生,适合我的事情真是不多啊。” 江韶看着她,心里难受,“苏合,在我面前不必强颜欢笑。” “我没有强颜欢笑。江大哥,江湖人对朝廷多半没什么好感,但平心而论,朝廷怎么说也不能算是邪魔外道吧?我一个大夫,在哪儿给人看病不是看病?今后有朝廷庇护,还是不错的。”苏合安慰他。 话虽如此,朝廷有那么多医术精湛的太医,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扣留她一个大夫呢?朝廷正统的人又为什么拿一座青楼当据点呢? 江韶微微皱眉,事情必然没有她说的那样简单。 苏合笑靥如花,“别皱眉了,江大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有机会我会去看你的。” 江韶握着她的手不愿放,总觉得这一次如果放手,可能就会失去什么。 他可以拼着这条命不要,带着她杀出一条血路出去。但是如她所说,之后呢?雨花庄、杜飞白家、朱砂,这些都不管不顾了么?他一辈子带着她东躲西藏吗?还是去阎王城? 江韶说:“我留下陪你一段时间吧。” 苏合垂眸掩去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眸,嘴角却微微勾起,“江大哥,回去吧。好好练剑。我们总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再说其他。” 江韶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 如今这个世道,他能依仗的只有手中剑。然而他的剑,锋刃未成,只能一退再退地忍耐。第一次在枯荣谷,他只能逃;第二次面对岳清歌,他依然无能为力;这是第三次了,也许还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天资好,又勤奋踏实,而如今却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走些歪门邪道更快一点掌握力量呢? 江韶目光专注地看着苏合的眉眼,仿佛要把她的样子刻进眼里刻进心里一样。苏合今日穿着封四姐的那过于华丽拖沓的衣服,涂了淡淡的脂粉,还梳了一个略显妩媚的垂鬟分肖髻,有点不像平时的她了。 少年忽然开口说:“苏合,我还没有对你说过我喜欢你。” 苏合一愣,抬头看向江韶。江韶对她很好,好到超出一个朋友的仗义,她感念于心。她也是个大姑娘了,跟一个男子单身上路,路上难免会有诸多不便的地方,但是江韶一直都十分正人君子,从未有半分逾礼之处。两人毕竟相识的很早,她以为江韶是把她当妹妹看了。 江韶又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少年时懵懂隐秘的心事,尚未表露,便被杜飞白横插一脚。那时骄傲又别扭,自然不肯再提。后来,江庄主去世,他身为人子,一事无成,有什么脸面去想那些风花雪月? 江韶偶尔也会偏激地想,江湖风霜摧折,弱者根本没有喜欢的资格。 可终归还是喜欢,想要尽自己所能的护着她。 苏合看着江韶,这样的情况,这样的表白,简直让她手足无措了,“江大哥……” “苏合,我已经有很多很多的遗憾了,我希望你能等我……让我保护你。”江韶说到这里,垂下眼睫看着面前的桌面,一时竟有些哽咽的说不下去。 江韶觉得很狼狈,他甚至没有办法说一个准确的期限,他何时才足以保护苏合?都说十年磨一剑,然而他自六岁开始练武,至今已经有十二年,还要有多少年他的本事才足以纵横天下?才足以力抗暗金堂、力抗朝廷? 这几乎是无望的。岳清歌大概十六七岁就成名,如今十多年过去,怕是也没那样的本事。他如今已经十八岁,远远比不上岳清歌当年。难道他让苏合等他十年二十年吗?简直是荒谬。 他这么多年练剑,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真的像他以为的那般天资卓越吗?其实只是块朽木吧?这些天江韶总是忍不住质疑自己。而此刻,真的有些灰心了。 他心境不稳,内息四散,在这个节骨眼上竟是有点走火入魔之兆。 苏合忽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说:“好,我等你!江大哥。” “我等你宝剑锋成,等你保护我,等到有一天我们可以强到不再被世事逼迫,可以随心所欲达成所愿的时候。” 苏合诚恳地看着江韶,仿佛有种心灵相通的感觉。他们同样的年纪,有同样的痛苦,同样的迫切得到力量心情。 “我会一直等下去。你不要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信你必将锋锐无双名满天下。” 江韶震惊地看着苏合,四目相对。 我们还年轻,从小生活在父辈的庇护之下,不知世事艰难,不识人情冷暖。而如今面对江湖的疾风骤雨,我们弱小,我们迷茫,只能一退再退,一再低头,甚至不得已暂时随波逐流。但是我们不会放下手中所执刀剑,不会停下艰难跋涉的脚步,也不会忘记最初心里的火。终有一天,我们可以斩破眼前的黑暗,砍断束缚的绳索,从此天高地阔,再无什么可以阻挡。 苏合想,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她或许从此不再济世救人,却违背本心地去研制那能速成内力药,为某个势力造出一批又一批的杀手,成为角逐权力的刀。 但若是江韶能够坚持自己的本心,有一天有所成就,她也必将与有荣焉喜不自胜。 苏合将手里的药瓶仍放回江韶手里,食指轻轻点了点,“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防身。我一时半会儿用不到。” 苏合的意思当然不只这个药瓶,还有七窍石。如今她还不清楚今后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况,七窍石放在江韶那里比放在她这里安全。她洗澡的时候被带过来,所有的东西都落在客栈了。 江韶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又是一阵黯然。若真是像她之前说的这里这么好,她又怎么会把七窍石托付给他。那东西虽然有解百毒的功效,可同样意味着暗金堂这样的危险。苏合若非没把握,又怎么可能麻烦他。 “好了,走吧。”苏合从江韶手里抽出手。夜已深,外面丝竹之声都零落了。 江韶却忽然收紧手指,抓住她的指尖不放。他看着她,眼眸明亮如星,“苏合,我今时今日说喜欢你,不是害怕以后没机会说出口,而是我要你记住,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情,我一直一直都喜欢你,此心不变。保重自己。” 江韶将之前在枯荣谷时给苏合的那个玉佩放到苏合手里,“这是我娘的遗物,看到它,就想想我今日说的话。” 如此真挚,苏合点了点头,接过玉佩,带着鼻音答应:“我记住了。” 苏合与江韶出门,封四姐八面玲珑地在大厅招呼客人,看见他们两人终于出来,眼睛暧昧地冲着江韶上下打量了一遍,尾音拖长调侃,“呦,这么久啊……,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 江韶剑眉微微压低,苏合忙偏头对封四姐说:“我送他出去。” 封四姐迟疑片刻,苏合坦然地看着她,还隐隐有点挑衅的眼神。 封四姐笑了起来,“去吧去吧,注意安全。” 苏合于是径自将江韶送到门口,给了他一个“看吧,我是自由的”眼神。 但是她也清楚她现在也许是个香饽饽,不宜走太远,到门口就止步了。 “走吧,江大哥。”苏合站在门口的红灯笼下,催促。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依依惜别的场景,也不适宜再表露什么离愁别绪,旁边还有姐儿在送恩客,打情骂俏说的话让人脸红。 江韶强忍着带苏合离开的*,轻声说:“你回去吧,我看着你走。苏合,保护好自己。” 她要离开他了,今后的路自己走。 “你也保重。”苏合点了点头,甚至不敢再看一眼江韶,她怕再看一眼,她就会后悔。 苏合挺直脊背,转身走进了天香楼。 一直走到里面的楼梯处,她才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模糊的夜色中,江韶一直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她的方向。似乎她随时改变主意,他都愿意豁出性命带她离开。 苏合赶紧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 ☆、第44章 吴王殿下 苏合并没有等太久,就被吴王殿下召见了。想来这位吴王殿下对那速成内力药方也是挺急切的,并不像封四姐说的那般无所谓。 三十出头的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朴素,并没有像戏文里说的那样穿着蟒袍金带,十分儒雅,看起来平易近人的样子。 苏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今后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性命都要捏在这个人手里了。苏合告诉自己,要玩命地讨好这个人,争取让自己过得好点。 封四姐在他面前依然是那副妖妖娆娆的德行,微微蹲身潦草地福了个万福,拖着嗓子说:“王爷,我把苏合给您带来了。” 苏合总觉得她这语气,跟招呼恩客的时候如出一辙。 吴王亲切地点了点头,似乎对她那敷衍的行礼并不以为忤。 “草民苏合,见过吴王殿下。”苏合却没有如封四姐一般,而是低头动作利索地跪在地上打算给吴王磕个头。 苏合来之前想得很清楚了,或者说在她选这条路以后她就想清楚了。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表示驯服,并没有什么难的,也绝不会有坏处。都到这地步了,还装什么骨气。面对各种变故,她是如此的软弱无能,如今只是向一个能掌控她命运的人下跪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苏合膝盖尚未挨到地,那吴王殿下就已经伸手相扶,“苏姑娘大才,乃是精通岐黄之术的高人,不该受世间礼法约束,不必多礼。” 苏合却还是坚持跪下给他磕了个头,压着性子说:“吴王殿下礼贤下士,但我只是一介草民,礼不可废。” 吴王殿下又夸了几句苏合的医术,苏合顺势便表示了愿以一身所学报效国家的期望,把话题引到了速成内力药方上。 “主上。”她老实不客气地跟着封四姐把称呼也改了,非常把自己当自己人。 吴王殿下挑了挑眉,觉得这神医传人非常上道,毫无那些稍有些本事的少年人恃才傲物的臭毛病,眼里倒真的有了几分欣赏。 “殿下或许听说过,枯荣谷前段时间遭暗金堂毒手,已经被烧成一片白地。草民学艺未成就遭逢大变,实在有些学艺不精。所谓能治疗速成功法后遗症云云,纯粹是以讹传讹。在不停止练功的前提下,草民目前只能缓解后遗症而已。至于以药物激发内力,目前还毫无头绪。”苏合非常诚恳地说:“不过若是有过去研究的一些线索,草民可以试着推敲,也许能还原一些东西。” 苏合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在这些人精面前就不要装人精了,也装不来,踏踏实实地本色出演,装老实吧。 “草民还有一个师兄,一个师姐。”苏合仿佛沉不住气一般接着说:“他们的能力都比草民强。只是草民师兄曾经因为救人心切,被人陷害,被处以斩刑。侥幸逃脱后,如今还在被通缉。草民师姐……” 第31节 苏合适当地表现出一点愤怒,看了吴王一眼,继续说:“草民来京城本来就是想见见师姐的。若是有他们相助,必然事半功倍。” 吴王位高权重,自然不怕手底下的人有所求。有所求的人反而更好控制。 吴王遗憾地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孤听说姑娘的师兄师姐年少时就有神医之名,济世救人的胸怀让人佩服。” 说的跟真的一样,他若是早知道他们枯荣谷一脉医术这么厉害,恐怕等不到暗金堂出手,就把他们一窝端了。苏合心里默默吐槽,排解心理压力,表面却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吴王又感叹了一番苏合师兄师姐命途多舛的际遇,安慰苏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将苦其心志云云。听得封四姐这大文盲在旁边直打瞌睡。 最后吴王终于说:“死刑再加上逃犯,这不太好办。明年是圣上六十整寿,应该会大赦天下。到时候孤想办法将令师兄的名字放到大赦的名单里,也许会改成流放。到时候就可以请令师兄回来见面了。之后可以慢慢想办法让令师兄沉冤得雪。” 苏合垂眸,心里有点失望。就这么个事,堂堂一个王爷出手居然还要等一年,然后拖拖拉拉准备一直拿捏他们师兄妹吗?苏合心里觉得这吴王就跟那个陈星耀一样,欺负她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丫头。她虽然很不以为然,面上还是很感激涕零,跪伏在地又磕了个头说:“多谢主上。” 吴王殿下似乎很为难地又说:“姑娘不必客气。令师姐的事孤十分惭愧。孤的四哥实在……有些荒唐。此事孤暂时也没有好办法,只能再等等。” “主上言重了。”苏合觉得自己投靠这吴王好像权力也不是很大啊,似乎还有点怕齐王的样子。 其实她还有另一条路的,逃出去投靠齐王。只是齐王的行径令人不耻,罔顾她师姐的名声。而且那齐王跟师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她若是投靠了齐王,那她跟师姐一点反悔的余地都没有了。 至于赵王,苏合倒是没考虑。她并没有能力去挑挑拣拣比较赵王和吴王的实力,那么投靠哪一方都一样,反正师姐都不在他们手里。 吴王觉得这次见面可以圆满结束了,他虽然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但事实上他并不喜欢这些江湖人。他觉得江湖人大多不服教化,道德标准堪忧,而且不好控制。 如今朝中虽然是儒家思想为主流,吴王小的时候却因为一位太傅的原因受法家思想影响颇深,对这些侠以武犯禁的人颇没有好感。 事实上,当初封四姐叛出监察处之后立刻投靠了吴王,多少也是因为吴王不太依靠江湖人的手段解决问题,事儿比较少。对于封四姐这样的人,上司如果老支使她干着干那,难保她不一时冲动把上司宰了。 吴王温和笑着给苏合赏赐了些金银珠宝以及目前能搜罗到的有关过去监察处的书。 “姑娘跟封四回去吧。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封四提。药方的事不必着急,慢慢研究。封四他们这么多年来为后遗症所苦,姑娘若是能帮他们调理调理,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居然还要住到天香楼,看来这位封四姐今后就是自己的上司了。苏合也没敢表示不满,恭恭敬敬地谢恩跟封四姐退下了。 这一次见面,吴王对苏合的印象还不错,觉得她老实而且懂礼貌。然而苏合对自己这位主上的印象可着实不怎么好。心里带着“人在屋檐下”的压抑回了天香楼。 不过好在,因为不再怕她跑,苏合现在不用再跟封四姐住在一起了。封四姐让她住进了顶上的阁楼。夏天住在阁楼里略有些燥热,但阁楼那里比较僻静,下面楼梯处的门可以锁住,避免被不知情的客人骚扰。 阁楼挺大,有四间房子,久无人居住。封四姐只收拾出来一间给苏合住,苏合打算把另外两间打通了建个小药库。苏合是很实诚的人,既然以后在人家手底下干活,自然不能消极怠工,总要显示自己的价值才能让吴王赶紧帮她救师姐,赦免师兄。 “四姐。”苏合跟封四姐说:“我需要配些药材试验药性。想把阁楼两间房打通建个小药库。” 封四姐刚进天香楼的门,就听说布庄送来了新布料给她们挑选,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随口答应苏合,急着去挑布。 苏合说:“那我把需要的药材列个单子来。” “好。”封四姐一口答应,又说:“你也一起来挑布料吧。做几身新衣服。” 苏合想了想,自己什么也没带,的确是需要几身新衣服的。总不能老穿封四姐的衣服。不说衣服拖拖沓沓一点也不利索,关键是封四姐有胡人血统,身材傲人,苏合略有些撑不起来。 于是苏合跟着封四姐一起去偏厅挑布。 里面莺莺燕燕的,天香楼的姑娘都在,拉着布样跑来跑去,叽叽喳喳。 苏合进去不到半刻钟,觉得脑袋都要炸了。 她飞快地选了三匹布,看旁边站着的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似乎是裁缝,于是过去量身,简单地说:“帮我用细棉布做两身里衣。月白色这匹给我做个短上衣,配紫色撒脚裤……” 苏合还没说完,就有人插话进来说:“阿合妹妹,月白色配这匹枚红色暗祥云纹软缎才耀眼啊。短上衣都不流行了,如今流行儒衣啊,侧面开叉要大大的。” 苏合尚未想起来这位是叫秋月还是如柳,又一个女子凑过来,“阿合妹妹别听她的,紫色最漂亮。里面就用这匹用银线在裤脚滚上一圈边,外面再拢上一层轻纱。” 又一个人参与意见,“枚红色和紫色都好,关键是撒脚裤一定要做高腰的。” “高腰的还是做八幅裙更好……” 苏合被她们吵的脑仁疼,只好对裁缝说:“姐姐们说的都对。就按她们说的做!” “好嘞。”裁缝口齿伶俐地说:“两件兜罗棉里衣;一件月白短上衣;一件儒衣;一件紫色织锦撒脚裤滚银边,外拢烟罗纱;一件高腰枚红色暗祥云纹软缎撒脚裤;一件高腰八幅裙。” 周围吵吵嚷嚷,苏合压根没听明白那裁缝都说了点什么,连忙点了点头。 裁缝笑眯眯,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姑娘,月白短上衣是要对襟还是斜领?儒衣最近流行立领,姑娘觉得如何?想绣什么花样?八福裙用哪匹布做?月白色太单调了,再配上与下裳同色披帛如何?” 哪有这么多讲究。苏合自认也有点爱美的心思,然而细节上却有些大大咧咧。觉得如果师姐在这里,大约还能跟这些人有点共同语言。 苏合挥了挥手,“都好都好,你看着做吧。不需要绣什么花,干脆利落点就好。” “好嘞。”裁缝高兴地答应了一声,又看了眼苏合手里拿的黑色的一匹布,“姑娘拿这匹黑色布打算做什么?” 苏合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件夜行衣以备不时之需,所以选了这匹布,她摇了摇头,“这匹我直接拿走自己做,可以吗?” “拿走吧。这么快就选好了?”封四姐大方地说:“太少了,这妹子刚来,没多少衣服,林嫂你这几天把你店里做成的襦裙什么的捡好的多送来几件。衣服也先紧着她的做。” 封四姐眼珠转了转,又调笑了句,“我这妹子脸皮薄,林嫂你选些正经衣服啊。” 苏合终于得以落荒而逃。 苏合回阁楼上写了大半天,把需要的药材列了三十多页清单。就这样,也只是些常见药材,不算太全。 而天香楼的姑娘们一直在挑布匹,商量做什么衣服,连晚饭都没吃。一直到要开门接客了,才怏怏地匆促做出决定。 天香楼里的姑娘并不都是当初监察处出来的,至少一半以上脚步虚浮没有半分功夫,应该是真正的青楼姐儿。但是从言行举止方面她们看不出什么区别。苏合觉得这些杀手姑娘们非常奇怪,仿佛姐儿才是他们的本职,而杀手什么的只是业余的消遣。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大隐隐于市?伪装的也太专业了。 苏合下楼,将整理好的药材清单交给封四姐,“先准备这些吧。一些偏僻的估计市面上不怎么卖,回头慢慢凑。” 厚厚的一沓纸让封四姐挑了挑眉。估计她看见笔墨纸砚就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她看也没看一眼,连忙交给了身边的一个姑娘,“先替我拿着。” ☆、第45章 小药库 天香楼每晚都要闹到深夜,丝竹调笑声传上来,扰人清梦。不过苏合还是坚持每天早上起来在天香楼的后院练基本功。 练完基本功,上午的时候苏合就在阁楼上翻看从吴王那里带回来的书,那些书记载的东西乱七八糟,还缺字少页,她看了半天也没能提炼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中午吃完饭之后休息半个时辰,然后一下午时间都要用来给封四姐以及楼里其他监察处出来的姐儿们扎针。 苏合终于把人认全了,这才发现楼里监察处出来的人比她以为的少得多,只有七个人。而且除了封四姐,其他人内功都算不上高强,最高的也只是跟苏合相仿。也难怪当初封四姐要亲自看着她了。 苏合本来也打算一边扎针一边大概给姑娘们介绍一下自己的治疗思路,然而这些姑娘凑在一起嘴就没停过,聊衣服脂粉钗环,根本不耐烦听苏合的治疗思路,苏合至今没能把自己的思路介绍完整过。 其实那些内力不高的姑娘们后遗症也不太严重,她们又懈怠练功。真正被后遗症困扰的只有封四姐这样的高手。 苏合一直想跟这些人聊聊当年监察处的具体情况,毕竟这些都是当事人,也许可以找到些药方的线索。然而这几个人都一问三不知,两句话就又岔到穿衣打扮上了,居然没一个靠谱的。 苏合甚至都有些怀疑,当年并不是监察处分成两支分别逃走,而是岳清歌嫌弃这些不靠谱的人麻烦,故意把她们丢下的。 苏合等了半个月,自己的小药库依然没动静,倒是有家专门做绣鞋的店跑来让姑娘们挑鞋,又是叽叽喳喳的一下午。 据说每半个月就会有商家跑来让姑娘们挑东西,无论是胭脂水粉、钗环首饰、衣服鞋子、手帕香囊……应有尽有。封四姐手头使银子宽松,对姑娘们十分大方。但凡姑娘要的,她没有不给买的。如果不是个别恩客长相实在有点抱歉的话,天香楼里的姑娘过得比一般官宦家庭的小姐还自在。 苏合终于忍不住跟封四姐说:“四姐,我列的那些清单里的药材开始采购了吗?” 封四姐靠着美人榻,一扫之前的风情万种,反而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的柔弱模样,“阿合妹子啊,买那些苦得要命的东西有什么好,还那么贵。过几天四姐叫卖首饰的刘阿嫂来,给你打两套赤金镶红宝石的首饰怎么样?那药方你慢慢研究不着急,反正主上也没催。” “……”居然是心疼钱么?苏合气结。药材确实不便宜,但是这一楼的姑娘,流水一样花钱买各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一个月怎么也得开销几万两,到现在买药的钱居然不舍得了。 “这不是挺好?”封四姐妩媚又狡猾地眨巴眨巴眼睛,“之前你不是还不情愿留下么?那药方随便弄弄应付吴王殿下就得了,好好给四姐调理身体才是正经。” 封四姐偏偏头又说:“你是担心你师姐吗?哎呀四姐会帮你留意的。有机会一定把她也救出来。” 可是她还有个师兄等着吴王想办法赦免啊!而且虽然很自不量力,但她还是期望有朝一日能够杀尽暗金堂的人报仇,那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她怎么能混日子! 封四姐点了点苏合的额头,“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人生得意……须那个什么欢。别操心这操心那。想想下次打首饰打个什么样的才是正经!” 苏合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然而见了封四姐苏合才觉得一山还有一山高。自己其实一点也不随遇而安,自己就是个劳碌命。 封四姐忽然想了想,又有些惊惶,“对了,你师姐不会像你一样实在吧?不行不行,你还是稍微努力点研究下那个药方吧。我可不想十年后被齐王的杀手追杀。不过你那药实在是太多了,够我买好几个月的首饰了。能不能少点?” “……”苏合十分无语,能不能有点女杀手的职业素养? 苏合只好删删减减了两次,最后只剩下十页纸的药材时,封四姐才终于仿佛割肉一样拿出银子,给苏合建了她的小药库。 苏合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封四姐混日子,她却不打算一直这么住在青楼里,生死不由己。 苏合拿着刚买来的药材,随手配了些药膏。 下午给封四姐她们施针的时候拿出来,跟秋月说:“秋月姐,我看你皮肤不是很好啊,特意配了点药膏,能让皮肤变得又白又嫩,你回去试试。” 秋月长得极为漂亮,就是一直遗憾皮肤不够白,于是就拼命的往脸上涂脂粉遮盖。时间长了,皮肤就变得很差,毛孔粗大。 药膏黑糊糊,还有点奇怪的味道。秋月将信将疑地收了药膏。 苏合有意引他们上钩,特意用的最好的药,用最好的方子。 所以秋月只用了一次,效果就十分明显。 第二天早上,一群姑娘就等不及地涌上苏合的阁楼,跟她讨要这美肤养颜的药膏。 苏合第一次没被她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闹得头疼,十分耐心地跟他们讨论各种女人的话题,还根据她们的皮肤给出各种建议。 然后答应了给他们制美白的、去皱的、补水的外敷内服的药膏。 到第三天,连封四姐都坐不住,跑来跟她讨要。 苏合二话不说就给了。 然而她给的东西,就那么小小的一瓶,省着用两三次也都没了。 等到姑娘们用完了,效果惊人,变得光彩照人之后,再来找她要的时候,苏合摊了摊手,“药用完了。” 苏合遗憾地说:“其实我会的不止这些啊,如柳姐姐,你不是总念叨自己胖吗?我有减脂的方子,不用忌口,还不伤身呢。莺时姐姐,你不是羡慕四姐的身材吗?如果有药,我可以让你变得和她一样啊。秋月姐姐,你想让头发又黑又亮吗?我也有办法啊。” 苏合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姐姐们,好几年前我在枯荣谷出过一批药美容养肤的药,听说当时在京城疯抢啊。不知道姐姐们抢到了没。” “红颜?是红颜吗?”莺时尖叫一声,“红颜居然是你配的?” 苏合其实对朱砂当年卖药的细节并不太清楚,此时把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故作高深地说:“莺时姐姐既然知道,那就该知道这药的功效,还有……这药还有一种,叫做紧蕊。姐姐们想必也感兴趣。” 很快苏合就被尖叫声淹没了,各种要求来一整套红颜。 苏合无辜地说:“这得给四姐说。好多药都不全啊。那些药太贵了,四姐不给买。” 然后姑娘们就去闹封四姐去了。 封四姐很痛苦,封四姐很纠结。她一直是楼中所有姑娘的金主,享受着女神的待遇。 而如今却成了众矢之的,被姑娘们各种用哀怨的眼神攻击。 关键是,她也很想要一整套红颜啊! 可是……苏合这个坏女孩,得寸进尺,居然变本加厉地开了六十页的药材单子给她,其中多了好多上回没有的珍贵药材。而且据说还每个月都需要补充。 封四姐想想买药材的银子能买多少衣服首饰,心痛的简直都要昏过去。 第32节 封四姐扛了三天就扛不住了,苏合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自己齐全的小药库。 苏合立刻给姑娘们配了各种药满足姑娘们的需求,还特意讨好地给封四姐配了豪华大礼包,以安抚她花银子的心痛。毕竟这不是一锤子买卖,以后月月都要补充药材的。 “四姐啊。”苏合拿着药膏帮封四姐按摩头皮,说:“虽然买药材花了点钱,但以后姐姐们都养的唇红齿白,能省掉一大笔买胭脂水粉的钱啊。” “那才多少钱。何况还省不了。”封四姐伤心地白了苏合一眼,“你这种小姑娘根本不明白,女人涂脂抹粉有时候也不是为了美,而是就是为了想涂脂抹粉!” 苏合无奈,说:“不然的话我也可以做些药出去卖,赚些钱回来补贴咱们楼啊。” 封四姐哼了声,果断拒绝,“才不要,万一隔壁怡红院的姑娘买到了怎么办?不能让她们用!” 苏合无语了。女人啊。 经此一事,苏合跟天香楼的姑娘们关系变得极好,大有取代封四姐成为众位姑娘心中女神的趋势。 跟这些姑娘们搞好关系绝没什么坏处,说不定万一有一天她被追杀的时候她们还能手下留情点。 苏合在枯荣谷的时候学的杂学颇多,又都是师从名家。偶尔还帮姑娘们编个舞,或者教她们梳新发型,或者点缀妆容,连随手描个刺绣的花样都比她们见过的新鲜。 诸位姑娘对苏合极为崇拜,不学无术的封四姐简直都要吃醋了。不过封四姐也很喜欢苏合配的药、编的舞、梳的头、画的妆、选的配色花样也就是了。 因为要来的药材比预计的多,两间房子打通就稍显拥挤了,苏合打算把阁楼上最后一间空着的房间也占了。然而她空房间的时候,发现一些年代久远的书册,满是灰尘。 翻了翻,发现记载的好像是一些消息,谁谁谁给哪位官员送了多少银子云云。 苏合觉得这是了不得的东西,连忙去找封四姐问。 封四姐却很随意地挥了挥手,“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吧,没什么用,都是十几年前的旧消息了,好多人都不在了。而且那么多,谁耐烦看啊。” 监察处是分了两支,一支杀手,一支情报。当年的监察处显然非常厉害,手里捏着百官的小辫子。不知道为什么落到封四姐这样的草包手里。 如今在天香楼这种地方,消息还是极为灵通的。前线的消息封锁的极为严密,但在这里还是能够打听到一些。不过显然封四姐情报工作做的敷衍,主上安排下来了,就留心一下,其它的,听到了也装没听到,更别提记录了。 苏合摇了摇头,转身回阁楼。 封四姐却忽然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阿合妹子,你要明白,知道太多是没什么好处的。” 封四姐指尖轻点那破旧的册子,用内力将册子震成了粉末,“这册子上的人,当年各个都恨不得把监察处拆吃入腹。” 苏合悚然一惊。暗暗提醒自己不要被封四姐平日里的表象所迷惑,她实在是一把精明又锋利的刀,只是平日里隐藏在无害的鞘里罢了。 ☆、第46章 谋反 前线形势据说非常糟糕,然而这并不影响后方的人寻欢作乐。天香楼依然达官贵人川流不息,夜夜笙歌。 每当听到前线有坏消息传来的时候,封四姐还格外高兴——她一直惦记着如果文大将军这个靠山倒了,岳清歌就不会选择投靠齐王而是选择吴王,那么作为早就投靠吴王的老前辈,她很有可能成为岳清歌的顶头上司。 她抱着雄心壮志,要以权谋私睡一睡岳清歌,还要让岳清歌跪着舔她的脚! 苏合不知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爱好。 封四姐盼啊盼啊,然后前线就真的传来大败的消息。 败的惨烈无比。 三天之内大周被陈国攻陷了两个北方重镇,文大将军不得已,退守北方最后一道屏障——铁壁关。 前线一共大约有三十多万军队,文大将军退守铁壁关的时候,只剩下一半多人。这次是再也纸包不住火了。朝野皆知,举国震怒。文大将军上了请罪折子,然而战事紧急,他不能此时回来领死,只能等战后再清算。 皇上派了齐王殿下带着一部分援军北上去军中稳定局面。 齐王走了,府里必然守卫空虚。苏合本以为这会是个极好的机会从齐王府里救出师姐。 谁曾想,齐王这家伙竟然把朱砂一起带走了! 不是说军中不许带女眷的吗?苏合很愤怒,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继续忍耐,天天鼓捣药材。救师父那次,她身边没有可用的药材,她一直深以为恨,如今终于有了大把药材,她研究那速成内力药方之余,也会制一些常备的成药放着。还根据师兄的那本毒心得,制些药防身。 不过,朱砂如果到了前线,即使依然得不到师父已经去世的消息,大约也会明白借助军方力量杀灭暗金堂的人救出师父是一条不可能走通的路。 最近朝中有风声说要迁都,天香楼的姑娘们听客人提起,闲暇时就忍不住讨论。 秋月最不爱听这些,说:“大周定都平城有一百多年了吧?哪是说迁都就迁都的。没影的事,别自己吓自己。” “是啊,秋月姐说得对。如柳,你别听风都是雨的。” 如柳很委屈,“我也是担心么。我也觉得不可能迁都的。” 姑娘们都倾向于这只是谣言,她们在天香楼日子过得舒服,都不希望发生什么变故。 然而一向除了关心怎么让自己更美,别的什么都不操心的封四姐,听了这话却沉默好半天,突然趁姑娘们都在的时候说:“铁壁关是北边最后一道门户,离京城也就三百多里。过了铁壁关就是一马平川。如果用最好的战马,轻骑一日一夜就能杀到京城。前线这几天如果再没捷报传来,我看……迁都这事会成真。” “什么?那要迁到哪里?”姑娘们都炸了锅,围着封四姐七嘴八舌地问。 “我哪儿知道会迁到哪里,我又不是皇帝。”封四姐正经了没一会儿,又恢复了那懒洋洋的样子,“与其操心这些,不如最近把金银细软收拾收拾,到时候跑的时候别落下什么。看哪个情郎顺眼,也千万别忘了约好一起走,不然走散了可找不回来。” 苏合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却也没往心里去。她自己的烦恼都顾不过来了,这些国家大事就完全不关心了。如果迁都……她孑然一身,说走就走,她觉得好像跟她也没多大关系。 不过文大将军遭此大败,齐王都出发去支援了,也没见着岳清歌,苏合觉得封四姐之前关于岳清歌一定会投靠吴王的猜测也不怎么靠谱。 齐王离开平城后的第三天晚上,天香楼依然是笙歌宴饮,热闹非凡。 急促的马蹄声踏破黑夜的寂静,有个侍卫模样的人打马过长街,惊的沿途不少人家点亮灯笼,纷纷开门查探出了什么事。 到天香楼前,那侍卫一收缰绳,疾奔的马扬起前蹄,那侍卫已经伸手利落地滚下马,直闯入内。寻欢作乐的达官贵人的震惊地看着披甲执戈的侍卫,还有不明所以的人大声斥责,那侍卫只是不理,径自闯到封四姐面前,低声不知说了句什么。 封四姐面色一变,蛇一样软的腰忽然挺直了,飞速地叫了几个人,返身上楼拿了佩剑。直接从二楼的窗口跳下,在黑夜中疾行。裙子拖沓,她反手一剑就割裂了半幅裙摆。 苏合正打算睡了,还没脱衣服,却糊了满脸的药泥。忽然被封四姐拽出来,在京城黑夜的街道上直奔吴王府。临走的时候只来得及眼疾手快地拿上了自己的药囊和新做的软剑。 “出什么事了?”苏合完全摸不到头脑,一边问一边把脸上已经被风吹干的药泥抠下来。 “不知道,不必问。”封四姐此时倒真的像是个杀手了,浑身带着一种冷肃的高手气质。 苏合忽然想到他们的行事准则,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知道。可是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好奇心。这样的深夜,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 吴王府灯火通明,一队一队披甲执戈的军士来回跑着,气质冷肃,显然都是上过沙场见过血的正规军。整个吴王府除了脚步声,却又安静到了极点。 封四姐在门口停下脚步,请门房通报,然后很快出来一个侍卫,将封四姐被带进了吴王书房,而苏合与她手下的那些人则止步于书房外等候。 苏合慌乱地想着,难道是像戏文里唱的,吴王是要谋反了么?她到底上了怎么一条船?现在下船还来得及吗?!师兄只是为了尽快研制出解救瘟疫的药,用了几个人做试验,就不得不远走阎王城,她若是参与到了谋反这样诛九族的事情里,该怎么办? 苏合偷眼看了看身边封四姐从天香阁带来的人,她们一反平日里叽叽喳喳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地垂手肃立,似乎一点也不好奇自己究竟卷入到了什么样的事情里。 只是片刻,封四姐就出来了。 透过打开的门,苏合意外地瞧见吴王身边站着的人竟是岳清歌。他果然已经来投靠吴王了吗? 岳清歌显然也见到了苏合。自她离开,他便没有刻意地去打听她的消息,她居然跟封四姐混在了一起?这样的情形,也没时间给他们说什么. 封四姐简单地说:“走,去西门。” 天香楼的姑娘没有一个表示异议,也不问为什么,令行禁止地跟着就走。 苏合咬咬牙,都到这个地步了,就算是谋反也容不得她临阵逃脱了。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只好跟着赌一把了。 一路疾行到西门,很远就听到了喧闹,黑夜里人影幢幢,不知道有多少人堵在西门门内。离近了瞧,竟然都是士兵。 封四姐低声说:“今晚谁也不许出城,违者格杀勿论!人太多,擒贼先擒王!” 说完,封四姐做了个手势,天香楼的姑娘立刻训练有素地散开了。 封四姐回头对苏合说:“你跟着我。别自作聪明。” 月色下封四姐的眸子无波无澜,却让苏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此时此刻,她若是有轻举妄动,恐怕封四姐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苏合不敢有丝毫迟疑地点头。 封四姐借着夜色的遮掩,几个起落,就带着苏合悄无声息地躲进了城门楼下檐角的阴影里。 城门口两拨人正在僵持,一拨像是守城门的官员,带着当值的百十号守卫挡在城门前,卑躬屈膝好言好语地劝解。 苏合隐约听见他称呼对面那一身戎装的为首的人为“赵王殿下”。 苏合忍不住看了封四姐一眼。她刚才说格杀勿论,如今这要出城的是天潢贵胄,难道也一样动手吗? 封四姐静静地潜伏在苏合旁边,安静的仿佛一块石头。 两拨人很快闹僵,赵王的人动起手来,想要强行开城门。而守城官员那边本来人就少,又顾忌赵王身份,束手束脚。 忽然,一支短箭穿破夜色,直奔赵王而去。 赵王身边显然也有高人相护,一把拉过一个士兵挡在了赵王前面。 “有刺客,护驾!” “弓箭手放箭!” 赵王带的都是精锐,黑夜里命令传达的极为迅捷有效。 箭雨朝方才暗箭来的方向射去。这样万箭齐发,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恐怕也躲不过。苏合有点担心,而封四姐依然不动声色。 很快,别的方向也射出了暗箭。 赵王手下一边射箭反击,一边更迫切地要求城门官快开城门。 城门官惊疑不定,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越发不敢抵抗,竟被赵王真的打开了城门。 赵王无意与躲在暗处的刺客纠缠,见城门已开,一边命弓箭手断后,一边带着人立刻出城。 就在这一瞬,苏合只觉得身边一阵风过,封四姐已经出现在了城门口,自上而下地在城门洞倒挂下去,手中丈许长的鞭子鬼魅一般甩出,准确地套在了正经过城门洞的赵王脖子上,然后毫不犹豫地绞紧。 赵王身边那高手甚至还来不及反应,赵王就被封四姐绞断了颈骨。 封四姐一击得手,立即后退,用内力提高声音大声说:“赵王勾结陈国,意图谋反!如今首恶已除,从者立即放下武器,既往不咎!” “一派胡言,竟敢谋害天潢贵胄!”赵王身边的高手大怒,挥刀在封四姐身后紧追不舍。 赵王死了?!勾结陈国意图谋反?底下的士兵震惊之余,却已经开始犹豫,密集的箭雨渐渐变得稀稀落落。 整肃的军容变得凌乱,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喧哗。 苏合躲在檐下握着手里的药囊犹豫,这么多的士兵,就算是封四姐应付也困难,而对她来说,躲在暗处撒下一包毒却是很容易的。可是,要把这些人都杀死吗?到底是谁在谋反? 封四姐毫不恋战,只是飞快地游走,运气丹田,再次重复方才的话。 这时,长街尽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应是有大队人马行军。 ☆、第47章 皇帝 第33节 当先一人尚未接近,就大喊,“陛下口谕,今晚出城者,杀无赦!尔等速速放下武器,可从轻发落。” 赵王手底下那些士兵显然大多是不清楚赵王深夜出城究竟是为了什么。通敌叛国是诛九族的大罪,何况赵王已死,他们这点人,实在没有一路逃到陈国的希望。这些人此时已经毫无斗志,纷纷放下手中的刀剑。 只有一部分死忠还在大声与人辩驳,拿着刀箭戒备地围拢。却因封四姐与那高手速度太快,又离的太近,不敢放箭帮忙。那辩驳声也因为太过嘈杂凌乱,并不能形成一股力量。 赵王手下那高手眼看大势已去,等大队人马来了,自己必然没有好果子吃,恨恨收手,转身打算逃出城去。 然而此刻封四姐却不打算放过他了,一改方才的避战,长鞭呼啸而至,狠辣地袭向那人喉头。 那人急于逃脱,封四姐咄咄逼人。两人一追一逃,很快掠过了半条街。 封四姐脚下忽然似乎绊到什么,踉跄一下露出个破绽,那人眼看一味逃脱没有希望,刀锋一转,打算杀了封四姐再逃。 然而就在刀锋即将触到封四姐时,那人忽然见封四姐笑了。美人一笑,勾魂摄魄。 一支躲在暗处不知多久的箭没入那人后颈,那人刀锋已经划破封四姐外衣,却锋锐已竭,再无力推进一步。 这时刚才那传陛下口谕的援军终于赶到,飞快地将那些还在抵抗的赵王死忠拿下。 苏合看了这半夜的戏,总算是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吴王谋反。 然而苏合尚未从躲藏之处现身,就见封四姐站在那城门官旁边,突然手腕一动,鞭稍如灵蛇一般卷上了城门官的脖子。 “得罪了。”封四姐对着那城门官眨了眨眼睛。 事情再次出现让人震惊的反转,来的人并不是皇帝陛下派来的,而是吴王的人。 吴王派来的人数并不多,却用这样的计策,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地控制住了赵王的人以及城门守卫。 天香楼的姑娘死了一个,苏合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没救了,身上插了七八支箭。还有两个姑娘受了伤,苏合给她们拔箭的时候,她们咬牙忍着疼,一声都没出,一点也不像在天香楼里,被针刺破手指都要大惊小怪的样子。 她们好像瞬间就从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变成了一群木头,仿佛生死伤痛对她们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吴王殿下的人控制住了城门,然后为首的那个带了一小队人出城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封四姐带着天香楼的姑娘以及苏合在城楼上喝茶。 苏合心情复杂,一肚子话想问,却努力克制着自己跟她们一样若无其事地喝茶。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苏合告诉自己。 过了大约有一刻钟时间,窗口白衣一闪,忽然进来一个人,身形快的连封四姐都只是在他进来后才反应过来甩出鞭子。 岳清歌手一伸,夹住封四姐的鞭稍,冷哼了声。 封四姐悻悻地收了鞭子,阴阳怪气地说:“岳大人不去抱主上的大腿,来这干什么?” 岳清歌没理她,转头对苏合说:“跟我走一趟。” 他也不等苏合答应,抬手拎着苏合的腰带,仿佛提着一个包袱一样转身就走。 一路风驰电掣,到了一处比吴王府还要大得多的大门口,若不是金碧辉煌守卫森严,苏合简直以为他们到了另一个城门口。 岳清歌另一只手拿了个令牌一晃,守卫便放行了。岳清歌提着苏合一路走到一处金碧辉煌的大殿门口,才把她放了下来。 “岳大哥。”苏合摇晃了两步才站稳,有点头晕。 “自己进去吧。”岳清歌看了她一眼,在引路太监到来之前忽然低声说:“一会儿,能做到就说能,不能做到别逞强。” “谢谢你,岳大哥。”上次分别时的场面实在说不上愉快,岳清歌如今还能提醒她,想来之前的事情算是揭过去了。苏合偷偷看他的脸色,又低声加了句,“上次对不起,岳大哥。” 岳清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苏合猜到这里就是皇宫,岳清歌把她带到这里,难道是吴王已经谋反成功了?苏合心里惊疑不定,然而还是没有再多问什么,一步一步跟着引路太监往大殿走去。 岳清歌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丫头过去眼神温软的跟绵羊一样,将刀剑放到她手里都不知道该怎么用,如今却连笑的时候眼神里都带着锋锐。似乎她长成了他本来想要把她培养的样子,然而他却本能地觉得不喜。 再过十年,这丫头会不会长成像封四姐如今的模样?时光太过久远,他已经想不起来十几年前封四姐是否也曾有过温软如羊的眼神了。 苏合跟着引路的太监踏进大殿。 这似乎是个寝殿。 前殿里人很多,通通跪伏在地上,却静的仿佛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苏合看到有人在发抖,有人在流眼泪,却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唯一站着的人,是吴王殿下。重重帷幔之后,有一张巨大的华丽的床,上面似乎躺着什么人,在安静的前殿偶尔还能听到空气经过腐朽气管时的杂声。 苏合只看了一眼,就温驯地垂目,跪在地上给吴王殿下磕了个头,“草民参见殿下。” 在宫中,大庭广众之下,苏合很有眼色地并没有叫主上。 吴王殿下面有疲色,似乎也维持不住上一次礼贤下士的面具了,只是挥了挥手说:“看看有没有办法。” 苏合从地上爬起来穿过帷幔,看到那大床上躺着的行将就木的老人,已经昏迷不醒了。 这是……皇帝陛下? 苏合谨慎地跪在床边诊脉,又翻看了老人的眼皮和舌头。 一旁的太监对她这无礼的举动有点震惊,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吴王殿下也走了过来,那太监就什么也没说。 “如何?”吴王殿下问。 苏合跪在地上,这样紧张的时候竟然不合时宜地走了走神。她一晚上都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吴王殿下到底是不是要谋反?他是不是真的想把皇帝给救回来? 好在她很快收束心神,这皇宫虽然紧张戒备,却并不慌乱,不像是有过什么争斗的样子。她还是别自作聪明了,如实说吧。 “陛下已经……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不过草民可以想办法激发陛下的生命力,能让陛下再撑上几天。就是民间所说的回光返照。” “能撑几天?”吴王面无表情,似乎也没有听说父亲即将离世的伤心,或者即将登上皇位的欢喜。 苏合想了想,保守地说:“这个要看个人体质,两天左右吧。” 吴王微微闭目,说:“你动手吧。需要什么?” 吴王心里暗恼外面跪着的一群太医院的废物,如今这样的情况竟要依靠一个江湖草莽!然而此时却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他秉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甚至也没有再叫一个太医来监督苏合。 苏合随身带着药囊,不需要准备什么,于是说:“请这位公公帮忙将陛下的衣服除了吧,我需要给陛下扎针。” 吴王点头,那太监连忙手脚轻快地除去了皇帝陛下的衣服。 苏合扎第一针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就算是垂死的皇帝陛下,她这针扎下去如果没有回光返照,反而把人扎死了,恐怕她也得陪葬。 然而她很快心无旁骛地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三十六根回魂针,最后一根是从顶心百会穴扎入,要将整根针都扎进去,然后取下之前的三十五根针,这最后一根,就留在皇帝的脑子里了。 比成人手指还长的银针整个没入皇帝陛下的顶心,一旁的太监惊的瑟瑟发抖。吴王在一旁没吭声,太监也不敢贸然阻止苏合。然而他上下牙打颤的声音还是惊动了苏合。 苏合扎完这一针,缓缓松了口气,被太监惊动,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又是在给谁扎针。 吴王忽然使了个隐晦的手势,暗处有人现身,将那太监捂着嘴从后面窗子带走了。 苏合鼻尖冒出汗来,飞快地将之前的针拔了,又从药囊里拿出一粒保命的药丸,小心翼翼地塞到皇帝的嘴里,手指在皇帝喉间一抹,迫他吞了下去。 过了有一刻钟,皇帝慢慢呼出一口气来,脸色也变得红润了些,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允湛……”他的声音有点含糊,仿佛舌头僵硬了。 吴王殿下连忙跪在床头,急切地说:“父皇,我在。” 苏合功成身退,却没人让她出去,只好跪在一旁不起眼的角落假装不存在。 “有……有新的消息吗?” “父皇。”吴王殿下眼角含泪地摇了摇头,“于大人、成大人、孙大人已经进宫,就在偏殿等候。要叫他们进来吗?” 皇帝点了点头,忽然又问:“允沣呢?” “刚才收到消息,四哥他……带着人从西门闯出去了。” 角落里的苏合听着吴王殿下睁眼说瞎话,一句话也不敢吭。 “没用的东西!”皇帝陛下骂了句。 吴王殿下连忙说:“父皇息怒,当此飘摇之际,父皇千万保重身体。” 皇帝说:“去叫几位大人进来吧。” 如今这里只有苏合在,吴王殿下看了苏合一眼,苏合福至心灵地道了声,“是。”小心后退着往后走。 吴王殿下加了一句,“让诸位太医偏殿候着。” 苏合到前殿,还没传话,太医们就纷纷退去。太医们显然也都听见刚才苏合说皇帝回光返照只有两天,但是这时候,谁敢跑去跟皇帝说这话。大家都保持沉默。 苏合也不知道偏殿在哪里,跟门口守着的太监传了话,然后无处可去,也没瞧见岳清歌在哪里,只好独自坐在门口不远处的台阶上等着吴王殿下召唤。 不一会儿,有太监带了三位大人进去。 然后过了可能有半个多时辰,有太监跑出去传话,然后又不知道从哪里带过来了几位大人。 来来去去了几波人,可怜重病的老皇帝折腾了一晚没睡。 然后四更天的时候,所有人都出来了。 苏合看到吴王殿下左右张望,还转头问一旁的小太监,连忙从台阶上站起来,走过去行礼,“殿下。” 吴王殿下果然在找她,看见她就说:“跟着孤走吧。” ☆、第48章 迁都 吴王在前面走,苏合在后面低着头跟着。 吴王忽然问:“你确定父皇如今只是回光返照?” 苏合恭谨回答,“是的殿下,草民本事不济,只能做到这样了。” 吴王叹了口气,七绕八绕到一处偏殿,换了身衣服,然后赶紧上朝去了。 才不到五更天,然而察觉风声不对的大臣昨夜都一晚没睡,很多人都是三更天就在宫门外等着了。几乎是宫门一开,所有人都在朝会殿站的整整齐齐了。 苏合被安排在了朝会殿旁边的小配殿里喝茶,以备老皇帝以及吴王殿下的不时之需。 不过朝会开了很久也没人召唤她。苏合昨夜一夜没睡,此时精神一直紧张,竟然也不觉得累。心里一时觉得自己这也算立了大功,不知道吴王如果当了皇帝,会不会高抬贵手,命齐王放了她师姐,再赦免了她师兄;又一时觉得用针灸激发皇帝生命力这事略有些大逆不道,虽然实际上是延长了皇帝两天的寿命,但也算是她扎完针皇帝就死了。不知道以后吴王会不会追究,找个借口杀了她。 不管怎么说,她上的这条船还算没上错。如今齐王在外,赵王已经死了,吴王即位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朝会开完的时候,吴王已经变成了太子殿下,同时定下了迁都金陵。 苏合也是之后听那些大臣们议论,才知道昨天傍晚的时候传来八百里加急战报。铁壁关溃败,文大将军战死,前线军队已经是一片散沙,连消息都不通了,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战力。老皇帝就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急怒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死掉。 封四姐曾说过,铁壁关之后是一马平川,再无天险可守。轻骑一天一夜就能奔袭京城。 因此,迁都之事简直是火烧眉毛了。 仓促间皇帝封了吴王为太子,如今这情况当然也来不及搞什么仪式,只是明发诏谕以告天下。 宫里人心惶惶,很多宫女太监都在偷偷收拾东西,苏合以为很快大家就会走。 第34节 然后皇帝跟曾经的吴王如今的太子在寝宫里争执了半个多时辰,太子出来就带着她还有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岳清歌以及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出宫回吴王府了。 在吴王府又耽误了一个时辰,川流不息的大人来拜见太子,然后商议什么。 很快封四姐也出现在了吴王府,她手下的那些杀手姑娘却没有一起来。 最后太子出发的时候,京城九门大开,无数的百姓以及官员夹杂在百姓中间往外逃。据说城门只开一个时辰,所以大家都拼命地往外逃,有的城门口还发生了踩踏事件。 而太子殿下总共只带了二十多人出城。其中有岳清歌,有封四姐,剩下的都是些看起来功夫不弱的侍卫。 苏合能混在里面,估计还是占了医术高明的光。 苏合很是诧异,迁都竟然是这么混乱的迁法吗?堂堂大周,迁都这样的大事居然是任由大臣们四下逃走?自己走到金陵就算? 太子殿下就带这么二十多个人,军队呢?江湖上的草台班子也不至于这么胡闹吧? 难道赵王昨夜出城,也是像太子今日一样打算南逃? 为什么会这样呢?面对陈国的军队,难道大周真的毫无抵抗之力了吗? 太子这样逃了,只剩下一个还有两三天命的老皇帝留在京城,那么,百姓呢? 苏合满肚子疑问,却根本没机会问出口。他们几乎算是仓皇地逃离了京城,继而头也不回地向南骑马狂奔了一整日,一直到夜幕降临,才在野外扎营休息。 太子带的侍卫去打了些野味,拿出干粮来勉强填了肚子。 几乎都是一天一宿没睡,又是这么个国破家亡的境地,大家都没什么心情说话。吃完饭给太子殿下搭了帐篷,安排了守夜,其他人也没什么讲究,各自找地方睡了。 苏合跟封四姐一起靠在一棵树上。明明很累,苏合却睡不着觉。苏合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轻声问封四姐,“为什么……是这样的迁都法?” 封四姐也没睡着,面无表情地说:“满朝文武多少人,又岂是说走一时半刻就能走的?带不带女眷孩子一起走?军队护着所有人,又怎么可能跑得过骑兵?” “何况,京城现在恐怕也没多少军队。之前齐王去支援前线,从京畿大营抽调了一批。京城短时间内能凑出来的军队,不会超过四万人。四万人,还以步兵居多,御林军都是官家子弟,战力堪忧。陈国骑兵野战所向披靡。这四万人在野外,估计抵不过陈国骑兵一个万人队。到时候真是一点胜算都不可能有。” “所以,大家分散逃走吗?为什么不试着守一守呢?”苏合心里有点难过,位高权重到一国帝王,在世事面前竟然也无可奈何不得不低头吗? 封四姐说:“嗯,一部分人分散逃走,也有一部分人会试着守一守。一国之君,总是不能就这样望风而逃的。四万人凭借这平城的城高墙厚,还是能守上一阵。陈国先锋奇袭平城人数也不会太多,最多万把人吧。如果有援军,也许能翻盘也说不定。只是朝廷精锐,一半在北边,一半在西南。西南精锐不可能比陈国大军更快,剩下的乌合之众,来救援也没用。” 老皇帝只是回光返照,就算有援军估计也翻不了盘了。苏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师姐跟着齐王如何了。 封四姐忽然一巴掌拍在她额头上,“小丫头叹什么气,护着太子殿下逃到金陵登基,我们就有从龙之功!今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美男排着队随便睡!国破家亡,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她这一番话,不知道是在劝苏合还是劝自己。 封四姐和岳清歌都是二十多年前,周国陈国大战之后的孤儿,或者实在活不下去卖儿鬻女的难民之后。被通过各种渠道带到监察处当杀手培养。当时监察处的孩子恐怕得有几千人,最后活下来的也就百余人。 在生死间挣扎的时候,当然也是恨的。否则也不会一朝抓到机会,立刻反咬一口,牺牲了快一半的人,叛离了朝廷。 然而如今当真看到国破家亡,封四姐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了。不知道今日过后,又要多多少像她一样的孤儿。 虽然已经立秋了,然而这几日太阳依然及其毒辣,赶路的时候感觉皮都要晒脱了。 几位有武功的还好,太子殿下却是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再加上山河破碎,他身背重担,忧思焦虑,才第二天就病倒了。 幸好苏合随身带的有药品,又用银针给太子扎了几针,总算是慢慢好转了。 不过太子这样的身体情况,也实在不适合再骑马赶路。侍卫们只好去附近城镇买了辆马车。 太子殿下如今身负重任,身边只带了这么二十几个侍卫,又没怎么在地方上呆过,不知附近地方官员的品性。所以虽然远离了陈国的军队威胁,却也不敢随意找个城镇表露自己身份。 太子生着病,也不适合再吃干粮或者烤肉这么油腻的东西。买马车的时候苏合就顺便组镇上买了个小药锅,还有一些米。 晚饭的时候用药锅吊在火上给太子熬了一锅粥。 苏合的手艺一直不错。米熬的软烂,搭配了切碎的肉沫和一些菌菇,只放了一点盐提味。 太子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喝了两小碗。 飘摇的油灯勉强照亮了低矮的帐篷,一脸病容的太子殿下发髻散乱,深色的衣服皱巴巴的,有些地方还浸出白色的盐渍,看起来十分落魄。 “殿下放宽心,一切都会好的。”苏合见他吃完,收拾锅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宽慰了几句。这太子殿下估计也几乎没出过京城吧?此时心中的惶恐茫然,恐怕不比她离开枯荣谷时少。 她有点鄙薄这位太子殿下这样仓皇的逃跑,却又有点同病相怜的心理,有点同情他。 苏合照顾病人绝对是一把好手,何况她还指望着太子殿下赦免师兄,营救师姐,自然是努力讨好着。 她用火烧了一大盆热水送进太子的帐篷,“殿下,条件不便,您将就着擦擦身吧。” 太子殿下有点发热,天也热,捂了一天的汗,粘腻的不得了,又秉承君子之道,不可能像那些不拘小节的侍卫一样跑到附近的山溪洗澡。这一盆热水实在是雪中送炭。 因为逃的匆忙,而且要精简人员以免人太多引人注意。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人一个都没带,带的都是功夫顶尖的高手。 这些高手虽然担任侍卫,却也一直都是被人捧着伺候着的,哪里懂得如何伺候别人。太子脑子里塞着家国天下,根本就忘了自己自小养尊处优,生活略有些不能自理。 弃家而逃,太子殿下这两天虽然硬撑着处理各种事情,但心里一直有点突遭大变尚未反应过来的麻木。此时此地的一盆热水却意外地触到了他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让他回过神来。 可怜的太子殿下一个人在帐篷里,终于卸下人前坚强冷静的面具,对着一盆热水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苏合在帐篷外等了许久,她也算耳聪目明,自然是听见太子殿下的哭声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站的远了些,免得一会儿太子殿下尴尬。 后来,太子披散着头发,自己把脏水端出来。 他看起来已经从崩溃的情绪中走出来了,语气温润和缓地道了谢,依旧是初次见面时礼贤下士的姿态。除了眼角微红,没有任何异常。 太子是极有涵养的人,他清楚,身为上位者若是自己都稳不住,如何统御下属?所以决不许自己在人前露出任何软弱姿态。 苏合想了想,又去打了一盆清水然后找岳清歌。 “岳大哥,你能不能把这盆水冻起来?” 岳清歌内力深厚,方才太子那边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岳清歌看了苏合一眼,忍不住冷笑一声,伸手放进盆里,不过片刻,那盆水就冻成了一盆冰。 “谢谢你,岳大哥。”反正岳清歌总是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苏合也没怎么在意。之前她那么得罪岳清歌,如今能有这态度已经算是不错了。 苏合端着冰又去了太子的帐篷,也不居功,说:“殿下,岳大人为殿下冻了一盆冰,睡觉的时候放在旁边,可能稍解暑气。殿下这病,就是因为没休息好。只要休息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太子心事重重,点了点头,再次道了声谢,“多谢苏姑娘。” 苏合便把冰盆放在帐篷里,又在帐篷周围洒了驱虫药粉,去找封四姐休息。 如今只有她们两个女人,苏合自然而然地就跟她凑一起。 封四姐的心情显然已经调试过来了,见了苏合就说:“我一直想试试天潢贵胄跟普通人到底有什么区别。不过万一殿下迷上了我,倒也挺麻烦的。你回头若是试了,别忘了跟我说说啊。” “……”苏合极其无语,没理封四姐的胡说八道,准备睡了。 封四姐却蹭地站了起来,风情万种地给苏合抛了个媚眼,“乖乖自己睡,四姐今天不陪你了。” “啊?”苏合呆了呆,“你去哪儿?” 封四姐妩媚一笑,“去睡岳清歌。” 苏合崩溃,四姐你能不能靠谱点!这还逃亡着呢。 ☆、第49章 旅途漫漫 封四姐一路走到之前做饭时找到的小溪,听见隐约的水声,隐匿身形摸过去。 “封四。”岳清歌背对着她,头也不回地警告。 封四姐哼了声,脱了鞋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把脚伸进水里撩了一下,水滴溅了老远,落在岳清歌背上,又顺着他肌理分明的后背流进小溪里。 “咦?”封四姐仿佛发现什么新大陆一般,惊奇地说:“你背上怎么一个疤都没有?” 封四姐一直在搞情报,真正经历的危险不多,但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岳清歌他们每次出任务多多少少都会受伤的。 岳清歌曾经满身的疤痕,如今只剩下个别地方有不太明显的白色痕迹,月色朦胧,根本看不出来。只让人觉得他肌肤平滑,底下肌肉线条流畅,勾勒出劲瘦的宽肩窄腰,让人恨不能伸手代替那滚动的水珠,狠狠摸一把。 岳清歌没回答,封四姐也不指望这人回答,故意撅着红唇,仿佛吃醋的小姑娘一样说:“是那小丫头给治的对不对?岳清歌,你是不是被那小丫头看光了?我都还没看过!” 岳清歌皱眉,忍无可忍地说:“封四,你到底有什么事?” 封四姐不依不饶,“不行,快转过来让我看看正面我才告诉你!还有腿!哼,听说……那丫头把你治好了?怎么?没跟那丫头试试就把人放了?岳三,你不会还是雏吧?要不要我来给你开苞?” 封四姐这女人贪财好色不靠谱,满脑子都是不知所谓的东西,岳清歌实在懒得理她,扎进水里打算游到对面避开这女人。 “哎,别害羞么。我可是有正事跟你说。”封四姐飞快地说:“你当初带走的东西,还打算拿出来吗?” 岳清歌停住,依然吝惜给封四姐一个正面,背对着她说:“都毁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些残本。我既然投靠了殿下,自然不会藏着掖着。” “呵,当初死了那么多人叛了朝廷,不是说死也不会回来的吗?如今居然又赶着回来给人当狗。”封四姐心里不痛快,就想让岳清歌也不痛快。 岳清歌有点恼,但是想想跟封四这疯女人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他本是被各方势力所迫,不得不选个主子,但如今山河破碎,大周各方势力都自顾不暇,他是有机会脱身而去的。 可是岳清歌却改了主意。 他们这些人,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何妨遵从自己心意做点所谓的好事呢。 二十多年前,陈国铁蹄踏破大周边境,数万黎民百姓流离失所,而他只是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亲人死去,最后被送到宫里差点做了太监。如今他身怀绝技,有无双杀术,深入敌营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也使得。能做点什么也是好的,不为权利之争,只为圆当年的梦吧。 这些话,岳清歌当然也懒得跟封四姐说。他游到小溪对岸,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封四姐也不需要岳清歌说什么,她认识到蠢人不止自己一个,心情就好了起来。愉快地在岸边脱得一丝不挂,跳进水里洗了个痛快的澡。 苏合很警醒,封四姐一身清凉的水汽回来的时候,苏合立刻就被她惊醒,看到是她,才把手从腰间的软剑上松开。 苏合总觉得岳清歌那样子,估计不会搭理封四姐的勾引,一直有点担心两个人打起来,见封四姐全须全尾的回来了,才放下心。也不敢问封四姐睡到岳清歌了没,怕她再发疯。 “你去洗澡了?”苏合很是羡慕,她当然也是一身粘腻。只不过这荒郊野外,她一个姑娘家,实在不好意思。万一那些侍卫误闯,多尴尬。 “你要不要去洗?”封四姐眨了眨眼,说:“那溪水又干净又凉爽,洗洗可真舒服。” 苏合确实挺想洗的,不好意思地说:“四姐能不能帮我把风?” “好啊。”封四姐干脆地答应了。 苏合万分感激地跟封四姐一起去了溪边,躲在树丛里脱的只剩贴身小衣,下水飞快地洗起来。 这时苏合就听到封四姐坐在溪边唱起小曲来:“二八娇娆冰月精,水中不吝好风情。花心柔软春含露,柳骨藏蕤夜宿莺。情深既肇桃源会,妙蹙西施柳叶颦。洞里泉生方寸地,花间蝶恋一团春。” 轻柔又带着勾人意味的歌声在黑夜里传了很远。 “……”正在洗澡的苏合简直要崩溃了,这都是些什么淫词艳曲!非得赶她洗澡的时候唱吗! “四姐四姐,求你别唱了!”苏合一边求饶,一边也不敢洗了。 谁知这时封四姐竟然一闪身,拿了她放在岸上的衣服,一溜烟跑了! 走之前封四姐还笑呵呵地说:“旅途漫漫,多么无聊,四姐帮你找点乐子。” 第35节 “喂!”苏合大怒,“封四姐!你开这种玩笑我可要生气啦!再也别想要养肤膏了!” 然而封四姐已经脚底抹油,跑的一点影子都不见了。 苏合气的要死,只穿着贴身小衣缩在溪水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就算豁出去了穿着小衣跑出去,然而她连套换洗的衣服都没带,跑出去能怎么办? 苏合摸了摸胸口挂着的江韶的玉佩。 整个队伍只有她跟封四姐两个女人,她这次怕是找不到人来帮她。 似乎从离开枯荣谷之后她就总是缺这少那,苏合下定决心等安稳了一定要做一柜子衣服穿! 岳清歌正在打坐,听到细微的脚步声,睁眼就瞧见隐匿在暗处的封四姐。 她还没完没了了么?岳清歌皱眉,毫不客气地一剑刺过去。 封四姐却足尖一点转身就走,将一团东西扔给了岳清歌,“接着。我送你的开苞礼。” 岳清歌头一偏,那东西落在了一边的树杈上,竟是几件衣服。 岳清歌转头,看着那衣服的颜色,似乎是苏合的? 岳清歌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拿着衣服,去溪边找人去了。到溪边的时候,岳清歌刻意放重了脚步,果然听到苏合战战兢兢的声音在问:“谁?” “我。”岳清歌淡淡应了声,“你的衣服。” 岳清歌远远的能看到溪中的人影,缩的只露个头在水面上,怯怯地叫了一声,“岳大哥。” 岳清歌想了想,并没有靠近,将衣服一扔,扔在了溪边的石头上,“你的衣服。” 岳清歌转过身,往远处走了几步。过了一会儿,听见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 苏合飞快地穿好了衣服,尴尬地跟岳清歌说:“岳大哥,谢谢你了。” “嗯。”岳清歌点了点头,“以后别跟封四走太近。” 苏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估计是封四姐调戏岳清歌失败,就来捉弄她。她以后再相信封四姐那神经病,她就是猪。 岳清歌看着苏合,忽然有点无话可说。以前都是她说个不停的,提醒他吃药,照顾他饮食,各种细节无微不至。 如今,这份照顾已经转到别人身上了。 岳清歌心里有些焦躁。 苏合心里极为尴尬,然而低着头等了半天,岳清歌居然还不走,也不说话,苏合只好说:“岳大哥,我给你的自疗手册你坚持照着上面做了吗?最近身体如何?我再帮你把把脉吧。” 岳清歌看着她,忽然说:“苏合,你想要什么?” 岳清歌心里有一种冲动,他想说的是——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办到,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不好? 这几乎算是岳清歌的表白了。他这半生没遇到多少温情,也不懂什么是温柔旖旎。以至于头一次的动心,也仿佛是一场交易。你要的,我若能给,我们就在一起。 “嗯?”苏合愣了下,完全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想了想觉得事无不可对人言,坦诚地说:“岳大哥你是问我为什么会投靠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想让我研究速成内力的药方,我想求太子殿下赦免我师兄,还有我师姐也因为医术高明落到齐王手里,我想见她一面问问她意思,能救出来最好。我……还想找暗金堂报仇。” 岳清歌沉默片刻,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她想要的这些,他这里没有。那么,也就只好算了吧。他甚至是有点隐约的难堪的。 “岳大哥。”苏合却忽然叫住了他。 “怎么?”岳清歌很想不理会,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你衣服破了,别动。”苏合从随身的药囊里拿了跟针,又从岳清歌衣服破洞的边角抽出几根线,手指灵活地穿梭,将岳清歌衣服背后的破洞给缝上了。 “好了,岳大哥,回去休息。” 岳清歌侧头,看着她无知无觉的样子,简直有点要恼羞成怒了。 岳清歌冷冷地哼了声,一句话不说,大步走了。 苏合挠挠头,不明白这位大爷怎么又不高兴了,她对他心中有愧,也不在意他的冷脸,默默地反省了吓自己,确定自己没犯什么错,就找了棵树洒了驱虫药粉睡了。 第二天早晨,封四姐居然还敢没事人一样跑来问苏合,“岳清歌滋味如何?” 苏合不想理她,翻了个白眼。 封四姐讨打地在她眼前晃,“没吃到?不会吧,难道你医术不精,没把他治好?” 苏合打不过她,冷着脸去空地上练基本功。 封四姐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苏合的杀气腾腾,讨打地又在旁边调戏了她大半天。 封四姐这人,有时候会觉得她高深莫测,但有时候又恨不能打死这草包! ☆、第50章 上船 太阳升起来,大家都准备出发了,太子的帐篷还没动静。 苏合担心太子的病别是加重了,去帐篷门口轻声询问:“太子殿下?” “进来。”太子殿下在帐篷里应了一声。 苏合松了口气,掀帘子进去,看到太子殿下披散着头发坐在帐篷中,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要出发了吗?麻烦苏姑娘帮孤束发。” 前天夜里心事重重,没解开发髻就睡了。昨天夜里梳洗了,太子殿下今天早上自己弄了半天也没束好发髻。 太子殿下居然不会梳头!苏合对这些达官贵人的四体不勤又有了新的认知。不过脸上也没敢表现出来,十分平常地上前为太子殿下梳了个简单的男子发髻。 生活不能自理的太子殿下需要一个婢女。 苏合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并没有太多的犹豫,就主动尽可能地照顾太子殿下。 旅途中事情不算多,太子殿下并不难伺候,也比较尊重人。 虽然苏合以前也经常照顾病人,但她心里还是明白,这一次同以前是不一样的。曾经她一片赤诚无所求,如今却企图心强烈。以至于她有时面对太子殿下的客气尊重,都觉得有点愧疚。 因为太子殿下的病情拖慢了行程,他们一行人到东海边的码头时,平城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 很多城镇都关闭四门,惶惶不可终日,有比较强势的地方官组织了青壮巡逻,听说还有带着三五千人就北上京城勤王的义士,当然也有自立为王的悍匪。大周的北部半壁江山虽然尚未被敌军攻陷,但政令几乎瘫痪,一切都处于失控状态。全凭地方官各自为政了。 码头所在地是望海郡,占着交通便利,还算繁华。此时也并不禁商队往来,只是出入城池查的都严了许多。 太子殿下一行人并不暴露身份,低调的入了望海郡,寻了一处客栈住下。 太子遣了他身边的侍卫,不知道去跟什么人接头去了。 然后一行人就在客栈等待。 侍卫带着接头的人回来的时候,苏合和封四姐站在太子身边充当侍女。即使逃亡在外,太子殿下接见臣子还是要多少讲些排场的。 不过苏合实在觉得带着封四姐这么一位充当侍女实在是有点适得其反。倒显得太子像是国破家亡还携妓出游的昏君一样。 好在封四姐倒还多少懂得收敛,虽然眼睛左瞟右瞟,不过总体上站在那里还是比较严肃正经的。 太子殿下见到来接他的人十分激动,苏合听他称呼那人为“龙将军”,似乎是军中了不得的大官。 君臣两人抱头痛哭。哭完又互相吹捧了半天。然后那位大官才说正事。 “太子殿下千金之躯,不可立于危墙之下。下官与成大人商议,斗胆决定,大军打着迎接殿下的旗号北上,实则防陈军南下。而下官则带人伪装成商人,来这里秘密迎接殿下,以免被有心人得到消息。请殿下恕罪。” 如果不是这样的安排,他们这一路恐怕也不会走的如此平静。 那龙将军跪下请罪,太子连忙去扶,君臣间又互相吹捧了半天。太子殿下在考量这个亲自前来的大将军的忠心,而这位大将军心里大约也在掂量这国破之际仓促订立的储君的斤两。 苏合已经看见封四姐在偷偷打哈欠了,苏合自己也在神游。 君臣两个虽然都很悲切,不过还不忘云里雾里绕着试探,怪没劲的,让人总感觉有点浮夸。江湖人即使也有权谋,但也不会搞得这么费劲。 终于,君臣两个互相试探完了,他们一行人终于得以低调登船。走水路去金陵。 船很大,是运货的商船,但不知是不是为了太子特意重新改造过,内部十分宽敞豪华。太子住在整条船二楼最好的套间,苏合和封四姐作为贴身侍女,就住在他房间的外间。其它侍卫住在周围,把太子的房间包围起来。 太子稍事休息后,龙大人带着船主人来拜见。 略有些消瘦的青衫公子恭谨地跪在地上,向太子殿下行了个大礼。 太子殿下依然是礼贤下士的样子赶紧去搀扶,苏合站在殿下身后,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来的居然是杜飞白。 当此风雨飘摇之际,除了富可敌国的金陵杜家,还有哪家商人能搭上营救太子这条线呢? 杜飞白起身的时候看到苏合,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与惊喜,不过很快恢复如常,恭谨又得体的回答太子殿下的问话。 而另一边,封四姐兴味的目光在杜飞白脸上转了又转,最后移到他略有些病弱消瘦的身材上,哼了声,嫌弃地转过了目光。 太子殿下亲切地问了杜飞白生意上的情况,顺便还打听了南边如今的情况,得知南边尚未被战乱影响,太子殿下明显放心不少。 杜飞白跟太子聊了一刻钟,就很识趣地退下了。 杜飞白来迎接太子殿下,这条船上自然什么都配的最好的,光厨子都配了五个,不仅能做江浙菜,还能做京城小吃。还备了些伺候的人,只是太子近身伺候并非小事,龙大人没开口,杜飞白也就没提。 杜飞白并不想表现的太过急切,让人误会他有效仿秦吕相之志,惹人反感。 然后没过多久就开船了。 太子殿下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越离越远的码头,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是不怎么乐意被人打扰的样子。 封四姐扭着蛇腰出去乱转了。 苏合也溜出去找杜飞白叙旧去了。 许久不见的人,总是会有些陌生感,何况苏合这大半年来的变化实在是有点大。 杜飞白想问她怎么会成为护送太子殿下的人,但又觉得这问题有点冒昧,不太适合问。 还是苏合先打破沉默,“杜大哥,你这半年没按时吃药吧?气色不太好。” 她这一开口,两人间的距离感顿时没了,杜飞白温和地笑了笑,“一直吃着呢,只是有点晕船。” 杜家虽然跑海上生意,但他身为家主,又体弱多病,基本上是从来没有亲自上过海船的。这次迎接太子殿下,一路上的风浪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晕船?”苏合想了想,“船上备的有药材吗?我可以制些晕船药。我们一行人大多都是北方人,估计晕船的也不少,大家分一分。” “有些常备药材,不太全,一会儿带你去看看。”杜飞白看着她,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关切,“阿合,你……过得怎么样?到金陵以后是会一直跟着殿下,还是……” 苏合微微垂眸,想起当初在金陵的那段日子。如今回过头去看,她能够接近岳清歌,完全是撞了大运的。杜飞白当时多少是有点怀了善意的消极怠工。 如果不是恰巧引起了岳清歌的注意,也许她一直会在金陵的长春堂当坐堂大夫,也许会慢慢被杜飞白打动。每年与他一起过春节,每年与他牵着手看花灯。那些无能为力的事情,大约会渐渐被时光磨成隐约的遗憾,偶尔伤心怀念一下,却不会影响岁月静好。 从此人生走的就是另一条路了。 女孩长长的睫毛垂下,眼尾微微上扬,唇边带着一丝温软的笑意,然而再抬起眼眸看向杜飞白的时候,眼神却明亮锋利,带着一点也不后悔的决绝以及刻意做出的一点轻快,“杜大哥,你曾说过喜欢我,我一直都没有给过你回答。” “阿合,你不必……” 第36节 “不,杜大哥,能被你喜欢,是一件特别荣幸的事情,但是我真的不适合你。你年纪不小了,不要为我再耽误时间了。”苏合偏了偏头,有点俏皮地笑了笑,“杜家已经足够有钱了,你又没什么奢侈的爱好。钱是赚不完的,还是抽出时间尽早成家吧。” 迟来了许久,却依然躲不过被拒绝。当初他在枯荣谷用“适合”来第一次表白,如今果然遭到了报应。杜飞白本应该觉得有些尴尬的,或者应该君子一点,不再多说什么。然而杜飞白看着苏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心疼。“阿合,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苏合笑的极为明媚,“我现在很好,杜大哥,不用为我担心。” 她一直记得杜飞白当初对她说的话——要学着就算天塌下来的事情,也能淡然处之。开心一天也是过,不开心一天也是过。别让自己生活在痛苦和仇恨中。 苏合觉得自己以后应该多笑笑。当年在枯荣谷的时候总是努力板着脸装老成,如今想想真是孩子心思。 杜飞白人不是不好,他故意逗她的时候,苏合也不是没有脸红过。只是江湖风霜太大,他一个病弱的商人,还是不要掺和了吧。老老实实做个富家翁多好。 杜飞白心里有点难过的滋味泛上来。他只是一介布衣,却也有自己的消息网络,有些事情知道的迟一些,却也不是完全不知道。 决明神医死了,南星被朝廷通缉不知所踪,朱砂嫁给伯阳候世子做妾,后来又被齐王看上。这些事纷纷攘攘,苏合又怎么可能很好? 这半年来,他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找她。然而岳清歌在梅林附近的庄子已经人去楼空,他毫无线索,甚至担心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杜飞白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没有追根究底的去问苏合,那些事情,她不愿意提,那也就罢了。难道非要打破她若无其事的面具,让她在他面前哭吗?他又帮不了她什么。 杜飞白只能说:“阿合,不管怎么样,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如果有什么能用到我的地方,你一定不要客气。” “杜大哥你言重了。你身体弱些,但也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治病救人本来就是医者该做的事情。你又没欠我诊金。”苏合笑了笑,笑容里仿佛还带着少女神采飞扬的明媚,“不过如果有事,我一定不会跟你客气的。你也不必跟我客气,走吧,带我看看船上的药材够不够配晕船药。” 杜飞白带她去了放药材的地方,苏合看了看,就忙活开了,“杜大哥,我可能需要很久,你先回去吧。我随身带的一些常备药丸也需要补充,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苏合忙活了一下午,又借了船上的炭炉熬药,制了好些药丸。 借炭炉的时候看到厨房有青梅,索性都要了来,加了甘草之类的药材,制成酸甜可口的蜜渍青梅。晕船一般都没胃口,有这些果脯开胃,有时候比晕船药还管用。 做好了,苏合就找船上的小厮给杜飞白送去,还给护送太子的侍卫也一人送了一份。 岳清歌靠在船桅上吹着风,同时也顺便望风,整个船的情况收归眼下。 他看着她跑去找杜飞白聊了半天,笑的明媚灿烂,又看着她忙上忙下地配药,给所有人送晕船药。 岳清歌忽然意识到,她对人的照顾似乎是一种习惯,也许不是刻意讨好,不是别有用心,甚至……也不是因为那个人对她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当初那些凝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一片赤诚的关心体贴,傻乎乎的不计回报,并不是对他一个人,也不仅仅是对太子殿下。 她只是医者仁心,而他,曾经竟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她让他戒备、伤心,又狼狈,而她是真的一无所觉。 ☆、第51章 太子 船在东海的大风大浪里行驶,太子殿下以及几个侍卫不习惯这样的颠簸,开始晕船。苏合准备的晕船药和青梅果然派上了大用场。 这雪中送炭的殷勤善意,让一直以来都端着高手的高冷范儿的侍卫见面也会跟她打声招呼了。 苏合还趁机在太子面前帮杜飞白刷了一把好感度。有些人对她的好,她也许一辈子也没机会回报,只好在力所能及的地方,能做一点是一点。 那些侍卫身强体壮,吃了晕船药差不多就适应了。而身体虚弱的太子殿下本来病就没好全,又这么晕船,精神就一直恹恹的。 太子殿下日渐消瘦,所有人都着急。太子殿下若在他这条船上有个三长两短,这一船人恐怕都万死莫赎。 苏合亲自下厨,做了些开胃小菜,太子殿下也没见多吃几口。 太子主要问题还是忧思郁结于心,之前赶路的时候还能撑住,可如今飘在海上,整日无所事事,就有些撑不住了。 人的心思,本来就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何况国破家亡,太子殿下身上的担子的确很重。 而这船上的人,没有谁有资格有身份能劝劝太子殿下。 苏合尤其着急,她身为大夫,她觉得不管心病身病都是她的责任。何况都到这个节骨眼了,她还指望着送太子安全抵达金陵顺利登基,然后达成她所愿呢! 风四娘也是晕船晕的厉害,因为之前得罪了苏合,如今还指望着苏合的蜜渍青梅下饭,所以格外乖巧讨好苏合。 见苏合急的热锅蚂蚁一样,封四姐十分排忧解难地建议,“不然我陪太子殿下睡一睡?” “……”苏合真想糊她一脸棉被!在没被杀手附身时的封四姐的脑子里,恐怕没有什么是睡一睡不能解决的问题,如果有,那就睡两睡。 但正常人显然是不能这么解决问题的。 苏合想了半天,去找杜飞白要了副围棋,有点战战兢兢地邀请太子殿下,“殿下,旅途无聊,总要找些打发时间的东西。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兴趣下盘棋?” 太子一向是和气的不会让属下难堪的人,点了点头示意苏合把棋盘放下,说:“苏姑娘喜欢下棋?” “也谈不上喜欢,以前有位绰号叫棋疯子的前辈在枯荣谷求医,教过我一些。” “棋疯子?可是林奇峰,林前辈?”太子有些惊讶。苏合总是一次次刷新他对江湖草莽的认知。第一次见面,他觉得这是个老实又有礼貌的小姑娘;第二次见面他发现这小姑娘很有本事;一路上这小姑娘润物细无声地照顾人,如今竟然发现这小姑娘似乎还很有文化。 身为皇子,从小需要学的功课十分繁重,围棋算是太子殿下不多的爱好之一。林奇峰是个围棋国手,太子殿下的几位太傅都十分推崇他。太子年少时曾上门求教,只跟他下了一盘就被赶了出来。 林奇峰傲的没边儿,连皇子的帐都不买,说他没悟性,不肯指点他。而当时还是吴王的太子殿下自然也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就以权压人,只好作罢。 而林奇峰竟然指点过苏合?太子殿下有点好奇了。 于是两人各执黑白,开始下棋。 刚走了几步,太子殿下就越来越认真起来。他跟林奇峰下过棋,而且败得很惨。后来还专门研究过林奇峰的风格。所以他很容易就认出苏合的棋路跟林奇峰的极为相似,至少得了林奇峰六七分真传。 其实苏合下棋的天赋也是一般,林奇峰如果不是闲极无聊,棋瘾发作又找不着人陪他下棋,也不会耐心教这小姑娘的。 苏合跟林奇峰学了两个多月,把他的风格倒是学了七八分,但实际上也只是模仿个空架势,能糊弄下二三流的高手。真正的一流高手,哪有完全模仿别人的风格,却不形成自己的风格的。 而太子殿下,在围棋一道恰恰也就勉强算是二三流罢了。 一般情况下跟他对弈的人也不敢赢他,所以他一直对自己的实力也没有清晰的认知。 苏合倒是还没学会故意输给上司。她很认真的跟他下棋,因为水平有限,也就勉强做到跟他势均力敌罢了。这恰好误打误撞地搔到了太子殿下的痒处。 两人用了一个时辰下完了一盘棋,最后苏合侥幸胜了三子。 这下把太子殿下的棋瘾给勾了出来,棋逢对手,尤其对手还跟多年前杀的自己片甲不留的高手十分相似,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在船上也没别的事,两个人一下午就这样一盘一盘的下,互有输赢,都觉得十分酣畅淋漓。 投入一件事,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也不会一直困在自己的情绪里。 晚饭的时候,太子殿下终于多吃了半碗饭。 船至少要在海上飘五天,仅仅用下棋打发时间,也单调。但毕竟是国破家亡的时候,也不适合弄丝竹之声。苏合见太子精神好了,又去找杜飞白要了些书。下棋下累的时候,苏合就给太子殿下读一读。 太子殿下发觉自己真是小看了苏合,就算一般书香门第的女子,也就是读些《女戒》之类的书,苏合竟然连《管子》这类一般士子都未必看过的书都读过。 而苏合的有文化,就更是衬托出封四姐这个大草包实在是太过粗俗。 本来封四姐跟太子殿下一两个月最多见一面,两人还能勉强做出一副君臣相得的模样假装互相欣赏。 如今在船上,日日相见。虽然杜飞白已经尽力了,船舱也还是比不得陆上的宫殿宽敞。太子殿下偶尔还能听见封四姐在外面调戏侍卫的调笑声。 太子殿下忍无可忍,叫杜飞白找了两间房让封四姐和苏合都搬出去了。不过实际上消失的只有封四姐而已,苏合还是整日在太子殿下的房间呆着。 那一日,苏合读到:“法者所以兴功惧暴也,律者所以定分止争也,令者所以令人知事也。” 太子殿下忽然问:“你将来,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苏合一愣,“草民……” 太子宽和地笑了起来,“江湖人不拘小节,苏姑娘别紧张,也别自称草民了,习惯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吧。孤不在意这些。” 苏合觉得,太子殿下似乎格外青睐法家之言,对于这种礼法尊卑还是比较讲究的。这么说明显只是为了拉近距离。大概,是想要聊聊家常? 苏合想了想,说:“我从小生活在枯荣谷,我师父带着我们师兄妹三人济世救人,研究各种疑难杂症。我想做像我师父那样的人。如果有一天能重建枯荣谷,就更好了。” “济世救人,好志向。”太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问:“你一个小姑娘,就算医术高明,但手里也没什么银钱,将来打算怎么重建枯荣谷?” 说起枯荣谷,苏合话就多了,“师父当年也是从无到有。我虽然不肖,但抱着这个目标一步一步慢慢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未必便做不到。” “说的具体一些。”太子似乎十分有兴趣。 苏合说:“重建枯荣谷,除了医术,其实说白了,也就是衣食住行这些事。我可以先选个交通便利但又不需要太热闹的地方给人看病,地方不需要太大,慢慢筹钱,慢慢扩大。看的病人多了,名声传出去了,也许会像师父当年一样遇到仗义疏财的病人,帮忙建几间屋子。其它的事情,之前我在枯荣谷的时候也都做熟了的。联系几个药材商定时供药,然后在附近村子雇些人负责饭食还有杂事。病人的车马就放在附近的镇子上,我只用养少量的几匹骡马供病人往返镇子就好。” 说起枯荣谷的事,小姑娘的眉目仿佛要发光一样,“能力小,就建一个小一点的枯荣谷。如果能力大了,就建大一点的枯荣谷,也可以把条件弄的更舒适一些。” “没想到苏姑娘年纪这么小,对庶务还挺在行。”太子殿下微微笑着,话锋一转,问:“苏姑娘,你对监察处怎么看?” 苏合飞快地看了太子一眼,犹豫说:“我……我对监察处不是太清楚。之前已经在着手研究药方了,但资料零散,还没有眉目。等到了金陵,我会尽力的。” “不是说这些。而是……监察处的存在,究竟意义何在?”太子看着苏合,带着几分鼓励,“随意聊聊,说错了孤也恕你无罪。” 随意聊聊?苏合觉得监察处这地方,实在不怎么人道,而且教出来的人,也多少都有点奇怪。堂堂朝廷搞这种阴私之事,有失格调。可是这种话,她敢对太子殿下说吗? 小姑娘半天不敢说话,其实已经说明问题了。太子殿下忽然笑了起来,不同于之前的浮于表面的温和,这次的笑倒是真有几分畅快。 “法者所以兴功惧暴也,律者所以定分止争也,令者所以令人知事也。”太子殿下重复了一遍她之前读的内容,说:“一个国家,律法分明,各司其职。何必要养一拨游离于律法之外的刺客组织,疑天下臣民,扰乱正常秩序呢?” 这算是一个统治者掏心窝子的话了,也的确是一个有法家倾向的统治者会说的话。苏合表情有些肃然,又有点疑惑太子殿下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 太子叹了口气,“只不过如今是战时,陈国有暗金堂。我大周却无可用之人。” 苏合犹豫着要不要再表一表忠心,太子殿下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监察处是权宜之计。待天下承平,愿你不忘初心。” 苏合看着太子殿下,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明白点什么,但又什么都没明白。 太子看着她,用一个长辈的语气说:“十八岁,也是个大人了。你虽是女儿身,但这些日子相处,孤看你也不比男儿差什么,难得还有济世救人的胸怀。许多能臣干吏在你这个年岁都已经治理一方。孤相信你。” 相信她什么?苏合十分迷茫。 不过太子也没就这个话题再继续说下去。 ☆、第52章 任职 船离岸的时候悄无声息,到金陵的时候却是百官迎接,场面十分宏大。 平城失陷,陛下殉国的消息已经传到金陵,无数官员士绅跪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太子也似乎十分动情。 可苦了他们这些侍卫,为了防备可能突然的危险,又不知本地防卫是否可以信任,一直紧绷着神经。 这时就显出这一路护送太子殿下的好处了。尽管这一路上满打满算也就十多天时间,甚至大多数人跟太子殿下是没什么机会交流,但太子殿下明显更信任他们。 刚到行宫,就由这二十多名侍卫接掌了行宫防务。 相信今后御前统领必然是从他们之中挑选的,若是太子强势些,这些人还会安插进金陵城的各级防卫官员中去。 这些侍卫年纪都不算大,可算是一步登天。 侍卫们整顿行宫防务,忙的团团转,剩下岳清歌、封四姐以及苏合这三个编外人员就闲了下来。 第37节 然后太子登基、祭天,一时也顾不上他们,苏合他们就住在行宫里,没什么事。 没有医书,没有病人需要照顾,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筹谋计划,苏合闲的简直有点受不了了。 苏合跟行宫的侍女要了点布料,自己做了身衣服,闲着没事还跟封四姐一起画了画指甲。也是无聊到一定程度了。 苏合靠在行宫的秋千上,足尖一点一点的让秋千来回晃着,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刚画的指甲,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她不知道,她现在的姿态,有点像封四姐,又有点像岳清歌。 一旁树梢微动,岳清歌落下来,走到她面前,“陛下让我来跟你说说过去监察处的事。” 苏合抬头看着岳清歌,他背着光站着,表情在阴影里有点漠然。 等了半天,岳清歌说:“有用的东西都烧掉了,剩下的资料很零散,十七他们带着还没到。你想问什么?” 问什么? 苏合偏了偏头,“岳大哥,当初,你们被从全国各地抓到监察处,然后呢?” 岳清歌看了看周围没什么坐的地方,就随意坐在地上,说:“头一年就是吃药,也有人教一些基本的强身健体的东西。” 苏合犹豫着问:“大概,死亡比例是多少?” “一半。” 苏合挑了挑眉,这个比例,有点超出她预期,“一年后呢?” “每个月进行一次选拔,选出五个人,可以得到衣食住行更好的待遇,也有专门的武师指点,但是从此每个月都要出去接任务。” “剩下的人死亡比例有变化吗?还是一年死一半吗?” 岳清歌微微闭目,仿佛在回忆什么,说:“大约应该是渐渐下降的。监察处每年都会补充新人进去,和以前的人放在一起。但是二十多年前的战争影响渐渐恢复,没有大批的战争孤儿,补充的人数也就连年递减。并不太好估算。” 几千人,最后出来一百来号人,这个比例是极为惨痛的。然而真正有价值的并不是这一百来号人,而是顶尖的那么三四个。中原武林有多少人?能跟岳清歌一较高下的老头子才有几个?所以这样的比例是被朝廷认可的。 “岳大哥,当年必然是用大批的药材,那些药材是从哪里供应的,你知道吗?” 岳清歌看了她一眼,低声说:“我调查过,然后将那些药材供应商都杀了。” 监察处最擅长的就是根据蛛丝马迹追踪,既然下决心毁了那药方,又怎么可能留下痕迹让人追查。 “哦。”苏合点了点头,“那么这次,再次组建监察处,还是去找孤儿吗?” “可以找人贩子买一些。现在北边的形势比二十年前还要严峻,过了江,应该会有很多背井离乡的难民。大批的找五到八岁的孩子,这样最方便。” 五岁以下的孩子照顾起来麻烦,而八岁以上才开始练武又稍微有点嫌晚。 苏合叹了口气,“去找孤儿比找人贩子买要好一些吧?人贩子手里的男孩子,应该会被卖去大户人家做小厮,运气好了还能做书童。乱世的孤儿,活下去也不容易。” 她像是在给岳清歌建议,岳清歌看了她一眼,说:“随你。” 苏合想了想,说:“十七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消息不通,估计还得几天吧。如今北边盗匪横行,还有溃兵与陈军,不大好走。” 消息不通,那就是还没有齐王和师姐的消息。 “我们在这之前就一直住在行宫里吗?”苏合有点苦恼。 岳清歌看着她,眼神有些不自觉的温和,“没事做的话,就来给我扎针吧。” “好啊。”苏合看了看天色,说:“今天还早,就今天开始吧。走吧去你房间,这里有风。” 岳清歌起身,跟着苏合走在金陵行宫的绿树浓荫下,光影在前面小姑娘身上流转,岳清歌心里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岳清歌想着,现在这样也不错。他当初离开的时候想过死也不再回来当朝廷的狗,如今回来了,心里却明白自己不是在为朝廷而战,他剑锋所指是那些铁蹄踏破他家园的敌人。 曾经的愤怒不甘以及仇恨都渐渐被时光抚平,一度以为眼前已经没有路,柳暗花明,却又有了路。 因为在太子殿下的行宫,他们也不方便多事,就在岳清歌的房间扎针。 苏合让岳清歌先进去脱衣服,准备好了她才进去。 苏合总觉得今天的岳清歌跟以前不一样,似乎浑身的杀气收敛了,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淡然平静。 苏合给岳清歌把了把脉,然后给他扎针。还是像以前的习惯一样,介绍一下自己的思路,要扎的穴位。 岳清歌微微阖着眼睛,在苏合絮絮叨叨的声音里十分放松。 当苏合的病人真幸福啊,他想。 然而苏合给他扎完了针,说:“岳大哥,你休息吧。我去找找封四姐,给她也扎扎针。” 苏合找到了事情做,收起针,风风火火的走了。 留岳清歌趴在短榻上,黑着脸,觉得方才宁静安稳的心情根本就是梦幻泡影。什么保家卫国?他就是个想要个专属大夫的杀手头子! 登基大典之后,忙碌的新任皇帝陛下终于召见了苏合。 只召见了苏合一个人。而且一进门就封了她一个“御医”的头衔,又兼任监察令。御医是给她在外行走的身份,而监察令则隐在暗处,无品无级,凡事只向陛下汇报。 苏合跪下谢恩之后,有点懵。 曾经的太子殿下,如今的皇帝陛下亲自扶她起来,说:“监察处要赶紧组建起来了。你明日出宫,找杜飞白一起选个合适的地方。再考虑考虑从哪里找合适的孩子培养,有什么事情吩咐封四和岳清歌去办。开始人不用太多,国家危难之际,钱也要省着用。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可随时进宫。” 如果她没理解错,陛下这是打算让她统领监察处?封四姐和岳清歌都归她领导了? 这也太草率了吧?那两个人的武功,一个打她十个都没问题。他们会服吗? 她一直以来都是个小跟班,出门没人领路都找不着北。任监察令?陛下是认真的? 苏合不知道自己身上哪里的闪光点迷惑了陛下。难道是因为她旅途中的照顾?还是棋下的好?陛下并不像是个任人唯亲的人。 苏合本能的就想推拒。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一直在陛下面前卑躬屈膝地讨好,是为了什么呢?监察处有监察百官的职能,这样的权力,即使没有品级,百官有哪个不怕? 即使她不熟悉这些权谋手段,今后她手下可是有岳清歌和封四姐,还会有更多的高手。她是不是可以让他们去齐王府把师姐带出来? 如今北边消息不通,齐王还没消息,但想来一个堂堂王爷,有重兵保护,应该是不会有事的。 苏合心里瞬间过了好多念头,最后确认似的请示陛下,“陛下,封四姐和岳清歌要怎么安排?” 前几天岳清歌找她说监察处的事,是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皇帝陛下打算让她任监察令? “苏爱卿打算怎么安排?”皇帝陛下微笑着反问。他日理万机,是没空管人员调配安排的事。 苏合垂眸,比自己意料的还要快的进入角色,“陛下,监察处组建起来不是一天两天,情报这条线我……下官不打算丢下。平城的天香楼下官打算让人重新开起来,打探北边的消息。同时找人去北边找五到八岁的战争孤儿回来培养。封四姐和岳清歌,我会尽力让他们配合我。” 皇帝陛下拍了拍苏合的肩,赞许鼓励,“爱卿是少有的奇女子,朕初登大宝,正是用人之际,爱卿放手去做。愿爱卿不忘初心。” 苏合被他一口一个爱卿叫的浑身难受,连忙跪下谢恩退下了。 皇帝陛下选这么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做监察令,看似有些草率,却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封四姐疯疯癫癫的自然是不合适,如果没有苏合出现,皇帝陛下或许会选岳清歌。只是岳清歌杀人还行,一应庶务就不耐烦管了,何况封四姐也不可能服他。若是选别人空降过去,也很难驾驭的了封四姐和岳清歌两大高手。 监察处是把好刀,然而不想割伤握刀的手,刀柄实在不好找。 而皇帝陛下经过这一路上的观察认为,苏合知书达理,医术高明,对于日常事务的管理有一定的经验,跟岳清歌和封四姐处的都还算不错。算是不错的人选了,皇帝陛下决定给她个机会试试。 ☆、第53章 刀 杜飞白接到旨意,让他配合公干。旨意说的含含糊糊,不过杜飞白心里清楚,八成是组建监察处的事情。 他都已经做好了跟岳清歌共事的准备,把选址、修葺、采买什么的都考虑的差不多了,没想到来的是苏合。 苏合跟他去看了看他选的几处地方,都离金陵不算远也不算近,现成的庄子,稍加改造立刻就能用,考虑的十分周到。 苏合最后选了一个山崖边的庄子,也算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就这里吧。”苏合说这话的时候尽力表现的若无其事,“这地方比较好布防。” 而且,若真有一天等他们武功大成,在这里遭遇什么不测,这曾经在年少时阻碍他们逃跑的悬崖,也会成为他们的退路。 “阿合。”杜飞白微微皱眉,“你不是做这些事的人。” 苏合挑了挑眉,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眉梢眼角甚至仿佛还有点自得,“杜大哥,这些本就是我该做的。倒是你,家大业大的,掺和这些事情做什么?” 就是家大业大,再这样的乱世才格外的树大招风。 “等家里的子侄入朝为官,会好很多。”杜飞白不想说那些权谋之事,在他心里,苏合就应该干干净净的,一心想着看病救人就好。 可是曾经在枯荣谷里跟她做五十两银子“大”生意的小姑娘,如今却在组建大周朝的杀手组织。 世事无常,让人心里悲凉。 苏合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悲凉的,她刚掌握了力量,心里虽然会有忐忑,也有对自己要做的事情的不确定,但刚才对着杜飞白露出的那点自得,也不完全是装出来的。 从一个在命运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的弱者,变成了一个权力的掌控者。苏合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踌躇满志的。尽管不是她想走的那条路,但她还是会有一种在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目标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足以抵消她正在走歪路的不安。 敲定了监察处的地址,然后去陛下的私库领钱,找人修葺。 这一切都还算顺利。苏合很早就在枯荣谷帮着师父管这些杂事,如今将事情一样一样安排的井井有条。杜飞白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苏合定下了药材供应商,采买了些无根无靠的人交给宫中的嬷嬷训练了干杂事,她就带着岳清歌和封四姐搬过去了。 这时,封四姐天香楼的人以及岳清歌手底下的数字杀手也都陆陆续续到了金陵。 封四姐手下的如柳识字,苏合跟她聊了聊,她没什么个人的意见,苏合就又命她带了几个人回平城去重开天香楼收集情报去。 然后岳清歌的班底一部分充作侍卫,一部分被苏合派回北边找资质好的孤儿。 期间还有个不好的消息传来,齐王在北边收拢文大将军的溃兵以及平城陷落之后的残兵,在西北的端池郡称帝了。 铁壁关本来就有大周朝一半的精兵,如今溃败了,恐怕也能剩下五六万,还有平城的残兵以及各地方守卫。齐王如今手里至少有十来万人,而且大多都是百战精兵。跟南边战力孱弱的府库兵完全不能比。 大周朝廷被这个雷炸的人仰马翻,皇帝陛下一时间也顾不得监察处这些小事了。苏合手头上的事情渐渐理清了,没有下一步指示,齐王称帝她也插不上手,这才静下心来查看岳清歌属下带回来的残卷。 不管怎么样,师姐如今跟着齐王安全应该没问题。 看了几天,苏合依然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甚至有些地方偶尔提到的药材,前后还总有矛盾之处,有些药材是完全相克不可能用到一起的。 苏合心里有个极为大胆的猜测,叫来了岳清歌和封四姐询问当年的细节,“当初你们经过每月的考核,被选出来之后,服用的药口味上有没有变化?” “药都是苦的,谁还耐烦品一品吗?就是出任务回来之后还有奖金,可以买衣服首饰。”封四姐对衣服首饰的热爱从朝不保夕的时候居然都已经有了。 “你是觉得被选出来之后,服用的药方跟之前不同了吗?”岳清歌却很敏锐,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年,“有可能。我们的饭菜后来都是吃的精细些的小灶,药也是分开熬的。被选出来之后,有人因为出任务死,有人因为药的副作用死,但如果认真算的话,因为药的副作用死的人,应该最多三成吧。” 如果是两副药,那么那些残卷上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也许就可以说得通了。从最开始的一半,到三成,就算服用一年后死亡率本来就会下降,那么第二副药也至少降低了一成的死亡率。 苏合觉得说不通的地方是,为什么明明有更好的药方,却还要用死亡率高的药方先筛选一遍呢? 苏合皱着眉思考。 第38节 封四姐捏了捏苏合的脸,“你答应我今天陪我去买胭脂水粉的!走吧走吧,金陵的胭脂最出名了,我们买完回来你就能想通了。” 岳清歌看着封四姐仗着性别耍流氓,微微皱眉,“封四。” 封四姐冲岳清歌翻了个妩媚的白眼,生拉硬拽的把苏合拽了出去,她今天要大采购,所以一定要带着苏合一起去。风水轮流转,如今苏合已经变成她的金主了,要跟着去付账! 封四姐的购物之心已经无可阻挡,于是苏合就被封四姐这个大妖怪抓走了。 封四姐买买买,苏合也跟着买买买,既然手里有钱了,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她是再也不想经历连件替换衣服都没有的窘迫了。 买到半路,就遇上了杜飞白。 “阿合。”杜飞白本是坐在马车上,看到苏合,就让马车先走了,自己下车来打招呼。 “杜大哥。”苏合冲他笑了笑。 封四姐眼眸微转,笑吟吟地打量了下杜飞白,拖着声音说:“哦,是你呀。” 她尾音上扬,带着那么点不正经的欲说还休。 杜飞白客气又疏离地对她点了点头,虽然也清楚这位是皇帝陛下身边的一位高手,大约也是监察处底下的人,但看着苏合跟这么个满身都是风尘味的女人走在一起,还是有点担心。 杜飞白对苏合说:“你们去哪,我陪你们一起吧。你来金陵,我一直没能好好尽过地主之谊。” “不必了。”苏合摆摆手:“就这么几条街,我们随便逛逛。” 然而杜飞白却跟了上来。 杜飞白耐心的陪他们逛了衣服首饰铺子,因为很多都是杜家的产业或者跟杜家有生意往来,不用讲价掌柜的就自动给了成本价。 逛完了,杜飞白还带他们去吃了金陵最有名的醉仙楼。 封四姐高高兴兴的买了一堆东西,似乎看杜飞白顺眼多了,在醉仙楼的时候,一扭腰坐在了杜飞白旁边,仿佛没有骨头一般倾身靠近杜飞白,红唇吐气如兰,撒娇一样问:“杜老板,这醉仙楼莫非也是你们家的产业?” 杜飞白连嘴角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变,微微低着头淡淡地回答,“是啊,本来是个小酒楼,托阿合的药膳方子好,这两年生意不错。当初答应给阿合的分成都一直欠着没给,今日我可得斟茶赔罪。” 小二送上茶具,杜飞白借着洗茶沏茶的功夫,不动声色地远离了封四姐,给苏合端了杯茶,“尝尝,按你的方子炒制出来的,有没有做出精髓?” 封四姐微微眯着眼睛看杜飞白,她见的男人多了,杜飞白这样的,有手腕又不给人难堪,绝对是生意场上打滚的老油条。 可偏偏,对苏合这么殷勤。这种殷勤,不是那种男人对女人有企图的讨好,也不是一般商人对官员的奉承,跟旧友相逢的地主之谊也不沾边。倒像是小心翼翼呵护着一个净透无垢的琉璃,却见那琉璃摇摇欲坠地挂在头发丝上,于是他连眼神都带着几分怜惜与自责。 男人,总以为女人离了他们就不能活。封四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依不饶地再次靠上去,小猫挠人一般地叫,“杜大哥。” 苏合有点看不下去了,一把拉过封四姐,“四姐,杜大哥是我朋友,你别闹他。” 可显然她这话也没什么用,封四姐没过一会儿,又风情万种地冲杜飞白抛媚眼。 苏合此时心里到没什么愤怒的情绪,主要是觉得十分丢脸。她毕竟是正正经经长大的姑娘,平日里不歧视封四姐的行为,偶尔还觉得封四姐也算是率真有勇气。但封四姐在她过去的朋友面前做出这副姿态,让她难以接受。 她一直想在杜飞白面前表现自己过得很好的样子,不仅仅是让他放心。那种心情更像是对枯荣谷那些宁静过往的一种守护。她想让与那些过往有关的人觉得她过得很好。 可如今这样的情形,实在是让人难堪。 “四姐。我们不吃了,走吧。”苏合沉下脸,拉着封四姐站起来,又转头对杜飞白说:“杜大哥,今天对不起,我们改日再聚。” 苏合都不敢看杜飞白此时是什么表情,硬拽着封四姐出了醉仙楼。 封四姐却根本不管苏合是不是生气了,还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笑眯眯地问:“妹子你吃醋啦?莫不是你看上那姓杜的商人了?痨病鬼的样子,真没眼光!” 苏合这时候是真怒了,冷冷地看着封四姐,“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下次。” 封四姐是故意的,她若真看不懂人的脸色,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她只是觉得没必要看她苏合的脸色而已。 苏合看着封四姐,为什么就不能在她的朋友面前给她留一点颜面呢?很难吗? 封四姐嗤笑一声,不怎么在意地笑着反问:“不希望有下次?我还就非要试试那姓杜的滋味,妹子你要如何?跟我抢男人么?” 不知道封四姐哪跟神经搭错了,今日分明是跟苏合有点较上劲了。 苏合的目光闪避了一下,又强迫自己转回来盯着封四姐,一字一句地说:“再有下次,我就杀了你。再锋利的刀,如果不听话,也没有任何意义。” 封四姐看着苏合,就像是看到小猫亮出爪子,眉目间带着轻佻的戏谑。 然后她很快笑了,笑靥如花,倾国倾城地扬了扬下巴,“好大的威风,那我们不妨试试。” ☆、第54章 争权 苏合当上了监察令,封四姐没有任何表示,同时默许她动用她手底下的人手,并不代表她服这个顶头上司。 封四姐不反对,只是因为她知道陛下不可能让她上去,她又绝不愿臣服岳清歌,另外,她看苏合这姑娘还算顺眼罢了。 不过,封四姐并不认为苏合有资格在她面前摆上司的架子。尤其是这种,隐隐带着鄙薄的态度摆上司架子。 一个黄毛丫头,功夫不怎么样,心机更是没有,毫无功绩靠卑躬屈膝讨得太子欢心坐上监察令,凭什么在她面前指手画脚? 封四姐行事肆意,一时言语僵在哪儿,立刻挑衅似的转头要回醉仙楼。 她今天非要把这姓杜的给睡了!苏合能把她怎么办?去找岳清歌哭鼻子吗?呵呵。 “你再走一步,我就不客气了。”苏合开口,声音有点紧绷。 封四姐当然不打算理会这色厉内荏的威胁,摇曳生姿地继续往前走。 苏合的手指都已经碰到了腰间软剑的搭扣,然而她最终没有拔剑。 苏合忽然意识到,如果她拔剑,她就必须赢。 苏合能坐上监察令这个位置,并不是因为她能力有多么突出,也不是因为她多么得陛下信任,只是因为封四姐和岳清歌谁也不服谁,她是个三方都能勉强接受的折中人选。 如果今日她与封四姐当街拔剑,同时还输了——她会输几乎是毋庸置疑的,就会让陛下明白,她对封四姐完全没有控制力,在自己下属面前也没有一点威信。 陛下并不需要一个控制不住下属的监察令。 武功是苏合的短板,她没有办法把封四姐打服,同时要把监察处掌握在自己手里。那么在跟封四姐公然撕破脸之后,她若还想坐稳监察令的位置,就只能想别的办法杀掉封四姐。 且不论她能不能杀掉封四姐,如果两大高手必将失去一个,陛下为什么不直接选岳清歌当监察令,反而舍近求远地选苏合呢? 苏合对封四姐完全没有控制力,对岳清歌难道就有吗? 苏合默默地看着封四姐一步一步走向匆忙追出来的杜飞白,目光越来越冷,却终究没有拔剑,转身离去。 忍字心头一把刀,她应该习惯。现在还不是时候,苏合在心里说服自己。 封四姐听着身后远离的脚步声,微微扬起下巴,胜利一样哼了声,然后看着杜飞白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杜飞白这类病弱又心眼贼多的男人不是她的菜啊,她如果不是跟苏合较劲,连看都懒得看他。 封四姐最终也没对杜飞白做什么,懒洋洋地在外面逛了会儿,然后慢悠悠地回去了。 监察处新址一片平静,封四姐吃完晚饭,半天也没见有人来找自己麻烦,顿时觉得有点无趣。 封四姐溜溜达达,走到岳清歌院子里,见岳清歌又是坐在树下无所事事的发呆。 “岳三。”封四姐坐在岳清歌院子的墙头上,踢了踢脚。 岳清歌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连话都不想说。 “咦?苏合居然没来跟你哭鼻子吗?”封四姐挑衅地笑了笑,自问自答地说:“哦对了,她大约是不敢,差点为外面的男人跟我打一架,想来这一次,你会站在我这边?” “你对她做什么了?”岳清歌皱了皱眉,监察令落到苏合头上,封四竟然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她真以为她有希望坐上那个位置不成? 封四姐姿态魅惑地拍了拍丰满的胸脯,“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样子,我可真怕啊。岳三,我只是好心,来提醒你别像我当年一样。” “你当年?”岳清歌似乎是想了想才想起来封四姐说的是什么事,不屑地嗤之以鼻。 当年,云一、胡二和他决定带人叛离朝廷,本来是没封四什么事。封四这个人,胸无大志,又贪财好色,给朝廷卖命似乎也颇为自得其乐,谁也摸不准她的心思。谁知道封四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喜欢上了胡二。一再纠缠,还撞破了他们打算叛离的秘密。 胡二当时是起了杀心的,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才虚与委蛇。后来时机成熟,真正叛逃的时候也没敢让封四知道全部的计划。 叛逃的代价很惨烈,云一、胡二都死了,只剩下他与封四。而封四转头就投了吴王,继续过她骄奢淫逸的生活。还在臆想中给自己竖了个情敌,觉得胡二叛逃、拒绝她都是因为一个跟胡二走的有点近的官家小姐。 岳清歌至今不知道封四当年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是假的。以及云一、胡二的死到底是不是因为她出卖。 封四姐听到岳清歌嗤笑,却仿佛炸毛的猫一样跳起来,手中长鞭甩向他,“你笑什么?” 岳清歌侧身避开,冷冷地说:“封四,我看你这些年日子是过得太舒服了。别跟我卖苦情。就算你当年是真的,我不是当年的你,苏合也不是当年的胡二。” “呵,我倒不知道,你竟是个痴情种子?”封四姐微微噘嘴,冲着岳清歌眨了眨眼睛,“她到底哪里比我强?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怎么你都没对我痴情一下?” 岳清歌眼皮都不抬,漠然说:“你不必这么试探我。现在这情况,你若想走,不难。你若留下,就老实点。” 封四姐脸上的笑有点端不住,“什么意思?” 岳清歌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明白,“监察处只有一个人说话算数,那个人只能是苏合。” 封四姐瞳孔微缩,仿佛不认识一样看着岳清歌,“回来当狗也就算了,你竟然心甘情愿地屈居那黄毛丫头之下,岳清歌,你真是出息!” 岳清歌不会站在她这边,封四姐心里当然有数,但她没想到岳清歌竟然这么坚决地站在苏合那边。 封四姐本来还挺喜欢这小姑娘的,像对无害的猫儿狗儿的喜欢。可如今却有些越来越觉得她不顺眼。 凭什么这么无能的人却骑在她头上,还有人巴巴地护着! 岳清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仿若实质的杀意。他未必是多护着苏合,只是他跟封四两人都没可能做监察令,苏合来做,总比被皇帝陛下随便派个外人来强。 封四哼了声,终究不敢跟他动手,转身离去,丢下一句,“你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第二日苏合给岳清歌来扎针的时候,态度一如往常,也没提跟封四姐的冲突。 扎完针,她收拾东西打算走,岳清歌忽然问:“你去给封四扎针吗?” 苏合的手顿了顿,飞快地看了岳清歌一眼,垂下眸,“你知道了?恐怕我去给她扎针,她也未必敢让我扎。” 苏合肌肉紧绷,态度有些戒备。 岳清歌静静地看着她。这个十八岁的姑娘此时孤立无援。 他可以选择拉她一把,告诉她他会站在她身后。哪怕她要杀掉封四,有他的支持,也足够她坐稳监察令的位置了。从今往后,他将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他也可以选择推她一把,逼她用什么来交换他的支持。他知道她会的,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他要什么,她都只能给。 苏合微微挺直脊背,只是这样微小的动作已经让她感觉到有冷汗顺着脊背流下来。岳清歌的目光并没有什么杀意,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上,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仿佛过了半辈子那么久,岳清歌终于移开了目光,淡淡地说:“苏合,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苏合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觉得之前空气中似有若无的紧绷气氛随着这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烟消云散。 她飞快地收拾了东西离开,心里反复思量岳清歌那句话,只觉得茫然又难过。 岳清歌这句话,应该可以理解为她不能依仗他吧? 第39节 她不清楚岳清歌跟封四姐之间究竟什么交情,也的确没有指望过岳清歌肯驯服地奉她为主。只是被岳清歌如此明白地点出来,还是难免有些难过。 苏合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岳清歌肯跟她说这样的话,至少是表明中立吧。 她其实也并不打算让他们驯服,只要肯给她一些尊重,一点身为监察令的容身之地。 所以岳清歌这样的态度,已经足够。 她只要忍耐到找到机会收服封四姐就好。 苏合该干什么干什么,除了不再去给封四姐扎针之外,日常相处一如往常。如今全是组建监察处的杂事,苏合需要用到封四姐的地方几乎没有,只是偶尔需要指挥封四姐手下的那几个姑娘办些事罢了。好在,那些姑娘苏合还是能指挥的动的。 受了岳清歌的威胁,封四姐倒也是收敛了点。但是见苏合竟然也悄无声息,仿佛是真的打算忍气吞声认怂了,封四姐又觉得十分不爽,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苏合越软弱,封四姐就越是觉得憋屈。 她不敢跟苏合有大冲突,只是在岳清歌不在的时候,挑衅的小手段小花样层出不穷。 苏合应对这些事情的唯一方式就是无视。 这样的应对方式当然不足以让封四姐服气,可是却保障了监察处所有事情顺利推进,把苏合与封四姐的正面冲突一再往后推。 ☆、第55章 药方 从北边采买的孩子陆陆续续的送过来,由监察处的守卫带着先学一些粗浅功夫打基础。 经过战乱的孩子,各个面有菜色,惊魂未定,身体瘦弱。苏合很怀疑这些孩子就算不吃有速成内力的药,生病死掉的比例也不会太低。于是吩咐厨房做些滋补药膳,先给这些孩子调养身体,天气渐冷,她又找了裁缝给这些衣不蔽体的孩子每人做几身衣服。 苏合想了想,觉得自己手底下培养的人决不能像封四姐一样是个文盲,于是又派人抓了个落魄的秀才来教这些孩子识字。 苏合研读那些残卷,在那些基础上,慢慢摸索,配出两套方子。 她开方子用药颇为循规蹈矩,天分所限,很难有令人惊艳的创新。这两套方子她琢磨了很久,但也差强人意。苏合估摸着,在死亡率上不超过过去监察处的方子就不错了。 苏合仔细斟酌了那套她觉得成功率应该高一些的方子,仍是没多大把握。然而却容不得她多犹豫。 陛下派人催了两次,苏合终于再也拖不下去,命人熬了药,盯着那些孩子日日喝下去。 为了降低那些药的副作用,苏合每日里给那些孩子针灸。 目前监察处总共有一百多个孩子,苏合给他们分成五组,每日针灸二十多个孩子,还有一堆杂事,足够苏合忙到就算长八只手也忙不过来的地步。 苏合忙的连吃饭睡觉的功夫都没有,更顾不上理会封四姐了的挑衅了。 这些天不断有孩子撑不住死掉,这些都很容易勾起岳清歌往昔一些不愉快的回忆。岳清歌本以为自己会渐渐讨厌此时坐在监察令位置上的那个人,从此斩断心里那点令人烦扰的情愫。 然而看苏合寝食难安日渐消瘦,岳清歌有点看不下去了,“苏合,你这样就算是累死,也不可能照顾到所有人。如今才一百多人,可是还有孩子陆陆续续不断的送来。到一千人、两千人甚至更多的时候,你要怎么办?” 苏合也知道自己这些天有点意气用事了,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当初我师兄为了治瘟疫,拿人做试验,几乎毁了一辈子。如今我也在拿人做试验,我……” 苏合一步步走来,对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临到事上的时候,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从服药第十天起,就开始有孩子突然暴毙。 侍卫们担心每天扔死人去乱葬岗惹人注目,就直接将死人扔到庄子后面的悬崖下。苏合曾经考虑的退路,如今成了坟墓。 那一个个瘦的豆芽菜一样的孩子每日里惊慌失措地面对死亡,然而他们知道苏合给他们扎针可以让他们有更大的几率活下去,他们总是乖乖地排队等着苏合给他们针灸,不哭不闹,充满信任地看着苏合。 被那些吃着她配的药方,每天受痛苦煎熬的孩子用那样期盼信任的眼神看着,苏合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苏合有一次忍不住抱着一个快要断气的小女孩哭,可是她越哭,心里就越厌恶自己的伪善。 即使岳清歌不说,她也熬不下去了。 苏合放弃了给每个孩子针灸的想法,编了一套针灸自疗手册,努力教给这些孩子,让他们互相帮助。 这些孩子们每天挣扎在生死边缘,求生意志让他们有了超乎年纪的成熟与刻苦。苏合教完一遍的时候,就有人掌握了。苏合教完第三遍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掌握了。 苏合忍不住想想她七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一本书读十遍二十遍也背不会。 如果这些孩子能够生活在枯荣谷,想必会比她出息太多。 可是她已经艰难跋涉至如今,却也无论如何不能半途而废。 从北边送来的孩子渐渐多起来,到第三个月的时候,苏合遇上了一个难题。她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两套药方,明明第二套死亡率更低一些,当初的监察处却选择先用第一套药方筛选一遍。 没别的原因,只是缺钱。 第二套药方每副药的价钱,是第一套药方的一倍。 这么多的孩子,每日吃饭需要钱,天冷了做棉衣要钱,吃药更是一笔极大的费用。皇帝陛下的内库并不富裕,如今随着北边送来的孩子越来越多,每月拨给苏合的钱,已经供不起这么多的孩子了。而且看朝廷这情况,皇帝陛下也绝不可能再拿出更多的钱了,甚至可能会日渐减少。北边乱成那样,这些钱养一支精兵,比养些十年后才能见成效的杀手可实用的多。 何况,如今苏合往北边撒出去建立情报网的人,也是月月在问她要钱。 苏合算了算,如果监察处维持着两千孩子的规模,就算她再节约,一年最少最少也需要十三万两白银左右的开销,而如今皇帝陛下一个月只给她五千两,一年就有六七万两的差额。 这些缺口的金额之巨大,绝不是苏合克扣些孩子们的口粮,缩减些衣物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苏合想了很久,她能想到的赚钱方式还是只有卖成药一途。但是光是卖药,恐怕也补不上那巨大的缺口。当初枯荣谷出的药有些的确是能卖得出天价的。然而物以稀为贵,她一没有师父的名声,二若是打算长期靠这个赚钱,肯定卖不上太高的价。 她这时候倒是想起来杜飞白曾说过,她当初写的药膳方子,赚钱了给她分成。 自从跟封四姐闹翻之后,苏合就极不愿见杜飞白。 杜飞白总让她联想到枯荣谷那些明快安宁的时光,以及诸多和善又护着她的人。 如今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走下去也就罢了,她不愿让那些过往的人知道她的窘迫。 可是她现在要去问杜飞白要钱,如何开的了口呢? 苏合辗转反侧了一夜。 偶尔也会想,既然有前例可循,她也可以用第一套方子将人先筛选一遍。那样钱虽然还有点紧巴,却也勉强够用了。 不过她也清楚自己还是做不出那样的事,如今这样,她已经被良心谴责的寝食难安了。 苏合想了一整夜,也没想出自己还有什么短时间就能赚钱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苏合派人给杜飞白送了帖子,约中午在醉仙楼吃饭。 然后她对镜梳妆,小心地用脂粉遮掩眼下的青黑。 镜子里的少女已经有即将绽放的风情,可是却满脸低落。 苏合对着镜子笑了笑,努力打起精神,给自己挑了身白色绣火红莲花的锦缎儒衣,领口还有一圈白色的兔毛。以前她爱美,却不怎么乐意花时间琢磨穿衣打扮的事情,如今,却似乎只有用这些外在的东西,来维持自己过得很好的假象了。 苏合精心打扮,仿佛那些绫罗绸缎成为她最后的盔甲,支撑着她维持薄弱的幸福的假象,去见过去的故人。 苏合走出门,碰见岳清歌。 已经是冬日了,白衣清丽的少女身上绣着莲花灼灼,旺盛的生命力让岳清歌忍不住晃了下神。 岳清歌难得主动问:“出去吗?” 苏合抬起头轻快地笑了笑,“去想办法要点钱去。” 苏合最近发愁的事,岳清歌是清楚的,一年六七万两的差额,她能有什么办法?而用第一套方子先筛选一遍,几乎是现成的办法。 岳清歌问:“找谁?” “找杜飞白吧,杜家那么有钱。”苏合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当初拿了我的药膳方子,一直说要给我分成的。” 岳清歌垂眸,其实那个问题根本不必问。苏合这样一个没有根基的小姑娘,如今在金陵还能认识谁? 几个月前因为封四姐调戏杜飞白一句,她就跟封四姐翻脸,如今却要去找借口要钱吗? 小姑娘脸颊已经完全消去了婴儿肥,身形有些单薄。 岳清歌这些天一直冷眼旁观小姑娘一步步在黑暗里挣扎,此时却突然有点不忍心了。是不是真的有点太欺负人了呢? 也许骨子里终归还是不一样,有些人身处淤泥,也能努力向上生长,最终开出花来吧。 无论是他还是封四姐执掌监察处,都不可能比苏合做的更好了。若是当年,是苏合这样的人执掌监察处,他们或许不会那么恨。 “我陪你一起去吧。”不爱管闲事的岳清歌开口。 苏合愣了下,却不愿多一个人来围观自己的狼狈,摇了摇头,“岳大哥,你忙别的吧。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岳清歌说:“监察令大人出行,怎么能不带个侍卫呢?” 苏合愣了下,发觉岳清歌刚才似乎在开玩笑?她这一犹豫,就失去了反对的机会,被岳清歌按着肩膀,带出了门。 岳清歌送她上了马车,冲着给她赶车的侍卫挥了挥手,然后自己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赶着马车往金陵城方向去。 苏合觉得岳清歌今天有点不太正常,掀开马车前面的车帘,探头出去,迟疑地叫了一声,“岳大哥?” 岳清歌侧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你今天……” 岳清歌忽然伸手摸了摸苏合的头,淡淡地说:“出发了,坐好。” 这种违和感更甚了。苏合坐在马车里,感觉选在今天去找杜飞白是不是不太对? ☆、第56章 求财 苏合与岳清歌到醉仙楼的时候杜飞白已经等在了那里。 一顿饭吃的苏合心不在焉,甚至没心思去想一会儿该怎么跟杜飞白开口要钱。 今天岳清歌真的是太不对劲了,可是真要说他有哪里不对,苏合又说不出来。 他只是在她下马车的时候扶了她一把,进门的时候偏过身子让她先行,落座的时候亲手给她倒了杯茶。 似乎每个举动都很平常很不经意,但又完全没有过去那种高手旁若无人的气场。苏合甚至觉得,她似乎真的是带了个普通侍卫,而不是岳清歌。 苏合有点如坐针毡。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小二收拾了桌子,奉上茶水。 苏合放下对岳清歌的疑惑,收拢心神,对杜飞白说:“杜大哥,我最近想制些成药拿出来卖,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 “阿合打算制什么药?” “女子养颜的药吧,利润大些。最近有些缺钱。”苏合态度坦然,完全看不出之前辗转反侧了一夜。 而杜飞白是极敏锐的,一向不会让人难堪。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说:“当初阿合曾给我写了许多药膳方子,才使得这醉仙楼从众家酒楼中脱颖而出,生意兴隆。本就应该给阿合分成的,一直没有来得及。” 杜飞白向身边的青衣仆从示意,青衣仆从立刻出去,拿了个盒子进来。 第40节 杜飞白递给苏合,“这是这两年的分成。今后每个月阿合再派人来取就是。” 苏合手指抚过盒子,并不等回去,而是当即打开看了看。 一千两的银票一大叠,看厚度,大约能有个二十多张。 比她预料的多些,可是也只能解她几个月的燃眉之急,长期下去,靠杜飞白给的分成和卖药也是不够的。 苏合微微垂眸,问:“杜大哥,若是我想开一家像醉仙楼一样的药膳酒楼,大概需要多少本钱?” 这话问的其实极为无礼了,她若是开一家类似的药膳酒楼,那么杜飞白这家醉仙楼也就没办法再开下去了。 杜飞白愣了下,向后靠在椅背上,食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两万两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一般官员人家嫁女儿给的嫁妆银子,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可苏合的态度,显然是这笔钱不够。 她要做什么这么缺钱? 杜飞白张了张嘴,然而看到一边坐着的岳清歌,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醉仙楼过去两年间,每年的净利润大概两万五千两左右。如今大周迁都金陵,达官贵人多了,这种高档酒楼若是经营得当,利润翻倍也不是不可能。”杜飞白看着苏合,极为清晰地说:“醉仙楼的地和房子都是自己的,处在最繁华的街上。从大厨到伙计都是我从签了卖身契的家奴中挑出来培养的。若想建一座类似的酒楼,无论是选址还是找大厨都不容易,而且至少要有一两年的名声积累。这种最高档的酒楼,如果做不到第一,那利润就差远了。” 杜飞白笑了笑,“阿合若是有兴趣,也不必费力再建一座,将这座醉仙楼盘下来就是了。” 杜飞白话虽如此,但若是他真有心出让这座醉仙楼,又何必说前面那一大段话呢?杜飞白富可敌国,醉仙楼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苏合若是真的十分需要,他看在朋友情谊的份上仗义疏财送给她也无妨。可眼前的情况,显然并不是苏合自己需要这样一份产业。 苏合倒也没打算白要醉仙楼,总不能朋友是大款,就一再地割人的肉吧?她想过自己该怎么赚钱这个问题,只是还没有想的很清楚,所以还需要请教杜飞白。 “杜大哥,我手里筹不出盘下这醉仙楼的钱。”苏合咬了咬唇,犹豫着说:“但是我手里有不少高手。我不知道……你如今运送货物是否需要护卫?或者我能帮你做些什么?或者你看我能做些什么来钱快的小本生意吗?” 杜飞白的手搭在桌子上,食指轻轻摩挲着茶杯,抬眼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岳清歌,又垂眸思索了片刻。 最后杜飞白还是忍不住问:“阿合,我们相识已久。你如今是以苏合的身份来问我这些,还是别的身份?” 监察处毕竟隐秘,杜飞白虽然初期提供了一些帮助,却也忌讳说起。 苏合轻轻叹了口气,说:“杜大哥,我想尽力跟你做成一笔尽量不让你太吃亏的交易。但若是我拿不出能让你满意的,我也只好厚着脸皮再欠你一个人情了。” 总而言之,她必须弄到钱。 杜飞白从苏合的眼睛中看到她的决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苏合方才语气强势,似乎暗示打算用权力威逼。明明她心里应该清楚不必的。 杜飞白苦笑,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守着监察处,几万两银子根本不算什么事。苏合如今还是守着金矿却不知该怎么打开的小姑娘。他要教她如何打开那个金矿吗? “你究竟需要多少钱?”杜飞白无奈地问。 “很多。”多到富可敌国的杜飞白也不能一直补贴。 杜飞白又看了一眼岳清歌,欲言又止。 岳清歌这次终于开口,转头问苏合:“大人,是否需要属下回避?” 苏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岳清歌的“大人”是称呼她,而“属下”是他的自称。 岳清歌难道是知道上次封四姐让她在杜飞白面前丢了面子,这次特意来帮她撑场子的吗?这份盛情,她消受的实在心惊胆战。 苏合几乎是呆滞的点了点头,岳清歌就干脆利落地出去回避了。然后杜飞白身边的青衣仆从也很有眼色的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苏合和杜飞白两个人。 “他……”杜飞白显然也被岳清歌的态度弄愣了,简直都不知该如何说起。 苏合一样的摸不着头脑,不过她不想跟杜飞白讨论这件事,只是说:“杜大哥,你刚才要说什么?” 杜飞白看出苏合不想讨论,但还是叹息着说了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阿合,你要小心。” 见苏合不吭声,杜飞白只好继续之前的话题,“你若是想自己赚钱,可以卖些成药,之前你写的那些自疗手册也可以印成书放到药铺出售,经营得当,一个月或许能稳定有千两左右的收入。” 苏合摇头:“我可以同时做这些,但不够。” 杜飞白说:“那么其它的办法,无论是开酒楼还是别的什么,哪怕是灰色产业,一是需要本钱;二是需要少则三五月,多则两三年的时间站稳脚跟,之后才会有盈利。还有很多管理、人员的问题。如果你真的需要,阿合,我可以把醉仙楼送给你……” 杜飞白让岳清歌回避,显然不是要跟她说这些的,苏合想都没想,摇头,“我急用钱。甚至即使盘下一座像醉仙楼这样的酒楼,也不够。” 杜飞白握紧了手里的茶杯,沉吟片刻,说:“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了。你手底下高手不少,初期可以靠杀人,后期可以买卖消息,来钱都极快。” 杜飞白说完这句话,喝了口茶,室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在杜飞白看来,监察处迟早会走出这一步,可是他不希望是他引导苏合走出这一步。 他看着苏合,说:“阿合,你不是没有退路。我可以把醉仙楼给你,如果不够,杜家在城西还有一家酒楼。有些事,踏出第一步,就再也没办法回头。” 苏合浓密的睫毛遮住眼睛,她已经在这条不能回头的路上走了很久了,若是真的靠杜飞白一介商人资助养着监察处,杜飞白敢出钱,她敢收,然而皇帝陛下敢用这样的监察处吗? 不考虑别的,即使她真的白要杜飞白的钱,也只能建立在她仗着权势欺压威逼的基础上,而不能是你情我愿的情谊。 “杜大哥有想杀的人吗?”她低声问。 杜飞白叹了口气,知道苏合已经动心了,说:“我没有,但我有一个朋友,想杀礼部侍郎左庆丝。可以拿八万两白银酬谢。” 八万两,这见不得光的生意果真是暴利。只要做成一笔,她一年就不用担心钱的事了。 “我想想吧。”苏合长长地出了口气,跟杜飞白告辞。 回去的时候仍是岳清歌驾着马车,苏合靠在车厢内发呆。刺杀朝廷官员弄钱,如何隐秘行事?如何善后?如何向陛下解释钱的来处? 这时,前面的车厢壁忽然被岳清歌有节奏地敲了两下。 “岳大哥?”苏合撩开车帘探出头,却看见岳清歌指着一个方向。 人流如织,挺拔的白衣少年一身远行的风尘,行走在金陵街头。似乎只是过客,又似乎在寻找什么。 “要去打个招呼吗?”岳清歌问。 苏合却猛地放下车帘,捂着胸口的玉佩,沉默了片刻才说:“不必了,走吧。” 岳清歌不多言,驾着马车快速离开。 而江韶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来,却只看见一辆青毡油棚马车渐渐远去。 江韶,苏合身上虽然一直带着他的玉佩,但这些日子以来甚至极少想起他。 连杜飞白在她心里,都因为跟枯荣谷相关而赋予了特别的意义,江韶这个跟枯荣谷过往牵涉更深的人,对她来说,仿佛用如今沾满鲜血的双手触及都是一种罪。 她不知道该如何跟江韶撒谎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不知道该如何在江韶面前撑起自己过得很好的假象,相见,不如不见吧。 ☆、第57章 借酒浇愁 苏合的情绪很低落,以至于也没精神探究岳清歌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有点泄气的感觉,什么都不想做。 苏合在院子里坐了一下午,反思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一桩桩一件件,若是师父知道了,恐怕要从地下爬出来骂她,也许还会把她逐出师门。然而绝望的是,她还要继续这么走下去,甚至做更多的错事。 幸好师父永远不会知道了。 可是江韶知道了会怎么说呢?那个说会一直喜欢她,让她等她来保护她的少年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她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保护了,她手里已经握着屠刀,成了曾经逼迫她的那些人中的一员。 苏合忽然想起曾经杜飞白给她喝过的梅花酒,很想大醉一场。 苏合去厨房转了一圈,翻到一瓶厨子藏的酒,倒在茶杯里刚喝了一口,就被烈酒又苦又辣的口感呛的咳嗽起来,不是什么好酒,却很烈。 梅花酒口感绵软,这酒却仿佛火一样,从口腔一路烧下去,热烈的让人简直有点难受。然而难受过后,又有一种极为痛快的感觉。 苏合犹豫了一下,又喝了一口,慢慢地舌头麻木,连身体都轻盈起来。 这酒极烈,苏合并没有喝多少就有了醉意。 仆从来送晚饭的时候,看到苏合自己趴在石桌上在哭。天空落下鹅毛大雪,沾染的她黑发都花白。 仆从吓了一跳,连忙去告诉岳清歌。 岳清歌赶过来。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她哭了,之前她师父去世那一次,她抽抽噎噎的哭了很久,完全是个小姑娘的样子。可是这一次,她就趴在石桌上,一丝声音也不出,眼泪却一直往下掉。 她的眼睛仿佛水洗过一样,格外的清澈,也格外的绝望。 岳清歌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脸颊冰凉,手指尖沾染上濡湿的泪水。 “哭什么?以后不要喝酒了。”岳清歌看着她,淡淡地说:“我帮你杀人。” 他在醉仙楼虽然出去了,但以他的耳力,站在门口也知道杜飞白说了什么。 “我不想杀人。”苏合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 “我去杀。”岳清歌坐在她对面。他一向不会安慰人,看着小姑娘哭个没完没有不耐烦已经算好了。 苏合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是我要杀人,谁也替代不了。我已经是个坏人了,如果我师父活着,他一定会把我逐出师门的。” 可是如果决明还活着,又怎么会让她落到这种境地。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苏合眼睛里涌出。 眼睛哭的红彤彤的,鼻子冻的红彤彤的,加上衣领那一圈白毛,看起来就像个受委屈的兔子,好像特别需要人安慰的样子。 岳清歌叹了口气,起身抱住苏合,有点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你很好。决明神医不会把你逐出师门的。” 她身上有股清凉的药材味道,不讨厌,闻久了还会觉得味道有些回甘。 苏合摇了摇头,眼泪都蹭在了岳清歌胸口。 她并不觉得自己已经醉了,只是一直压抑的情绪借着酒意发泄出来,比平时肆意。 “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其实我师兄师姐也并不需要我救,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罢了,还要找个借口。每天都有人因为我的药死去……” 从当了监察令之后,苏合心里就一直有点自厌。 岳清歌自然是不会温言软语安慰她,他只是安静的站着。 苏合絮絮叨叨了半天,心里的压力随着倾诉而渐渐减小。酒劲过去,她的脑子也慢慢清楚起来,但却也没有完全的清醒。 如今这样的境况,哪里容她肆意发泄情绪呢。她如今倒是体会到岳清歌曾经说的,“你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你。”站在权力的刀锋上,不进则退。她若是坐不稳监察令,但是掌握着药方,不会有人允许她活着离开的。 感觉到岳清歌的手环着她,苏合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来不及想清楚,借酒装疯,苏合忍不住试探,“我跟四姐闹翻了,我很害怕。” 苏合小心地,自以为隐蔽地偷偷抬头看岳清歌的反应。 然后发现自己真的是想多了,岳清歌似乎是在……走神? 哭是比较耗费体力的,情绪过去了,苏合也就哭不下去了。 苏合推开岳清歌站起来,脚底轻飘飘的,呼吸也轻飘飘的,忽然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41节 “岳大哥,我没事了,谢谢你。”苏合觉得自己如今已经清醒了。 但是在岳清歌眼里,她走路东倒西歪,说话还有点大舌头,眼神涣散,分明还是醉着。 岳清歌伸手扶住她。 苏合再次推开他,“我没醉。” 岳清歌看着她走进房间摔在床上呼呼大睡,无奈地去替她关上了门。 苏合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痛苦的恨不得把脑袋敲开。借酒浇愁真是要不得。 她擦了擦脸,强撑着出门打算去给自己熬点醒酒汤,却意外地看见岳清歌坐在自己的院子里。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在地上厚厚的积了一层,上面干净平整,一个脚印都没有。苏合有点疑惑,难道岳清歌在下雪之前就在她院子里,坐了一夜? 昨晚的记忆模模糊糊,苏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隐约记得似乎跟岳清歌说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具体说的什么。 以后真是再也不能喝酒了,这感觉太糟糕了。 苏合有点忐忑地说,“岳大哥。” “嗯。”岳清歌看着她,说:“你需要一个贴身侍卫。” “什么?”苏合还在努力思索自己说了什么。 “如今人手不足,让人把这个院子的西厢收拾一下,我搬过来吧?” 苏合有点不情愿,但岳清歌即使是用疑问的语气,恐怕也不是在跟她商量吧?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在她跟封四姐已经几乎闹掰的现在,她轻易不愿拂逆岳清歌。 于是苏合点了点头。 岳清歌很快就搬了过来。 岳清歌也不打扰苏合什么,但是却仿佛真的是个贴身护卫一样跟着苏合。苏合配药、看书或者去看那些孩子,他就在一边神游物外。 他隐匿之术厉害,如今即使不刻意隐匿,却也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可是苏合却始终有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岳清歌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有外人在的时候,他就会称呼她为大人。虽然没有格外的恭敬,却也能让人一眼看出苏合是做主的,他是个跟班。 效忠来的莫名其妙,实在让人不安。 苏合一边配药,一边心不在焉地时不时瞥一眼旁边发呆的岳清歌,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跟他谈谈。 还没想出头绪,岳清歌突然抬起头,跟她的视线对上。 苏合有点别扭地低头抓药。 “苏合。”岳清歌开口。 “岳大哥?” “礼部侍郎左庆丝,我今晚去杀。你一个人注意安全。” “什么?”苏合愣了下。她知道自己最后会接这笔生意,只是三天时间还没到,她还在犹豫。 “监察处需要钱,这些事不可避免。暗杀的事,本就该我来做。”岳清歌又加了一句,“过去的监察处便是如此。前些日子是我懈怠了。” “可是……为什么?”苏合都有点结巴了。 岳清歌有点疑惑地挑了挑眉。 “为什么突然……帮我?”苏合没敢用“效忠”之类的字眼,而是用了含糊的“帮”字。 岳清歌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天。 他沉默太久,苏合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却忽然说:“也许是因为好人有好报?” 苏合愣了下,觉得有些可笑,又觉得眼睛有点酸涩。 她从小跟着师父济世救人,心中自然是坚信“好人有好报”的。然而在她双手沾满鲜血的如今,却突然有人跟她说“好人有好报”。 她觉得有点讽刺,又仿佛艰难地穿行在无边的黑夜里,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突然看见一线晨曦。 苏合低头,掩去自己的情绪。 岳清歌轻轻呼了口气,“不必在意为什么,你只要知道我可以帮你做事。” 岳清歌扯了扯嘴角,竟然露出个笑容,补充说:“任何事,包括……如果你想杀封四。” 他在向她效忠,而这样的效忠让苏合有些手足无措。 苏合迟疑地说:“你……之前说我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你。” “你依然不必相信我,身为监察令,你不该相信任何人。不过我如今愿意效忠你,这并不冲突。” 岳清歌轻易吐出“效忠”两个字,仿佛只是随口说说。 苏合收拾了手边的药草,放弃再就这个话题寻根究底。 “谢谢你,岳大哥。”苏合从一旁的药柜里找出一瓶药,“告诉杜飞白,这生意我们接了。不过我想做的隐秘些,不想让人将这件事跟监察处扯上关系。岳大哥,能不能把这药下到礼部侍郎左庆丝的饮食里?” 岳清歌接过药,点了点头,说:“放心。” 苏合当然知道岳清歌出手,必然是不会有纰漏的。然而第一次接这样的活,还欺瞒陛下,她又怎么可能真的能放得下心。真是谢天谢地岳清歌主动接过了这些事情,虽然她依然是主使,但总算不必去直面那些杀人的过程。 傍晚的时候岳清歌出去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就回来告诉她事情办好了,连银票都拿了回来。 当天晚上,礼部侍郎左庆丝突发恶疾,无声无息地睡死了。 ☆、第58章 收服 苏合手里有了钱,但把这钱在皇帝陛下眼皮子底下洗白才能拿出来用。毕竟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估计还是缺钱,这不会是一锤子买卖。 苏合这次也不必找杜飞白指点。洗钱,没有什么行业比赌坊更方便了。 她去找皇帝陛下说了下情况。皇帝陛下还算个明君,虽然没有办法给她更多的钱支持,但也同意她预支了半年的用度做本钱,自己想办法做点生意。这些钱,加上从杜飞白那里拿到的分红,以及苏合卖出去的一部分药,还有写的自疗手册的稿酬,凑了有六万两,盘下了城西鱼龙混杂之地的一家小赌坊。 苏合通知北边采买的人,放宽了采买孩子的年纪,特意交代他们最近尽快送回来些年纪大的,打算送去赌坊当伙计。这些人千里迢迢的被买过来,身契在苏合手里,而且还无依无靠,比在本地采买的要可靠。 筹谋着开赌坊的事情,苏合想起当年在枯荣谷里那个好赌的轩辕信前辈的口头禅——艺多不压身。 年少的时候穷尽她的想象,恐怕也想不出自己有一天会开赌坊,而且还亲自给伙计们培训赌术。 苏合跟轩辕信学过,但自己疏于练习,算不得什么赌术高手,好在很多窍门都听轩辕信讲过。对手底下人进行些理论教学,然后逼着他们自行领悟,她还是可以胜任的。 比起呆在监察处的训练营每天受死亡威胁,学些一技之长从此当个坐庄的伙计什么的,简直是天堂一样的人生。所以大大小小的孩子在练武之余,都很努力学赌术。学了一个多月,千把人里总还是能挑出几个不错的,放到赌坊一边坐庄赚钱一边继续培养。 苏合又从中选了数算比较好的去当账房,说话伶俐的去当伙计,再把岳清歌手底下的成年人安插进去暂时镇场子。虽然大多数伙计年纪都偏小,看起来有点不像样,但总算是把赌坊开起来了。 赌坊取名如意赌坊,开张第一个月算了算帐,净赔进去三千多两,这还是所有伙计都不用给工钱的情况下。 赚钱,实在是一门十分深奥的学问。苏合手底下这些人都是新手,若不是所有人都极为警惕,且后台硬,武力强大,恐怕第一个月就能赔的让她关门。 好在苏合有其它的来钱之道,开这家赌坊主要目的是让手里的钱合法化。 她叮嘱赌坊的账房将帐做的天衣无缝,然后又做了笔生意,靠着暗地里的生意养着监察处。 苏合手底下这些训练营的孩子学的东西比较杂。他们反正也不是名门正派子弟,不需要勤劳刻苦的打基础,所以每日里除了稍微练练武、识识字、互相针灸之外的空闲时间,苏合想起来什么,就会教点什么。 封四姐闲着没事,挑衅苏合苏合也不理,偶尔也会教那些女孩子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 书到用时方恨少,苏合也教不了太深,只能师父领进门,让他们学艺在个人了。不过她见识过很多行业的顶尖人物,眼光还是有的,看到天赋特别好的,难免有惜才之心。苏合就把这些人挑出来不再让他们走练武这条路,弄些书让他们自学,有些方向有条件了找个师父教教。这些人天赋不错,又在生命威胁下玩命一般学东西,进步还是比较大的。 据岳清歌说,过去监察处的训练营是有相互使绊子甚至杀人的情况的,毕竟选拔的名额就那么几个,彼此都是竞争关系。不过如今也许是课业太重,也许是能够被选出来的方向并不止武功一项,这些孩子彼此间倒相处的还算安稳,相互间帮忙针灸也没见出什么问题。 不过一年之后,开始每月筛选武功高手的时候,效果却并不是太理想。这些孩子才学武一年而已,年纪又小,即使有速成药,前三名加起来也不是苏合这半吊子的对手。 不过岳清歌说过去的监察处,这样水平的孩子就被派出去做任务了。在任务里磨砺,活到最后的才是高手。 好在如今北边的事情也不是新手就能去做的,死亡率会太高,没有磨砺的意义。所以皇帝陛下也没给监察处派什么任务,苏合也就能再拖一阵子。 连着三个月,苏合一个人都没选出来。 那天早上皇帝陛下突然下密旨申饬了苏合一顿,也没具体说明什么,只说她办事不利。 苏合以为是自己故意拖延不肯选人让皇帝陛下不满了,小心翼翼地给传旨的公公递了银子才知道真正的缘由。居然是封四姐闲极无聊,在外面东游西晃,勾搭了吏部尚书的公子和左相的侄儿,脚踏两只船,然后船翻了,两个公子哥打破了头,闹得沸沸扬扬。 居然是这种事,怪不得陛下的密旨说的含含糊糊。苏合很无语,自从岳清歌成了她的贴身侍卫,走哪儿跟哪儿之后,封四姐没办法再使小动作,就很寥落地自己另外找乐子去了。 苏合本是打算选出第一批自己的人手之后,再腾出手来安排封四姐。可如今已经晾了封四姐一年了,手底下有这么个人,总不能一直让她闲着。 有了岳清歌的支持,即使她暂时还没有自己的人手,也多少有点底气了。 苏合备好茶水,让人去请封四姐过来。 封四姐蛇腰款摆,进门看见岳清歌不在,勾了勾唇,“呦,小苏合这是终于敢一个人见我了?不怕姐姐吃了你吗?” 苏合如今也非吴下阿蒙,同样笑着对封四姐说:“岳大哥在的话,四姐就不敢吃我了吗?原来四姐如此怕岳大哥啊,当初不知道是谁说要让岳大哥来舔她的脚。” 封四姐眯了眯眼睛,优雅地坐在桌子对面,探过身捏了捏苏合的下巴,“口齿倒是伶俐,不过……巴巴的来找我,是有事求我吧?” 苏合不在意封四姐轻佻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倒了杯茶推给她,淡淡地说:“诸事繁杂,我需要四姐相助的事情有许多,只是也知道四姐不会答应,索性就不自取其辱了。许久不曾跟四姐聊天,想跟四姐讲个故事。” “故事?”封四姐打了个哈欠,“不香艳的我可不耐烦听。” 苏合勾了勾唇,“四姐是见过大风浪的女人,我这里的香艳故事,到四姐那里恐怕是清粥小菜。不过好在我还算读过几本书,也知道些四姐感兴趣的故事,四姐不妨听听。若是真觉得不耐烦,去留随意。” “那就说来听听吧。”封四姐托着腮,不太开心地觉得这小姑娘一年来倒是耐性好了很多,心里的弯弯绕也多了。真是学好十年,学坏一天啊。 “四姐,我为了推敲速成内力的方子,特地翻查资料,查了查这东西的起源。”茶香氤氲,苏合不紧不慢地说:“虽然变动很大,但咱们周国的方子确实是脱胎于陈国。而陈国的方子,据我的推敲,应该算是一种□□了。拿毒激发内力,在药理上,很难说通,我很奇怪第一个弄出这方子的人是怎么想的。” 苏合很注意调动听众的情绪,还偏头问封四姐,“四姐,你猜那人是怎么想的呢?” 封四姐讨厌这种云里雾里的对话,但岳清歌出人意料的死心塌地效忠苏合,苏合处理监察处的事情又极为妥帖,眼看新一批的人手就可以能用了,封四姐如今的位置也是极为尴尬的。 封四姐虽然有点脾气,但遇到强势的对手时一直很识时务,并没有大魄力去叛逃或者孤注一掷地杀掉苏合的打算。 如今苏合要跟她谈,她也就打算借着这台阶下来算了。 不过封四姐还是不太看得起苏合自身的实力,就算是下台阶,也要拿拿乔。不怎么捧场地哼了声,爱答不理的在看自己的指甲,却也没站起来走。 “看来四姐对那个人的想法没什么兴趣,好吧,那咱们就说说陈国暗金堂的故事吧。”苏合笑了笑,仿佛真是没什么目的,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继续说:“陈国的暗金堂,最初也是收拢了境内的武林门派建起来的。” “可是江湖人武功高强,桀骜不驯,朝廷就算是威逼利诱的让他们为自己所用,但实在是不好管理啊。”苏合看着封四姐,虽是说陈国的暗金堂,但又似乎在说她。 苏合也学者封四姐的样子抬起手对着光看了看自己精雕细琢的指甲,漫不经心地继续说:“哎呀,这陈国的官员,武功实在不济,打不服收拢的江湖高手啊。怎么办呢?” 苏合并没有期待封四姐的回答,自顾自地就继续说了下去。 “那就只好用点慢性药控制这些人了。谁知,收获意外之喜,这药竟然能激发内力。可惜,咱们周国画虎不成,还以为改进的药方没什么毒性,实在是没学到人家最精髓的东西啊。”苏合轻轻吹了口气,吹去指甲上并不存在的尘埃,笑吟吟地看着封四姐,“四姐,你脸怎么白了?” 封四姐捂着肚子,一手扣住苏合的手腕,冷冷地瞪着她,“你对我下毒?” 第42节 她最初是防着苏合狗急跳墙的,然而在苏合已经占尽优势的今天,她实在不认为苏合还有杀她的理由。苏合并不是一个狠毒或者睚眦必报的人。她竟看错了她? 苏合无辜地偏了偏头,如今封四姐内力一吐,就能震断她的心脉,她却仿佛也不怎么在意似的,“咦?不好意思啊四姐,我今天点错香了。我实在学艺不精,这药可没办法激发内力。不过这药也好解,喝口我的茶就没事了。” 封四姐试图用内力逼毒,然而却发现毒性扩散的更快,将信将疑地喝了口茶,几乎是瞬间,她的腹痛便消失了。 苏合拍了拍封四姐的手背,掰开封四姐的手指,把自己的手腕从她手里抽出来,“我可是十分喜欢四姐的,欢迎四姐常来陪我喝茶,下次绝不会出这样的错漏。” 封四姐惊疑不定地回想苏合方才说的话,不能确定苏合方才到底只是吓唬她,还是真的给她下了慢性药,需要时不时地找她吃解药? 苏合如今却深谙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手段,不打算把封四姐逼的太紧,淡淡地说:“四姐这样的美人,不适合打打杀杀的事情。只是花开无人赏也是遗憾,不知道四姐有没有兴趣在金陵开一家天香楼?” 封四姐冷着脸问:“你想做什么?” “四姐多心了。四姐知道我一直缺钱,又不懂经营之道。”苏合品了品手里的茶,温和地说:“我给四姐一笔本钱,四姐只要每月能帮我赚些钱就好。陛下英明神武,当初在平城也不能事无巨细的过问,如今我年轻识浅,能学陛下行事的皮毛就已心满意足。” 苏合这意思是不会管太多?封四姐心里还是极不服气,不过逍遥自在地开个青楼,有钱有闲有男人,这本来就是她想过的生活。再加上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慢性药的威胁,封四姐冷静了一下,到底还是借着台阶下了。 “监察令大人有令,属下自当遵从。”封四姐咬了咬唇,至少面上还是服了。 苏合笑了笑,“那么四姐尽快选址,筹建天香楼吧。” ☆、第59章 转身 封四姐在金陵转了转,半软半硬地逼当地一家群芳院的老板出让,懒省事地把群芳院连管事带姑娘都出银子买了下来,重新装修了之后就开张了。 苏合的那家如意赌坊,一直到上个月的实际帐面上才有了盈利,然而开了群芳院之后,又是一大笔支出。 于是只好继续再接点见不得人的买卖。 这事她不打算一直通过杜飞白,于是在如意赌坊安排了几个靠得住的人,作为这些见不得人的买卖的接洽渠道。 监察处隐在暗处,苏合有意疏远杜飞白,怕万一有一天出什么事牵连他,没什么事也就不联络了。于是渐渐的,也就真的疏远了。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苏合手底下终于选出几个可用之人的时候,杜飞白给她发了请帖。 他要成亲了。 杜飞白给过苏合很多帮助,在她最六神无主的时候,他陪着她,教会了她坚强独立;也在她需要的时候,提供了物质上的帮助。他曾对她表白过,苏合也从来不曾后悔拒绝了他。 可是无论如何,一个曾经喜欢自己的人转身离去,还是一件让人悲伤的事情。 谁能喜欢谁一辈子呢? 不过苏合如今已经不会借酒浇愁了,这些无益的情绪,展露在人前实在是让自己难堪又无济于事。 苏合找了个时机,不着痕迹地在皇帝陛下面前提了几句杜飞白成亲的事。毕竟当初迎接陛下南下杜飞白是出了力的。而且他为人做事也极有分寸,皇帝陛下对他印象一直不错。听闻杜飞白成亲,一直在拉拢金陵本地势力的皇帝陛下当即下了道嘉奖圣旨,大婚当日派内监赏赐。 对于杜飞白一介商人而言,大婚之际有皇帝陛下的赏赐,实在是极大的荣光。同时对于他今后跟各级官员打交道都是极有利的。 苏合做了好事,也不打算让杜飞白知道自己在其中起的作用,另外准备了一份贺礼,高高兴兴地上门道贺。 杜飞白穿着红色的喜服,袖口领口纹绣各种吉祥花样,看起来气色极好。新娘是翰林之女,翰林品级不高,但清贵,书香门第之女,想必是知书达理的。 杜家豪富,金陵城里半城的产业几乎都跟杜家有关。东家成亲这样的喜事自然要庆贺,乍一看去,仿佛整个金陵城俱都挂出了红灯笼装点。 婚礼办的极为热闹,喜气洋洋的让人相信他们将来必能幸福。 苏合真心诚意地给出祝福,见杜飞白迎来送往的忙着应酬,也就不去打扰,默默地混在人群中吃喜宴。 她酒量浅,只是略饮了两杯喜酒,就有点上脸。 回去的时候嫌马车里闷得慌,索性跟岳清歌一起并排坐在车夫的位置。 岳清歌慢悠悠地驾着马车,侧头看了她一眼,“要哭吗?” “……”苏合看了他一眼,“人家办喜事,我有什么可哭的。” 于是岳清歌也就闭嘴了。 苏合却忍不住戳戳他的手臂,“我看起来有哪里不对劲吗?” “应对得体,没什么不对劲的。”岳清歌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两年岳清歌在外人面前对她一直执礼甚恭,私底下也有问必答,于是苏合也不像过去那般有点怕他,继续问:“那你为什么觉得我要哭?” “你们两个……”岳清歌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最后说:“你过去很招人喜欢,不过杜飞白现在不喜欢你了。你还去帮他求赏赐,看人娶亲。不想哭?” 好吧,一言切中要害。苏合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过去的自己的确挺招人喜欢的,可惜现在就很招人厌了。 她今年二十岁了,天天处心积虑地配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没事筹谋些杀人越货的事,靠那些吃喝嫖赌的偏门赚钱,想想就觉得这辈子恐怕是很难找个好男人嫁出去了。 前段时间倒是听说江韶单枪匹马挑了一伙儿山贼的老窝,还挑战赢了恒山派的封不平,如今已经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侠名远播。 两个人的境况实在是相差太远,苏合觉得自己还是别把那些年少时的傻话当真了吧。万一有一天诸位大侠惩恶扬善的时候,两边对上多尴尬。 苏合觉得也许再过几年,自己说不定也会像封四姐那样游戏人生。 苏合侧头看向岳清歌,有点放肆地说:“我现在这么招人厌,哭有用吗?岳大哥,你也觉得我过去招人喜欢吗?” 她靠的有点近,几乎可以闻到她吐息中带着酒气。岳清歌面无表情地催了催马,他才不会顾忌她的心情安慰她,冷淡地说:“过去如何我不记得了,这会儿就挺招人厌。” 苏合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转过头去看别处。岳清歌的效忠十分突然,她总觉得他似乎是对她有点意思,有时候会忍不住试探,尤其是想支使岳清歌做什么的时候。不过似乎真的是她想太多。 岳清歌沉默片刻,一直到马车行走到郊外,四下无人的时候才说:“苏合,你最近是不是想做‘人鸭’的事救你师兄?” 苏合愣了下,岳清歌真是比她想的还要敏锐。 “‘人鸭’的事”是指找人冒名顶替死刑犯被处死。 赌坊和青楼都是极容易获得各种消息的地方。苏合虽然顾忌着不愿监察处掌握太多秘密,以免成为众矢之的,但多多少少,还是会知道一些事情。 有人最近借着赌坊做“人鸭”的交易,苏合听说了之后,不动声色,但是让人把他们整条线查了一遍。 没想到岳清歌凭借这些就猜到了她的意图。 “那条线牵连太广,我不打算搭这条线。”苏合否认了,但既然被岳清歌说破,她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意图,“去年外放到林城的县令陆便京,我手里捏着他一些把柄。天高皇帝远,有些事也好操作。” 外放送礼这种事,如意赌坊以及群芳院的人只要稍微留心,能拿出一堆证据威胁许多官员。苏合选中陆便京,是看中了林城离金陵路途遥远。 “陛下那里你打算怎么交代?” “陛下登基的时候都没有大赦天下,如今一直在打仗,想等大赦天下的时机太难了。何况,陛下崇尚法家,不可能破例。我忍不了等许多年,让我师兄一点一点的磨着从死刑改为流放,然后监禁。”苏合叹了口气,“林城离金陵那么远,想办法演出苦肉计蒙混过关吧。” 岳清歌说:“这件事我不能去。” 苏合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岳清歌。这件事,以她如今掌握的人手以及消息而言,并不算难办,但欺上瞒下,除了岳清歌,她不知道还有谁可以信任。 他如今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跟她站在一边,但当他不愿帮她办一件事的时候,她却也没办法强迫他。 岳清歌漠然地说:“你有两个选择,信任你手底下的人,或者派人去办事,然后把所有人灭口。” 把所有人灭口当然是万无一失,不过苏合显然还没这魄力。 苏合撇了撇嘴,“岳大哥,没得商量吗?” 岳清歌到底还是解释了一下,“最近我感觉有人窥探,是高手。大约是暗金堂的人。” “暗金堂?” 苏合想了想,这两年北边战事吃紧,暗金堂在江南这边活动少了,但也并没有完全销声匿迹。这么久,也许暗金堂终于打听到丢失的七窍石跟枯荣谷有关了? 苏合说:“金陵防卫森严,就算是暗金堂也不敢撒野吧?” “小心为上。”岳清歌显然打定主意不替苏合去林城了。 苏合犹豫着要不然再等等。然而她手里刚培养出来的人还都太弱,等有跟暗金堂抗衡的实力时不知道要等多少年,实在是有点等不下去。 苏合跟岳清歌一起回到监察处,刚进院子就瞧见有个十岁的男孩蹲在那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明廷。”苏合叫了那男孩子一声,有点头疼。 她手底下如今选出了七个武功还算能看的孩子,她没有像之前监察处的人一样一二三四排个序就完了,而是给他们都取了名字。 其它几个还好,这个明廷却是个大哭包。 饿了要哭,身上哪儿疼了也要哭,甚至选拔那天他都是一边哭一边跟人打的。到最后把人都打败了,他就哭着被苏合选了出来。 不过他哭是哭,武功还行,最近安排的一些简单的任务却也都完成的不错。才十岁的孩子,苏合觉得真是怪不容易的,爱哭什么的,实在不必苛求。 “主上。”明廷抽噎着,过来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他长得很秀气,唇红齿白,像个小姑娘一样,乌溜溜的大眼睛盈满了泪水,看着还挺可怜的。 “怎么哭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苏合平日里也多关注他一些。 “我的剑不小心断了。”明廷说起来就觉得伤心,强忍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好了,不哭了。我让冶云再帮你打一把。”苏合摸了摸他的头。冶云是她之前挑出的一个铸兵器颇有天赋的男孩,如今打的剑像模像样,比外面卖的好很多。 明廷感情丰富,虽然不觉得心爱的剑可以被取代,但还是努力平静情绪,说:“谢主上。” 苏合点了点头,回自己的院子去了。她挑出来的七个孩子,明廷已经算是年纪大的了。 不提能不能信任,派这样的孩子去筹谋“人鸭”的事,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岳清歌走在旁边,仿佛看出苏合心里所想,说:“我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去杀人了,他们现在却只是做做送信之类的小任务。苏合,你太护着他们了。” 苏合哪怕现在独自出门,都不太清楚城池分布,路途方向。她觉得十岁的孩子在战乱里顺利独自跑到北边送信,已经是厉害的不得了了。 岳清歌看着苏合的样子,叹了口气,说:“让二十去给你办事吧。” ☆、第60章 截杀 那一日苏合佯装无意间得到消息,惊慌失色地奔进宫里求见陛下。 “陛下,臣收到消息,下官师兄南星在林城被捕,定下两日后午时处斩,求陛下开恩。”苏合跪伏在御阶之下,哭的不能自已,仿佛担心惧怕到极点。 “苏爱卿。”皇帝陛下似乎有点为难。 “陛下,臣师兄当年一片赤诚,实在是情有可原。求陛下开恩。”苏合的表现像是真的走投无路,一下一下磕头,额头都磕出血来。 皇帝陛下是仁君,而且对苏合担任监察令还算满意,自然不能看她这么磕下去,连忙亲自把她扶了起来。 “苏爱卿,你也曾读过‘法者所以兴功惧暴也,律者所以定分止争也,令者所以令人知事也。’自然明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虽然贵为天子,但也不能徇私。” “陛下。臣只有这一个师兄。”苏合试图再次跪下磕头,仿佛已经伤心到了极点,在陛下面前也只会毫无理智的哭求。 皇帝陛下微微皱了皱眉,有点不悦。但毕竟是曾经他还是吴王时答应过的事情。他扶住苏合,犹豫了片刻,说:“苏爱卿是女中豪杰,令师兄当初也是为济世救人。这样吧,朕下旨,令林城县令先将南星收押送往金陵,案件重审。” 第43节 估计这已经是皇帝陛下能做的最大让步了,毕竟当初他只是吴王,如今却是皇帝,立场不同,坚持的底线也就不同。天底下敢来求皇帝陛下徇私的人恐怕也只有苏合这种出身草莽的官员了。 苏合含泪端端正正跪下再次叩首,“谢陛下,臣与南星一定鞠躬尽瘁,以求将功赎罪。” 陛下的旨意发了出去,然而苏合自然不能让这旨意顺顺当当执行的。 于是当这旨意到林城的时候,她的“师兄”已经被处斩了。 做戏做全套,苏合请旨离开金陵,亲自去了一趟林城,将人收敛了。当场哭的几乎晕过去。 暗地里却让人往阎王城给南星送信,同时提醒他小心暗金堂。如今北边大乱,南星的样貌相比少年时一定也有很多变化,随便捏造个身份,四处行走想来也无碍了。 至于那林城的县令陆便京,苏合打算过了一段时间就找个时机,让他病死。 她虽然不会将自己手下灭口,但干过几票见不得人的买卖之后,她心到底还是硬了些,对外人做这些事已经冷静谨慎,游刃有余了。 当初连她师父都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她如今已经可以轻易解决。权力真是好东西。 岳清歌看着苏合哭的真情实意的样子,实在觉得明廷那哭包真不愧是苏合培养出来的属下。明明都是假的,至于哭的这么真吗? 苏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的这么痛,本来只是想装装样子,然而一哭起来就完全控制不住了。离开神医谷这几年,何时才是师兄妹重聚的一天呢。 苏合放纵情绪哭的撕心裂肺,忽然岳清歌拉了她一把 利箭尖啸着破开空气,钉在了她方才跪着的位置。 苏合泪眼朦胧,还在抽噎,却灵敏地在腰间搭扣一抹,软剑铮然弹出,挽了个剑花护住自己身前。 岳清歌脚下微转,护住她背后的同时,手中寒星一闪,出其不意地朝箭矢射出的方向打出了一枚铜钱。 铜钱打在树枝上,震得树叶簌簌往下落,却不见有人落下。 射箭的是高手。岳清歌一剑逼退面前的三个黑衣人,反手提起苏合往树上跃去。 苏合来不及擦一把眼泪,眼前模模糊糊的只见一片银光闪过,头发都被削去了一缕,然后猛地被岳清歌扔了出去。 有血溅在她脸上,急速坠落中,苏合勉强提气稳住身形,却听又是一声尖锐的破风声。那暗中的弓箭手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苏合尚不及躲避,岳清歌已经落到她身边一剑挡去了箭矢。 一直到这时,苏合才得以用袖子擦干眼泪,看清眼前的形势。方才短暂的交手,岳清歌已经杀掉了一个,如今还有七人。 “暗金堂?”看到那噩梦一般的黑衣,苏合神色一凛,一剑斜刺向侧前方的那个黑衣人。 “苏合,先杀弓箭手。”岳清歌一手出剑,另一手反手揽住她的腰,带动她旋转的同时,她的剑锋也顺势划了个半圆,迫的黑衣人有了空隙,岳清歌顺势脱出包围圈,再次想上树。 岳清歌功夫虽然高,但不擅久战,也不擅长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保护人,尤其暗金堂已经考虑到他的实力,来的都不是庸手。然而暗中那个神鬼莫测的弓箭手威胁太大,他必须先解决了他再带苏合逃。 树枝繁茂,有利于他们借此遮掩,以少敌多。 随着岳清歌的跃起,那隐在暗处的弓箭手再次出手,三箭分别射向岳清歌腰腹和双肩。 此时岳清歌身在半空,手里还提着一个人,无处借力,手中软剑也很难同时将三箭挡下。 这时苏合就感觉到揽在腰间的手臂松了,岳清歌不仅把她扔了下去,还踹了她一脚借力躲开箭矢,同时使她避开了其他人的攻击。 苏合几乎是擦着底下几个杀手的剑锋落地,摔得灰头土脸的同时连忙就地一滚,避开追上来的刀剑。后腰一定青了。 被岳清歌保护一定要有自救的觉悟,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苏合腰腹用力,险之又险地架住一把刀,却再也顾不得左侧当头斩下的剑了。 然而剑尚未落下就已无力,持剑的那个黑衣人脖颈蓦地显出一线血线,然后突然大股的鲜血喷出来,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苏合手腕一震,软剑由刚转柔,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避过面前的刀,刺向执刀之人的咽喉,然而又是一箭射过来,逼得她不得不回剑自保。 岳清歌刚才竟然还是没能解决这麻烦的弓箭手! 苏合手里是软剑,她内力不足,不敢像岳清歌一样托大的直接去挡,只好一剑劈向箭矢。她并无什么把握,不过运气很好,劈中了,剑锋将箭矢劈成两半,震得苏合虎口崩裂手臂酸软。 不必岳清歌再多言,苏合脚尖一点,飞快地往树上跃去。 岳清歌一边挡住剩下六个杀手的攻势,同时看了她一眼,“小心。” 这两年两人时不时喂招,岳清歌一直在指点苏合,默契还是有一点的。苏合心领神会,半空中猛地使了个千斤坠,看准了与岳清歌纠缠的一个杀手,一剑从顶心刺入。 那人断气的同时,岳清歌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偏,然而即使如此默契的配合,还是没能躲过暗中的箭矢。 “啊!”苏合惨叫一声,只觉得腿上剧痛,落地的时候单膝跪地,有点站不起来了。 还有五个人,以及一个隐在暗处神鬼莫测的弓箭手。 岳清歌一剑斩断了苏合腿上的箭杆,围着苏合游走对敌。这几个杀手实在难缠,逼得他没办法抽出手去解决弓箭手。苏合又受了伤。 “箭上有毒。”苏合觉得自己的腿都木了,连忙点了几个穴位,同时从随身药囊找出常用的解药先服下。 之前苏合虽然武功低微,但也勉强能当个帮手,如今失去了行动能力,才是真的拖后腿。 岳清歌随手把她背在背上,已经在筹谋逃跑路线了。 附近就有驻军,苏合还有个御医的身份,毕竟是朝廷命官,虽然没法调动大批驻军,但要求驻军庇护或是找小队驻军保护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他还是太托大了,以为暗金堂只要不出动大队人马就不可能解得住他们。毕竟是周国境内,他与苏合两个人行踪也还算隐蔽,暗金堂短时间内很难出动大队人马穿州过省地跑到这小县城来截他们。 可暗金堂来的这么快,显然先前的消息是走漏了。 岳清歌心思电转,手上却一点也不慢。借着游走躲避不动声色地接近地上之前杀死的杀手,一脚将尸体踹向围攻的那五个人,同时手中铜钱用漫天花雨手法打出去,也不管打到没,带着苏合飞快地往树林钻。 背后连珠箭挟着劲风射过来,岳清歌仿佛脑后长眼睛一样侧身避过第一箭,然后骤停避过第二箭,第三箭的时候他不得不猛退了一步。 那箭的目的就是逼他退回去,好容易甩脱那五人,岳清歌不能一退再退让那五人再缠上。 他骤然提速,同时拉了一把背上的苏合,把她夹在腋下。 与此同时,第四箭射中了苏合的另一只腿。 情况紧急,岳清歌只能避过苏合的要害,却不能保她安然无恙。 苏合咬紧牙关,忍住没有惨叫。 然而就在这时,箭矢射来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惨叫,一个人从树上坠了下来,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岳清歌担心是陷阱,一边带着苏合跃上一边枝叶浓密的大树一边谨慎回头。 “是江韶。”苏合疼的满头汗,惊喜地看到江韶矫健地从树上跃下,剑锋上还带着未干的鲜血,杀向后面那五个杀手。 岳清歌果断返身加入战团。 没有了那个神鬼莫测的弓箭手暗中威胁,加上江韶的功夫实在是比苏合强太多,把这五个杀手的命都留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61章 退敌 岳清歌的武功以轻灵诡谲为主,带着苏合实在是不方便,索性将她放在地上。 苏合牵动伤口,闷哼一声。 江韶剑锋微转,使了个黏字决,引着右边使刀的杀手刀锋指向岳清歌,同时以右腿为轴,左腿扫向围攻他的剑客。那剑客跃起躲过他的腿,位置已经离岳清歌更近,索性弃了江韶攻向岳清歌,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岳清歌和苏合。 江韶的剑意初成,尽得“锋锐”二字精髓,剑气四溢,锋利无匹,还颇有点敌我不分的架势。 岳清歌微微眯眼,一剑切入眼前一个杀手咽喉,反手一拉用尸体挡住江韶剑气。这个年纪能练出这样的剑意也算不错,可惜在他面前还太嫩了点。现在的年轻人,乳臭未干,就急着亮爪子! 岳清歌脚步微移,露出背后的苏合。 暗金堂的杀手得到的指示,是若能活捉苏合逼问七窍石下落最好,若不能,杀掉监察令也是大功一件。毕竟枯荣谷门下不止苏合一人,当初很多人都知道,苏合并不是决明最看好的弟子,谷中的事情,未必比她的师兄师姐知道得多。 眼见任务即将失败,见到岳清歌露出这样的破绽,那四个杀手几乎是同时做了一样的选择,空门打开,扑向苏合。 江韶大惊,一招“惊蛰”,试图拖住之前跟他对敌的两人,同时飞身扑向苏合。 岳清歌比江韶更了解杀手,自然明白杀手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如何选择。他在露出这个破绽诱敌的同时,就已经出招,仿佛预知一般软剑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掠过第一个杀手的喉,第二个杀手握剑的手腕,第三个杀手的眼睛,同时一脚将第四个杀手踢了出去。他出剑在先,而那些人却仿佛自己撞上他剑锋找死一般。所有的动作带着一种艺术一般的韵律感。 第一个杀手喉间鲜血溅在苏合身上的时候,那个瞎了眼的杀手还凭着直觉朝苏合刺了一剑被江韶挥剑架住。岳清歌对第二个杀手和第三个杀手各补了一剑,然后看也不看江韶,纵身去杀了最后一个杀手。 岳清歌手腕微振,将剑锋上沾染的血珠震落,漫不经心地看向江韶。 杀手已经尽数诛灭,然而江韶手里握着剑,挺直的脊背紧绷,如临大敌。 树上的叶子被杀意所激,纷纷落下,竟被无形的剑意搅的粉碎。而岳清歌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连袍袖都不曾拂动。 “江……大哥。”苏合虚弱的声音突然打破这紧绷的杀意,“我需要把箭□□。” 在江韶身后,苏合看着岳清歌。 岳清歌冷笑一声,收起软剑。 江韶抿了抿唇,冷冷地说:“我会打败你。” 他已经二十岁,骨骼长成,面部轮廓变得刚硬,挺拔又俊朗,然而却并没有失了少年时的锋锐,反而因为剑气初成,整个人都像是刚打磨出刃口的利剑,有种所向披靡的锐气。 “恭候。”岳清歌眼神轻慢,显然并不把他的挑战当回事。 江韶还剑入鞘,单膝跪在苏合旁边,看着她满身的血,一时间又有点无措起来,“苏合……” 苏合的形象实在是有点凄惨,浑身是血,眼睛还红肿着,一看就是刚哭过很久。 “没事,大多不是我的血。”苏合解释,“不过最好还是去县城买些药,这箭有毒。等到县城里再拔箭吧。” “好。”江韶微微皱着眉,看着苏合的伤势,心里的怒意简直压不住。他是无意间听说了南星被捕的消息之后赶来的,路过这里远远看到打斗,隐匿了身形过来,正巧看到岳清歌背着苏合逃跑,用苏合的腿挡箭的一幕。还有最后岳清歌杀那四个人,也是以苏合做饵,若是稍有差池,苏合恐怕就没命了。 江韶忍着火气,朝南边吹了个唿哨,很快一匹黑色的马就飞跑过来。 这马看起来极为神骏,通体黑色,偏偏四蹄是白色,正是相马篇上的乌云盖雪。 “咦?江大哥你这匹马真漂亮。”苏合虽然受伤,不过因为箭上的毒性蔓延,如今腿已经没什么直觉,反倒是不疼了,于是还有心情看一看江韶的马。 “它叫绿耳。”这匹马是他爹还在世的时候给他找的小马,耳朵上有一簇墨绿的毛,所以取名绿耳。绿耳几乎伴着江韶长大。不过枯荣谷没地方放马,他当初没舍得骑去枯荣谷。后来遇上苏合跟岳清歌那一次,他还把绿耳丢在了客栈。本以为找不回来了,好在这马灵性,自己跑回了雨花庄。 江韶伸手,仿佛抱什么易碎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避开她腿上的箭伤把苏合抱起来往马上放。 绿耳却仿佛有脾气一样往旁边侧了侧,还打了个响鼻。 “绿耳。”江韶呵斥了一声,那马似乎听懂了江韶语气不对,委委屈屈的不再动,让江韶把苏合放在了自己背上。 江韶翻身上马,揽住苏合。 苏合看向岳清歌,有点心虚地说:“岳大哥……” 岳清歌看着她,表情有点意味莫名,说:“走吧,林城汇合。” 江韶才不管岳清歌,轻轻夹了夹马腹,绿耳就小步慢跑起来。 不愧是神驹,跑起来非常稳。 “苏合,我这两年,曾经三次到金陵,还找杜飞白问过你的下落。”江韶说。江韶见过杜飞白出的常见疾病自疗手册,虽然作者署名“枯荣先生”,但一看就知道是苏合的手笔,他知道苏合一定和杜飞白有联系。然而他去问杜飞白,杜飞白却不肯告诉他。心里也是有几分伤心的,为什么苏合肯跟杜飞白联系,却不肯给他联系? 第44节 “我……”终归还是逃不过要解释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吗?苏合喉咙有些干涩。 江韶却突然打断她,说:“对不起,我如今还没有办法胜过岳清歌。” 剑气初成,他本有几分自得,上次去金陵的时候以为可以试着带苏合走,然而再次见识岳清歌的身手,他发现那人依然仿佛高山一般挡在面前。 他握住苏合的手。 他似乎是以为她如今还在受岳清歌桎梏和威胁?这样也好,就让他这么误会着吧,苏合一点也不想澄清。 反正岳清歌武功高,背这个锅也没什么大不了。 苏合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很好,没关系。” 江韶收紧了手指。就今日所见,苏合过得无论如何也不能算得上“很好”。何况,方才走的时候他瞧见了旁边立的墓碑,他终归是晚来了一步,南星也死了。苏合这会儿,怕是很伤心。 林城是个小县城,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守城门,所以苏合满身的血虽然引的路人侧目,却也没被阻拦。 江韶到一家医馆,下马抱着苏合进去。 “大夫,我们要抓些药。” 药铺很小,连伙计都没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亲自抓药。苏合报了药名,那老大夫一边抓药一边问:“小姑娘中毒了?” “嗯,遇上了歹人,中了箭。一会儿还要劳烦掌柜的帮我取出箭头。” 掌柜的愣了下,“素皮没有了,我得去仓库……” “掌柜的不必惊惶,我是五品御医,奉旨公干,并非歹人。”苏合从腰间摸出一个小令牌放在柜台上,“林城的陆县令与我相识。素皮没有,就用黄柏代替吧。” 掌柜的将信将疑,又看了眼江韶腰间的佩剑,战战兢兢继续抓药。 苏合侧头看了眼江韶,说:“江大哥,把我放到那边的椅子上吧。” 江韶愣了下才意识到已经不必一直抱着苏合,耳根微微有些发红,小心翼翼地把苏合放到了椅子上。 苏合看着江韶不好意思的样子,觉得很有趣。她天天看封四姐耳濡目染,已经不会轻易脸红了。 岳清歌进来的时候,那老大夫正忙着给苏合拔箭。一箭在左腿膝盖上方,一箭在右腿的小腿肚。大夫剪开了苏合的裤管,旁边还搭了个帘幕,免得被人看到女孩的腿——虽然只剪开了一点裤管,还血肉模糊的,并没什么可看的。 江韶在旁边按着苏合的腿防止她因为疼痛乱动,低声安慰她,一边的小药炉上还煎着药。 看着这兴师动众的架势,岳清歌忍不住讥讽地笑了笑,施施然坐到一边。 看到岳清歌,苏合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尴尬。她的腿现在还没什么知觉,若是没条件的话,自己割开伤口弄出箭头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真是太久没有人这样把她当成个娇嫩的小姑娘来对待了。 江韶这种仿佛比她还疼的态度,让她仿佛回到了当初,被人疼,被人宠,被所有人用善意包围。 她有点留恋,所以仿佛也就格外娇弱起来,连拔箭都需要别人帮忙。 老大夫废了半天的力气,终于把剑拔了出来。 江韶立刻点穴止血,小心翼翼地将苏合自己带的药丸碾碎了撒在伤口上,用干净的布包扎,然后又篦出一碗药来,有点担心地问:“火候还不够吧?” “我随身带了些解毒/药,已经解了一部分毒性。这个也就起点辅助作用。”苏合自己端起药,吹了吹,慢慢饮下。 “大夫,有蜜饯吗?”江韶问。 岳清歌在旁边又冷笑了一声。 江韶没理他,听大夫说没有之后,去倒了杯清水让苏合漱口。 江韶看了看苏合满是血迹的衣服,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买点东西。” 苏合点头,江韶出去了。岳清歌对敌的时候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在乎苏合的命,不过他既然把苏合留在身边,必然也不会加害她。所以江韶走的很放心。 看着江韶背影消失,苏合低声对岳清歌说:“岳大哥,他是我旧友,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事。拜托你给我留些颜面。” 岳清歌抬眼看着苏合,不然呢?如果他不给她留颜面,她是不是要向对封四一样与他翻脸?苏合这种以现今身份为耻的样子实在是让岳清歌看不顺眼。 怪不得当初封四那么沉不住气的翻脸。 没想到苏合走到这一步,心里居然还会这么幼稚。 岳清歌冷着脸,答了一声,“好。” ☆、第62章 一时温柔 江韶买了一堆东西回来的时候,药店里的情况跟他走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区别。岳清歌冷着脸坐在一边,老大夫战战兢兢地在一边站着。苏合伤了两条腿,孤零零独自坐在那里,看的江韶心里酸软一片。 他买了些蜜饯,食物,还有衣裙,去看了下药店里后面还有个小药库。 “想吃东西还是去后面换下衣服?”江韶问。 衣服上溅的血都已经干了,苏合说:“先换衣服吧。” 苏合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方便江韶把他抱进去,又觉得岳清歌在旁边又该嘲笑她了。她是从小一直被宠着长大的,习惯照顾人,也习惯被人照顾。其实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坚强勇敢的人,只不过被世事所迫罢了。 没想到江韶弯腰,直接把椅子包括苏合一起抱了起来。 “啊。”苏合吓了一跳,然而江韶的手很稳。曾经少年单薄的臂膀,如今已经可堪依靠。 “放心。”江韶对她笑了笑,把她送进小药库里,轻轻放下。犹豫片刻,他低声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小药房没有窗户,光线昏暗,不过苏合可以想象此时江韶必然脸红了。两人四目相对,半密闭的室内仿佛有暧昧滋生。 苏合微微低头,说:“我可以。” “你小心伤口。”江韶轻咳一声,站起来出去。步伐看起来还很从容,如果不是碰翻了门口架子上的药箱的话。 苏合忍不住想笑,嘴角勾起,然而看着放下的布帘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慢吞吞地换了衣服,苏合听见江韶隔着帘子问:“好了吗?” “好了。”苏合应了一声。 江韶掀帘子进来,把椅子连着她一起抱出去。苏合四下一看,岳清歌不见了。 苏合问:“岳大哥呢?” “他去找地方守备了。”江韶把她放下,迟疑了下,“跟他回去吗?” 苏合愣了下,答,“回去,我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江韶知道苏合必然是这样的回答,他多此一问,只是告诉苏合,如果她不愿意回去,他依然愿意为她拼命。 “吃点东西吧。”江韶把买来的一些小吃放到苏合手边的桌上,“我送你到金陵。暗金堂既然得知你的踪迹,这一路恐怕不太平。” 江韶刚说完,就听见外面街上有整齐的马蹄声由远至近,最后停在了医馆门前。 江韶往外看了看,岳清歌一骑当先,身后领着一队骑兵,甲胄整齐,人人带着弓箭。 岳清歌翻身下马,进了医馆,对苏合说:“下午走吧。” 江韶皱眉,“为什么这么着急?苏合的伤势不适合长途跋涉。” 岳清歌讥讽地瞥了江韶一眼,“等她伤好要多久?等暗金堂的人有时间调集大批人手堵在半路上吗?” 他心里压着一股莫名的火气,看江韶和苏合都格外的不顺眼,说话也呛人。 “江大哥。”苏合此时也不敢再惹岳清歌,只好拉了拉江韶的衣袖,“我没事,尽早出发吧。” 江韶心知苏合还要在岳清歌手底下讨生活,他与岳清歌起冲突只会让苏合为难,只好忍下这口气,对苏合说:“我去给你找辆马车。” 岳清歌看着这两个人,只觉得伤眼睛,懒洋洋地偏过头,说:“一刻钟后出发。” 江韶冷冷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出门了。 苏合揉了揉眉心,决定自己还是吃点东西吧。 “这小子要跟我们回去?”岳清歌问。 苏合小心翼翼地说:“送我们到金陵。” “就凭他的功夫?”岳清歌不悦地哼了声,“我说,要不要我帮你把他抓起来?” 苏合当然不会觉得岳清歌是真的打算帮她强抢民男,低着头不搭话。 “你想要跟他走吗?”南星已经算救出来了,而朱砂的事情已经不是监察处能管的事,此时苏合想筹谋退路也有可能。 苏合黯然苦笑,“我知道我走不了。” 救师兄师姐只是她给自己定的目标而已,事实上,她走这样一条路,只是因为在皇权以及暗金堂的夹缝间走投无路了而已。她当初走不了,如今依然走不了。 岳清歌看了苏合一眼,觉得自己问这样的话实在有点没道理。监察处还没培养出真正能用的人,苏合此时若是抽身而去,陛下必然下令上天入地的追杀她。苏合只要不傻,就不会这个时候想退路。 岳清歌看着苏合手边桌子上的一堆吃的,看着就生气。 一路奔波,又折腾了半天,这会儿日已过午,他还没吃饭。 “走吧,借了驻军,总要管人一顿饭。”岳清歌侧头看了苏合一眼,忽然俯身把她抱了起来。 他总是或“提”、或“抗”,怎么方便怎么来,“抱”这种需要占用双手的动作向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苏合有点意外地看着岳清歌。 岳清歌却转头问医馆掌柜,“这里最好的酒楼在哪儿?” 掌柜的一直怀疑苏合他们是歹人,如今看到军队守在门前才放下心,热心地回答:“往西走过一个路口,林城客栈就是咱们林城最好的酒楼。门口挂着红色酒旗的那家。” 岳清歌点了点头,“那小子一会儿回来让他去那边。” 虽然当初她离开岳清歌的时候,江韶帮过忙,这次江韶对岳清歌也是颇有敌意,岳清歌看不惯江韶也是很正常。不过苏合还是觉得岳清歌这样的高手,故意这样遛江韶还是有点幼稚。 江韶去找了马车,然后回医馆再跑到林城客栈,恐怕是没时间吃东西了。 岳清歌抱着苏合行走在街头,忽然问:“小姑娘莫非都容易被一时的温柔所迷惑?” 苏合苦笑。江韶这样的人付出的温柔自然不会是一时,不过她这样的人,能获得的温柔恐怕只有一时吧。 苏合叹了口气。她已经这样了,为了那点对过去的留恋拉着江韶不放,是不是太自私?可是她又该怎么跟江韶说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呢。 岳清歌去了林城客栈,直接包下整个客栈宴请这些即将护送他们的军士。 好在因为人多,这客栈措手不及,上菜很慢。所以江韶赶过来的时候,菜也就刚刚上齐。 江韶看了岳清歌一眼,也不客气,坐下开始默默吃饭。 江韶胃口一向好,苏合看着他,想起当初在枯荣谷的时候,吃饭凶猛又优雅的少年。 恍如昨日。 第45节 如今回过头去看,苏合觉得那时的自己就是被人宠坏了的孩子,被太多的善意包围,虽然感激,却不够珍惜。 而如今故人有的死了,有的散了,有的转身离去。于是剩下的每一份善意都让人留恋万分。 “江大哥。”酒席已近尾声,苏合轻声说:“既然有军方护送,想来这一路不会有什么事。我们……就此别过吧。” 江韶愣了下,抬头越过苏合看了岳清歌一眼。 岳清歌漫不经心地与江韶的目光交汇,冷冷地挑了挑眉。 “江大哥。”苏合轻轻摇了摇江韶的袖子。 江韶收回目光,有点痛苦地看着苏合。 苏合垂眸,她终归是没有勇气告诉江韶真相,就让江韶以为她是受岳清歌胁迫吧。 “走吧,江大哥,我如今腿脚不便就不送你了。”苏合再次强调,“这些年我过得真的很好,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苏合。”江韶叹了口气,“真的不让我送你回金陵吗?” “不要了吧。”苏合笑了笑,“送来送去的,千里迢迢路途艰辛,何必讲这些虚礼。” “江大哥,之前我在金陵也听过你的名声,听说你做了很多侠义之事,也胜了许多江湖前辈。我很为你高兴。你……继续努力。” 话说到这个地步,江韶也只能点头。 “好,那么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多保重。若是有事,就传信给雨花庄。”江韶犹豫了下,还是问:“苏合,若是我想找你,该怎么联系你呢?” “官帽巷甲字十七号。你若是找我,可以送信到那里。”那里是苏合手头宽裕之后,置办的一处小院。算是是她明面上御医身份的住处。只是她一直住在监察处,基本上没回去那里住过。 “苏合。”江韶看着她,目光复杂,其中含着的情谊深重,让苏合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山水有相逢,走吧。”苏合低头。 “我走了,马车停在外面,你腿上有伤不要骑马。当初我说过的话,我一直都记得,你也不要忘。”江韶顾忌岳清歌,生怕自己违逆了岳清歌,最后苏合受为难。虽然心里极为不情愿,但最终还是走了。如今有军方护送,在大周境内,想必暗金堂也不敢太嚣张。 “好了,别看了,我们也要出发了。”岳清歌微微皱眉看着苏合,似乎有点不耐烦地把她抱了起来,“如果不舍得,就把他抓起来好了。” 岳清歌看不惯苏合跟江韶相处时的样子,更看不惯她如今的样子。明明已经不是弱者了,为什么还要用这种弱者的姿态看人离开呢? “岳大哥。”苏合叹了口气,“我只是知道,再也不会有人这么全心全意的喜欢我了。” 少年时的喜欢总是热烈又纯粹,同时也容不得半点杂质。 再不会有人这么珍而重之的把她放在心头,再不会有人把她人生奋进的动力和目标,再不会有人把她当做柔弱纤细的菟丝花,拼尽全力想要成为她的依靠。 她现在手里握着权力,自立自强,没什么不好的,可是总是心生遗憾。 岳清歌冷哼一声,把她放到马车里,自己驾车在军士的护送下返回金陵。 岳清歌心想,或许真的是不会再有人那么全心全意的喜欢她,但也或者,即使有人同样全心全意的喜欢她,如今的苏合也未必能信了。 ☆、第63章 来信 因为苏合的腿伤拖慢了行程,到金陵没多久就收到了南星的回信。 很厚的一沓信,几乎可以装订成一本书了。 信里嘱托苏合万事小心,看得出南星很不放心她。然而即使南星隐姓埋名也不可能到苏合身边,那实在是太危险,万一被人发现南星的身份,欺君之罪,皇帝陛下一定饶不了他们师兄妹两人。 最后,南星说自己打算去找朱砂,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朱砂的。 随信附的厚厚的一叠全是南星这些年研究药品的心得以及方子。 苏合看了看,虽然大部分都是毒,但不得不说师兄的天分真的比她高太多,种种奇思让人叹服。师兄若不是经历这样的坎坷,必然能成名传千古的神医。 而她这些年除了研究改进速成内力的方子,就是闲暇时以“枯荣先生”之名写点基础的自疗手册,在医之一道,实在是没有什么长进。 不过出书很容易扬名,她现在倒是有几分薄名。而医术更好天分更高的师兄师姐极少人知道。 有时候听到外面人因为她的自疗手册,赞扬“枯荣先生”医术无双,苏合都会觉得很羞愧。 北边战乱,齐王在西北的端池郡称帝,防备森严,苏合手里人手又不是很足,一直没能联系上朱砂,不知道这样的乱世,朱砂过得如何。南星若是去找朱砂,她也能放心。 过了几个月,让林城县令无声无息病死之后,二十也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死了。苏合知道岳清歌是怀疑他们的行踪被暗金堂那么快知道有蹊跷,恐怕是暗中动了些手脚。不管如何,此事从此知情者只剩下岳清歌和她了。也算是再无后患。 到这一年冬天的时候,苏合终于接到了朱砂的消息。 消息并不是由苏合手底下监察处的渠道传给她的,而是辗转由杜飞白传给她的。 监察处的事情上了轨道以后,跟杜飞白一介商人也没什么公务上的往来。尤其是杜飞白成亲之后,苏合与他一方有意疏远,一方有意避嫌,也就更加不联系了。 那一日杜飞白突然给苏合送帖子邀她品茶,苏合还觉得有点奇怪。 杜飞白说话喜欢绕弯子,于是苏合耐着性子陪他喝了三道茶。 杜飞白看了眼岳清歌,直言,“我与阿合有些私事要谈,烦请岳大人回避片刻。” 苏合愣了下,看向岳清歌,“岳大哥。” 岳清歌在人前还是很给苏合面子的,点了点头出去了。 杜飞白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苏合,“你拆开看吧。” 苏合拆开信,认出是朱砂的笔迹。这么久都没有师姐的消息,终于收到一封信,苏合心里还是很激动的。 然而看过之后,苏合沉默了片刻,把信纸放到煮水的炉子里,烧成了灰。 南星已经到了朱砂那里,所以朱砂也是最近才对苏合的经历有所了解。朱砂对于自己的近况,只是寥寥几笔大致说了下。朱砂过得还不错,当初齐王找朱砂,本来就也打着组建监察处的主意,朱砂是识时务的人,很配合,并没有受什么苦。 朱砂没有过去的资料以供参考,也没有岳清歌和封四姐这两个熟知当年监察处内情的人辅助。不过朱砂在医之一道的天分比苏合好,自己摸索,也能配出类似的方子。 只不过即使速成内力,培养一批杀手也是需要时间。朱砂信里虽然没有说明白,不过苏合推测,那边组建监察处的进度,应该跟她这边差不多。 朱砂在信里关心了她几句,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能掩盖朱砂写这封信,又费尽心机辗转送到她手里的主要目的,朱砂希望她能跟她一起去辅佐齐王,如果带着监察处的人一起去,那自然就更好了。 朱砂估计也没别的意思,她一直都是大师姐心态,希望把苏合护在自己羽翼下。 苏合揉了揉眉心。皇帝陛下礼贤下士,是不是明君苏合不好判断,但至少也算是对她赏识提拔,又一直礼遇有加,给了她极大的权限。苏合虽然最开始无所谓效忠谁,但到如今离开,总是一种背叛。 大周失了北边半壁江山,陛下龟缩于金陵,但无论如何,是众臣辅佐,先帝认可的正统。齐王殿下据守端池郡不过是一城一地,算什么? 当然,苏合那点忠君爱国之心,比起他们师兄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而言,是不算什么的。 可是朱砂既然知道这封信不能用监察处的渠道送到她手上,而要辗转通过杜飞白,难道就猜不到苏合如今对监察处的掌控力并不足以来去自如? 千里迢迢从金陵叛逃,越过两军阵前,在战乱中逃到西北的端池郡,朱砂时到如今居然还这么天真。 苏合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不过这也说明了朱砂这几年应该过得真的不错,否则也不会还保持着这份天真傻气。 “要回信吗?”杜飞白看着苏合烧信的动作,提起铜壶,稳稳地注水清洗茶具。 “杜大哥。”苏合苦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以后你不要再沾这种事了。” 帮北边已经称帝的齐王传消息,一旦被人检举,治他一个叛国的罪也不为过。 “好。”杜飞白帮朱砂传信,心里对于朱砂信里会写什么自然也有数。他一直有点担心苏合重情义,收到信之后昏了头。如今看苏合的表现,才算放心。 杜飞白说起最近听说的消息,“听说鬼手圣医前些日子被毒死了。估计不是朱砂姑娘动的手,就是南星动的手。” 苏合愣了下才想起鬼手圣医是哪位。当初师父提过一次,师兄之所以昏了头,就是受此人所激。那时候她跟师姐听说师兄出事的消息,只知道惊慌失措,根本就没想着记着仇人名字找机会报仇的事。 杜飞白看着苏合,尽了朋友的情谊,劝了一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你只是师妹而已,不要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知道了,谢谢你,杜大哥。” 回去的时候,岳清歌驾着马车,苏合撩起车帘探出头,“岳大哥。陛下会怎么对待齐王呢?” 苏合并不是一个能独揽大权杀伐决断的人,身边除了岳清歌又没有别的人可以商量,而岳清歌也从未让她失望过,于是不可避免的,她十分信任岳清歌,基本上没什么事情避着他。 岳清歌想了想,“除了杀掉,没别的可能。” 若是齐王没有称帝,还有可能留下一命。齐王是陛下兄弟,若是陛下有什么差池,如今陛下无后,他是有可能继承大宝的,不同于其它异姓王。威胁太大,即使甘愿称臣,陛下也容不得他。 齐王估计也是知道这一点,即使在夹缝中据守端池郡,也死撑着不肯回来称臣。 苏合想了想,“那么估计齐王撑不了太久了。” 齐王手里的军队不少,而且都是精锐。所以能把端池郡守得固若金汤。陈国虽然兵强马壮,三年了,却还没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不过端池郡弹丸之地,能产多少粮食?哪里供养的起那么多的军队? 齐王能撑三年,估计一方面铁壁关的溃兵带了一部分粮草辎重,另一方面端池郡本身就是西北粮仓,存了有不少粮食,再有,齐王自己也有些根基,恐怕有人暗中资助些。齐王时不时主动出击陈军,估计也是为了抢粮。 不过这些渠道毕竟是有数的,十几万大军吃三年,再怎么节省,估计也捉襟见肘了。更别提兵器铠甲的损耗无处补充。 如今就看齐王最后如何选择了。 若是最后灭于陈国之手,苏合鞭长莫及,师兄师姐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若是最后齐王带着军队来投,苏合管不了那些国家大事,但保下师兄师姐还是没问题的。 想到这里,苏合又皱了皱眉。总觉得师兄跑去帮师姐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人渐渐长大,也就渐渐明白,很多事情不是日夜思虑、努力,甚至拼命就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 终归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苏合与岳清歌回到监察处的时候,收到御医宅邸那边的人传话,说江韶来拜访苏合。 岳清歌看了一眼苏合,眼神里带着一丝引而不发的讥讽,然后慢悠悠地去停马车了。 苏合自从在江韶面前装无辜之后,在岳清歌面前就不怎么敢提起江韶。 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苏合沉默了半天,叹了口气跟送信的人说:“不见。” 她实在不想江韶知道她如今的所作所为,但也不能一直在他面前装无辜。索性避而不见吧。 时间久了,江韶渐渐年长,始终得不到回应,少年时的热忱也就渐渐会淡了吧。 江韶并没有坚持,得到了回话之后,留下了一个盒子就离开了。 苏合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很零碎。有一本孤本的医书,还有些钗环首饰之类的小玩意。 如果是当初没离开枯荣谷的苏合,应该会很喜欢。 ☆、第64章 齐王南渡 第46节 苏合二十三岁那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据守西北的端池郡的齐王殿下终于走投无路,率大军突围,南渡来降。 原本估量端池郡能有十五万以上的军队,然而经过这几年的折腾以及突围,最终南归的只剩下六万左右。 龙大将军率军阻拦,双方并没有起冲突,齐王带着这六万人停在白城外等封。 齐王希望作为国主身份投降称臣,或许会被封个闲散侯爵,被囚困终生,至少能保一条命。 不管怎么样,他带了六万大军。陛下若执意要杀他,恐怕也要伤筋动骨。 朝中各方势力争执不休,然而一个信重法家思想的陛下,又怎么可能容忍像齐王这样,在国家危难之际,拥兵自立的乱臣贼子? 朝中仍在争执,而陛下已经调动人手前往白城。 刚有雏形的监察处,几乎被调动了全部的人手,主要目的是刺杀齐王。 苏合带了岳清歌、封四姐,还有十数名高手亲自前往。 最近封四姐日子过得还算顺心畅意,苏合站稳脚跟渐渐强势,但又不是咄咄逼人的人,于是两人的关系倒是仿佛回到最初,偶尔还能开开玩笑。 封四姐问:“小苏合执意要跟着奔波,有什么打算?” 岳清歌为苏合驾着马车,封四姐自然也不肯骑马,要蹭马车坐。她仿佛没有骨头一样靠在苏合身上,亲亲热热的。 “没什么打算,只是这样大的事情,我不亲自去看看总是不放心。”苏合漫不经心地说。 自古跟顶头上司作对的人,若不能上位成功,那么必然倒霉的事第一个,好事永远赶不上。封四姐现在跟着出来出任务,她也怕苏合记恨,只要苏合稍微使一点坏,她就别想回去了。 当初实在看不出苏合这白纸一样的小姑娘能坐稳监察令,连那些麻烦的小孩子,都被她用繁重的课业压的一点幺蛾子都不出,还一点都不恨她。 可惜如今没有后悔药吃,封四姐这一路上老实的不得了,只恨苏合是个女的,不能用睡一睡来解决问题。 苏合歪了歪,舒舒服服的枕在封四姐大腿上,也无意故意吓唬她,说:“我师姐在齐王身边,你知道的。这次行动,不要伤她,最好还能尽力护着她。” 封四姐觉得自己有点犯贱,听到苏合吩咐她办事,居然还有点高兴。不过苏合肯吩咐她办点事,总比打算把她当弃子要好太多。 齐王六万人驻扎在白城北,背靠江水扎营。 而龙将军所部驻扎在白城内,远远的防备着齐王。 两边的军队加起来有十来万了,连江上的风都带着肃杀之气。 苏合到了白城,并不与军方的人接头。如今朝廷内部还没有个统一意见,军方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态度,她虽然携着圣上密旨,却保不齐有人拖后腿。 苏合查了查,齐王南渡之后粮草辎重几乎损失殆尽,如今是靠白城的军方每日送粮。 白城的人为防齐王有别的打算,粮食卡的很紧,以缺粮为由,每日里只送两万人的配额。三个人分一个人的口粮,这点粮食也就刚刚够齐王手下的士兵吊着命罢了。 齐王手里金银珠宝还是有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于是便有附近的商人以及乡民偷偷卖给齐王粮食。 有整有零,数量总体来说并不算大,于是军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也偷偷卖一部分军粮挣点外快。 苏合便令手底下的人混到卖粮的商人乡民中,暗暗打探齐王军中的情况。 待各方消息汇集,苏合心中有了定案,带着岳清歌去见了龙将军,出示皇帝陛下密旨。 如今跟着齐王的虽然都算是百战精锐,然而缺衣少食,又一路南逃,齐王又已经表明了态度要降,这些人早已没了拼死决战的血性。 齐王目前争的只是自己的一条命罢了,他手底下的这些兵就算从前忠于他,此时也是人心惶惶,各自思量前途了。 苏合摸清楚情况之后,只是略微联系了齐王手底下的几个将领,就很快得到了对方的回应。想要改旗换帜的心情可谓是十分急切。 不过苏合监察令的身份隐在暗处,她的保证没有任何意义。想要这些人放心效忠之后不会被皇帝陛下清算,还是需要龙将军出面作保。 苏合一切安排停当,手里持有皇帝陛下密旨,身边还有神鬼莫测的杀手。龙将军不管本来的态度如何,如今都只有按她的意思办。 龙将军如今是大周武将之首,他不怕打仗。但明明一个虚爵就能解决的问题,他也不愿手底下将士做无谓的牺牲。这么简单一个问题,金陵那边争执了快一个月还没决定,他守在这里心里极为恼火。难道就不能先卸齐王之兵,待软禁了齐王,要杀要剐随陛下。何必为争那一个名分,使十来万大军在这里空耗。 若是苏合当初直接拿着密旨来找他,龙将军的确是不一定会配合她。故意搞破坏到不至于,但虚与委蛇几乎是一定的。 然而苏合直接安排好一切,而且整个计划如果顺利,牺牲不会太大,让龙将军毫无反对的余地。 龙将军隐约知道皇帝陛下手里有一支隐在暗处的势力,然而却没想到是掌握在这样一个小姑娘手里。他看着苏合,隐约回忆起当初迎陛下南归时,苏合就是跟随陛下的侍女之一。当初以为不过是以色侍人的玩意儿,没想到竟然手段如此老辣。 龙将军没想到自己身为三军统帅,还有被人当做傀儡一样控制的一天。 在苏合安排之下龙将军秘密见完了齐王手下三位大将,临走上车的时候,看着端端正正站在马车旁边的姑娘,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苏合不骄不躁地送龙将军上马车,“将军谬赞。” 所有布局停当,收官在即。然而被龙将军这老将忌惮的苏合,却要做一件非常无益的事。 她之前悄悄让岳清歌买了个药铺,自己用药铺掌柜的身份,试着跟齐王军中接洽。 齐王一路血战南渡,军中除了粮食,还有药草紧缺。苏合略一试探,那边就很快上钩。 岳清歌很不赞成苏合亲自犯险,但是苏合担心自己若是不出面,师姐不会相信接洽的人,同时她也不愿更多的人知道师兄的存在。 苏合扮了男装,带着人送一批药草进齐王军营,自然也就见到了来验货的朱砂。 朱砂看起来过得真的很不错,即使是齐王军中大多数士兵都缺衣少食面黄肌瘦的今天,她看起来气色依然很好,身上穿着干净的锦衣,甚至还画了精致的妆,身边跟着两个婢女也是养尊处优的模样。 苏合如今扮男装已经像模像样,不会像当初年少时那般容易被人一眼看穿。不过以朱砂对苏合的熟悉,还是立刻就认出了师妹。 她愣了一下,睁大了眼睛满脸惊喜,刚要说话,苏合忽然看着她抢先开口,“大人,小的送来的只是些常见的止血药,大人若有其它需求,不妨给我列个单子,小人下次送来。” 朱砂笑了笑,本来想说不必这么小心,然而看着苏合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说:“你跟我来,我写单子给你。” 朱砂犹豫了下,吩咐两个侍女中的一个,“去给我拿纸笔来。” “大人在药库中写单子吗?恐怕药库杂乱,脏了大人的衣裳。”苏合看了眼另一个侍女。 朱砂于是说:“小蝶,去找张桌子。” 支走了两个侍女,趁旁边人都在忙乱的卸货搬药材,苏合低声开口:“师兄呢?今夜亥时末,来这里,我带你们走。” 朱砂的表情让苏合有点不祥的预感。 “不许哭!”苏合几乎是疾言厉色,“师姐,若是暴露了身份,不管你多得齐王信任,我会死在这里。” 她若是暴露身份,齐王不会不明白监察令出现在这里代表了皇帝陛下什么意图。她的安排还没开始发动,齐王会拼死一击。那么即使苏合有本事此时此刻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搞砸了这么大的事情,将来皇帝陛下清算的时候也绝不会饶过她。 眼看之前去找桌子的婢女已经回来,朱砂红着眼圈飞快地说:“南星死了,我嫁给了陛下……齐王。我不走。” 齐王称帝,如今他身边的人还习惯称他为陛下。 南星死了?苏合手猛地握紧,心中惊涛骇浪,然而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 她废了那么多力气,终于让南星得以隐姓埋名自由行走,然而这才多久,他竟然死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南星一直呆在阎王城,至少会一直活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不会把南星的死也怪到自己身上,可是,还是会觉得很伤心。 而朱砂居然跟她担心的一样,跟齐王在一起了。 她把所有事都安排停当,却还是想要冒险提前带走朱砂,就是担心朱砂是跟齐王在一起了。到时候所有的目标都是杀齐王,兵荒马乱,朱砂实在是太容易被牵连。 “今晚亥时末,我在这里等你。师姐,你不来,我就与你恩断义绝。”苏合收拾起情绪,不及细问南星的事,只是低声威胁朱砂。 朱砂从未听师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一字一句仿佛咬在牙齿间,带着刀锋一般的锐利,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第65章 救回师姐 苏合相信她既然这么说了,朱砂无论如何不会跟齐王提起见过她的事情。 不过朱砂如果真是犯蠢了,苏合把时间差掐的极准,任务也不是一定会失败。 往齐王军中送药材是隐秘事,天擦黑了才来,药材卸完货已经是戊时末。苏合跟朱砂分开,离开齐王军营的时候,龙大将军的人已经在整装待发,再过一个时辰,亥时末被策反的那几个齐王手下就会哗变。 朱砂若是听她的话,齐王手下哗变的时候,朱砂会呆在相对安全的药库这边。 如果万一,朱砂立刻把她到来的事情告诉了齐王,那么齐王最多也只有一个时辰应变。在手下大部分已经叛变的情况下,一个时辰齐王应该翻不起多大风浪。也许会多死些人,但只要齐王跑不掉,苏合的任务也算有个交代。 齐王越晚发现不对劲,苏合的胜算就越大。苏合期望师姐就算犯傻也晚一点。 送完药材出门,来不及回白城,在旷野中将所有事情都安排下去,苏合带着人返身潜进军营,就等在小药库。 亥时末,整个沉睡的军营喧哗起来,苏合知道是被策反的齐王手下哗变了。 然而朱砂还没到。 苏合隐在房檐下,心里有点焦躁。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苏合忽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朱砂似乎对满营的喧哗有点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头。 苏合松了口气。为了避免士兵冲突过多伤亡,岳清歌和封四姐会趁乱刺杀齐王。如果朱砂此时仍在齐王身边,虽然他们会尽可能不伤到朱砂,可混乱之下,岳清歌和封四姐也会以完成任务为先。齐王身边必然有高手保护,那些高手未必会保护朱砂。 苏合现身,朱砂立刻跑过来,“师妹,我都说了不要走,你还来冒险干什么?营中喧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赶快走吧,我得回去看看。或者你跟我一起去?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陛……齐王人很好,如今是真心实意的投降,他不会为难你的。……” “师姐。”苏合打断朱砂的絮絮叨叨,她意识到齐王死了,师姐恐怕会很伤心,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了。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走。”苏合心里事情太多,没什么久别重逢的欣喜情绪,语气带着几分强势的命令。 朱砂觉得师妹变了很多,身上的气势让她甚至有几分惧怕的感觉。 乌云蔽月,苏合的脸隐在阴影里,让朱砂几乎觉得自己面对的是陌生人。她忍不住退了两步,又强忍着站住。 那是她小师妹啊,小的时候软萌萌的一团坐在她身边,一点一点长大,又善良又温柔。 “师妹,营里恐怕是出事了,我不能这个时候离开他。我……我爱他啊。他是你姐夫啊。”营里的喧哗声音越来越大,朱砂意识到不对,语气里有几分连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哀求。 苏合听到师姐那句“我爱他啊。他是你姐夫啊。”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脸上血色褪去,只觉得脑子都有点炸。 她几乎想要质问朱砂为什么要爱上齐王。 “师姐。”苏合强忍着没说伤人的话,突然欺近朱砂,手掌砍在她后颈,将她打晕。 她的功夫虽然一直勉强只能算二流,但比起师姐来已经进步很多了。 她家师姐这辈子都栽在感情上了,齐王登基是昭告了天下的,就算南北消息再不通,苏合也不可能错过他立后的消息。也许师姐如今觉得能做一个自立为王的乱臣贼子的妃子已经心满意足?齐王强抢的臣子妾氏,能封妃吗? 齐王还指望朱砂组建监察处,对朱砂的好有几分真心? 苏合这么多年一直都联系不上师姐,齐王把她师姐守的如此固若金汤,到底是出于宠爱,还是因为她有用? 齐王既然能将她师姐保护的这么好,为什么她师兄就那么容易出事呢? 也许是苏合本来就对齐王有成见,对朱砂的剖白一点也没有触动,甚至心里涌起怒意。 当然,即使苏合有心也没有能力保下齐王。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优先保护好朱砂,她已经是在冒险了。 苏合心里各种声音,仿佛在质问朱砂,又仿佛在说服自己。 第47节 随着苏合一起来的是十二和明廷。岳清歌必须去承担刺杀齐王的任务,但是只让他的人跟着苏合他不放心,加上明廷,万一十二有什么异心,明廷总还是能挡一挡。 十二扛起朱砂,三人趁乱离开。 齐王军营内乱,外有龙将军接应,混乱之际,封四姐一剑取下了齐王的人头,结束了这场争斗。 封四姐现在是急于表忠心,岳清歌也不与她争,替她引开齐王身边的高手,让她得了头功。 到后半夜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龙将军接手降兵,清点伤亡,后面的事情就与苏合无关了。 岳清歌与封四姐带着齐王的人头来向她复命,汇报伤亡之后,周围就安静下来。 苏合把朱砂放在自己的床上,自己坐在床边,轻轻摸了摸师姐的脸颊。 苏合叹了口气,侧躺在床上,把头靠在师姐的身上。 她以前在枯荣谷的时候就总是跟师姐赖在一张床上,师姐身上的味道还是像以前一样,香香的,又带点药草的味道。 她觉得很疲惫,什么都不想去想,也不想明天该怎么面对,可是,又怎么可以不去面对? “师姐,你别怪我。”苏合低声说,觉得有点委屈。 “我一直很想念你和师兄。我特别努力的想去救师父,我不知道医治岳清歌会引来各方势力觊觎我们的医术。我好像一直在做错事,可是我没办法。师姐,我回不了头了。” 苏合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我觉得自己很讨厌,你别讨厌我。我必须坚强的走下去。” 可是师姐说了“爱”,她杀了齐王,师姐又怎么可能不怪她呢? 苏合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话很多很多的委屈想要说给师姐听,可是她也知道,这些话以后她恐怕也只有在师姐晕过去的时候才能说的出口了。 若是师姐醒着,还会像从前那样喜欢她,想要把她护在羽翼下吗? 苏合说到最后,听着身边安心的呼吸声,闻着身边熟悉的香味,最后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朱砂一动,苏合就醒了。 但她闭着眼睛抱着师姐的手臂没动,不想醒。 朱砂似乎惊了下,但看到是她,似乎又放松下来。小心的试图把手臂抽出来,发现没有办法之后,朱砂也就没再动,陪着她安静地躺在床上。 苏合闭着眼睛感觉到光一点点亮起来,最后朱砂终于躺不住,轻轻推了推她,“师妹,起来吧。别闹脾气了,我今天得回军营了。” 苏合不情愿地睁开眼,看着朱砂:“师姐,你有了男人就不爱我了。” 朱砂笑了笑,这样撒娇的师妹终于让她找到几分熟悉感,久别重逢的喜悦点亮了她的眸子,“这么大了还撒娇,师姐最爱你。只是……齐王殿下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我陪着他了,我答应过他,决不能丢下他。” “师姐最爱你”多希望这句话是真的。苏合眼圈有点红。 她现在是如此的怯懦,面对江韶的时候说不出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面对师姐的时候也一样不想面对真相。 她多想瞒师姐一辈子。 苏合抱着朱砂的腰,“师姐,你能不能陪着我,我不想离开你了。” 朱砂轻轻抚了抚苏合的头发,“好啊。等……齐王殿下去了金陵,我可以陪你一起向……陛下效忠。到时候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朱砂想到枯荣谷的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眨了眨眼睛,掉下了眼泪,“我没保护好南星。北边的形势太乱了。每天都在跟陈国打仗,粮食药品都不足。南星跟我说他要去军中帮忙,谁曾想被流矢所伤。我应该求陛下派几个人保护他的。” 她显然是习惯了叫齐王陛下,激动之下就忘了改称呼。 苏合手掌握成拳头,反问:“师兄好端端的,为什么去军中帮忙?齐王不希望他跟你走得太近吗?” “不是,他跟南星意气相投关系很好,也劝过南星军中危险。不过南星想做点事,他很感激南星去帮忙。”朱砂怕苏合误会,连忙替齐王辩解。 苏合靠在朱砂肩上,压下心里的怒意和对朱砂巨大的失望,微微闭了闭眼睛。这事死无对证,她有她的成见,朱砂有朱砂的感情,谁对谁错都没什么可辩的。 “师姐。”苏合抱着朱砂,“如果我做错事了,你能原谅我吗?” “我也做了很多错事啊,师妹。”朱砂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师姐都知道你是最善良的。” 朱砂跟了齐王之后,被齐王保护的还算不错,不过她要建监察处,还是从无到有,也是拿了不少人试药的。她心里也曾十分自厌又自责,觉得师妹说的也是同一件事。 “以后有师姐在。”朱砂保证。 苏合趴在朱砂肩头,心里酸的不行。人心是不是真的要经历百种磨砺,才能像铁一样坚硬? 朱砂抱着师妹,觉得特别心疼,她应该早一点把她接到身边保护她的,但是她又担心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开太久,齐王着急。昨晚军营的喧哗,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第66章 依靠 就算是再不堪的现实,也终归是要去面对。 朱砂起床之后立刻提出要回军营。 苏合洗了把脸,沉默了片刻,说:“师姐,吃了饭再说吧。” 朱砂心不在焉,然而与师妹久别重逢,也不好太过拂逆苏合的意思。草草吃完饭,朱砂再次提出要回去。 苏合依然不允,朱砂意识到不对劲了。 “师妹。”朱砂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合:“你为什么不放我回去?你想要囚禁我吗?是不是昨晚军营出什么事了?” 苏合不敢看她,沉默。 朱砂猜测苏合对齐王有所误会才强留她在这里,一直强调齐王对她很好。后来又退而求其次的央求苏合去给齐王送个信保平安,告诉齐王她并没打算离开他。 然而渐渐地,她开始回过味来,“是不是朝廷对他动手了?苏合,你对我说实话!朝廷为什么要对他动手?他是真心要投靠的啊,他已经什么都不想争了,师妹,求你……求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龙大将军?” 朱砂惊慌失措地求着苏合。齐王手里的兵都是百战精英,就算朝廷对齐王动手,朱砂也不认为能一晚就拿下。那么就还有回还余地。 而苏合只是沉默。 苏合其实很想对朱砂说点什么的,可是朱砂显然已经要崩溃了,她最糟糕的猜测,就是朝廷对齐王用兵。然而她该怎么告诉朱砂,她亲自设计了整个行动,昨夜就已经派人取了齐王的性命?! 封四姐慢悠悠地过来,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戏,还评价说:“小苏合太不怜香惜玉了,看这姑娘哭的。” 岳清歌皱了皱眉,不耐烦问:“你过来干什么?” “哦。”封四姐这才想起来,拖长了声音叫苏合,“大人,龙大将军求见。” “龙大将军?”哭泣的朱砂对这个名字格外敏感,听到这个名字后,泪眼朦胧地看着苏合,她本不能确定师妹是否有能力与龙大将军搭上话,可既然苏合可以,难道不能帮齐王求一下情吗? “师姐,你不要想太多,休息一下吧,明天跟我回金陵。” “师妹,求你,求你帮忙说下情,即使不成,师姐也绝不怨你。”朱砂哭的一塌糊涂,坐在地上抱着苏合的腿。 苏合掰开她的手,对封四姐说:“看着我师姐。” 苏合带着岳清歌离开,渐渐听不见师姐的哭声才算松了口气。 苏合觉得有点头晕,脚下微微趔趄了下,岳清歌在旁边伸出手扶住她。 苏合额头抵在岳清歌肩膀上,低声说:“岳大哥,让我靠一下。” 她非常疲惫。这一日一夜的筹谋本就极紧张极耗精力,何况还有师兄的死讯以及师姐的事情,苏合觉得自己快到极限了。 岳清歌愣了下,微微迟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已经尽力了。” 连岳清歌也会安慰人了么?苏合叹了口气,“谢谢你,岳大哥。” 如果不是岳清歌的帮助和支持,她一个人绝对走不到今天。 苏合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重新积蓄起了力量,挺直脊背去见龙大将军。再难过,心里的事情再多,也不能误了正事。 龙大将军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来道别。 刺杀齐王是监察处这把刀首次在朝野真正亮相,当真是锋利无匹,即使是龙大将军这样的沙场宿将,国之重臣,也想要尽力交好。 苏合应付了龙大将军,然后又处理了些事情。 监察处昨夜折了三个人,简单的收敛了。然后苏合又点了两个人暂时负责她之前为了混进齐王大营暗中买下的药铺以及粮铺。 之前她放宽了监察处北边采买的孩子的年纪,今年已经有几个孩子满十六岁。 有些是有其它长才的,苏合不打算一直闲养着他们,打算放出去给他们找个营生。哪怕只是每年给监察处赚些钱也是好的。 还有一些是一直在练武的,不过到这个年岁也能看出今后功夫不可能有什么成就,也就没什么必要继续喝药了。好在文化课一直没落下,数算也是合格的。没别的长才,小心谨慎些做个账房,也足够了。 岳清歌见苏合不打算把药铺和粮铺转卖出去,就猜出了她的意思,“你想清楚了?你要明白,我带人叛出监察处那么多年,却始终完全不能逍遥世外,是因为我们这些人,除了杀人之外再没有别的谋生手段。” 岳清歌看着苏合。她教会了那些人读书识字数算,甚至还有简单的医术以及琴棋书画,一些有天赋的孩子还学了刺绣、打铁以及别的各种技艺,甚至水平比起一般的匠人还要高明许多。这些,足够这些人离了监察处隐姓埋名过得很好。 将这些人放出去,很可能泥牛入海,完全失去掌控力。 “不然怎么安排这些人呢?养着也是白费粮食。”苏合扯了扯嘴角,又觉得强颜欢笑没意思,“吓唬几句放出去吧,就当为我自己积德吧。岳大哥你不是说过,好人好报么。” 岳清歌沉默了片刻,忽然张开手臂,“要不要再来靠一下?” “岳大哥。”苏合苦笑,不过心里实在是太过茫然无依,侧头靠在了岳清歌肩上。 事情都处理完了,可是她真的不想回去,不想去面对师姐。真的是觉得很累。 岳清歌肩宽背挺,不动如山,给人一种极为可靠的感觉。 岳清歌开口,问:“如果一切从头,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会不会求我去救你师父?” 这几乎是不必思索的,苏合微微闭上眼睛,“如果一切仍是未知,我当然还是会求你去救我师父。” “你当时已经足够努力,只是学武以及与人对敌的经验并非可以一蹴而成,所以有那样的结果,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并非你的错。”岳清歌淡淡评价,然后又问:“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当初还会离开我身边吗?” 苏合想了想,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反问:“如果我不离开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岳清歌说:“我当时挺喜欢你的,大约……永远不会放你离开。” 苏合一愣,然而他说“喜欢”的时候态度太过理所当然的平静,似乎又没有什么暧昧的意思。而且他说“当时”,岳清歌似乎是说过她现在挺讨厌的。苏合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有时候觉得岳清歌对自己有意,刻意试探岳清歌,可是她试探的时候其实没有想清楚,若是岳清歌真的对她有意,她该怎么应对? 她真的下定决心跟岳清歌在一起了吗?如今岳清歌几乎是她的左膀右臂,也是她心里的依靠,若是因为感情的事情翻脸,她又该怎么办? 苏合升起几分逃避的心思,叹了口气说:“我大约还是要离开的。不说别的,我学了这么多年医术,也是想要有用武之地的。” 岳清歌神色不动,显然这样的答案也是意料之中,他再问:“那么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遇上封四姐之后,是拼个鱼死网破逃离,还是投靠吴王殿下?” “投靠吴王殿下吧。”无论是谁,当初大约都会这么选吧? 岳清歌继续问:“最后一个选择,你是会消极怠工,还是尽自己所能坐上监察令的位置?” “一直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有握住权力的机会,我怎么可能放弃。” 岳清歌说:“所以,走到如今,你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不管结果是好是坏,你尽可能做了最好的选择,也算无愧己心。别人的态度,不必在意。” 无愧己心,苏合回想这几年的事情,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她的确是做了不少阴私之事,手上也沾满了血腥。但她真的已经尽自己所能做了最好的选择,她的确是可以说无愧己心的。 第48节 很多事情,若是能够预知,她或许可以做出更好点的选择,可是在未知的情况下,困于自身的能力与经验见识,别说再来一次,哪怕再来一万次,她大约也都只能做出相同的选择。 的确,可算是“无悔”。 苏合后退半步,离开岳清歌的肩膀,挺直脊背,说:“走吧,我去瞧瞧我师姐。” 岳清歌看着她,扯了扯嘴角。 他喜欢她当年的样子,对人是纯白无垢的一片真心,傻兮兮的,像是个小白兔。可是若她一直是当年的样子,恐怕是无法活到现在。她如今这个样子,很多东西都是他教出来的。有时候看着她用心计使手段,会觉得格外的碍眼讨厌。 他的确不如江韶喜欢她喜欢的毫无保留纯粹热烈。 他曾告诉过她——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他。 这句话是真的忠告,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她的喜欢会持续多久,会不会看到她越来越纯熟的使用手里的权势而心生厌恶。也或者,在某一次遇到无法全身而退的危险时,他会不会放弃她。 但是他看着她一路走来,是真的一直在为她觉得骄傲,为真实的她而骄傲。而不像江韶,始终念念不忘的,是当年那个纯白无垢的苏合。 岳清歌很想看苏合会如何走下去,是真的如他当年所料,渐渐的变成一个更聪明更努力些的封四,还是能始终不忘初心,在每一次选择的时候,都能做到无愧己心? ☆、第67章 战帖 苏合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朱砂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灯火。苏合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想起了当初刚到天香楼的自己,望断天涯,也看不到归途。 而封四姐懒洋洋地斜倚在软榻上,无人欣赏,却也依然风情万种。 “大人。”封四姐拉长声音叫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跟着苏合进来的岳清歌。她这一声完全是调侃岳清歌的,自从有一次听见岳清歌在外人面前称呼苏合“大人”,自称“属下”,在岳清歌在的场合,她就也这么称呼苏合。有点讨好苏合的意思,也有点讥嘲岳清歌的意思。 朱砂被封四姐的声音惊动,转过头来看向苏合,表情有点木木的。 “四姐,师姐,吃饭了吗?”苏合若无其事地招呼。 朱砂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还是封四姐开口说:“还没有,等着大人一起。” “那就叫小二送饭过来,我们一起吃吧。”苏合说。 朱砂终于开口,“师妹,我有话对你说。” 苏合低头,“师姐,有什么话还是先吃饭吧。” “不,你必须跟我说清楚。”朱砂忽然强硬起来。 苏合叹了口气,说:“好吧,岳大哥、四姐,你们去吃饭吧。我跟我师姐谈谈。” 岳清歌和封四姐刚踏出房间,朱砂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那个女人说……说陛下已经死了?” 苏合留封四姐跟朱砂在一起,其实就是有意让封四姐揭出真相。 “不是陛下,是齐王。”苏合纠正,狠了狠心,说:“齐王昨夜已经死了。” 朱砂连唇上的血色都褪去,向后退了半步,又忽然上前抓住苏合的衣襟,强势地质问:“是你吗?她说是你下的令。” 苏合面无表情,看着朱砂的眼睛承认,“没错,就是我下的令。我是监察令,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诛灭乱臣贼子。” 朱砂睁大眼睛,仿佛不认识一样看着苏合,语气带着微颤,“你……你再说一遍。” 她已经扬起手,然而终归没有落下。 “师姐,是我做的。封四姐告诉你的都是真的。齐王没有活路,我必须杀掉他。”苏合平静承认,“师姐,你要打我吗?你会因此恨我吗?” “为什么……”朱砂浑身战栗,“为什么是你?师妹,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 苏合微微垂眸,看着面前三尺的地面,摇了摇头,“也没有经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就变了。师姐,师父死了,师兄也死了,就剩我们了。我特别特别希望,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 朱砂仿佛耗尽力气一般后退跌坐在地上,喃喃低语,“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我们……怎么还能像从前一样。” 她抬头看着师妹,清丽又冷漠的少女在渐浓的黑暗里勾了勾唇,对她说:“那便算了吧。师姐,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朱砂抱着手臂,难以克制地发起抖来,“师父死了,师兄也死了,陛下……也死了。” 苏合却不厌其烦地纠正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师姐,不要再叫他陛下,否则我也保不了你。” 朱砂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噩梦里,她忽然想起什么,说:“师妹,能不能让我再见见他,见他……最后一面。” 苏合叹了口气,轻轻掠了掠自己的鬓发,“师姐,我讨厌齐王。你以后还是别在我面前提他了吧。天晚了,该吃饭了,别去看那些恶心的东西。” 听苏合称呼齐王为“那些恶心的东西”,朱砂眼里的光渐渐暗淡,微微垂着头,也许如今苏合说什么,她都不应该觉得奇怪。 逢此大变,朱砂完全没有心情吃饭。 然而苏合不再跟她啰嗦,自顾自地去吃了晚饭,然后强行给她灌了一碗汤。 第二天一早就强行把她带上马车返回金陵。 齐王的尸体已经在乱军中被踏成泥,首级用石灰覆盖,装在一个盒子里,苏合要带回去向陛下复命。那盒子就放在马车下面的隔层里,只是朱砂不知道。 朱砂哭闹了三天,最后终于平静的认命,吃饭行动如常。人其实是很坚韧的一种生物,受再多的打击,总是会渐渐过去。 苏合问朱砂:“师姐你恨我吗?” 朱砂说:“你是我师妹,我又怎么能恨你呢?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 然而苏合有时候会感觉到朱砂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目光复杂甚至带着些惧怕。她们再也不可能亲密如初。 朱砂试图祈求苏合放自己离开,然而苏合却不肯。 苏合很讨厌朱砂看她的目光。她其实也不想把朱砂带回监察处,她并不想让师姐看着她日常的所作所为,也不想师姐跟这些事情沾染上太多关系。 如果可以,她其实更想帮师姐重建枯荣谷,让师姐安安静静地当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就好。 可是如今还有暗金堂窥伺在侧,她如果放了朱砂,恐怕朱砂很快就会落到暗金堂手里。 苏合想了一路,最后到金陵的时候吩咐封四姐把朱砂带回到群芳院里去,让封四姐贴身保护朱砂。 封四姐爱闹又大大咧咧,又极爱打扮,跟朱砂还算有几分共同语言。朱砂并不知是她亲自动手取的齐王人头,一路上倒是跟她相处的还不错。听说是跟封四姐走,而不是跟苏合去监察处,她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苏合带着齐王的人头去向皇帝陛下复命。 抛开那些给新人磨练的小任务不提,刺杀齐王是监察处组建以来第一宗真正的任务,完成的十分圆满,几乎算是兵不血刃地首付了齐王手下的军队。 皇帝陛下很满意。 从那以后,开始陆陆续续有各种刺杀的任务吩咐下来,大多与北边的战事有关。苏合手底下的人折损率很高,但是补充起来也很快。在一次又一次的磨砺中,也终于出了几个高手。 同时,那些有其它长才,或者并无长才但年纪已经不再适合练武的人被苏合安排了些谋生的路,散了出去。 苏合这个监察令做的越发得心应手,就是心情一直不太好。 忽然有点空荡荡的失去目标的感觉,虽然她依然想着灭了暗金堂报仇,但今后难道就指着仇恨过日子吗? 朱砂渐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整日跟封四姐混在一起,自由受限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很是寂寥。 苏合前些日子听封四姐说朱砂喜欢上了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她这个师姐,恐怕一辈子都要栽在感情这道坎上了。在青楼结识的男人也能付出真心,苏合实在不明白,朱砂看男人的眼光为什么就一直没有长进呢?爱上一个又一个,都是渣男。 苏合想阻止,不过结果当然不怎么好。 如今的朱砂连跟她呛声硬抗都不敢,惊慌失措地祈求她不要杀了那书生,一再保证不再与那书生来往。 苏合觉得自己的心里荒凉如同旷野。她不知道自己在师姐心里,到底是个如何心狠手辣的模样。 他们不仅仅是再也回不到最初,连当初的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都在一遍遍的回忆里质疑是否是自己年少无知识人不清吧。 索性,也就由她去了吧。 苏合有点懒洋洋的,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她觉得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岳清歌闲着没事总是坐在院子里发呆。因为实在是闲着没事。 自齐王之事后,苏合觉得她跟岳清歌之间有时候似乎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但她实在没想清楚,岳清歌似乎也无意再进一步。两人也就保持着这种彼此都觉得安全的距离,相互信任。 在苏合二十五岁那年春天,好不容易听说正道武林要组织武林会盟,终于觉得有点事情做,谁曾想武林会盟这样的大事,要齐聚天下英雄,光是准备以及去各方通知都要耗费许多时间,日子竟然定在一年后,在西北边的推云派。 苏合觉得正道武林的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自大周南渡以来,北边的所谓“中原”被陈国所占。陈国一向有收天下武林势力为己用的传统,站稳脚跟之后就开始对中原武林势力下手。 虽然因为快三十年前的旧事,江湖势力实在不想为周国所用去对付陈国。可是唇亡齿寒,生活在敌国境内,被暗金堂一再逼迫,中原武林势力这些年实在是不好过,有些门派甚至不得不南迁。 现在估计是扛不住了,要会盟商议如何对付暗金堂了。 如此盛事,苏合身为周国的监察令,自然是要亲自前往的。大家目标相同,也许还可以合作一下。 可是还要等一年啊,苏合很无聊。 秋末的一天,御医居所那边来传话,说江韶求见。 自从苏合拒绝见江韶之后,江韶这几年就没有在求见过。但他一年至少会有一次路过金陵,路过金陵的时候,就会去御医居所那边给苏合送点东西。哪怕苏合从没有任何回应,他依然锲而不舍。 而他这一次来,不仅要求见苏合,还送了张战帖给岳清歌。 苏合拿着战帖,叹息,“七年了。他见识过你的身手,既然下战帖,想必也是有几分把握了。” 这么多年,连朱砂与她的情谊都走到了尽头,苏合年少时与江韶连暧昧都算不上的感情,竟让江韶坚持到了如今。 江韶一直努力练剑,年少时面对暗金堂只能任由父亲挡在身后转身而逃,后来数次不得不因为形势所迫离开她。也许胜过岳清歌,带她离开已经成为江韶的执念。 几年前处理师兄的事意外在林城遇到江韶的时候,苏合还会满心的遗憾今后再不会有人像江韶一般全心全意的喜欢她。然而经过朱砂的事之后再看江韶的感情,也许那般全心全意,只是年少时的执念吧? 苏合摩挲这手里的纸页,似乎有什么犹豫不决的事情,沉吟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打算任性一次。 如今监察处一切运转良好,她暂时离开一下,应该也没事吧。而因为武林会盟的事,暗金堂恐怕腾不出太多的人手来对付她。 苏合抬起头,对岳清歌说:“岳大哥,我想跟江韶一起去参加武林会盟。” 岳清歌语气讥讽,“苏合,你以为江韶是蠢吗?这些年他怎么可能发觉不出不对?” “多年执念,总要给他一个圆满的机会。若是他胜,我就跟他走,我们在推云派汇合。若是他败,我就告诉他真相。” 岳清歌对于她这种任性的决定有点不愉,然而看她主意已定的样子,恐怕是劝不回来的。岳清歌知道,苏合对于过往跟枯荣谷有关的人总是格外的执念,尤其是如今连朱砂都与她渐行渐远,恐怕江韶的分量就更重了。 岳清歌觉得苏合心里未必真的喜欢江韶,只是留恋过去那些岁月的人和事罢了。 岳清歌冷着脸问:“大人想清楚了?” 苏合缓缓吐了口气,对传信的人说:“告诉他,岳清歌应战,明日早晨,城西十里亭见。” 传信的人领命而去,苏合又对岳清歌说:“若是我跟他走,点几个人离远些随行保护。” “跟他走?”岳清歌冷笑一声,“苏合,你不会让我故意让他吧?” 苏合摇了摇头。这是江韶的执念,她又怎会要求岳清歌故意相让呢。 岳清歌觉得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那么你以为他能胜了我?” 第49节 苏合觉得岳清歌这怒火来的毫无缘由,能不能胜,明日手下见真章就是了,她的评价有什么重要的? “岳大哥你误会了。”苏合安抚,“我的功夫勉强只算二流,怎么可能品评你们呢?明日别出人命就好。” 岳清歌的怒气因苏合这番话,又莫名地消减下去了。 话虽如此,岳清歌长于隐在暗处一击必杀,正面挑战,且不能出人命这样的限制,其实本身就已经是江韶的优势了。 ☆、第68章 宝剑锋成 第二日一早,苏合与岳清歌一起去了城西十里亭。 江韶早已等在那里,阔别多年再见,他已经完全长成了成年男子的模样,气度沉稳渊渟岳峙,笑起来的样子多了几分内敛的温和,让苏合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江庄主。 也许再过些年,当初锋锐的少年会长成一个温和儒雅的中年男人吧?只是不知道到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江韶看着苏合,眸中漾满了笑意,少年的意气飞扬冲淡了温和淡雅,苏合又觉得他一直没变过。 江韶昨夜睡得并不安稳,心里有几分紧张,然而看到苏合背着包袱随岳清歌而来,他心头忽然如拨云见日一般。 苏合信他必将胜过岳清歌带她走,她连行李都带着了。他定不会让她失望。 这真的是个美丽的误会,苏合跟岳清歌交代不能出人命,可是却并没有跟他交代,显见苏合心里,还是岳清歌实力更强些的。 江韶信心满满,笑的阳光灿烂,岳清歌心情却依然不怎么好,冷着脸抽出剑,一句话都不想说,直接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么着急,居然一打照面就要较量么? 苏合看了岳清歌一眼,自觉退后到安全距离。 江韶收敛心神,执了一个后辈礼,手中长剑铮然出鞘,发出一声仿佛龙吟一般的轻啸,斜斜地劈向岳清歌。 剑气将地上的落叶绞的粉碎,纷纷扬扬地起落,遮蔽了岳清歌的视线。 江韶第一招存了试探之心,并没有多快,岳清歌显然没把他看在眼里,站在原地不闪不躲。直到剑刃加身的瞬间,岳清歌的身形忽然一晃消失不见,速度太快以至于出现残影,江韶心中一凛,几乎是直觉的侧身回肘,反手架住岳清歌从侧方刺来的一剑。 江韶基础扎实,厚积薄发,进步果然很快,内力如今已经不输岳清歌太多,走捷径得来的内力总不如苦练得来的扎实,岳清歌只是略一试探,放弃了比拼内力的想法,软剑瞬间由刚转柔,刺向江韶面门。 江韶仰身避过不退反进,横肘击在岳清歌胸口。 两人近身格斗,几乎是瞬间就过了七八招。 江韶显然为对付岳清歌仔细研究过策略,反手握着剑柄,剑刃走圆,即使在这样近身的距离,长剑腾挪旋转使得仿佛一把匕首般随意。 岳清歌冷笑,以剑柄格住江韶的剑,手掌快的不可思议,瞬间便是三掌分取江韶咽喉胸口及腹部。江韶以掌相迎。两人的掌风相撞,带起的罡气逼得远远观战的苏合都不得不又退了几步。 岳清歌只是不愿比拼内力,却不是真的怕了江韶。他的内力毕竟还是比江韶强的,硬碰硬的三掌让江韶吃了闷亏,喉间涌上一股血腥气。 然而岳清歌的软剑招式向来以劈刺为主,这样近身格斗,虽然仗着内力占了上风,却有些束手束脚,几次试图拉开距离,江韶却如跗骨之疽,一再缠斗。 岳清歌胜在内力,江韶胜在技巧。岳清歌几次逼得江韶硬碰硬,但都没有办法给他造成大的伤害。 苏合原本还有些为江韶担心,然而近一刻钟过去,江韶与岳清歌仍在缠斗,她就渐渐放下心来。 岳清歌的功夫一向是速战速决,这一刻钟他胜不了江韶,那么他继续下去胜江韶的可能性就在渐渐减小。 江韶内息绵长招数精妙,拼着受内伤,始终将两人的距离控制的让岳清歌无法舒心畅意的使剑,不得不与他比拼拳脚功夫。 又是一刻钟过去,此消彼长,岳清歌已经隐隐察觉内息有些不听话的四散。江韶却越战越勇,竟然能时不时仗着自己兵刃锋利反击。 比消耗,岳清歌不如江韶。 岳清歌拼着左臂被江韶打了一掌,终于后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江韶这一掌用了十成的力,几乎打碎了岳清歌的臂骨。然而拉开距离之后,江韶的优势不在,取胜就难了。 江韶显然清楚这点,不给岳清歌丝毫喘息的机会,双手握剑,气势攀升到极致。 瞬间天地俱寂,万物无声,一招“悲秋”,仿佛引起了周遭天时共鸣,满地落叶带着锋锐扑向岳清歌。 无边落木萧萧下,一片落叶划过岳清歌的脸颊,留下一道伤痕。 这才是见真章的一剑,之前的所有手段,都只是为了这一剑更有把握而已。 这样精纯的剑意,让岳清歌神色一凛,他甚至感觉到了几分威胁,克制不住地握紧剑将目光停在江韶身上的要害处。 岳清歌不得不承认若是硬碰硬,他接不住这一剑。 但这并不代表他杀不了江韶。 江韶这一剑极快,然而岳清歌竟然在出剑之前还犹豫了一瞬,最终仓促地险之又险地隔住江韶的剑。 岳清歌知道自己输了。 两剑相交发出极为刺耳的金铁之声,迸出的火星映亮了江韶的眼,然而岳清歌的眸子漆黑如夜。 岳清歌后退半步,手中软剑断裂成废铁。 岳清歌垂眸看了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岳大哥,你的手……”苏合担心地追上他,岳清歌受了几处外伤,不过最严重的,就是他为了拉开距离被江韶打的那一掌,恐怕左臂臂骨是断了。 岳清歌翻身上马,神色意味不明,仿佛恼了,又仿佛有点索然无味,“走吧,在我反悔之前。” 他不再看苏合,轻轻催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苏合追了两步,忽然觉得有点怅然若失。她一直谨小慎微,如今这个决定,是不是真的太任性了呢? 江韶竟然真的胜了岳清歌。 “苏合。”江韶唤了她一声。 苏合回头。 江韶坐在地上看着她,似乎有点担忧。 “江大哥。”苏合转过头,心里点担心岳清歌,不过还是走过去伸手搭上江韶的脉门,“你内伤不轻,能站起来吗?” 江韶笑了起来,七年沉郁,一次又一次只能转身离去的耻辱,一朝得以荡尽,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反手握着苏合的手,确认一般地问:“苏合,你跟我走?” “嗯,跟你走。”苏合点了点头,从随身药囊里找出疗伤药递给江韶。 江韶看也不看地吞下药丸,笑容盈满他的眼眸,灿烂的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他再也不是无力保护她的少年。 “苏合,跟我回家吧,回雨花庄。”江韶热烈地看着她,有些羞涩,却又带着种雀跃的期盼说:“嫁给我好不好?以后雨花庄就是你的家。我也可以陪你重建枯荣谷,就在雨花庄旁边好不好?” 苏合愣了下,实在想不到江韶竟然第一件事是跟她说这个,一时间她也顾不上考虑岳清歌临走时的态度了。 江韶急切地保证:“你不必担心暗金堂,明年春天武林会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的功夫也会越来越厉害。” 他们少年情谊,或许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然而多年来一直都聚少离多,甚至连作为“恋人”的相处都不曾算有。他今年跟她同岁,二十五岁,可依然赤诚如情窦初开的少年。 苏合竟有点手足无措。 “我……”苏合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江韶,最后只好仿佛害羞一般低下头,“太突然了,江大哥。明年春天武林会盟,现在……恐怕有些来不及。” 苏合渐渐镇定下来,继续说:“武林会盟这样的盛事太难得了,我们一定不能错过。如今出发也许有点早,不过这些年我也很少出门,一路游山玩水慢慢过去也好。江大哥,我们……这些年聚少离多,总要相处看看。” 江韶挠了挠头,虽然苏合婉拒了他的求婚,不过依然没什么不高兴的,看起来倒有几分傻气,“是我太急切了,苏合你说得对。” 江韶握着苏合的手,轻轻摇了摇,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江大哥,你的内伤不轻,不如我们回金陵城休息一晚再出发?” 江韶却仍是十分忌惮岳清歌,知道岳清歌就在附近,完全不想多留。他从地上爬起来,说:“不必了,我没事,我们出发吧。我在小泉山有个朋友,咱们现在出发,晚上去叨扰他好不好?” 苏合犹豫了下,点头说:“好吧。” 江韶握着苏合的手不放,吹了个口哨把他那匹绿耳叫了过来。 他不想放开苏合的手,想跟苏合共乘一骑,然而却又觉得自己这样请求显得有点轻浮。 江韶只是略一犹豫,苏合就招手把自己的马也叫了过来。她跟岳清歌过来的时候是骑了马的。 “江大哥?”苏合举了下两人交握的手。 江韶只好依依不舍地放开。 苏合翻身上马,垂头看江韶,不知道江韶还在磨蹭什么。 “苏合。”江韶仰头看着苏合,仿佛终于从刚才那种晕陶陶的状态冷静下来,很认真地说:“我以后可以成为你的依靠了,我很高兴。” 苏合点头,“嗯,你现在很厉害,剑法很好。我也很为你高兴。” 江韶说:“所以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保护你的。” 苏合笑了笑,“好吧我知道了,你上马吧。在磨蹭会儿,就到中午了,我们还不如回金陵吃了午饭再走。” ☆、第69章 挽心 绿耳是匹好马,就是似乎有点活泼过头了。 苏合与江韶并轡而行,绿耳总喜欢撞苏合的马,或者领先半个身子别苏合的马。 苏合骑的这匹马是随便从监察处的马厩中牵的,比不得绿耳这样的千里马,但胜在脾气温顺,任劳任怨。 绿耳撞它,它也不发脾气,乖乖的往一侧让。到最后几乎都要让到驿路边的田地里去了。 江韶呵斥了绿耳几次,绿耳都不听。 江韶说:“你不听话我要你何用?你走吧。” 苏合正看江韶幼稚的跟马吵架,江韶忽然松开马镫和缰绳,一跃到了她身后,与她共乘一骑。 马上空间有限,江韶的气息突然靠拢过来,长长的手臂松松圈着她,让苏合有点不自在。 苏合努力往前让了让,说:“你跟一匹马生什么气,它能听懂么?” “它聪明着呢。”江韶回手抽了绿耳一鞭子,“还跟着我干什么?” 绿耳扬蹄叫了一声,似乎也很生气的样子,往前跑了一段路,又停下来。 等苏合与江韶赶上它,它就绕着他们,一会儿前一会儿后的跑来跑去,还时不时的想要去咬苏合那匹马的尾巴和耳朵。 江韶又抽了绿耳一鞭子把它赶开,“说了不要你了。” 绿耳似乎真的听懂了,耷拉着脑袋,乖乖地跟在他们身后,跟了一段见江韶一点也不回心转意,又跑了上来。 这次它不敢再使坏,一边跑一边小心翼翼地偷偷看江韶。 第50节 苏合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伸手想摸摸绿耳的耳朵。绿耳鼻子里威胁地喷着粗气,偏了偏脑袋,很骄傲地躲开。 江韶哼了声,它立刻支楞着耳朵不敢动了。 “它还真挺聪明。”苏合如愿以偿地摸了摸绿耳的耳朵,用手肘推了推江韶,“好了,它都认错了,回去吧。” 江韶虚虚抱着苏合,她身上带着清凉药味的馨香萦绕在鼻端,有点不舍得放手。不过两人实在贴的有点太近了,他心猿意马,有点令人尴尬的反应,再不走,恐怕就要被苏合发现了。 江韶不情不愿地换回到自己马上,又轻轻抽了绿耳一鞭子,“若不是苏合求情,下次真的不要你了!” 教训完绿耳,江韶说:“我带你去拜访的这位小泉山上的朋友姓杜,我一直叫他杜伯。” “杜伯?他比你大很多吗?” “是啊,他比我爹年纪还要大,我们是忘年交。”江韶想了想,简单地跟苏合介绍了下那位杜伯的生平,“杜伯参加过三十年前那场武林人士保家卫国的大战。当年他跟叶家庄的老庄主是结拜兄弟。后来叶家庄的老庄主死在了暗金堂手里,临终拜托杜伯照顾家小。杜伯一辈子未娶,照顾叶老庄主的家眷幼子。等叶家庄现任庄主成年之后,他就一个人隐居在了小泉山。” “叶家庄?是‘夜雨琼楼’江南四大庄的那个叶家庄吗?”苏合问。 “是。我跟叶家庄现任庄主叶明心是好友,后来才认识了杜伯。叶家庄偌大基业,杜伯当年挺不容易的。后来说放就放了,令人钦佩。叶明心一直劝杜伯回叶家庄,十天半个月就要跑去探望一次杜伯,可是杜伯在山里习惯了,不肯回去。” 居然是拜访这么一位德行高尚的老前辈,苏合顿时觉得有点紧张,甚至,还有了点见家长的感觉。 苏合想了想,问:“需要带点什么礼物吗?” 江韶笑了起来,“不必。苏合,你不用担心,他一直都很想见你。” “啊?” “他有喘症,一直在照着你写的自疗手册自己保养,很仰慕枯荣先生。我认识好多江湖人都认真研读过你的书,不过他们都以为枯荣先生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是这样吗?”苏合有点不好意思,“当初为了赚钱罢了。那些都是很基础的东西,我只将前人经验做了总结简化,算不得什么的。” “只有你觉得不算什么。疑难杂症又能造福几人?这些通用的病症治疗之法,才是真正的济世之法。”江韶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为她骄傲。 苏合与江韶到小泉山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绕了半天的山路,终于见到了一处不大的院落。 很朴素,收拾的很干净,门口的架子上还晾着动物的毛皮以及腊肉之类的东西,像是山中猎户的房子。 江韶摇了摇简陋的篱笆大门,扬声唤,“杜伯,我来啦!” 过了片刻,里面房间的门打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走出来,中气十足地笑骂,“这次还挺精神的,可别摇了,把我的门摇坏了,要你赔。” “咦。”杜伯看到了苏合,有点意外,慢吞吞地开了篱笆扎的门,笑着说:“小姑娘长得真俊。” “她是苏合。”江韶牵住苏合的手,迫不及待地想要昭告天下一样,说:“我的未婚妻。” 苏合愣了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挣了挣,把手挣脱出来,恭敬地对杜伯说:“杜伯。” 杜伯仔细看了看苏合,说:“来来来,进来先吃饭。我刚好打了一只野猪。山里的野猪肉有嚼头,外面一般可吃不到。” 山里黑的早,杜伯已经吃过饭了,立刻就张罗着下厨重新给他们做。 江韶去喂马,苏合就自觉的去厨房帮忙。 苏合做饭的手艺实在是很容易讨人喜欢。煎炒炖煮,她几乎不需要杜伯帮忙,自己一个人就很快手脚麻利地做了一桌子菜。 她考虑到江韶的饭量,特意多做了些。但三个人还是风卷残云地吃完了。 杜伯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转身出去拿了个细长的盒子回来,放到苏合面前,“不好白支使小姑娘做饭,这是送你的礼物。” 江韶跳起来抢过盒子,“杜伯你太不厚道,这明明是我去年找来的陨铁托你打的剑,怎么成了你送的礼物!” “借花献佛么。”杜伯也不在意,笑咪咪地说。江韶要求打的这剑一看就是给女子用的,还给剑取了个极为缠绵的名字。他这样带苏合过来,如果剑不是送苏合的,杜伯就不打算给他了。 江韶打开盒子,拿出剑来。软剑打的极薄极锋利,然而韧度极好。江韶一手按着剑尖,几乎可以将剑对折,而轻轻一振腕,剑刃很快弹回去绷直。 江韶心里十分满意。他难得找到一块极好的陨铁,想给苏合打一把趁手的兵刃。可惜冷铁王的规矩,一个人一生只能在他那里打一把兵刃。当初丢在枯荣谷的那把云光剑就是出自冷铁王之手。江韶只好退而求其次找杜伯。 杜伯的手艺不如冷铁王,但好在极为用心。这剑打的很好。 “苏合,看看趁不趁手。”江韶将剑刃朝下,献宝一样反手递给苏合。 苏合功夫一般,对兵刃这东西一向没什么要求。不过江韶这样爱剑之人,想到的最好的礼物大约就是兵刃了。 苏合握住剑柄,这剑柄做的极精巧,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材质,同样柔软可以弯曲的剑鞘配套,方便她扣在腰上。苏合注意到剑柄上刻的剑铭——挽心。 苏合看着月华如水从剑刃上流过,轻轻挽了个剑花,说:“很好的剑,我很喜欢。谢谢你江大哥,谢谢杜伯。” 江韶很高兴,杜伯却是看出了苏合对这剑的喜欢也就一般,在旁边笑着摇了摇头。小伙子情窦初开,根本不了解人家姑娘的心思,自己喜欢的东西,可未必讨得人家姑娘欢心。小姑娘哪有喜欢刀啊剑啊的。 他们来的晚,吃完饭天就黑透了,山里也没什么好玩的,杜伯就收拾了两个客房让他们休息了。 苏合躺在床上,手指轻轻抚过剑柄上的剑铭,轻轻叹了口气。 夜里极安静,杜伯家的门轴也有些不太好。 苏合听到隔壁江韶的门打开,然后有脚步声在她门前停了片刻,之后去院子里了。 苏合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江韶在院子里练剑。受内伤了不说好好休息养伤,居然也不消停。赶了一天的路也不累得慌。 江韶一想到他打败了岳清歌,带走了苏合,如今苏合就住在他的隔壁,就完全睡不着。他直到现在才有了一点真实感,特别怕一觉醒来只是一场梦,忍不住就想去瞧瞧苏合。 然而这么晚了,去打扰苏合难免显得太过居心不良。 于是只好去院子里练剑。 他在练春晓,锋锐的剑意里多了几分万物萌动之意,连剑刃映着的月光都带着点明媚雀跃的味道。 雨花庄的“四时”剑法,顺应天时。他从少年时练习春晓时,剑意都是带着锋锐的冰河乍破,这几年也是悲秋更顺手些,如今却终于体味到了春晓的万物生之真意。 江韶连着练了三遍春晓,觉得身上的精力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恨不能练剑到天亮,然后就可以再见到苏合了。 到最后还是杜伯受不了他的聒噪,扔了只鞋出来。扰人清梦的江韶才不得不乖乖回房老实睡觉。 江韶不闹了,山里极安静,只剩下不知名的虫子鸣叫的不停。苏合翻个身却还是有点睡不着。 白天的时候岳清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也不知道手臂伤的怎么样。苏合知道监察处有人远远的跟着,倒是可以问问,不过江韶如今武功高强,她这样的三脚猫,贸然去联系监察处的人,恐怕很容易被察觉。 苏合又摸了摸软剑剑柄上的“挽心”两个字,心烦意乱。到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苏合觉得自己睡了没多久,就听见早上江韶跑院子里练剑的声音。 然后杜伯也起来了。 于是苏合也不好再继续睡下去,只好起来了。 ☆、第70章 夜游 苏合打开门,江韶就立刻收剑入鞘看向她,“起来了么?我已经做好早饭了。” 苏合想起当初江韶练剑时旁若无人的样子,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角,方才他一定是没认真练剑。 吃了早饭,杜伯把江韶带走进山打猎去了。 苏合想了想,站在院子里拿出个小笛子吹了个约定好的曲调。 很快明廷就出现在她面前。明廷如今是监察处年轻一辈第一高手,就是还是爱哭,出去出任务杀了人也要哭一会儿再走。 苏合问了问岳清歌的伤势,明廷说无碍。苏合也知道那伤势不致命,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只是心里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有种自己做错事的感觉,又不知道该怎么隔空向岳清歌表达歉意。 然后苏合补了会儿眠,起来去厨房做午饭。 饭快好的时候,江韶与杜伯回来了。 江韶进来,苏合一边看火候,一边说:“江大哥,还剩一个菜,你先把其它的端出去吧。” 江韶却没动。 苏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有点期期艾艾地说:“苏合,我是不是有点烦?” “什么?”苏合挑了挑眉。 “我就是忍不住的觉得高兴,特别想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你。” 今天进山打猎,杜伯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育了毛头小伙子,给江韶泼了冷水,于是江韶觉得自己好像的确有点烦人。 “没有觉得烦。”苏合笑了笑,“江大哥,我们还像从前一样相处就好。你太紧张我了,都有点不像你了。” 过去的江韶总是端着高冷范儿,并不常笑。苏合总是想要回到从前,可是对于江韶来说,长久的期盼终于得偿所愿,又怎么可能保持平常心。 对比之下,苏合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冷静的有点漠然了。 吃完了午饭休息片刻,杜伯拿着自疗手册打算给自己扎针。 苏合自然而然地接手,一边帮他扎针一边根据他的情况,告诉他一些穴位的调整。 老头还挺倔,坚持相信自疗手册上说的,枯荣先生就是他心中最权威的神医。 于是苏合只好告诉他,“我就是枯荣先生啊,杜伯,这是我写的东西。这册子为了让更多类似病症的人适用,所以取的穴位比较宽泛。针对你自身的情况调整之后,效果会更好些的。” 江韶一直在等这一幕,看着杜伯目瞪口呆的样子,抿着唇偷笑,心情十分愉悦又骄傲。 杜伯不太相信,主要是苏合年纪太轻。他拿着自疗手册考校了苏合几处之后,发觉苏合真的对这册子极为熟悉,才算是信了。 “神医竟然这么年轻!”杜伯有点激动,看着苏合的目光甚至还带着些敬意。 苏合没想到枯荣先生的身份竟然有这样的效果,表面上谦虚,然而心里其实非常开心。 她这些年无心插柳,总算是做了件好事。 若是师父地下有知,她也终于有一件可以拿出来说一说了。 苏合几乎是雀跃地围着杜伯讲各种注意事项,下午还拉着他简单教他辨认草药。 得不到半点注意力的江韶郁闷地跟在后面。 苏合偶尔瞥他一眼,发现他臭着脸的模样跟当年一模一样。 苏合嘴角不知不觉就勾起来,故意拉着杜伯说话不理江韶。 姑娘家莫名其妙的小脾气和捉弄并不让人讨厌,反而比之前温婉的样子多了几分鲜活气,杜伯捋了捋胡子,笑着配合苏合,一老一少仿佛已经把后面跟着的江韶完全遗忘了。 山居宁静,除了一天三顿饭,也没别的正经事情做。晚上吃完晚饭,江韶见杜伯和苏合居然还要聊天,终于忍不住,硬把苏合拉出去散步去了。 晚上的山林特别黑,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而且蚊虫特别多。在这种环境下散步的爱好实在是有点迥异常人。幸好苏合身上带着驱蚊虫的药包,不然她无论如何也是要拒绝江韶的。 “你对这片林子很熟悉?”苏合被江韶牵着手,避过了地上巨大的藤蔓。虽然练武之人,暗中视物的能力比一般人强点,但苏合方才看到这藤蔓还是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巨大的蟒蛇。 “我每年路过金陵,都会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江韶对苏合笑了笑,黑暗里露出一口白牙,“这附近有个地方萤火虫特别多,我带你去看啊。” 萤火虫啊,当初枯荣谷附近的山里也有。苏合很小的时候倒是觉得会发光的虫子挺好玩的,不过经常见,慢慢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倒是师兄师姐有了喜欢的人的时候,曾经大半夜的翻墙出去带人去看萤火虫。 第51节 果然恋人之间都要去看萤火虫吗?苏合不太能理解这项行动的意义,不过还是很愿意配合江韶。 “山路不好走,要不要我背着你?”江韶忽然说。 “……不用了吧。”苏合也是练武之人,有必要背着吗?背着岂不是更容易摔倒。 于是江韶不说话了,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苏合落后他半步,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也不像是不高兴,倒像是有点紧张,他的手心都冒汗了。 苏合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山林,连绵不断的树枝树叶遮住所有的星月之光,四周除了虫鸣,还时不时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 唔,这地方,如果是监察处的人埋伏在附近,藏上百十个人也不会被人发现。 确实挺值得紧张的。 而且行走在这种地方有种格外的孤独感,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似的。 不过苏合知道监察处有人远远的守在附近,既然没听到什么异常的打斗声,就说明并没有别的敌人埋伏,所以也不必担心。 苏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着江韶往前走,没留神,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趔趄地往一边倒。 江韶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苏合没摔倒,踉跄了两步,靠在一株大树上。 “我没留神。”苏合有点不好意思地抬头,江韶却往前走了一步,轻轻地抱住了她。 苏合愣了下,男人的气息围拢过来,包围着她,把她困在树干和他胸膛之间的小世界里。 江韶抱住了她,却没有别的过分的举动,手脚都很规矩,静静的不说话。 苏合听着他的心跳,擂鼓一样跳的又快又急。他并没有贴着她,然而隔着那似有若无的距离,他身上透出的热力已经能被她感觉到。 苏合忽然想起当初封四姐见到江韶时,语气不正经地说什么腰身结实腿又长。 苏合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两个人的距离真的离的太近,她仿佛可以勾勒出江韶流畅的肌肉线条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苏合不由自主地脸红了,蒸腾的热气包围着她,把她也染的热起来。 江韶一直没说话,仿佛这一个拥抱就已经足以表达所有的热烈及渴望,恨不能就这样一直依偎着,不被人打扰,直到天长地久。 过了不知道多久,苏合忽然看到黑暗里亮起一点一点的光,浮浮沉沉,像是会跳舞的星星一样。 “咦,这么多萤火虫。”苏合眨了眨眼睛。这里的萤火虫比当初枯荣谷的要多太多了,栖息在周围的树上,勾勒出树冠的形状,看起来极为壮观美丽。 江韶似乎终于有点不好意思,退了半步,不过手掌依然紧握着苏合的手,一本正经地说:“今天天气不错,萤火虫比较多,附近有条溪流,那里萤火虫更多,要去看看吗?” “去看看吧。”苏合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甚至有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视野忽然开阔起来,月光星光都落下来,映在潺潺流淌的小溪上。萤火虫飞舞,妆点着溪水两边的树丛,一闪一闪的。 也许是苏合与江韶身上带了驱虫的药草包,萤火虫并不往他们身上落。一旦伸手去惊扰了树上落着的萤火虫,这些亮闪闪的发光生物就围着他们盘旋一阵飞到其它地方。 “漂亮吗?”江韶问。 苏合点点头,“嗯,不虚此行。” 江韶的眼睛亮的仿佛落了星光,“明天我们还来看好不好?” 苏合觉得脸有点发烧,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好。” 江韶的嘴角勾起来,回程时的脚步都带着种雀跃的轻快。 苏合回房间睡觉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鼻息间满是江韶的味道,干净又带着种阳光般的热烈,搅得人心烦意乱。 然后就又听见江韶爬起来去院子里练剑了。 对面房间住的杜伯没忍住,又从窗户里扔了只鞋去砸江韶。 苏合深深觉得这么下去,杜伯的鞋会不够用的。 在杜伯这里养了十来天,江韶的伤才算完全好了。 江韶邀请杜伯一起去参加武林会盟。 不过杜伯拒绝了。还有半年才是武林会盟的日子,人家小年轻一路游山玩水慢慢过去,他一个老头子跟着凑什么热闹。 其实江韶也不想带个人分掉苏合的注意力,只不过他心里还有点担心暗金堂发现他们的踪迹。他如今虽然也算跻身一流高手,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他担心有什么疏忽害苏合受伤。 见杜伯不想跟着一起,江韶也就没再多言。 ☆、第71章 湖 离武林会盟确实还早得很,所以江韶计划的路线,完全是游山玩水访友为主,赶路为辅。有时候他们早上从江韶的一个朋友家出发,只慢悠悠地走半天的路,就去另一个朋友家拜访了。有的时候聊天的时候提起他们是从哪里过来的,后一个朋友还会再带着他们返回,一起再去拜访前一个朋友,大家一起聚一聚。 一路上一直都是热热闹闹的。 苏合发现,江韶带她拜访的这些朋友,居然都是她写的自疗手册的受益者。 不能否认,苏合见到有人因为自己写的书受益,称赞枯荣先生,甚至敬重地教她“苏神医”,她非常开心,还有点骄傲。 如果枯荣谷没有出事,也许有一天她也会这样游历江湖,济世救人,被人称为“神医”。 与江韶一起四处访友,苏合有的时候会暂时遗忘这些年的经历,自欺欺人的觉得这才是自己真正的人生轨迹。 “江韶,谢谢你。”苏合说。 “什么?”江韶转头看向她。 “我写的自疗手册估计还没有普及到满江湖人手一本的地步吧?你是故意带我去拜访他们的。谢谢你,我很开心。” 江韶摇了摇头,“虽然没有到人手一本,但绝对是比你想的要受欢迎。很多病没到致命的地步,也不值当长年累月的求医,但对生活的影响却很大,有的病症还会渐渐发展到致命。你写的这些书帮了很多人。” “不过,你知道为什么你的书没能达到人手一本的地步吗?”江韶微微挑了挑眉,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反问。 苏合不怎么在意地问:“为什么?” 江韶说:“虽然你已经尽力写的浅显,连不懂医的人都能上手。不过……不识字的人还是很多的啊。” 不识字?苏合愣了下,心里一动,微微凝眉思索这个问题。 绿耳又偷偷地在挤苏合的马,江韶呵斥了绿耳一声,探身拉住苏合的马缰,免得她那匹傻乎乎的马一路走到田埂里去。 江韶忍不住问:“想什么这么入神。” 苏合回过神来收紧缰绳,“我在想,能不能出一套纯图画版的。不过又担心说不清楚。” 江韶愣了下,忍不住笑,“你呀……” 这么多年,她一提起医术有关的事情,还是枯荣谷那个呆呆的小师妹。 苏合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连吃午饭都心不在焉的。 江韶只好前前后后地照顾她。 最初那种夙愿得偿的惊喜过去之后,江韶终于不再一直傻笑,正常了些。不过看着这样的苏合,他心里却觉得越来越喜欢,恨不得把她藏起来,不被别人看到。 “今晚我们去拜访叶家庄好不好?”江韶问。 他们走了快一个月,才从小泉山走到叶家庄。其实这点距离,快马最多两三天就到了。可见他们这一路走的有多慢。 “好啊。”苏合点头,她对路线是完全没有异议的,她也不怎么认识路。她倒是忽然想起了个问题,说:“江大哥,到叶家庄你介绍我的时候不许再说我是你未婚妻了!” “什么?”江韶愣了下,有点委屈。 “因为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呀。”苏合微微扬起下巴,侧头看着江韶,表情带着些骄傲,又有些娇嗔,眼眸水波粼粼,似乎有点欲语还休的情意。 江韶被苏合这么一看,脸一下就红了。于是心里没有被拒绝的伤心,反而还有点小鹿乱撞般的喜悦。 苏合笑着打马前行。 江韶连忙策马追上,大声问:“苏合,你怎么才会答应嫁给我?” “看你表现啊。”苏容笑容明丽,又有点狡黠,像是故意考验恋人的任性少女。 苏合发现只要她愿意,江韶其实很好哄。她其实只是知道自己不能以江韶未婚妻的身份四处行走,梦再好,不能做一辈子,将来真相揭出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会如何。 到叶家庄的时候,江韶果然听话的没再介绍她是他的未婚妻,而是直接介绍她就是枯荣谷的传人,写自疗手册的那位枯荣先生。 江韶觉得这样也很好,苏合本身的光芒不该有任何遮掩,介绍她是他的未婚妻,仿佛她是他的附庸一般,是他之前太过兴奋,总想要将两人的关系昭告天下,欠考虑了。 叶家庄庄主叶明心很年轻,三十多岁年纪,与江韶同辈论交。然而他成亲早,有一对儿女,女儿十六,儿子十四。他这一双儿女跟江韶年纪相差十岁左右,叫江韶叔叔未免有些奇怪。于是各论各的辈分,江韶叫叶明心“叶兄”,叶明心那一双儿女却叫江韶“江大哥”。 叶明心是个豪爽的男人,当晚就邀了附近的几个江湖同道,大摆筵席,畅饮美酒以酬知己。 苏合知道酒多误事,只是喝了两杯意思意思。不过她酒量浅,虽没有喝醉,第二天起来还是有点没精神。 江韶倒依然是生龙活虎的样子,一大早就在院子里练剑。他的春晓及盛夏这两套剑法的剑意最近进步很大。不过据说春晓练到极致,剑意可以令枯木发芽,江韶自认还差得远。 苏合靠着一边的大树发呆,院子里有一株粉色的蔷薇,攀着墙长得极为繁盛,在这秋末的季节里用尽最后的生命力开了满墙的花,江韶剑风扫过,纷纷扬扬的花瓣被风带起来,满院的芬芳。 江韶注意到苏合一直在看那棵蔷薇,剑势一转,如春风化雨一般不沾纤尘,削下目之所及最美的一朵蔷薇,剑脊平举,让那朵蔷薇落在剑尖上。 江韶把剑尖侧递到苏合眼前,眼眸里蕴含着笑意。 苏合捻下那朵花,漫不经心地在指间把玩。 “在想什么?”江韶收了剑,他最近已经极力克制,还是恨不能苏合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 “在想……你眼里的江湖,是一诺千金、是宝马名剑、是美酒酬知己、是朋友满天下。”苏合笑了笑,轻声感叹,“真好啊。” 这样的江湖,就像她曾经在枯荣谷里的时候想象过的一样。原以为,只是年少无知时的幻想而已。 苏合的表情仿佛跟他不在同一个世界一般,江韶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脸颊,问:“那么你眼里的江湖是什么样子?” 苏合摇了摇头,没回答这个问题。她自离开枯荣谷之后,受两个人的影响最大。一个是杜飞白,一个是岳清歌。 杜飞白眼里的江湖,是权谋利益加上几分人情味;而岳清歌眼里的江湖,大约是我不杀人人就要杀我加上几分人情味。 虽然也都还有几分人情味,但人情味终归是对极小的一部分人。 “苏合。”江韶握住苏合的手,不想看她这样发呆的样子。 江韶说:“苏合,我带你走遍这样的江湖,今后你一生一世,我让你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江湖,好不好?这样的江湖哪里都好,只是过去没有你陪在我身边。” 以江韶如今的能力,想要护着一个人,让她只看到繁华盛景,光风霁月并不难。 苏合笑了起来,“江大哥,来帮我把这朵花簪在头上好不好?” 于是江韶忘了她并没有答应,拿起那朵蔷薇,小心又笨拙地将那朵花簪在了苏合发间。 苏合抬手摸了摸那朵花的位置,侧头问江韶:“好看吗?” 江韶微微红了脸,看着她说:“好看。” 第52节 “人还是花?”苏合却起了捉弄的心思,得寸进尺的问。 苏合对他笑的又暖又软,让他没有办法移开目光。江韶喉头微咽,声音有些低哑,说:“人好看。” 光天化日之下,他却特别想把苏合抱在怀里。 还想……亲亲她。 江韶舔了舔唇,心里天人交战。那样冒犯,苏合会生气的吧? 如果生气,她会怎么样?如果是打他一顿的话,自己是愿意被她打一顿的。 江韶觉得自己有点色令智昏,然而又沉溺其中不想清醒。 他一手撑在苏合背后的树干上,微微俯下身,慢慢地低头靠近苏合。 他挑战岳清歌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江韶感觉到苏合柔软带着香气的鼻息,嘴唇只差一线就要碰上的时候,苏合忽然伸出一只手抵在他胸口。 掌下薄薄的肌肉坚韧又有弹性,可以感觉到男人扑通扑通的心跳。 苏合犹豫了一下,将他推开了半步。 江韶愕然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江韶的目光复杂的让苏合想笑又心生柔软,错愕、委屈、失落,像是没吃到糖的孩子。 “有人来了。”苏合笑着说。 她其实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从容淡定,身子软的只有靠着树才站稳。 江韶这才注意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毕竟是在人家里做客,他方才的行为太不合时宜,若是被人看到了确实尴尬。 叶明心的大女儿叶莲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涩,叫了一声,“江大哥。” 不过她也没有冷落苏合,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苏姐姐。” 十六岁的少女,青春妍丽,带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傲与单纯。昨天苏合就注意到她看向江韶的目光满含憧憬仰慕,看向她时又有点掩不住的失落。不过女孩家教不错,对她客客气气,并没有失礼的地方。 江韶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问:“有什么事吗?” 叶莲说:“我爹今天带人进山打猎,江大哥、苏姐姐你们要不要去玩?” ☆、第72章 执念 苏合与江韶这一路都没什么正事,既然来了叶家庄,闲着没事跟叶明心一起进山打猎也好。 进山打猎叶明心准备的都是硬弓,叶莲犹豫了下,把自己的臂弩递给苏合,“苏姐姐,不如用我的臂弩吧?” 她以为苏合作为大夫,就算是有点功夫恐怕也有限,估计是拉不开硬弓的,而且学武的人也不是人人都会用弓箭,所以一番好意将自己的臂弩借给苏合。 真是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啊,苏合笑了笑,说:“不必了,我用硬弓就好。” 苏合看江韶已经挑出来两把弓,随手接过一把。 他们这些武林人士,对武器是十分讲究的。叶明心给客人准备的硬弓做工精良,紫檀木做的弓身打磨的极为光滑,两头包铁还特意做出花纹来。 叶明心性情直爽,也不避讳,直接说:“这弓可是三石以上的硬弓,苏姑娘莫逞强,打猎只是消遣,还是用小女的臂弩吧。是我考虑不周,准备的不够齐全。” 苏合也随江韶叫他叶兄,弹了弹弓弦,说:“叶兄见笑了,这弓实在不错,我试一试吧,若是拉不开,再借叶莲的弓箭一用。” 苏合拉着空弦对天空瞄了瞄,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 叶明心看她挽弓的动作极为标准,想来是练过弓箭的,不由地笑道,“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了。” 苏合学过一阵子弓箭,后来在监察处,那些孩子学弓箭的时候,她还指点他们诀窍,这门技艺并不生疏。 于是这一路斩获颇多。 江湖人也不是各个都擅长弓马的,叶明心见苏合的身手,不由地赞,“苏姑娘你真是文武双全。” 年少时那些看似无用的杂学总能让她收获许多赞赏,不过除了被人赞医术,苏合还是很能稳得住的。苏合谦虚地客气了几句,转过头看到叶莲羡慕地眼神。 苏合笑了笑。她也曾羡慕成熟又强大的姑娘,自己如今真的长成这样了,却又有些羡慕叶莲这样单纯的小姑娘了。 中午吃完饭,大家就渐渐散开,分头行动了。 苏合与江韶懒得动,就坐在溪边说话,放马自己在附近吃草。 叶莲对打猎也没什么兴趣,也或者是忍不住想要离江韶近一点,于是也呆在附近。她见苏合跟江韶坐在一起,识趣的不去打扰,一个人围着绿耳转。 叶莲讨好地拿糖喂绿耳。 不过绿耳实在是一匹很有个性的马,除了江韶之外,它谁也不喜欢。 叶莲喂的糖绿耳吃掉了,不过一点也不领情,还想咬叶莲的手。 叶莲哈哈笑着缩手,觉得很好玩地逗绿耳。 然后绿耳就恼了,喷着粗气蹄子刨地想要踢她。 江韶听到绿耳的叫声,连忙起身过去拉住绿耳的缰绳,教训了几句绿耳。 不过叶莲逗绿耳也不对。他跟叶明心极熟,于是也不避讳教训叶莲。 叶莲低着头,虽然被教训了,但似乎也没不高兴,很乖的认错。小姑娘能被仰慕的人训几句,也是开心的。 苏合坐在溪边哼了声,忽然脱了鞋子,把脚伸到溪水里撩着玩。 莹白的足微微勾起,足弓纤巧漂亮,于是江韶就有点心不在焉起来。 江韶草草教训了叶莲几句,立刻转身回来,耳朵微微有点红地对苏合说:“都什么天气了,怎么还玩水。快把鞋穿上。” 虽然是训斥的话,不过比起刚才训绿耳和叶莲,可是一点气势都没有。 苏合偏了偏头,倒也给他这个面子,慢吞吞地应了声,“哦,那我把脚晾干再穿。” “别着凉了。”江韶一本正经地说,然后单膝跪地,用自己的衣服下摆擦了擦苏合的脚,拿起她丢在一边的鞋袜给她穿上。 叶莲已经看呆了,惊慌失措地说:“我去看看我爹去哪儿了。” 然后叶莲就失落地落荒而逃了。 苏合坏心眼地笑了起来,对江韶说:“小姑娘估计伤心了。” “什么?”江韶愣了下,反应过来苏合的意思之后连忙说:“苏合,我只喜欢你。我一直把她当小孩儿。我没意识到……” 这话苏合当然信,叶莲现在也才十六岁,早几年实在是太小了,江韶意识不到成长的小姑娘的心思也是有的。 苏合不说话,眼看江韶就要紧张地指天誓日以示清白了,苏合才噗嗤一下笑了起来,说:“我知道,我就是逗逗小孩儿。” 以苏合如今的手腕,不动声色地收拾个把小姑娘简直跟玩的一样,她本来也就没把叶莲放心里,就是忍不住秀恩爱欺负人家一下而已。 苏合忽然意识到自己略有些肆无忌惮,有点不符合自己在江韶面前一贯善良温婉的形象,连忙收敛了点,板着脸倒打一耙地警告,“不过你以后要注意点!” 江韶保证,“好,我一定注意。” 然后苏合又很白莲花地说:“其实叶莲这姑娘还挺可爱的。” 江韶一脸“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的表情,坐到苏合身边,说:“我们明日就告辞吧?” 这么着急?苏合挑了挑眉,倒是符合他的性子,不喜欢就绝不拖泥带水。 苏合脱口而出,问:“若是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会不会也这样立刻离开,避而不见?” 江韶觉得这样的假设简直是不可能,他说:“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这回答苏合不满意,追问:“人都是会变的,若是我变了呢?” “我知道你不会变。我会一直喜欢你。” 江韶回答的斩钉截铁,然而苏合面对这样的回答却生不起柔情蜜意的心,反而有点想要苦笑。 苏合坐着,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江韶。 帅气、脚踏实地、努力、坚定、正义凛然、有情有义……几乎她能想到的所有美好词汇都可以放在江韶身上。 真的是很让女人喜欢的男人。能被他喜欢,还一喜欢就是这么多年,孜孜不倦地为她练剑,为她变强,为她而战——这真是一件很满足女人虚荣心很幸福的事。 可惜啊,她变了。 她不再是他一直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如今只是在维持着一个必将被戳破的假象。 苏合本来只是想要任性地完满一下江韶的执念,同时了断一下自己的执念。任何东西,总是会在想象和回忆里变得醇厚美好,她以为近距离去看的时候,会发现也不过如此。 在黑暗里走了太久,她都已经以为这个世界这个江湖就是这些年她眼里看到的那样,江韶也只是她年少时的妄念。 可是江韶竟然真的带她看到了一个只存在她想象中的繁华江湖。江韶也比她想象的要更加美好。 执念仿佛更深了怎么办? 苏合心里甚至升起黑暗的念头,如果骗不了江韶一辈子,可不可以把江韶捉回去囚禁在身边? 然而她知道不能。即使她能够用手里的权势强留江韶,但那也不再是她想要的那个江韶了。 “江大哥。”苏合叹息般地唤他。 “苏合。”江韶微微低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英挺的眉毛。 苏合抬起手,用手指轻轻拂过他的额发,然后指腹放在他眉毛上,轻轻描摹他的轮廓。这么深情凝望着她的眼眸,会不会有一天漠然地看着她?或者,像师姐一样,带着掩饰不住的惧意看着她? 只是想一想,苏合就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江韶不知道苏合想干什么,她的手指很柔软,轻轻抚过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带着胡茬的下巴,又摩挲过他的嘴唇。让他的心里有点痒痒的,格外想要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唇上,还特别想咬一口。 江韶强忍着没动,却觉得喉咙发干。 苏合想,不要想那么多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吧。 苏合忽然伸手握住他的领口,力道不大,然而姿态确实不容置疑的强势。 江韶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力道俯下身。 苏合微微仰头,眼眸里仿佛带着魅惑之意,离的极近的开口,“江大哥,要不要……继续早上的事情?” 江韶紧张地屏息了一瞬,然后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托住苏合的后颈,不给她后退的机会,同时让她仰头的角度更适合他,然后吻了上去。 江韶的吻同他的人一样,青涩、热烈又带着点隐约的坚定强势。 苏合被他吻得面色绯红,呼吸急促,眼里莹润着水光。 江韶压抑着喘息,眼睛亮如星子,浑身都散发着心满意足的高兴,亲了又亲之后,一把打横抱起苏合。 第53节 他还想干嘛?苏合吓了一跳,然后就听他说:“我们一起骑绿耳回去好不好?我不想跟你骑两匹马。” “……”苏合推他,“喂喂喂!你先放我下来!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们做什么呢!” 他们刚才确实做了什么啊!江韶不明白为什么刚才都不怕人看到,这会儿只是抱一下就怕人看到了! “看到就看到么。”江韶觉得很理直气壮。 苏合从他怀里跳了下来,恼羞成怒地踩了他一脚,“你这个大笨蛋!” 苏合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就跑了。 江韶只好独自骑着绿耳在后面追。怎么就生气啦!明明是她主动的! ☆、第73章 驯马 晚上回到叶家庄,苏合拒绝了江韶人约黄昏后的打算。毕竟客居在人家家里,总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江韶决定明天一早就向叶明心辞行。 苏合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别闹啦,去练剑吧。” 她还是像过去一样,很喜欢看他练剑。 于是江韶在暮色四合的小院中,一遍又一遍地练剑。 苏合坐在蔷薇花丛旁边,一边看江韶练剑,一边觉得不能在这么下去了。再这么柔情蜜意下去,等真相揭晓的那一天,不止江韶受不了,她心里也受不了。 不然现在告□□韶?苏合苦笑,她如果说得出口,早就说了,何必这么自欺欺人。 或者回监察处去?跟江韶一起去武林会盟,本来就是她一时任性想的昏招。 她从离开枯荣谷以后,一直活的小心翼翼,难得如今有了任性的余地,任性这么一次,真是不舍得结束啊。 苏合轻轻叹了口气。 江韶收剑,甩了甩头上的汗,走到她面前蹲下来,视线跟她平齐,问她,“为什么叹气?” 苏合笑了笑,“叹口气而已,要有理由吗?”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要告诉我。”江韶低着头,认真地看着苏合,“我想保护你,过去、现在、将来,我都想尽全力保护你。” 苏合挑了挑眉,“我有这么好吗?值得你这样对待。” 江韶很认真地说:“就是这么好。” “也许你会发现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江韶说:“你是什么样子,我知道。” 苏合笑了起来,几乎是轻佻地勾起江韶的下巴,微微凑近问:“你真的知道我什么样子?” 苏合有点自暴自弃地故意笑的邪恶放肆。 江韶抬头看着苏合,忽然前倾想要亲上去。 “喂。”苏合推了他一把,没让他得逞,“一身臭汗味。” 她逗他,他居然趁机占便宜! 江韶跌坐在地上笑了起来,“是你先闹的,居然还嫌弃我。苏合,我剑法好不好?” 江韶黑眸映着星光,一副求夸奖的开屏孔雀模样。 “好!剑法很好,天下第一厉害!”苏合配合地夸奖了几句,掸了掸裙子上的灰尘,起身回房。“我睡觉去了。” 江韶在她身后忽然说:“苏合,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苏合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回房间去了。这话倒是比之前的话都让她高兴。可是,真的可信吗?跟师姐说的“师姐最爱你”是一样的吧,说的时候也的确是一片真心的。 在人家家里做客,江韶也不好麻烦人家深夜再烧水给他洗澡。索幸天气还不冷,他就在院子里提了几桶凉水浇了浇,然后*地回房换衣服。 苏合听着外面的动静,没消停一会儿,又听见江韶从房间跑出来,然后是头顶瓦片的轻响,他似乎跑到她房顶上去了。 苏合简直要怒了,这个人不需要睡觉的吗? 从他们离开金陵开始,他每天晚上练剑洗澡走来走去几乎都要折腾到子时才睡,早上是雷打不动的卯时初刻起来练剑,一天也就睡不到三个时辰,还精力过剩的样子。 苏合被他打扰的都睡眠不足了。 苏合忍不住开门出去,抬头看向坐在房顶的江韶,“大晚上不睡你在干嘛呢?” 江韶矫健地从房顶跳下来,“我想看看月亮,吵醒你了吗?” “不然呢?”苏合暴躁地说:“快回去睡觉。年纪轻轻,觉怎么这么少!” “好吧。”江韶无奈地笑了笑,“我不是觉少,只是觉得像是做梦一样,担心梦醒了就见不到你了。” 原来不止是她,他也在不安。 苏合看着江韶,心想岳清歌说的对,江韶又不蠢,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什么都觉察不到。 不止是她在自欺欺人,江韶也在粉饰太平吧。所以这一路上,江韶始终没问过她这些年的经历。 “如果梦醒了,见不到我,会怎么样?”苏合问。 江韶沉默了片刻,说:“那一定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吧,还没有办法真的保护你。” “以后别熬这么晚了,睡吧。”苏合自嘲地勾了勾唇,走进自己的房间。有些事情,就算是武功再强一百倍,也是没办法的吧? 她实在是不习惯转身而去,不过她不再伪装,也许江韶很快也就会发现她并非他想的那个样子了吧。 第二天一早,江韶就跟叶明心告辞了。 走的时候苏合看了眼江韶的绿耳,忽然要求:“我今天想骑绿耳。” 江韶骑在马上对苏合伸手,“我们一起骑绿耳。” 苏合任性地说:“你下来,我要自己骑。” 江韶愣了下,劝她,“绿耳脾气比较烈,我怕你受伤。” 叶莲大约是听说了江韶要走的消息,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相送,“江大哥,苏姐姐。” 苏合对她笑了笑,继续刚才的话,“再烈的马,也总是能被人驯服的。你不心疼就好。” “苏合……好吧,你注意安全。”江韶有点无奈地笑了笑,翻身下马,又拍了拍绿耳的脑袋,“听话。” 苏合拉住绿耳的缰绳,利落地骑到绿耳身上。 绿耳大怒,扬起前蹄原地踢踏,想要把苏合摔下去。 苏合双腿夹紧马腹,回手就干脆利落地抽了绿耳一鞭子。 叶莲听着那鞭子破空的声音,自己都替绿耳疼。她偷偷看江韶的表情,然而江韶只是担心地看着苏合。 江韶一直很宝贝绿耳的,以前来叶家庄的时候,叶莲经常瞧见江韶亲自刷马,还跟绿耳聊天。可是,如今苏合要驯服绿耳,他就立刻答应了。 叶莲羡慕地看着驯马的苏合,成熟、自信、强大,江韶喜欢这样的姑娘,她其实也觉得挺配的。 叶莲默默给自己鼓劲,今后一定要变得更加优秀! 绿耳费了半天力气,却始终被苏合治的死死的,于是平静下来,仿佛已经服了。江韶连忙提醒,“苏合小心。” 话音刚落,绿耳就忽然前蹄跪下,耍赖一般打滚! 苏合还是第一次见马在地上打滚,也是服了。好在她身手利索,及时跳下马,待绿耳站起来,又一拽缰绳跳了上去,回手抽了绿耳一鞭子。 可怜绿耳被主人出卖,又被苏合暴力的殴打,使劲浑身解数也没办法把苏合摔下去,最后只好委委屈屈地驯服了。 苏合控着缰绳,骑着温顺的绿耳溜了一圈。好马果然不一样,跑的又轻快又稳当。 她满意地喂了绿耳几颗糖,对江韶招招手,“走吗?” 江韶骑上她之前的那匹马,对叶莲拱拱手,“叶莲,我们走了。” 苏合也笑着对叶莲挥了挥手,“叶莲,告辞。” 两人并轡而行,走了一段之后,苏合忽然问:“我这么驯服绿耳,你会觉得我残忍吗?” 江韶有点意外这个问题,“所有人驯烈马都是这样的。” 虽然是这样,可是当初的苏合恐怕是下不去狠心抽打绿耳这样通人性的名马的。十几岁未经世事的小姑娘都有些共通之处,苏合觉得若是当年的自己,大约也会像叶莲一样,小心翼翼地拿着糖讨好绿耳,然后能摸一下绿耳的鬃毛就会觉得很开心。 苏合想了想,又说:“我故意在叶莲面前驯服绿耳的。” 江韶侧过头,英挺的眉目带着宽容笑意,“苏合,我只喜欢你。” “我知道啊。”苏合挑衅地扬了扬眉,“我就是想欺负欺负小姑娘。” 江韶显然没放在心上,笑了起来。 “喂!你笑什么啊。”苏合哼了声,“我可不是吃醋,我现在就是喜欢欺负小姑娘,你还觉得我好吗?” 江韶抿了抿唇,看着前方,仿佛不经意地说:“苏合,你不是吃醋,可其实我一直很吃醋的啊。” 江韶语气带着开玩笑的轻松,可是肢体语言却很紧绷,苏合愣了下,“什么?” 江韶淡淡地说:“你的事情,杜飞白总是知道的比我多。” 他并不是为此责怪苏合。江韶心里明白杜飞白帮了苏合很多,也许只是因为杜飞白恰好跟朝堂有些联系,所以能够及时知道苏合的事情。终归是他自己帮不到苏合。他并不想给苏合压力,语气控制的很平淡。可是还是有些不甘心,为什么事到如今,苏合依然什么也不跟他说。 苏合眨了眨眼睛,看着江韶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杜飞白已经成亲好几年了,你还吃这种干醋。” 苏合想了想,还是解释说:“这几年也没怎么跟杜飞白联系了。” 故人都渐行渐远,连师姐都与她形同陌路了,如今枯荣谷交好的故人,还把她当做当年的苏合的,也只有蒙在鼓里的江韶了。 苏合除了会儿神,侧头看到沉默的江韶,忍不住自马上探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好了,不要吃醋了嘛。我喜欢的人名字叫江韶!以后不提杜飞白了。” “你喜欢我?”江韶似乎竭力想做出淡然的样子,然而勾起的嘴角已经让他破功。 苏合笑着点头承认,“我喜欢你。” 于是江韶很容易被她哄得开心起来。 ☆、第74章 破绽 苏合与江韶又去拜访了几位江湖前辈,江韶打算带苏合去拜访“夜雨琼楼”江南四大庄的琼玉庄。 第54节 琼玉庄虽然是江湖帮派,但是祖上传下的雕玉手艺非同凡响,江韶这些年捎给苏合的许多玉雕小玩意儿都是出在这里。 苏合久闻其名,还是很有兴趣去瞧一瞧的。 “听说琼玉庄门口的狮子是玉雕成的?”苏合说着靠谱不靠谱的江湖传言。 “这倒是没怎么注意。即使是玉雕成的,大约也不是什么好玉吧。琼玉庄没这么浪费。”江韶认真回答,然后说:“其实雨花庄离的也不远。我们家是公认的江南四大庄最漂亮的一座,园子很大,四季都有鲜花盛开。如今过去,也许还能赶的上赏菊吃蟹。” 江韶唇边带着安宁地笑意,向苏合描述他的家,“菊花是单独种在一个院子的,有好几十个品种,各种颜色都有,不过当然还是黄色的最多,金灿灿地开成一片。我大伯很擅长酿酒,埋在菊花圃旁的酒今年大约就可以挖出来喝了,又醇厚又不醉人,配着蟹一起,正好解寒。” “如果不喜欢看菊花,温室里还种着牡丹和芍药,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昙花开。园子周围有几条特别清澈的小溪,里面的鱼很笨又非常鲜美,不用鱼饵都能钓起来。溪水里面最多的是各种雨花石,比琼玉庄的玉可要漂亮多了,上面有天然形成的各种图案。我们家园子里的小径铺的都是从小溪里捞上来的品相不那么好的雨花石。” 江韶漆黑的眸子含着希冀看着苏合,“苏合,跟我回去看看吗?” 喝酒吃蟹钓鱼赏菊,一起守着看昙花开,下河亲手去捡漂亮的雨花石。 只是听江韶的描述,雨花庄就让人心生向往。 她早该想到江韶是想带她回雨花庄,虽然她不太熟悉路线,但去参加武林会盟大方向是往西北,最近兜兜转转,却是往南去了。 然而苏合如今的情况,怎么敢去跟江韶回家见家长?苏合微微垂眸,她能做的,也许只是拒绝的不让江韶那么难受。 “我还没答应嫁你,就想拐我回家吗?”苏合似笑非笑地看着江韶,微微偏着头,眼波如水般含着情意。 “你如何才肯答应嫁我?”江韶果然被她带偏了话题。 “嗯……这个我还要想一想。”苏合手指轻轻托着自己的下巴,做出一副思考状,“上天揽月,下海屠龙,该拿那件事来难为江少侠呢?” “喂。”江韶不满,“苏合你认真点。” “我没有不认真啊。”苏合笑了起来,“好吧,等我认真想一想再告诉你吧!” “苏合。”江韶恼火。 苏合却忽然松了缰绳马镫从自己马上跳到江韶背后。 苏合伸手揽住江韶劲瘦的腰,贴在他耳边问:“江韶,你干嘛这么急着娶我?” 嫌弃叫“江大哥”太没气势,她直接叫他的名字。 她的吐息吹着他的耳朵又痒又麻,江韶身子一僵,垂死挣扎地严肃说:“苏合,你别闹。你知道我喜欢你,我想娶你。” “嗯嗯嗯。我都知道。”苏合扒在他背上点头,额头一下一下蹭他的肩膀,头发垂下来缠在他手臂上,仿佛很讲道理地说:“可是也不用这么着急嘛!” “你看啊,抱也让你抱啦,亲也让你亲啦!江少侠你还想怎样?”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的调侃,刻意加重了“少侠”两个字。 “苏合!”江韶狼狈地恼羞成怒。 苏合哈哈大笑着跳回到绿耳身上,打马前行。 绿耳脚程好,江韶只好一路狂追。 不过江韶还是很生气,中午吃饭的时候冷着脸不理苏合。 苏合就跟在他旁边亦步亦趋地逗他。 江韶说:“苏合,我喜欢你,但我不是好色之徒!” “我知道啊。美人计对江少侠一定是不管用的!”苏合最近在他面前越发不装了,反而有意放纵自己,笑嘻嘻地亲了下江韶的脸颊,“可是我想抱抱你,又想亲亲你,江少侠你不让吗?” “苏合!”江韶忍无可忍,一把拉过苏合抱在怀里,含着她的嘴唇又亲又咬,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 话题不知道被苏合歪到了什么地方,江韶也做不到真的冷脸对她,最后腻歪了一会儿,这个话题也就无疾而终了。 于是继续往琼玉庄走。 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前面有打斗呼喝声。 苏合与江韶下了马,谨慎地绕过去一瞧,发现是叶莲姐弟带着几个随从正跟十来个衣着破烂的人斗在一起。 那十来个人身手不差,人数又多,叶莲姐弟不是他们的对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况这还是熟人。 江韶当即拔剑加入战团。 “江大哥,这些人似乎想要劫财。”叶莲见到是他,顿时大喜。 江韶冲她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一剑挑了对手的兵刃,又转向另一个对手。以江韶如今的武功,收拾这些劫匪简直如砍瓜切菜一样。 苏合挑了挑眉,劫匪?看着这十几个人的功夫,中规中矩,进退有度,劫匪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身手? 何况此地离琼玉庄也很近了,这么近的地方能养着这一窝劫匪,琼玉庄也不必在江湖上混下去了。 苏合漫不经心地将手放在腰间搭扣上,拔出了软剑,一边帮忙应付那些“劫匪”,一边思考这些人的来历。 那些人一见江韶的身手,顿时有了退意,大呼,“误会误会,都是武林同道,一时手头紧犯了糊涂,还请诸位手下留情。” 都是北方口音,苏合看着他们穷酸的样子,脑子里电光火石一闪,猜出了这些人的来历。 北边被陈国所占,暗金堂想要收编中原武林同道。大门派都扛不住想要通过武林会盟来共御暗金堂,小门派恐怕就更过不下去了。 若是不归顺,就只好南迁。 而南迁之后,这些人身无长物,人生地不熟,除了一身武艺也没别的技艺,有的门派或许还能投靠亲戚朋友,有的人就只好拉下脸干点杀人越货的勾当了。 就算是有叶明心那样的江湖豪客乐善好施,愿意养些清客武师,但中原乃是武功繁盛之地,江南武林同道怕是接纳不下那许多人。 这些人功夫高强桀骜不驯,若是为匪,江南这边的商人百姓就遭殃了。 江韶也猜出了这些人的来历,同为武林同道,家国破灭,这些人被逼之下背井离乡,干这些为人不耻的勾当,江韶多少有点恻隐之心。 于是江韶既没有追问这些人的具体来历,也没有赶尽杀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这些人退去。 苏合挑了挑眉,剑锋一转,却是干脆利落地取了跟她对敌的那人的命。挽心果然是锋利无匹,她并没有用多大力,就将那人的人头削下。 她的剑法如今几乎跟岳清歌一脉相承,出手杀人再也没有当初的犹豫。 血溅了满地,苏合退了一步,翩然避开。 “啊!”叶莲差点被血溅到裙子,吓了一跳,有点不敢看那无头的尸体。 苏合看向江韶,江韶微微皱了皱眉,转头问叶莲,“你是去琼玉楼吗?” “是啊。江大哥你们也去琼玉楼?”江南四大庄相互交好,尤其叶明心是极爱交朋友的人,叶莲姐弟这条路是走熟了的,也就没想到会遇上危险,带的人并不多。 江韶还没说话,苏合擦了擦软剑,将剑收回剑鞘,说:“我们也去琼玉楼拜访,一起吧。” 叶莲笑着说:“太好了,苏姐姐。” 苏合翻身上马,江韶没表示什么异意,一行人继续前行。 苏合没想到叶莲却期期艾艾地凑到她身边,一脸崇拜地说:“苏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你武功这么好。” 连叶莲那个不爱理人的弟弟叶枫都凑了过来,一副想跟苏合说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 苏合愣了下,“杀人你们不怕吗?” 叶莲红着脸,“怕啊,不过我会好好练武的!” 叶枫却抬了抬下巴,“有什么好怕的。” 苏合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这两个孩子被家人保护的很好,估计没经历过生离死别,手上也没怎么见过血。 “你们出门在外,都不知道派一个人打前哨吗?”江韶板着脸训两个小孩,“去,轮流去前面巡视,看看有没有陷阱。” 叶莲和叶枫被他支使的团团转,于是苏合身边的位置腾了出来,江韶控着马缰与她并轡而行。 苏合侧头看了他一眼,态度似乎跟往常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偶尔跟她闲聊些路边的景色风物。 一直到琼玉庄,江韶也没有对她方才出手狠辣评价过什么或者规劝过什么。 琼玉庄是典型的江南婉约风格,门口的狮子并不像江湖传言的那般夸张,还是石头做的,不过雕工明显比别处精美许多,庄子里倒是放着不少子弟练手的作品,倒是让人时不时觉得惊喜。 苏合很喜欢客房檐下挂的那串玉风铃,玉质一般,却薄的仿佛能透光一般,一串五个风铃有不同的音调,随着风轻轻碰撞,形成天然的曲调。 趁江韶去安顿他那匹宝贝绿耳,苏合看了看四下无人,坐在回廊里拿了管竹笛吹出约定好的曲调。 很快,明廷出现在她面前。 “大人。” 苏合点了点头,说:“跟岳清歌说,查查南下的中原武林门派都有哪些,特别留心那些无处投靠的,能抓起来的都想办法把他们抓起来。” “是,大人。”明廷只会听令而行,是不会问她这些命令的用意的,然而他答了是之后却还不走,目光带着杀意看向一旁的树丛,肌肉紧绷,仿佛蓄势待发的豹子。 苏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扬了扬下巴,说:“我知道了,没事,你走吧。” “属下告退。”明廷便也不多言,足尖一点,就消失在檐角的阴影里,连檐下的风铃都没有惊动。 苏合看了一眼树丛,若无其事地回房了。 她不关心树丛后的人是谁,客院住的就他们几个人,但无论是谁,看到了她这可疑的行径,都会去跟江韶说的吧。 ☆、第75章 真相 晚上照例是美酒佳肴的接风宴,琼玉庄的子弟都是温文如玉的谦谦君子,并不像叶明心那样纵歌豪饮。 酒席过半的时候,还有个戏班子给大家唱评弹,据说是从艺楼出来的戏班子。 苏合微微侧着头,听着江南的吴侬软语,虽然听不大懂,却也觉得那仿佛就像是江南三月的杏花雨,绵绵密密温柔地浸润人周身,让人不由生出几分眷恋缠绵之意。 怪不得人们都说上有天他下有苏杭。 苏合把玩着手里精致的玉杯。这琼玉庄不像是个武庄,倒像是安逸的大富之家。而如果江湖传闻没错的话,这里也比不上雨花庄。 江韶凑过来,鼻息间带着微醺的酒气,问她,“喜欢听吗?‘夜雨琼楼’四大庄,艺楼的林庄主喜欢研究这些风雅之事,我们接下来去那里好不好?” 苏合眨了眨眼睛,“我一直疑惑,艺楼为什么也被成为庄?” “因为那不是一座楼,而是一个庄子啊。”江韶笑了起来。 “好啊,去瞧瞧也好。”苏合漫不经心地答应,目光掠过一同来的叶家庄的人,叶莲对她甜甜地笑了笑,而叶枫却蓦地避开了目光。 苏合垂下目光,到底是没经过事的小孩,真是生嫩啊,她当年也是这样一点心事都藏不住吗? 不过如今她也没多大长进吧,居然还会怯懦的不敢面对现实,自欺欺人的等别人捅破这层窗户纸。 苏合忽然觉得有点无聊,甚至琼玉庄的玉庄主来跟她聊医术的事也提不起兴趣。 江韶以为她是赶路累了,体贴地把她送回了房间。 苏合这一觉睡得极沉,也不知道江韶他们什么时候回的客院,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院子里很安静,江韶竟然没有在练武。 第55节 苏合平静地洗漱,对镜简单的梳妆,精神奕奕地推开门。 江韶等在院子里。 “江大哥。”苏合扯了扯嘴角,等着江韶对她说什么。 江韶却一如往常地过来牵着她的手,说:“琼玉庄没什么好玩的,咱们早点出发去艺楼吧。” 苏合愣了下,难道昨晚叶枫还没来得及跟江韶说他的发现? 叶枫住的不远,大约一夜都没睡好,听到院子里的声音,立刻推门跑了出来,“江大哥。” 小少年有点戒备地看着苏合,绷着脸说:“江大哥,我昨晚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跟她对峙。如果是我误会了,我跟苏姐姐道歉!” 居然还很有礼貌地称呼她是苏姐姐,苏合勾了勾唇角,刚想说话,江韶突然开口说:“嗯,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是什么大事。我今天跟你苏姐姐有点事要先走,就不多说了,帮我跟玉庄主告辞。” 江韶不给叶枫多说的机会,拉着苏合就走,甚至失礼的没有跟主人家告辞。 苏合一路沉默地跟着他走,去马厩牵了马离开了琼玉庄。 “江韶。”她轻轻叫他的名字,“……” “苏合,我知道。”他仿佛预料到她要说什么似的,抢着开口,“我曾经数次路过金陵,也找过杜飞白好多次。我知道你这些年是在帮监察处做事。我都知道。” 他沉默了片刻,说:“你如今还在跟监察处联系,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吧。” 苏合心里有点酸软,她露出的所有破绽,他都视而不见。如今事情都已经摊开在他眼前,他却连问都不敢问她,直接帮她找好了理由。 江韶是知道她这几年定然是做了不少坏事的,但显然已经打算无论她做过什么,他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如果她从此斩断过往一切,跟江韶远走天涯,他们应该也真的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合笑了笑,刚想说话,忽然长久以来被岳清歌训练的直觉让她察觉到了不对,千钧一发之间她倒仰跳下了马。 骏马长嘶,被人从中一切两半。 苏合狼狈地站起来的时候,心里还不合时宜地庆幸她今日骑的不是江韶的绿耳。 江韶已经拔出剑截住了袭击她的那个人。 苏合却没有放松,拔出剑暗暗戒备。 就算暗金堂抽不出大批人手,刺杀她也不可能只派一个杀手前来,必然还有人躲在暗中伺机而动。 片刻之后,驿路边树叶摇动,掉下一具尸体,同时还有监察处的两人在合击另一个人。 明廷走到苏合身边,单膝跪下,“大人,属下来迟了。” 苏合点了点头,吩咐,“去帮江韶。” 明廷听话地执剑上前帮江韶。 那杀手对付江韶一个都吃力,明廷在旁伺机偷袭,很快就取了那人的项上人头。另外两人也解决了另一个杀手。 明廷感情比较丰富,杀人虽然不手软,但杀完人总是会觉得很难过。他沉默地看了那死人半晌,眼圈都红了,一脸要哭的表情,然后哼哧哼哧去挖坑打算把人埋了。 带着这么个手下,实在是很影响情绪。苏合无奈地摇了摇头,跟明廷说,“你们离远点等着我。” 于是明廷停下挖坑,应了声是,三人一起走了。明廷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扛着他之前杀死的那个人,似乎是打算离远点挖坑给埋了。 暗金堂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也许是天意吧,即使是闭上眼睛不去听不去看地自欺欺人,他们也没有办法一路走到武林会盟。 苏合转身面对江韶,“你都看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大想说。” “苏合。”江韶微微抿着唇,眼神里似乎在祈求她什么都不要说,然而最终他还是说:“说吧,我很想知道。” 最后还是要她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吗?苏合沉沉地叹了口气,又轻轻掸了掸裙子上的灰尘,这才抬头面对着江韶,说:“刚才那几个,是我的下属,只听命于我。这样的下属,过去的几年里,死了恐怕有好几千了,如今活着的也有上百人。那几个算拔尖的,不过其他人也不太弱。” “如今岳清歌也是听命于我的。”苏合笑了笑,“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变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就算是从此陌路,最后的时候她也希望自己能够从容应对。 苏合挺直脊背,笑靥如花,眼神坚定地继续说:“江韶,我跟你走的是不同的路,并且我不后悔不回头,我要一直走下去。” “苏合。”江韶心里十分震惊,他从杜飞白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心里也有些猜测。他知道苏合这些年一定是在为监察处做事,可他没想到苏合在监察处的地位那么高,而且苏合会如此坚定不悔。 她这样的姑娘,从小都生活在极为单纯友善的环境里,心思纯白如纸,武功也不高,这些年能站到那样的位置,压服手下的人,该是费了很多心思吃了很多苦吧。 是他太迟了。江韶觉得很心疼。 苏合看着江韶的眼神,缓缓摇了摇头,“江韶,说你什么好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是你的责任。” “谢谢你,可是我变了。”苏合轻声说。谢谢你当年的照顾,这些年的挂念,以及……如今的心疼。 “苏合,你要回去?”江韶伸手抓住苏合的手,脑子乱成了一团麻。 苏合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是啊。就像雨花庄是你的家,监察处也算是我的家啊,终归是要回去的啊。” “不要走!”江韶急切地说:“苏合,我……”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说我什么都不介意。 “江韶,过去的事情,你没看见,你也许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可是今后,我要收拢北边南渡的武林势力为己用;我要安排下属去执行各种刺杀任务,不管目标是否无辜;监察处也在不断接收五到八岁的孩子,以极其残酷的死亡率来培养杀手。这些事情,你哪一件可以接受?可以装作没看见?” “其实这一路上,你已经看的很清楚了。我不再是当年你喜欢的那个苏合了。”苏合温柔却坚决地把手从江韶手里抽出来,“江韶,我走啦。” “苏合!”随着苏合的叙说,江韶脸上的血色一分分退去,他看着苏合,眼眸里甚至盈着一层薄薄水光。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什么要一件件地告诉他?为什么都已经跟他离开金陵了,却不肯骗他一辈子? 苏合微微闭了闭眼睛,有点受不了江韶的目光。 “江韶,任性地跟你走这一段路是我愚蠢又自私的决定。”苏合觉得没什么可哭的,可是不自觉地,眼里还是落下了眼泪,“我心里,你就像个梦一样。我一直想像你一样,握着手中的剑,就能斩开一片繁花似锦的江湖。我希望看你一直一直这么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别因为我……” 苏合再也说不下去,转身离去。 “苏合,你何必跟我说这些?”江韶再次追了上去,“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爱你!你的心难道是铁做的吗?” 江韶看起来愤怒又绝望,眼底赤红一片,一字一句仿佛都是咬在齿缝里说出来的,“过去我们没有选择,现在难道还没有选择吗?你真的喜欢那样一条路吗?苏合,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甚至愿意为你死!只要你开口说一句!……你说过你会一直等我的!为什么……” 她的确是说过会一直一直等他,可当初答应的时候,就已经是在骗他的啊。 “是我失约了,抱歉。”面对江韶的愤怒,苏合反手擦了擦眼泪,神色渐渐变得漠然,心里空荡荡的。她当然一直都有别的选择,然而如果她真的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勇气,她也不会委曲求全汲汲以营到现在。 苏合头也不回地离开。 江韶握紧拳,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他很想追上去,可是追上去又有什么用呢?他心里一片混乱,仿佛有烈焰在灼烧着,连呼吸都觉得压抑的疼,却不知道此时的情绪是爱还是恨。 ☆、第76章 本心 离开的时候路那么长,回去的时候路程却那么短。 苏合觉得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快到金陵了。 岳清歌在离金陵还有半日路程的地方接她,见她跟明廷共乘一骑,直接伸手将她拎到了自己马背上。 派去保护苏合的人手充足,他本不必来迎接,然而他还是来了。 苏合满脸倦容,神情憔悴,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勉强打起精神说:“岳大哥。” 岳清歌面无表情地哼了声,“终于肯回来了,这次没哭,还不错。” 她本打算与江韶一起去参加武林会盟,然而才一个多月,就折返回来。大约,也终于斩断了心里最后一线对过往的牵挂了吧。 苏合苦笑,自己在岳清歌眼里恐怕跟明廷一样也是个爱哭鬼。这次还是哭了的,只不过怎么可能哭一路到现在还不停。 秋风已有萧瑟之意,岳清歌竟然难得体贴用披风裹着她,遮去了冷风。 苏合缩在他怀里,心里的倦意涌上来,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疲惫的不行,身后的人令人安心,她竟然在颠簸的马背上睡了一觉。 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监察处。 苏合下马,伸了个懒腰,努力打起精神。 有来来往往的练武的、做功课的少年少女恭谨地向她打招呼。 苏合一路走回自己居住的院子,彷徨无依的心境渐渐平静下来。不管她多不认同监察处的存在,对于自己如今所作所为有多么的厌弃自责,不可否认,监察处这个地方已经真的成了家一样的存在。 这里的每一砖一瓦每个人她都熟悉,而记忆里的枯荣谷却早已经渐渐模糊。 苏合回到院子,已经有人送来热水热饭。 苏合随意吃了点,然后洗去一身风尘。 下午睡了,此时反而有点睡不着,苏合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院子里发呆。 岳清歌走到她旁边。 “我师姐这些日子如何?”苏合头也不回地问。 岳清歌说:“那书生哄得她很开心。” 苏合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控制好那个书生。” 岳清歌沉默了半晌。那个书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苏合对那书生的敌意还是让他心里觉得有点可笑。女人容易被男人一时的温柔迷惑,难道她自己不也是一样? “苏合。”岳清歌想了想说:“天气凉了,别在外面晾头发。” 苏合摸了摸半干的头发,不太在意地点了点头。她师父注重养生,连带着他们师兄妹的生活习惯都很健康,只是世道艰难,保重身体似乎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随心所欲。 也不知道江韶经此打击,现在在做什么。 她应该狠狠心在琼玉庄的时候就把事情说明白,有琼玉庄的人看着他总是好些。 “苏合。” 苏合听到岳清歌再次唤她,疑惑地转头看向岳清歌。 岳清歌轻轻抚过她的头发,内力自掌心涌出,很快就将她的头发烘干了。 “苏合。”岳清歌看着她,眸子幽深如古井,“我也可以对你温柔以待。我不会毫无保留的喜欢你,可是我不会离开你。你要不要和我试一试?” 苏合与岳清歌四目相对,只觉得仿佛有什么吸引着自己移不开目光。 还带着温度的发丝随风飞扬,轻轻抚过苏合的脸颊。 师父、师兄、师姐、杜飞白、江韶,一张张故人的脸走马观花地在她脑子里转,有些人离开了这个世界,有些人走到陌路。苏合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了许久,所以看到星点的火光就忍不住想要靠过去。 “我不会离开你。”这句话对她有很大的吸引力。 苏合仿佛被迷惑了一般伸出手放在岳清歌手心,一直是岳清歌陪着她走过这些艰难的岁月,也许他们真的可以试一试吧? 岳清歌笑了笑,依然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他手腕微微用力,将苏合拉入怀里,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第56节 苏合愣了下,心里涌起一股惊慌失措,想要推开岳清歌,然而岳清歌抱着她,手臂如铁一般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岳清歌的吻跟江韶的完全不一样,江韶的吻,即使在最热烈的时候,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而岳清歌的吻却完全是仿佛要夺去人呼吸一般的掠夺感。 苏合觉得头有点晕,眼眶酸涩。然而她紧紧闭着眼睛,把不听话的眼泪困在眼眶里。心里反而渐渐清醒起来。既然打算要试一试,何必还要矫情? 岳清歌忽然伸手,将她打横抱起,走进了她的卧室。 “岳大哥?”苏合有点惊慌失措地挣扎着想下地,然而却被岳清歌轻易地放在了床上。身上一重,岳清歌覆身压了上来。 心里最后一点侥幸破灭,苏合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岳大哥!不要!” “苏合,我想要你。”岳清歌声音里带着欲/望,握住她的手腕,再次亲了上来。 苏合眼眶里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岳清歌不是江韶,不会跟她玩亲亲抱抱的青涩游戏;既然一开始就挑明了“不会毫无保留地喜欢你”,那么大约是无意谈什么感情的;他本就一直陪着她,她答应的时候就应该想清楚“试一试”到底是要如何的让两人关系更进一步。 对于岳清歌来说,这或许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 然而苏合毕竟从小受着正经人家姑娘的教育长大,就算这些年耳濡目染已经放开了许多,还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苏合心里几乎立刻后悔了。 万幸,岳清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压抑着喘息,低声问:“苏合?” “岳大哥,我还没准备好。不要……这样。”苏合抽泣着说。 岳清歌停顿了片刻,慢慢地呼吸平复,撑起身子离开她,冷笑了声,“不愿就不愿,哭什么?” 岳清歌觉得有点难堪,起身要走。 “我……”苏合伸手抓住他的手,那一瞬间她心里甚至涌上巨大的恐惧,害怕岳清歌也离开她。 她已经失去了很多人,她再不能失去岳清歌! 岳清歌被拒绝了本来就有点恼,看她抓着他的手哭的不能自已,更是心浮气躁,强忍着生硬问:“为什么哭?” 苏合知道他不耐烦女人哭,努力把眼泪忍了回去,开口时却还是浓浓的鼻音,“岳大哥,别离开我。” “苏合,你能不能别这么蠢!”他语气还是不耐烦,但是终于没有要走。 苏合抿着唇,握着他的手,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她即没有办法跟岳清歌往前进一步,却又不舍得把岳清歌也放开。 岳清歌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讥讽,“苏大人,你是监察令,我是你的下属。没有你的允许,我怎么敢离开监察处?你收拾封四时候的隐忍决断上哪儿去了?别在我面前做出这幅可怜样子。” 苏合摇了摇头,低声说:“不一样的,岳大哥。如果你要走,我会放你走的。可是我真的不舍得你离开,我只剩下你了。” 她如今的属下已经超过百人,如果算上散出去经营各种生意的那些,就更多了。她对他的依仗在渐渐减小,手中的力量已经足以杀死他,何谈“我只剩下你了”? 岳清歌冷笑一声,却没再多说出什么讥讽的话。 苏合跪坐起来,从背后轻轻抱住他,有点疲倦地将头抵在他肩上。 岳清歌冷声说:“苏合,你亲自给我治的,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太监。” 苏合低声祈求,“岳大哥,我还没准备好,再给我些时间好不好?” 岳清歌的肌肉明显没有之前那般紧绷,表情也放松下来,侧过身将她捞到怀里,可嘴上还要不满意地说:“苏合,你应该记住,你早已经不是弱者了。” 他并不希望看到她以这种弱者的姿态祈求,哪怕对象是他。 苏合靠在岳清歌的怀里,两人的体温侵染,有一种异样的亲密感,让人眷恋。 苏合心里却迷茫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合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已经心如钢铁,什么都不在乎了。可是日子过的稍微舒心些,就又会发现自己心里还是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的。 她曾因伯阳候世子只肯纳师姐为妾而愤怒,曾因为师姐愿意没名没分地跟着齐王而对师姐失望,又因为师姐迷上那书生觉得师姐自甘堕落,可是她又好到哪里去了? 她这一辈子,还有没有可能披上凤冠霞帔,嫁给一个她爱并且也爱她的男人,然后在新婚夜将自己珍而重之地交出去? 江韶曾经倒是愿意既往不咎地娶她,可如今大约也不肯了吧。 “岳清歌,你会娶我吗?”苏合忽然问。 “什么?”岳清歌明显的愣了下,反问:“你是想要我三媒六聘……然后拜天地……” 岳清歌没说完,苏合就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 如果跟岳清歌在监察处搞上这么一出,不说有没有媒婆敢来,这简直是一出闹剧。 何况,成亲最重要的,也不是这些吧? 最重要的,是彼、此、相、爱。 苏合轻轻叹了口气。她如今又开始希望岳清歌也不要变了。不必岳清歌讥讽她,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当她手里有了权力,很多事情不再像当初那般没有余地选择,然而她却已经找不到自己的本心了。 ☆、第77章 退让 金陵的冬天湿冷湿冷的,苏合裹着银狐大氅抱着手炉还觉得冷,一点也不想走出房间。 收拢北方武林势力的行动并不顺利,因为江韶的搅局。 苏合派出去的人,已经有三拨人被他阻挠了行动。 他对江南一带极熟,苏合手底下的人想要避开他很难。苏合只好加派人手。 明廷推开门,带进来一阵冷风,四个人垂头丧气地进来,单膝跪在地上,眼眶红红地说:“属下无能……” 苏合震惊的手炉都掉了,“明廷、凌风、吴楚、安清,你们四个人竟然拦不住一个江韶?” 这四个,几乎是她手底下最拔尖的四个人了。即使是她下令不许伤了江韶性命,让这几个人有些束手束脚,但不至于拦不住江韶吧? 苏合压着火气,“林月楠如何?” 她派出去了两路人,明廷一路去拦住江韶,林月楠一路去抓捕南渡的北方武林势力。 明廷羞愧地回答,“江韶甩开我们四个之后,又去将林月楠打伤了。” “废物!”苏合拿着手边的杯子砸了出去,气的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四个人围攻江韶一个,没拦住江韶也就罢了,还让江韶从容去将林月楠打伤了! 岳清歌懒散地坐在一侧,斜着眼角睨了苏合一眼,冷冷地笑了笑。 苏合莫名有点心虚,然而却说不出什么格杀勿论的话。 于是只好做出盛怒的样子,一手抚着额头,一手挥了挥手,“都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明廷他们诚惶诚恐地下去了,岳清歌看了她一眼,也站起来出去了。 门被关上,苏合才放下抚着额头的手,心里即烦躁又苦恼。 江韶这是恨她了吧?所以打算除魔卫道,专门坏她的事? 她可以杀了江韶,也可以再加派人手去阻拦江韶。 可是不得不说在她心里,是极为不忍折了江韶的锋芒的。所以她一开始只派了两个人去,发现不敌之后,加派了一个人,发现仍然不敌之后,才派出去四个人。 其实她根本就不希望江韶败在明廷他们手里。二十年严寒酷暑的苦练,不该败给投机取巧。 她希望他的江湖路一直那么繁花似锦,她即使已经无法参与,却也不希望成为摧花的那只手。 苏合苦笑着想喝口水,然而伸手在桌案上摸了个空,才想起茶杯刚才已经被她“盛怒”之下砸了个粉碎。 苏合揉了揉眉心,算了吧,就当是她欠他的。 她如今已经坐稳了监察令的位置,不会像一开始一样不敢行差踏错半步,既然如此,偶尔朝令夕改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收拢南渡的武林势力虽然能令监察处如虎添翼,但那些人桀骜不驯,肯抛下一切背井离乡也不愿意臣服暗金堂,那么她想要这些人臣服恐怕也不容易。江韶既然执意护着这些人,她也就如他所愿收手算了,让江韶出出气。 苏合给明廷他们另外派了任务,不再提收拢南渡武林势力的事情。 明廷他们只知道执行任务,从不问缘由,很好打发。可是苏合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岳清歌交代。 再过几个月就是武林会盟了,人手很紧缺的情况下,忽然决定收拢南渡武林势力,还没见到成效,又半途而废地偃旗息鼓了。 这是苏合当上监察令之后,第一次失败。好在打算收拢南渡武林势力的事情还没上报给皇帝陛下。 苏合想了几天,终于找到个像样的借口,找了个机会跟岳清歌商量,“岳大哥,我这些天想了想,收拢南渡武林势力之事,是我欠考虑了。” 她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微微皱着眉说:“武林会盟在即,我们还要与各大门派并肩对付暗金堂,若是此时大张旗鼓收拢南渡武林势力,难免引人侧目。若是让各大门派以为我们有野心,恐怕对今后的合作不利。所以还是缓一缓吧。” 岳清歌静静地听她说完,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大人自己决断就好,何必跟我解释。” 岳清歌比江韶难哄太多了,然而苏合自忖不能再失去岳清歌了,所以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哄,“岳大哥,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些难以决断的事,我当然要与你商量。” 岳清歌讥讽地笑了笑,“我跟你说过,不要相信我。” 这话简直让人没法接,苏合抿了抿唇,微微低头。上次岳清歌的行为让她吓到了,所以她没下定决心之前,不大敢再跟岳清歌有肢体接触,不然也许可以拉着岳清歌的袖子撒个娇。不过岳清歌也不怎么吃那一套。 她对岳清歌从来没什么办法,来软的,岳清歌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生气,来硬的她还没那个胆量。 岳清歌看着苏合那副局促的模样,哼了声,终于善心大发地放过她,“大人考虑的周全,属下没什么可指摘的。” 虽然语气还有点敷衍,不过总算是把这事揭过去了。 苏合松了口气。 然而一个月后收到北边负责采买五到八岁儿童的二十七传信,说江韶伤了人,劫了这一批采买的孩子。苏合发现自己那口气松的实在是太早了。 江韶这是打定主意跟她对上了。 苏合这次心里才是真的着急了。她揉了揉眉心,真的有这么恨吗?做不成恋人、朋友,难道就不能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吗? 也许是不能的,即使不谈感情纠葛的爱恨,江韶这样的少侠,大约是有除恶务尽的正义感的吧。 破坏采买之事跟破坏收拢南渡武林势力的事情对于监察处的意义不大一样。收拢南渡武林势力对于监察处来说是锦上添花,苏合抬抬手,说不做也就不做。采买五到八岁的孩童却是监察处补充战损的渠道,破坏采买无疑是动了监察处的根基。 即使是苏合,也没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将此事轻轻揭过。 何况看江韶这针锋相对的样子,也不是会善罢甘休的。这一次苏合不理会,还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 “岳大哥,此事……该怎么处理?”苏合有点艰涩地问岳清歌。 岳清歌懒洋洋地坐在一旁,淡淡地说:“大人说怎样,就怎样。” 苏合揉了揉眉心,她要亲口下令杀掉江韶吗?也许可以抓回来?可是抓回来又该怎么处理?永远不放掉,像软禁师姐一般把他放到某个不必经常见到的地方,还是把他放到跟前,看他横眉怒目地恨她? 或者打伤?等伤养好了,江韶还是不会安分吧。她手底下的人执行任务,都是生死一线,难道就为了她的一己私情,一次又一次地让下属去冒险?江韶对正道武林人士手下留情,可是对她手底下的杀手可未必留情。 第57节 这个命令实在是难决断,苏合犹豫许久,最后还是起了逃避的心思,说:“我再考虑考虑吧。传令二十七,下一批孩子送过来的时候,加强人手保护。” 岳清歌冷冷地瞥了苏合一眼,语气里含着紧绷地危险,说:“大人是不是忘了说,若是遇上江韶,万万不可伤了他?” “岳大哥……”苏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求饶地看着他。她心中就算如此想,此时也不能再下这样昏聩的命令,何况二十七是岳清歌的人,跟她的嫡系毕竟有所不同。事实上,之前处理南渡武林势力的事情她已经够昏聩了。 岳清歌讥讽地冷笑,含着怒意拂袖而去了。 苏合恨不能求神拜佛让江韶消停点了。江湖上的恶人恶事不止她一个吧,江韶这样盯着她不放,难道真的要让她亲自下令杀了他吗? 苏合自知有罪,然而那些炙热的毫无保留的喜欢,难道最后只能剩下刀剑相向吗? 苏合困兽一般在室内走来走去,想要找什么打一顿,又隐隐地惧怕。 如果江韶再出手,她会下令杀了江韶的,她知道自己会这么做,就像是过去每一次有事情碰触到她的底线,她犹豫挣扎痛苦之后却还是会妥协一样。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苏合是如此地惧怕这样的自己。 苏合的手隐在袖中微微有些颤抖,她到底是谁?她走到如今这一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杀尽暗金堂报仇吗?仇恨可以支撑她走到这一步? 明明过去一直支撑她向前走的,是爱!可是那些爱,到现在都到哪里去了呢? 苏合去了群芳楼探望朱砂。 这一日正好是群芳楼裁新衣的日子,苏合站在门口,看朱砂跟群芳楼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衣服搭配,毫不疲倦地讨论了一下午。 一直到裁缝走了,人都散了,朱砂才看到角落里坐着的苏合。 朱砂愣了下,似乎有点犹豫,不过还是走到苏合面前,有些生疏地说:“师妹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苏合笑了笑,“我忘了师姐一直都喜欢漂亮的衣服首饰。我会跟封四姐交代,师姐以后想买什么衣服首饰都可以,不必等着这一月一次的裁衣。” 朱砂垂眸,“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这几年朱砂不是没试过逃走,不过她武功不济,苏合又与她同是枯荣谷门下,早防着她用药,堵住了她一切逃走的可能。 于是朱砂也只好一日一日地在这群芳楼磋磨岁月。那书生她本是极喜欢的,但再多的浓情蜜意,时间久了也就淡了。何况那书生的城府也没有多深,当蒙蔽眼睛的感情淡了之后,朱砂也终于能看出多少真情多少假意,也就没意思起来。 师姐妹两个相对无言。 苏合沉默了半晌,忍不住说:“师姐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朱砂愣了下,明明是苏合突然来找她,为什么却问她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朱砂惊疑不定地想了想,说:“我最近什么也没做,师妹,我知道我逃不了。” “……”苏合其实没什么目的,就是想跟师姐说说话。 苏合想了想,说:“师姐身上这身衣服搭配的真好,不过刺绣有些繁琐,下次不如试试简洁些的云纹绣边。” “好。”朱砂摸不着头脑,有点拘谨又有点戒备地答应。 于是苏合也实在想不到要说什么了,明明朱砂之前跟那些青楼姑娘们讨论衣饰讨论的还挺开心的。也许一个囚禁者想从被囚禁者那里讨关心,这种行为本来就挺可笑的。 苏合轻轻叹了口气,说:“师姐,明年我也许会放你走,你想过离开之后做什么吗?” 明年武林会盟之后,虽然她并没有把握短时间内铲除暗金堂,不过也许可以让暗金堂不再盯着枯荣谷传人。 朱砂愣了下,谨慎地回答,“我没想过。” “师姐没事可以想一想。”苏合勾起唇,看着朱砂问:“师姐如果走了,还会回来探望我吗?” 朱砂眼睛微微睁大,有些迷惑,更多的却是怀疑。 苏合自嘲地笑了笑,不再等朱砂的答案,“我走啦,师姐有什么缺的就跟封四姐说。” 苏合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一首不合时宜的诗——今年元月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当年陪她一起看花灯的那个人,已经娶妻,不再联络;那个每年都路过金陵,即使她避而不见也不曾气馁的人,如今恨她,要除魔卫道;两个陪她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争相对她好的人,一个已经在她看不见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死了,一个就在她身边,却搜肠刮肚连话都不知道该说哪句。 ☆、第78章 再胜岳清歌 江韶果然没有消停。 虽然这次送采买的孩子过来时加派了人保护,不过还是被江韶劫了。 而且这次江韶不仅劫了孩子,还把二十七他们抓起来了,留一个人回来报信,让苏合去见他。 真是,不怕死啊。 他见她又有什么用呢?劝她放下屠刀吗?这又岂是言语相劝就能让她幡然悔悟的。又或者,他真的恨她入骨,打算亲自手刃她了?即使她自知罪孽深重,但又怎么可能认命地任他杀掉? 岳清歌坐在一旁擦剑,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威胁的态度已经表露无遗。 二十七他们是他的属下,若死于任务无话可说,但因上司昏聩而死,岳清歌绝不可能放手不管。 到如此地步,苏合也不能再露出丝毫软弱的样子。 苏合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抽离,在一边默默地看着自己调动目前能调动的人手,交给岳清歌,让岳清歌带人去杀了江韶。 因为武林会盟在即,她能调动的人手不多。可即使只有岳清歌一个,决心下杀手的时候,难道还杀不了一个江韶? 苏合觉得自己从心到血都是冷的。 她依然不是没有选择。 她在监察处羽翼已丰,对岳清歌的依仗已经不如原来那般大。她若执意保下江韶,并非不可以。若岳清歌不服,她也可以令自己的嫡系诛杀岳清歌一系的所有人。 这无异于自断一臂。她终归还没昏聩到那个地步,这样玩弄权术。 点齐人手,岳清歌立刻就要带人出发,苏合却有些不大想跟着一起去。 她去,也许可以放任自己再任性一次救下江韶,哪怕囚禁他一辈子,也比死了好。但更大的可能,也许只能亲眼看着他被人杀死,毕竟高手过招,生死只在毫厘之间,根本容不得人阻止。 岳清歌有些不耐烦地低头看还在磨蹭的苏合。 苏合叹了口气,拉过一匹马,翻身骑上去,点头说:“出发。” 湿冷的寒风刺骨,苏合即使围拢了银狐皮大氅,还是觉得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把她整个人都吹透了。 她恍惚着想着,不如就依了江韶,她再也不做这监察令,与他并骑走天涯。 可是,这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力真的就放弃了吗?她要重新去当弱者吗?耗资无数,历时七年刚刚建成的监察处,还未有大的功绩,她这个监察令就要撂挑子,皇帝陛下会派人天涯海角追杀她的吧?就算是她凭着这些年的情分,继任监察令高抬贵手,阳奉阴违地放她一马,正道武林能容得下她吗?暗金堂烧枯荣谷,杀师父的仇,她不报了吗? 江韶要为了她,抛弃雨花庄的基业浪迹天涯,被朝廷追杀,被暗金堂追杀,被正道武林追杀,与天下为敌吗? 江韶能吗?她相信江韶吗? 苏合苦笑,她已经可以为了维护手中的权力去杀江韶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挣扎给谁看? 苏合还抱有幻想,江韶别那么傻,一个人等在那里。他在江南一带朋友颇多,约几个帮手也是好的。然而到了约定地点,最后的幻想也破灭,江韶只有一个人,带着点了穴道捆了手脚的二十七他们等在那里,看着苏合一行人来势汹汹,不闪不避不畏不惧。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渊渟岳峙,身上有剑气透体而出,让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别开眼睛,仿佛被锋锐所摄。 人多势众,岳清歌也懒得再玩躲在暗处偷袭那一套,直接把江韶围了起来。 苏合轻轻夹了夹马腹,越众而出,冷冷地扬起下巴,说:“江韶,你数次阻挠我门下办事,如今竟敢孤身赴约,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么?” 银狐皮大氅衬得她肤色如冰雕雪砌,她高高在上地坐在马上,态度傲慢又冷漠,言语间又满含杀意,仿佛真的已经放下了过去种种,下定决心杀掉江韶。 然而她身后的岳清歌却轻轻皱了皱眉。苏合向前走的太多了,与江韶的距离已经近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若是江韶骤然出手,这样的距离,他恐怕是救援不及。 岳清歌□□的马向前走了一步,又被岳清歌勒住缰绳。岳清歌微微勾了勾唇,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苏合大约还想让江韶劫持了她保命,她难道没想过江韶也有可能杀了她吗?若是她这一次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死而无怨。 然而江韶即没有像苏合期待的那样劫持她,也没有像岳清歌恶意揣测的那般试图杀了苏合。 他抬起头,点漆一般的黑眸映着居高临下的苏合,态度有些紧绷地开口,“我很生气,还有些恨你,所以我去破坏你收拢南渡武林势力的计划,又劫了你们采买的孩子。但是我发现也许我错了。苏合,你只要说一句你有苦衷,我就相信你。” 所以,他冒着生命危险,抓了她的人,独自约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她来跟他说一句她有苦衷的? 苏合心里觉得又荒谬又酸涩,还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江韶,你真蠢!”苏合微微别过脸,语气讥讽,“无论我有没有苦衷,你今日都要死在这里了。” 江韶看了眼将他包围的人,最终目光落回苏合身上,“既然如此,就让我死个明白,苏合,向我承认你是有苦衷的这么难吗?你爱过我吗?” 苏合终于忍不住愤怒地扬起手里的马鞭抽了过去,“我带人来杀你了!你问我有没有苦衷?你问我有没有爱过你?” 江韶一动不动,任凭她的鞭稍掠过他的颈侧,留下一道血痕,执拗地看着她,“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苏合拿着马鞭的手都在颤抖,努力压抑着,冷冷地说:“江韶,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跪下向监察处认个错,把劫走的孩子放回来,我留你一命。” 就算底下的人心里再不服,这样的场合,她既然把话说出来了,他们总是要服从的,先过了眼前再说吧。 “这批孩子既然我见到了,总不能再还给你。但我今后不会再阻挠你办事。”江韶有些失望地低下头,低声说:“我知道南渡的武林势力四处游荡,会是个祸患,收拢在监察处也许更好。这些战乱中被卖被拐的孩子,即使不被送到监察处,在北边也很难活下去。苏合,你并没有变,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将自己表现的那般不堪?是让我知难而退吗?” 苏合心烦意乱,她想的是生死的大问题,可江韶却一直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难道在这个时候,在她这么多属下面前,她还要跟他承认苦衷,告诉他她心里一直爱他,然后哄他服软吗?她如何说的出口! “江韶,把劫走的孩子放回来,跪下向监察处认个错。否则,今天你就死在这里吧。”苏合盯着江韶重复了一次方才的话,身上杀气四溢,努力让他明白她此话的认真与决绝。 江韶知道自己问不出想要的答案,深深地看了眼苏合,挥了挥手,“不肯回答就回去吧,你们这些人……”他挑了挑眉,扫了眼岳清歌以及周围的那些杀手,“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来?” 这么嚣张?岳清歌冷笑了声,下马一步一步走向江韶,“上次是我疏忽,这次……再来领教。” 放开手脚不吝杀人,岳清歌要对付江韶根本就不必帮手。 苏合抿了抿唇,忍不住对江韶说:“之前不过是我觉得你还有几分有趣,吩咐手下人对你手下留情罢了,你倒真以为自己的功夫很好吗?” 江韶没理她,也不知道听进去没,只是专注地盯着岳清歌。寒风呼号,江韶身上的气势越来越盛。四溢的剑气让苏合□□的马敏感地觉察到了不安,不等主人下令,就仿佛被惊吓了一般转头跑走。 然而岳清歌一步一步走向江韶,每一步身上的气势都更加收敛,最终整个人都仿佛融入到环境里,如果不是一直盯着看他,甚至很容易将他忽略掉。这是隐匿之术的巅峰。 苏合控住马,看着逐渐接近的两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依然是江韶先出手,锋锐无匹的剑意斩向岳清歌。 “还想故技重施吗?”岳清歌冷笑,侧身避过,一剑刺向江韶咽喉。 江韶不语,岳清歌的剑快,而他的剑更快,反手挡住岳清歌的剑,两人的力量使软剑弯成弓形,江韶冷冷地看着岳清歌,微微振臂,将软剑弹开,然后竟然毫不犹豫地反攻回去。 两人身影交错,只听细小的碰撞声不绝,瞬间已经交手十余招。剑气纵横间在地上留下交错的沟壑。 此时此刻,岳清歌没有半分留情,然而江韶在他的攻势下竟然能做到与他平分秋色。 苏合远远观望,不由地震惊,短短几个月间,江韶的功夫竟然进步如此之快。而他此时用的剑法不是悲秋,不是春晓,不是盛夏,而是雨花庄四时剑法的最后一套——严冬。剑意间满是滴水成冰的寒意。他是终于将四时剑法的剑意都领悟了吗? 江韶孤身邀约她见面,果然是有所依仗。苏合握紧手中缰绳,心中升起几分期盼,江韶也许不会死在这里。 岳清歌自然也察觉到了江韶的一日千里,杀意更盛,招招不离江韶要害,只要江韶稍有疏忽,就会毙于他剑下。 然而岳清歌却发觉自己的动作渐渐滞涩起来,内息流转都有些不顺畅。似乎是速成内力的隐患作祟,又似乎是什么无形的气场在桎梏他。 天空忽然飘落雪花,江韶的剑法却仿佛如虎添翼。雨花庄四时剑法,本就是顺应天时,与天地呼应。 第58节 时间拖的越长,对岳清歌越不利。岳清歌竟然渐渐露出了败像。 江韶竟然真的能胜过岳清歌?即使看到江韶剑法一日千里,苏合也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真的会是这样。她几乎都看呆了。 “大人。”明廷忽然在旁边低声提醒。 若是岳清歌占上风也就罢了,如今岳清歌眼见已露败象,他们是杀手,不是江湖剑客,何必跟江韶一对一公平对决? 然而苏合此来带的多是她的嫡系,在收拢南渡武林势力时她又有过不得伤江韶的命令在前,此时苏合不开口,众人也都看着江韶与岳清歌对决,并不贸然出手。 苏合有些犹豫。 而场中情况瞬息万变,只是她一犹豫的功夫,岳清歌手臂已经被江韶划了一剑。 苏合再不能犹豫,一挥手,身后明廷等人纵身加入战团。 江韶毫不恋战,几乎在苏合挥手的同时,转身就走。明廷他们的功夫比岳清歌差了一筹,单打独斗根本难以抵挡江韶的锋锐。 “岳大哥,你的伤势!”岳清歌本是要追,苏合却纵马跑到他身边,大惊小怪地拉住他的手臂。 杀手尚未形成合围之势,就被江韶撕开了个缺口。绿耳默契地接住主人,撒开四蹄扬张而去。 江韶在马上回头看了苏合一眼,似乎还有话想要说,然而这样的情势,就算他武功进境一日千里,也容不得他再留下多说什么。 “大人,追吗?”明廷问。 “不必追了,他那匹马是千里良驹,恐怕很难追上。”苏合看了一眼明廷,这哭包也算善解人意了。 她低头查探岳清歌的伤势,岳清歌伤势并不重,然而面无表情地沉默着,让苏合心里有点没底。 ☆、第79章 强者 救了被江韶抓的二十七等人,一行人回到监察处。 苏合心虚地一直鞍前马后地照顾岳清歌,仿佛岳清歌不是手臂上受了一点小伤,而是重病垂危了一样。 回到监察处,岳清歌懒洋洋地发呆,苏合就忙里忙外地端茶倒水,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大人谁是侍卫。 然而苏合这样的殷勤显然没什么用,岳清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后问她,“你打算跟江韶走吗?” “我不会跟他走。”苏合不假思索地回答。江韶的功夫的确比从前又高了,可是这对她的选择影响不大。 岳清歌点了点头,然后语气平平地知会她,“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杀了江韶。” 如今正面对决岳清歌或许已经不是江韶对手,可是杀手杀人未必一定要比对方武功高,若是躲在暗中偷袭,江韶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防着。 苏合顿了一下,干巴巴地说:“岳大哥,武林会盟在即,雨花庄是江南四大庄之一,此时若是贸然杀了庄主,不太合适。” 谁都知道是借口,可她还得冠冕堂皇地说出来。 岳清歌眼尾斜斜地看她,说:“苏合,你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事,只有不愿做的事。” 只要肯付出相应的代价,任何事都能去做。 “岳大哥……”苏合呐呐地看着他。 “既然决心留在监察处,你不该有软肋。”岳清歌放下茶杯,警告地看她一眼,继续说:“第二件事,明廷他们如今已经成长起来了,以后你的贴身护卫,还是轮值吧。” “什么?”苏合大惊失色,“岳大哥,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吗?” 岳清歌微微垂眸,淡淡地说:“现在不,不过也许有一天我想离开,就突然离开了,不会跟你说。” 苏合不知道岳清歌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败给江韶,竟然让他心灰意冷萌生退意了吗? 苏合呐呐地说:“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我还说过不要相信我。”岳清歌微微勾了勾唇角,带着些恶意对苏合说:“你可以选择派人追杀我,但别哭哭啼啼地哀求,否则也许适得其反。” 苏合沉默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地憋出来一句,“岳清歌,你真以为我不会派人追杀你吗?” 岳清歌闲闲地挑了挑眉。 苏合努力从岳清歌的眼角眉梢来揣测他的情绪,又说:“岳清歌,若有一天你真的敢一声不吭就离开,我一定派人天涯海角追杀你到死!” 这句话说的有气势多了。 然而岳清歌既没表示欣赏或愤怒,也没表现出被威胁到的样子,他手指轻轻转着茶杯,眼神散漫,似乎又开始发呆,不打算再继续聊下去。 苏合有点暴躁地在旁边等了半天,见岳清歌是真的不打算跟她继续说下去了。 她一直拿岳清歌没办法。 一直是岳清歌在帮她,在指引她,而她从未能为他做过什么。 可是一想到若是连岳清歌都离开,只剩下她一个人,每日里筹谋盘算些阴谋诡计,每一日都面对部下的伤亡,连个可以商议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苏合想一想都觉得难以接受。 苏合看着岳清歌,终于奋起余勇,一巴掌拍在岳清歌面前的桌子上,“岳清歌,我才是监察令,我的贴身侍卫要不要轮值,只有我说了才算。” 桌子震了震,茶水都溅出来了。岳清歌回过神来,偏头看了看苏合,沉默片刻。 苏合瞪大眼睛跟他对视,眼神里的虚张声势,熟悉如岳清歌一眼就能看穿。 岳清歌忍不住弯了弯眼角,然后叹了口气,说:“随你。” 然而虽然答应了不轮值,苏合也没办法从他脸上看出他的情绪。 苏合也叹了口气,如果岳清歌能有江韶一半好哄,她的日子会过的愉快的多。 两个人各自叹了口气,四目相对,忍不住笑了起来。 岳清歌伸手牵着苏合的手,说:“我最近在想,很多选择无所谓对错,只要开心就好。我们孜孜以求,费尽心机,也许就是为了有一天顺心畅意。” 苏合问:“什么?” 岳清歌用力一拉,苏合结结实实地坐在了他大腿上。 他看着她问:“你之前说还没准备好,现在准备好了吗?” 岳清歌坐的这把椅子椅背微微向后倾斜,他向后靠坐,将苏合按自自己怀里。 岳清歌败了之后,思维很发散啊。苏合有些慌乱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僵硬着身子不动了。 “我……”苏合迟疑了一下,“岳大哥,如果我跟你在一起,你是不是会一辈子陪着我?” 岳清歌沉默片刻,忽然冷笑,“所以你与我谈交易吗?我讨厌你跟杜飞白学的这些商人习气。” 岳清歌侧头,鼻尖在苏合颈侧蹭过,贴着她的耳朵吐息,声音低沉撩人,“一辈子何其长,变数何其多,我承诺你就信吗?那么我就承诺陪你一辈子好了。” 苏合微微侧头避了避,只觉得有一种战栗感从脊背一路烧上来,脸蓦地红了。 她红着脸靠在岳清歌肩上,心头却有些绝望,她现在已经不信有什么能永远不变。她不信江韶,也不觉得岳清歌会无论如何都一辈子陪着她。 可是她还是可怜巴巴地期待有一个人给她一辈子的承诺。怪不得岳清歌有时候会嘲笑她,都已经是个强者了,心理上还是个弱者。 苏合抓着岳清歌的衣襟,这个时候强者该怎么做呢?也许她可以像封四姐一样放浪形骸?把自己在乎的那些过往都完全抛弃,是不是从此就没有软肋了? 苏合沉默了许久,抓着岳清歌衣襟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将岳清歌的衣襟抓的皱成一团。 岳清歌玩味地看着她挣扎,十分有耐心。 苏合慢慢地放开了岳清歌的衣襟,手掌撑在椅子靠背上,慢慢支起身子,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岳清歌,“岳大哥为什么要逼我?我如今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岳大哥若真的想要,那么睡一睡也无妨。” “但我若跟你睡了,岳大哥就真的会一辈子喜欢我吗?” 女孩的眸子,清澈的仿佛水晶,让岳清歌忍不住别开眼睛。 气势的此消彼长几乎是瞬间,苏合立刻抓住岳清歌这一瞬的破绽,伸手抚上他的侧脸,动作有些暧昧,眼神里也带了几分妩媚,“如果睡一睡,就能得到岳大哥一生相伴扶持,也许封四姐会比我更让岳大哥满意?” 岳清歌抓住她放在脸侧的手,刚想开口,苏合就不容他辩驳地说:“岳大哥,我喜欢江韶,也信任你,我还想掌握监察处的权力,这是我的本心。你现在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我吗?为什么要逼我放弃呢?你真是个骗子,等我舍弃了江韶,又不再相信杀了江韶的你,只剩下权力的时候,就是你离开我的时候吧?” “我一路都在舍弃,也许这就是强者之路。”苏合从岳清歌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缓缓抱住岳清歌的脖子,“可是作为你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我也多少会有点举一反三的想法。我为什么就不能当一个有软肋的强者呢?” “岳大哥,你作为我的软肋,会背叛我吗?会杀我吗?”苏合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静静地看着岳清歌。 岳清歌显然不习惯苏合这样的态度,看着苏合的眼睛,他甚至隐隐有点压力。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冷冷地吐出一个字,“会。” 然而苏合好容易占了上风,自然不可能被他这一个字打击倒。 她看着岳清歌,眼里带着十分的坚定,“若是死在你手里,我死而无怨。” “呵。”岳清歌冷笑一声,想说些讥讽的话,却无端地说不出口。 然而岳清歌终归不甘心被苏合压的哑口无言,他伸手按住苏合的后颈,泄愤一般在苏合的唇上咬了一口,暧昧地贴着她的唇说:“大人什么都想要,果然是翅膀硬了。只是,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却又告诉我你喜欢江韶,如此,你还盼望我死心塌地的效忠?” “我以为这种吃醋一样的话是江韶才会说的。”苏合弯了弯眼角,吐息温热缠绵,“岳大哥竟然也会说这样的话吗?岳大哥也会说一辈子何其长,变数何其多。一生一世不变地爱一个人,岳大哥相信有人可以做到吗?” “岳大哥不信,我也不信。”苏合手指点在岳清歌心口,直接代他说出答案。“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来说,一时的信任已经足够。岳大哥真的奢求那伤人伤己的一时之爱吗?” 这么多年,岳清歌陪在她身边,她所有软弱他都看见了,几乎她所有脆弱到要崩溃的时候都是他陪着她走过来,若是他真的想要得到她,绝不会等到现在。 岳清歌这样的人,喜欢也是真的喜欢,可是显然在他心里,显然不会相信有什么一生一世,也因此有很多比男女之间两情相悦更为重要的东西。对于岳清歌来说,“喜欢”这种飘渺又善变的情绪,甚至也不如单纯的“信任”支持的久。 苏合仿佛终于想通了一些困囿在心里许久的事情,整个人都仿佛发出光一样自信轻快。 岳清歌明白她花言巧语,只是为了拒绝他,可他莫名地,不再想再进一步逼她。这样的心软,让岳清歌有点烦躁,他继续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若是我与你的信任,以及你与江韶的……爱情,只能选一样呢?” 这个问题让苏合有几分黯然,不过她没有回避,“岳大哥,之前我带人去杀江韶,也许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岳大哥与我都不信有什么一生一世不变,那么我也只能回答你,此时此刻在我心里你更重要。” 你更重要。岳清歌心知这样的话不能信,然而唇角还是微微勾起。 ☆、第80章 武林会盟 江韶不再捣乱之后,苏合倒是又收拢了些南渡江湖势力。 跟她之前想的一样,这帮江湖势力收起来当真是有点烫手。虽然被生活所迫,有点沦为流寇的倾向,但这些人无疑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威逼利诱都不怎么好使。 到最后也只好效法当初的暗金堂,用慢性药控制这些人,然后再以家国大义驱使之。 这些人很不好指挥,用起来也不顺手,还不知道能起多少作用。不过因为这些人,显然苏合做的恶事又要增加一条了,也真的是越来越没底线了。苏合觉得这实在是赔本买卖,不得不琢磨着怎么让这些人多发挥点作用。 转眼冰消雪融春暖花开,苏合带着人前往西北的推云派,参加武林会盟。 推云派目前属于三不管地带,附近的城镇又贫瘠,没什么油水,陈国被周国拖着兵力,对此地控制力有限。 推云派建派以来第一次承办武林会盟这样的大事,颇有些手忙脚乱。然而中原各大门派都陷落在陈国境内,如今也只是能勉强关起门来自保,实在没办法大张旗鼓举办武林会盟。 存亡危难之际,也没人嫌弃推云派招待不周。 提前大半个月就有各个门派的人陆陆续续前来,到正日子那天,来宾更是络绎不绝。各个门派竟是比之前任何一次武林会盟来的都齐,推云派特地将演武场腾出来接待各派武林人士,到最后居然还有点坐不下。 第59节 推云派的掌门大弟子于千禧急的满脑门子都是汗,来来回回地迎接宾客,还要吩咐底下的师弟们赶紧再找些桌椅去摆到与演武场相连的园子里!之前在师父面前争宠的时候,他只恨师弟们都太聪明伶俐,如今却又恨师弟们推一下才动一下,一个个都是榆木疙瘩! 六师弟苦着脸跑过来说:“大……大师兄,酒窖的酒破了一桶,之前没人进去过,二师兄要问责守酒窖的七师弟。” “这个时候,哪儿有空让他调查来龙去脉,还问责?他是不是还要让各大门派的掌门都出来评评理啊?”于千禧气结,又问:“园子里的花木都清理了吗?桌椅都摆上了吗?” “大师兄,那花木都是师娘心爱的,真的要清理掉?”六师弟都快哭了。 “师父师娘都在陪客人,没空管这些事,我说清理掉就清理掉!”于千禧脚步匆匆打算去酒窖训斥一番不干正事的二师弟,他今天训师弟训的嗓子都哑了,转过头来还要对各派客人含笑相迎,简直快要精神分裂。 六师弟还磨磨唧唧地说:“大师兄,是你让我去清理花木的啊,将来师父揍我,你……” “快去!”于千禧虚踹他一脚,快要疯了。 然而还没等他继续往前走,忽然发觉门口异样地安静下来。 于千禧回头,问师弟,“是哪位贵客来了吗?怎么不通报。” 门口守着暂时替他接引客人的三师弟屁滚尿流地跑过来,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大,大师兄!不好了!” 于千禧皱眉,转头往门口走,训斥三师弟,“成什么体统!” 各派高手云集,他倒是不惧有人上门捣乱。 还没等他走到门口,在推云派迎客弟子的惊惶退避之下,已经走进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女子,身着正红色的深衣,广袖及膝,黑色腰带紧束不盈一握的纤腰,有种别样的袅娜聘婷之姿。腰间挂着一串金色铃铛,行走间发出悦耳的响声。头发以金冠半挽,梳着简单的男子发饰,然而脸上带着遮住小半边脸的金箔面具却极为华丽,线条妩媚,精致的镂空边线镶嵌着鸽血宝石,艳丽的让人只看一眼就移不开目光。 她身后,跟着两列挺拔的白衣男子,俱带着银色面具,气质冷冽,有种莫名的整齐感。虽只有十几人,却有种沛然莫御的杀气。 而奇怪的是,除了跟在女子身后的那位,其余的男子看样子年岁都不大,有着十几岁抽条少年特有的单薄感。即使那领头的女子,看起来年纪也不大。 “暗,暗金堂?”有不经事的弟子颤抖着低声说,转身就要示警。 暗金堂怎么可能这么大张旗鼓来!暗金堂的人有必要在他们面前以面具遮面吗?于千禧忍无可忍地一脚把自家蠢师弟踹翻,随口抓了一个人吩咐,“告诉我师父,朝廷来人了。” 然后于千禧整了整衣服,努力端起推云派掌门大弟子的风姿,迎上去拱了拱手,“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带金箔面具的女子红唇微勾,“我是大周监察令,你可以称呼我为苏大人。” 于千禧莫名地有些晃神,回过神来的时候,金铃清脆,身边香风拂过,那女子已经自他身畔经过。 这女子不动声色中仿佛带着无形的骄傲气场,让人跟她说话的时候仿佛矮一截。 于千禧犹豫了下,正打算再拦,前方喧哗,推云派掌门以及方才正一起说话的少林、武当、峨眉等几大派掌门已经走了过来。 苏合微微笑道:“何其有幸,得几位掌门亲迎。” 倒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推云派掌门林勇看着眼前这年纪不大的女子,忍不住吹了吹自己的胡子,道:“这位姑娘……” 苏合含笑接话,“林掌门可以称呼我为苏大人。” 林勇瞪了她一眼,犹豫了下,不情不愿地说:“苏大人,武林会盟乃是江湖事,朝廷就莫要插手了。” “江湖事江湖了,我懂规矩。”苏合不疾不徐地说:“不过敌人的敌人都是朋友,林掌门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林勇与旁边少林方丈智空大师交换了个眼神,开口,“小小年纪,口气倒大。武林会盟向来以武会友,阁下若要参加,林某也不好拒人于门外。不过阁下是否真是监察令,口说无凭,总要亮出真本事来。” 几个掌门都是老狐狸,一眼就看出苏合脚步虚浮,不像是高手。反倒是她身后带的人各个身手不凡。于是忍不住出言试探,同时也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中原武林人才济济,如今却被暗金堂逼的不得不会盟商议对策,可见一人的武力终归如蚍蜉撼树。林掌门想见识苏某的能力,总是有机会的。不过如此风雨飘摇之际,不是跟自己人动手的时机。还是先讨论会盟事宜吧。” 苏合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始终面含笑意不骄不躁,甚至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居高临下。说完这句话,她便昂首往里走,竟是无视几位掌门。她武功不济,今日穿着这累赘的宽袍大袖,根本没打算亲自出手。 林勇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自然不能容忍小辈在自己面前如此无礼。当即一掌拍向苏合。他自恃身份,虽然忍不住率先出手,但这一掌意在试探,速度并不快。 掌风咧咧,吹的苏合长发飞扬袍袖翻卷,腰间金铃发出急促散乱的声音,而苏合恍若未觉,迎着林勇的那一掌向前走。 银光一闪,苏合身边的岳清歌和明廷同时出手,两人时机掐的极准,岳清歌在先引林勇注意,明廷在后,趁林勇露出破绽之际,一剑架在林勇颈侧。 岳清歌出手之后立刻退回,身形快的仿佛完全没有动过一样。周围眼力差些的小辈人甚至没看出来是两人同时出手夹击林勇,还以为只明廷一人一招就制住了林勇,顿时惊掉了一地下巴。 林勇一招失手,也是没有防备苏合这一行人竟是如此不讲规矩,大庭广众之下就两人一同出手,还是偷袭,而苏合竟然敢真的不闪不躲。 “苏大人好胆色!”林勇的手掌停在苏合面门,内力尽敛。 苏合抬了抬下巴,示意明廷收剑退后,笑吟吟对林勇说:“承让,林掌门果然功夫精湛,收放自如。” 林勇面色涨红,大怒之下想要再次出手,被少林方丈智空大师按在了肩头,念了声佛号,“林施主大局为重。” 虽然苏合实在不像是能掌握监察处这个杀器的人,但她身后人的出手已经足以证明他们这一行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冒充。即使这一行人不是周国监察处的人,那么也只可能是陈国暗金堂冒充的。当然后者的可能性不大,如今中原武林各派齐聚一堂,这么十几个人,就算各个都是高手也没什么用处。如果她怀着恶意,总是能叫她有来无回。 和尚来做和事佬,双手合十对苏合说:“苏大人,刚极易折,慧极必伤。来者是客,请进吧。” 苏合平日里并非言辞锋利的人,说话做事也总是给人留一分余地,然而此时却锋芒毕露,寸土必争。 她看着老和尚,眼角微眯,说:“大师说的有道理,刚极易折慧极必伤,做那温吞王八缩在壳里最是稳妥。” 她嚣张地言罢,不顾几位前辈铁青的脸色,带人直接穿过推云派的正堂,进到演武场。 苏合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演武场摆满了桌椅,临着旁边的花园也临时收拾出来。花园里有一处小池塘,而演武场一侧搭了个半人高的台子,大约是一会儿备着有人站上去讲话或者切磋时方便天下英雄都能瞧见。 可怜的推云派大弟子于千禧连忙一溜小跑地跟上来,吩咐师弟们赶紧腾出一处位置安置苏合一行人。务必让他们离各大门派的掌门远一点以防刺杀,却又要把他们置于各大门派的包围圈里。 苏合对位置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对简陋的桌椅有点意见。 她看了眼高台旁边的十扒张红木雕花,明显跟周围桌椅画风不同的太师椅,对于千禧说:“这位少侠如何称呼?” “于,于千禧。” “原来是推云派掌门大弟子,真是年少有为。”苏合点了点头,端着高人风范敷衍地夸了一句之后吩咐,“去给我搬张那样的椅子去。” 于千禧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跑堂的小二。 他为难地说:“苏大人,那些椅子是各大门派掌门的位置……” 苏合慢悠悠地问:“难道你们推云派认为我堂堂监察令没有资格与各大门派平起平坐吗?” 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然而于千禧头上的汗都没停过,他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怎么能代表推云派!但是让他自作主张多加一把太师椅,他又不敢。他师父那火爆脾气,又刚丢了那么大脸,肯定是不会给这妖女加椅子的,那太师椅可是代表了各大门派的话语权。 他正要推脱说去找师父禀报,趁机开溜,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我的椅子让给你。” 于千禧一抬头,高台旁边的太师椅已经少了一把,而白衣剑客扛着椅子稳稳放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戴面具的苏合。 “江……江庄主。”于千禧默默擦了擦汗,居然还有给妖女抬轿的,这位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 江韶冷冷地瞥他一眼,于千禧谁也惹不起,只好灰溜溜地去跟师父禀告了,被师父骂的狗血淋头,连忙又去找了一张太师椅。江韶虽然年轻,但是江南四大庄之一的庄主。如今北边武林势力凋零,正是依仗江南武林势力的时候,让人家站着,这武林会盟也就不用开始了。 于千禧找几个师弟抬了新太师椅,刚打算放在高台旁边补给江韶,就见年轻的雨花庄庄主踱步过来,说:“放监察处旁边吧。” “什么?”于千禧愣了下,好心提醒,“他们身份真假不知,来意不明,江庄主还是小心些。” 江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却不肯改主意。 于是于千禧只好哼哧哼哧地指挥师弟们把那张新椅子搬去了监察处那边。 ☆、第81章 礼物 整个演武场乱糟糟的,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苏合周围却安静无比。 两张太师椅并排摆着,江韶坐在苏合身边,冷着脸一句话不说。他既然之前冒险约苏合见面,那自然是对苏合的变化依然不以为意,如今冷着脸显然还在为一些苏合看来细枝末节的事情在闹脾气。 然而他即使一句话不说,身上的气场也存在感十足。 苏合头疼。她看似淡定,心弦一直绷着,只觉得江韶坐在她旁边就惹得她心烦意乱,没办法冷静下来。 尤其岳清歌的目光还时不时不怀好意地掠过江韶,苏合真怕这人不顾大局在这里就对江韶出手。 “江少侠能跟其它掌门坐一起吗?”苏合忍不住说。 江韶微微眯了眯眼睛问:“为什么?” 苏合没好气地说:“因为打扰我想阴谋诡计了。” 她自觉今日之后,江韶与她之间再无回到过去的余地,忍不住便要先下手为强地态度强硬冷漠。 江韶冷哼一声,转过头不理她。 苏合无奈。她今日来,目的不仅想要跟各大江湖势力合作,还想要让各大江湖势力唯她马首是瞻,为她所用。 这个目标实在是有些难,她咄咄逼人,看似嚣张无比,但心里其实很忐忑。她也知道她的态度挺讨打的,只是她年纪小,功夫不济,江湖人又对朝廷成见颇深,若不先声夺人,很难掌握话语权。 苏合努力收敛心神,将接下来的计划在心里盘算了一遍。 待各大派掌门落座,周围人渐渐安静下来,作为东道主的推云派掌门林勇正打算走上高台的时候,苏合忽然扬声道:“林掌门,且慢。” 林勇压着火气问:“苏大人有何见教?” 天下英雄瞩目,苏合坐在太师椅上甚至没有站起来,态度轻慢地说:“世人都爱登高望远,只是这高台,上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命下来。” “竖子无礼!”被个黄毛丫头一再寻衅,林勇大怒,从高台台阶上下来,大步朝苏合走来。 “林掌门息怒,大局为重啊!”各大派掌门连忙来阻拦。 江湖人厌恶朝廷的人,但一般情况下,也不愿意明目张胆地得罪朝廷。两相无事井水不犯河水才是最好的。 这个自称监察令的小姑娘到底是年少无知还是有什么别的意图,今日竟然一再挑衅,难道朝廷的监察处已经有力量要趁机对武林势力动手了吗? 不少经历过三十年前一战的老江湖都心有戚戚。 可是只带这么十来个人,在这种正道武林聚集几千英雄豪杰的场合动手?朝廷时不时真的太狂妄了呢? 苏合闲闲地看着林勇暴跳如雷,仿佛看戏一般。 这样的态度,简直要招惹众怒了,周围议论声渐渐大起来,有些沉不住气的少侠已经拔剑出来面色不善地看着她这一行人。 突然之间,轰隆一声,推云派那个临时搭建的高台竟然塌了! 正在拉拉扯扯的掌门们停住手,向高台方向看去,发现那高台底下竟然是个大坑! 看林勇那震惊的样子,这大坑显然不是早就存在或者推云派挖的,那么最可疑的人就是苏合了。 “妖女,你动了什么手脚!”立刻有人发难。 苏合缓缓抬眼,看向发难的那个人,不屑地冷笑一声。 不待有更多人发难,这时从那大坑里又忽然跃上来了几个人。 与苏合身后的人一模一样的装束,白衣,银色面具,不同的是,他们手里都提着一个黑漆漆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 苏合懒洋洋地起身,轻振衣袖,一步一步越众而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坍塌的高台旁,俯身从那黑色包裹里捡起一个黑漆漆的圆球,随手抛到高台下的坑里。 一声巨大的爆炸震耳欲聋,火光在坑底一闪,冒出浓烟来。 第60节 “豫州雷家的霹雳雷火弹真是威力无穷。雷庄主,不知道能否解释一下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武林会盟的高台之下?”苏合侧过身,冷冷地看向那原本坐在高台下十七张太师椅中的一个胖子。 “你……”那胖子雷庄主涨红了脸,一副震惊的模样,“你血口喷人。” “我还什么都没说呐,怎么就血口喷人了?”苏合不与他争辩,转头看向其他几位掌门,平静地说:“诸位掌门俱都见多识广,可以去确认真伪。霹雳雷火弹是雷家不传之秘,流落在外的数量极少,这样大的数量,说是与雷家无关,恐怕无人信。” 胖子雷庄主亲自去看了,看完之后脸唰地白了,过了片刻又红了。 江韶过去捡了一个圆球看了看,又轻拿轻放地放了回去,冷冷地看向雷庄主。 还有几个掌门上前去查看了,其他一些没有上前查探的,也不由自主地远离了那胖子雷庄主。 甚至雷庄主带来的随从周围,都空出了好大的位置。 近在咫尺的地方竟然埋了如此多的雷火弹,真是让人冷汗涔涔,心惊肉跳的后怕。 气氛有些紧绷,雷庄主已经从武林同道脸上看出了戒备。 “我没做这种事!”雷庄主脸上的肥肉都在抖,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看着苏合,“是你诬陷我!诸位掌门,这么多的雷火弹,足以将半个演武场都炸飞上天,若是我做的,我怎么可能在此亲自涉险!” 少林方丈智空大师看向苏合,问:“那么苏大人怎么知道此地埋有雷火弹的呢?” 苏合嘴角噙笑,不紧不慢地说:“这就说来话长了。雷庄主也不必着急,我没说这雷火弹是你放的。你只是把这雷火弹提供给了暗金堂,却不知道暗金堂的人会把它们用在这里,更没想到暗金堂要把连你在内的所有大门派掌门一网打尽。雷庄主,我说得对吗?” “你……你……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雷庄主仿佛要喘不上气来了。 然而周围的人已经戒备地看向他。雷家的雷火弹天下闻名,没听说谁有本事伪造,而且产量确实不大,这样大的数量,除了雷家,没人可以提供。 雷庄主趔趄了几步,心知跳进黄河恐怕也洗不清了,忽然长啸一声,打飞了拦路的人,朝最近的围墙跑去。 天下英雄在此,哪容他逃跑!然而他回手扔了数个黑色的圆球过来。 “不能让圆球落地!”数位掌门惊呼,所有人都拼命去接那些圆球。 若是往常,见雷家扔出霹雳雷火弹,大家都只会尽力躲避,但如今旁边还放着那么一大堆霹雳雷火弹,万一某个雷火弹落的位置不对,引爆了那些,就算再好的轻功恐怕也难以逃脱性命。 而苏合就站在那堆雷火弹旁边,若是雷火弹爆炸,她绝无幸免之理。 江韶站在她身后,一时间顾不得其它,一把抱住苏合,拼命拉着她远离。 苏合身边带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任由自家大人被人这么捞走!白衣少年齐刷刷出手,将江韶团团围住,眨眼间好几把剑出鞘架在江韶脖子上。 “住手!”苏合低喝。 训练有素的杀手收手像出手一样快,混乱之下,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大坑旁边雨花庄庄主与监察处诸位的诡异举动。即使一两个人注意到恐怕也只以为自己眼花。 好在天下英雄齐聚在此,总算是有惊无险没有让那些圆球爆炸。 这时再去追,雷庄主已经不见人影了,虽然还有人去追,但能追到的可能性已经不大。 雷庄主带的那些随从倒了霉,被众人五花大绑起来,哭嚎着喊冤,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家主秘密投靠暗金堂,这些小喽啰们也的确不可能知道什么。 推云派掌门林勇焦头烂额地让人把这些喽啰们带下去,打算等此间事了再商议这喽啰的事。又着人小心翼翼地将那些个雷火弹收起来抬走。 苏合甩开江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担心她救她难道也做错了?江韶哼了声,然后见她整了整衣袖,做出一副自信强大的样子再次对各大门派掌门扬声说:“不速之客贸然前来实在是失礼,雷庄主之事,算是我带给诸位掌门的第一件礼物。” 她眼眸一转,眼神落在了机关门掌门关清河身上,“第二件礼物,关掌门,是你自己说,还是要我说?” 苏合这样一说,关清河及两仪门弟子周围的人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他们。 关清河是个小个子,在一众掌门里极为不起眼,突然被点名,顿时脸色一变,“妖女,你……” 他想说血口喷人,但想到刚才那个武林正道的叛徒雷庄主已经用过了这个词,他再用难免让人有不好的联想,只好愤愤改口,“胡说八道!” 苏合偏了偏头,似乎有点为难的样子,“唉,这个证据,可真是不太好拿出来。大家耐心等一等吧。” 苏合一挥手,她身后白衣戴银色面具的少年中走出六人,飞快地穿过人群,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推云派花园里的小池塘撒了几包药粉,然后竟然跳了进去。 那池塘是死水,并不深,几个少年跳进去之后分头搜索,很快就发现了池塘里藏着的人,双方动起手来,搅的池塘淤泥翻卷,浑浊不堪。 有人想要下去帮忙,苏合开口,“请诸位英雄岸边稍待,请……武当派的少侠将池塘围着就好。池塘下有暗道,若是下去的人多,反而敌我难辨,给敌人逃走的机会。” 她的属下跳下去之前就往池塘里倒了她特制的药,所以她并不担心胜负。 她说的有道理,既然点名了武当,武当掌门玄秋子道长也就点了点头,命门下弟子将池塘围了起来。 苏合转头看见了推云派掌门大弟子于千禧,说:“天已近午,千禧你还不摆宴款待诸位英雄?怎好叫客人饿着肚子。” 她态度平常,就像她才是此间主人,而于千禧是她的弟子一般。 于千禧愣了下,傻呆呆地看着自家师父。 然而推云派掌门林勇本也就打算上台讲几句之后就宴请天下英雄,然后大家边吃边谈。只不过中间出这样一个差错之后,一时没来得及。 于是他虽然对苏合的态度不满,也只好点了点头,示意弟子按她吩咐的去做。 于千禧连忙去办,这时又听见苏合毫无见外地又吩咐,“找几间干净的屋子,备好洗澡水和替换衣物,一会儿你几位师兄要沐浴。” 他们推云派何时多了这么几位师兄!于千禧脚下绊了一下,再次偷眼去看自家师父的脸色。 林勇烦的不行,只觉得这次的武林会盟办的分外糟心,提心吊胆地希望池塘那里别再出大篓子了,不然真是无颜面对天下英雄。他顾不得别的,挥挥手让自家弟子按苏合说的办。 ☆、第二件礼物 苏合的属下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从池塘里抓出来了三个黑衣人,一死两活。 推云庄的这池塘不大,又浅,藏不了太多的人。何况天下英雄齐聚在此,暗金堂派多少人过来也不可能硬抗。杀手贵精不贵多,苏合估计这三个人应该都是顶尖杀手,意在刺杀推举出来的盟主,给正道武林造成混乱。 活着的那两个被点了穴道,嘴里还被塞了不知道是淤泥还是草根之类的东西,上来之后又五花大绑地捆的结实,防着他们自尽。 “这三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暗金堂的顶尖杀手。”苏合指着那两个活人,对诸位掌门说:“诸位掌门可以派弟子一起审问。只不过暗金堂的杀手都受过训练,不仅嘴硬,而且自杀手段也多,废去武功也不保险。诸位审问之前,最好先敲掉他们的牙,拔掉他们的指甲,穿了琵琶骨。……之后能不能问出什么,就看各位的手段了。” 苏合一边说,一边含笑地看了眼江韶,江韶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片刻后,苏合觉得有些无趣,转开了目光。 这么一个年少的小姑娘,用平常的语气着敲牙拔指甲的事,而且看她的态度似乎这只是酷刑的开始,根本都算不上酷刑。诸位掌门即使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也都忍不住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关掌门,到如今你还要说你无辜吗?”抓到了暗金堂的杀手,苏合没有忘记关清河,转头看向他。 关清河及门下弟子已经面色灰败开始瑟瑟发抖起来,他倒是也想效仿之前的雷庄主逃跑,然而他没有霹雳雷火弹那样霸道的东西相助,在天下英雄面前,他如何能逃? 而诸位掌门还不太明白暗金堂的杀手怎么就能证明机关门的关清河通敌,看着苏合等她解释。 “推云派承办此次武林会盟,定然极为谨慎小心,一般情况下这些杀手很难混进来。”苏合表扬了下推云派。林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觉得有点感激。 “我是无意间发现密道才查出暗金堂的诡计。机关门擅长各种机关密道,早已经投靠暗金堂,池塘下的密道很容易就能看出是机关门的手笔。诸位英雄若是有兴趣,可自行下水查探。”苏合条理分明地解释完,对少林掌门智空大师和武当道长玄秋子道长说:“请智空大师和玄秋子道长出手,将这关清河及门下暂时捉拿。” 关清河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苏合又将证据点出来,几位掌门本就要动手,但苏合既然点名了智空大师和玄秋子道长,态度也勉强还算有礼,智空大师和玄秋子道长没有拒绝的理由,一起按她的吩咐动手。 苏合将事情交代清楚,又气沉丹田,提高了声音说:“诸位英雄,时已近午,还请先用些酒菜。有招待不周之处,烦请见谅。” 推云派掌门气的吹胡子,苏合到真是不见外,仿佛是她准备的饭菜招待客人一般。然而他堂堂一个掌门,也不好因为这些许小事在人前跟苏合争论。至少人家苏合之前还赞他推云派准备武林会盟准备的谨慎小心。 “方才为了捉拿暗金堂走狗,在池塘里下了些药。诸位英雄若是要下水查探机关门投靠暗金堂的证据,可来找我领取解药。推云派已备了干净衣物和洗澡水,诸位英雄可以根据需要让推云派弟子带你们去房间。” 事无巨细都要管,此地仿佛已经变成苏合主场,而苏合还不肯罢休,连饭都不肯让人吃的舒服,慢悠悠地继续说:“苏某还有第三件礼物送给大家,不好叫诸位英雄饿着肚子,待吃完饭再揭晓。诸位不妨互相监督,是否有心虚之人行踪鬼祟。” 此言一出,底下顿时炸了锅,纷纷要求,“苏大人尽可直言,吃饭些许小事,怎能与诛灭暗金堂这样的大事相提并论?” “苏大人,内奸是谁?” “苏大人,竟然还有门派投靠了陈国鹰犬吗?” “苏大人……苏大人……” 群情沸腾,而苏合却仿佛殷勤待客的主人一般笑吟吟地拱手,“诸位远道而来,怎能连顿热饭菜都不让诸位吃安稳了?招待不周,招待不周。一切等吃完饭再说。天下英雄都在这里,不急这一时半会,总不会让奸人逃脱。” 高台下包括江韶那张,原本摆着的十八张太师椅,北边武林势力占了十张,南边占了八张。如今北边已经有两大门派的掌门被查出来通敌,苏合一会儿可能还要再揭晓一位。 高台下埋地雷,池塘里藏杀手,一会儿还有什么?会不会有人按捺不住提前出手? 有资格坐在台下太师椅的诸位掌门面面相觑,莫名地彼此戒备起来。 周国南渡,如今北边武林势力在陈国手底下生活极为不易,诸位掌门也算是相交多年,但这会儿彼此打量,看谁都有点像内奸。 尤其是推云派的于勇也怎么看都怎么可疑,暗金堂在地下挖来挖去,他推云派就毫无察觉? 此时,没有嫌疑的,大约就是绝不可能投敌的监察处以及南边的武林势力。但是南边的武林势力也不保险,毕竟暗金堂也在南边活动许久。 “苏合。”江韶看苏合终于有了空闲,妥协一般跟在她身后唤她。她做这么多事保障了武林会盟的顺利,大家明明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为什么她要以身份问题拒他于千里之外?他并不在意她是监察令。 苏合葱白的食指竖在唇间,指甲上描绘着精细的蔻丹,映着金箔面具有种神秘的妖异感。她摇了摇头:“这只是刚刚开始,江少侠还是继续看戏吧。” 江韶仿佛被艳光所摄,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一晃神的功夫,她就又去忙了。 苏合应酬完了天下英雄,再回头叫推云派掌门林勇以及少林智空大师出来说话的时候,诸位掌门已经不再是一开始牛气轰轰的样子了。 苏合拿着不知道哪儿弄来的推云派的地图,随手在上面划了几处,对林勇和智空大师说:“烦请两位掌门悄悄派弟子在这几处守着,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林掌门和智空大师一句话都没问,对她这个小辈指手画脚也没什么异议,立刻点头答应了。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相互看着对方,甚至彼此都松了口气,苏合这样吩咐,说明他们两个是没问题吧? 然后苏合又叫了另外两个掌门出来。 诸位掌门都异常配合,两派一组,将弟子悄悄地撒了出去,守住推云派的各处出入口。 最后没被叫到的掌门在其它掌门的目光下简直如坐针毡了!恨不能苏合吩咐他们干点什么以示自己清白。 苏合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人手已经够用,偏偏就剩了那么五六个掌门没有派任务。 其中有南边的掌门,也有北边的掌门。 江韶很悲催的就是其中一个。 这次不是苏合故意欺负江韶,而是他习惯独来独往,不带门人弟子,她怎么给他派任务?难道让他亲自去守门吗? 可是其他掌门不知缘由。江韶年纪小,不像其它诸位掌门即使没有认识很多年,也都听说彼此的名头很多年。 于是很多怀疑的目光一再集中在他身上。 有掌门出言敲打他,“年轻人行差踏错也是难免,但若知错能改迷途知返,也是善莫大焉。” 反正他也没指名道姓,江韶就恍若未闻,低头安心吃饭。在坐的,不管是被苏合派了任务的还是没派任务的,恐怕也只有他有心思好好吃饭了。 要说推云派准备这次武林会盟还是真用了心的,做菜的应该是请的西北大厨,味道还不错。江韶看了不远处的苏合一眼,见她也在吃饭,于是继续努力喂饱自己。 夜雨琼楼江南四大庄向来交好,叶家庄庄主叶明心又是急公好义的性子,何况他自己年纪也不大,听那掌门这样说江韶,顿时怒了,“陈掌门此言差矣,行差踏错恐怕跟年纪无关,方才那雷掌门、关掌门也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名宿,可是遇到些许困难,就晚节不保。” 有人想当和事佬,“陈掌门也是一片好心,只是有些激进,不过叶庄主此言也有偏驳。自大周南渡以来,陈国在北边嚣张横行,简直暗无天日,何止是些许困难啊!” 第61节 “那么就可以投靠暗金堂吗?”有人反问,话里带着刺。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从年轻一辈年老一辈差异,到南边武林势力和北边武林势力的相互攻讦。 虽然在座诸位都自恃身份,并未动手,言辞也尽量含蓄,然而一顿饭吃下来,还是都吃了一肚子火气。 江韶默默地吃饱了,静静地听桌上诸位前辈争论,然后又看向周围。这样的争论几乎发生在在场的所有人身上,甚至有人脸红脖子粗的几乎打起来。 静下心来可以看出许多事情。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苏合身上,红衣烈烈如火,那样的自信,耀眼的让人目眩神迷。 她从踏进推云派,言语如刀,先是揭出雷庄主和关掌门之事,震慑天下英雄,然后通过几件小事不动声色地掌握了这场武林会盟额主导权,最后抛出第三件礼物,引的各派掌门相互猜疑,令天下英雄彼此监视,不能团结一心,她想做什么?要做武林盟主吗? 她只带了十几个人,如今却已经在号令各派掌门,使各门派掌门再不敢因她的年纪及武力而轻视她,也不会因她的朝廷背景而敌视她。 她的武功只算是二流,然而谁也不能否认她如今的强大。 江韶微微垂眸,也难怪她什么事都不肯跟他说。他如今的武功她恐怕是看不进眼里,他胜了岳清歌,也只是胜了她手下的众多侍卫之一罢了。也许他还要变得更强,才有资格说保护她吧。 这就是如今的她吗?怪不得她一直告诉他她变了,果然是跟当年在神医谷那个呆呆的小师妹完全不一样了啊。 可是为什么他看着她,却还是移不开眼睛呢? ☆、第三件礼物 正道武林没几个人有心思吃饭的,不过推云派的厨房全力开火,做这么多人的饭也很难保障上菜速度。等八凉八热的菜上完,也差不多半个多时辰过去了。 苏合在快吃完饭的时候,吩咐于千禧准备些笔墨纸砚。 她使唤于千禧使唤的顺手,于千禧已经懒得去问自家师父的意见,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乖乖地立刻去准备了。 饭毕,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苏合身上。 苏合挥了挥手:“请各派弟子将方才意图逃走的人押上来。” 各大派弟子顺从地听令,坍塌的高台旁边被押着跪了一堆人。 有人不甘心认罪,哭嚎着喊冤。 苏合瞥了那些人一眼,随手点出一个哭的最凶的,道出来历,“五虎门彭虎,没错吧?你们五位结义兄弟创立五虎门,你行一,跟你二弟一起来参加武林会盟。也许你确实只是想出庄走一走,不过能跟我说说,你三弟、四弟、五弟去哪儿了吗?” 那人愣了下,梗着脖子说:“我三弟……四弟、五弟都死在了暗金堂手里!我跟暗金堂势不两立,你怎么能诬陷我!” “唔,那倒是巧了,我恰巧才见过你三弟,莫非是借尸还魂不成?”苏合偏了偏头,扬声说:“五虎门老三徐虎可在,还请出来对峙。” 这时角落里还真的走出了一个不起眼的汉子,大步走到彭虎面前,目眦欲裂地瞪着他与旁边的另一个人,张开蒲扇大的巴掌就给了两人一人一耳光。 “三……三弟。”彭虎和他二弟都震惊地看着那汉子。 “诸位,我就是五虎门老三徐虎!”那汉子眼珠通红,扬声说:“这两个畜生要投靠暗金堂。我与四弟五弟不同意,他们就引了暗金堂的人要把我们杀了。四弟五弟拼死阻拦,才让我得以逃脱。” “畜生,我说的可有一句虚假?”徐虎瞪着两个义兄。 在场的,自然有人认识徐虎,此时狡辩也没用,彭虎立刻涕泪横流地哭求,“三弟,是老*我的,我一时鬼迷了心窍!” “胡说!明明是你要投靠暗金堂!”他身边的二弟本来沉默着,此时也忍不住大声指责。 徐虎握紧拳,再次扬声说:“我今日要杀了这两个畜生为我四弟五弟报仇,天下英雄可有人要阻拦?” 台下寂静片刻,然后有人大声说:“这等畜生,杀了他们!” 最后各方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徐虎转头,一拳一拳地砸向他的义兄,竟然赤手空拳,生生将人一拳拳打死了。鲜血四溅,旁边跪着的人瑟瑟发抖,吓得竟然尿了裤子,再无人敢喊冤。 徐虎打死了那两个义兄,对苏合磕了个头,一言不发地退回到了角落。 这些人是各大门派弟子亲自抓到的,如今有人喊冤,苏合也立刻找出人证,似乎是铁证如山了。只是这样多的数量,还是让人觉得有些惊心,真的都是内奸吗? 苏合嘴角含笑,看着那跪着的人,说:“青云路帮主,铁拳张大侠……” 她没有全部点名,却也一口气报出了十来个名字,笑吟吟地问:“还有人要喊冤吗?” 被押着的人安静如死。 随着她报出的名字越来越多,围观的英雄豪杰对于这些人是否是内奸之事,心底的疑虑渐渐减小。 一直到她停下,才有没被点到名字的人,弱弱地说:“我……我是冤枉的,我方才只是想在附近走一走。” 苏合瞥了他一眼,“这位是云城的孟大侠吧,不妨跟大家说说,你欠轩辕信的赌债是如何还上的?别人为了保命投靠暗金堂也就罢了,你为了银子,也好意思喊冤?” 那人瑟缩了一下,立刻不说话了。 各大派掌门心中暗暗吃惊,这么多人,她难道都掌握了证据不成? 苏合沉默了片刻,终于没人再喊冤,这才仿佛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说:“林掌门请将这些人收押,烦请武当派玄秋子道长协同监督审问。另外,两仪派宋燕飞掌门,四象派曹中宇掌门,你们躲在人群里同天下英雄一起不耻这些叛徒的时候,不觉得脸红吗?” 地上血迹未干,苏合吐字清晰地指名道姓,人群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顿时僵住,众人瞩目之下,他身后的徒弟竟然腿一软,跪了下去;另一位中年男子也瑟瑟发抖起来。 不等苏合再说什么,那几人旁边的人已经出手将两仪派和四象派的掌门及弟子拿下。 场中喧哗片刻,苏合目光流转,被她目光掠过的人又安静下来,数千人在此,竟然渐渐静的仿佛落针可闻。此时所有人都追随着她的目光,又怕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事实上,陈国占了中原八年了,各门派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要吃要喝要收徒弟,如今还屹立不倒的各大门派,有几个是真的做到对陈国不假辞色,横眉冷目的呢?真要抓小辫子,总还是能抓到的。群情激奋之下,才不会有人辨别是虚与委蛇,还是已经投敌。 此时此刻,苏合就算是构陷无辜,恐怕那人也很难自证清白。有些心虚的人已经开始冒冷汗。 “大周南渡已有近八年时间。中原在陈国控制之下,过得的确不容易。”苏合开口不是再是点名,场中所有人仿佛齐齐松了口气,紧绷压抑的气氛稍稍和缓。 “这八年里,有多少武林同道在重压之下投了敌呢?我不知道。”苏合摇了摇头,“自从得知武林会盟消息以来,苏某忧心暗金堂借机捣乱,尽全力查了一年时间,也只是揪出些许蛀虫。我刚才听见有人喊冤,也许的确有人是冤枉的,这还得各大门派共同审讯之后,才能有定论。但是,有没有漏网之鱼呢?” 苏合的目光再次扫过人群,斩钉截铁地说:“漏网之鱼必定有许多。” “天下英雄在此商议共抗暗金堂,共抗陈国之事,断不能让漏网之鱼破坏了去。另外,也许有人一时鬼迷心窍投了暗金堂,但在还没造成严重后果之前,若能幡然悔悟,与天下英雄同心协力杀尽陈国走狗,我们也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智空大师,你说对吗?”苏合一边讲话,还不忘把各大派掌门拎出来互动一下。 她说的也有道理,何况如今谁也没办法将所有内奸都揪出来。智空大师双手合十,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苏合点头,继续说:“为防奸细搞破坏,各派掌门将弟子名单统计一下,游侠及无门派的英雄豪杰请去演武场西边登记,以便大家互相监督。请少林和峨眉的诸位少侠维持秩序。” 此时演武场西边已经摆好了桌椅笔墨,苏合带来的那些少年坐着登记。 太师椅上坐着的各大派掌门面面相觑,智空大师对弟子点了点头,门下弟子立刻听话地去维持秩序,然后峨眉的弟子也过去了。 方才吃饭的时候苏合没有使唤峨眉的弟子,峨眉掌门静云师太在众人怀疑的目光里煎熬了许久,如今有了出力的机会,极为尽心。 到此时为止,苏合的一举一动,并未有妨害正道武林的地方。登记到场人姓名也不失为一个防止奸细搞破坏的办法。苏合方才揪出奸细的余威犹在,虽然也有人觉得不妥,但此时若是贸然阻挠此事,难免引人猜疑是否是奸细,各派掌门决定静观其变。 各大派掌门都没有意见,其余的人自然就更没有意见了,立刻就有人听话的前去登记。 苏合又点了几个掌门分头去巡视安全,还让几个掌门去牢房安置那些奸细。这两样本来也就是这些掌门挂心的事情,俱都无异议地去了。 江韶走到登记那边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静静地在旁边观察了片刻,他发现苏合手底下的少年都文武双全,字写的漂亮,办事又极为利索。 江韶心里忽然有点莫名地危机感。 等各派掌门注意到苏合的人不仅仅登记了诸人姓名,而且还打乱了门派,每十人编为一组,指定队长副队长,让他们互相监督的时候,已经有半数人被分了组。 崆峒派掌门张一恒试图提出异议,“苏大人为何将门派打乱分组?” 不等苏合开口,江韶忽然反问:“那么张掌门有何更好的办法监督奸细?此地俱是正道英雄豪杰,彼此同气连枝,亲如同门,只有奸细,才会担心孤立无援吧?” 江韶一字一句地说:“诸位掌门不要忘了,我们的敌人是暗金堂。” 所以,谁掌握话语权又有什么关系?甚至如今不能排除奸细的情况下,听苏合调度反而更安全。 苏合看江韶一眼,有点意外,江韶坦然回视她。虽然他多少还有点摸不准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如果是她想要当这武林盟主,他愿意尽自己一份力帮她。 张一恒也愣了下。 峨眉静云师太犹豫着说:“各门派弟子彼此不熟悉,万一遇上意外,恐怕难以配合默契。” 叶明心觉得苏合有点熟悉,然而气场相差太大,他也拿不准。年轻一辈对朝廷的恶感要比老一辈轻的多,这位苏大人雷霆手段揪出这么多暗金堂奸细,比温吞老成持重的各大门派掌门对叶明心胃口的多。 既然江韶都开口了,他自然要帮腔说:“借武林会盟这样的机会,大家多交些别派朋友也是好的。至于意外……天下英雄都在此,就算又宵小之辈,也翻不起风浪吧。” 这些根基深厚的大门派掌门都有话语权,然而当他们形成不了统一意见,彼此有争议时就难以形成一股力量。在他们争论的时候,登记分组仍在进行。 院子里大约有两千多人,登记用了许久的时间,苏合看了看天色,对于千禧吩咐,“人太多,让厨房开火准备些肉饼之类的,早点开饭。” 中午大家都无心吃饭,如今听苏合这么一说,很多人都觉得饿了。顿时觉得苏合这个建议实在是深得人心。 于千禧已经完全放弃抵抗,答应了一声立刻去办,比对自己师父还乖顺。 有掌门开始意识到问题,他们此次武林会盟,是为了选盟主,带领大家共同对付暗金堂。 然而……似乎苏合直接跳过了这个步骤,将所有人指挥的团团转,显然是以盟主自居了。 然而此时才意识到显然已经晚了。 武林会盟,几大派掌门虽然话语权重,但最多的每个人也就带了二十几个弟子,此时还被苏合拆散了跟一群游侠编成组,散的不能再散。 如今场中乱哄哄的,各大掌门看过去都找不着自己的弟子在哪里。 有人在登记,有人在切磋,有人在义愤填膺地说着那些被抓的奸细,还有人在吃新鲜出炉的牛肉烧饼!坐在太师椅上的有话语权的掌门人也不齐,一半被苏合派了任务,也不知道都去哪里了。甚至留下的,还意见不统一! 此时实在不是当头棒喝,聚拢人心的时机。 明白过来的人也只能扼腕,且让这妖女嚣张一日,明日再议的时候,一定要推选出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 ☆、第84章 整装待发 苏合好不容易掌控住局面,显然不可能给这些人一个晚上的时间再醒过神来。 此次她虽然明面上只带了这么十几个人来,但这些日子收拢的南渡武林势力也混进来不少。分组的时候看似随意,却将这些人分散开来成为小队长,然后十个十人队编成一个百人队,任命一正一副两个大队长。最后总共分了二十三个百人队。 她的命令不需要再通过各大门派掌门或者大声呼喊传达,只需要通过这二十三个百人队队长就可以传达下去,她已经一步一步完全掌握了话语权。 不过为了安抚各大门派,给他们一种事情还在掌握中的错觉,大队长她并没有全安插自己人,至少保证了如今还坐在太师椅上的几个大门派都有弟子担任大队长。唔,江韶这样没带弟子的独行侠不算。 分组乱中有序地完成,苏合传达了第一个命令——骑马前来的英雄豪杰去准备自己的马,没有骑马的豪杰去前院领马,所有人在推云派山门前集合。 这是一个绝对越界会引起所有人警觉的命令,然而苏合如今已经建立起了足够的权威,很多人甚至已经习惯了她的指挥,群体行为总是会引起盲从。没有足够分量的人及时跳出来反对,大家也就听话的去了。 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有所戒备,仍留在演武场的几位掌门也想要反对。 然而苏合不等他们站出来,带了新鲜任命的二十三位大队长,对留下的几位掌门说:“我已经派人叫其它掌门前来,我打算各位掌门各掌一队,剩下的七队就由大队长暂领。如今所有人都掌握在二十三位大队长手里,等各位掌门到齐了,我们商议一下后续如何。” 江韶忽然抢在别人开口之前说:“苏大人,我不领百人队,我跟在你身边做护卫。” 第62节 这是公然投诚吧?在座的掌门及各大门派弟子都震惊了! 苏合沉默了片刻,才忍住情绪,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颔首,“江庄主真是明智的人。” 暗地里苏合心里却咬牙切齿,江韶这个时候公然投诚,若是她最后控不住局面,以后雨花庄作为朝廷走狗,还要怎么在江湖上混?真是……恨不能打醒他! 气氛诡异,明明该想想怎么阻止妖女,但在场的人竟然都有点心烦意乱。如今所有人都已经确认苏合定然是有阴谋的。可是,回想起她来参加武林会盟之后做的事情,所有人又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甚至没有独自站出来阻止她的勇气。 暗金堂混进来很多奸细,那么作为跟暗金堂地位差不多的大周监察处,这次武林会盟,又混进来多少人呢?江韶身为雨花庄庄主,公然投诚。剩下的还有十五位极有话语权的大门派掌门,又有谁也是她的人呢? 那些德高望重的掌门,之前为什么会听从她一个小姑娘的命令?看着被她指挥的团团转的推云派掌门及弟子,如今被她派出去办事的半数掌门,实在让人不得不往坏处想……她一个小姑娘,竟将天下武林玩弄于鼓掌之间! 二十三位大队长大半都是各大门派弟子,他们当然没理由不问自家师父意见就当场跟苏合闹起来。于是只好等师父回来。 在这些少年心里,师父是无所不能的。 而老成持重的前辈越想越多,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等各大门派掌门到齐,苏合说已经探明附近有一处陈国的据点,要今夜带人去捣毁。外面两千多号人都已经备马整装完毕,甚至先遣部队都已经走了,看着跑来告状的自家傻徒弟,各大掌门又能怎么办?说不许去吗? 离开的那些掌门也心中存疑,他们虽然被苏合以各种借口支开了,可是留下的这些人,就眼睁睁地看着苏合把天下英雄都带到沟里吗?留下的这些掌门里,有多少人暗地里对苏合投诚了? 崆峒掌门张一恒跳脚,“苏大人,武林会盟旨在对付暗金堂,你这是打算去对付军队?” “皮之不存毛将安附?这只是对付暗金堂的第一步。”苏合冷冷地看他,“张掌门若是怕,就不必去了。” 他的弟子都被拆散了放在那两千多人里面,他不去看着,能放心吗? 崆峒掌门张一恒看着周围的其它掌门,试图得到一些支援,然而竟无一人站出来与他并肩阻止妖女。他渐渐面露狐疑,最后也沉默下去。 老成持重的掌门们都习惯谋定而后动,情势不明时,还是再看看吧。不管怎么说,这么多豪杰在此,苏合可以暂时利用他们,但想将所有人杀掉或者一直控制住,是不可能的。各大派掌门心里虽然紧张,但并没有完全失了底气。 所有人整装待发,苏合却带着岳清歌一起去推云派准备的干净房间。 江韶不明白这样的时候苏合还有什么比稳住各大门派更重要的事情,犹豫地跟了上去。 苏合没理他,任由他跟在后面,却在带着岳清歌进入房间的时候,冷冷地对江韶说:“止步,我要换衣服。” 苏合每到紧张的时候,就会格外讲究衣饰,仿佛精美的衣饰能给她某种支撑的力量。也算是一种减压怪癖。一会儿要骑马,她特地准备了一身骑装。 门啪的一声在江韶面前关上,江韶抬起手按在门上,最后却忍住没有推门。他虽然不明白苏合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一定要换衣服,不过如今这样的形势,她的安全是最重要的,若是为了避嫌她一个人待在房内出了什么事情,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会白费。 他应该表示理解,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拖后腿。可是江韶心里却生出一股怒意。 苏合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她跟岳清歌共处一室换衣,却也只是换的外衣罢了。跟封四姐混了那么久,她虽然还守着最后的底线,但在男女之防上看的却很淡。 苏合速度并不慢,可是江韶还是觉得时间过了很久,久到他几乎忍不住想要破门而入时,她推开了门。广袖深衣已经换成了一身利落的绯色箭袖骑装,黑色披风用金色肩甲固定住,行走间英姿飒爽,气势逼人。 她看了守在门外的江韶一眼,却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大步去了前院,翻身上马,带着所有人离开。 本来准备三天的武林会盟只第一天,所有人就走了。 带走了推云派的掌门、推云派的弟子、推云派的马,甚至连推云派的厨子都没放过! 看着一片狼藉的花园,推云派掌门夫人已经出离愤怒了!等林勇回来,一定要罚他跪搓衣板跪到死! 苏合的监察处用了七八年时间才培养出一百多号人。 暗金堂根基比监察处深厚,但暗金堂用的药性霸道,失了七窍石,苏合估计杀手数量也最多能维持在一两百左右。陈国地小人少,暗金堂收拢的陈国境内武林高手绝赶不上中原武林的规模。也许再加上暗金堂军方的人,总人数可能能达到两千,但平均水准就差了如今苏合手底下这两千人许多。 若是此时苏合领着这两千人与暗金堂决战,毫无疑问可以一举灭了暗金堂。 可暗金堂又不傻,又怎么可能进行这场实力悬殊的决战? 中原武林的整体实力还是高过暗金堂的,之所以被暗金堂压的喘不过气来,问题的关键在于,没有人能够把这两千人一直拧成一股绳握在手里。 无论是靠德高望重,还是武力压服,亦或是别的手段,没有人可以办到。 这些人的组成太复杂了,十几个大门派,上百个小门派以及无数的独行侠。自由散漫桀骜不驯又各怀心思。 此时因缘际会,这些人短暂地有了共同的目标,要诛灭暗金堂。可只要短时间内找不到暗金堂的踪迹,这些人就会慢慢散了。 所以苏合没有办法慢慢地找暗金堂。 她必须给这些人立一个同仇敌忾的目标,让这些人凝聚起来,不给这些人停下来思考的余地,慢慢地习惯她的指挥。 那么,陈国的军队驻地自然是现成的选择。 江湖人一般不惹朝廷,见到军队更是会绕着走。再强的高手,遇上军队也无能为力。 然而当聚集了这么两千多个的高手,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了。 这两千多人各个以一当十,身怀绝技,简直是所有主帅梦寐以求的前锋。 少于两万人的军队根本对这只两千人的队伍造不成任何威胁,而多于两万人的军队,粮草辎重拖沓,又怎么可能赶的上这些人灵活? 苏合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带着人直奔附近陈国的一处屯粮之地。 江韶跟在她身后,看到她的披风如流云飞卷,压低了身体纵马前行。 她目标明确地引领着身后的追随者,坚定、沉稳、大气。 他以为她只是想做武林盟主,可是显然她对于做盟主之后的事情也都有了全盘的计划。 江韶眼前晃过苏合在枯荣谷时的样子,亲切又善于照顾人,笑起来又暖又甜,每日里除了读书学艺,似乎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有谁会相信有一天,天下英雄都会追随在苏合这样一个小姑娘身后呢?即使这追随只是暂时的。 江韶甚至开始期待苏合接下来会如何做。劫一处粮仓对两国战局并无影响,她不会只满足于此吧?她要如何将天下英雄更长久地控制在手里呢? 他总觉得她弱小,拼命地想要保护她,这个念头甚至成为他多年练剑的执念与动力。如今一朝梦醒,看清了她早已非昔日的模样,为她的强大而惊心。可是……江韶回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只觉得自己心跳的极快,血液仿佛都在沸腾。 “苏合。”他轻轻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有一种极为心酸又极为骄傲的感觉。她从来都不是躲在人身后等着人保护的小姑娘,从枯荣谷被暗金堂烧毁,她一个人披荆斩棘走到如今的地步,让身为男人的他自惭又心生敬意。 这样的她,她怎么会觉得他看清她的真面目之后就会放下多年的喜欢呢?他想追随她,又想要将这么好的她藏起来只让自己一人见到。 ☆、第85章 盟主 为防有变,苏合提前派人刺杀了那屯粮之地的主帅,她带着这些江湖人突袭的时候,那里的守备惊慌失措,几乎没能组织起什么像样的抵抗。 即使苏合如今对这些人的掌控力还远不到如臂使指的地步,也没能做出什么像样的指挥,但也轻易地拿下了那屯粮之地。 苏合并没有像一般军队敌后突袭常做的那样直接烧毁粮草。 他们这两千人并不需要这许多的粮草辎重,但苏合还是费力地指挥手下人将屯粮之地的粮草都装上车,押着粮车离开。 这个行为拖慢了他们的行程。 江韶回头看了看拉的过长的队伍,有心想提醒苏合几句,然而看她极为自信笃定的模样,他又住了口。她计划周密,又怎么可能犯这样的错误。江韶看着那些粮车,默默思考苏合要这么多粮是有什么用处。 武当玄秋子道长心下犯嘀咕,忍不住去找智空大师商议,“这苏大人莫非是想让我们一路将这些粮送去南北交战前线不成?” 经历过三十年前大战的老辈人对这种行为无疑是反感的,智空大师沉默片刻,低声说:“她总不能不扎营休息。今晚扎营跟几位掌门商议一下。今日是我们小瞧了这姑娘,竟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他们虽然各领一个百人队,但手下领的也不是自己的弟子,如今已经明白自己是完全被架空了。 “可是,各大派掌门可信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经此一事,再召集武林同道会盟对付暗金堂,恐怕就不会有如此多人响应了。”玄秋子道长很忧虑。 智空大师叹气,“此次真是中原武林的浩劫,可如今却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道长……看这位苏大人有几分可信?” 玄秋子看了智空大师一眼,犹豫道:“监察处必然是跟暗金堂势不两立,只是……就怕朝廷收天下武林人为己用之心不死……” 苏合忽然让身边的护卫向各大派掌门以及大队长传信,每个大队各领两辆粮车,分散各方位去周围村庄送粮,两个时辰后此地汇合。 她安排的极分散,各大门派掌门想要借此机会私自聚在一起也是不能。 智空大师跟玄秋子对视一眼,各自安排去了。 叶枫此次跟着父亲出来长见识,只觉得各大派效率真的是非常高,上午人才聚齐,晚上竟然就已经开始跟陈国交手了! 少年人白天的时候看着那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姑娘将暗金堂的奸细一个一个揪出来,神采飞扬,强势霸道,即使是老前辈也不得不依她的命令行事。这让他羡慕的同时,心里又生出一种勃勃的战意。 出名要趁早,如果熬个几十年才因为年纪被人尊称一声前辈,那也太窝囊了!如他家老爹那样三十多岁除了继任叶家庄庄主,别无建树的人,在叶枫这样十几岁的少年眼里,显然是不怎么值得称道的。苏大人一个姑娘家能做到的,他一定也能做到。 所以晚上跟陈国对战的时候,叶枫格外的卖力。充满了自己一战成名,今后有一天自己也能如那位苏大人一般,将包括自家老爹在内的前辈们指挥的团团转的美好幻想。 跟叶枫想法差不多的少年人很多,甚至比他们大一些,熟知各大派办事效率的青年一辈,也对这次武林会盟的高效率十分欣赏。 他们不会像老一辈那样因为吃过亏对朝廷十分忌惮,也不会顾忌陈国的军队实力只把恩怨的范围圈定在暗金堂那里。毕竟暗金堂早就存在,而中原武林之所以被盯上,终归还是因为陈国占了中原。这本就不仅仅是江湖恩怨。 而两千人风卷残云一般杀入敌营,也足够让这些少年人热血沸腾酣畅淋漓,恨不得趁着刀锋正盛,再去挑一处陈国营地,一雪这些年被师长约束着对陈国忍辱负重的耻辱。 然而那位十分带劲的苏大人,却突然婆婆妈妈起来,不仅下令拖着粮车走,居然还让他们这些少侠们去送粮。 少侠们压着脾气,押着粮车去送粮,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行走在村子的小路上,却也能看见两边的地里很多都是荒芜的,只有几小片长着稀稀拉拉的庄稼。 南北大战七八年,陈国不把周国百姓当人看,尤其是西北贫瘠之地,满目疮痍民不聊生,很多庄稼人连种地的种子都已经拿不出来。 他们百人骑马进村,在静夜里声势十分大,可是村子里家家关门闭户,没有人敢出来。明明住满人的村子,却安静如死,然而又能感觉到有什么人在暗中悄悄地在看着他们。少侠们走到村子中央的时候,几乎忍不住脊背冒汗。 “会不会有埋伏?”少侠们窃窃私语,忍不住拿出武器来暗暗戒备。 领头的前辈是知道民生疾苦的,大声安抚,“诸位英雄不必担心,军队、悍匪,轮流来征粮劫掠,这些百姓是害怕了,才会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少侠们看着村里那些低矮的茅屋,简陋的木门,……躲在家里就有用吗? 有几个前辈沿街敲锣,一边走,一边大声说:“诸位乡亲不必害怕,我们乃侠义之辈,今日为送粮而来,请村长、里正出来相见。” 等了半天,才有两三个男人,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过来。 领头的前辈也不啰嗦,问明了那三人的身份,立刻利索地交接了粮草。同时担心村长里正贪了这些粮,又令人拿着锣沿街行走,大声报出大致的数量,言明平均分配。 渐渐地有村民自暗处走出来,看到村中央堆着的粮,欣喜若狂。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跪在道边对着送粮的江湖人叩头,怎么劝都不肯起来。 待他们上马离开的时候,几乎全村的人都出来,一路叩头相送,感恩戴德。 叶枫骑马跟着前辈们离开,看着两旁的百姓身材瘦弱,衣服粗陋,面有菜色,为了一点点粮食跪在路边真心实意地一下一下叩头,心情极为复杂。他之前竟然还觉得那些粮车累赘! 回到集合点的时候,很多少侠表情都是恍惚的。 待约定时间一到,苏合带着人又走了一段路,隐匿行踪,避免被醒过神来的陈国大军包围,这才安营扎寨。 然后苏合使唤推云派的人分发打包的肉饼,使唤推云派的厨子用留下来的少部分粮食做一些简单的热食。 众人吃饭的时候,她还不消停,着人统计伤亡及失踪的人。 统计完了,她倒是没说什么,但一些流言却在整个营地慢慢地传播。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讨论,某某派的谁谁谁趁乱偷偷逃了,估计也是已经投靠了暗金堂的奸细。 诸位老成持重的掌门一边吃一边忧心,这连悄悄离开的路都要堵上了吗? 吃完饭,诸位掌门刚聚在一起打算商议一下接下来怎么办,苏合忽然开口,气沉丹田尽力让所有人都听见,语气里却带着仿佛闲聊一般的舒缓,“诸位前辈今日辛苦杀灭陈国走狗,之后却还要奔波劳累四处送粮济贫弱百姓,苏某身为后辈,实在于心不安。不知在座的可有少侠愿意承担这些给百姓送粮的杂务?若是哪位少侠有心,可以过来登记一下,单组一队。” 第63节 崆峒掌门张一恒正在跟其它掌门痛陈妖女居心叵测,然后就听见自家大弟子涂镇涵第一个跳出来,热切地跟那妖女说:“苏大人考虑的真是太周到了,济弱扶贫乃侠义之辈的责任,我愿意去送粮!” “我也愿意!” “咱们什么时候再去劫陈国走狗的粮?太痛快了!” 响应者云集,诸位掌门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二傻子弟子们扑通扑通往坑里跳,众目睽睽之下,还不好跳出来阻拦,简直心都要碎了。 苏合手下的人以惊人的速度重新编队,刨去了之前的伤亡和逃走的人,剩下二十二个百人队,却是形成了壁垒分明的“前辈队”和“少侠队”。编完队还把精力旺盛的少侠队派了出去,四处巡逻或者守夜。 与此同时,苏合施施然地走到诸位掌门面前,客气地说:“守夜的事,诸位掌门就不必担心了。” 诸位掌门死一般的沉默,还要商议吗?自家宝贝弟子们都被人捏在手里了,他们还能商议出个什么结果! 苏合在诸位掌门的圈子里坐下,在已经掌握了大局之后,反倒是拿出一副谦虚客套的姿态,说:“诸位掌门,我们的目标是暗金堂,然而暗金堂行踪难以掌握,各位都是家大业大的,没有办法跟暗金堂耗下去。时间久了,难免被暗金堂逐个击破。” “晚辈不才,斗胆想出这个办法,袭击陈国的军队逼陈国派出暗金堂与我们正面决战。小股军队拿我们没办法,大队人马很难追上我们。陈国除了出动暗金堂,没有别的办法稳定大后方。最近前线战事紧绷,他们比我们更加拖不起。”苏合跪坐在篝火边,姿态娴雅,语气和缓,跟白日里咄咄逼人独断专行判若两人,她以一种商量的语气问:“各位前辈若有更好的办法,也可提出来,大家集思广益。” 火光明灭,照的一圈人表情阴晴不定。这是个不错的办法,只是发号施令的人太让人不放心了。 可是,各大门派之间,又相互服气吗? 袭击陈国的军队逼陈国派出暗金堂正面决战。这样的办法正道武林真的想不出来吗?不是想不出来,而是自知没有能力让所有人令行禁止。 苏合极善解人意地说:“诸位掌门可是觉得晚辈年轻识浅,当不起这大任?无妨。我们大可以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只要能消灭暗金堂,谁做武林盟主都一样。诸位觉得推云派的林掌门如何?此次组织武林会盟,推云派可是出了大力了!” 为什么是林勇?难道林勇果然是监察处的人? 倒霉的林勇在同道怀疑的目光下,有点坐立不安,连忙客气地推拒,“我自知年老德薄,无力当此大任,还是少林智空大师担任盟主比较妥当。” 苏合看向智空大师,“哦?智空大师愿意做武林盟主吗?” 名门正派讲究谦虚,很少有那种舍我其谁的强势气场。可是如今朝廷妖女在侧虎视眈眈,武当掌门玄秋子担心智空大师推拒,连忙说:“智空大师德高望重,除了你,无人能当得起这盟主的责任。还请大师以苍生为念,莫要推拒。” 其它掌门也纷纷出言相劝,苏合只是含笑默默听着。 智空大师沉默片刻,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长江后浪推前浪,苏大人筹划缜密,年少有为,老衲不及。” “大师自谦太过……”其他掌门纷纷阻止。 智空大师摇了摇头,看着苏合:“这盟主之位,已经是苏大人囊中之物,既然都是为了对付暗金堂,老衲也不愿横生枝节。只是,还请苏大人答应老衲一件事,征伐暗金堂期间,朝廷不对江湖人动手!” “这个要求……大师考虑的可真是多啊。”苏合笑了笑,非常轻易地点头,“好,我便做主应了。” “诸位掌门可有不服我做盟主,想要取而代之的?”苏合微微扬起下巴,金色面具闪着冷冷的光。 她目光一个一个扫过在座的掌门,显然有几个是想要说什么的,然而显然也明白独木难支大势已去,最终还是没说。 木柴在火里“噼啪”一声爆出火星,苏合笑了笑,说:“如此,还请诸位多多协助了。” ☆、第86章 表白 如愿以偿地坐上了盟主之位,苏合心情极好地站起身,轻轻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说:“崆峒派张掌门,烦请移步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张一恒对这妖女的手段已经极为不耐烦,坐着冷哼一声,“苏大人,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干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有什么事情难道不能开诚布公地大家一起商量?这样一次又一次挑拨离间,未免是小人行径。” 苏合也不生气,淡淡地说:“张掌门是坦荡磊落之人,小女子自愧不如。有些话我只能跟张掌门单独说,待我说完,张掌门可自行决定是否要与诸位掌门一起商量。当然,张掌门若是觉得没必要听,也可自便。苏某要说的话,对中原武林可是极为重要的。” 苏合转头就走。 张一恒有点犹豫,还是武当玄秋子道长推了他一把,“张掌门不要斗气。” 张一恒这才气哼哼地站起来,“我去听听这妖女说什么,回来再跟诸位掌门商议。” 张一恒走了,在座的其它掌门却将目光投向了少林智空大师。 这位苏大人步步为营,显然就是对盟主之位是志在必得的。然而他们有两千精英,未尝没有一争之力。少林一向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没想到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智空大师竟然放弃了,将盟主之位拱手让人。 智空大师在众位同道怀疑的目光下开口,“老衲今日推拒这盟主之位,非不愿,实不能。这位苏大人自出现在武林会盟以来,一路将我们带到此处,乍一看,行的是阴谋技俩,不断挑拨离间,引我们猜疑彼此中间有暗金堂的奸细、有投靠朝廷的人,不能团结一心才让她钻了空子。但诸位自己想一想就会明白,重要的并非阴谋诡计,而是监察处的消息渠道。” “如何找到暗金堂,逼他们与我们正面对决?即使我们可以用苏大人这个法子,可是陈国的兵力分布我们如何得知?如何避其主力?如何避免被包围?诸位掌门有哪位带过兵?哪位懂兵法?阵前杀伐决断,容不得我们共同商议,此计,只有那位苏大人能用。” 智空大师看的很清楚,推云派高台旁边摆的十八把太师椅,代表了十八个门派的话语权。无论谁当上这盟主,都绝不可能一家独大言出法随。决策的人多,就难免意见嘈杂办事拖沓。而能肆无忌惮地用威逼利诱手段把十八各门派拧成一股绳的,只有苏合这个“坏人”。 有掌门问:“可是,即使她答应了征伐暗金堂期间,朝廷不对江湖人动手,难道就可信吗?” 智空大师苦笑,“我们如今一直在猜测哪位掌门已经投了朝廷,可见,她当不当这个盟主,一样都有人会被朝廷收服。” 方才没有人出头与苏合硬抗,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却还是诸多顾虑。若是真的依靠各大牌共同商议灭暗金堂之事,恐怕是要温温吞吞地拖上许久,也未必能建功。 诸位掌门还在质问智空大师,苏合带着崆峒掌门走到僻静处。 张一恒对苏合很不顺眼,然而苏合仿佛没看出来一般,平和地说:“暗金堂不会安分看我们会盟,我已经查到他们打算对几个门派动手,但会先从哪个门派下手,却还不清楚。” “张掌门,我知道各大门派都对此做了防备,然而暗金堂擅长暗杀,即使各大门派能守住山门恐怕也会伤亡惨重。请张掌门明日带队悄悄返回,支援推云派。” 张一恒讶然,“推云派?为什么不请林掌门回去?” 苏合该嚣张的时候嚣张的让人牙痒,然而该诚恳的时候,也诚恳的让老前辈不好意思故意为难。她耐心解释说:“张掌门或许觉得苏某不够坦荡磊落,然而我们之中有暗金堂奸细,这是事实。若是我请林掌门带人回去,暗金堂就会知道推云派有所防备,不会再对推云派动手,而把目标转向别处。所以,请张掌门务必保密,且带人回去时,盯紧手下的人。不要走漏了风声。” 崆峒派掌门张一恒跟苏合去的时候坦荡磊落,然而谈话完回来却一言不发,别人问起,他也讳莫如深。 之后苏合又叫了几个掌门谈话,他们回来的时候,都绝口不提谈话内容。 大家都明白她是在离间,将各大门派之间的联盟拆散,以便更好地掌控这些人,可是偏偏却又不能不中她的计。这已经不是阴谋,而是阳谋了。 西北的春风也有着几分干燥凛冽,苏合看着星空,有几分想念江南的温柔山水了。 今日之事她竟然真的做成了! 苏合缓缓地吐了口气,先对岳清歌说:“岳大哥去看看防务布置的如何。” 岳清歌沉默片刻,脸上的表情有几分讥讽,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领命走了。 苏合莫名觉得羞愧,又停了片刻才硬着头皮对明廷说:“去把江韶叫来。” 虽然明廷也没说什么,但苏合总觉得自家属下看自己的眼神有种极为克制的好奇。 江韶当众投诚要做她侍卫,可是她并没有把他带在身边,还一直有点故意避着他。苏合心里极不认同江韶当中投诚的行为,以及上一次他约她见面孤身赴约的事,简直是不顾后果毫无理智! 苏合必须好好地把两人之间的事情解决了。之前她多少有点害怕面对,然而也许假装自己强大无比久了,就会当真,她这会儿觉得已经有信心去面对江韶好好谈谈了。 明廷把江韶领过来,然后跃上树冠,就消失了。 不过苏合清楚明廷并没有走远,周围的暗影里还隐藏了好几个人。这个时候她的安全是第一要务,是不可能跟江韶独处的。 她腰间系着金铃,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避免属下一时疏忽,她来不及发出声音求救就被人掳走。作为一个武功低弱的监察令,她的属下也是费尽了心思。 “江韶。”看着江韶从那些篝火热闹的人群里一步步走过来,苏合整个人几乎隐在黑暗里,唯有颊上金箔面具的红宝石,随着她微微偏头的动作闪过一抹妖异的光。 “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给你机会让你说个痛快,免得你要绑了我的人,冒着生命危险来说。”苏合本来下定决心心平气和说话,然而忍不住,还是刺了他一句。 “苏合。”江韶无奈地看着她,不过难得苏合肯交流,他也知道此时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他沉默了片刻,问:“你喜欢我吗?” 苏合闭了闭眼睛,犹豫了一下,转头越过江韶看向四周黑漆漆的丛林,最后忍耐地回答,“喜欢。” 江韶唇角勾了勾,以他的功夫,当然知道周围有什么人,在什么位置。这样的情况下苏合肯回应,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上前一步想要牵住苏合的手。 苏合却退了一步,没好气地说:“你还说不说了?” “我爱你,苏合。”江韶眼睛亮如星辰,凝望着她。 等了片刻,发现苏合似乎还在等着他继续说什么,于是江韶欢快地又加了一句,“你跟以前不一样了,不过我还是爱你。更爱你。” 无论她怎样,他都抑制不住地被她吸引,为她心跳,就像是着了魔,又像是中了蛊。 这跟她想要谈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此情此景,也许应该感动?可是苏合实在很想揍江韶一顿。心里的滋味极为复杂难辨。江韶的世界也许就是如此简单,彼此喜欢是最重要的。可是苏合的世界已经不再是那样。 江韶微微偏头,苏合看到他颈侧还有一处伤痕淡淡的痕迹,那是她之前盛怒之下打的。 “江韶。”苏合叹息地妥协,努力心平气和地问:“如果今时今日,是一个陌生的人,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是峨眉派的静云师太吧,玩弄手段,离间天下英雄,妄图利用天下英雄达到自己的目的,你会对她观感如何?会如何做?” 静云师太都五十多了,又是出家人,说话做事都寡淡无味。有了具体的人物可以想象,就算江韶明白苏合的意思,也实在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自己会觉得十分崇拜,恨不能追随。事实上,他对各大门派勾心斗角,争权之事十分反感。 江韶看了苏合一眼,犹豫地尽量委婉说:“会尽到武林同道的本分,出一份力。” 苏合笑了笑,“那是她的目的十分明确是暗金堂的情况下。假如她身上也有想要收天下武林同道为己用的嫌疑,你一定会想办法离开,避免蹚这趟浑水。” “江韶,别被过往的情分蒙蔽了眼睛。”苏合的神情有几分寥落,又有几分真心的祝福,“你喜欢的,是单纯温柔的好姑娘,而不是满腹心机的坏女人。我只是幸运的成为你年少时遇到的那个,你睁开眼睛看看周围,那样的姑娘实在太多太多,何必让自己过得那么辛苦?” 江韶想了想,说:“苏合,我的确是喜欢单纯温柔的好姑娘。” 出乎苏合的意料,江韶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反驳,反而大大方方承认。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偏好,可是前些年,江韶以长辈的姿态对小一辈的叶莲格外照顾的时候,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因为欣赏单纯温柔的姑娘,还是在小姑娘身上看到了苏合过去的影子。 他的轮廓在黑暗里显得深邃刚硬,眼神也有了成年男人的感觉,他说:“可是,每个人不同的人生阶段,都会有不同的变化,也总是会做错一些事。难道我喜欢一个姑娘,发现她不单纯了,我就要移情别恋一次;跟她吵一架发现她不温柔了,我就要再换另一个单纯温柔的姑娘吗?这世上单纯温柔的好姑娘很多,可她们都不是我最初遇到的那个。” “苏合,我们年少相识,之后长久的分离。也许你对我的感情仅只是喜欢。”说到这里的时候,江韶的眼里带着点懊恼,这样的情绪又让他显得年少。他勾勾唇,似乎努力让自己表现的豁达,继续说:“可对我来说,你不仅是我年少懵懂时的动心,也是我弱小时不得不一次一次转身离去的心魔,是我想要变强的执念,是我的知己,是我必要去履行的承诺,是我练剑的动力,是我一次又一次质疑自己时的支撑,是我的骄傲……” 江韶说了很多,却也不觉得这些足以表明自己的感情,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喜欢变成爱。 “我爱你,我想娶你。你是我一生的责任。”江韶认真地看着苏合:“所以无论你是变成满腹心机的坏女人,还是别的什么样子……我所有的原则和喜好在你面前,都是不一样的。” 江韶知道自己热烈又仿佛没有理智的爱,总是会让苏合觉得他不够成熟,可他并不想遮掩这一点。 可是这样热烈的表白,却并没有换来苏合同样的回应,她执拗地说:“江韶,你之所以觉得那些都不算什么,是因为你终归没亲眼看到那些不堪的全部。你以为我只是用了离间的手段吗?你有没有想过,今日揪出来的那些所谓暗金堂奸细,有多少其实是我的人?” 苏合说出口就有点后悔,这种隐秘如何能告诉别人?一遇到江韶,她就容易乱了方寸。不知不觉,似乎被江韶主导了这次谈话的节奏。她明明……不是来听他表白的。 江韶愣了下。难道那些暗金堂奸细,里面有不少是苏合的托?只为了造成很多人已经投靠暗金堂的错觉,让天下英雄恐慌?江韶想起苏合之前收编南渡武林势力的事,原来是用在了这里。 江韶想起苏合之前的问话,忍不住跳出来想一想如果这些事都是一个陌生人做的他会是什么观感。这样的诡谲技俩,的确是让人觉得有点可怕。 可是因为做这些事的人是苏合,江韶却又觉得没有什么了。她最终的目的是对付暗金堂,这些手段让她比各大门派掌门做盟主都要高效率。 江韶自己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双重标准太厉害,也难怪苏合会不安,会一直要把他推走。 江韶看着苏合,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惜,“苏合,你为什么认定了,我看清了你如今的样子就一定会离开你呢?” 她总是拼命地在告诉他她有多不好,仿佛他还爱她,就一定是因为他还没看清她。 苏合沉默。因为师姐,因为杜飞白,甚至也因为岳清歌,还因为她初次得知师兄跟阎王城的人混在一起时,自己心里的隔阂。有太多她以为会永远不变的东西,都悄然无息地变了。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看的清清楚楚。”江韶终究还是伸手牵住了苏合的手。 苏合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就被江韶打断,“你不必再跟我说也许你会收天下英雄为朝廷所用。苏合,我相信你做的所有事都是经过艰难取舍,尽了自己所能达到最小的伤害。这对我来说就足够。” “也许有些事情会触到我的底线。”江韶看着她,眸子熠熠生辉,又坚定,“我会尽可能阻止你。我会跟你作对,也许还会跟你的属下刀剑相向……虽然我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但即使到那么一天,我心里必然还是爱你的。” ☆、第87章 善变 第64节 苏合已经在西北料峭的春风里站了很久,冰凉的手指感觉到江韶手心炙热的温度,渐渐侵染到整个手都一样暖起来。 她看着身侧挺拔俊朗的男人,心里的甜蜜与恐慌纠缠在一起,可是怎么舍得推开他呢? 苏合疑惑地侧头看着江韶:“江韶,我一直想要跟你撇清关系,你都不会觉得伤心的吗?” 是什么让你一直这么坚定,百折不挠?苏合忍不住抬手,放在江韶心口的位置,这世上真的有什么是可以一直不变的吗? “会。”江韶微微抿了抿唇角,眼里带着纵容看她,“你一次又一次的推开我,我很伤心,也恨你不守承诺,所以……以后不要再伤我的心,好不好?” 上次苏合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很伤心,可是他当他想明白苏合喜欢他,这已经足够弥补所有的伤心。 “我不希望你看到我如今。”苏合叹息,“我曾经希望一年一年的分离,渐渐感情就淡了散了。你娶了别的人,也不必对我念念不忘。也许有一天萍水相逢,还能一起坐下喝杯茶,怀念一下过去,感慨一下聚散离合。在你心里,我一直都会是在枯荣谷时候的单纯善良的小姑娘。” 江韶听出苏合语气里的软化,忍不住心情愉悦地摸了摸苏合的头,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地说:“不能达成你所愿了。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爱的人。” “谁能一直不长大呢?即使没有当年暗金堂火烧枯荣谷的变故,决明神医也一样会老去,你也一样会渐渐长大。单纯善良的小姑娘见识多了世事,会变得成熟稳重。作为一个游历四方的神医,或者真正掌管许多病人的谷主,面对形形□□的人,多半还会有几分凌厉的手腕,日常端着神医的架子,骄傲又神气。”江韶想象着苏合做神医的样子,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 苏合愣了下,如果没有当年的变故,她也会变吗? 她呆呆的样子看起来完全没了苏大人的气势,很有些可爱。夜色正浓,江韶心里微动,忍不住低头想要吻她。 他们这一场谈话已经说的太久,旁边传来刻意放重的脚步声。 苏合抬头看到岳清歌的时候,几乎有点无措地从江韶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 然后她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心虚的,方才的举动实在是莫名其妙。 苏合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一本正经地姿态,问江韶,“江韶,我最后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别再纠缠,或者效忠我。” 没亲到,江韶有点遗憾地摸了摸鼻子,转头看了眼岳清歌,然后想了想,既然是二选一,那自然是……“效忠你。” 苏合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心情是甜蜜还是烦躁,江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可无论他多么炙热纯粹的感情,她如今已经做不到给他同样的回应。她满身是刺,不刺伤他已经是尽力收敛了。 苏合觉得如果她是江韶,她绝对不会爱苏合。 可是既然这样,她也只能把江韶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才放心,不然别说江韶这么恨不得把感情昭告天下的态度对他今后会有什么影响,就是岳清歌若是哪天趁她不注意找几个人一起对江韶动手,她也没什么办法。 苏合端起苏大人的架子,淡淡地说:“你出身正道,这样轻易地投靠我,我如何能相信你不是正道武林安插在我身边的奸细?既然投靠,总要表现出些诚意来。” 江韶又看了眼岳清歌。周围的护卫起码有五个人,苏合跟他在人家眼皮底下谈了这么久,倒是岳清歌一来,她就连忙端起监察令的架子了。她似乎对岳清歌格外的在意。难道是因为岳清歌在监察处有极重的分量吗? 可是江韶又莫名想起白日里岳清歌跟着苏合进到她换衣的房间的事情。 方才苏合与江韶聊起年少时的偏爱,他的确是偏爱单纯善良的姑娘,可是苏合偏爱哪一款呢?江韶一直是以杜飞白当做最大威胁的。一直到杜飞白成亲之后,他心里的压力才算减轻。岳清歌这种冷漠,看起来极不好相处的人,即使当初初见的时候他态度诡异,而这些年苏合的身手越来越多的沾染上他的痕迹,几乎跟他一脉相承,江韶也从来没觉得他在苏合心里能有什么位置。 他一直误会岳清歌绑架、胁迫苏合为监察处做事,哪怕后来发觉苏合早已经站在了更高的位置,他也觉得岳清歌是他与苏合的敌人。 可如今,江韶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迟钝。 江韶清楚苏合那些话其实是说给人听的,又有点走神,一时就没有回答。 苏合沉吟片刻,从随身药囊里拿出了一粒药丸,手心向上放在江韶眼前,“这药丸是百日断肠散,每百日需要找我拿一次解药,否则就会肠穿肚烂而死。江少侠你若是要效忠我,就把这药丸吃了吧。从此生死都控制在我手上,容不得你后悔。” 江韶收回目光看向苏合,两人对视片刻,他勾了勾唇,伸手拿起药丸吞下了肚子。一点也没有吃毒/药的沮丧,仿佛还有点小愉悦。 别人不知道,但他与苏合之间却有一个小秘密。暗金堂的七窍石在他手里。七窍石可解天下百毒,这所谓的百日断肠散对他根本毫无作用。 居然也不配合做出点痛苦挣扎的样子,苏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既然江少侠你投靠了我,今后没我的指示,这种当众投诚之事太过莽撞,不可再为。” “是,大人。”江韶随随便便的答应,嘴角上扬。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现在已经足够强大到不需要在意旁人的看法了。何况现在各大派都已经承认了苏合的盟主之位,他的投诚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苏合既然交代,自然也是为他好。他发现苏合这些年也许是掌管着一堆人的缘故,颇有些婆婆妈妈的大家长心态。 “好了,去跟那群掌门一起呆着去。”苏合嘴角抽了抽,赶江韶走。 江韶却不想走,“我既然效忠大人,自然要守在大人身边。” “江韶!”苏合压低了眉瞪他。 江韶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依了她的心意,转头去找叶明心了。 江韶一向好哄又听话,可是岳清歌就难应付了。 “岳大哥,天色不早了,找个地方休息吧。”苏合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背着手往前走。 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苏合不想被粮草辎重拖累,所以并没有准备帐篷。反正武人内力深厚,随便幕天席地休息也不会身病。 这两人在他面前眉来眼去了半天,岳清歌浑身都笼罩在低气压中,忍不住出言讥讽,“大人何必让江韶走,反正妖女身边跟个男宠,也更符合人们的想象。” 苏合脚下踉跄了一下,求饶地唤他,“岳大哥。” 岳清歌看着苏合,冷笑,“你竟然信他的鬼话,还要把他带到身边……” 苏合低声解释,“岳大哥也明白他是我的软肋。既然放不下甩不脱,就只有放在身边去面对了。” 岳清歌不信这世上有谁能深爱一生,尤其是苏合与江韶这种身份观念都已经天差地远的,他们甚至没有长久的相处过,对彼此脾性的了解都停留在七八年前。这种关系实在是脆弱倒甚至不需要受什么外力影响就会崩断。 是放到心里念念不忘到死,还是去面对极有可能的变心与背叛?岳清歌能感觉到苏合总是在这两者之间左右犹豫。 在岳清歌看来,当然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一剑杀掉,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如果做不到,显然选后者更符合强者之道。 苏合之前决定跟江韶一起参加武林会盟,是想要面对的。只是还不够狠心,一路犹犹豫豫,最后又自己耐不住,急慌慌地揭开真相,想要逼江韶主动放弃,自己缩回壳里。 既然缩回壳里了,那就坚定的继续下去也好。可是女人总是这么反复无常。白天的时候还打定主意把江韶推的远远的,甚至今晚苏合找江韶谈之前,岳清歌都能确定她是想要逼江韶离她远远的。然而几句花言巧语,却又改了主意。 让江韶吃百日断肠散又有什么用?!几句花言巧语恐怕就能哄着她把解药拿出来。 岳清歌皱着眉,简直被苏合这种善变气疯了。 他一句话也不想跟苏合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讥讽她。这种莫名其妙的女人他还跟她有什么可说的。 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这个女人就是个榆木疙瘩!这些年居然都忘了!如今她居然还振振有词? 岳清歌足尖一点,一言不发地隐入周围的林中不见了。 “岳大哥!”苏合唤了他一声,而他没有回头。 苏合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独自站在黑暗中。 过了片刻,明廷从旁边一棵树上跳下来,小心翼翼地问:“大人,要去追岳大人回来吗?” 苏合犹豫了下,摇了摇头,“不必了,今晚你替我守夜。” 岳清歌对她太过重要,她应该尽力去抚平他的怒火。然而苏合也不得不承认,这两年她跟岳清歌之间,是有些暧昧的。 一个人喜不喜欢自己,就算当时迟钝,但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也终归是能看清楚。何况岳清歌还亲口承认过。 当初她为了救师父接近岳清歌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是喜欢她的。所以即使她两次对他下手,试图逃脱,他最后都放过了她。 可是当她投靠了吴王殿下,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开始讨厌她。 也许还有几分放不下,毕竟岳清歌估计这辈子也没对谁动过情,所以他的态度若即若离。他指引她,他帮她,他有时候喜欢她,有的时候又讨厌她。 不得不说岳清歌的这种态度也是造成苏合对江韶的感情毫无信心的一个很大的原因。连岳清歌这种一直走在黑暗里的人都是喜欢善良单纯的姑娘啊,她该如何对江韶有信心? 这么多年,苏合依赖岳清歌,信任岳清歌,也越来越像岳清歌。其实如果岳清歌真的想要跟她在一起,即使她被江韶真诚毫无保留的爱着,即使她明确自己心意喜欢江韶,苏合也是无力抵抗岳清歌这种夹杂了太多杂质的感情的。 她曾告诉岳清歌他比江韶重要,并不是花言巧语骗他。江韶就像遥远的太阳,即使一直专心致志照着她,她也不敢相信自己能永远拥有,而岳清歌是现实的星点烛火,虽然吝啬地只发着一点点的光,却切切实实陪她走过每一段最漆黑的人生。 有时候苏合也分不清岳清歌最终没有逼她,到底是怜悯她心里最后的坚持,还是因为很多时候讨厌比喜欢更多。 可是过去暧昧也就罢了,如今她下决心留江韶在身边,看一看这段感情是否经得起考验的时候,她该如何再去哄岳清歌? 得到总是伴随着失去,苏合原本被江韶扰的有些乱的心绪渐渐冷下来,仿佛落入不见底的深潭。 ☆、第88章 日常 苏合心里有事,睡得并不安稳,何况这种野外靠着树睡也实在谈不上舒适。第二天早上,她醒的极早。 而让她觉得心情愉悦的是,一睁眼就看见了岳清歌。 他弓着一条腿懒散地靠坐在离她并不远的树上,在她看向他的同时,目光也锐利的看向了她。 “岳大哥。”苏合的眼神和表情都亮了亮。 岳清歌凌厉的眉目微微放松,嘴角想要勾起却又压下,目光却柔和了许多。 苏合坐直了身子,却没有朝岳清歌靠近。她说:“岳大哥,如果你不高兴,那么我就真的跟江韶一刀两断。” 岳清歌看着她明显有所戒备的肢体动作,眼里的神色变淡,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他既然回来守在她身边,就是对她的又一次纵容,以他们之间的默契,她当然是明白的。此时还要说这种话,心机实在太明显。 苏合看岳清歌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马屁又拍到马脚上了,忍住想要痛苦扶额的冲动,努力弥补,“岳大哥,如果你今早没有回来,我真的会妥协的。” 岳清歌这才神色稍缓,不过还是旧事重提,不容置疑地说:“今后让明廷贴身保护你吧。” 苏合沉默颔首,继续让岳清歌一直跟着自己她也觉得尴尬。 岳清歌见她答应了,又不高兴起来,面无表情地唤了一声,“明廷。” 明廷从一旁的隐身处跳出来,岳清歌看也不看他一眼,几个纵跃就消失不见了。 虽然最后岳清歌还是不高兴地拂袖而去了,不过他还是纵容了她。这让苏合心里踏实了很多。岳清歌嘴上毒,但对她是真的不错。 苏合站起身伸展了一下四肢,摘下面具简单洗漱之后看到不远处有早起的少侠们已经在练武,还有一些惫懒些的少侠,看到同辈如此努力,也不好意思继续睡下去,爬起来加入。 苏合这些年练武虽然不算刻苦,但也还算坚持。不过这个时候她还是别去凑热闹了,不然各大派掌门见识了她的伸手,恐怕要后悔让她当武林盟主。她可不想被冠上“史上最弱盟主”之类的名号。 远处升起炊烟,是推云派带出来的厨子们在做饭。各大门派还是有点防备苏合,饮食之事看的十分紧。苏合也乐得轻松。 苏合漫不经心地带着明廷散步,一边活动肢体,一边观赏练剑的少侠。 标志性的红衣金箔面具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少侠们也不敢上前搭讪,只一边练剑一边偷偷瞧她,渐渐地就乱了剑招与步法。 苏合想起当初江韶练剑时心无旁骛的样子,忍不住眉梢眼角就带了笑意。 江韶本来在练枯燥的基本功,远远看见苏合目光流连在练剑的少年身上,慢吞吞地走了老半天也没走到他身边。 江韶也不练基本功了,拔出佩剑,练起了春晓。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江韶一练剑,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珠玉在侧,其它练剑的少年自惭形秽,纷纷收了手。然后又各种崇拜地围着江韶求指点。 江韶越过人群看向不远处的苏合,眼神里带着小小的得意与毫不掩饰的恋慕,让苏合真切地体会到被爱着的感觉。 “大人。”明廷硬着头皮打断自家大人跟正道少侠的眉来眼去,低声说:“龙大将军的人到了。” “还挺快。”苏合挑了挑眉,转头去忙正事去了。 第65节 江韶被一群要请教的少侠围着,有点失落地看着苏合的背影,直到苏合转头对他摆摆手,忍不住又高兴起来。 苏合自己不懂兵法,所以特意去找龙大将军借了个人,算算路程,这么快就赶来估计是日夜兼程。 “这位将军如何称呼?”苏合带着明廷过去。 龙大将军派来的这个人,身材魁梧,眉目周正,气度沉稳,看样子至少也是个中级军官,然而对苏合的态度却十分恭敬,并不因她年纪小又是姑娘家而看轻她,竟然端端正正地跪下给苏合行了个大礼,“在下徐寒川,见过苏大人。” 苏合阻拦不及,连忙扶起徐寒川,“徐将军实在是太多礼了。” 苏合一般端架子的时候都是有目的的,平常很好相处。 她干脆利落地把打探来的情报交接给徐寒川,“这只队伍就交给徐将军带了,我只有几点建议,第一,坚持让少侠们散粮给百姓;第二,如果再有两次大胜,就找个难啃些的骨头,做一次惨胜或者小败。” 徐寒川点头应是,没有问为什么 不过苏合还是解释,“这些人各个身怀绝技,不好驾驭。唯一能勉强拿来用的,大约就是家国大义,所以总要保持着少侠们的热血,尽力简单有效地让他们看到做出努力之后对他人的帮助。另外,接连大胜未免让这些人飘飘然,适时也要给他们些挫折。” “是,苏大人。”徐寒川没有表现对这种驭人之道的喜恶,仍是恭敬回答。 苏合挑了挑眉,没再继续说什么。看来她给龙大将军留下的印象十分强势厉害,所以派来的属下在她面前都如此的谨言慎行。 吃完早饭,之前苏合安排的张一恒等人都悄无声息地带队离开了。 苏合选的这几个掌门,都是比较不好应付的,放在手底下,时不时地要刺她几句,提出些反对意见,实在太费神。这样派出去之后,他们自然会尽心尽力地按照她的吩咐四处救援各门派,避免被暗金堂抄了老家,实在是两全其美。 有了徐寒川,苏合要操心的事情就少多了。徐寒川试探地又劫了两处小粮仓之后,就已经能准确估算出这些武林人士的战力,按苏合的吩咐第三次去啃了个硬骨头,死了有二三十号人,伤了百余号。徐寒川带着人奋力突围,最后带着伤员甩掉追兵,退到一处安全的山谷里。 这一战,死的人虽然比前两次多些,不过带回来的那些重伤者却更影响士气。 苏合的命令是哪怕只有一口气,都要带回来。其实很多伤成这样的人,如果是在真正的战场上,都是会被丢下的。 江湖人刀口舔血,除了不知世事的少年,都有横死的觉悟。可是这种眼睁睁看着并肩作战的同伴等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真的是心如刀绞。 “哭什么,让开点。”苏合推开一个伏地痛哭的少年,拿着银针,飞快地刺向伤者的几处大穴,暂时稳住伤势。又从药囊里取出一粒药丸,手指利落地一压伤者下巴和喉咙,逼已经人事不知的伤者服下。 很多人受伤实在太重,她只有尽力争取时间。 稳住这一个伤者的病情,苏合飞快地走向下一个伤者。 之前伏地痛哭的少年发现身边师兄的呼吸平稳了,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踉踉跄跄地追上去,“他,他不会死是吗?你能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跟在苏合身后的明廷伸手拦住那少年,避免他打扰到苏合,耐心解释,“大人会尽力,这里还有几个重伤的,大人都会尽力救。” “能救活是吗?”少年虽然是在问明廷,目光却还追随着苏合。苏合正忙着撕开另一个重伤者的衣服,帮他拔掉胸口的箭矢,动作十分专业,浑身有种让人不由自主就相信的气场。 明廷微微迟疑了下,说:“不一定,我们带的药不够多也不够全。” “什……什么药?我去找药!” “我也去。” 周围跟着不少人,之前只是为了不打扰苏合治疗伤患,极力忍耐。此时听明廷说缺少药材,顿时群情沸腾,纷纷表示要帮忙去找药。 几个老前辈想说如今正在躲避陈国的军队搜索,不宜露面及分散,然而看着那些少侠们,又不忍泼冷水,十分为难。 明廷正要开口,忽见徐寒川飞奔过来,远远地就大声喊着:“大人,有附近的村民感谢诸位英雄高义,送来了粮食和药材!” 许多少侠都愣愣地看着徐寒川,仿佛绝处逢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廷,去准备熬药。”苏合的声音冷静又稳定,快速地报出一连串的药名及分量。 诸位少侠这才有了几分真实感,有些师兄弟或者亲友受伤的,甚至喜极而泣。 “闲着没事的都别围着我,听明廷指派去帮忙熬药。”苏合一边有条不紊地取箭、止血,一边把围着她的人指挥的团团转。 明廷走了,苏合又抓着身边另一个侍卫报了一大串的药名,“三碗水熬一碗,给这位伤患灌下去。” 她身边的这些少年多少都懂些药理,开方还不行,但辨识药材抓药已经没问题。将来万一生计无着,去药店当个伙计也是能胜任的。 苏合用了两个时辰,终于把所有伤患由重到轻,全都处理完毕。 多少是凭着几分运气,竟然都救回来了。 整个营地一扫初败时的哀泣,热闹的不得了。诸位英雄豪杰们忙着熬药,忙着照顾伤患,忙着跟送药来的村民相互感谢。 苏合远远地看着,心里慢慢松了口气。幸好,都救回来了啊。她一向很喜欢治病救人,可是这一次,却从心里觉得有些疲惫。 他们为了避开陈国的军队追踪,行踪隐秘,所谓的村民来送粮送药自然是苏合故意安排的。 她用这些手段,目的还是把容易被煽动、被掌控的少年人更紧地握在手里,免得那些老成持重的前辈们缓过劲来脱出她的控制。 苏合一个人安静地坐着,有点疲惫,推云派的掌门大弟子于千禧捧着个碗跑过来。 “怎么?有伤员病情变化了吗?”苏合打起精神问。 “大……大人。”于千禧有点紧张地把碗递给她,“熬了点鸡汤粥,你趁热喝一碗吧。” 苏合愣了下。整个营地都在忙着伤员的事,又逢新败,还没开始做饭。而且熬粥不方便,估计熬的这些粥是专门给伤员的,这于千禧倒是巴巴地盛出一碗给她送来。 苏合接过碗,道了声谢,“赶快去准备吃食吧,大家也都饿了。” “是,大人。”于千禧应了一声,然后垂着头犹豫片刻,正色拱手说:“谢谢大人救了我师弟,今后大人若有差遣,只要不违背道义,我于千禧万死不辞。之前……我师父对大人有误会,多有冒犯,他老人家拉不下面子,我代他向你道个歉。” 少年人真是……冲动又直白啊。这种知恩图报,善恶分明,又让人心里觉的羞愧又酸涩。 苏合有点疲倦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第89章 得失 于千禧前脚刚走,江韶后脚也端着个碗过来,眼里含着笑意说:“看来已经有少侠献过殷勤了,这碗倒是便宜了我。” 苏合扯了扯嘴角,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江韶坐下。 江韶撩起衣摆坐到她旁边,把碗放到一边,很自然地伸手搭在她肩上。 苏合偏头靠在他身上。 江韶看了看她,“很累吗?” “是啊。”苏合微微阖着眼睛,“江大哥,如果是你,要将这些人控制在手里,你会怎么办?” 治病救人之后还这么不开心?江韶眨了眨眼睛,猜测,“来送药送粮草的村民是你安排的?” “嗯,也是我故意让徐将军找了块硬骨头啃的。” 江韶勾了勾唇,“苏合,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正派?我又不是顽固不化的卫道士,难道你以为我是一点手段都容不得的人吗?三战连胜,这些少侠们的确有些骄狂,来一次败仗打压一下,以后的路才能走的更稳。” 江韶如此说,苏合忽然心里就觉得舒服多了。倒也不仅仅是因为江韶不把这样的手段放在心上,而是最近,她自己有时候会对善恶失去判断。实在是坏事做多了,习以为常,是非观也渐渐模糊,难以确定哪些是无伤大雅的必要手段,哪些是真正的恶行。 “不过。”江韶话锋一转,“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么着急。也许是我不擅权谋吧。我只是觉得这些人虽强,但远没到所向无敌的地步,我看徐将军指挥起来也极为费力,只敢做粗糙的部署。这样早晚都会败的。总有机会让他们知道教训,知道疼。而且西北民风彪悍,百姓直爽热情,他们早晚会收到百姓的感激。人心换人心,以你的医术,想施恩,想收服这些人,用不了太久的时间。” 是啊,她着急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急功近利呢?为什么要做这么粗陋的布置呢?大约心里也知道伪善不能长久,所以才这么急躁。苏合抬起头看江韶。 江韶微笑,“怎么?” “这些年你成长了很多啊。”苏合笑了笑。无原则又执着的爱总让江韶显得幼稚,可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他早已是顶天立地的成年男人,心机手腕大约也是不缺的。难得的是他依然眉目清正,心思通透。 “我是个男人啊,苏合,我希望你可以试着依靠我,如今的我靠得住的。你看你一个姑娘家,总是一副大家长的心态。”江韶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先喝点粥垫垫吧,再磨蹭下去粥都冷了。” 苏合伸出手,开玩笑,“我还是喝江少侠献殷勤的这碗吧,别的少侠实在是太粗心了,只拿了一碗粥过来,没拿勺子!这么大碗,难道要我整个脸埋到碗里喝吗?实在是比不得江少侠细心周到啊。” 江韶忍俊不禁,将自己手边这碗鸡汤粥递给她。 这粥熬得浓稠,苏合喝了大半碗就饱了,实在喝不下去了。 江韶接过她喝剩的小半碗粥,也不嫌弃,一点都不浪费地喝完了,又把于千禧端来的那碗消灭掉。 苏合忍不住摸了一把江韶紧致的腰身,“你每天吃那么多,都吃到哪里去了。” “苏合。”江韶声音有些沉,捉住她的手,红着脸低头看她。 他的脸实在是红的太快太明显,连耳根都红的仿佛要烧起来。 “江大哥,我只是摸一下你的腰,你脸就红成这样,……”苏合笑的说不下去。 “……苏合!”江韶恼羞成怒地瞪她,然而又不能拿她怎么样,最后恶狠狠亲了她一口,跳起来跑掉了。 苏合伸了个懒腰,眉目舒展,打算去找徐将军问问下一步打算打哪里。 明廷从一旁的阴影里走出来,期期艾艾地说:“大人……” 苏合挑眉,“怎么?不是让你去帮忙抓药照顾伤患吗?” 正道武林的人虽然多,但懂药理能辨识药草的却没有。苏合把主要的工作做了,但后续的照顾还是需要明廷他们继续。 “岳大人训斥我擅离职守。”明廷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提醒,“方才岳大人不放心,守在附近半天……” “……”苏合扶额。在岳清歌眼皮子底下跟江韶谈情说爱实在是尴尬,可是被下属小心翼翼地提醒,也一样很尴尬。她已经不想去想自己在属下心目中是个什么形象了。 她迁怒地瞪了明廷一眼,“以后江韶在的时候,你们都不必跟得太紧。” 明廷犹豫了一下,无奈地应了声是。 大人的命令不能违抗,可是若是岳大人知道,一定会罚他们的!做人手下真是太难了。明廷内心无声饮泣,都怪自己当初不好好学习,没有一技之长,最后只好拼命练武,只好做杀手,天天在两大上司的眼皮底下左右为难! 败了这么一场,少侠们果然踏实多了。 过了几天,苏合收到消息,暗金堂袭击了推云派,营救被抓的奸细。 崆峒掌门张一恒带着人及时赶到救援。虽然仍是被暗金堂救走了半数被关押的奸细,但好在推云派伤亡不重。 苏合给推云派掌门林勇带来了他夫人的亲笔信。 “林掌门若是不放心,不妨回家看看。夫人上了年纪,受此惊吓,听说不太舒服。”苏合十分体贴地建议,同时又对其它几位掌门说:“诸位掌门可以不必有后顾之忧,暗金堂若是出动大队人马,一定做不到毫无痕迹。只要我得到消息,张掌门等几位掌门在外,必定全力支援。” 在座的这些掌门到如今也许还是不大喜欢苏合,心里暗暗戒备她,可是听了她的安排,又觉得十分安心。她这些天的表现以及手腕已经证明了她的能力,可以说整个正道武林如今也找不到比她办事更靠谱的人了。 这样的人,是战友而非敌人,实在是让人感到庆幸的事情。 “苏大人的安排真是妥当的。”林勇看着苏合,还有几分不好意思,犹豫了片刻,最后拱了拱手,“这次我推云派之劫多亏了苏大人,林某在此多谢苏大人了!” 苏合这时倒是不居功了,谦虚地回了一礼,“林掌门客套了,苏某只是消息灵通些,这次是张掌门神勇,时机掌握的好。” 苏合客气起来,也是极好相处的。她又跟诸位掌门之间说了下接下来的大致计划,彼此间没有了最初的剑拔弩张,反而有几分其乐融融。 至于被劫走的那些奸细,诸位掌门虽然觉得很遗憾,但苏合却不担心。她早料到暗金堂不可能放任投靠自己的人被抓无动于衷,否则今后中原武林还有谁敢投靠他们? 可是那些奸细里混进去了不少她收拢的南渡武林势力,那么多人,暗金堂救人的时候也没有时间去一一分辨。被救走之后,这些人就会反戈一击。 这也是那些人答应为苏合做事的条件之一。这些人被逼得背井离乡,是最恨暗金堂的,若不是存着报仇的心,她就算是用药控制,这些人也不会屈服。 这些人一定会给暗金堂造成麻烦,至于之后这些人能不能顺利逃脱,就不归苏合管了。逃不掉是命,逃得掉就自由了。 第66节 待苏合走了,方才其乐融融的气氛才渐渐冷了下来。 峨眉静云师太沉默片刻,低声说:“推云派弟子几乎都安然无恙,只有没来得及审问的奸细就被劫走。这事……” 虽然峨眉静云师太这话仿佛推云派弟子没多死几个很奇怪似的,但林勇还是压下心里的疙瘩,说:“你是说,那些奸细里有人浑水摸鱼,为的是危言耸听?” 几位掌门沉默片刻,武当玄秋子道长叹了口气,“没有证据的事,诸位还是慎言吧。有暗金堂奸细毕竟是事实。” 林勇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苏大人这次解了我推云派之难,我林勇记她这个情。” 说起这个,这次各家也都有弟子受重伤,蒙苏合所救。几位掌门互相看看,最后终于没再说什么。 过了没多久雷家新任家主以及机关门的新掌门,千里迢迢地跑来投靠。 两个年轻人辈分低,临危受命,也没什么架子,在诸位前辈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陈前段时间门派内乱是多么危急的情形,他们是多么的忍辱负重痛不欲生,最终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将叛徒一一抓住。 两位新掌门仿佛约定好了一样,绑了一大串的叛徒,押着跪在天下英雄面前。 “我雷家世代都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没想到却出了这些不肖子孙!”新任的雷家家主雷鸣红着眼睛,忽然手起刀落,砍下了身边一个跪着的叛徒的脑袋。 诸位掌门不妨这位哭哭啼啼的年轻家主突然动手,表情都愣了一下。雷家跟他们这些门派不太一样,霹雳雷火弹手艺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婿,从不收外姓人弟子,因此彼此之间都有亲眷关系。 而雷鸣刚才毫不犹豫杀了的,是他的亲叔叔。 “雷庄主不必如此。”苏合身为新任的武林盟主,这种场合自然是要出言相劝。 “这些人死不足惜!我雷家愧对诸位英雄,只好在天下英雄面前清理门户,洗雪耻辱,自证清白!”雷鸣毫不犹豫地亲手将剩下几个人人头一个一个砍下,满地鲜血。 这下即使有人想要质疑之前在武林会盟上被揪出来的奸细是他父亲,也说不出口了。 机关门的新掌门柳志申有样学样,也是当场将门下叛徒一一斩杀。 苏合叹了口气,转头问各大派掌门,“诸位掌门意下如何?” 几位掌门低声商议了一下,少林智空大师说:“少数人犯错,总不能一概而论。雷庄主和柳掌门大义灭亲,是明理之人。” 苏合点头,“如此,还请两位为诛灭暗金堂出一份力。” 雷家的霹雳雷火弹威力巨大,机关门擅长各种机关精巧之术,有了他们的加入,江湖联军显然如虎添翼。 名门正派碍于多年的交情及面子,面上并不对幡然悔悟的两个门派猜疑,然而苏合也对这两家没有什么特别的防备,就让人觉得奇怪了。 事后江韶忍不住问苏合,“难道之前的雷庄主和关掌门都是你安排的人?” 苏合摇了摇头,“关掌门不是,雷庄主是。老雷庄主的弟弟投靠了暗金堂,他无力对抗,只好求到了我面前。新任机关门门主柳志申是在武林会盟之后,被我扶上门主之位的。” 雷家的霹雳雷火弹赫赫有名,无论谁当政都不可能放任不理。雷家跟大周朝廷一直是有几分关系的。 待陈国占了半壁江山,下手的第一个武林势力就是雷家。这几年,苏合暗中也帮了前任雷庄主很多,只是一直到这一次,才算真正把雷家的另一拨势力连根拔除。 前任雷庄主为了报答,同时也为了对付暗金堂,不计个人荣辱,牺牲自己的名声为苏合助势。 只是雷家能洗白,前任雷庄主恐怕是再也不能出现在人前。如今他自愿呆在监察处的牢房里,苏合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 而机关门关清河投靠了暗金堂,被苏合在天下英雄面前揭露真面目抓了起来。另一边苏合就派人去了机关门,扶持柳志申上位,彻底控制住了机关门。 经此一事,雷家和机关门都是元气大伤,掌门又太过年轻,至少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摆脱朝廷的控制。 各大门派掌门一直担心朝廷把手伸向正道武林,然而这件事已经在发生了。 苏合带着这些江湖人在西北纵横抢掠。她一身红衣,身边都是统一服饰的少年,在战场上的时候极为抢眼。然而她前后左右护卫的都是高手,还有江韶与岳清歌一明一暗在旁掠阵,苏合几乎不怎么需要亲自动手。 可惜百密一疏,那一日试图甩掉陈国追兵的时候,一支流矢擦到了苏合的小腿。 伤的倒是不重,只是非常疼,一时顾不上处理,流了许多的血。 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苏合皱着眉头正打算下马,江韶与岳清歌却同时一左一右向她伸手想要扶她。 这么多年,岳清歌一直跟在苏合身边,看顾她几乎已经成了习惯。岳清歌伸出手的时候才看到江韶也伸出了手,他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也许已经不太妥当。 这么多年的亲密无间,他作为贴身侍卫保护她,男女之间的界限模糊的几乎习以为常。然而苏合前些天已经表明了保持距离的态度,今后……他该离她远一点吧。 岳清歌薄唇紧抿,抬眼看向苏合,却没有收回手。 江韶挑了挑眉,岳清歌与苏合之间的异样看来并非是他多心。他跟苏合认识的早,可真正相处的时间也没有多少,然而苏合与岳清歌却是实打实地相处八年。 江韶觉得心里有点闷,然而看着苏合坐在马上左右为难的模样,他最后还是犹豫了一下,收回了手。爱一个人怎么忍心看她为难。 苏合知道岳清歌最近心里一直不太痛快,她不能再因为江韶扫他的面子。然而当江韶收回手,她心里又觉得愧疚又心虚。江韶如今是她的恋人,她怎么能在他面前让岳清歌把她抱下马? “明廷!”苏合瞪了一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不存在的明廷,摆出苏大人的威风训斥,“你就是这么做贴身侍卫的吗?玩忽职守,一会儿自己去领罚!” 可怜的明廷无辜被牵连,连忙顶住两边的压力,小心翼翼伸手把苏合半扶半抱地从马上弄下来。 这样避嫌吗?岳清歌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与江韶对视一眼,转头走了。 江韶沉默了片刻,却压着脾气跟在明廷后面。 明廷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扶着苏合坐在石头上,然后火烧屁股一样跑掉了。 苏合抬头看着江韶,感觉到他似乎在生气,求饶地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 江韶没理苏合,微微皱着眉单膝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脚腕,看她的伤口。 流的血干结了,把裤子都黏在了伤口旁,江韶起身去找管后勤的于千禧要了烧酒、伤药和干净的布。 江韶返回来一言不发地拿烧酒清洗伤口,一点一点把裤子从伤口上撕开。 苏合疼的倒抽一口气,抬腿想躲,却被他铁钳一样的手握住脚腕收不回来。 江韶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软化了些,“忍一忍。” 他小心地清理干净伤口,上了药,又用干净的布包扎好。 “江韶……我跟岳清歌……”苏合犹豫着想解释,然而她跟岳清歌之间实在算不上坦荡,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她又不能不解释。 她跟江韶之间,已经有太多让她觉得不安的因素,可如果是因为她用心不专最终黯然分开,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江韶微微垂眸,还解释什么呢?刚才那样的情况,可以让明廷把她从马上抱下来,却不能从他与岳清歌之间选一个人,苏合的这个举动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的问题。而他与岳清歌同时伸手的时候,岳清歌不肯收手,也说明了岳清歌的态度。 岳清歌对她有情,而在苏合心里,岳清歌显然也是十分特别的存在。 江韶心里仿佛有把无名火在烧,不知道是恨自己在她需要的时候没有陪在她身边,还是恨不得去与岳清歌明刀明枪再一较高下。 江韶并不想听苏合解释什么,甚至有点害怕苏合解释她与岳清歌的关系。他心里隐隐的明白,如果她不说谎,那么那些话必然不是他愿意听到的。 看着苏合欲言又止的模样,江韶最后还是牵住她的手,“苏合,你喜欢我吗?” 纠结于如何解释的苏合松了口气,看着江韶的眸子,坚定地回答,“喜欢。” 江韶另一只手贴在她侧脸上,摘下她的面具,轻抚她的面颊,“你想要嫁给我吗?” 这个问题让苏合犹豫了片刻,最后她答,“我想要嫁给你的,江韶。如果我不再是朝廷的监察令……” 然而江韶已经不想再听后面的其它限定条件,只要她喜欢她,想要嫁给他,那么其它所有的限定对于江韶来说都不必放在心里。江韶单手扣着她的后颈,低头含住她的唇。极缠绵地吻她。 “唔。”苏合剩下的话被吞入腹中,发出一声呜咽的尾音,软软的猫叫一样。 江韶顿了顿,压着她的后颈不容许她后退,这个吻就炽烈起来,带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欲/望。 苏合只觉得酥麻感从脊椎一路烧上来,忍不住微微战栗。 江韶放开她的时候,两个人都面色绯红呼吸急促。 江韶看了看不远处的营地,大拇指抹过苏合微肿的唇,努力压下脑子里继续吻下去的想法,将她搂在怀里。 “苏合,苏合……”江韶胸口火烫,双臂紧紧地把她压进怀里,微微带着些低哑的声音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 苏合坐在石头上,搂着他劲瘦的腰身,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急速的心跳。每当他叫她名字时,胸腔都会震动,仿佛那些声音都是从他心里发出来的,震的她耳朵发麻。 苏合的脸烫的不行,浑身都软的没有力气,却又舍不得放开他。 “江韶。”她低低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苏合。”江韶低头,克制地轻轻亲吻她的发。 “苏合,我爱你。”江韶亲了亲她的眉心,耳朵,鼻尖,最后还是忍不住了一般,再次含住她的唇。 心跳仿佛擂鼓一般,苏合只觉得脑子失控了一般晕陶陶的。 在江韶放开她的时候,她说:“江韶,我也爱你。” 她声音极轻,轻的仿佛叹息,然而江韶还是听清楚了她说什么,眼眸亮的仿佛瞬间落了漫天的星辰。 苏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顿时觉得脑袋里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她真的爱江韶吗?像江韶爱她一样深爱?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吗? 如果江韶真的做到接受她的所有,她可以嫁他吗?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无能为力的小姑娘,如今她手里握着监察处,甚至已经强大到可以借势逼着各大派掌门奉她为盟主,只要彼此的心意坚定如初,这世上似乎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与江韶天长地久。 可是,她可以嫁他吗?披上嫁衣,像她年少时想的那样,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一生一世。 朝廷的监察令,可以嫁人吗?皇帝陛下会容许朝廷的监察令,嫁给正道武林的雨花庄庄主吗?如果此次扫平了暗金堂,监察处下一步的发展必然是对正道武林下手,也许江韶能为了她放弃原则,可是她嫁给江韶之后,要如何再取信于皇帝陛下? 苏合之前总是在忧虑江韶会不会在认识到她的真面目之后,就会转身离去。这是她第一次想到两个人的将来。 苏合看着江韶,几乎想要问江韶他们能不能就这样天长地久下去,不要再提嫁娶之事。 然而最终她还是忍住了,甚至还因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些惊吓。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放弃了跟江韶一起同路参加武林会盟,返回监察处时,甚至曾经在心情绝望的情况下还问过岳清歌是否愿意娶她。 可如今江韶依然心意坚定,她下决心跟他在一起,她竟然会有不提嫁娶之事的想法? 这么多年,当心中的善恶模糊,故友离心,心里的坚持一样一样的失去,她的本心是什么? 苏合抱着江韶的腰,仿佛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爱江韶,也许不如江韶爱的那般深;也想嫁给他——这是她真正的本心。 可是,她有很多的顾虑。除了江韶会不会有一天变心之外,最重要的,是她放不下手里的权力。 这种对权力的恋栈甚至跟找暗金堂报仇或者别的什么关系也不大。 她经历过茫然无助的时候,只能被世事压着一步一步低头,一步一步走自己不想走的路。如果她放弃了监察令之位,她会不会再次回到当初的境地?重新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时候,她未必有如今的运气。 权力的滋味是如此的美妙,她可以用手里的权力为师兄脱罪,可以将师姐从齐王手里夺回来,还可以压着正道武林低头。 如果没有权力,她还有什么? 做过坏事的人总是格外怯懦,当失去了权力的铠甲,还有什么可以保护自己? 曾经她厌恶的,不屑一顾的,如今却是她唯一的凭依。 苏合抬头,也许权力并非是她唯一的凭依,她还有江韶。 第67节 “江韶。”苏合看着纯然喜悦的江韶,甚至有点自惭形秽。 “苏合,我很高兴。”江韶专注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心里或许还有许多顾虑和犹疑,但我会有许多许多的时间陪着你,总有一天你可以完全的信任我、依靠我。我会一直一直爱你,一直一直对你好。所有的事情我都会与你一起面对。” 苏合觉得有种心酸的想要流泪的感觉,她与江韶十指相扣,手心相贴,仿佛心也贴在一起。苏合能感觉到,江韶是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瞧一瞧的。 “江韶。”苏合低声开口,“我心里的确是有很多的顾虑,再给我一些时间。” 江韶微微勾唇,顺了顺苏合被风吹散的鬓发,说:“你是监察令,我就守在你身边;你是枯荣先生,我也守在你身边。” 苏合愣了下,抬头看江韶,蓦地就红了眼眶。她那些阴暗的心思,江韶都懂,却又愿意纵容她。 可是她又如何忍心,让江韶留在监察处这样的地方,一日一日看那些阴谋暗杀之事呢?在苏合心里,江韶这样的人,就该风光霁月,纵马江湖,快意恩仇。 “怎么就要哭了?”江韶愣了下,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无措地看着苏合。 于是苏合的眼泪就真的下来了。 “我……”苏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流眼泪,觉得有点难堪,微微别过头去,想说几句热情的话,然而话在心里滚了几滚,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江韶,如果你有一天不再爱我,我一定会受不了,我会……天涯海角也要抓你回来锁在身边。就算毁了你,我也不会再让你爱上别的什么人。” 她的声音里带了浓浓的哭音,将这样狠绝的话说出口之后,心里却是又空茫又后悔。为什么不能说些温软的话呢?为什么说出口的却是威胁呢? 江韶愣了下,似乎有些哭笑不得,轻轻抱着她拍她的后背,哄孩子一样说:“是,苏大人,我一定不敢不爱你的。” 江韶犹豫了一下,轻轻地亲吻苏合的眼角,吻去她的眼泪,“别哭了,我不想让你哭。” 这两人腻歪了半天,明廷在旁边等了好久,实在等不下,放重了脚步过来打扰。 江韶半侧身挡住苏合,苏合连忙擦了擦眼泪,正色问:“什么事?” “大人,方才静云师太来了一趟,被属下拦下了,然后智空大师也来找大人,也被属下拦下了。”明廷低着头,面无表情地陈述,“属下瞧见玄秋子道长也往这边走了。” “……”苏合有点尴尬地轻咳一声,摸到旁边的面具扣在脸上,“请玄秋子道长过来。” 西北这边被她闹的有点失去控制,陈国最近有点扛不住了,只好派出了暗金堂为饵,又派大军埋伏在侧,打算将这群江湖人一网打尽。 苏合最近一直避战。虽然这些江湖人也不是花她的钱培养的,但她也不想真的拼的各大派伤亡惨重,精英尽没。 不过连日避战,一些年轻人已经有些浮躁,今日几位掌门轮番来找她,恐怕也是要说这些事情。其实即使几位掌门不找她,她也要去跟他们聊一聊。 “听说苏大人今日受伤了,几位掌门都十分担心,伤势可严重?” 这些天苏合救治了不少受伤的人,就算是面子情,她受伤了这些掌门也不能不闻不问。所以苏合倒是很坦然,坐在石头上说:“并不严重,已经包扎好了,估计两三天就无碍了。玄秋子道长,恕苏某腿脚不便,就不站起来了。” “玄秋子道长可是因为最近苏某避战而来?” “正是。苏大人消息灵通,探得暗金堂的踪迹却避而不战,可是因为有埋伏?” 苏合愣了下,点头,“道长猜得不错。暗金堂的确有实力与我们硬拼,不过陈国朝廷自然不会舍得让这只精兵跟我们拼个你死我活。于是以暗金堂为饵,诱我们上钩。为今之计,就是看谁更沉得住气了。不过前线形势吃紧,陈国不可能把太多的兵力耗在这里太久。” 对于苏合来说,即使没有灭掉暗金堂,借着这些江湖人将陈国大批军队牵制在这里,也是大功一件了。不过当然她更希望能真的灭掉暗金堂。 “我们几个老家伙也是这个意思。”玄秋子道长捻了捻胡须,“今日看门下弟子有些急躁,难免担心苏大人年轻气盛。看来是我们多虑了。苏大人年少有为,足智多谋,江湖有苏大人这样的新秀,我们老一辈也终于放心。” 玄秋子道长竟然不是来催她跟暗金堂决战或者质疑她的,这让苏合有点意外。不过她也没表露出来,客气地说:“道长谬赞。令徒林景峰少侠才是真正的少年英雄,昨日之战,他一人一剑杀入敌营深处,亲自取了敌军首领的脑袋,实在令人钦佩。” 林景峰是武当年轻一辈的首徒,算是玄秋子的徒孙。功夫自然是好的。只是在苏合看来,各大门派的精英们都颇有些太过依仗武力,对庶务又太不上心。比如推云派的大师兄于千禧,负责后勤这么久,还总让人提醒他才记得去催着做饭。 这当然也算不上大缺点,但是一个门派的人要吃要喝,这些人如果将来有机会继任掌门,难道要当甩手掌柜?苏合是个爱管闲事的,最近有意无意的,就让各大门派的大师兄轮流去给于千禧帮忙搞后勤,磨磨他们的性子。 不过苏合当着玄秋子道长的面,倒也不好说人家徒孙的缺点,捡着优点吹捧了下,哄得老道士高高兴兴地走了。 哄走了老道士,苏合转头看见江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景峰功夫很好吗?连我十招都接不住,夸得天花乱坠一样。你似乎特别喜欢看那些少侠练剑?”江韶半吃味半开玩笑地问。 “唔。”苏合手指托着下巴,顺着他的话点头,“是啊。唉,现在的少侠就有趣的多,我站在旁边只要看上片刻,他们必然脸红心跳乱了剑招。不像当初的某人,目不斜视,我站在门外看一下午,都不带赏我个眼风的。实在是太伤我的少女心了。” “有吗?”江韶努力回忆,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不大相信地说:“当初在枯荣谷的时候,我心里就喜欢你,可是你说你要给杜飞白买线缝衣服。” “有吗?”苏合微微睁大眼睛,她实在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 “有一次我们一起去镇上买东西,你告诉我你帮杜飞白买线,他衣服破了。”江韶如今想起这陈年旧醋,心里还是满满的酸味。 “我经常帮人从镇上带东西的啊,我应该也不可能只帮杜飞白带了吧?”如今提起杜飞白苏合一点也不心虚,虽然听出江韶的醋味,语气还是很轻松。 “我那时候以为你喜欢杜飞白。”江韶说起来还觉得有点委屈。 “我……”苏合偏头想了想,“我那时候就特别喜欢看你练剑,也没注意过别的人。杜飞白其实是离开枯荣谷之后慢慢熟悉起来的。” 曾经无比怀念的枯荣谷,如今回想起来,很多细节都已经变得模糊,不过苏合却难得没觉得伤感,平静地跟江韶聊着过去的事情。 夜风轻拂,仿佛把心里的焦躁、犹疑都带走,渐渐变得宁静澄澈。 这两个人又腻歪个没完,明廷无奈地离的远远的。 一直到晚上吃过晚餐,苏合才终于暂时放下了谈情说爱,叫了明廷过来吩咐正事。 “明廷,着人向暗金堂传递消息,七窍石在我手上。” 明廷愣了下,立刻吩咐人去办。 岳清歌隐身在不远处,微微皱了皱眉。 七窍石对暗金堂的重要性自然是毋庸置疑,暗金堂这些年失了七窍石,培养出来的杀手质量大减,而且都活不长。所以暗金堂这些年在中原一直在试图找到遗失的七窍石。 且不说七窍石是否在苏合手上——岳清歌与苏合这些年朝夕相处,觉得七窍石在她手里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是无论如何此时苏合实在没理由放出这样的消息。 因为无论七窍石是否在她手上,暗金堂与她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她何必画蛇添足? 也正因为她没有理由放出这样的消息,当暗金堂收到消息的时候,会相信这消息是真的。 岳清歌想不透苏合此举的用意。 两个人多年的默契,她信任他,依赖他,做大的决定之前总是会与他商议,或者即使她不说,一个眼神他也能够明白她的想法。 这份默契如今却在渐渐崩裂。 他也许可以走出去问她,然而想到江韶,想到苏合近日来疏远拒绝的避嫌姿态,岳清歌却没有办法跨出那一步。 岳清歌隐在黑暗中,默默地看着苏合。这种正在失去的感觉让他觉得焦躁不安。 ☆、第90章 面具 又一次遭遇陈国暗金堂,苏合再次避战而逃。 奔逃中苏合忽然传令停止行军,所有人停在一处山坡。远处传来的越来越剧烈的爆炸声,惊得战马长嘶,焦躁不安地在扬蹄,各门派的弟子手忙脚乱地安抚自己的马。 武当玄秋子道长拨马过来,大声问:“苏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道长放心,是我令雷家与机关门设下的埋伏应该是奏效了。”带着金箔面具的苏合微微偏头,对明廷吩咐,“传令,所有人下马休息一刻钟,我们一会儿杀回去。” 钓鱼的人也在被人钓,陈国以暗金堂为饵想要灭掉这股江湖势力,殊不知苏合也在用这股江湖势力为饵,试图把身后的追兵一网打尽。 苏合笑着对玄秋子道长说,“道长,此次大约我们可以毕其功于一役,解决掉暗金堂这个心腹大患了。雷家和机关门这次是立了大功。未免贻误战机,此事瞒的紧,诸位掌门还请莫怪。” 玄秋子愣了下,看着眼前这个不骄不躁的年轻女子。 正道武林被陈国逼迫到不得不关闭山门,召开武林会盟以求生存,心里当然是有与暗金堂拼死一战的觉悟的。 但同时,谁心里也都清楚,正面对决,即使能胜,也必然是惨胜。正道武林必然人才凋零,数十年难以恢复。 各大派掌门都不通战事,这些天跟着征战,才渐渐意识到在战场上,想要使点手段无声无息地弄死些人实在是太容易。心里对苏合不是没有防备的。 只是碍于大局,一时并未表露出来罢了。苏合最近感觉到人心松散,也并非仅仅是因为她避战而导致的。 如今苏合竟然早已经悄悄筹划好了,用雷家的霹雳雷火弹以及机关门的机关之术埋伏了暗金堂及陈国的军队,之后再带正道江湖人士杀回去,必然可以以极小的伤亡代价取胜。 玄秋子道长不知道别的掌门会如何想,他老脸倒是有点挂不住,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愧感。 玄秋子道长犹豫了一下,下马对着苏合一揖到底,“苏大人心存侠义,老道在这里谢过苏大人了。今后……苏大人若有差遣,只要不违背道义,武当必全力以赴。” 武当掌门竟然会对她做出这样的承诺。苏合愣了下,也翻身下马,想了想,倒有些不好意思,“如此……苏某倒是有一事相求。” 其实无论玄秋子道长是否这样说,她都打算立刻挟恩图报的。这番话她也打算跟各门派掌门都说一遍。 “道长应该听说过,暗金堂内部由三股势力组成,军方势力、杀手、以及收编的江湖人士。军方势力人数最多,杀手其次,收编的江湖人士人数最少。今日若不出意外,大约可以灭掉大部分的军方势力以及一部分江湖人士。其它的漏网之鱼对于各大派来说已经构不成大的威胁,大家今后小心些也就是了。我们这次会盟也算圆满结束,已经耽误大家这么久时间,明日,大家就可以各自回门派。” 苏合平铺直叙地说完现今的形势以及自己的打算,话锋一转,语气笃定地说:“到时候暗金堂的杀手势力必然会趁我身边护卫不够,前来刺杀我。烦请道长明日佯作离去后,隐匿行踪向南绕行,看在这些日子我这盟主做的尽心尽力的份上,施以援手。” 玄秋子道长微微捻须,没有问苏合如何能如此确定暗金堂的杀手势力会那么急切地来刺杀她,而不是其它别的掌门。心里默默思索苏合对他说这番话的用意。 这女子行事谨慎,思维缜密,既然已经料到暗金堂的杀手要刺杀,为什么不充分备下人手,或者再找借口多留正道武林英雄豪杰几日? 听说最近大周在前线战事上连战连捷,已经渡过了江。武林会盟结束,今后监察处与正道武林是敌是友还不好说,尤其这次武林会盟苏合的心机手腕让人印象深刻,正道武林也实在不想面对苏合这样的对手。苏合如今告诉他这样的事情,难道就不怕他袖手旁观,看监察处与暗金堂两败俱伤?甚至更彻底一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联合各大门派趁人之危对监察处下手? 这会不会是会盟之后,监察处想要把各大门派逐个击破的陷阱? 玄秋子道长沉吟许久,苏合也不催,淡定地站在一边等他的答复。 玄秋子心里默默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一把年纪还要猜小丫头的心思。 玄秋子道长终于下定决心,说:“苏大人,老道智计平庸,忝列武当掌门这么多年,行事靠的只是一个准则。” 苏合配合地说:“愿闻其详。” “人不负我,我不负人。苏大人放心,诛灭暗金堂是此次会盟的目的,既然苏大人料到暗金堂杀手必将出手,老夫定然助大人一臂之力。” 苏合笑了笑,也并未表露出什么感动的情绪,点头说:“多谢道长。还请道长切勿将此事宣扬,以免暗金堂杀手觉察,不敢来了。” 答应是答应了,如果她是玄秋子,也要先答应了再从长计议。真正如何,还要看明日这些人的行动。 这实在是个把暗金堂杀手以及她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如果正道武林放弃了这个机会,将来等监察处对正道武林下手的时候,他们可未必再能找到这样好的机会了。 一刻钟过去,苏合下令所有人上马杀回去。 白衣的少年如羽翼一般在她两侧展开,拱卫着红衣女子。 苏合脊背挺直地策马前行,剑锋所指,天下英雄依令前行。 前方是被霹雳雷火弹和各种机关埋伏重创后的陈国/军队,刚刚勉强整编队伍,就被队列严明的正道武林冲散。 天下英雄闯进这些人中间,如狼入羊群。无论是暗金堂,还是原本作为埋伏的军队,都已经人心涣散毫无战力,这场战争已经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戮。 遍地血污,苏合不染纤尘地骑在马上,明廷他们护卫在她身边,让所有人都无法接近她一步。 战后清点伤亡,正道武林以极小的代价消灭了多半的暗金堂军方势力,同时捎带着灭了陈国万余军队。 所有人欢欣鼓舞。 苏合吩咐于千禧,“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明日大家就要启程回各自门派,今晚庆祝一下吧,去准备些酒和肉。除了巡防的,其他人不醉不归。” 少侠们唱着歌去溪边洗去满身血污,还有人忙忙碌碌地准备晚餐。相聚这几个月,一路并肩作战,各门各派的少侠之间结下了十分深厚的情谊,如今分别在即,倒有几分不舍,很多人彼此相约去对方门派拜访。 第68节 苏合远远地坐着,像个旁观者。 江韶跑过来递给她一个不知道哪儿摘来的野桃子,“在想什么?” 苏合看到江韶的时候,眼里空茫的神色就变得柔软,她勾了勾唇,说:“在想,如果战场上没有明廷他们的保护,我会有多狼狈。” “有我在啊。”江韶自信地挑了挑眉,“我会保护你的。” “嗯,给你一个保护我的机会。”苏合偏了偏头。 也许监察令的身份还不足以让暗金堂的杀手急切到冒险抓住明日她身边护卫薄弱的机会,但之前她放出的关于七窍石的消息必然能让他们失去理智。 苏合跟自己打了个赌,假如明日各大门派掌门真的前来援手,她就想办法离开监察处。 她再一次站在悬崖边,进或退,从此再不能回头。 江湖易老,光阴难又。兔魄初生人初度,期共婵娟长久。 江韶是她下这个决心的契机,却也不能完全说是为了江韶。 晚上的告别宴十分热闹,虽然只有粗陋的烤肉佐酒,不过少侠们心里高兴,到最后很多都喝高了。 相互之间劝酒比剑,闹做一团,江韶也被缠着讨教剑法。 各大派掌门有意纵容门下弟子,早早退场。 苏合却不想走,坐在篝火旁,静静地看着热闹。 热情直爽的少年,看着就让人心情好啊。她这个盟主只是暂时,过了明日,是敌是友还未必,但她还是忍不住会希望这些少年能永远这么简单,不向世事低头。 她没有喝酒,却仿佛感染到了微醺的醉意,心里有些留恋今日。 有几个醉醺醺的少侠跑过来,嘻嘻哈哈地把一个人推到苏合面前。 苏合愣了下,才认出这人是崆峒掌门张一恒的徒弟涂镇涵。有其师必有其徒,这涂镇涵跟他师父一样是火爆莽撞脾气。这脾气放在老家伙身上,让人十分不愉快,所以苏合早早把张一恒打发了出去,不过这脾气放到十□□岁的少年身上,还是显得十分直爽可爱的。 “什么事?”苏合懒洋洋地坐着,抬头看喝醉的少年。 涂镇涵微微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不过酒意上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大声问:“苏……苏大人,我们打赌,猜你戴面具是因为有风俗,谁第一个摘下你的面具看到你的脸,你就会嫁给谁。是这样吗?” “……”这些少侠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啊,苏合忍不住想笑。 她戴面具……大约只是因为身为坏人的怯懦吧,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居然会被这些少侠们解读成这个样子。 苏合看着注意到这边动静,过来的江韶。 “是啊,有人敢来摘下我的面具吗?”她含笑侧头,面具上的红宝石映着篝火闪着妖艳的光芒。她的眼睛让人感觉有种危险又不顾一切的美,仿佛飞蛾扑火时的决然。 不成佛,便成魔。 ☆、第91章 求婚 几个少年蓦地红了脸,有些羞怯有些震惊,然而在酒意催动之下,又有些跃跃欲试。 江韶快步走过来,半开玩笑地虚踹涂镇涵一脚,“都胡闹什么!” “江韶,你敢不敢揭开我的面具?”苏合看着他,这次直接挑明了问他,漆黑的眸子里仿佛燃着跳跃的火光。 江韶愣了愣,喉结微微滚动,被迷惑了一般伸出手去,摸到金箔面具的边缘。 多年执念,这对他真是莫大的诱惑,然而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手落在了苏合肩上,低声说:“大人,你喝醉了。” “我没有喝酒。”苏合仰头看着江韶,眼神里带着微微的挑衅,“不敢就算了。” 要划清界限保持距离的是她,如今要他当众求婚的也是她,女人的心思实在是难以捉摸。 不管苏合是不是醉了,江韶觉得自己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恐怕老天都不会原谅自己。 江韶这次没有磨叽,单膝跪下让视线与苏合平齐,食指轻轻挑起金箔面具的下沿,不给苏合后悔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掀了面具。 “我揭了你的面具,你要嫁给我。”江韶微笑着对她说,五分郑重,五分得偿所愿的喜悦。 面具掉落,苏合有几分不习惯,又有种豁出去的坦然,她看着他的眼睛,亦郑重承诺,“好,此生此世,我除了你不会嫁给别人。” 不管江韶是否清楚她的意思,但苏合心里已经决定,从此以后,她和他绑在一起,无论是地狱还是人间,她不会再推开他,也不会放过他。 苏合一直觉得岳清歌比江韶重要,在江韶面前经常为此感到心虚。然而此刻心里才明白终究是不一样的。如果岳清歌背叛了她,她可以死而无怨,可如果今后江韶背叛了她,她一定会拉着江韶一起死。 周围看傻了的少侠们回过神来,大叫着在旁边起哄。 苏合还是比较有威严的,他们不敢闹苏合,只敢偷偷地好奇地看她。然而江韶就逃不过被灌酒的命运了,还有人大叫着,“择日不如撞日,今日趁天下英雄都在,给你们做个见证,不如今日就结为夫妻吧!” 江韶剑眉微挑,说:“成亲是大事,过些日子请大家去雨花庄喝喜酒。” 他又偏过头,温柔旖旎地低声在她耳边说:“不能委屈了你。” 多年渴盼,他心里当然着急,难得苏合今晚不知道为什么昏了头,终于当众承认了两个人的关系。若是可以得寸进尺直接拜了天地,江韶自然是乐意的。可是因为知道他们还会有更多的岁月在一起,所以他也愿意放缓了步调慢慢等她,不想委屈了她。 他一直牵着苏合的手,一边跟人喝酒,一边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眼里满是浓情蜜意。周围的单身少侠们都大呼受不了。 苏合心里终于有一份尘埃落定的踏实。身边的这个人是她的,无论生死,一定会陪她一生。这种感觉让她终于有了一份安心。仿佛漂泊了许久,已经习惯了居无定所的旅途,却突然回到了家。 然而到最后江韶喝的实在太多,人生第一次烂醉如泥,苏合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 苏合被岳清歌拽着一路远离了人群。岳清歌明显态度不善,然而苏合却对暗地里保护的明廷他们挥了挥手,示意左右为难的他们不必出手护卫。 “苏合,你喜欢谁是你的事,但你能不能别被男人几句花言巧语就哄的什么都不顾了?”岳清歌脸色阴沉,浑身都散发着难以抑制的怒火。 最近他眼不见心不烦,不怎么管苏合的事情。所以她的安排布置,他到如今才算看懂。 她不忍正道武林伤亡太重,借雷家和机关门的力量给陈国的暗金堂和军队设套,岳清歌可以理解容忍。 然而她故意让监察处接应的护卫晚到半天,显然明日是打算以身做饵,将暗金堂的杀手引诱出来。岳清歌刚问过明廷,得知她打算依靠各大门派的救援,这是不是太天真了? 她之前还放出消息说七窍石在她手上,嫌暗金堂杀手杀她的心不够坚决吗? 为什么不趁此次大战顺便削弱正道武林的力量?为什么要将自身置于险境?为什么要相信各大门派?为什么不多留些后手? 岳清歌恨不得撬开苏合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被江韶下了什么药,让她做出这么不理智的决定。 “岳大哥,不是因为江韶。”苏合揉了揉眉心,努力解释,“我想试着相信别人,试着看看我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这是我本身就有的想法,至于江韶,他只是给了我一点勇气。” “岳大哥,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我们孜孜以求,费尽心机,也许就是为了有一天顺心畅意’,我如今已经有足够的力量……” “苏合!”岳清歌却忽然暴怒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同你说过的话有很多,我还告诫过你不要相信任何人!你记得吗?你以为你已经有足够的力量顺心畅意了吗?你以为你真的是武林盟主了吗?武林会盟上你玩的手段能瞒一时,真的能瞒一世?你是在考验各大门派对你的忠诚吗?冒这样的风险,即使各大门派真的按照你的想法来救援,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岳清歌一连串的质问,苏合却无言以对。这是一场她自己都没有信心的赌,可是如果不去做,不试着借这个机会看看这个江湖真实的样子,她一定会很后悔。 “苏合,你会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的!”岳清歌恶狠狠地说。 “即使……各大门派不可靠,雷家和机关门总是不敢背叛我的。岳大哥,我并非全无布置,只要支撑半日,我们的援兵就能到……” 她心里其实是清醒的明白自己真正能依仗的是什么,此次冒险,也不是完全没有理智的毫无准备。然而想要骗暗金堂的杀手出手,这些准备当然算不上万无一失。 “半日?”岳清歌冷笑,“对于杀手而言,一个呼吸之间就已经足够定输赢了。何况你以为暗金堂不会想办法阻拦我们的人手?你以为各大门派只会袖手旁观,不会落井下石吗?苏合,你太幼稚了。” 这么多年,苏合一直是冷静理智的模样,可是这一次竟然糊涂成这样。岳清歌实在是有心想让她吃这个亏,从此记住教训。 然而这一次他若是不管她,她还有命去记住这个教训吗? 岳清歌冷冷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语气生硬地说:“苏合,今晚我带你先走。” “我……我不走。”苏合低着头。做出这些决定之后她就避着岳清歌。她没有信心自己会赌赢,很有可能把所有人的命都赔在这里。这对于岳清歌和明廷他们来说实在是个自私又任性的决定,把所有人的命押在了她一厢情愿的信任上。在岳清歌看来一定是毫无理智毫无逻辑。 可是日日夜夜仿佛心火在烧,她要如何认命地回去老老实实地做一个监察令? “岳大哥,我不走。如果你或者明廷他们想要走,我不拦着。”苏合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心虚,但却执拗。她甚至不敢跟岳清歌讲道理,因为这个决定如今看来本来就毫无道理可讲。 师兄死了,师姐离心,如今师父的仇也算报的差不多了。枯荣谷的旧时光在记忆里渐渐模糊,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支撑着自己继续往前走。她想要搏一搏。如果各大门派此次值得信任,她就有把握脱离监察处,不至于离开后反而四面受敌。 她必须借着这个机会看清各大门派真实的态度,再决定今后的路。所以她的确在不自量力地考验各大门派。可是现在岳清歌都已经要气疯了,在她还没计划好之前,她没有办法告诉他她下一步的打算。 她甚至不确定如果她要离开甚至解散监察处,岳清歌会是什么态度。 于私心而言,她一再地推开江韶,一再地考验江韶的心意,可是她凭什么什么都不做,就坦然接受江韶的爱呢? 到如今,连她自己有时候都找不到自己的本心,只有江韶坚信她本心不变,她不愿辜负他这份信任。 岳清歌简直要被苏合气死了。 他问:“如果你死了呢?” “死而无怨。” 岳清歌讥讽地笑,“苏合,你的死而无怨可真是不值钱呢。” 岳清歌看着她,此时此刻心里还不合时宜地冒出几分微妙的酸意。她曾告诉他她信任他,若是有一天他背叛了她,她也死而无怨。 呵呵,当真是花言巧语啊。这些花言巧语就像是最甜蜜的□□,连他也不能免俗,也难怪苏合如今被江韶哄的毫无理智。 “苏合。”岳清歌语气转冷,所有的怒气压抑下去,变成疏离的平静,“这是必死之路,我不会陪你走下去。” 在她今晚甚至答应嫁给江韶的如今,再提什么喜欢都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所以岳清歌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最后问:“最后一次机会,你,要不要跟我走?” 这是最近这段时间里他们第二次大吵了。 苏合祈求地看着岳清歌,却终归什么也不能说,只是摇了摇头。 岳清歌等到了她的决定,看也不看她一眼,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 ☆、第92章 分歧 苏合一个人静静站在夜风里,心里有点难受,又有点茫然。 岳清歌这样的态度,也许这次她真的是太天真了? 然而箭在弦上,已经是不得不发。 “明廷。”苏合提高了声音,唤出暗中跟随的明廷。 “大人。”明廷自阴影中走出,单膝跪地行礼。 “方才,我与岳清歌说话你都听到了。”苏合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我身边护卫人手不足,暗金堂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倾力行刺我。我要借着这次的机会,重创暗金堂的杀手势力,顺便试探正道各大门派的态度。” “我暗中虽有布置,但终归是九死一生。你通知所有人,若是不愿追随,可以自行离开。若是……我能活着回去,绝不追究。”苏合微微垂眸,若是她死了,也顾不得身后事了。 她的这个想法是半个月之前产生的,中间反复犹豫,一直到最近几天才下定了决心。所有的安排都显的极为仓促。她一直在往好处想,却没有想过若是她死在这里,监察处的事情该如何安排。 苏合皱了皱眉,一会儿她要写一道密折,万一她死了,总要安排一下身后事。监察处交到岳清歌手里,陛下应该不会反对。她一直有意疏远封四姐,封四姐已经完全被边缘化了,并不能与岳清歌争。如此来想,岳清歌走了也好。 第69节 “大人。” 苏合正在思索密折该如何措辞,却被明廷打断了思绪。 苏合微微皱着眉看着明廷。 “我不会走,所有人都不会走。”明廷泪窝浅,说着话就红了眼眶,跪在地上微微抬着头看她,“当初跟我一起进监察处的那一批人,如今也只剩下三个,我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但也不怕死。可是,大人,为什么?这些日子你变了很多,难道江韶一个人,比我们所有人都重要吗?” 杀手不该问为什么,可明廷实在忍不住了。 “大人,你派人把我们从战乱中带出来,让我们温饱无忧,教我们习武识字,我们……的命都是你的。我们都愿意为你去死。” 可是,即使是他们,也不愿毫无意义地死掉。 他们不愿意把自己的后背交给江湖正道各派。他们不能理解苏合为什么要试探正道各派的态度。正道各派的态度对他们来说有意义吗? 明廷跟苏合之间只相差十岁,但他是监察处培养的第一批杀手,八岁到监察处的时候,因为当时人数还少,苏合给他们每日针灸缓解药性,甚至闲暇时还亲自给他们启蒙。他看苏合的眼神,是带着看长辈一样的濡慕的。 “明廷。”苏合揉了揉眉心,“你到监察处的时候八岁,应该都能记事了。你会想念以前在家的生活吗?这些年看着身边一个一个的死去,你恨我吗?去执行各种任务杀人,你快乐吗?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想要试一试带着你们走一条不一样的路,有一天能像普通人一样。在此之前,我必须要确定各大门派的态度。” 苏合一直都是渴望得到身边的人认同的。明廷他们对于她来说是属下,也是同伴。在岳清歌激烈反对之后,苏合更是急切地想要得到一些人的认同,来支持她坚定的走下去。 苏合的话让明廷迷茫了片刻,最后他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之前的三个问题,却说:“大人,我别无所长,只会练武。我曾经很羡慕那些有一技之长,被放出去做一门营生的同伴。执行任务时遇到他们,会跟他们聊一聊。他们大多都凭着一技之长,混在普通人里,干着普通人的营生。可他们终归是跟普通人不一样的。看到他们,我就知道我们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苏合愣了下,她一时恻隐之心,以组建情报网络的名义,将那些有一技之长的聪明孩子放了出去。这些年她极少动用这些人,对这些人的控制力也很弱,也就是每年收点银子,偶尔做做样子的威吓一下。她一直觉得这些人过得应该是像普通人一样的。 明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想了想才说:“当他们遇到不太好解决的问题的时候,他们会杀了对方。他们也没有什么深交的朋友,没有长远的打算。大人没有注意到吗?那些人很多比我们年纪都大,可是这几年却极少有人嫁娶。仅有的几对,也是同伴。” 苏合沉默。监察处的经历在每个人身上都刻下痕迹,他们很难信任别人,习惯了虽是面对死亡,解决事情的方式也总是简单粗暴。 连明廷都看的清清楚楚的事情,她却一直抱着一厢情愿的幻想。 明廷跪在苏合面前,情绪很低落。他觉得大人变得很奇怪。也许岳大人说得对,大人是被江韶的花言巧语哄的昏了头。 苏合轻轻抚了抚明廷的头,“明廷,为什么你每次杀了人之后,都会哭呢?” “我……”明廷犹豫了片刻,他从小就爱哭,遭到了不少耻笑,可是他一直改不掉这个毛病,也不想改。他呐呐地答:“我就是……就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也会有人为我掉几滴眼泪。” 苏合的手柔软又温暖,长辈一样轻抚他头顶的动作让明廷莫名有些眷恋。 苏合却收回了手,挺直脊背,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明廷,去统计一下要走的人吧。很多时候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是另一回事,你们都还很年轻,一辈子还很长。我希望有一天,你们会发现江湖跟你们眼里的不一样。我想要走另一条路,即使……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试一试。” 苏合打发走明廷,返回少侠们喝酒的地方,江韶靠着一块大石头对她笑,似乎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她的离开。 看起来傻乎乎的没心没肺。 “我爱你,苏合,我会保护你的。”他喝多了酒,说话有点含糊。 “好了我知道了,我的下属都觉得我被你花言巧语哄的没了理智了。”苏合无奈地摇了摇头,坐在江韶身边微微闭上眼睛。 第二日早晨的时候各大派掌门陆续告辞离开。 江韶带了叶明心以及江南武林同道的几个高手过来,他说:“这些朋友正好同路,一起走。” 苏合看了一眼,叶明心连儿子叶枫都没带在身边,显然江韶也察觉到了什么,这些人是江韶找来帮忙的。 好吧,不管江南武林同道对她观感如何,显然他们是肯卖江韶面子的。 明廷他们也没人肯走,他们的命本来就跟她绑在一起的。即使她承诺了不追究,但她若是死掉,活着回去的杀手也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出发的时候明廷凑在苏合耳边低声说:“岳大人没走远,跟在后面。” 苏合愣了一下,抑制住四处张望的冲动。岳清歌又一次纵容了她。即使撂了那么多狠话,可他终归还是放心不下她。 “怎么了?”江韶察觉到苏合的异样,转头问她。 “没什么。”苏合有些心虚,摇了摇头。 江韶看了眼苏合身后跟的护卫团,没有追问。 苏合身边的护卫都十分紧张,所有人身上都带着一种赴死一般的悲壮。 然而江韶他们却与这些人形成了鲜明对比,姿态放松地跟在一边。 苏合低声问江韶,“江韶,你告诉他们有多危险了吗?” “说了啊。”江韶很轻松地说,“放心,我们只要支持片刻,各大门派就会来援助,把暗金堂一网打尽。” “若是,各大门派不来呢?” “各大门派没有理由不来。你不必担心。” 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轻松太理所当然,简直跟岳清歌以及明廷是两个极端。 各大门派当然是有理由不来的,苏合这话在心里转了转,却也没有说出口。反正今日就见分晓了,争论也没有意义。 他们一路疾驰,快到苏合设置埋伏地点的时候,遭遇了暗金堂的杀手。 岳清歌发出示警,没有给这些杀手偷袭的机会。 苏合直到这时才真正意识到江韶如今的功夫有多高。 比起岳清歌和明廷他们,江韶的功夫无疑更适合正面对战,他一个人就能牵制住七八个暗金堂的杀手,剑法周密严谨,毫无破绽。 当然,江韶虽然很强,也不可能真的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打七八个还兼顾保护苏合,但有他挡在前面牵制住了这些人,岳清歌和明廷他们在旁偷袭,却是几乎没有压力的。 正道的中正踏实与速成的奇诡凌厉竟是配合无间。 他们且战且退,很快接近了预先设置好的机关陷阱。 情况比苏合预料的要好很多。如今就只看各大门派的态度了。 ☆、第93章 不负 各大门派来的非常快,从四面包围住暗金堂,没有任何令人误会的举动,干脆利落地解了苏合之危。 “留些活口,我有用。”苏合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想更远的事情了,连忙低声吩咐明廷。 她手里有七窍石,让这些暗金堂的杀手叛变很容易,而这些人用起来,必然比之前收拢的南渡武林势力更容易。 这次暗金堂的三股势力都被重创,剩下的不过是小猫三两只,至少数年内很难成气候,无论是对正道武林,还是对大周,都构不成威胁。 苏合此次任务功德圆满,而且还顺手帮忙解决了数万陈国的军队,对大周又是大功一件。 正道各大门派弟子帮忙打扫战场,几位掌门前来告辞。 少林一向是正道武林的泰山北斗,然而因当初谦让盟主,为各门派所疑,这段时间智空大师一直很避嫌,凡事都交给别的门派出头。 随着苏合与各大门派关系的缓和,智空大师也是松了口气。他当初有他的考量,也是为情势所迫,可也极不愿因为此事晚节不保。 不过这次智空大师依然沉默,还是玄秋子道长开口,“不知苏大人抓这些暗金堂杀手有什么用处?” 苏合轻轻掠了掠头发,眼神清正地看着几位掌门,衣袂翩然,恭敬地施了一礼,“多谢几位掌门及时援手。这些活口我的确有些用处,只是暂时不大方便说。道长曾跟我说人不负我,我不负人。晚辈自不量力,也是想要效仿一二。几位掌门请放心。” 她之前一直极少在诸位掌门面前自称晚辈,这次态度比过去每一次都要谦和。 玄秋子看着苏合,只觉得她身上的气质变得更加沉稳,原本靠着盛气凌人来掩饰的浮躁与心虚彻底沉淀成了从容坚定,仿佛终于豁然开朗,真正的无所畏惧。 她说的话,让人不由自主地便想要去相信。 可是,暗金堂心腹大患已除,前线龙大将军捷报频传,朝廷已经在收复失地。如果再让监察处收拢了暗金堂残余势力,对于正道各大门派实在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若是她打算对正道各大门派动手,会是比暗金堂更要棘手的敌人。如今她似乎是没这个意思,可是正道各大门派要将江湖的未来押在一个女子的善念上吗?共同对付暗金堂前来援手是一回事,眼睁睁地看着监察处势力增强是另一回事。 玄秋子无法决断,转头看看同来的几位掌门。 苏合笑了笑,有种光风霁月的坦荡,说:“人浮于事,总有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我今日没办法承诺什么,但我会尽力不违本心。这些日子诸位掌门对我大约也有些了解,我做事喜欢谋定而后动,暗金堂的这些活口,能让我想做的事情方便许多。不过如果今日诸位掌门反对,这些人交给诸位掌门处理也可。” 如今她身边依然只有十几个护卫,就算算上江韶的朋友,也抵不过各大门派的人多。若是起冲突,各大门派翻脸不认人,随时可以把她这个监察令就地解决了。 然而苏合仿佛根本没想到这一点似的,毫无畏惧,也毫无为形势所迫的不甘,语气舒缓,还带着些面对自己人的熟稔。 这八面玲珑的手段,简直要成精了。几位掌门心里甚至有几分遗憾,这样的人,怎么不是自己门下。 虽然很想真的就这么翻脸把这个隐患除了,可各大门派终归还是碍于脸面,没到毫无退路的时候,总不肯撕下脸皮。 何况,监察处如今已经成了气候,杀了此地的十几个人,并不能对监察处的实力有影响。朝廷会任命新的监察令,新的监察令是什么样子谁也没办法保证,到时候双方关系才是真的无法挽回。 几位掌门简短地商量了片刻,最后还是老成持重的智空大师担起责任,对苏合说:“苏大人心怀菩提,机智灵慧,只是还须切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一场江湖会盟,是苏大人与正道江湖的缘分,将来若需相助,只要不违道德良心,我少林还是认你这位盟主的。” “我武当亦然。” “苏大人之前说得好,人不负我我不负人,我推云派也是一样的想法。” 各大门派掌门纷纷表态,也不多留,各自告辞带着弟子离开。 心里反复纠结了半个月的心事终于放下,虽然有些累却又觉得浑身舒展轻松。苏合转头看了看那些被抓起来的暗金堂活口,想了想对江韶说:“这些人我不打算带回监察处,你帮我找个地方先关起来,好吗?” 她眉眼都带着放松之后的惬意安宁,看起来格外的美好。这个时候别说只是吩咐这样的小事,就算是天上月亮,江韶也要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江韶也不问为什么,点头应了,转头去拜托叶明心。他实在是个不爱操心这种事的人,一贯的独来独往,好在还有几个能放心的朋友。 岳清歌在暗金堂行刺的第一时间现身示警,之后如往常一样共同御敌。然而各大门派及时出现的时候他却并不觉得欣喜,身上的杀气反而更重,如果不是明廷顾全大局一直在旁掠阵,岳清歌剑上肆无忌惮的杀意几乎要敌我不分了。 他越来越清晰地觉得,即使八年相伴,他跟苏合依然不是同一种人。他不能理解苏合今日的做法,也不能理解各大门派的选择。他心里有一种极爆戾的情绪,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也许,他真的要失去苏合了。 当苏合跟江韶说让江韶帮忙看管暗金堂这些人时,岳清歌一言不发再次转身离去,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苏合显然无意隐瞒在场的所有人,她把这些人交给江韶,已经明确地表达了她所有的意思。暗金堂的这些活口她不打算收进监察处,而是会作为她个人的,隐藏的另一把刀。 岳清歌简直要无法忍耐了。八年来,苏合的一切都打上了他的烙印。她的功夫,她的行事准则,以及她手底下的所有势力。 而如今,她要培养独立的,与他毫无关系的另一股势力了吗? 她要用这股势力做什么? 她所谓的信任,如今她自己还记得吗? 然而岳清歌甚至产生了一种连自己都鄙夷的怯懦,他甚至不敢去问答案。 他怕她骗他,又怕她不再骗他了。 八年前,因为他与封四鹬蚌相争,才使得苏合坐上了监察令的位置,如果没有他的扶持她绝走不到今日的地步。这么多年她的依赖,讨好,暧昧,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岳清歌如今回想起来,已经分辨不清。 八年后,监察处在她手底下已经成型,她借势与正道武林交好,左右逢源,如今还要把手伸向暗金堂,她羽翼已丰,再也不需要他了。 如今连他的命都捏在她的手里,生杀予夺。 岳清歌这样的人是习惯了强势的。此时忽然意识到了地位已经悄然发生改变,两人最近又明显地开始疏离,心里难免揣着恶意去推敲过去的岁月。 可是,有什么是经得起这么细细推敲的呢? 回程时一连数日,苏合都私下问明廷,附近是否有岳清歌的踪迹。 第70节 然而明廷都说没有。 他似乎真的走远了。 苏合记得曾经有一次,岳清歌生气的时候说他也许有一天悄无声息的就走了。 苏合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她不可能像当初威胁的那样,天涯海角的派人追杀他。 何况如今有江韶在她身边,她也实在不宜再对岳清歌恋恋不舍。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也许就这么分开了也好。在各大门派真的来援的之后,苏合本就下定了决心要解散了监察处的。即使岳清歌不走,也只是把分别延后一些时日罢了。 苏合情绪低落,江韶自然明白是因为岳清歌。 他心里不痛快,却也明白好不容易跟苏合确定了关系,拿这件事争吵只会把苏合越推越远。 他在苏合面前一如往常,转过头来找叶明心切磋的时候,却忍不住把叶明心打的很惨。 叶明心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辜,但看着江韶这个样子也实在是值得同情。 “你一把年纪了还不娶亲,好多有姑娘的人家都惦记你,大家都觉得你眼光高,不知道将来要挑个什么样子的。”叶明心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感觉自己的老腰都要被江韶踹断了,喘着气说:“上次你带她到叶家庄的时候,我还觉得你们挺配。” “这姑娘功夫还算能看,模样不差,医术又好,还颇多杂学,为人处世当时看起来也是圆润的。”叶明心偏头,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姑娘有点太强了吧?” “兄弟,我从没想过你居然有妻管严的潜质,而且看样子你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了。”叶明心颇有些大男子主义,深深地觉得自家好友已经跳进了火坑,“男子汉大丈夫,被个女人管的死死的,一句重话不敢说,看她三心二意还得赶紧哄着。” “尊严呢?出息呢?”叶明心坐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江韶:“你到我这把年纪就会明白,女人么,有什么不一样的?自己舒服最重要。” 叶明心说完,又觉得有点心虚,说:“虽然这个……呃,确实有点不一样。二十多岁的武林盟主啊,功夫只有二流,偏偏没人能站出来说个‘不服’。把天下英雄耍的团团转,到最后大家还要称赞她一声宅心仁厚。她才带了十几个人啊,利用天下英雄灭了暗金堂,大家仿佛还要谢她不杀之恩似的。你说她怎么这么厉害?我怎么就做不到呢?哎,你说要是有下次机会武林会盟,我们要不要也试一试,弄个盟主当当?” 叶明心感慨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己要说的正题,赶紧绕回来,“这样的女人,你根本制不住。干脆放弃了吧,逍遥自在地过日子多好。” 江韶抚着剑坐在一边,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显然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 叶明心摇了摇头。如果他年轻个十来岁,见到苏合这样的女人,指不定也会升起征服的念头。好吧,“征服”这个词用的实在不准确。看看江湖上适龄少侠在苏合面前那副怂样子,再看看已经隐隐有“天下第一剑”名头的江少侠这可怜相,叶明心觉得自己如果年轻十来岁,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幸好,江韶收了这妖女啊,真是广大少侠的福音。 爱过了这样的妖女,就像是尝过最烈的酒,若是以后换了任何人都会觉得寡淡无味吧?叶明心已经找不到自己规劝好友的立场了。 ☆、第94章 绕指柔 过了江,明廷他们继续慢吞吞地回监察处,苏合却跟着江韶他们押着那些暗金堂的活口,转道秘密去了雨花庄在附近的一处产业,打算处理一下这些人。 苏合心情非常放松,虽然前路依然许多艰难,一直以来身边最大的依仗岳清歌也转身离去,但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真正从容淡定的感觉。 这些年她做事一直很着急,仿佛有什么在身后追赶着,一个又一个目标如果不及时完成,就再也来不及。所以很多事都做的粗糙又急功近利,经不起时间的检验。比如这次武林会盟,她很多事其实可以筹划的更圆满些,而不是之前那样仿佛坏的肆无忌惮的感觉。 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很有耐心,当你确定有些事即使你耗费一辈子的时间去做也心甘情愿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也就有了耐心,也自然而然地能做的圆满。 这种状态让她整个人都显得轻松柔软,收拾暗金堂杀手之余,顺便帮江韶邀来的好友看看陈年旧疾,偶尔还把以前学的那些杂学捡起来消磨时间, 叶明心有一次无意间撞见她给江韶跳舞的时候,简直下巴都要惊掉了。 叶明心一直觉得自家兄弟在苏合面前是弱势的,夫纲不振,毫无地位可言,没想到两个人私底下相处居然是这样! 这位在江湖中叱咤风云的监察令竟然会跳舞,而且还是胡旋舞。胡旋舞自西域传入,热情明朗,又强调腰臀动作,在中原人看来,基本上算是艳舞了。 叶明心也见过青楼的胡姬跳这舞,他没办法品评两者技巧的优劣,不过单从男人的眼光来看,胡姬也不如这位监察令跳的诱人。胡姬更丰满些,但苏合身姿秾纤合度,腰肢柔韧有力,别有一番风味。 这样强势的女子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只为一个人绽放美丽,从心理上就给男人一种极为强烈的满足感。 苏合并没有穿的很暴露,大约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舞衣,只是随便穿了件微微有点紧身的夜行衣,勾勒出细腰长腿,丰胸圆臀,腰间系了一串金铃,随着她的舞动发出规律的响声,充作鼓点。 当苏合柳腰款摆,蛇一样对着江韶扭动,叶明心忍不住忘了非礼勿视,喉头微微发干。 “叶大哥。”江韶忽然察觉到叶明心的存在,连忙站起来挡住了苏合,表情有几分羞窘,又有几分懊恼。 他看的心旌神摇,神思不属,否则也不会有人接近也没察觉到。 无意间撞见人家未婚夫妻的小情趣,而且还大大咧咧地看了半天,叶明心也颇有些尴尬。 他眼神飘忽地左顾右盼片刻,终于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轻轻咳了一声,“那个,老陈他们几个急着想走。武林会盟这都几个月了,难免对家里有点担心。我……也有点担心莲儿一个人在家不知道怎么样。我们如果都走了,你这边行不行?” 苏合有七窍石在手,性情又还算宽厚,暗金堂的那些人屈服的很容易,有些人甚至都已经被她派出去办事了,所以一些江湖朋友看没什么事,打算走了。叶明心大大咧咧不怎么顾家,本来打算再在外面玩上一段时间,不过看到今天这一幕,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这段时间麻烦诸位兄弟了。”江韶拱了拱手,随随便便地说:“改日去找你喝酒。” 苏合披上披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也太不客气太不拘小节了,人家前段时间帮忙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啊。 “叶大哥。”苏合回房取了个东西的功夫,出来就见叶明心转身要走了,连忙扬声叫住他。 “这是酒圣齐远思的酿酒方子,据说酿出的酒色泽清亮,口感醇厚。听说叶大哥是爱酒之人,我特地寻来请叶大哥品鉴。本来想酿出成酒,不过如今年份不大够,而且往来携带不便,只好把方子送给叶大哥。叶大哥别见怪。”苏合把手里的纸递给叶明心。 “酒圣齐远思的方子?”叶明心惊喜地接过那方子,刚想问点什么,抬头一看苏合,顿时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苏合刚运动过,脸色白里透红,一缕不听话的黑发被汗湿贴在脸颊上,显得格外娇艳。 叶明心火烧屁股一样拿着方子跑掉了。 叶明心觉得江韶栽在苏合手上真是一点都不亏。 真是进可制霸江湖,退可舞胜胡姬。 就这么几天的功夫,江韶邀来帮忙的几个人什么老寒腿啊,陈年暗伤啊,都被她一一治好,如今这酒方子显然也是早就准备好的。真是面面俱到心细如发。如果有一天江韶幡然悔悟有了别的心思,恐怕他们这些受了恩惠的朋友都不能答应。 能娶这么一位夫人,夫纲什么的,不提也罢。 送走叶明心,江韶回身抱着苏合的腰,弓着身子把脑袋放在苏合颈窝蹭了蹭,仿佛撒娇的大狗狗一样。 “我们回雨花庄吧。”江韶说。 然后当然是成亲、成亲、赶快成亲!苏合简直能读出江韶仿佛凝聚成实质的怨念。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江韶警告地咬了她脸颊一口。 “我们得回金陵去,我还有些事要办。不过……你家里除了你大伯之外还有什么人吗?听说你大伯早年间被砍断了右手?我记得你还说过他很会酿酒,除此之外他喜欢什么?”对于江韶的家人,苏合是要慎重对待的。 她暂时还不能成亲,不过也不耽误先打探一下江韶家人的喜好。 “还有些旁支,不过亲近的就只有大伯。”江韶笑了笑,“我大伯就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让我早点成亲。” 亲近的就只有大伯,虽然少了很多麻烦,不过万一他家大伯不喜欢她,那就是个大问题了。 “江大伯对你娶妻难道就没有什么要求吗?”苏合觉得自己如今跟一般人眼里的好媳妇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有啊。”江韶微微眯了眯眼睛,心情很好地回答,“虽然这些年他越来越放低要求了,不过就算是他最开始的高要求,你也都符合啊。” “……”苏合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不太靠谱的样子,“怎么就都符合了?都什么要求?” “女的,年纪跟我相差不大,识字,会算账,能管家最好,会点功夫就更好了。” 苏合无语片刻,“江大伯这要求是不是有点低?” “我过了二十五岁之后,我大伯就只剩下‘女的’这一个要求了。”江韶挑了挑眉,“把你带回去见他,他一定会有种意外之喜的感觉。他一直怕我跟剑过一辈子。而且我不怎么耐烦管那些庶务,大伯一把年纪了也丢不开手,娶了你回去,他就放心了。” 苏合觉得,自己还是找个人打探一下江大伯的脾气比较好,江韶看事情总是太简单。 苏合窝在江韶怀里,想了想说:“江韶,我这边事情还有些复杂。监察处的那些人,几乎都是从小被带过去,我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我不能丢下他们一走了之。” “而且,雨花庄有名有姓,家大业大,若是我不负责任地这么走了,雨花庄就只能关门,你恐怕也得跟我浪迹天涯,四处躲避朝廷以及监察处的搜捕追杀。我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也不愿你过那样的日子。” “陛下本意是不希望有规则外的东西存在,然而监察处这把刀实在太好用,如今我也拿不准陛下的心思。我打算抽丝剥茧地一点点把监察处的人放走,最后剩个空壳子,木已成舟,再去找陛下坦白。” “这样……即使陛下震怒,朝廷搜捕,雨花庄还是保不住,但陛下手里没有可用之人,至少我们不必担心杀手的追杀,以我这些年积累的人脉,我们造个假身份隐居还是很容易的。而最好的结果,是陛下念在我过往的功绩,面对已经改变不了的既定事实,决定放过我。这两种结果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这些事,慢则需要三四年,最快可能也要一两年,端看前线龙大将军的进度。在与陈国之战结束之前,监察处对于朝廷来说还是太过重要,我贸然离开,会彻底触怒陛下。” “我们现在成亲当然也没有问题,只不过……一是要奏请陛下允许,二是我怕陛下察觉我已有退意,三是陛下的确有意收拢正道武林势力,而我打算阳奉阴违,跟你成了亲之后陛下可能会对我存疑。”苏合偏了偏头,说:“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不想以监察令的身份嫁给你。” 苏合笑看着江韶,眼睛里仿佛有星辰落下,“我想要堂堂正正,毫无顾虑地嫁给你,请天下英雄来喝喜酒,让所有人都说我们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们……”苏合犹豫了下,说:“我可以陪你回雨花庄,在大伯的见证下简单的拜天地,待我功成身退,你再补给我一个我想要的婚礼。如何?” 她终于在规划未来的时候,说的是“我们”。是好是坏,他们一起承担,不再把他撇清在外。 她显然是在意一个仪式,甚至还格外在意别人的认可。江韶虽然急着娶她,但也不想委屈了她,她的心在他这里,比什么都重要。 “我等你,不过这一次,我要陪在你身边等你。”江韶低头,克制地轻轻亲了她一记。 ☆、第95章 师姐 江韶陪着苏合回金陵的第一天,苏合就带着他去了群芳院。 江韶当时看着门口那莺莺燕燕的架势,都有点傻了。几年前的记忆翻出来,当初京城的天香楼是朝廷的杀手据点,可江韶实在没有想到苏合掌管下的监察处手底下居然也有这样的产业。 当初调戏过他的那位封四姐风采依旧,不大显老,妖妖娆娆地走出来。不过这次倒是规矩的多,只是眼睛里仿佛带着钩子一样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没敢动手。 “大人。”封四姐亲亲热热地上来挽住苏合的胳膊,态度热络仿佛招呼恩客。 江韶手握上剑柄,强忍着没伸手把封四姐拽开。 “苏合?”他实在没想到苏合说带他去一个地方,居然是这里。空气中都是浓浓的脂粉味,江韶觉得仿佛染了跳蚤,浑身难受。 苏合看着他有点别扭的样子,回身牵住他的手,低声说:“我师姐在这里。” 江韶愣了下,不太明白苏合为什么要把朱砂安置在这里。毕竟朱砂也是个女孩子,在这里难道不会不方便吗? “我师姐在做什么?”苏合问封四姐。 封四姐风情万种地掠了掠额发,殷勤地说,“朱砂好像是在弹琴。在顶上的阁楼,我带你们上去?” “不用了,我有些话要跟师姐说。四姐,你去忙吧。” 苏合觉得人年少时的确是应该学点杂学的,不然无聊的时候会很难打发时间。 不过朱砂估计不这么想,她弹琴弹的一点也不认真,显然心里十分焦躁,听到有人上楼梯的脚步声就停下了,侧过头向阁楼的门口张望。 “师姐在等什么人吗?”苏合问。 朱砂看到苏合,有点意外,连忙站了起来,起身太猛,还差点把琴碰倒,手忙脚乱。 “没,没有在等人。”朱砂慌乱的解释。她跟之前的书生已经断了。只是一个人太过寂寞,不由自主就期待有什么人能来陪一陪她。 “师姐,这是江韶,我要嫁的人。在枯荣谷你也是见过的。”苏合拉过江韶,对朱砂说。 “江韶?”朱砂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过枯荣谷的事情了,看着已经成年的江韶,想了一下才勉强想起他年少时的样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容说:“是你啊。” “师姐。”江韶随着苏合称呼她。 第71节 朱砂当年跟江韶也不怎么熟悉,更谈不上什么了解,不过如今苏合的事情也不是她能管的。朱砂沉默了片刻,又生疏地补了一句,“挺好的,你们看起来很般配。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大概还要过两年吧。师姐,我们坐下说吧。”苏合拉着江韶坐下。 江韶有些意外苏合与朱砂之间相处居然是这样,疏离又尴尬,而且朱砂仿佛有点怕苏合似的。朱砂变了很多,跟当年在枯荣谷已经完全不一样,过于精细的妆容让她显得雍容又成熟,眉间的愁绪取代了当年的明媚骄傲,让她像是个孱弱的深闺妇人,如果在路上遇到,江韶未必能认得出来她。 “师姐。”苏合已经习惯了朱砂这样的态度,平静地说:“去年的时候,我曾说过,也许今年会放你走。师姐想好走了之后做什么吗?” “你真的要放我走?”朱砂面对苏合的时候显然很紧张,因为紧张,就显得不那么机灵,她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可能过于急切,连忙解释,“我不是想走,我只是在这里没有事情做,有点没意思。” 苏合没有在意朱砂急于离开的态度,说:“如果师姐想离开,就离开吧。我可以给你些银子,不过如今世道不太平,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还是有些危险。我这里有一份师父过去故旧朋友的名单以及现状,这么多年人走茶凉,这些人也未必可靠,也许帮点小忙是没问题,师姐不要轻信。另外暗金堂的人虽然主力已经被我灭掉,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师姐若是暴露行踪,也有可能会被他们抓了威胁我,所以我建议师姐最好能隐姓埋名。” “师姐自己想清楚,留在这里我可以保护你,如果要走,师姐就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苏合诚恳地说:“师姐妹一场,这么多年,我一直是希望你开心幸福的。” 苏合想了想,这么多年第一次道歉,“齐王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对他有些成见,也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不过我当时可以选择的余地真的不大。” 齐王,这么多年之后在听苏合提起这个人,朱砂觉得恍如隔世。她与苏合之间的嫌隙起于齐王,但又不仅仅是因为齐王。 朱砂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苏合,我也一直是希望你开心幸福的。” 这话是真心的,可是说的也的确没什么诚意。岁月已经在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师姐妹之间横亘下难以跨越的鸿沟,让她们再也没有办法触碰到彼此的心。 “话都说清楚了。这是我整理的师父故旧的名单。”苏合从袖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放在桌上,“师姐若是离开,我就不送你了。我会跟封四姐交代清楚,师姐要走的时候跟她说一声就好。” 如今面对朱砂,苏合总有一种找不到话说的感觉,她想了想,想不到还有别的要交代,于是说:“我们不多留了,这就走了。师父葬在齐云山,师姐是知道的,若是去祭拜,代我烧一炷香。” 苏合牵着江韶的手起身,朱砂送他们到门口。 离开的时候朱砂终于想起了自己身为师姐该说的话,对江韶说:“我师妹……性子硬,你好好待她。” “我会的,师姐。”江韶答应了一声,与苏合头也不回的离开。 朱砂看着两人的背影,有点怅然。 “你跟朱砂……”出了群芳院,江韶忍不住问。 “她算是我最后的亲人了,总要带你见见她。”苏合神色如常,淡淡地解释,“当初你在林城遇到我那次,其实是我暗中筹划的,用人鸭代替了南星被处决,销了南星的案底。不过南星也没有到南边来,他不方便待在我身边,就去找了师姐。” “师姐的事你大约也听说过一些,她先是嫁了伯阳候世子做妾,后来被齐王强抢入府。在大周南渡之后,齐王在西南称帝,朱砂一直跟着他。”苏合犹豫了下,最终也没能掩饰住表情的不屑,“然后朱砂爱上了齐王,死心塌地。南星到她身边之后没多久就莫名其妙的死了,据说是被流矢所伤。当时我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也查不明白这种死无对证的事。我不知道到底师兄是不是被齐王害死的。” “我杀了齐王,当时对朱砂的态度也不怎么好,就跟师姐就疏远了。”苏合如今说起这些事情,已经不觉得遗憾。关于齐王这件事情,她与朱砂的分歧实在太大,完全不可能相互妥协。 “只不过这些年一直有暗金堂的威胁,我怕把朱砂放出去会出事。现在她终于可以走了,她也解脱,我也解脱。” 人流如织的街头,江韶轻轻抬起手臂,虚虚的把苏合拢在臂弯中。他应该早一点来,即使功夫不够强,也该陪在她身边。 苏合侧头看他,微微笑了笑,眉眼温柔平和,“这么多年,我变了,师姐变了,师兄……若是活着,大约也变了,只有你没有变。江韶,我特别感激你一直没有变。你是我的勇气。” 因为有他在,她才有勇气放开手里已经得到的权力,重新看一看这个江湖。 “可是还不够啊,我还想下雨时做你遮雨的伞,天冷时做你御寒的衣,危险时做保护你的剑,遇到为难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时,替你脏了手。”因为发自内心,江韶这段情话说的格外诚挚动人。 苏合牵着江韶的手,笑容里多了几分甜蜜的味道,她偏头调侃江韶,“你只要乖乖做好我的勇气,其它的我来就好。我堂堂苏盟主,怎么能让自家男人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拼杀。” “……”江韶无奈地看着苏合,无语了片刻,好脾气地配合,“苏盟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我作为盟主背后的男人,以后就靠盟主你养了。” 苏合笑着逗他,“江少侠看样子不怎么情愿么?不情愿可就算了,本盟主不强迫。” “喂,适可而止啊。”江韶演不下去,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 然而江韶这个乌鸦嘴,说了下雨,说话间的功夫竟然真的下雨了! 夏天的雨来的又急又猛,街上的小贩手忙脚乱地收摊,行人纷纷往家跑。苏合与江韶两人没有带伞,几乎是瞬间就被淋的透湿。 江韶脱了外衫挡在苏合头顶,半拥着她往监察处跑,然而也没什么用。 “你倒是变成伞啊!”苏合坏心眼地挤兑江韶。 “……”江韶无言以对,一转头看到路边正巧有一家卖伞的,如见救星,连忙拉着苏合说:“你等一下,我去买伞。” “哎呀,没有多远啦,还买什么伞,反正都已经被淋湿了。”苏合笑着踏过一处积水,水花高高地溅了起来。 在夏天的雨里奔跑,苏合觉得有一种挣脱束缚的感觉。好吧,她最近心情好,做什么都觉得开心。 明廷举着伞匆忙跑出来接自家大人,正巧看到自家大人兴高采烈地在踩水坑。 明廷扶额,为什么自家大人最近好像越来越幼稚了呢? ☆、第96章 质问 苏合跟江韶冒雨回来,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刚想看看最近的帐,明廷就跑来汇报,“岳大人回来了。” 明廷汇报这个事情的时候特意背着江韶,做贼一样。 苏合看着自己新任的贴身侍卫,两个人都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岳清歌竟然回来了,没有抛下她,苏合当然是高兴的,可是……她的院子里,岳清歌原本的房间,她让江韶住了。 这也实在怨不得她凉薄,她功夫不济,身边一直都离不开侍卫,以免被人钻了空子。她院子里的这个房间,如果不让江韶住,也得让明廷住进来日夜护卫。如今她跟江韶是未婚夫妻,自然还是江韶住进来合适一些。 可是如今岳清歌回来了,这事就显得略有些尴尬了。 苏合等着明廷善解人意地继续汇报,然而明廷关键时刻居然毫无眼色。 最后苏合只好尴尬地问出口,“他……知道江韶住进来了吗?” “属下把岳大人带到竹院了。”明廷意识到自家大人在忧虑什么,连忙说。 苏合看着明廷那一副“属下很机灵”的样子,特别想训他。就这样问一句说一句,他难道还指望得到表扬吗?! 不过现在也没工夫训明廷,苏合暴躁地扯了扯头发,问:“他没生气?” “哦,没看出来岳大人生气。他问最近有什么任务,打算要去出任务。估计明天就要走了。大人如果想见岳大人,就今晚去吧。” 见?她哪敢见岳清歌!苏合没好气地瞪了明廷一眼。 心里忍不住地想要逃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岳清歌肯回来,大约就是消气了。可是她让江韶占了他的房间,又避而不见,未免会让人误解她的态度。 苏合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 江韶看她皱着眉一会儿扔掉一张写废的纸,终于忍不住说:“你是因为我,疏远岳清歌的吗?” “啊?”虽然苏合没有想故意瞒着江韶,不过还是有点惊讶江韶怎么知道岳清歌回来了。 江韶抬手敲了敲墙,“你这墙,太薄了。” 苏合与江韶的房间一墙之隔,本来就是方便护卫贴身保护,对于耳聪目明的高手而言,她这边什么动静都瞒不过那边。 不过住隔壁的人一直都太过安静,苏合一直没发觉这一点。 苏合震惊又疑惑地看了那墙半天,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没什么说梦话之类的不良习惯,总算放了心。 “想去就去。我……”江韶本来想说自己没那么小心眼,不过想想,心里其实真的挺介意的,又不甘心那么说。 他犹豫了一下,说:“你这样心神不宁,我更觉得担心。” 她跟岳清歌之间的不对劲,原来江韶也察觉到了啊。 “你……,”苏合摇头,有点艰难地措辞,“明廷他们一直觉得我是因为你疏远岳清歌,可能岳清歌也这么觉得,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苏合沉吟片刻,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那些暧昧,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江韶解释。 最后她只好对江韶说:“我清楚的知道我爱你,江韶。所以……对岳清歌,你不必担心。” 苏合隔着桌子探身牵住江韶的手,“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处理好所有事。” 苏合心里觉得有些愧疚,她总是让江韶等她。 如果这八年里,江韶身边有一个类似岳清歌这样的人存在,即使江韶心意如初,她也很难容忍吧? 苏合想了很久,最终没有去见岳清歌。 岳清歌第二日就领了任务走了。 苏合对监察处的管理一直很松散,每人每年只要完成一定的任务量,除了长期离开需要报备行踪之外,想做什么都可以。当然如果超额完成任务,会有一定的金钱奖励。 所以当双方都不大想见面的时候,岳清歌与她竟然有大半年都没有打照面。 江韶一直以来都是朋友遍天下的人,剑法好,脾气也不错。可是在监察处却莫名的没有人缘。 监察处的杀手性子大多比较孤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些人显然更加喜闻乐见自家大人能跟岳清歌在一起。 苏合时常听到有人无意间在自己面前念叨,岳清歌最近在做什么,去了哪里。 前线的战事倒是十分顺利,监察处辅助着龙大将军,屡立奇功。苏合与龙大将军都不是抢功的人,相互间协作十分默契。尤其有苏合暗中坐镇后方,军需粮草的事情也顺利许多。 最近朝中已经在讨论要不要迁都回去了。不过这当然是还很遥远的事情,文臣总是习惯未雨绸缪的闲磨嘴皮子。 不过苏合觉得最多再过半年,大的战事应该会告一段落,监察处已经差不多可以功成身退了。之后可能还有局部的小战役,不大需要监察处插手龙大将军应该也能应付。她已经在安排善后事宜了。 苏合靠在江韶肩上,有些拿不定主意地说:“当初武林会盟的时候,雷老家主不顾自己的声誉给我做托。他不宜再在江湖上露面了,也没办法回雷家。现在就住在监察处的牢房里,我也不怎么管他,他还顺便充当牢头帮我看看牢房。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老头。” 雷老家主在江湖上名号十分响亮,不同于其它做托的小鱼小虾,过个几年风头过了改名换姓在江湖上行走也不会有人认出来,雷老家主估计这辈子都要离群索居地生活了。 若是把他交给监察处的那些杀手处理,那些人恐怕只会有一个建议——杀掉,毕竟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若是苏合一直做监察令,让雷老家主这么当着牢头也不错,可她也想走。 江韶无聊地晃着苏合的算盘珠子,一点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值得纠结的,想了想说:“我家有处偏僻的庄子,回头问问雷老家主的意见,若是他愿意,可以去养老。”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整个大周最严密的情报组织都掌握在苏合手里,只要从此雷老家主不再露面,苏合想要抹掉他的踪迹还是很容易的。 可是,当初雷老家主投靠她,也是情势所迫,如今安稳下来,当她不再是监察令之后,雷老家主就甘心那么隐居一辈子吗?若是岳清歌知道,又要被她的愚蠢气的不想理她了吧? 苏合强迫自己把这些怀疑的心思压下去,理了理思绪,除非她下决心把雷老家主杀了,不然江韶的建议无疑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好的安排了。 “好吧。”苏合点头,“不过要麻烦你跟着跑一趟。别人送他去我不放心。” “好。”江韶无所谓地答应了。那庄子离金陵并不远,来回也用不了几天。 苏合虽然理论上是杀手头子,但日子过得离那些刀光剑影实在是太远。整日里就是处理各种账目以及查看那些即将成为杀手的小孩的情况。杀人越货什么的事情虽然每天都有,不过都是存在在纸面上的,并不需要直面什么危险。 所以江韶走的很放心。 其实这些天,江韶也难免有些无聊。他从小就东奔西跑,很少有这么在一个地方待很久的时候,尤其是这里除了苏合之外的所有人,几乎都在有意无意地孤立他。当然,对于他来说,有苏合就已经足够,可是苏合也是很忙的,从早到晚,他只能在旁边看着她,等着她偶尔闲暇时给他一个眼神。 一日一日的重复,眼睁睁地看着很多不大符合他道德标准的事情发生,又明白这些事情无法避免,不能阻止,江韶偶尔也想出去透透气。 然而那天江韶刚走,久未谋面的岳清歌就过来找苏合了。 第72节 他浑身都笼着低气压,看样子比之前拂袖而去的那次更生气。微微眯着眼,神色阴沉地看着苏合。 苏合被他看的有些心虚,将手中的毛笔放下,左右看了看,不见明廷的身影,心里忍不住暗骂了一句,清了清嗓子开口,“岳大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岳清歌随手拉过一张椅子自顾自坐下,冷冷地自眼尾斜睨着苏合,“我再不来找你,是不是就会在下一次出任务阵亡的名单上看见你的名字了?” 他果然发现了,比她预料的还要早。 苏合暗暗叹气。 自武林会盟以来,她就在为手底下的人找出路。那些五花八门的产业本来就杂,除了她手里有帐,别人都不大清楚详情。另外因为最开始缺钱,偷偷背着陛下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从一开始交上去的很多帐都是假的。 因此,那部分人倒是很容易就撇清关系。 比较难办的倒是这些杀手们,于是苏合在问过了个人意愿之后,就有意识的让他们“阵亡”。 这个时候,她之前掌握的那些暗金堂的人,就是很好的掩护了。 这手段唬唬不了解内情的人还可以,但岳清歌是清楚暗金堂如今已经不成气候,监察处的杀手又怎么可能在他们手里产生这么大的伤亡! 岳清歌在想明白苏合要做什么之后,他觉得苏合已经疯了。 ☆、第97章 决裂 她也可以像那些杀手一样,假死脱身。苏合是听了岳清歌的话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苏合本性还是很理想化的,尤其是发现江湖正道也是一样的理想化之后,她这种骨子里的天真似乎复苏了。虽然最后的结果取决于皇帝陛下的态度,但她潜意识已经不自觉地就往好的方面想了。 苏合给自己设计的脱身方法,是把监察处掏的只剩下一个空壳子,然后去找陛下自首。 苏合这会儿忽然意识到,这实在是有点太蠢了,她还是跟那些杀手一样假死脱身比较靠谱。找陛下自首什么的,走了之后再留封信比较稳妥。 在岳清歌的低气压下走了一下神,苏合回神的时候,发现岳清歌的脸色更冷了。 苏合连忙说:“岳大哥,你知道我一直念念不忘在枯荣谷的日子,这些年……我也不怎么开心。当我终于有能力可以做出选择的时候,我想要去试试去过我想过的日子。” 这些年是他守在她身边,现在她告诉他她一直不怎么开心。岳清歌冷冷地看着她,心里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连呼吸都觉得疼。 苏合想要把自己的想法认认真真地告诉岳清歌,然而看着岳清歌的脸色,最后还是放弃了。她是岳清歌一手教出来的,所以她了解岳清歌,岳清歌是不可能理解她的这些想法的。 最后她只能问他,“岳大哥,你想当监察令吗?” “呵。”岳清歌冷笑,“如果我想当监察令,你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岳清歌的手放在剑柄上,问:“姓江的那小子呢?” 他眼里含着的杀意如刀锋般雪亮,让苏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然而想起如今江韶的功夫,又多了几分底气,“我让他出去办事了。岳清歌,这件事跟江韶无关。” “我承认,是自从他来了之后我才疏远了你,也是他到我身边之后我才有勇气去做这些事情。可是岳大哥……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苏合努力挺直脊背,在岳清歌慑人的气势下解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最初遇到我的时候,我心里所思所想,就是想要平平静静地当个大夫而已啊。这是我要做的事,即使没有江韶,当我有足够的力量的时候我也一定会尝试。” 方才还什么都不想说,一提江韶,她倒是急了。 岳清歌唇线微微下压,忽然欺身靠近苏合,伸手钳住了她的下巴,声音因为压抑的怒气显得紧绷又低沉,“我一直在纵容你,苏合。” “你迷恋江韶,你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些我都可以容忍。” 岳清歌的眼神让苏合觉得危险,她试图伸手掰开岳清歌的手指,发现徒劳无功之后,她咬牙,带着怒意叫了一声,“明廷!” 然而明廷不知道躲去了哪里,没有回应。 “凌风!吴楚!”苏合又叫了几个常跟在她身边护卫的名字。 岳清歌冷笑,“没有明廷他们的保护,没有我的保护,苏合,你能怎么样呢?而你居然想要脱离这些保护,跟江韶走。苏合,你竟然觉得你如今是清醒的。” “你让我很失望。” 岳清歌低头,强势地带着怒意吻上苏合的唇。 “不,不要这样。”苏合心里疯狂的在喊,眼睛里盈满水光却不肯落泪,拼命地挣扎,凶狠地咬破了岳清歌的舌尖。 而血腥味却刺激的岳清歌发狂,他扣着苏合的下颌,逼着她没有办法咬人,一边吻着她一边低低喘息着撕扯她的衣服。 那一瞬间,岳清歌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也许是想把她从江韶手里夺回来,也许是更加阴暗的,想要毁了她。 他的力量是那样强大,苏合的挣扎如蚍蜉撼树。 苏合忍不住发抖,脑子里因为巨大的恐惧已经无暇再思索什么。她的手无意间摸到桌上的砚台,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用尽力气,砸在了岳清歌脑袋上。 岳清歌终于停下动作。空气仿佛凝滞一般,有温热的血自岳清歌额头流下,流过他的眼睛,他的视野都带了红色。 岳清歌似乎有点难以相信地用手抹了一把,看着手心的鲜红色。 他总是对她疏于防备,不由自主地就相信她不会伤他。所以她总是轻易的能够伤到他。 岳清歌退了半步,头痛欲裂。 “岳清歌!”她眼睛含着眼泪冷冷地看着他,“你怎么可以对我做这种事,我不愿意!我恨你!我恨你!” 苏合的情绪已经失控,眼泪落下来,声音大的仿佛在吼。 “你帮了我很多,我一直记得。可是我这么多年,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我也一直在尽我所能地对你好啊!是你讨厌我的!我曾经也愿意认命了啊!” “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爱江韶,你如今要做什么?你根本就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你不喜欢,却也不容许我脱出你的掌控。” 苏合崩溃地大哭,伤心至极。 岳清歌有点头晕,耳朵里有尖锐的耳鸣声,让他觉得烦躁又难受,有点想吐。 岳清歌想说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不想看她自毁长城,他其实还是想要保护她。她已经足够强大勇敢,不需要再依靠任何一个人。 她想要重建枯荣谷,想要得到江韶,想要跟正道武林和解,只要她手中的权力在,这些都是很轻易的事。 可是她偏偏要放弃手中的权力,重新回到弱小的境地。——这是他唯一不肯纵容她去做的事。 然而一张嘴,岳清歌却吐了出来。 他扶着椅子吐了个昏天暗地,一只手却始终死死扣着苏合的手腕。 岳清歌搜肠刮肚地吐了半天,苏合仍然挣扎不休,还拿了桌上的东西丢他。好在没有砚台这么有杀伤力的东西,同时岳清歌也有了防备,没有再受伤。 岳清歌实在头疼的厉害,出手制住她的穴道。 岳清歌坐在地上,抬头看着苏合。半张脸都被鲜血覆盖,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可怕。 而苏合被制住穴道,僵硬地靠在椅子上。她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在往下落,这让她觉得十分难堪,在岳清歌看过来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苏合,”岳清歌的声音沙哑疲惫,隐隐还带着几分祈求,“你不要犯傻。” 苏合执拗地闭着眼睛不肯回应。 岳清歌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流连许久,最后默不作声地起身,去隔壁随便拿了件江韶的外衫换下身上沾染了血迹和秽物的衣服,又找了她的药箱简单地将额头上的伤口做了处理。 然后岳清歌将苏合打横抱起,走出了苏合住的院子,一路往他现如今住的竹院走去。 苏合被他制住穴道,不能动也不能言,被他抱在怀里,头埋在他胸口,无比亲密的姿势。可是她在哭,在无声的流眼泪。灼热的眼泪浸透了岳清歌胸口的衣服,隐约的发烫。 岳清歌面无表情地向前走,路过的杀手以及还没学成的孩子远远地避开,只敢好奇地偷偷打量,没人敢上前问。 监察处的杀手虽然都不是嘴碎的人,不过这段时间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岳清歌跟苏合之间的不对劲。如今苏合衣衫凌乱地被岳清歌抱在怀里,细心的人还会发现岳清歌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就算苏合看起来似乎不大对劲,岳清歌看起来也不对劲,但这些人怎么敢上前去问! 谁来救她!苏合心里在喊,然而一路走过来,也渐渐绝望。 岳清歌在监察处的地位,在她的纵容之下一直跟她几乎平起平坐。甚至因为她一向宽厚温和,岳清歌严厉又武功高强,底下的杀手们更害怕也更服气岳清歌。 苏合从未想过有一天跟岳清歌之间会这样。 在明廷他们莫名其妙的全都不在的情况下,苏合心里忍不住犯疑心病,监察处她手里的嫡系,究竟是忠于她还是忠于岳清歌。 这么多年,她自以为大权在握,难道只是一个傀儡吗?苏合心里忍不住发凉。如果明廷他们全都背叛她,也许她就只能依仗最近收服的暗金堂的人了。 所以,当危机到来,多年相处的感情都靠不住,最终还是只能信任那些被药控制的人吗? 岳清歌究竟想做什么?想要软禁她吗?还是想要从她手里收回监察处? 苏合一直不停地掉眼泪,不知道是因为岳清歌,还是因为自己心里可怜的坚持。 岳清歌抱着她进了竹院里他的房间,将她放在了床上。 岳清歌用手指轻轻抹过她的眼角,“你哭什么?你不是说不担心我背叛吗?不是说即使是死在我手里,也死而无怨吗?我还没有怎样,你就哭哭啼啼。” 他看着苏合半天,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江韶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岳清歌去洗了个手帕,温柔无比地给苏合擦了擦脸,又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 苏合蓦地睁开眼,看着他。 他极力想为她做点什么,挽回一下两人之间已经无可挽回的裂痕。然而他实在不擅长哄女人,看着她惧怕的目光,最后慢慢停了手。 ☆、第98章 岳清歌的爱 岳清歌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苏合。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苏合很紧张,躺在岳清歌的床上,被制住穴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几乎全副心神都用来戒备他了,虽然都只是徒劳。 他曾是她的铠甲。 苏合最终还是在他面前流露出恳求的眼神。 求你,她无声地说。眼眸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哀婉动人。 岳清歌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无情无心。 “苏合,如果这八年来陪在你身边的不是我,是江韶,你们会如何?”他问。 岳清歌并没有解开苏合的穴道,所以她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岳清歌也并不期待苏合的回答。 苏合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苏合了解他,他也了解苏合。 他们两个人都很清醒地知道谁也不可能说服谁。 岳清歌相信苏合心里是明白的,如果这八年陪在她身边的是江韶,两人必然早已经翻脸。爱情也许可以凭着过往的回忆热烈燃烧,可是却经不起日积月累的消磨。 道不同,不以为谋。 江韶的路,是光明磊落,坦荡执着;而岳清歌的路是人心险恶,阴谋诡谲。 苏合如今明明跟他是一路人,却偏偏想要去走江韶的路。剥去所有铠甲,将自己的未来系于江韶身上,系于正道武林既往不究上,系于陛下不忘初心上。 岳清歌不能这么看她犯傻。 第73节 岳清歌曾经一直觉得,他最喜欢苏合的时候,就是在金陵梅林旁的庄子里,她给他治病的时候。她天真良善,心思浅显。 因着这份喜欢,他忍不住帮她一把,帮她在这个艰难的世道活下去。于是他对她的感情就渐渐复杂起来,一边教她心狠手辣,一边又讨厌;一边纵容她心里无谓的坚持,一边又想彻底拔除。喜怒不定,毫无原则。 岳清歌叹了口气,说:“苏合,我……是爱你的。” 他说这话时嘴角还带着几分讥讽的笑,不知道是在讥讽“爱”这种软弱又让人头脑发昏的感情,还是在讥讽自己。 如果他不爱苏合,绝不会在察觉苏合有解散监察处抽身离去的念头之后,想要挽回这一切。 岳清歌说完这句话,起身离开,关好了房门。又吩咐三十七和四十一在门口守着。这竹院住的都是他的嫡系,是真正只听从他一人命令的人。 岳清歌离开之后过了很久,苏合轰隆轰隆仿佛雷炸过的脑袋才终于清明下来。 岳清歌不希望她跟江韶走,自然也不是想要把她从监察令的位置上踢下去,而是想要杀掉江韶,让她再也没有退路。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岳清歌甚至完全没有考虑他自己的退路。他要剔除她所有的软肋,让她一个人强大的,孤单的,坐在监察令的位置上。 岳清歌自以为是冷静的,可从他做的这些事上来看,他是完全昏了头。 如同岳清歌觉得苏合已经疯了一样,苏合觉得岳清歌也已经疯了。 明廷他们应该并没有背叛她,只是岳清歌暂时蒙蔽了明廷他们。 江韶快则一日,慢则两日就会回来。 江韶的功夫,跟岳清歌单打独斗如今自然是不怕的,可是岳清歌一心想杀江韶,又怎么可能光明正大的单打独斗? 苏合努力运转内力想要冲破穴道,但岳清歌显然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过了小半天,被封的穴道终于有些松动,岳清歌端着碗粥进来,扶她起来喂她。 苏合咬着牙不肯吃。 岳清歌喂了两口喂不进去,就把粥放在了一边,又重新点了她的穴道。 “不想吃就算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饿不死。”他从来不惯着她,站起身,挡住床前的光线,低头看了她片刻。 他背着光,五官都拢在黑暗里,苏合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她很想再跟他聊聊,苦于穴道被制,发不出声音。 “别这么看我。”岳清歌伸手覆在她眼睛上,“你总是花言巧语,我怕我心软。” 然后,他竟然就真的端着饭出去了,也不再劝她一次。 苏合当然知道一两天自己饿不死,不过万一有机会逃出去联系到明廷他们阻止岳清歌疯狂的举动呢?她总不能饿的没力气!她已经后悔想要吃饭了。 晚上的时候岳清歌回来,脱了外衣吹了烛火躺在苏合身边。 苏合以为他想要对她做些什么,急的额头上都冒汗了,然而岳清歌只是规规矩矩地躺在旁边,仿佛她只是床上突然多出来的一个摆件。 安静的夜里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散落的头发在枕上纠缠,岳清歌鼻端萦绕着她身上清淡的药香,默数自己的心跳。 她以后会恨他吧?也许还会像当初戏言的那样,天涯海角派人追杀他? 岳清歌勾了勾唇,即使是那样,他也一定要杀掉江韶! 被人恨一辈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一夜,于他已经是地久天长。 苏合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她不知道岳清歌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知道在她睡着之前,岳清歌一直醒着。 也许岳清歌心里也有很多的话要跟她说,可是因为两个人实在太过熟悉,彼此都知道对方要说些什么,他反而觉得不必再说。 早上的时候,岳清歌难得的帮她擦了脸,还拿了盐水让她漱口。 苏合连忙趁短暂的可以说话的机会开口,“岳大哥,求你,跟我聊聊。” 点穴点的太久,气血不活,苏合说话有点大舌头,还有点软软的有气无力,有点可怜。 岳清歌却根本不给她机会,再次制住了她的穴道,“江韶今日应该就会回来了吧?苏合,你想要离开监察处跟江韶双宿双栖,却还留着姓雷的这么个隐患,你真的觉得你如今是理智的么?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苏合看着他,眼里又盈满了泪。 昨天她哭,是真的崩溃伤心,可今天的眼泪就带了几分刻意了。 他不肯听她说话,她就只有试着用眼泪逼他妥协。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的,他讨厌她哭,然而却对她的眼泪没什么办法。这么多年,只要她在他面前哭,他嘴里不饶人,但行为终归会宽容许多。 岳清歌这次却不为所动,只是端起粥送到她嘴边,“今天要吃吗?” 苏合犹豫了一下,张开了嘴。 一边流眼泪,一边吃饭。 岳清歌就仿佛没看见她哭一样,一勺一勺地喂了她小半碗粥,说:“行了,饿不死就可以了,免得太有力气捣乱。” 他端着空碗转身就出去了,不再理会苏合。 苏合简直恨得牙痒。 也许他是对的,这段时间顺风顺水,以及江韶的爱让她昏了头,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 可是他也一样并不理智清醒。 为什么就不肯给她一个机会,两个人拿出一个彼此妥协的办法呢? 好吧,这种想法别说是骗岳清歌,连苏合自己都不信。如果让她重新掌控住局势,她一定狠狠罚明廷他们,让他们记住教训,明确尊卑,绝对不会在给岳清歌这样的机会。 怎么办呢?苏合一边努力运功,毫无希望地想要冲破穴道,一边在心里念叨明廷,又希望江韶晚一点回来。 江韶虽然之前在监察处待的有点烦躁,可是离开苏合之后,他就归心似箭了。 所以他比预料的回来的还要早。 他在门口下了马,大步走向他与苏合住的那个小院。 “苏合,我回来了。”他推开院门的时候唤了一声,以为会透过书房的窗户看到伏案的苏合。 然而却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一把寒光粼粼的剑。 江韶千钧一发之际躲开,然而危险的直觉却让他浑身汗毛直竖,本能地向左侧了侧身子。 背后一凉,一把剑自江韶背心刺入,前胸透出。若非他方才本能的侧身,这把剑如今刺中的就是他的心脏。 剑卡在江韶肋骨剑拔不出来,岳清歌只能弃剑,一伸手,已经有人将另一把剑递到他手上,速度快地的仿佛已经训练过千百次,一点也不耽误他仿若行云流水一般补上下一剑。 江韶速度提到极致,拼命躲开了岳清歌下一剑,这才终于腾出手拔出剑挡住围攻他的另一个人。 岳清歌要杀他,那么苏合在哪里?她有危险吗? 江韶心急如焚,然而遭受重创,内息滞涩,胸口的伤实在太重,让他的动作都受到了影响。 他知道他现在应该转身离去,养好伤再谈以后。可是……少年时的梦魇再现,他怎么能再一次的丢下她? 江韶当机立断,反手一剑砍断了身后的剑柄,食指中指夹着胸口透出的剑刃,将贯穿前心后背的剑拔了出来。 血流如注,他连点穴止血的时间都没有,回手挡住岳清歌的剑。 江韶心知自己如今的状态没有办法坚持太久,再也不吝惜人命,出手狠戾不容情,几乎是拼命的架势。 那是极致的锋锐,带着种飞蛾扑火的决绝,只要能够打败对手,流尽最后一滴血也无悔。 岳清歌没想到一个人在受了这么重的伤之后,还能有这么强烈的战意,使出这样的剑法。他们人虽然多,却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江韶。 ☆、第99章 格杀论 岳清歌截杀江韶这么大的事情,明廷他们当然察觉了。 他们终于从岳大人哄得自家大人回心转意的梦里面清醒过来,屁滚尿流地跑去竹院找自家大人去了。 “大……大人。”明廷一边给苏合解穴,一边都结巴了,红着眼圈说:“岳大人要杀江韶,属下……属下……” 苏合顾不得训斥明廷他们,说:“带我去阻止岳清歌!” 苏合气血凝滞,走路不便,明廷直接抱着她施展轻功过去。 她到的时候看见满地鲜血,江韶的衣服都被血浸透,脸色苍白,步伐虚浮,已经是强弩之末。 “拿下岳清歌!”苏合下令。 明廷他们倒是听令飞快地隔开了江韶与岳清歌,然而之后就又有些束手束脚了。 岳清歌多年积威,明廷他们哪敢真的跟岳清歌动手! 岳清歌见苏合来就知大势已去,也不做无谓的挣扎,弃剑束手就擒。他安静地看着苏合,然而苏合一眼都没有看他。 苏合冲过去扶住江韶,不用把脉她也能看出他如今有多虚弱。 她抖着手翻身上的药囊,拿出急救的药丸塞在他嘴里保住心脉。 江韶含住药丸,嘴角轻扬,“苏合,你没事就好。” 江韶看明廷他们制住岳清歌,终于放下了心,放任自己昏了过去。 苏合顿时慌了神,大叫,“明廷,快帮我把他送进房里,准备热水,烧酒” 苏合给江韶扎针的手都是抖的,她前所未有的不满意自己的医术。江韶如今的状况实在是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别说武功能不能保得住,命都可能没有了。 苏合报出一连串的药名让明廷去熬药,明廷都走到门口了,她又把人叫回来改了几味药。 苏合心惊胆战又犹豫不决,本来就两天只喝了半碗粥,到把江韶的伤处理好的时候,她简直要饿晕了。 不过她这次算是超常发挥了,有七分把握能保江韶恢复如初。 “快给我弄点吃的。”苏合收了江韶身上的针,有气无力地对明廷说。 吃饭的时候,苏合才冷静下来,分出精神想起岳清歌。 苏合问明廷,“岳……清歌他在哪里?你们怎么处理他了?” 明廷犹豫了一下,说:“在竹院,吴楚、凌风他们带着人看着他们。” 岳清歌如同反叛的行为,本来应该放到地牢,然而明廷他们不敢对岳清歌造次,最终也只是在岳清歌自愿的情况下,将他软禁在竹院。 苏合觉得有点头疼,很想逃避,却又不得不面对。 她微微皱眉,看向明廷,“你可知罪?” 明廷驯服地跪下,“大人,明廷知罪,玩忽职守,请大人责罚。” 江韶还昏迷着,苏合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她不可能真的在此时把身边的护卫都罚了。 第74节 苏合居高临下地看着明廷,沉默着不说话。 明廷跪在她面前,低着头,额角渐渐渗出汗。 “先记着,以观后效。”苏合轻飘飘地说。 明廷松了口气,苏合一贯是宽和的。否则他们也不可能敢给岳清歌提供机会。 然而苏合话锋一转,说:“岳清歌此次以下犯上,是死罪。你现在带人去把他关进地牢。” 明廷愣了愣才意识到苏合的意思。 “大人!”他惊惶地叫了一声,想求情。 苏合硬起心肠,倦怠地挥了挥手,“监察处只有一个人说了算,那就是我。明廷,难道你也想要以下犯上吗?” 明廷牙齿咬着下唇,仿佛内心在挣扎, 苏合安静地看着他。 她是那么弱小,身边随便一个侍卫的武功都足以制住她,杀死她。可是她也从未用药物控制这些人,极力教他们各种能养活自己的技能。 她现在这是逼明廷他们在她与岳清歌之间选择一个。 她不知道明廷会如何选择,她唯一依仗的,就是相信人心终归有不变的东西,相信善恶终有回报,相信她一手带大的孩子不会辜负她。这就是她要走的路。 最终,明廷跪在地上给她叩了个头,说:“是,大人。” 这孩子爱哭,声音都忍得发抖,还带着哭音。 不过不管如何,苏合又一次赌赢了。 明廷跪在地上,又叩了个头,“大人,岳大人一片赤诚,求大人三思。” 他说完这句话,最后叩了个头,才起身去办事。 苏合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她心里当然也知道岳清歌一片赤诚。 岳清歌对于监察处的存在,应该是厌恶的,否则当初他不会叛逃离开。 当初他肯回来,一方面是被各方势力所逼,另一方面则是国破家亡,让他忆及往昔,忍不住犯了一次傻。 而如今,前线形势一片大好,大周即将收复失地。如果不是她在这里,他应该也会考虑退路了。 他大可以顺水推舟,趁着她解散监察处,脱身离开。 他极力阻止,终归是为了她,为了她这个武功低微毫无自保之力的监察令。 这么多年,岳清歌对她的感情一直是喜欢与讨厌掺杂在一起,喜怒不定。可是直到他剑拔弩张地与她决裂,软禁了她,苏合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赤诚。 他是爱她的。 苏合忍不住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这份感情太重,她有点承受不起。她已经有了江韶了啊。 苏合虽然很饿,却没什么心情吃饭,强迫自己吃了半碗粥,最终还是心神不宁地放下了筷子。 进室内再次看了看江韶的状况后,她定了定神,叫来明廷。 “岳清歌反抗了吗?” “岳大人没等我们动手,自己带着跟随他的人进的牢房。”明廷面无表情,虽然一板一眼地答,但浑身都仿佛带着情绪。 苏合没理会他的小情绪,点了点头,“嗯,带我去见他。” 明廷眼睛亮了亮。 苏合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明廷……我知道你们敌视江韶,希望我跟岳清歌在一起。可是我跟岳清歌之间的问题,……并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问题。” “你们才十几岁,人生才开始。我希望你们可以看看不一样的江湖,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有一天可以理解我如今的想法。” 监察处的地牢使用率并不怎么高,他们做的大多是杀人灭口的勾当,并不需要囚禁什么人,也就近几年才稍稍有些囚犯入住。所以地方不大,条件也不怎么好,好在并无一般牢房常年累月积下的阴秽之气。 苏合命人打开牢房,屏退左右,走进牢房看着岳清歌。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憔悴,曲起一条长腿靠墙坐着,微微垂着眼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响动,抬头看着她,张口还是没什么好话,“苏合,你就这么一个人进来,就不怕我劫持你吗?” “你不会。”苏合语气平静。 两人目光相触,岳清歌避开,冷笑了一声。 “岳大哥,走吧。以你的本事,天下都可以去得。”苏合放缓了声音,“你手底下的人你也不必担心,我都会有妥善安排,保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岳清歌看着地面,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苏合,你为什么这么傻?”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苏合,你心心念念地想要嫁给江韶,我成全你。你走吧,把监察处交给我,我等你哭着回来找我。” 两人对视片刻,这次是苏合忍不住避开了目光。 “不可能,岳清歌。我不会把监察处交给你。”她摇了摇头,“我信江韶,此生不悔。我不需要退路。” 如果……如果她对岳清歌毫无感情,如果她对明廷他们毫无感情,她当然可以把监察处交到岳清歌手里,逃避自己的责任,从此天高海阔。可是这么多年相处,她又怎么会没有感情? 监察处,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尤其,天下承平,监察处这把刀今后刀锋又该指向何处?杀人者人恒杀之,圣心难测,继续下去,绝不会有好下场。 苏合坚定地缓缓地抬起眼睫,重新看着岳清歌的眼睛,眼神里带着极浅淡地笑,“岳清歌,你都已经背叛我了,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让你掌握了监察处,你真的会放我走?” “苏合!”岳清歌的眼睛里涌起一丝怒意。 然而苏合不怕他,继续说:“岳清歌,当年我求你帮我救我师父,你若真的尽心尽力,我师父又怎么可能死呢?这么多年,我依仗着你坐稳监察令的位置,你以为,我对你能有几分真心?” 当年也许不懂,可是苏合如今坐在监察令的位置上,熟知这些杀手出任务的习惯与能力。岳清歌对于救决明神医的事情,的确是有些轻忽的,仅仅是出任务时顺带帮忙。只是那时候两人的关系毕竟不算深交,岳清歌肯出手苏合已经极为感激,也怨不得他并未慎重筹谋。 可是苏合掐的很准,这件事在岳清歌心里,显然是在意的,随着对苏合的感情渐深,他心里未尝没有后悔。否则这么多年他不会不找个机会跟她谈谈这件事。 岳清歌看着她,眼神仿佛受伤的野兽。 “你想杀了我吗?你不会的。”苏合摇了摇头,偏偏逮着岳清歌的痛脚踩,态度带着些轻忽,“因为你竟然爱我啊,岳清歌,你竟然会有这种感情……” 岳清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难堪,再也忍不住,掠过苏合,消失在了牢房里。 他心里明白苏合在激他,可是她说的这些话,让他实在没有办法再继续面对。在她明确爱江韶的情况下,还深情不悔地可怜巴巴付出,最后还被毫不犹豫地拒绝。 苏合一个人沉默了片刻,走出牢房,对守在门口的所有人说:“岳清歌叛逃,传令,一旦发现他的踪迹,格杀勿论!” 周围安静的落叶可闻,过了片刻,才有人迟疑地应,“是,大人。” 苏合面无表情,仿佛真的已经绝情到恨不得岳清歌死。 不过她知道,这个命令传下去,执行力是会打个很大的折扣的。明廷他们连跟岳清歌动手都不敢,谈什么格杀勿论。 她只是希望,岳清歌别再回来了。 ☆、第100章 命运 江韶醒来之后,再也没见过岳清歌。 岳清歌仿佛成了监察处的一个禁忌,谁也不肯在苏合面前提起。 江韶的伤用了快半年功夫才养好,而这半年里,苏合一点一点地把监察处变成了个空壳子。 杀手其实也是有情义的,何况对于很多人来说,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也不愿再去改变,去面临无法预测的未知。 然而,她驱逐岳清歌的行为终究是让很多人心寒,萌生了退意。 到最后,苏合倒是发现不愿意走的人比她预期的要少很多。 只是该如何对待封四姐,苏合有点举棋不定。因为她初掌监察处时的龃龉,封四姐一直游离在监察处的权力核心之外,算不上她的心腹,但这些年倒也还算安分。 她如果一走了之,问都不问一声就把锅丢给封四姐来背似乎不厚道。可是真要去问封四姐,那女人指不定神经搭错,把事情给捅到陛下那里去。 苏合拖了很久,最后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实在没时间再拖下去,只好去封四姐那里坐一坐。 这次她没带江韶,带的明廷。 “明廷长大了,变成真正的男人了啊。”封四姐不正经地捏了捏明廷的脸颊,吐气如兰地凑近明廷耳朵吹了口气,“闲了来四姐这里玩啊。” 没见过世面的小少年被调戏地红了脸,手足无措地往后躲了躲。 “明廷,去门外等我吧。”苏合无奈地挥了挥手。 封四姐扭着臀坐在苏合对面,“亏得你忍了这么久才把岳清歌那老男人踢走,还是这些小少年养眼啊。” “……”苏合无语了片刻,“我师姐什么时候走的?” “都走了有小半年了,你才想起来问?”封四姐摇了摇头,手肘搁在桌子上,风情万种地问:“还是继续聊岳清歌吧,我这好久都没见你了,问底下人,他们又不乐意说。你要追杀岳清歌,怎么能不让我出把力呢?” 封四姐拍了拍她那波澜壮阔的胸脯,“交给四姐,保证三个月给你把岳清歌杀了。” “不必劳烦四姐。”苏合知道不能任由封四姐扯下去,话题一转,问:“四姐,我曾听说当年……二十多年前岳清歌离开监察处的时候,四姐是喜欢过一个叫胡二的杀手。不知道四姐愿不愿意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封四姐神情恍惚了一下,回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似乎担心已经有皱纹长出来。触手一片光洁,她才放下心来,说:“你那保养皮肤的方子可要给我留一份。” 苏合眉峰微挑,看着封四姐。 封四姐拍了拍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我又不是瞎子。如果……如果胡二像江韶一样,我也许会跟你一样这么有傻。看在你这么多年给我配美容养颜的方子的份上,将来你如果回来,我也给你开家青楼。” “……”封四姐这报答的方式,实在让人消受不起啊。苏合犹豫了下,还是追问,“你为什么不跟胡二走呢?” 封四姐看了她片刻,蓦地笑了起来,“难道你今天就打算用这个问题来判断我会不会告密?” 她夸张地捂着心口,没正经地说:“真是好害怕,我可不能告诉你是因为胡二活儿不好,不然恐怕今天要出不去这个屋子了。” 苏合不理会她这些作态,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封四姐最后自己也演不下去了,眉梢眼角露出几分疲态,“你来问我,那么我倒是也要问问你,为什么选江韶,不选岳清歌呢?” 苏合不动声色,反问:“那么四姐倒是说说为什么?” “因为你、我、胡二跟岳清歌是一样的人吧。自私自利、绝情绝义,永远没有办法全心全意地相信一个人。如果……岳清歌与江韶异地而处,当初我把你抓进天香楼的时候,他见事不可为,一定转身就走了,转眼就把你忘得干净。” 苏合并没有什么触动,封四姐在说她眼里的岳清歌,其实是在说当年的胡二也在说她自己。岳清歌也曾假设过如果这八年来陪在她身边的是江韶会怎么样。但其实这样的假设并没有意义,岳清歌是岳清歌,江韶是江韶,命运给每个人安排了自己的位置,两个人永远不可能易地而处。 封四姐眉目流转,恢复了烟视媚行的样子,问:“大人对这答案满意吗?” “没什么满意不满意。”苏合偏了偏头,“只是没想到四姐裙下之臣无数,到如今还会需要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的爱,才敢回头是岸。” 封四姐愣了下。 第75节 “可见,四姐之前说的绝情绝义太过偏驳了。”苏合起身,眉目清明地看着封四姐,“愿封四姐有一天能遇到这么个人。我走了,养颜的方子回头让人送过来。” 封四姐没送她,在桌边沉默地坐了半天,最后低声骂了一句,“伶牙俐齿的臭丫头!” 苏合走的时候设计了一场伏击,营造出暗金堂欲孽拼死袭击监察处驻地的假象,最终一把火烧了监察处。 不愿意走的那些人,作为见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拼死逃出。而愿意跟走的最后一拨人,则跟她一起消失在了那场大火里。 不算太高明的手段,不过剩下的人太少,又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皇帝陛下并没有人手去查清楚这些事。 尤其是前线形势大好,收复的失地百废待兴,朝中各种事物繁杂,对比之下,已经起不到太多作用的监察处实在不算什么大事。 苏合与江韶在外面躲了一年多,隐匿了行踪四处走。 一直风平浪静,苏合透过过去的暗线去查,也没查到皇帝陛下有想要追查监察处被灭一事的风声。 这让苏合忍不住犯嘀咕,她本来是打算走了之后等事态平静些,再上折子坦诚事实的。不然雨花庄有名有姓,她跟江韶的事再怎么遮掩,一旦回去,只要皇帝陛下想抓她,她一定会被揪出来。 可现在皇帝陛下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她这时候再主动上折子,会不会反而提醒了皇帝陛下? 苏合心神不宁,江韶终于忍不住说:“只是一个雨花庄而已,你害怕我养不起你吗?” 他不是很理解监察处的事情,在他看来,苏合作为下属,吃里扒外地把监察处给解散了,哪个皇帝也不能忍吧? 所以江韶一早也没指望什么两全其美。江家正枝人丁凋零,也就剩他大伯和他,他送雷庄主走的时候,就把他大伯也从雨花庄接了出来。 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放弃了雨花庄,以后再重建一个就是了。 只是苏合似乎一直想要一个特别热闹的婚礼,江韶最近在考虑要不要借叶家庄的地盘,只是就怕请太多人来,万一出什么事情,连累了叶明心。 “可是,当初在南渡的船上,陛下曾对我说‘监察处是权宜之计。待天下承平,愿你不忘初心。’”苏合觉得有点不甘心。 江韶很无所谓,“那就试试吧。” 他轻轻亲了亲苏合,仿佛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 认真相处起来,苏合实在觉得江韶心有点大,“万一陛下本来已经相信一切都是暗金堂太厉害,见了我这折子,雷霆大怒,通缉我们,追杀我们怎么办?” 江韶挑了挑眉,“那可能我们就没有办法请天下英雄来喝喜酒了。我只好躲在山沟里拜堂把你娶回家。” “……”苏合翻了个白眼,江韶眼里除了剑,除了娶她,到底还能不能装点别的事? 不过想一想,她与江韶如今也的确有这样的底气,她手里有很多很多钱,江韶的剑法也强的世间少有敌手。就算真的被通缉,至少十几年内,陛下重新组建监察处之前,是没有人能奈何他们的。 苏合辗转通过封四姐给皇帝陛下上了一封折子,坦承自己是以死脱身。这种行为当然得到了封四姐的鄙视,认为愚不可及。 不过这份折子最后还是到了陛下的手里。 苏合提心吊胆地等了半个多月,最后从封四姐那里传来了一封信,上面只有四个字“不忘初心”,没有落款,不过苏合也知道是谁写的。 苏合心花怒放,江韶也有点意外,“居然这么简单?早知道早一点上折子了,就可以早点成亲了。” 君无戏言,两人丝毫没考虑过皇帝陛下使诈的可能。 江韶带着苏合去接了大伯父回雨花庄,第一件事就是写帖子给各方英雄,请他们来雨花庄喝喜酒。 考虑到有些门派距离遥远,江韶把日子定在了二十天后。 他倒是甩手掌柜,把帖子一写就没事了。 然而请客吃饭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江韶交游广阔,苏合也毕竟是曾任过盟主。到时候来的人必定不会少了。 要招待这么多人,酒水饭食住宿方方面面,二十天根本就来不及。苏合顾不上欣赏雨花庄四季常开的鲜花,也顾不上体会即将做新娘的心情,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各种庶务中。 江家大伯之前虽然见过苏合,但说不上熟悉。两人是一起筹备婚礼开始熟悉起来的。 苏合对于各种事情的安排管理让江家大伯刮目相看,才算是在心底十分满意这个侄媳妇。 之前忙的简直要疯掉,不过到成亲当天,苏合作为新娘子,只需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就好。 监察处散出去的人苏合大多都断了联系,只通知了明廷他们几个经常跟在她身边的。他们过来给她送嫁。 苏合打扮好,盖上盖头的时候,问明廷,“离开监察处也一年了,你如今能理解我的决定吗?还会怨我赶走了岳清歌吗?” 明廷犹豫了下,态度有所软化,但还是忍不住说:“大人会跟我讲道理,为什么……不能跟岳大人好好谈谈呢?” 苏合叹了口气,拍了拍明廷的肩膀,吩咐,“一会儿喝酒的时候,帮江韶挡些酒。” 十里红妆,喧嚣热闹,这场婚礼就像苏合年少时想象过的一样。 唯一遗憾的,大约是没有师父,没有师兄,没有师姐,也没有……岳清歌的祝福。 只是当江韶掀开她盖头的时候,苏合仿佛看到最灿烂的星光。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最终却仍然能和他携手,大约也能一起白头吧。 成亲之后苏合也没有再重建枯荣谷。 她在雨花庄附近的镇子上开了个小医馆,生意不大好,偶尔才有些妇人来看些不方便跟男大夫说的妇科病。一个大夫即使医术好,想短时间内成为名医也是需要运气的。这次没有杜飞白帮她宣传,苏合也没什么运气。 苏合自觉在医道上不大可能有什么突破,做不了决明那样的神医,最多也就是当年师父给她打的底子好,博闻强识一些,在当世勉强算是一流的大夫。于是也踏踏实实地静下心来以枯荣先生之名写书,每年写个一到两本,通俗易懂地给普通人一些日常养护的建议,以及一些慢性疾病的自疗办法。 枯荣先生的书卖的非常广,几乎只要认字的人家,都会买上几本适用的备着。渐渐地,人们提起神医的时候,似乎特指的就是枯荣先生。只是很少人知道枯荣先生就是小镇上生意清淡的年轻女大夫。 苏合是在十年后才得到师姐的消息,谁也不知道朱砂这十年里都去了哪里,经历过什么,只知道十年后她独自一人回到了枯荣谷,给人看病。 开始的时候很多人以为她就是传闻中的枯荣先生,慕名而去。 朱砂并没有冒领枯荣先生之名,坦诚枯荣先生不是她。不过枯荣先生师姐的身份,也足以让她名扬天下。 论医术,朱砂天分是比苏合强太多的。她有实力,又机缘巧合有了名声,很快重建了枯荣谷。 冥冥中仿佛一只反复无常的手,拨乱了命运的线,又忽然把一切回到了原本的轨迹。只是身在其中的人,却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下一章写江韶的番外。 求收藏作者……求收藏专栏里存稿的新文…… 存稿的新文,现代的那个大概想写个娱乐圈踏踏实实靠本事吃饭的女主和一见钟情想包养的不靠谱富二代。后来富二代把女主惹毛了,女主暴力殴打+精神压迫,最后把富二代调、教成了一个积极向上好青年。 修仙的那个大概想写个战斗力很弱的天才制符师女主,跟战斗力爆棚的男主or男配,以及高冷禁欲系前夫的故事。 大家想看哪个?求先收藏一下嘛。文太冷了,我需要攒攒勇气再开坑。 感谢土豪的霸王票,么么哒。 书香门第【恋之鬼鬼】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