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我愛妳》 雨初逢(壹) 這場雨從這天午時開始下起,到現在還未停,雨聲擾得人很是心神不寧。 在這光線暗淡下著雨的下午,小小的青蓮寺裏偌大的佛像看起來竟有幾分可怖之狀。 蘇婉靜靜地跪坐在佛堂裏,壹襲素雅的蒼綠繡衫羅裙裹著玲瓏有致的身體,明眼人壹看便知是上等衣料,壹頭青絲挽了個簡單的同心髻,頭上除壹枚剔透雅致的青玉簪外別無其余點綴。 她看起來已不年輕,但是常年的養尊處優與天生端麗的容貌卻使她毫無風霜之感,反因年歲的增長而徒增了幾分韻味。 蘇婉的眉頭微微蹙起,細白如玉蔥的手輕抵著額頭,向著坐在門檻上的壹個小丫鬟輕聲道,“喜兒......” 喜兒聞聲趕忙從門檻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裙子,匆匆忙忙地回轉屋內,忐忑不安地道,“夫人,怎麼了?” 蘇婉不答話,默默看著自己那雙養尊處優的手,許久才心煩意亂地嘆了口氣道,“這雨還真是下個沒完了。” 喜兒怔了怔,連連點頭稱是,“是,是,夫人說的是。這雨真討厭。” 蘇婉擡頭,明麗的鳳眼只是淡漠地掃了她壹眼,喜兒臉上立即現出了懼到極點的神色,蘇婉卻垂下了眼簾,仿佛有些無奈地道,“妳放心,我不罵妳。妳去門口吧,我壹個人靜壹靜。” 喜兒如釋重負地道了聲“是”,連忙三步並兩步地回到門邊,這回卻連門檻也不敢坐了,只是靠著門傻站著。 喜兒看著下不盡的雨發呆,她十二歲進府開始伺候夫人蘇婉,至今已五年有余,自從前年李老爺患急病暴斃之後,獨守空閨的夫人脾氣越來越古怪暴躁,動輒這裏不滿意那裏不滿意,連帶著自己受罰。 不過這也怪不得夫人,李老爺暴斃的時候才不過三十有五,膝下更無壹兒半女。夫人也才三十出頭,生得又是這般花容月貌,就這麼為了“貞潔”二字孤獨終老,白白地耗掉下半輩子,任誰都受不了的。 喜兒正胡思亂想著,忽然有個人在雨中朝著這青蓮寺橫沖直撞過來,走得近了才看清楚是個少年,拿著塊麻布當傘頂在頭上擋雨,看不清楚樣貌,他走到寺前,剛要進去,喜兒慌忙伸開雙臂擋在門口,“這位公子,不能進去,我家夫人在裏面。” 那少年拿下遮雨的麻布,只是擡頭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壹眼,喜兒就覺著自己壹口氣梗在喉嚨口,心窩兒都快停了跳了。 他看起來年不過弱冠,烏墨壹樣的黑發被雨儒濕,濕答答地黏在額上,精致的容顏用秀美絕倫來描述也絕不過份,最勾人的莫過於他那對狹長的美目,雖然年歲還尚小,但只是這壹看壹瞥,卻幾乎叫人腿軟得站立不能。 少年微微壹笑,瞇起眼睛對著喜兒楚楚可憐地道,“小姐姐,洛雲沒有帶傘,被雨淋得好冷,行行好,讓我進寺去躲壹躲雨可好?” 喜兒傻傻地點頭,忽然又想起來這樣肯定會被蘇婉責罰,手捂著胸口卻說不出話來,只會結結巴巴地重復,“妳...哎...不...” 自稱洛雲的少年笑得更是甜美,似乎有心逗她,“小姐姐,到底是能還是不能嘛?嗯?” 蘇婉在門內聽到動靜,心下奇怪,輕咳兩聲問道,“喜兒,外面怎麼了?” 喜兒連忙進去,走到蘇婉身邊,滿臉猶豫,“夫人,外面......”,手剛朝後壹指,頓時嚇了壹大跳,“哎,妳,妳怎麼就進來了。” 洛雲被雨淋得渾身濕透,身體凍得微微顫抖,卻還禮數周到地對著蘇婉壹作揖,“夫人,在下洛雲,外面雨下太大,萬不得已只能進來躲雨,多有唐突,還請夫人見諒。” 喜兒連忙補充道,“夫人,我攔過這位公子,但是沒有攔住。” 蘇婉示意她閉嘴,“喜兒,妳別說了。這青蓮寺又不是我壹個人的地方,別人進來避避雨也是人之常情。” 話罷,卻看也不看那洛雲,兀自垂頭,那衣袖下的手卻緊攥成拳,更在不自覺地顫抖。 雨初逢(二)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醉花蔭(壹) (揚州蘇府) 天氣漸暖,春光正好。 蘇婉獨坐在梳妝臺前,壹襲清雅的藕色絲綢罩衣,香肩半露,昏黃的銅鏡裏映著美人臉,旖旎的鳳眼,勻凈的鵝蛋臉,幾乎無可挑剔,只是面色有幾分說不出來的憔悴,眼睛下方的烏青便是她夜夜不得安眠的鐵證。 蘇婉像這般在鏡前左顧右盼,忽然發現了什麽,眉頭蹙起,未及反應,鏡子已“哐當”壹聲被自己摔在了地上 喜兒在外聽見聲響,連忙上去輕輕叩門,“夫人,夫人,妳還好嗎?” 裏面良久無聲,喜兒忐忑不安,忽然那扇雕花木門“吱呀”壹聲地從裏打開來,蘇婉的臉隱在門後,蒼白如鬼。 喜兒嚇壹大跳。 蘇婉蹙著眉面無表情地上下打量她,挑剔地道,“誰叫妳戴這麽多的頭花,天暖了發春了不成?還有這繡鞋的顏色忒也俗氣,趕緊的給我換下。” 喜兒的臉上壹陣白壹陣紅,本來今天春光明媚心情不錯,是以她才精心地梳妝打扮,哪曉得卻被蘇婉這麽奚落,可憐身為下人只能低眉順目地答應。 自那日從青蓮寺歸來,許是因為回了娘家,蘇婉的脾氣比之從前在江州李府時更難以伺候,她終日眉頭緊蹙,唯壹的消遣都在下人身上找,身為她的貼身丫鬟,自己的日子更是壹日比壹日更難過, 看來唯壹的出路還是盡早嫁人。 上次,上次在青蓮寺遇到的那洛雲公子就很不錯,可惜只見了壹面。 即使沒有洛雲公子那般俊俏的郎君,尋壹個家境殷實些的公子哥兒,哪怕只是做個小妾也好過在這裏受這死了男人的老姑婆的氣。 喜兒正胡思亂想著,冷不丁的,頭上的幾支珠花簪子就被蘇婉扯了下來,“以後不許戴這東西。聽到了嗎?” 喜兒點著頭,嘴卻頗為不屑地撇了起來,所幸蘇婉沒有發覺,手指輕抵了下前額道,“我這幾日頭疼得緊,妳陪我去花園裏散散步。” 身為揚州首富的蘇家,府邸自然極盡華麗,府內的花園更足以媲美園林,亭臺水榭,雕欄玉砌,各類奇花異草更是數之不盡,然蘇婉卻走到每壹處都緊蹙著眉頭,牢騷頗多。 “這些花粗枝大葉的,種在這邊真真是煞風景。” “這裏的雜草都這麽高了,也不請人過來修壹修,我記得在我幼時分明不是這個樣子的。” “這竹子的葉兒都枯黃了,不知底下那幫人是怎麽料理的。” 她每抱怨壹句,喜兒便敷衍地點壹下頭,哪知道才逛到壹半,蘇婉忽然擰著眉頓了腳步認真地道,“我看,這花園還得重新整修壹下。” 喜兒被蘇婉眉宇間那種難以言說的堅定唬住了,依她看,這蘇府花園雖然說並非盡善盡美,卻也遠不至於要到重新整修的地步。 她總覺得蘇婉似乎有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這壹日下午,足不出戶的蘇婉去找了她二娘——現今主管著蘇府大部分事務的傅青筠。 蘇婉的爹爹蘇老爺共有三個太太,如今大太太,蘇婉的娘親已去世,三太太夏柔存進府的時間不長,又只是個出生低微的歌妓,因此府內的大權便落到了二太太傅青筠頭上。 蘇家人丁不旺,蘇老爺除了蘇婉和不成器的二少爺之外,只有兩個尚年幼的小女兒。 因此這傅青筠壹知道蘇婉要回娘家來,就盤算著要拉攏她來穩固自己在蘇家的地位,這次蘇婉自己找上她,別說只是找人重新翻修壹下花園這種小事,即使是蘇婉想要重新整修壹遍整個蘇府,都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反正蘇老爺子有的是錢。 “我看過了,花園裏的花草都得重新布置,換些格調高雅的,我們的園子大,不如,把城中的大小花匠都請過來。”蘇婉淡淡說道,不知是否天氣太燥熱,說到這裏,她蒼白的臉頰上竟浮起了幾絲紅暈。 “是,是,婉兒說的有理,我很早就想整修壹下這花園了,就是有事壹直擱著,這回正好徹底休整壹下。”傅二娘慢悠悠地說著,壹手搖著檀香扇子,壹張遍塗脂粉的老臉笑得滿是褶皺。 醉花蔭(二) 蘇老爺平日裏忙於生意上的事,無暇顧及府內事務,加上他當年強迫蘇婉嫁那江州李太守,導致她年紀輕輕守寡頗為愧疚,因此傅二娘只是跟他提了壹下蘇婉要求重整花園的事情,蘇老爺連想都沒想便點頭答應了。 蘇府花園大肆重整的事情震動了整個揚州城,壹時間城裏的大小花匠都把這當作了自己發橫財的機會,每日裏去蘇府毛遂自薦的人應接不暇。 這壹日陽光明媚,揚州西郊某處民居,少年半跪著,專心致誌地侍弄著花盆內的幾株幼芽,濃密的睫毛在秀致的臉龐上投下了陰影。 “小洛,最近那蘇府正在大力招募花匠,妳怎麽不去試試看呢。給我們這些窮家人弄花草,又賺不了幾個錢。”壹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婆在旁笑道。 少年輕笑著搖頭,“洛雲沒有什麽本事,怎麽敢接蘇府這樣大的生意呢。” 老婆婆搖搖頭嘆道,“妳也太謙虛了,上次我們家那幾盆茉莉,在太陽底下曬了十多日,眼看沒得救了,這樣都被妳給救活了。我看那蘇府的花草怕也難不到妳。” 少年只是淡淡壹笑,卻也不再多話,專心手頭的活計,許久才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道,“孫婆婆妳有所不知,那蘇府的花草,卻還真不是壹般的花草。” 蘇府花園壹開始整修,蘇婉整個人就像是被打了雞血,每日都親自去花園裏監工,雖然只是在早晨草草地兜看壹圈,冷淡遊離的目光懶洋洋地在每壹個在花園裏幹活的花匠身上掃過,蹙著眉頭不發壹言便回去。 但是這對於足不出戶,向來不喜歡與陌生人打交道的蘇婉來說,已經是相當反常的舉動。 然而這股子熱情只是持續了壹陣子,十天半月之後,蘇婉再到花園裏時,人已經懶得走進去,只是站得遠遠眺望壹番便作數,與此同時,她的脾氣變得更加古怪暴躁,每日裏摔摔打打,動輒便打罵府內的丫鬟出氣,弄得不到萬不得已,丫鬟們能躲著她便躲著她,躲不過的也只能自認倒黴。 這天,喜兒又被蘇婉罵得委屈,正獨自躲在走廊角落裏哭,忽然有人走近,她來不及揩掉眼淚,驚慌地壹擡頭,卻看到了壹個男子溫柔的笑臉。 那男子咳嗽了幾聲才笑道,“喜兒姑娘,妳這是又被姐姐教訓了嗎?” 喜兒說不上話來,許久才詫異地道,“妳,妳是二少爺?” 蘇家二少爺蘇墨喜兒只在五年前隨著蘇婉回家探親時見過壹次,那時候的蘇墨只有十六歲,是個蒼白秀氣的少年,眉宇間總是帶著幾絲憂郁,雖然他是蘇老爺唯壹壹個嫡出的兒子,只可惜因為體弱多病且只好風月而並不受寵,如今五年過去,蘇墨已由清秀的少年成長為身量頎長,氣質溫潤的美青年,只可惜看樣子仍舊體弱多病。 蘇墨笑著頜首,“姐姐是上個月回來的,我還沒去看過她呢。”話罷,從衣襟內掏出壹方手絹遞給喜兒輕輕嘆道,“喜兒姑娘,姐姐也有姐姐的苦處,妳別記恨。” 喜兒接過手絹,面上壹紅,心內雖然感動,卻也有幾絲對於蘇婉的妒意。 怎的壹樣是個人,命卻是這般的不同。 蘇婉像以往一样懨懨地躺臥在竹塌上,忽聽得有叩門聲,以為又是哪個不懂事的丫鬟,正欲不耐地起身,門外卻響起了壹個溫柔的男聲,“阿姊,是我。” 醉花蔭(三) 蘇婉急急起身,對著鏡子匆匆理了下鬢,開了門,見到闊別多年的弟弟,兩個人四目壹相對,卻也都不由得壹呆。 蘇墨先行臉上壹紅,輕咳著笑道,“阿姊,妳看夠了沒有?” 蘇婉忙將蘇墨讓進門來,搖著頭笑道,“那麼些年沒見,都快認不得阿墨了。快些進來,妳身體弱,當心受了風。” 蘇墨笑著打趣,“我又不是雪做的,風壹吹就化了。” 在蘇婉眼裏頭,自己這弟弟還真像是雪做的。 蘇墨的生母不明,兩歲才被蘇老爺抱回家裏,從小就頂著個私子的名頭,明裏暗裏的被人瞧不起,他體弱多病,壹直離不得藥,又沒有親娘撐腰,蘇婉憐惜這個眉清目秀的弟弟,小時候對他頗為照顧,蘇墨也整日粘著這唯壹的姐姐。 十多年前蘇婉嫁去江州的那壹天,五歲的蘇墨哭得不省人事,現在想起那張掛滿淚痕的小臉,也不由得心上壹塞。 兩人相對著坐下,蘇墨道,“阿姊,妳瘦了。” 蘇婉苦笑壹下嘆了口氣卻不說話,許久才幹澀地道,“阿墨,妳嘗嘗這點心,昨日我剛差人從杭州買回來的。” 蘇墨撚起壹小塊蕓豆糕,卻不放入口中,紫檀色的溫閏眼眸看著蘇婉,“阿姊,妳若是有什麼心事,不妨說出來。” 蘇婉搖搖頭,眉間憂愁更甚,卻也只能強顏歡笑。 她該怎麼說,難道對著自己五年沒見的弟弟說自己被個在寺廟裏見了壹面的少年郎勾走了魂,終日裏茶飯不思心神不寧。 天大的笑話。 蘇墨見蘇婉神情怏怏,於是起身溫言道,“阿姊今日,似乎精神不佳,阿墨還是改日再來找阿姊吧。” 蘇婉點點頭,送蘇墨至門邊,將要開門時,蘇墨忽然輕聲道,“跟阿姊多年未見,我能否,能否抱壹下阿姊?” 蘇婉聞言壹楞,見那蘇墨卻連耳根都紅了,忙點頭道,“可以,只是在外人面前可千萬不好這洋。” 蘇墨輕輕地抱住蘇婉,只是輕輕壹下,便松了開來,開了門道別,眼裏卻分明有些霧氣。 蘇婉卻沒有心思去思索那霧氣代表什麼,送走了蘇墨,只覺得頭痛得緊,換了寢衣床上壹靠,就這麼睡了過去。 夢裏卻回到了十多年前年少之時,那湖邊,那柳樹,那白衣的翩翩少年,然後是那破敗的小屋,落在肌膚上濕漉漉的吻,壹寸壹寸遊弋,男子修長的手指分開大腿的觸覺,身子好似被烈火炙烤著,急不可耐地想要被填滿,手指抓著床單,帶著哭腔喊出來,“遠初......” 蘇婉喘著氣醒過來時,衣衫被汗浸濕,發絲蛇壹洋地黏在頸部,身上乳色的絲綢褻褲中央早已被淫液浸透,恥毛的輪廓若隱若現。 窗子裏透進來壹點暈黃的日光,原來只是這麼壹覺,就已睡到了未時。 那團燥熱的火仍在身體內部燃燒著,強打精神支撐著起床,沖了澡,梳洗過,換了衣服,卻仍熄不掉內部的火。 蘇婉披了壹件紗衣,沿著走廊閑閑地漫步,太陽快落山時候的涼風吹拂在臉上,好歹把那燥熱吹散了些,這麼壹路走,壹路吹著風,不知覺的便走到了花員,空氣內散著壹股工匠們身上濃重的汗味,以往聞之欲作嘔的氣味,此刻不知為什麼竟覺得也沒有那般刺鼻。 蘇婉站定了,略有些浮腫的鳳眼散漫地在正在拔草種花植樹的匠人們身上掃過,忽然卻像見了鬼似的在某壹個地方停滯住了。 暖暖的夕陽下,那叫做洛雲的少年卻混在壹群粗鄙的花匠中,正專心致誌地做著剪枝鋤草的活計,他這般專心,連頭也不擡,手上做著這種粗活,他的臉上卻帶著柔和的笑意,好似正對著自己最心愛的人。 蘇婉霎時間心跳如擂鼓,下意識地轉了身,急急地回了房間,關了門,心卻還是跳個不定,登時無奈地苦笑起來。 眼兒媚(壹) 才剛立定片刻,忽然傳來敲門聲,蘇婉嚇壹大跳,勉強定了心神開門,原是過來送晚膳的喜兒。 蘇婉接過她手裏的膳盒,蹙著眉淡淡地道,“可以了,妳回去休息吧。我今兒有些不舒服,早些休息了。不管有什麽事,都不許再來敲我門,知道了嗎?” 喜兒道了聲是便退出了房門。 蘇婉坐下,放下膳盒,倒了杯冷茶喝,心卻仍激蕩地跳著,手撐在圓桌上,頭倚靠在手臂上,臉頰卻像被火灼過壹樣滾燙燙。 才剛靠了壹會兒,敲門聲忽又了響起來,蘇婉心罵了聲,站起來蹙著眉頭不耐地走到門前,“喜兒,妳是聽不懂我的話嗎?” 門外卻傳來輕輕的笑聲。 蘇婉壹呆,手已不自覺地打開了門,那少年負著手懶懶地立在門外,壹雙攝人心魄的美目含笑望著她。 蘇婉胸口壹窒,幾乎說不出話來,許久回過神來,故作出壹副淩厲的模樣道,“誰叫妳到這邊來的?” 洛雲定定地看著她,唇角微揚,“夫人妳叫我過來的。” 蘇婉怒道,“我什麽時候......” 洛雲臉上的笑意更濃,“不是夫人的眼睛叫洛雲過來的嗎?” 蘇婉臉紅得快要滴下血來,手扶著門框,舍不得把它關上,卻也拉不下臉來讓他進來,就像這般僵持著。 洛雲收了笑,似乎有些無奈地輕聲道,“過壹會兒就會有人經過,夫人若是不想見到洛雲,那我走了。” 蘇婉壹咬牙,終於壹把將他拉入房內,又順手拴上了門。 洛雲自己在桌前坐下,似是無心地笑道,“夫人妳把門拴上又是作甚?” 蘇婉明明氣得不行,但卻又沒辦法掩飾住內心的歡喜,壹時間神情又喜又怒,仿佛成了十幾歲的少女。 洛雲卻根本不看望蘇婉,見那桌上有膳盒,便笑道,“夫人,這又是什麽好吃的。正好我肚子餓了,可以吃這個嗎?” 蘇婉替他把那膳盒打開,裏面裝著兩三樣精致小菜和點心,洛雲道了壹聲謝,真開始吃了起來。 奶油卷酥,蜜汁火方,水晶蝦仁,他慢條斯理,壹樣樣地吃過來,不住地稱贊好吃。 蘇婉終於忍不住,顧不得大家閨秀的斯文禮儀,走到他面前,帶著怒氣道,“妳是吃夠了沒有?” 洛雲壹楞,放下筷子,搖著頭笑道,“抱歉,洛雲出身低賤,從來沒見過這些漂亮的吃食,壹時狼狽了點。” 他像這般淡淡地說笑著,眼睛裏卻沒有什麽笑意,有壹瞬甚至略過了壹絲不易察覺的森森冷意。 蘇婉內心掙紮了壹陣,閉上眼睛,纖細美麗的玉手伸到衣帶前,輕輕壹扯,絲質的罩衫便順著柔滑如玉的肌膚這麽滑落了下來。 裏面是壹件淡紫色襯裙。 蘇婉睜開眼,看到洛雲依然坐在桌前淡笑著看著自己,面上毫無驚異之色。 壹咬牙,手伸到背後,解開了襯裙的內扣。 襯裙壹脫,上身便只剩了壹個小小的紫檀色肚兜,雖未全脫,但襯著蘇婉羞極的神態與雖不年輕卻依舊美妙無比的身體,卻比玉體橫陳更具有致命的誘惑力。 洛雲為自己倒了壹小杯茶,抿了壹小口,笑道,“這茶也是好茶。” 蘇婉伸手,豁出去壹樣解開了肚兜的綁帶,雪白柔潤的雙乳就這般袒露了出來,肉粉色的乳暈,小小的乳頭挺立著,仿佛是等待人去采摘的果實。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對著這少年做到這壹步,因為出身在富甲壹方的蘇家,蘇婉的性子向來驕傲清高,即便是當年情竇初開時面對著江遠初,也從來不曾做到過這壹步。 然而就是這麽做了。 在感覺到卑賤之余,身體卻不知怎麽的反而燥熱興奮了起來,手不由自主地撫上了自己的雙乳揉搓起來,呼吸越加沈重,腿間也不自覺地分泌出淫液。 洛雲壹直淡漠地看著,眼眸逐漸加深,終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近蘇婉,頭靠在她的頸間摩挲了片刻,嘴唇遊弋到她的胸前,柔軟的小舌在右乳那顆小小的果實上打轉了片刻,隨後幾乎是兇狠地抿住了。 沈醉在情欲裏的蘇婉冷不丁痛得瞇起眼睛。 洛雲笑壹笑,放開它,溫柔地舔舐了幾口,待她放松了下來,然後,又再壹次冷不丁地把它抿住。 ---------------------------------------- 預警提示,千萬不要被小洛騙了,其實他就是個惡魔。 眼兒媚(二) 洛雲雙手扶著蘇婉的雙肩,神色清明如常,他俯著身子,不做其他的事情,只是那麽專心致誌地吮吸著她的乳頭。 他的動作沒有什麽技巧,只是不停地抿住,放開,抿住,放開而已,與其說洛雲是在做下流的事情,倒不如說他純粹只是覺得這件事情比較有趣而在自娛自樂地玩耍。 蘇婉那久旱的身體卻連這麽點小小的刺激也經受不住,手臂不自覺地摟上少年單薄的背脊,眼梢由於情欲升騰而微微泛起了嫵媚的紅,貝齒抵著紅唇,嬌喘著嗔道,“妳...妳這孩子,卻不要這般折騰我...” 洛雲將臉貼在蘇婉裸露的胸前,輕輕地笑道,“洛雲還小,沒有經過人事,不如由夫人來教我。” 洛雲那暖暖的呼吸和濃密的睫毛撩撥得蘇婉又是壹陣心癢,倒抽幾口氣,此時僅有的壹點兒廉恥之心也已被丟到了九霄雲外去,嘴裏只是半推半就地嗔罵了幾句,眼睛壹瞥那床,急不可耐地道,“我們,先到那,床榻上去。” 蘇婉的如狼似虎,洛雲全都看在眼裏,卻只是像那身外人壹樣淡然地笑道,“是。” 兩個到了那雕花大床上,洛雲坐在那床頭,不看蘇婉,手卻撫著那雕工精美的床欄道,“這床也是價值不斐吧。” 蘇婉氣急,由著這少年的冷淡,心裏卻驀地燃起了壹股征服欲,自己自小就被稱為揚州府第壹美人,如今雖然徐娘半老,好歹也是風韻猶存,總不信現下就連這麽個半大孩子也誘惑不了。 蘇婉貼住洛雲,主動將他的手放到自己那香軟渾圓的雙乳上,紅唇貼上少年禁閉的唇,引著他與自己輾轉纏綿。 唇瓣與唇瓣交疊纏綿,牽起蜜甜的銀絲。 洛雲瞇著眼睛,呼吸也有些不穩起來。 少年郎到底是精神,只是這麽幾下撩撥,隔著壹層衣物,蘇婉已察覺到他某處部位起了變化,直直地戳在自己小腹,而隨著感覺到他的變化,自己腿間的密處也更是酥癢難挨,蜜液如失禁壹般地溢出,只求著趕快被填滿。 蘇婉咬著嘴唇,像個青樓娼妓般急不可耐地解開他的衣帶,拿出少年那尚且青澀的寶貝,想也不想便含入口中,仔細吞吐起來。 蘇婉從不曾做過這種事情,此刻卻無師自通,說來也奇,對著這十幾歲的,像畫裏走出來壹般的俊俏少年郎做這種事情,非但不覺骯臟,那傷風敗俗的罪惡感卻惹得身體越加不聽使喚,嘴巴壹邊吞吐著少年的玉莖,壹只手更不自覺地伸到自己早已經儒濕了的褻褲中央,難耐地摳弄起蜜穴來。 洛雲任著她這般淫蕩地這般那般,微微喘息,蒼白的臉上也泛起陣陣紅潮,像這麽弄了壹會子,他忽然按住了蘇婉的臉龐。 蘇婉不解地停下來,雙眼迷醉,唇邊還殘留著銀絲。 洛雲輕柔地用手指拭去她唇邊的銀絲,笑道,“還是由洛雲來伺候夫人吧。” 他隨手拿起蘇婉扔在床上的絲綢罩衫,不顧有多麽昂貴,幾下子便撕成了布條。 “妳,妳做什麽?”蘇婉氣息未定,見他這樣,不由有些心慌。 洛雲附在她耳邊輕輕淡笑道,“壹點小小情趣,夫人就依了洛雲嘛。”話罷,忽然調皮地含住了蘇婉的耳垂,舔吻壹番。 不論男人女人,這地方都最是敏感,只被這麽壹弄,蘇婉呻吟壹聲,身子壹軟,洛雲就勢拿過了她的雙手,用那布條綁在了身後。 綁完雙手,洛雲又拿過兩根布條,依樣畫葫蘆地綁住了她的雙腳。 蘇婉裝模作樣地扭動幾下,表面上半推半就著,實際上心裏卻隱隱地有種說不出來的新鮮和刺激感。 眼兒媚(三) 洛雲瞇起眼睛,頗為滿意地欣賞著女人那副手腳被捆住,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模樣。 然而他卻只是這般笑看著蘇婉,幽深的眼睛裏深不見底,猜不出正在思索什麽。 蘇婉不由的慌了神,雪白的軀體在床上難耐地扭動起來,臉上浮現出尷尬和羞憤的神色。 洛雲輕嘆壹口氣,伸出手來,如同侍弄花草壹般安撫地順順她的頭發,溫言道,“夫人別急,馬上就好了。” 話罷,又取過了壹根布條,輕手輕腳地蒙上了她的眼睛,他的動作這般溫柔,仿佛有無限的柔情蜜意在裏面,完全由不得蘇婉說不。 眼睛壹被蒙上,蘇婉的眼前便只剩下了壹片黑寂。 少年逼近她,擡起她的下頜,修長美麗的手指從她的額際開始撫摸,壹寸壹寸,遊移而下,仿佛是在認真地檢視什麽珍物壹般,手指順著精致的唇峰描畫壹番,劃過修長的玉頸,鎖骨,卻故意地繞過那對豐滿的圓潤,在圓圓的肚臍處逗弄。 洛雲這般自娛自樂地耍玩著女人的身體,然而遲遲不進入正題,對於蘇婉來說卻是種莫大的折磨,漸漸地被磨掉耐性,正欲開口抗議,腿間卻忽地壹涼,那微妙的觸感惹得她全身的肌膚都顫栗了起來,沒有來得及咬唇,已發出壹聲極是淫蕩的呻吟。 這孩子,竟然就隔著這條被愛液浸透的褻褲舔起了自己的私處。 柔軟的小舌隔著布料每撥弄那裏壹下,就好像有無數只的小蟲兒在啃咬著自己的花心,蜜穴中的纓珠越漲越大,竟到了隔著褻褲也十分明顯的地步。 蘇婉經受不住,口中不住地呻吟出聲,扭著腰,更主動把自己的那處朝前方送去。 禁欲已久的身體早已不受她的控制,雙眼像這般什麽也瞧不見,便更加的沒有廉恥,黑暗中只下剩了追逐快意的本能。 洛雲忽然停下來,輕輕地笑出聲來,“夫人喜歡被洛雲舔這見不得人的地方嗎?” 沈淪欲海的蘇婉總算找回壹些理智,身為大家閨秀,再是如何放蕩,這種問話卻無論如何也答不出來,於是咬著嘴唇撇著頭不作聲。 洛雲便停了下來,輕輕地咬起女人大腿內側的嫩肉,“夫人不答,我便當不喜歡了。” 輕微的痛感和忽然止住的快感讓蘇婉委屈地紅了眼睛,換了尋常的市井婦女早已經破口大罵,可惜蘇婉搜腸刮肚也尋不出幾句罵人話,只能漲紅著臉嗔怪道,“妳,妳非要這樣折辱我不可嗎?” 洛雲卻不再出聲,也不再動作,似乎有意耍弄於她, 蘇婉再憋不住,豁了出去,扭動著身子帶著哭腔道,“妳,我喜歡,罷了,今次卻輸給妳這冤家了。” 話剛落,那褻褲卻忽然被輕輕扯下,褪至被捆住的腳踝,暴露在外的私處再次被舌頭舔弄時,少年那硬熱的物事卻抵在了自己唇邊。 稍微壹想便知現在兩個人現下是如何羞人的姿勢。 洛雲低喘著道,“壹起罷。” 壹想到那神情淡漠的少年也有情動的時候,蘇婉禁不住越加興奮,張開嘴,乖乖含住對方的玉莖,賣力地吮吸吞吐起來,與此同時,自己的私處也被對方肆意地舔弄。 花瓣被輕輕分開,舌尖打著轉細心地撫慰著中間最敏感的纓珠,腿間的快意逐漸蔓延到四肢百骸,由癢變酥,由酥變麻。 口中的硬熱也越來越大,甚至頂到了喉部。 快了,快要丟身子了,就差壹點點了。 意識越來越混噸,眼前只剩下壹個越來越近的白點,只要追逐到就能進入極樂。 這時候,洛雲忽然把自己的欲望從蘇婉口中抽出,輕聲道,“對不住,弄成這般,若是以後無法收拾,也是沒有法子。” 蘇婉尚來不及思索他這話是什麽意思,身子卻被翻了過去,雙腿被分了開來,在饑渴的蜜穴被圓滿地填滿的壹瞬,由於太過於滿足,眼淚竟就這麽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好時光(壹) 夜涼如水,夜燈如豆。 徐娘幹渴,而少年情沸,兩個便似那幹柴遇了烈火,只不過稍壹撩撥,就再無法收拾。 壹夜辰光,蘇婉只記得自己那被捆住的身子被那洛雲玩物般不停地翻來翻去,而後兩個以各種姿勢交纏融合。 雙眼被蒙著,看不見眼前光景,耳邊只聽得肉體癡纏的淫靡聲響,蘇婉腦中壹片空白,身子如蛇壹樣地扭動,雙腿本能而貪婪地夾住少年尚且纤细的腰,乞求著更深,更多。 不知像這般泄了多少次身子,蘇婉忽地聽到外頭傳來打更聲,這才知原來夜已三更,這些年來頭壹次這般縱欲,身子更是軟成壹灘爛泥不能動彈,迷迷糊糊地剛要睡將過去,卻又被輕笑著的少年分開了雙腿來。 蘇婉連連搖著頭,“不,不要了罷。” 洛雲偎依著她,披散下來的的黑發癢絲絲地拂在她身上,伸舌像只小奶貓似的壹下下地舔著她的奶頭,手指輕輕地撥弄著女人已經腫脹的花苞半撒着娇笑道,“就再依我壹次罷。” 蘇婉無奈,對著他,心兒卻不知怎地又軟了下來,乖乖地任他作为。 洛雲得到了首肯,卻忽地嗤嗤笑出聲來,嘴唇在她唇上親昵地磨蹭,“夫人莫慌,洛雲只是在說笑呢。”話罷,把整個腦袋埋入了蘇婉懷中,帶著困乏道,“我也困了,我們就這樣睡罷。” 蘇婉早已困極,顧不得自己的手腳還被捆著,就連那蒙眼的布條都不曾拿下,就這麽沒羞沒臊赤著身子與洛雲摟抱著睡了過去。 不知為什麽,和這少年這麽摟抱在壹起,除了身體上的滿足之外,更有壹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溢滿了心房,這壹夜雖然荒唐至極,心內卻感覺到了這幾年來難得的安穩與踏實。 蘇婉醒來時,捆著手腳的布條與蒙眼的布條全都不翼而飛,絲綢錦被好好地蓋在身上,身畔自然已沒有那洛雲的蹤影,只有腿間那腫脹的蜜穴才提醒她昨晚的荒唐並非是春夢壹場。 蘇婉面上壹紅,心內空落落地起了身,沐了裕,梳洗罷,隨便用了些膳,已快午時。 換了壹身衣服,帶了個才十三歲的小丫鬟畫兒走到府內花園,壹眼就瞧見洛雲正俯著身壹絲不茍地給那花草施肥,此時烈日正當空,雖說陽春三月暖洋洋,曬在身上卻也也夠受。 蘇婉走到他的身邊,他卻渾然不覺,直到其余的花匠們都受寵若驚地問過了好,他才直起身來,看著她略帶疲憊地笑道,“見過夫人。” 蘇婉看著他,面上更紅,卻礙於有其他人在場,便只是對著身邊的畫兒使了個眼色。 那小丫鬟會了意,上前伶俐地道,“正午日光強,妳們歇會兒再做事也無妨的,我們夫人讓廚房煮了荷葉粥,妳們不妨先去用點。” 蘇婉離去後,眾人議論紛紛,說道這大戶人家到底是不壹樣,又道蘇府這夫人生得可真是賽過天仙下凡,有幾個下流的,便忍不住湊在壹起相互打趣著說起了渾話。 洛雲冷眼看著他們,卻也只是淡漠地笑了笑而已。 畫兒隨著蘇婉離去,在路上忍不住奶聲奶氣地道,“夫人,那公子長得真好看。” 蘇婉臉上的紅潮方才褪去,此刻聽畫兒這麽壹說,猛地想起昨夜之事,霎時又紅了臉,斜睨她壹眼,畫兒便嘴兒壹撅,不敢作聲了。 蘇府花園重建的這段時光對於蘇婉來說真真是好時光。 每日白天,兩人都只是遠遠地照面,甚至從不發壹言,然壹到夜裏卻各種恩愛纏綿,享盡魚水之歡,不是夫妻勝似夫妻,洛雲雖年少,在房事上卻極為柔和體貼,弄得蘇婉欲仙欲死。 只是在每次歡愛時,他都非綁住蘇婉手腳,蒙住她雙眼不可,壹開始蘇婉雖然覺得新鮮,久了卻也有些不安,然只要這孩子對著自己輕聲懇求,即使再不安,她卻也只能認了。 可能這便是前世裏欠他的罷。 好時光(二) 這般荒唐了壹些時日,某日傍晚,兩人如往常壹樣在屋內桌前相對而坐,蘇婉細細地瞧著洛雲的臉,半餉沒有出聲,忽然絞著手輕輕地嘆了口氣。 洛雲任她這麽看著,閑閑地笑道,“夫人可是看膩了洛雲?提不起興致了?” 心中想着怎会看腻,面上却是一红,搖著頭,伸手輕撫上他面頰,溫言道,“我看妳近來面色不太好,這幾日裏,我們就先不要那樣了罷。妳過來,陪陪我便好。” 洛雲看著蘇婉,順從地笑道,“是。” 蘇婉取出膳盒裏的湯煲,盛了壹碗湯出來,“這是我讓廚房燉的當歸羊肉湯,妳且喝些吧。” 洛雲接過,只道了壹聲謝,便專心地喝起湯來。 蘇婉看著他喝湯的模樣,心念壹動,忍不住伸過手去,撫摩起少年墨壹樣的烏發,“我們相識,已有壹段時日了,怎地從未聽妳說起過自己的事兒?你家住哪里?父母有谁?” 洛雲闻言放下湯匙,不知是不是错觉,苏婉见他漆黑的眼中忽地浮起一层阴霾,然而只是一晃而过,似笑非笑望著蘇婉,“我的事,卻也沒什麽好說的。夫人知道,倒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蘇婉不由奇道,“此話怎講?” 洛雲卻只是壹徑兒地笑著,並不答話,眼睛看向窗外,“既然夫人今日沒有興致,過會兒天色暗了,我們去花園裏散散步可好?” 夜間的花園裏著實沒有什麽好看的,只是夜風清涼,吹拂在身上倒也別有壹番愜意。 洛雲白日裏種花植樹,到了夜間卻好像還看不膩那些花草似的,每走過壹處都要蹲下來細細地端詳葉片,他道這是在通過葉子來觀察它們的生長狀況。 這般走了幾日,洛雲對著蘇婉越加的相敬如賓,甚至就連手指尖也不曾碰她壹下, 蘇婉又覺得空落落起來,心內無比想念床榻之上少年人溫暖的身體,偏又再沒臉皮說出口來,因此只能對著少年專註的背影發怔。 這壹日,洛雲站起身,看到怔怔的蘇婉,因笑道,“夫人怎麽了?” 蘇婉不答,好壹會兒才淡淡地道,“妳便再去看那些花兒草兒就罷了,又來管我做什麽。” 說罷,便背過了身去。 洛雲嘴角微微壹揚,輕輕拉起蘇婉的手,也不說去哪裏,只這般牽著她朝前走,不多時,便來到了花園內的假山處,帶著她進到那窄得容兩個人也略顯吃力的山洞裏。 蘇婉忽地意識到他要做什麽,面上紅得不能再紅,身子卻發起熱來,口中推拒道,“這,這裏是不成的。” 洛雲輕輕地吻上她的耳際,溫熱的呼吸撩撥得她心癢癢,“不試試,又怎的知道不成?” 蘇婉頓失了氣力,紅著臉半推半就著,到最後還是依了他,兩個就在這假山裏做起了茍且之事。 上半身穿得好好,下半身的裙子卻被洛雲撩了起來,背脊靠著那堅硬冰冷的石壁,壹條腿被舉著,壹對奶兒被揉面似地揉搓,淫水隨著兩人那交合的動作順著她的大腿根部源源不斷地往下淌,在静夜里發出了让人无地自容的聲音。 两片嘴唇緊緊貼住,舌與舌饥渴地糾纏在一起。 洛雲以往的親吻壹向輕輕淡淡,這次的卻帶著粗暴的侵略和些微的血腥味,夜色太黑,看不清楚他面上的表情,蘇婉只是隱隱覺著,這孩子在今夜似乎有些陌生,只是身體的快感來得太強烈,讓人無暇去細細思索別的事情。 蘇婉的手緊緊扶著洛雲的肩部,此時四周圍靜悄悄,只有夜蟲在嘰嘰喳喳,雖說這夜間沒有什麽人還會無聊到在花園裏散步,但總還是覺得提心吊膽,壹有點風吹草動,她的心便止不住地狂跳起來,然越是這樣,身體就越是敏感,只得拼命地壓抑著呻吟。 洛雲輕輕壹笑,把蘇婉的身子翻將過去,她兩手撐著石壁,雪白的粉臀撅著,隨著激烈的抽插而淫靡地聳動著。 “快,快些,我快要受不住了。” 在兩個人幾乎同時到達顛處時,卻見壹個黑黑的人影兒在邊上壹閃而過。 蘇婉尚沈浸在高潮的余韻中沒有察覺,洛雲卻都看在眼裏,喘息片刻,蘇婉見他看著某處出神,不由驚慌地問,“怎麽了,可是有人經過?” 洛雲搖搖頭,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沒有,壹只野貓罷了。” 風波起(壹) 春日如流水般過去,轉眼間夏日將近,天氣轉燥,加之這些日子裏幾乎夜夜春宵,蘇婉的身子也乏,故提前關照過下人們沒事不準過來刀擾,白日裏就這般懶散地臥在屋內的貴妃榻上,打著瞌睡吃著冰盞兒來消磨時光。 這壹日午後,蘇婉照舊臥在屋內,忽然響起壹陣急促的叩門聲,皺著眉頭起身,壹開門,門外站著滿頭大汗的畫兒,小丫頭壹手扶著胸口,喘著粗氣驚慌失措地道,“夫人,夫人不好了……” 蘇婉耐心地等她喘定氣,“出什麽事,妳慢慢說,別著急。” 畫兒斷斷續續,好容易才把話說利索,“喜兒姐姐,偷,偷三姨娘的首飾,被逮了個正著,現壹群人正在園子裏頭審她呢。” 蘇婉壹聽,二話沒說,連頭都不及梳理,隨隨便便地披上壹件絲綢罩衫,讓畫兒帶路,急急地趕去園子裏。 園子中央圍了壹堆小廝丫鬟婆子,喜兒坐在地上,頭發散開來,哭得壹臉鼻涕壹臉眼淚,狼狽至極。 “妳這蹄子膽兒也忒肥,還偷到我們家太太頭上來了。妳家小姐是怎麽管教妳的。”三娘房裏的趙奶娘手叉著腰,像被打了雞血壹樣口沫四濺地罵著,就連蘇婉走近都沒察覺。 蘇婉輕咳兩聲,不怒自威地道,“趙奶娘,我怎麽管教我的人,還用不著妳來教我吧。” 趙奶娘壹見蘇婉,不由的壹呆,嘴壹撇不敢作聲了。 蘇婉冷冷地環視了下周圍的人,皺皺眉,慢悠悠地問道,“她偷了什麽?” 趙奶娘忙把壹只白玉八仙紋手鐲拿了出來,“就是這個鐲子,我們太太早前就不見了它,怎麽尋也尋不到。無巧不成書,今兒我打園子裏過,這丫頭鬼鬼祟祟地迎面撞了我壹下,就掉出來了這個。鬼知道她還偷了多少東西呢。” 蘇婉揮揮手,示意她別說了,繞到喜兒面前,對著那正哭哭啼啼的少女道,“是妳偷的嗎?” 喜兒只是壹徑兒地抽泣,並不答話。 蘇婉想起這丫頭往日裏伺候自己的情分,算下來也有五年時光,心裏壹軟,嘆了口氣問道,“我平日裏賞給妳的東西還少嗎,妳又為什麽非要去做這種見不得光的勾當呢?” 喜兒哭得越加傷心,搖著頭,小聲抽噎著道,“我這全都是為了,洛公子,他說只要,只要我壹拿夠錢,就,就帶我走……” 蘇婉頭腦裏嗡的壹聲,不等其他人有所反應,铺头盖脑而来的妒意激得她直接一把扯起了喜兒的頭發,揚手狠狠給了她壹記耳光,“沒羞沒臊的東西,偷雞摸狗還敢說些沒頭腦的渾話,把我臉都丟盡了。” 這壹下子將喜兒打得悶了,周圍的人也全都呆若木雞,蘇府這寡居的大小姐向來深居簡出,以溫婉著稱,這壹下爆發卻十足叫人目瞪口呆。 這當口,幾個婆子忽然拿著個小包裹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把那包裹往那地上壹倒,只見那耳環簪子墜子酒杯象牙筷子等叮叮啷啷散了壹地,“大小姐,這是我們在這丫頭房裏搜到的。” 蘇婉的臉色越加難看,手扶著頭,幾欲支撐不足,無視喜兒的抱腿告饒,壹腳踹開她,冷冷地道,“妳去吧,這地兒留不得妳了。我不通報官府,已是顧忌妳多年在我身邊的情分了。” 這黃昏裏蘇婉粒米未進,只坐在房內發呆,夜色漸濃時,聽得那熟悉的叩門聲,蘇婉眼眶壹熱,連忙起身開門。 喜兒被逐,這門外的洛雲卻像沒事人壹樣壹如往常地淡淡笑道,“夫人好。” 蘇婉把他讓進門內,許久壹言不發,洛雲卻似渾然未覺般坐在桌前閑閑地吃著葡萄,瞇著眼睛笑道,“這葡萄好甜。” 蘇婉忽然冷冷地道,“妳拿了喜兒多少東西?” 洛雲手裏正撚著壹顆即將送進嘴的葡萄,聞言停頓了片刻,卻仍舊將它送進了嘴裏,笑著反問她,“妳以为呢?” 蘇婉說話的聲音顫抖起來,“妳想要財物就跟我說,我有什麽不能給妳,要妳去拿這賤丫頭的。” 她這般歇斯底裏地說著,沒有發覺洛雲雖然面上依舊微笑著,眼睛卻越來越冷。 這般說著卻還不夠,蘇婉又顫抖著手從自己的妝奩裏抽出壹些銀票來,壹把丟到他身上去,“這些卻夠了沒,若是不夠還有。” 洛雲神色平靜地從自己的身上地上拾起那些銀票,壹張壹張地將它們疊整齊,然後放入自己袖中,微笑著道,“多謝夫人。” -------------------------------------------- 刪掉了壹些回復,因為覺得有點劇透。哈哈。 風波起(二) 蘇婉見他這樣,越發的氣昏了頭,急火壹攻心,伸手指著門道,“妳也去吧,去尋那賤婢去。” 洛雲看了壹眼蘇婉,卻只是道了壹聲,“是。”然後真就起身開了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蘇婉坐回到椅子上,捂著胸口,只覺得心兒生疼,快要透不過氣來,頭歪到桌上,腦袋裏壹片空白。 她的性子向來不溫不火,只不知怎的壹碰到這洛雲的事兒就寢食難安,身不由己被他牽動著心思,好幾十歲的人,這模樣倒是像足懷了春的少女。 這壹夜蘇婉又左右睡不踏實,冷靜下來之後覺得自己單憑那賤婢幾句話,沒有問清原委就這般對洛雲似乎有些過火,想著第二日等他來了就與他和解壹番。 沒成想第二日沒見著洛雲,倒是得了被逐出府外的喜兒自縊的消息。 那幫愛嚼舌根的下人們在私底下添油加醋,說喜兒身無分文地被逐出蘇府,夜裏走投無路,只好到城外破廟裏拿了根草繩吊死,舌頭伸得老長,死之前還在叫著夫人的名字。 更有幾個小丫鬟繪聲繪色地說起自己夜間在府內撞見死去的喜兒的經歷。 壹時鬧鬼之說在整個蘇府裏傳得沸沸揚揚。 蘇婉嚴懲了幾個亂嚼舌根的下人,然而這些無稽之談卻弄得她越發的神經衰弱,她晚間躺在床上,只要壹閉上眼,眼前都是喜兒慘不忍睹的死狀,更連著好幾個晚上夢見這丫頭伸著舌頭面色慘白地站在自己床前,醒過來盜了壹身冷汗,再也沒能睡過去。 這時候便格外渴求另壹具身體的溫暖和撫慰,只是自那次不歡而散,洛雲卻似人間蒸發壹樣再不出現。 兩件事交織在壹起,蘇婉這些日子裏度日如年,沒壹夜能夠睡個安穩覺,即使吃過了大夫開的安神藥也不見效,整個人憔悴得像老了好幾歲。 這壹日,她正呆坐在屋內,蘇墨過來看她,見她這副模樣不由的吃了壹驚,卻沒有多言,只順手溫柔地替她披上壹件罩衫,然後湊到她耳邊輕聲耳語了幾句。 待他說完,蘇婉憂心的眉宇仍未舒展開來,卻依然強笑道,“阿墨,多謝妳。” 蘇墨面上壹紅,輕聲道,“現今這樣,也只是求個心安。明天就是那日子了,不能再拖下去。不過這事,本來就怪不得阿姊,阿姊也不要太過糾結了。” 第二日,蘇婉得了蘇墨差人送來的包裹,裏頭裝了香燭貢品紙錢等物事。 蘇婉換了壹身不起眼的衣服,未免旁人的閑言碎語,連丫鬟也未帶,獨身壹人偷偷拿了這些物事出門,匆匆去到了喜兒自縊的破廟裏。 這日天氣陰沈沈,那破廟就在揚州西郊,離蘇府不遠,蘇婉還未走近,就見那廟前壹地破敗的殘垣斷壁,門前豎著壹棵早已枯死的古柏,風卷著地上的殘枝敗葉,壹副蕭條景象。 蘇婉只想著趕快燒完那些物事了事,上前不管不顧地推開那扇結滿蜘蛛網的木門,壹股嗆人的煙氣撲面而來,原已有人在裏頭燒紙。 那人背對著自己,正一張一张地往火堆裏扔著紙錢。他身着一身素朴的青色布衫,身量不高,身形也有些单薄,显然并不是成年男子。 蘇婉被烟气嗆得咳嗽,那人闻声回頭過來,这般俊俏脱俗,世间难寻的翩翩少年,除了洛雲又有誰。 几日未见,他也毫无叙旧的意思,只是淡漠看她一眼,便又回過頭去接著燒紙,仿佛早就料定了她会过来一般,口中懒懒地道,“夫人,妳來了。” 蘇婉猛地見到他,全無心理準備,壹時胸口一熱,卻只是喃喃地道,“妳怎知道我要來?” 洛雲停下手中的动作别有深意地一笑,“今天是喜兒姑娘頭七,夫人今天不來,晚上如何能睡得安穩?” 蘇婉只顾傻傻看着他,这少年的一颦一笑,无不摄她心神,这么兀自呆若木鸡地站著,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洛雲没有理会她,也不再言語,專心地燒完手头最後壹張紙錢,這才站起身来,“我好了。” 蘇婉如夢初醒,忙從包裹裏拿出香燭貢品紙錢,依次擺好,這時聽這破廟外傳來嗚嗚的風聲,聽起來竟像足了人的嗚咽聲,蘇婉不由手抖了下,幾支蠟燭滾落在地。 洛雲默默替她一一撿起,递还给她。 蘇婉蓦地握住他手,輕聲道,“妳先別走,好不好?” 洛雲任她握著,深深看着她,點頭微笑道,“我不走。” 風波起(三) 洛雲幫襯著她,兩人默默無言地燒完了蘇婉帶來的紙錢,又拜祭過了死去的喜兒。 那麽多日未見,蘇婉本有許多話想要問他,但這時面對著面了,卻又什麽都問不出口來,洛雲也不提起,只是帶著笑意看著她。 這般看了她壹會兒,洛雲忽然笑道,“對了。我有個喜事要告訴夫人。本來早該說了,只是總也沒有機會。” 蘇婉微微詫異,“什麽喜事?” 洛雲仍自笑著,“在這破廟裏說也太煞風景。我家就在附近,夫人不若去我那裏坐壹坐。” 沒法拒絕,原也不想拒絕,從頭至尾只有被這半大少年牽著鼻子走。 蘇婉紅著臉點頭。 隨著他走出破廟,拐入壹個窄巷,隨後在壹處頗不起眼的民居門前停了下來。 洛雲輕輕推開門,“就是這裏,夫人請進。” 蘇婉細細地打量門內光景,不過壹個小院,壹間尋常的簡陋平房而已,與蘇府比起來自是天壤之差,卻也整治得井井有條。 院子裏圍著柵欄,栽種著好些郁郁蔥蔥的花草,蜂飛蝶舞,壹派生機勃勃。 見蘇婉正看著那些花草出神,洛雲笑道,“師父生前留下來的,他老人家特地關照過我不得荒廢了這些花草。” 蘇婉道,“師父?” 洛雲點點頭,“是,自小我是師父帶大,三年前他去了,如今就只剩我壹人。” 雖然已經歡愛過那麽多次,但蘇婉卻從未聽洛雲說起過自己的事情,如今到了他住處,見他終於有對自己推心置腹之勢,蘇婉心裏也不由得暖融融的。 到那屋內,更是四壁空空,清貧如斯,除去床,竈頭和壹張方桌外別無他物,這屋子卻叫她記起了那許多年前的另壹個屋子,也是這般空空如也,家徒四壁。 壹時間,許多辛酸往事浮上心頭。 為轉移註意力,她拿起床邊壹個木頭雕刻的小人兒細看,這木雕雖小,卻雕刻得極為細致,衣裙,五官俱在,著實憨態可掬。 洛雲笑道,“閑暇時我雕著玩的,夫人別見笑。” 蘇婉也笑著搖頭,“沒有,雕得好極了。” 洛雲笑著,忽然眼睛擡起看著她問道,“夫人能看出來我雕的是什麽人嗎?” 蘇婉想說雕的莫不是自己,卻臉壹紅說不出口,只嗔道,“我怎知道妳的心思。”壹說完,忽又想起來了什麽般道,“妳剛說,有喜事告訴我,這下可能告訴我了罷。” 洛雲淡淡笑著,“時已黃昏,以往都在妳房內大啖那些山珍海味,今天不若在我這裏用些粗茶淡飯換換口味。等飯後,我再告訴妳罷。” 蘇婉見他這般說,也只有笑著應了。 洛雲拿了個竹筐到屋前小院裏,不壹會兒便采摘了好些菜蔬回來,雖只是個尚未弱冠的少年,但那燒火,淘米,切菜卻都熟練至極,蘇婉要幫忙,洛雲便叫她去燒火。 蘇婉從未幹過這等粗活,壹進那竈間,還沒丟幾根柴,火全滅了,雙眼被煙熏得眼淚直流,洛雲用自己的衣袖溫柔地替她揩去淚水,笑道,“夫人還是坐著罷。” 蘇婉便只好坐回到原處去看著他忙活。 不多時,飯和菜就被端上了桌,雖無什麽葷腥,卻也清淡適口。 蘇婉道,“沒成想妳這個年紀的孩子,還會這些事。” 洛雲淡淡笑道,“人總要吃飯,自己不動手,莫要餓死。” 蘇婉總覺得少年雖然在笑著,卻隱隱有些說不出來的冷意,正在不安時,洛雲夾了些菜放她碗上,“夫人多吃些。” 蘇婉漸覺氣氛詭異,總覺得面前這孩子著實陌生,手握著筷子,實在難以下咽。 洛雲吃了幾口也停下筷子,眼睛看著她,“夫人對不住,洛雲這裏飯菜粗鄙,妳若吃不下,便別吃了。” 蘇婉不言,洛雲忽然憋不住般地笑了壹聲,蘇婉正自詫異,洛雲卻伸出手來,輕輕地遮擋到她眼睛前,“夫人先閉上眼睛。這便給妳驚喜。” 蘇婉只有依言閉上,心臟跳個不停。 壹會兒,洛雲道,“好了,睜開罷。” 蘇婉睜開雙眼,那少年已解了上衣背對著自己,只見那玉琢般的赤裸著的背脊上,分明有壹枚花瓣形狀的血色胎記。 這枚血色花瓣,便是瞎了眼,她都能認得。 -------------------------------------------------------- 今天兩更,繞了那麽多彎子,終於到正題了。 慈母吟(壹) 蘇婉只覺得頭暈目眩,耳邊嗡嗡作響,強撐著才沒有昏倒在地,嘴唇索索抖動著,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洛雲把她的反應都看在眼裏,面上浮起壹個略帶嘲諷的笑容,“我認了娘親,娘親也認了我。十幾年來我們母子終於團圓,難道這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蘇婉看著那笑嘻嘻的少年,忽然怕冷似的抱住雙臂,身子如篩糠似的顫抖,搖著頭,嘴裏不住地重復著,“造孽啊。” 洛雲懶懶冷冷地看著她,披上上衣,又重新端起碗,接著吃剛才沒吃完的飯。 他這神態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壹時間屋內壹片靜默,只聽得洛雲筷子的起落聲,和屋外此起彼伏的夏日蟬音。 蘇婉忽然喃喃道,“妳這樣,可是為了報復我?” 洛雲怔了怔,放下碗,笑著反問她道,“報復什麽?我怎麽不懂娘親的意思。” 蘇婉咬了咬嘴唇,眼淚終於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淚眼朦朧中見那少年起身,拿手背輕輕地替自己拭淚,他的話音中竟然含著幾分淡淡委屈,“我們相認,本是好事,怎地娘親壹點都不高興。” 記起那些紅鸞帳裏的荒唐事,蘇婉心如死灰,整個人像是脫力了似的生機全無,“妳為何要如此,如此……”說到此處,卻再說不下去,閉上眼睛,任那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般淌下。 洛雲靜置了半餉,忽然輕輕地吐出兩個字來,“好玩。” 蘇婉睜開眼睛,見這洛雲歪頭看著自己,壹副天真無辜的神色,又怕她沒聽到似的再重復了壹遍,“我这样对待娘亲,就只是觉得好玩无比,”他话锋一转,又带着讽意轻笑道,“娘亲应该也是与我一般觉得好玩的,要不然,怎么能如此沉迷其中。” 蘇婉恍若未聞,只是神情恍惚地看著這孩子的眉眼,先前只道他是俊俏,卻從未如此細致地觀察過他。 這張臉。 仔細壹看確是,三分英挺的俊氣像了當年的江遠初,而那七分入骨的絕色卻都是隨了自己。 如今到底還是青澀稚氣些,不過,若是再過個幾年,又不知會變成壹個怎樣勾人心魄的魔物。 諷刺,天大的諷刺。 蘇婉慘白的面上浮起壹個淒慘的笑容,從椅子上站起身,腿卻壹軟,若不是洛雲扶著她,差壹點就摔上壹跤。 洛雲详装做關切地問道,“娘親去哪?” 蘇婉輕輕甩開他手,冷冷地看他壹眼。 洛雲便自也冷冷地笑了一笑,“好罷,我也管不了娘親。” 蘇婉跌跌撞撞地出了門去,又跌跌撞撞地出了小院,到那西郊街上,天色已微暗,前方便是護城河。 蘇婉滿臉狼狽淚痕站在那河邊,呆呆看著那黃昏裏泛著紅的河水,只需這麽壹跳,那些過往造過的孽便可以就此壹筆勾銷。 這當口,忽然聽得壹個輕柔的聲音,“阿姊……” 轉過頭去,卻見蘇墨就在自己身旁,見她這般狼狽的模樣,卻體貼地壹句都沒多問,只輕輕道,“阿姊,回家去吧,我帶了馬車來。” 蘇婉只是叫了壹聲,“阿墨……”再多的壹句話也說不出來。 蘇墨示意她什麽都不用說,只是扶起她,小心翼翼地帶她上了馬車。 在那夕陽照不到的街角,洛雲負手站那裏,冷漠地看著那卷塵而去的馬車,牙齒自虐般地咬著下唇,仿佛感覺不到痛感壹樣壹直咬,直咬到鮮血淋漓。 蘇婉閉著眼坐在顛簸的馬車裏,壹直以來都刻意回避的往事此時卻再不能回避地浮現在腦海中,就如那皮影戲的畫面壹般,壹張壹張,銘心刻骨。 十五年前,揚州首富蘇厚德之女蘇婉雖只年方十四,但已出落得標致無比,在揚州城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都道這蘇家小姐壹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更難得的是德才兼備。 只可惜多少富家官宦子弟都不在蘇小姐眼裏,她卻偏看上了家境貧寒的窮書生江遠初。 當年江遠初壹十七歲,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長身玉立,清俊不凡,又寫得壹手好文章,人雖窮,誌卻不窮,蘇婉所傾慕的正是他身上那壹股傲然清高之氣。 壹個才子,壹個佳人,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雖然出身懸殊,卻沒阻礙他們愛得難舍難分,偷偷私定終身,更情難自控地偷嘗禁果。 蘇老爺看不上這窮酸書生江遠初,再觀面相覺得此人出頭難,故此狠下心腸棒打鴛鴦,強迫蘇婉嫁那江州李太守。 父母之命不能違,蘇婉只得與江遠初偷偷私奔,只可惜私奔未成仍被拆散,蘇婉在府中壹病不起,清醒過來才得知江遠初已為自己殉情而死,自己更已有了身孕。 蘇婉以淚洗面,懷胎十月後產下壹子,匆忙之中只是從接生婆的手中瞥見那嬰孩背部有壹血色花瓣形胎記,此後便再不知其去向。 多少年,夢裏都是這片刺目的血色花瓣,多少年,心裏的苦和淚只能生生咽下。 不知不覺中,十五年壹晃而過,本以為這些往事終於能如雲煙般散去,誰知道有些東西就是命裏註定逃不過去。 蘇婉病怏怏地在府裏休養了兩個多月,多年前的舊夢統統襲來,遠初早已經面目迷糊的臉,大雨中的私奔,那孩子背脊上的血色花瓣,淡漠疏離的笑意,再到自己與親生兒子那壹次次天理難容,禽獸不如的茍合。 這些親手造下的孽,不知今世怎樣才能還清。 這壹日,蘇婉自夢中醒來,黯淡失色的眼睛呆呆地望著床帳,冰冷的手無力地抓著床單。 心中的某個念頭逐漸清明起來。 不如還掉欠下的債。 那孩子既是過來向自己討債的,那就把這些年欠他的,統統還給他。 慈母吟(二) 清早,蘇婉獨自壹人出了門去,循著記憶又拐入西郊的那條小窄巷裏,尋到那個院落,手抵在那木門上,略微猶豫下便推了開來。 這院子同兩個多月前並無什麽區別,只是現下是秋天,比起夏日蜂飛蝶舞的生機勃勃,到底是寂寥了些。 蘇婉走到屋前,剛想伸手叩門,卻聽那裏頭傳來陣陣的咳嗽聲。 心兒壹疼,已不由自主伸手“吱呀”壹聲推開了門。 伴著咳嗽聲,聽那洛雲在裏屋笑道,“是小笙兒嗎?今天小哥哥不能陪妳玩了。” 蘇婉走到裏屋,見洛雲臥在床上,身上蓋著壹條薄被,面色唇色皆蒼白如紙。 壹見來人是蘇婉,他不由的微微壹怔,蹙著眉再壹次咳嗽起來。 蘇婉見他這模樣,心頭不由壹窒,“不想見到我?” 洛雲咳完了,這才搖著頭,虛弱地道,“麻煩,娘親給我倒杯水來。” 蘇婉聽他已無比自然地喚自己“娘親”,臉上不由壹熱,忙掩飾著去給他倒水去。 桌上那茶杯已不知用了多久,手壹摸上去,便覺油膩膩烏糟糟的,蘇婉正打算拿出去洗壹洗,卻聽洛雲道,“不用管那杯子,把水倒來就可以。” 蘇婉只能依言倒了壹杯水端過去。 洛雲看也不看,接過茶杯壹飲而盡,剛放下茶杯,又咳嗽起來。 蘇婉下意識地拍著他背替他順氣,心疼地道,“妳怎會,病成這樣的?” 洛雲微微壹笑,悶悶地道,“前壹日淋了雨,著了涼而已,不要緊。娘親,我有些困,先睡會兒。” 說罷,便像只怕冷的貓兒似的又縮入被中,只露出壹個小小腦袋。 洛雲壹貫冷靜自持,然只是這麽壹病,孩子的天性便顯露出來。說到底,也不過壹個才十五歲的孩子。 蘇婉摸摸他額頭,只覺分外燙手,故此幫他把被子掖平了,又拿了自己隨身的手絹打了冷水絞幹敷他額上。 蘇婉起身在這屋子裏四處看看,只見米缸裏的米已見底,除此之外亦別無其余吃食。 蘇婉嘆口氣,走出屋子,輕輕地合上門。 到街上,匆匆忙忙買了些驅寒的生姜和紅糖,買了幾升米,壹斤雞蛋,路過包子鋪,又買了幾個剛出屜的包子。 本來還想買把新茶壺,買幾斤新茶,只是心裏惦記著那孩子才作罷了,雇了個挑夫,急急忙忙地回了家去。 洛雲還在昏睡,不知是做了些什麽噩夢,秀致的眉輕輕蹙著,烏黑的眼睫顫動著,蘇婉輕手輕腳地拿下他額上的手絹,重新絞了壹遍冷水再敷上去。 剛轉過身去,忽地聽他輕輕地喊了聲,“娘親。” 蘇婉心兒壹顫,急忙回頭,卻見他仍閉著眼沈睡著,原只是在說夢話。 蘇婉心中五味雜陳,壓抑住情緒把剛買的那些東西提入竈間。 蘇婉坐在竈頭前,只試著把根柴點了扔進去,卻只見煙出,不見火苗竄起。 正六神無主時,只見壹個小小木球滾到自己腳邊,然後壹個脆生生的聲音道,“爹爹說了,先要把稻草打成結兒扔進去,再燒柴,才能把火燒旺。” 蘇婉詫異地壹回頭,見壹個五六歲的小姑娘站在自己面前,壹雙大眼眨巴著,正天真好奇地看著自己。 小姑娘看了她半餉,撿起木球,忽然又調皮地跑到了裏屋去,嘴裏自言自語歡快地道,“我去找小雲哥哥玩兒。” 蘇婉忙攔住她,輕聲道,“小雲哥哥病了,妳改天,再來找他玩兒吧。”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忽然問道,“漂亮嬸嬸,妳是誰?” 蘇婉面上壹紅,極不自然地道,“我,我是他娘親。” 那小姑娘重復了壹下“娘親”兩個字,忽然眼睛壹亮,恍然大悟地點頭道,“原來是小雲哥哥的娘親,怪不得妳們都這樣好看。” -------------------------------------------------------------------- 其實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歡看肉的人多些,但是跟劇情沒有多大關系的肉,小小又實在擠不出來。 希望就這個問題聽聽大家的意見。:) 慈母吟(三) 這小姑娘的話語天真無邪,然而聽在蘇婉耳中卻頗有些刺心。 忽然傳來幾聲咳嗽聲,洛雲不知何時已經起了身來,披了壹件素色單衣,看情形精神倒比之前要好些,只是面色蒼白依舊,這壹來,倒是把眼睛和眉毛襯得越發烏黑動人。 那小姑娘壹見洛雲,眼睛壹亮,叫了聲“小雲哥哥”,把手裏的木球壹丟,喜不自禁地撲了上去,抓住他衣角不肯撒手。 洛雲對著那小姑娘柔柔壹笑,“小笙兒,今天小哥哥不能陪妳玩,妳先回家去吧。” 小笙兒撅起小嘴,很顯然的不太樂意,但是洛雲的話對她來說似乎極有份量,她還是依言乖乖地點了點頭,“那,小笙兒改天再過來,小雲哥哥再見。”她撿起木球,壹蹦壹跳地朝前跑了兩步,忽然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又回過了頭來,對著蘇婉也揮了揮小手,“漂亮嬸嬸再見。” 小笙兒去了,洛雲這才扶著手臂在桌前坐下,笑著對蘇婉解釋,“隔壁鄰居家的小孩兒,平時常來找我玩。” 蘇婉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已死去的喜兒,不由自主酸澀地笑道,“倒不論什麽年歲的女人都會不能免俗地著妳套兒。” 話壹說出口,才驚覺對兩人如今尷尬的關系而言,自己說出這種話來未免也太過輕浮和有失分寸,面上壹紅,後悔無比,只可惜話壹出口已收不回來。 洛雲咳嗽幾聲,只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隨後半開玩笑地淡淡道,“娘親總不會連這種幹醋都要吃。” 他只這麽輕飄飄壹句話,蘇婉卻連耳朵根都惱紅了,卻只能當作什麽沒有聽見地把話岔開,“妳再,回去休息會罷,我來煮些米粥姜湯,過會兒叫妳。” 洛雲靠在桌上,把半邊臉埋在手肘處,斜看著蘇婉,“娘親只管忙娘親的,我就坐這邊,妳別管我。” 蘇婉只有依他,走到那竈頭前,對著那柴草土竈大米雞蛋,卻更不知道該如何下手,硬著頭皮拿起壹樣,又放下來壹樣。 這時洛雲忽然假裝無心地輕輕提醒道,“娘親,妳先把姜切片,往鍋裏再添上些水。” 蘇婉有些尷尬,但還是如獲大赦般地照做了。 之後很有默契地,洛雲每說壹句,蘇婉便依言照做。 蘇婉之前從未做過這類粗活,但到底還有女子本能的細心與伶俐作後盾,經過大半天手忙腳亂的忙活,竈頭終於燒旺了,熱騰騰的姜湯被盛了出來,壹口鍋裏煮著米粥,另壹口鍋裏則蒸著包子和蛋羹。 蘇婉顧不得擦把汗,連忙把姜湯端到洛雲面前,輕聲道,“妳,先喝這個,我第壹次弄,也不知道好不好。” 洛雲只是壹動不動地看她,蘇婉正待要說話,他卻起了身,就用自己的袖口輕輕地替蘇婉拭去了鬢角的汗,然後默不作聲地再次坐下,舀起碗裏的姜湯送入嘴裏,只喝了壹口,就蹙起了眉頭。 蘇婉緊張地道,“若是難喝,我便去重做。” 洛雲擡起頭,忽然輕輕地道,“洛雲手抖,握不住勺子。” 他神色依然十分平靜,然而卻還是藏不住眼中壹閃而過的調皮笑意。 兩人這麽僵持壹番。 蘇婉嘆了口氣,心裏道,本來就是欠了他的。 面頰發熱地拿起勺子,舀起壹勺,輕輕吹壹吹,送到他嘴邊,洛雲乖乖張嘴喝下,壹勺壹勺,這麽喝完了壹碗姜湯。 姜湯之後,還有米粥,蛋羹,也是依法炮制,全部吃完喝完,蘇婉剛想去收拾碗筷,洛雲忽然道,“娘親,若是娘親真心想待洛雲好,那就先坐著別動。” 蘇婉不知他心裏又打的什麽主意,但他的聰明卻很顯而易見,看似極為普通壹句話,卻表明他從頭至尾都對蘇婉的心思無比明了。 若是,真心想要,待他好。 若是,真心想要,補償壹些什麽。 蘇婉果然依了他言靜坐著不動。 洛雲淡淡壹笑,起身貼近蘇婉身邊坐下,不帶壹絲狎昵地把頭靠到她胸前,半闔上雙目,困倦地道,“娘親身上好香,讓我這般睡壹會兒,就壹會兒。” 蘇婉大氣都不敢出,身子僵硬著,卻也只能這樣萬般煎熬地坐著。 洛雲忽然在她胸前喃喃地問道,“娘親是就今天過來照顧洛雲壹天,還是以後,都會過來?” 蘇婉壹時怔了壹怔。 洛雲又自言自語地道,“算了,我也並不值得娘親怎麽樣。” 蘇婉靜默了半餉,忽然極為冷靜地道,“我知道,妳壹出生,我便虧欠妳,妳恨我,耍弄我,都在情理中。但我卻是真心想彌補。” 洛雲還懒洋洋地半闔著雙目,聽到這裏卻忽然笑了起來,“娘親有話不如直說。” 蘇婉下了決心,壹言壹語條理清晰地道,“先前那些……荒唐事,妳與我,便都當沒發生過。我準備,把妳帶回蘇家,該是我能給的,我都給妳。” 慈母吟(四) 洛雲闔著雙目許久未答,就在蘇婉幾乎以為他睡著了時,卻聽他到帶著倦意笑著道,“娘親怎麽說便怎麽樣好了。現在先讓我睡覺。” 蘇婉有點心慌,忍不住輕輕地推他,“妳要睡覺,便到床上去,這麽靠我身上,成什麽體統。萬壹等等有人進來呢。” 洛雲聞言忽然睜開壹雙美目,幽幽地道,“原來娘親又在騙我。” 蘇婉臉上不由泛起壹陣瘟色,“我騙妳什麽?” 洛雲做出壹副無辜狀,“娘親剛才說,該是妳能給的,都給我。如今洛雲體弱,只是想靠在娘親身上小憩片刻,娘親也不答應,這不是騙我又是什麽。” “妳……”蘇婉壹時語塞,偏又實在找不到反駁的詞句,只好就這麽著了他的套,無奈地妥協道,“那只得壹會兒,壹會兒妳便起來,知道嗎?” 洛雲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這麽笑壹笑,便又靠到蘇婉的胸前,毫不客氣地將那馨香柔軟的兩團作了枕頭,蘇婉被他靠得身上酥壹陣麻壹陣,難受無比,偏偏又不能動彈,真是度日如年。 洛雲忽然輕聲問道,“娘親怎麽了?” 蘇婉忙搖搖頭道,“沒怎麽。” 洛雲卻只是這麽問了壹聲,便枕著她的胸脯再度闔上了雙目。 蘇婉屏著氣,看著洛雲那濃密的長睫輕輕抖動著,輪廓精致的嘴唇微微有些起皮,這般陌生又熟悉的臉龐。 心念壹動,手不由自主地就想要伸過去觸摸那嘴唇。 卻還是在最後關頭止住了心猿意馬,為人母者,怎還能這樣荒唐不知廉恥。 面頰壹燙,額上滲出細汗,苦笑了壹陣,竭力收斂心神,只將自己作那沒知覺的木頭人。 不知這般被他靠了多久,直到外面的日頭變紅了,手臂也早麻木掉,洛雲這才懶洋洋地從蘇婉身上起來,揉揉脖頸,忽然見那蘇婉壹件單衣的後背部分已經被汗沁濕,他看在眼裏,卻不露聲色,只是淡淡微笑道,“娘親辛苦了。” 往下這三日裏,蘇婉每日都過來照顧洛雲,替他熬藥做飯,確是壹副慈母模樣,每壹日的下午,洛雲也總要靠在她身上小憩壹陣。 到這第三日時,洛雲病已差不多好全了。 蘇婉開門見山道,“妳病已好得差不多了,今日便跟我回府去吧。” 洛雲看著蘇婉,照例順從地點頭笑道,“好。” 當年蘇婉未婚生子壹事因是見不得光的醜事,所以保密工作做得極好,接生婆拿到了不菲的封口費,府中更無多余人知曉,如今這麽多年過去,自己貿貿然帶著這十五歲的兒子回府去,免不了要忍受許多不堪入耳的閑言碎語,只是蘇婉已經鐵了心要這麽做,便顧不得這許多。 馬車進了蘇府,母子二人壹下車,已吸引了許多多事的下人側目,幾個膽子大的更是忍不住偷偷地交頭接耳起來。 洛雲輕聲道,“娘親可是打定了主意要這麽做?若是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蘇婉目不斜視道,“我既已經決定了,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洛雲不再多言,唇邊卻漫過壹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蘇婉帶著洛雲直接去了蘇老爺辦公的書齋,每日他都要泡在這裏頭許久。 蘇厚德正坐在躺椅上閉目養神,聽那叩門聲連忙起身,見門口的是站著許多年未當面交談過的女兒,不由壹陣詫異,“婉兒,妳今日怎麽……”壹個晃神,又看到了蘇婉邊上站著的洛雲。 壹見這孩子俊逸出塵的容貌和臉上與當年那姓江的小子如出壹轍,雲淡風輕中夾雜著幾分傲氣的笑意,心下壹沈,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四下看看,輕輕地掖上書齋門。 蘇婉冷冷地看著蘇老爺,直接問道,“爹爹可還記得多年前那個孩子?” 蘇厚德到底是馳騁商場多年的老狐貍,雖然此刻心潮起伏,百感交集,然而卻只是抖動了幾下花白胡子,臉上照舊不露聲色,再壹次細細打量了壹番洛雲,輕咳兩聲問蘇婉道,“就是他嗎?被妳尋到了?如今妳打算怎麽樣?” 蘇婉定定地道,“他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血,當年拋棄這孩子本就不是我意,如今尋到了自然是加倍補償。我打算將他留在蘇府,留在我身邊。” 蘇厚德默默端起桌上的茶杯,押了壹口濃茶,閉目思索了許久才嘆了口氣道,“婉兒,妳先出去,我與這孩子隨便聊聊。” 蘇婉壹怔,望向洛雲,洛雲卻對著她淡淡笑道,“娘親,就依老爺的意思吧。” 蘇婉沈吟片刻,點了點頭,退到門外去掖上了門。 不知爹爹要與他說些什麽。 雖然心內焦急,卻也還沒到要去貼門偷聽的地步,蘇婉手指扣著手掌心,在書齋門外踱來踱去地等待。 也不知等了多久,忽地聽到洛雲輕輕喚她壹聲,“娘親。” 蘇婉這才停下腳步,見洛雲臉上神情似笑非笑,忙過去問道,“怎麽樣? 洛雲搖著頭笑道,“沒什麽,爺爺要認我做義孫。” 慈母吟(五) 蘇婉壹聽“義孫”二字,就知道爹爹心裏打的什麽算盤,無非是怕洛雲就這麽認祖歸宗的話,傳出去會敗了蘇家名聲,如只是認他做個義孫,則至少表面上能夠堵住大部分人的嘴。 蘇厚德膝下本來就沒什麽兒子,年近花甲時認個義孫倒也在情理中,只是這麽壹來,卻委屈了洛雲。 蘇婉憂心忡忡地看向洛雲,他面上卻壹如平常帶著稀松的笑意,見蘇婉蹙著眉,還反問她道,“娘親怎麽了?” 蘇婉搖搖頭,“爹爹他這樣……” 洛雲卻笑著打斷她,“能在娘親身邊便好。” 蘇婉壹怔,看著這少年在秋季的日光裏柔和的笑臉,不覺有些癡了,連忙輕咳壹聲又問道,“他還與妳說了些什麽?” 洛雲看著蘇婉微微泛紅的臉,淺淺笑著道,“只是,還問我可有上過私塾,讀過多少書。這下子洛雲可給娘親丟臉了。” 蘇婉不覺口吃了下,“怎麽……丟臉了?” 洛雲笑得壹對桃花眼都彎成了月牙兒,“洛雲自小跟著師父長大,師父對那些假模假式的讀書人最為不齒,所以別說讀書,就連大字我都不曾識過壹個。這可不是給娘親丟臉了。” 蘇婉輕輕側過被暖陽灼得發燙的臉,不經意地避開少年明媚的笑臉,“這又有什麽丟臉,妳若想學,娘親去給妳請最好的先生,妳這麽聰穎,不出多時,便都會了。” 洛雲但笑著不語,只把她壹舉壹動都看在眼裏,忽然嘴角輕輕揚了壹揚,“娘親來教我吧。” 蘇婉怔住了。 洛雲看著她的眼睛又笑著重復了壹遍,“我說,娘親妳來教我。” 晚間,因慶賀蘇老爺得了個義孫,壹家人便象征性地坐壹起吃了頓飯,二娘三娘三小姐四小姐都到了,獨獨缺了蘇墨。 蘇厚德的臉色鐵青。 向來潑辣的二娘傅青筠忍不住與三娘夏柔存偷偷地滴咕,“估計這蘇墨又是醉倒在了哪個青樓裏,到底是婊子生的。”說罷,又若有所思地瞧了壹眼蘇婉與洛雲,更是笑得別有深意,暗暗地嘆道,這蘇家人還真是有意思。 飯桌上其實人人都對洛雲的來頭心知肚明,卻沒壹人蠢到去說破,只是各自懷著鬼胎尷尬地打著哈哈,倒是那兩個才六七歲的小丫頭蘇茹與蘇瑤不明就裏,拿眼睛不停地偷瞄這新來的漂亮哥哥。 到這頓飯結束,兩個小丫頭偷偷跑到洛雲身邊,扮著鬼臉,各往他手裏塞了壹朵秋海棠。 傅二娘安排洛雲住蘇府東廂那處空屋,原本是蘇府那12歲時就夭折了的大少爺住過的。 本來就是個好屋子,只是白白地空了那麽多年,現下好好打掃布置了下,只要忽略掉那些鬧鬼的渾話,倒也像模像樣。 洛雲躺在床上,手中拈著那兩朵海棠,淡淡笑了壹笑。 確實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這日秋高氣爽。 本來說好了要教洛雲識字,蘇婉卻又臨時叫上了蘇墨,面上推說自己那麽久沒讀書寫字,早已荒廢了,只她心裏清楚,其實這樣子只不過是不想跟洛雲二人獨處罷了。 書齋裏悶,外面反而風清雲暖更加愜意,三人幹脆帶了文房四寶到了那湖中涼亭裏。 洛雲第壹次見蘇墨,只是淡淡看他壹眼,大方地笑著喚了壹聲,“舅舅。” 蘇墨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這比自己小不了多少歲的俊俏少年,聯想起陳年舊事,心裏有些五味雜陳,卻還是依禮溫和地笑著點了點頭。 壹張宣紙在石桌上攤平,泡壹壺上好的君山銀芽,兩個翩翩少年,壹身青色衣衫的洛雲俊俏,壹身白衣的蘇墨溫潤,各有各動人的地方,沒叫丫鬟過來打擾,蘇婉親自替他們研墨斟茶,茶香浸潤著墨香,讓人不禁有些迷醉了。 蘇墨寫壹個字,洛雲便依樣畫瓢,由簡到難,倒也有模有樣。 洛雲忽然笑道,“舅舅可否教洛雲寫娘親的名字?” 蘇墨壹怔,笑著應道,“當然。” 蘇墨本來寫得壹手好字,但這次偏偏在寫這“婉”字時,握著筆的手輕輕壹抖,紙上便多出壹個墨點。 蘇婉在旁邊取笑他道,“妳怎的連阿姊的名字都忘了怎麽寫。” 洛雲望著蘇墨,唇邊勾起壹個不易察覺的淺笑,忽然半開著玩笑道,“洛雲聽聞,越是熟悉的字,長久不寫倒會生疏起來,是這樣嗎,舅舅?” 蘇墨端起茶杯抿了壹口,淡淡地笑道,“幼時我初寫這個婉字,便是妳娘親教我的,如今壹晃過了十多年,確實生疏了。” 洛雲忽然拿過那支筆墨未幹的筆,照著蘇墨那字依樣寫了個“婉”,雖然筆畫幼稚,但到底是寫了出來,他旁若無人地壹個接壹個地寫,不多時,便寫了好多個“婉”字,字形越加的工整娟秀起來,洛雲還待再寫時,蘇婉忽然紅著臉輕咳壹聲,“時候也不早了,我看今天就先到這邊罷。” 歸路難(壹) 女人壹身薄薄的褻衣被汗儒濕緊貼在身上,絲緞般的長發披散在枕上,蘇婉閉著雙眼,回想著那孩子的眉眼,玉蔥般的手壹寸寸地往下遊移,伸到腿間,輕輕分開充血腫脹的花唇,搓揉,擠壓,貝齒抵著下嘴唇,抵禦著過電般的快意,忽然之間的壹個閃念,卻讓她燙傷般地把手收了回來。 蘇婉喘息著。 黏糊糊的淫液沾濕了大腿根部,熱熱的淚卻順著臉龐滑落下來。 怎能這般不知廉恥,壹錯再錯。 只是……這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欲念怎會如此可怕,直要將人焚燒殆盡的地步。 蘇婉木呆呆地躺在床上,靜置了壹會兒,竟忍不住抱著被角輕輕抽泣起來。 其實打從那日青蓮寺初遇那孩子時就是這般不能自控,在五雷轟頂般得知彼此之間那層血緣羈絆後,自以為能很利落地把之前的荒唐與念想都斬斷掉,把事情扳回正軌。 誰知,真正按捺不住的卻是自己。 這般的可恨。這般…… 白天在人前還總維持得好好,尚能欺騙別人欺騙自己,只是壹到了夜裏,便誰也沒有辦法欺騙了。 這孩子的壹顰壹笑。 壹言壹行。 壹舉壹動。 都讓她像中了蠱似的,無壹不甘之如飴。 想那孩子,這般的想,想得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自處才好。 越是如此,便只有故意和他拉開距離,只做為人母者該做的事,只說為人母者該說的話,絕不越雷池壹步。 蘇婉只陪著洛雲練了壹陣字,便推說自己身體抱恙,把洛雲托給了蘇墨,自己不再參與其中。 除去平日裏非打不可的照面,她更總避免與洛雲二人獨處,小心翼翼地把持著母子間相敬如賓的關系,只是她卻不知像這般太過於小心客氣了,卻反顯得怪異。 蘇婉這般,好在洛雲也頗有默契似的與她壹般相敬如賓,沒什麽事也不來找蘇婉。 二人就這般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平衡。 前段日子,蘇婉拾起了好多年不曾碰過的針線活,壹針壹線,巴巴地給那孩子縫了雙鞋子,因不知他穿多少大小,只是自己粗略估摸著縫,許多年不做針線活,手藝生疏了,壹雙鞋做完,細嫩的指上被針刺破了好多下。 分明心中是這般的想待他好,卻因心裏有鬼,就連這鞋子也沒敢親自去給他,反而稱病托了個小丫鬟送去,傳話說若是穿著不合適便再傳小丫鬟送回來改。 小丫鬟回來傳話說洛公子穿著正合適,第二日見洛雲腳上正穿著自己做的鞋,心中滿是歡喜,就連那刺破的手指也不覺得疼痛了。 隔了兩日,閑來無事,蘇婉又做起了衣裳,自己親自挑了布匹,裁剪了,閉了門專心在屋裏縫制。 這日黃昏,蘇婉正壹門心思地在屋裏縫衣,忽地傳來壹陣叩門聲,蘇婉心中壹驚,手裏的縫衣針又壹抖,被生生紮了下。 蘇婉忙把指尖含在嘴裏,“誰?” 門外,洛雲輕輕喚了壹聲,“娘親。” 蘇婉心兒壹陣亂跳,走到門邊輕咳兩聲淡漠地道,“妳來找娘親有什麽事嗎?” 洛雲在門外平靜地道,“沒什麽。只是娘親病了這般久,洛雲壹直沒來探過,心裏有些不安。所以過來看看。” 蘇婉手抵著門板,暗暗思量:如若自己不開門,反倒顯得古怪。 打定主意,斂了心神,裝沒事人地把門打了開來。 洛雲站在門口,卻不進來,壹雙黑亮的眼睛就這麽含著笑定定地看著蘇婉。 蘇婉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心煩意亂地撥弄了下頭發,避開少年的眼睛,“妳怎不進來?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洛雲依旧不語,许久才幽幽地启唇道,“我怕娘亲不愿见到我。”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蘇婉壹怔,轻咳一声,勉强应付他道,“妳說些什麽渾話,进来就是。” 進了屋子,洛雲在椅子上坐下,蘇婉則仍去坐到床榻上,刻意同他保持了一段距離。 因之前兩人在這房裏做過的事,現下再在這裏二人獨處,蘇婉總覺得有些說不出來的羞恥与尴尬。 洛雲看著蘇婉,仿佛覺得有什麽事情很好笑似的,臉上壹直帶著絲略帶嘲諷的笑意。 沈默了片刻,蘇婉輕咳兩聲,強堆起笑容道,“這些日子跟著妳舅舅學写字,進展如何?” 洛雲笑道,“娘親若是真的關心,怎麽不親自來看看。” 蘇婉臉上的笑僵了壹僵,生硬地道,“我相信,妳跟著阿墨,總能學得好的。” 洛雲不語,眼睛淡淡掃過那擱在壹邊只做了壹半的衣裳,又漫不經心地落在蘇婉捂著的手指上,忽然站起身來,走到蘇婉面前,輕輕地拿起她的手。 蘇婉大驚,連忙抽回手來,“妳這是做什麽?” 洛雲看著她的眼睛,忽然笑了出來,“洛雲只是想看壹看娘親的手傷到了哪裏,娘親怎麽這般大的反應。” 蘇婉渾身的血都湧到了臉上,再顧不得演戲了,急急地道,“妳還是早些回去吧,我疲了,要歇息了。” 洛雲只是這般看著她,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面上浮现起困惑的神情,“娘親為何總是苦苦壓抑。洛雲之前伺候得娘親不舒服?我们仍像那时一样不好吗?” “啪”。 他的話音才剛落,蘇婉壹記耳光已結結實實地扇到他臉上,由於太過用力,五個指印霎時就在那蒼白的面頰上顯了出來,嘴角邊淌下壹行鮮血。 蘇婉自己的手都覺得痛,洛雲卻仍不露聲色地滯在原地,也不擦去嘴角邊的鮮血,就這般呆呆地站著,仿佛被打懵了。 蘇婉忽然崩潰般地大哭起來,“那些年我沒撫養妳,是我錯。做了那些齷齪事,是大錯特錯。妳可以這輩子不認我做娘親,卻也別壹次次地拿我消遣。” 洛雲隨手拿了塊帕子輕輕拭去嘴角邊的血跡,忽然嗤嗤地笑了起來,“娘親妳可知道,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夠回頭的。” --------------------------------- 小洛快要露出本性來了我會亂說~(╯-╰) 歸路難(二) 洛雲隨手拿了塊帕子輕輕拭去嘴角邊的血跡,忽然嗤嗤地笑了起來,“娘親妳可知道,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夠回頭的。” 蘇婉怔了怔,怒斥道,“疯子”,接着又生硬地补上二字,“出去。” 洛雲眸色壹冷,卻依然微笑著道,“是。娘親妳好生休息。” 說罷,他如沒事人般順從地退了出去,輕輕地合上了門。 洛雲去了,蘇婉被抽了魂魄般怏怏不振地歪倒在床上,手掌心裏還隱隱發著麻,回想起他說的那話,好幾十歲的人,卻哭得越發止不住了。 當真是……壹錯便再回不得頭了嗎? 洛雲嘴角邊的青紫淤痕好些天都沒散去,別人問起他來,他只笑說自己不當心摔了壹跤。每日白天與蘇婉照面時,他壹如沒事人般地神情自然,只是眼中負著壹層猜不透的陰霾,蘇婉亦只能嚼碎了苦膽往自己肚裏咽,違心地做出壹副泰然自若的樣子,晚上則獨自在矛盾與痛苦中飽受著煎熬。 本來為了這孩子的事情,日子已經夠難熬了,誰知道在這多事之秋裏,偏偏壹波未平壹波又起,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這天下午下著綿綿秋雨,蘇婉正在房內午睡,蘇墨忽然冒著雨過來敲門,蘇婉昏昏沈沈地披了衣服替他開門,蘇墨卻就這般站在門口,不進屋來,也沒有寒暄,只是蹙著眉心事重重地看著蘇婉。 蘇婉見他這般,心頭壹緊,只想著莫不是阿墨知道了自己和洛雲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壹時間腦子嗡嗡作響,手腳壹陣冰涼,強笑著道,“有什麽事,妳先進來,再和阿姊說。” 蘇墨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阿姊,我只不知該不該說這事。” 蘇婉越加肯定他是知道了些什麽,心裏壹陣難堪,卻也沒來由的輕松起來,深呼吸壹口氣笑道,“妳且說吧,我能受得住。” 蘇墨看著她眼睛,輕輕地吐出五個字。 蘇婉壹聽這五個字,霎時整個人如遭電擊,顫抖道,“此事當真?” 蘇墨點點頭,擔憂地道,“千真萬確。只是……阿姊妳……” 蘇婉的眼睛卻失了焦似的看著門外的茫茫秋雨,兀自放了空,全然心不在焉。 蘇墨見她這般,便不再說下去,默默地從衣兜裏掏出壹張字條遞與她,道過別,頎長身影落寞地隱入雨霧中。 壹夜無眠。 第二日清早,蘇婉不顧外面還下著雨,撐了把傘就獨自出了門去,腦中反復著的只有蘇墨昨日說的那五個字。 江遠初沒死。 手中捏著那張寫著他住址的字條,在雨中漫無目的地走過街街巷巷,心中亂得很,現下裏還與親生兒子糾纏不清,雖不知道即使見著了遠初又能如何,卻怎麽也控制不住想再見壹見他的心。 十五年。 曾經以為天人永隔,夜夜以淚洗面的日子好像還在昨日裏。 蘇婉站在壹間破破爛爛的民居前,手顫抖地握著雨傘踟躕不前,他住處應該便是這裏,只是…… 如今自己卻該以怎樣的面目去見遠初? 忽地傳來幾聲調笑,蘇婉心兒壹陣亂跳,忙躲在墻角朝裏看,只見壹個村婦裝扮的半老徐娘掩著嘴兒,扭著碩大的跨笑罵著走到院裏,口中嬌嗔道,“妳這江秀才,我還當妳是正經人呢,也來尋老娘的開心。” 她身後緊隨而出壹個中年男子,穿著壹身打著補丁的長衫,壹只手在那村婦臀上放肆地拍了壹下,油膩膩的臉上掛著厚顏無恥的笑容,嘴上得逞般地道,“嘿嘿,我江某人又怎麽敢來尋妳孫二嫂的開心。” 兩個人這般壹笑壹鬧著,又像相好的老姘頭,又像是妓女與嫖客。 蘇婉慌忙拿傘掩住臉兒,做了賊似的匆匆逃離。 雨絲打在臉上冰冷冷,心兒卻比雨更冷,卻連哭也哭不出來,只覺得這世間萬物實在是造化弄人。 那穿著長衫的中年男子,即便他再如何變樣,那臉,那聲音,便是整個人統統燒成灰蘇婉也認得。 確是江遠初無疑。 那意氣書生,那俊秀才子,那自以為愛了壹世的人。真真是好笑。 倒還真不如死了的好。 蘇婉這般在雨中走著,手壹放松,手中的傘兒脫了掉在地上,她冷冷瞥了壹眼也懶得去撿起來,任那冰冷的雨絲打在自己身上,唇邊泛起空蕩的笑。 越發覺得自己這前半生真是如笑話壹場,沒意思透了。 蘇婉走著走著,衣裙,頭發都漸漸被雨打濕,視線越發模糊,有壹個名字卻在心中越發清晰,若真的是造化弄人,那自己這壹世大大小小的悲劇,便全是拜這個人所賜。 被迫未婚產子,被迫骨肉分離,被迫與心愛的人不能善終,被迫嫁與他人,被迫守寡,到如今被迫還那孩子的孽債。 所有這壹切,都是拜了他蘇厚德所賜,如今卻要好好地問壹問他,究竟為何這般不要自己好過。 蘇婉連門都沒敲,“吱”地壹聲推開書齋門。 正坐在書齋裏下棋的兩個人都怔了怔,壹齊看向立在門口神情呆滯的蘇婉。 蘇厚德有些詫異,手中還撚著壹枚沒有放下的白子,坐他對面的洛雲表情依然恬淡如水,他臉上被掌摑的淤青還剩下壹點淡淡的痕跡,見到被雨淋濕的蘇婉,他只是不易察覺地微微蹙了蹙眉,然後率先乖巧地微笑道,“娘親今日怎地有空過來?” 歸路難(三) 蘇婉只看著蘇厚德,嗓音沙啞如死灰地問道,“妳當年,為何要騙我說江遠初死了?” 蘇厚德聞言壹怔,蹙起眉頭,看了壹眼洛雲,“婉兒,妳要當著這孩子面說這些?” 洛雲不露聲色地笑道,“洛雲還是暫且回避壹下。” 說罷,就欲站起身來。 蘇婉忽然定定地阻止道,“不必。”壹雙眼睛又漠然地看向蘇厚德,冷笑著道,“爹爹,妳今日不如就壹五壹十地把妳當年做過的事當著他面說清楚。” 蘇厚德的胡子抖動了兩下,看看蘇婉又看看洛雲,長嘆壹口氣,壹把把面前的棋盤推亂了,“我知道這些年妳心裏壹直怨恨爹爹,我又何嘗不是有苦難言,也罷,今日就幹脆把話全部說開來。” 洛雲面上平靜如昔,壹雙黑亮的眼睛裏卻暗潮翻湧,唇邊漫起壹絲淡淡淺笑,顯然覺得現在這局面著實有趣極了。 蘇厚德壹字壹頓地說出,原來當年他雖然壹心反對著蘇婉和江遠初的事,只是在得知蘇婉有孕後也心生動搖,但是眼見這江遠初實在不像是良人,擔憂蘇婉將來會受委屈,於是假意叫人拿了五十兩紋銀去試探江遠初,說他自此只要對蘇婉死心,便能拿了這些錢上京趕考去,誰知道這江遠初這般經不得試探,他當時壹心追求功名,竟想也未想便拿過錢來同意了。 五十兩,說來可笑,但是的的確確就是這區區的五十兩。 蘇婉呆呆地搖著頭,“不,不可能,妳騙我……”聯想起在那民居裏看到的與村婦調情的那男子,心卻像被瞬間抽空了似的,壹下子空蕩蕩的。 蘇厚德老眼中也溢滿了渾濁的淚水,“我又騙妳作甚,我是妳親爹,妳是我最疼愛的女兒,若不是為了妳好,我何苦做出這些事來。” 蘇婉口中卻還是不停重復著,“不……”,仿佛全然沒聽進去,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地退出門外。 蘇厚德搖著頭看向洛雲,這孩子眼睛壹眨不眨地看著面前那副散亂的棋盤,神情卻波瀾不驚,仿佛還在思索著下壹步棋該如何走。 蘇厚德問,“聽到這些陳年舊事,妳可有什麽想法?” 洛雲搖了搖頭,許久,才淡淡地道,“父輩之事,再是如何,洛雲又怎能妄加評價。” 蘇婉壹夜未眠,靠在床上,淚痕幹了又濕,濕了又幹,到第二日淩晨,才昏昏沈沈睡過去,心口像被壓了塊巨石,醒來時身上已經被汗浸透。 時至午時,起了身來,機械般地洗漱更衣,雖然知道事情至此,再這般做已經毫無意思,卻還是不甘心地想要找江遠初問個清楚,他若真心愛過自己,那麽即便隨口編個漏洞百出的謊話來蒙騙自己,也好過讓自己就這麽殘酷地接受這五十兩的事實。 蘇婉渾渾噩噩地走到門邊,沒成想卻正撞見洛雲從外面回來,他穿著壹身樸素的灰色短揭,鞋上沾了壹些花泥,手上拿著花鋤,壹根手指上纏了根布條。 壹見到蘇婉,他立即瞇起眼睛不露声色地笑了笑,“娘親。” 蘇婉眼睛木然地落在他受傷的手指上。 洛雲察觉到她的目光,自己也看了一眼,面上依旧带着笑容,“壹早我回去給從前那小院子裏的花草除草施肥,手指不當心被花鋤砍了一下。已經沒事了。” 雨後薄淡的陽光均勻灑在洛雲的額發上,讓他眼睛的壹部分隱沒在陰影中看不真切。 蘇婉心不在焉地“嗯”了壹聲,牙齒竟然不經意地打了個冷顫。 她總覺得這孩子今日有些異樣,那笑容下似乎藏著壹些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只是,偏偏今日,實在是無暇他顧。 蘇婉匆匆忙忙地赶到昨日那間民房,一见那門前聚集了壹堆人,心裏立即壹沈,隨手拉住壹個看熱鬧的人問道,“這裏出什麽事了?” 那人上下打量了壹下蘇婉,皺著眉頭問道,“夫人可是認識裏頭那江秀才?” 蘇婉不耐地道,“我只問妳出了什麽事?” 那人滿臉的古怪神色,“出什麽事?不過是住在這屋裏的江秀才,好端端的今早上忽然上吊死了,口中爬出了一条几尺长的蜈蚣,大家都在說死得蹊蹺呢。” 蘇婉的雙手忽然全失了力氣,深秋的寒天裏,背脊卻忽地被冷汗浸濕了,那人再說些什麽,她連壹句也聽不清楚,腳似灌了鉛,深壹腳淺壹腳地回到府中,身子還在不停地發著抖。 喜兒那伸舌瞪眼,曾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可怖死狀,此刻與遠初的臉重疊在了壹起。 然後是少年那張蒼白的臉與那雙在陽光的陰影下看不真切的眼。 怕。 從未這般害怕過。 回到家中,卻連自己房內都不敢過去,繞了道兒來到蘇墨房前,伸手敲了兩三下門無人應聲,幹脆不耐煩地壹把推開來。 “吱呀”一声。 門被推開的瞬間迎面撲過來壹股道不明的陳香,房內沒有點燈,待到蘇婉的眼睛好不容易才適應了黑暗,卻見洛雲壹個人坐在蘇墨的棋盤旁,穿着一身素白衣衫,状如鬼魅般,托著腮,眼睛壹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 我覺得,到這裏,才剛要開始寫到有趣的地方。哈哈。 三登樂(壹) 蘇婉被他嚇得渾身壹個激靈,“妳…妳怎會在這裏?” 洛雲依然端坐在黑暗中沒有動,忽然嗤地發出壹聲笑來,“孩兒只是想與舅舅切磋壹下棋藝,娘親又是過來作甚?” 蘇婉壹手扶著頭,房內那股幽幽沈香聞得人頭暈目眩,不知怎麽的,雙腿軟綿綿的越發站不住了,壹手撐住桌子,口中含混地道,“妳,妳怎不點燈,這房裏的又是什麽味道。” 說完這話,她便仿佛耗盡了全身僅余的壹絲力氣,在完全失去知覺前,唯壹的記憶是少年輕輕撫上自己額頭的修長美麗的手。 蘇婉再度清醒過來時發覺自己已躺在了床榻上,四周圍只點了壹盞微弱的油燈,在暈黃的光線中,洛雲坐在床榻邊上出神地望著自己。 他彎起漂亮的眼睛,濃郁的眼睫在眼睛下方投下了羽扇似的陰影,“娘親要我點燈,我就點起燈來了。” 蘇婉的頭腦仍舊昏昏沈沈,下意識試著動了壹下手腕,卻發現沈得好似鉛塊,只好放棄掙紮,壹雙美目死死地盯著洛雲。 洛雲看著她,十分無辜地笑了笑,“娘親這般看著洛雲又是作甚,孩兒也不知原來娘親竟然聞不得這幽凝香。” 早該想到,這孩子原就是個心肝扭曲的討債鬼。無論怎麽也掙脫不掉的。 只怪自己對他,卻也…… 蘇婉的眼角邊萬念俱灰地滑落下壹滴淚來,輕輕問道,“妳爹爹……是不是妳殺的?” 洛雲眸色壹沈,卻只是挑起眼梢來,微笑著反問她,“怎麽,娘親覺得他不該死嗎?” 蘇婉闔上眼睛不答,許久之後又問道,“喜兒……也是妳殺的?” 洛雲伸手輕輕地將蘇婉被冷汗浸濕的發絲撫平了,輕輕道,“這事,卻是娘親錯怪洛雲了。不過若是真要怪罪起來,娘親也有些責任。” 蘇婉閉著雙眼,聽他慢慢地道明事情原委。 原來那夜他們二人在花園假山中荒唐,正巧被失眠閑逛的喜兒撞見,喜兒早就深深傾慕洛雲,因此壹心認定了洛雲是因貪圖蘇婉的錢財才與她這般,洛雲懶於跟她解釋,只是笑言了壹句若她能得來五百兩自己便帶她走,誰知道這癡丫頭信以為真,竟為了他這麽壹句笑言而做出那些偷雞摸狗的事,直至被趕出了蘇府,萬分絕望之中只能自盡了斷。 洛雲淡淡地道,“我又怎會殺她這樣的癡心人。”話音之中竟然帶著壹絲神往。 說罷,他卻又輕輕地嘆了口氣,用手指沿著蘇婉的嘴唇閑閑地勾畫著,“只是,洛雲這壹世,早就註定了只能與娘親壹人捆在壹起。生生死死不分離。” 蘇婉睜開眼,見這孩子不知從哪裏取出了壹只小小錦盒,打開來,內裏趴著一条黑色的醜陋無比的碩大蠕蟲,許是見著了光線,盒子壹打開,那原本安靜沈睡著的畜生立即精神地在原地扭動起來。 蘇婉只是看了壹眼那扭動的形狀,胃裏就湧過壹陣強烈的嘔吐感。 洛雲輕輕把蘇婉雪白的皓腕從被中拿出,蘇婉猛地意識到他要做什麽,搖著頭哭叫道,“不,妳不能這般對我。” 洛雲輕輕笑笑,“娘親忍著些,壹會兒便舒服了。” 他把那黑蟲放到蘇婉的手腕上,那東西便好像吸附在那似的不再動彈,冰涼涼滑膩膩的觸感使她周身都泛起了壹陣雞皮疙瘩。 洛雲觀察著那東西,蹙了蹙眉,似乎覺得不滿意似的戳了它壹下,那東西受到刺激,開始順著蘇婉的手臂壹點壹點地爬起來。 被那蟲子爬過的地方,便似被滾水燙了壹遭,蔓延起灼人的熱氣。 蘇婉意識清醒,全身偏偏用不出來壹絲力氣,只有眼淚如泉水般湧出來,“妳為何要這般對我,還不如殺了我好。” 洛雲神情淡漠地看著那蟲子爬行,“這世上壹共只得這麽兩條淫蟲,娘親有幸能變成它的宿主,該高興才是。” 說罷,他輕輕托起蘇婉的臉龐,“娘親妳可知道,我從前來找過妳。那時候,我只三歲,就連鞋兒也沒穿,滿世界地找妳,沿著那碎石路想要走著去江州。” 話到這邊還余壹半,他卻不再說下去。 眼看那蟲兒已經爬到了手臂盡處,便順理成章地爬入蘇婉衣領中,沿著那雙溝柔美的曲線繼續朝更深的地方爬去。 蘇婉硬咽道,“與妳分離……不是我本意……” 洛雲漫不經心地看著那蟲子笑道,“娘親的意思是,我怪不得妳,是不是?洛雲從來都沒有責怪娘親的意思,只是突發奇想回憶壹下往事而已。” 那蟲子順著胸口爬過了腹部,壹刻也沒停留,反而加快了爬行速度,卻無奈被卡在了褲帶上。 “娘親,洛雲逾矩了。” 這般說著,他伸手輕輕解開蘇婉褲帶,褪下她的褻褲,女子的羞處就這般毫無屏蔽地橫陳在外,那蟲兒卻忽然害怕似地滯在肚臍處不敢動了。 洛雲看著蘇婉扭曲在無限痛苦中的神情,忽然又笑了起來,“娘親覺得難受嗎?” 蘇婉面如死灰直挺挺咬著牙地躺著,整個人就像死過了壹回似的。 在那昏黃的光線中,洛雲忽然自虐般地咬起自己的嘴唇,好好壹對天生精致完美的唇瓣被他咬的鮮血淋漓,但他臉上卻仍掛著恬淡的笑意,“娘親越是難受,我便越是開心。” 他的話剛落,那蟲兒忽地赤溜壹下地鉆入蘇婉腿間,像壹簇火似地鉆到最深處,再不探出頭來。 蘇婉終於崩潰,啞著嗓子哭叫出來,“不……” 在她叫出來的瞬間,嘴唇卻忽然被輕柔地吻住,唇瓣疊著唇瓣,不知吻了多久,那被蟲兒鉆過的地方,忽然火辣辣地燒灼起來,間隔壹會兒,又如入冰窖裏,難受至極,壹熱壹冰交替著,雙腿忽地不能自控地劇烈顫栗,無數陰精像失禁的尿液般泄下來。 只是這麽頃刻之間就莫名其妙去了壹次。 “這,究竟是……什麽東西……”蘇婉泄過壹次身子後,周身的燒灼感減輕了些,神色也沒有先前那般恍惚。 洛雲輕輕地解開她的衣帶,嘴唇溫柔地順著她的額頭壹路細致吻下來,到耳際時輕笑道,“娘親現下壹定有很多疑問。比如,這是什麽東西,我又為何這般恨妳。只是,我偏不告訴妳。” --------------------------------------------------------------- 小洛已經壞掉了,往下都是重口味 三登樂(二) 尚未來得及思索,身子又開始發熱了。 這壹次來得更加兇猛。 整個身子就像被浸泡在了剛剛燒開的沸水中壹樣,燒得全部意識變成了壹片空白,就連氣都透不過來。 熱啊。熱。 “我來幫幫娘親。” 洛雲輕輕壹笑,帶著涼意的手伸過去,不慌不忙地脫起蘇婉衣服,壹件壹件,最後只脫剩了壹件水紅色的肚兜,偏偏只壞心眼地解了壹半,欲露還休地坦著半邊玉乳。 蘇婉雙目渙散地任他動作著,忽然抱住洛雲清涼的手不肯放開,在自己各處燒灼的地方反復磨蹭起來,企圖止住那灼人的熱度,聲音裏帶著哭腔,“別……拿開。” 屋門忽然“吱呀”壹聲被推開來。 蘇墨走進屋中,壹眼就看到在自己床上赤裸裸地糾纏在壹起的兩具酮體。 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親姐姐與外甥。 蘇墨常年有些病態蒼白的脸壹瞬間變得煞白如紙,“妳們……” 本來正熱得意識渙散的蘇婉頓時感覺當頭壹棒,全身的血液都凝在了壹處,卻什麽話都說不出口,只能閉上雙眼默默流淚,無顏去面對自己從小帶大的親弟弟。 洛雲依然靠在床上沒動,壹雙美目懶洋洋地睨著蘇墨,似是沒事人壹樣笑著招呼道,“舅舅回來好早。” 蘇墨仍然處在極度的驚怒中,仿佛嫌臟般地撇過了臉去,口中憋出四個字,“禽獸不如。”話才剛落,忽然身子壹軟,腦中壹陣轟鳴,整個人隨即軟軟地倒了下來。 洛雲似笑非笑道,“原來不止娘親,舅舅也聞不得這幽凝香。” 蘇婉眼睜睜地看著洛雲下了床,將昏迷中的蘇墨扶起,挪動到床上,然後掰開他的嘴唇,放入壹枚紅色的小丸。 蘇婉忍不住哭道,“妳恨我便罷了。又何苦扯上他。” 洛雲別有深意地笑道,“我又怎會害舅舅,洛雲這般,舅舅謝我都來不及。” 蘇婉渾身上下本就熱得已快虛脫,此時卻忽然感到壹股直入骨髓的痛癢,就像是有無數只小蟲在啃食自己身上的每壹寸肉壹般,手兒抓著床單,禁不住撕心裂肺地道,“殺了我,妳殺了我罷。” 那邊的蘇墨卻也好不到哪去,雖然仍舊昏迷著,只是臉上神情痛苦至極,原本清秀斯文的壹張臉扭曲著,額上滲著細密的汗珠,好似正在受著極大的煎熬。 洛雲神色淡漠地看著這壹切,忽然附到蘇婉耳邊輕輕說了句話。 蘇婉睜大眼睛,艱難地搖頭,“不,這樣不成的。” 洛雲笑笑,“那就隨便娘親了。” 又過了壹會兒,蘇婉的身子開始壹下下的抽搐起來,那痛癢變成了針紮般無孔不入的劇痛,她忽然再也受不住了似地爬了起來,跪到蘇墨的腿間,手兒顫抖著去解他的褲帶,因為顫抖的太厲害,解了好幾次方才解了開來,那服藥之後堅硬如鐵的分身霎時間彈了出來。 蘇婉只是用手輕輕撫摩兩下,那分身漲大得更厲害,青筋跳動著蓄勢待發,蘇墨喉間發出極為壓抑的喘息,睜開眼睛,見蘇婉的手中握著自己的物事,全身的血都湧到臉上,蘇婉卻沒給他反應的機會,只是流著淚道了壹聲,“原諒阿姊。”,壹低頭,便把他的納入口中,費力地吞吐起來。 蘇墨喘息得越加厲害,眼見著心心念念的親姐為自己做這般超出倫常的事情,刺激實在太大,沒幾下就泄出了元精。 原來蘇墨雖然年已二十壹,卻到現在仍留著童子之身。 蘇婉沒有準備,壹不留神就被嗆到,咳了兩聲,白液順著她的嘴角淌下。 洛雲在旁“嘖”了壹聲,忽然恍然大悟般地笑道,“聽聞舅舅十幾歲就愛去青樓買醉,竟到現在還沒經過人事。原是與洛雲壹般,壹顆心全在娘親壹人身上。若不是洛雲,只怕舅舅要把這秘密帶到棺材裏去吧。” 蘇墨在原地喘息著,無視他的譏誚,因為藥的緣故,射過壹次的陽莖並未軟下來,反而漲得比先前更加堅挺。 他擡手輕輕拭掉蘇婉嘴角邊的白液,忽然顫抖著道,“阿姊,我確是喜歡妳,喜歡到不知該如何是好。”話壹罷,仿佛壓抑了很久的東西壹下子爆發出來般用力地吻上她的嘴唇,唇瓣擠壓著唇瓣,與她唇舌糾纏。 蘇婉被他吻得頭暈乎乎,忽地下身傳來壹陣濕漉漉的異樣快感,原是洛雲埋在自己腿間,用唇舌照顧著那花唇。 “舅舅親娘親上面的嘴兒,那孩兒就來親娘親下面的嘴兒。” 這壹上壹下的刺激太過強烈,先前的劇痛麻癢全都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被放大了數百倍的銷魂快意,蘇婉猛烈地搖著頭道,“不行了,又,又要去了……” 雙腿壹夾,壹大股陰精竟就這般全數噴在了洛雲臉上。 洛雲嫌棄般地把自己濕漉漉的臉兒蹭在蘇婉肚兜上,“娘親怎的全尿在孩兒臉上了。” 口中這般抱怨著,卻用手撥開肚兜,靈巧的小舌壹下壹下地舔弄吮吸起那早已變硬的乳頭來,“娘親這邊好甜,舅舅不妨也來嘗壹下。” 已因情欲和藥力失了大部分廉恥心的蘇墨依言吸吮起蘇婉的另壹個乳頭。 壹個親生兒子,壹個親生弟弟,兩人壹人照顧著壹邊乳房,屋內滿是吮吸乳頭發出來的淫靡聲響。 蘇婉呻吟著,自己不甘寂寞地伸手到下身去摳弄泄了兩次早就潮濕泥濘成壹片的騷穴,兩個手指並住,插到花徑的深處費力地挖著,媚眼如絲,嘴角溢出口水。 蘇墨見姐姐這般淫蕩的模樣,本就充血挺立的分身更是漲大到了可怕的地步。 洛雲輕輕壹笑,伸手扶起蘇婉,“娘親只消對著舅舅坐下來便舒服了。” 被情欲沖昏頭腦的蘇婉想也沒想地分開自己雙腿,掰開花穴,對著蘇墨挺立的欲望猛地坐了下來。 只聽“撲赤”壹聲,這般容易就插到了底,兩人都發出壹聲滿足舒服到了極致的低吟。 蘇婉才剛聳動了幾下臀部,就被洛雲制止,咬著她的耳朵笑道,“娘親等壹等。” 洛雲半跪在床上,瞇著眼睛,對著蘇婉已經插入壹根陽物的花穴,將自己的欲望蹭在那裏曖昧地摩挲。 蘇婉雖然神智已被情欲燒得壹片混噸,此時意識到他想做什麽,卻也忽地清醒了壹半,驚恐地搖著頭,“不行,那般,不行的。” 惜分飛(壹) 蘇婉雖然神智已被情欲燒得壹片混噸,此時意識到他想做什麽,卻也忽地清醒了壹半,驚恐地搖著頭,“不行,那般,不行的。” 洛雲舔了舔妖異的紅唇,輕笑著道,“不試壹試,又怎麽知道不行。” 蘇婉口中不停喊著“不行”,卻只能眼睜睜地感覺著自己那已被壹根陽具塞滿的牝戶被這樣壹寸壹寸強制性地撐開到了無法想像的地步。 下身發出從未聽到過的可怕聲響,喉嚨口湧過壹絲腥甜,四肢百骸,連帶著五臟六腑似乎都被撕裂成了兩半。 這般折騰了許久,三人全都大汗淋漓,洛雲的那處卻仍只進去了壹半,卡在中間進退兩難。 蘇婉禁不住嗚咽著哀求自己的親生兒子道,“求求妳,饒了娘親罷……” 洛雲眉頭輕蹙,隨手取過壹方絲帕,塞入蘇婉口中,喘息著道,“娘親咬住這個……還只差壹點……便好了……” 現下狀況這般進退兩難,蘇婉只能依他緊緊地咬住絲帕,手指快要把床單摳爛。 在兩根物事都齊根沒入到牝戶裏的同時,蘇婉眼前壹黑,身子忽然感到壹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沖擊,壹陣哆嗦,壹小股溫熱的尿液順著大腿根緩緩地流淌了下來。 失禁了。 洛雲毫不在意地在她耳邊輕聲提醒,“娘親…我動了……” 蘇婉好像在壹瞬間聾了也啞了,什麽都聽不到,也完全沒有辦法回答。 親兒子與親弟弟的兩根肉棒壹齊在自己體內相互摩擦攪動所帶來的巨大的背德快感讓她整個人全部的心智都被欲火燃成了灰燼。 伴著洛雲的抽動,蘇婉像個木偶娃娃般身不由己地擺動起了腰肢,雙目失去了焦距,死氣沈沈地圓睜著,口中不斷泄出類似於獸類發情般的呻吟,蘇墨的分身被姐姐的內壁包裹住,與外甥的分身相互摩擦著,越發的腫脹炙熱。 身體好像不再是自己的,已經沒有了羞恥心,也沒有了理智。 在這屋內交合著的,不再是人,而是三只野獸。 --------------------------------------------------------------------- (兩年後) 時值寒冬,蒼灰色的天際飄著星星點點的雪花。 壹輛馬車如滄海壹粟般顛顛簸簸地駛在荒涼廣漠的北地荒原上,地上的綠色植被早已全數枯死,稀稀拉拉的枯草被零星的白雪所掩蓋,放眼望過去盡是淒涼。 洛雲裹著壹身厚實的棉袍怏怏地臥在馬車裏,蘇婉緊挨著他坐著,身上亦裹著樸素的棉衣,身子怕冷似的蜷縮起來。 壹路顛簸卻壹路無話。 如果說兩年前的洛雲還尚存著壹些孩子氣和暖融融的煙火氣,兩年壹晃而過,如今17歲的他卻更像是壹塊散發著森森寒氣的絕世美玉,雖然精美無比,卻感覺不到壹絲人味。 蘇婉完全猜不到他心中究竟在想什麽,也摸不準他的心思。 這當口,那深入骨髓的痛癢偏在此時又開始不合時宜地發作起來。 蘇婉極力克制,壹雙手交握起來,握得骨節發白。 洛雲似是發覺了,輕輕握握她手,柔聲道,“娘親再忍壹忍,再壹會兒,便到汴京了。” 蘇婉咬著嘴唇,此時正是數九寒天,豆大的汗珠卻從她的額上滾落下來,顫抖著道,“汴...京?我們……去的不是梁州嗎?” 洛雲淡漠地笑道,“樹倒猢猻散。如今凡是與寧王相關的人,人人都避之不及。想必袁世伯見到我們母子也不會高興。又何必過去自取其辱。” 蘇婉壹怔,把頭靠在車篷上不再說話。 半年前,蘇家在朝廷中的靠山,與蘇厚德私交甚密的寧王被奸人誣告謀反而被賜死,壹夜之間,凡是與他相關的人等皆受到牽連,蘇府被抄,錢財盡數被繳,蘇老爺子壹病不起撒手人環,二娘三娘趁機卷走了剩余的錢財帶著兩個女兒連夜逃走。 這所有的變故都發生在短短的壹個月中,像是壹場真實的噩夢。 至於蘇墨…… 忽地想起他來,蘇婉心中壹痛,那身上的痛癢忽然更加劇烈起來,努力忍著不想出聲,無奈這痛楚實在太過強烈,眼淚竟就這麽不能自控地流了下來。 洛雲輕嘆壹口氣,輕輕解開她衣帶,撩起她的裙袍,把貼身的褻褲褪至膝蓋。 蘇婉雙目呆滯了無生氣,如個牽線木偶般任他作為。 下體就這麽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氣裏。 馬車還在路上顛簸著,隔著壹層薄薄的布帳,前方就坐著馬車夫。 洛雲輕聲道,“現下只有如此了,娘親別出聲。” 說著,他俯下身去,嘴唇輕輕貼上那將他生養出來的羞處,溫暖的小舌壹下下地舔起那冰冷腫脹的花瓣來,舌尖不時照顧著內裏的花心。 每被他舔壹下,那深入骨髓的痛癢便消了壹分,周身更蔓起蝕骨般的快意。 蘇婉瞇著渙散的眼,手緊緊攀著馬車的座凳。 忽然身子壹僵,花穴如魚嘴般壹開壹合地猛烈收縮了幾下,然後整個人便如壹灘爛泥般地軟倒在了座位上不住地喘息。 洛雲壹直等她高潮完了才從她的腿間直起身子,溫柔地替她提上褻褲,放下裙袍,系上衣帶,見她的嘴唇幹裂著,又把隨身帶的水壺拿出來,擰開蓋子放到她嘴邊,體貼地道,“娘親喝些水。” 蘇婉乖乖地張嘴喝水。 洛雲瞇起眼睛甜美壹笑,細心地替她擦去唇邊的水珠,而後像幼童般將整個腦袋都蹭到了她懷中,撒嬌般地道,“娘親,壹起睡壹會兒好不好?醒來我們就到汴京了。” 惜分飛(二) 高潮過後,蘇婉解了身上的痛癢,濃濃的倦意遂即襲來。 出門時走的急,未帶多少衣物,北地嚴寒,蘇婉坐在馬車裏都覺得寒氣逼人,洛雲像這般靠到她懷中,少年的體溫倒是多少驅散了壹些寒氣,她便也闔上雙目,順勢取暖般地任他摟抱著。 自從兩年前被洛雲種下了這淫蠱之後,除了那錐心難忍,每隔幾天就會產生,惟有與親生兒子歡愛才能解除的痛癢外,蘇婉整個人更是成日裏渾渾噩噩,腦子清醒的時候少,能夠好好思考的時間更少,就是在白天,也經常只想睡覺。 其實像這洋,倒也未嘗不是好事。 就這般頭腦空白著,什麼都不去想,也什麼都不去管。 這洋子,便不會有憂愁,更不會有負罪感,日子就能夠安然無憂地過下去。 在顛簸的馬車裏,蘇婉漸漸睡了過去。 睡夢中,這幾年間發生的大小事情碎成了無數的小片段顛三倒四地在腦子裏混亂地掠過去。 兩年前自從三人進行了那次亂了倫常的性事之後,蘇墨開始躲著自己,他自小的天性就有壹些自我壓抑,只是自那次之後,他變得越來越消沈,越來越不成人洋,直到最後服了毒自盡,留下壹紙手書,只說是自己對不住阿姊。 那時候洛雲看著那張蘇墨的手書,青澀稚氣的臉上帶著輕蔑的笑意,“舅舅太懦弱,洛雲再怎洋,總會陪著娘親到最後。” 蘇婉揚了壹揚手,對著那張雖然帶著笑意,卻感覺不到壹絲尋常人溫熱氣息的臉,卻已經沒有力氣再打下去。 這孩子…… 喜兒,江遠初,蘇厚德,…… 壹張張已經逝去的臉在眼前急速略過。 恍惚之中,又回到那時候雨中的青蓮寺,十五歲的洛雲沾濕了額發,乖巧地笑道,“小姐姐。” 夢境越來越沈重,壓在心口叫人喘不過氣來,蘇婉喘息著醒過來時,發現已經反客為主,自己靠在洛雲懷中,手被他握著。 馬車還在顛顛簸簸地走著。 少年壹雙眼睛清淩淩地看著自己,“娘親可是做了什麼噩夢?” 蘇婉沒從他身上起來,也沒甩脫他手,只輕輕地問,“到哪裏了?” 洛雲撩開簾帳,壹股冷風襲來,外面還是茫茫荒野,蘇婉打了個寒襟,洛雲連忙放下簾帳道,“快了,娘親不妨再睡會兒,到了孩兒叫妳。” 蘇婉搖搖頭,“我想下車走走,汲點水洗把臉。” 洛雲輕輕頜首,“前面就有條河,不過外面太冷,這裏地處荒野,指不定還有野獸或匪徒,娘親壹個人下車恐怕不太好,不如孩兒陪妳壹道去。” 蘇婉忽然強硬地搖頭,“我只想壹個人去,只壹會兒,妳還怕我逃走不成?” 洛雲不經意地蹙了蹙眉,面上依然順從地笑道,“娘親想怎麼洋便怎麼洋。” 馬車靠邊停下,車夫牽著馬兒去吃草,洛雲仍坐在車內,蘇婉則壹人走到溪邊。 外面卻是冷得刺骨,然而在車內坐久了,被冷風壹吹,反倒覺得惬意。 這地方寸草不生,水倒是清得見底,蘇婉彎下腰,把絹子在溪水中浸濕了擦臉,剛擦第壹下,兩個手臂就被身後的什麼人反扭了起來,壹股強烈的男子身上特有的腥臭味襲來。 連帶著扭住自己手臂的,三個彪形大漢立馬轟上來圍住了自己,皆是四十多歲的年紀,相貌粗陋,胡子拉碴,頭發臟亂扭結,不知有多少日沒有洗過澡,蘇婉見他們腰上個個都掛著馬刀,便知這幾個定是當地的土匪無疑。 為首的壹人道,“今天運氣真好,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還能遇上這等美貌的娘子,哥幾個積了幾天的存貨終於能瀉出來了。” 那兩人隨即淫笑著附和。 壹人凡扭著蘇婉手臂,另兩人就毫不客氣地撲上來,壹個親她臉蛋,壹個急不可耐地扯她衣衫。 那股腥臭的味道攪得蘇婉幾欲作嘔,只是無論如何掙不脫身後男子那如鐵鉗般的手臂,整個人就似壹只待宰的羔羊。 就在這時,忽聽壹個帶著淡淡笑意的聲音響起,“幾位英雄這是作甚?” 連帶著蘇婉的幾人都不約而同地朝那出聲的地方看去。 洛雲已不知何時下了車來,抱手而立,那壹身舊舊的水灰色棉袍越發襯得他壹張小臉如玉琢般俊秀脫俗。 那幾個匪徒壹楞,不耐煩地道,“大爺們自然是要快活,妳小子別多管閑事。” 洛雲看著他們淡漠地壹笑,忽然道,“女人的滋味想必妳們都嘗過,早已不新鮮了。可願玩些新鮮玩意?” 他這話壹出口,不單那幾人楞住,就連蘇婉也楞在了當場。 幾個匪徒聞言重新仔細地打量起這說話的少年來,見面前這小哥雪肌烏發,唇紅齒白,這般俊俏入骨,就是比之女子,也更艷上三分,早就聽聞就連那皇帝老兒都好男風,自己哥這幾個號稱睡遍了窯裏的婊子,玩遍了良家的婦女,卻還未嘗過這種滋味,心頭壹陣癢癢,連咽好幾口唾沫,不由都躍躍欲試起來。 惜分飛(三) 幾個匪徒相互壹使眼色,反扭著蘇婉手臂的那人猛壹松手,蘇婉遂不及防壹屁股摔倒在地上。 見他們搓著手淫笑著朝洛雲走去,蘇婉忽地意識到他們要做什麽,忙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上前去,不管不顧抱住其中壹人的腿,哭道,“妳們要做什麽沖著我來就是,放他走罷。” 幾個匪徒裏帶頭的那人笑道,“美人兒別急,過會兒就輪到妳舒服。”話罷,伸腿想把蘇婉踹開,只是這蘇婉韌性驚人,竟像塊膏藥般死死抱著不肯撒手。 此時這幾人鐵了心要玩玩從未嘗試過的新鮮玩意,被蘇婉這般像塊癩皮膏藥般地纏住了,便不能向前去,欲望得不到宣泄,越發的心煩意亂。 被她抱著腿的那漢子叱罵道,“這臭婆娘忒也煩人。”擡手毫不憐香惜玉地給了她壹巴掌,這壹掌打得太狠,蘇婉半邊臉霎時腫了起來,眼前也冒起金星,她卻仍然死死抱著那人的腿不肯撒手。 洛雲面上先前還壹直帶著淡淡笑意,只是見到蘇婉被打了那壹巴掌,這笑意中卻忽地摻進去了壹股叫人毛骨悚然的陰冷。 “王二,看來這婆娘今兒個是賴上妳了。”見蘇婉抱著那漢子的腿死不撒手,另兩人在壹旁嘻嘻哈哈地打趣起來。 王二被同伴壹譏笑,氣血上湧,嘴裏怒斥了聲“臭婊子”,使足了全身力氣,擡起穿著厚重皮靴的腳壹下壹下沒命似地狠踹在這麽個弱質女流的身上,十幾斤的靴子,身高九尺多的壯年漢子,踹到第六下的時候,蘇婉終於不省人事地撒開了手。 蘇婉再次醒轉時卻是被吻醒的,少年柔軟的唇貼上自己的,將壹股甘甜的泉水溫柔地哺給自己,有壹些水不小心流到了嘴角,卻也被他絲毫不浪費地沿著嘴唇的外廓輕輕舔舐掉,蘇婉想掙紮的,卻偏偏自己此時的喉嚨確實幹渴的厲害,被洛雲這般哺水,又實在是舒服到了極點,如此,便也幹脆就任他這樣子。 被這樣哺了好幾口水,喉嚨總算沒有那麽幹渴了,洛雲卻仍沒有放開她的嘴唇,唇瓣疊著唇瓣,永無休止般親吻。 在迷迷糊糊中,蘇婉忽然瞥見洛雲面上的血,星星點點,霎是可怖,如同美玉上的瑕疵,再看他衣服上,亦是同樣血跡斑斑。 蘇婉清醒過來,推開他,自己扶著暈乎乎的腦袋看向周圍,在他們身旁不遠處,躺著那三個匪徒,或者說,三具屍體,每壹具都被刀捅成了血肉模糊的肉泥,就連周圍枯敗的荒草都被染成了壹片血紅。 蘇婉強壓抑住心底裏的嘔吐感看向洛雲,洛雲面上卻仍是壹副波瀾不驚的神情,忽然粲然壹笑道,“娘親,已經沒事了。” 那三個匪徒個個正當壯年,身強力壯,而洛雲不過是個剛滿十七的單薄少年,究竟如何…… 不敢去想,也想不出來。 洛雲卻反過來擡手拭去蘇婉額上的細汗,柔聲安慰道,“娘親別怕,那幾人沒法再作惡了。” 忽然傳來壹聲馬嘶,兩人齊齊轉過頭去,卻見那車夫靠在馬車邊上呆如木雞地立著,不知剛才看到了什麽景象,兩條腿似篩糠似的抖動,壹見洛雲看著自己,更是禁不住撲通壹聲跪了下來,“洛……洛公子,我……我什麽都沒看到……” 洛雲看著他,眸色壹冷,忽然站起身來,蘇婉不知怎的慌了神,立即拉住他手,“雲兒,別……” 洛雲搖頭失笑道,“娘親想哪裏去了。” 他卻只是脫下了自己身上沾了血的外袍,往山下壹扔,沒了外袍擋風,被北地的寒風壹吹,霎時凍得瑟縮起來,他卻渾不在意,在溪邊用冷冰冰的溪水洗幹凈了臉上的血跡,然後看也沒看那車夫壹眼,默默地攙扶起蘇婉上了馬車。 因為沒了外袍,壹上馬車洛雲就冷得發抖,蘇婉只得解下自己的外袍蓋住兩個人,洛雲把頭偎依在她身上,握住她手,嘴唇有壹下沒壹下地吻著她被那漢子打腫的臉頰,“娘親還疼不疼?” 蘇婉搖了搖頭,卻聽洛雲在她耳邊輕輕地道,“娘親今天為我……那樣……” 說到這裏他卻說不下去,少年的語聲中竟然帶了幾分硬咽,蘇婉不由有些詫異,剛擡起頭來想看他,嘴唇卻又被輕柔地吻上,唇瓣被含著,唇齒相儒以沫著,好像總也吻不夠似的癡纏在壹起,難舍難分。 蘇婉闔上眼睛,慢慢反客為主地與自己的親生兒子親吻起來。 心中有太多不安,仿佛只有這樣親吻著,才能暫時好過些,忘了那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也忘了從簾帳的縫隙裏不斷透進來的刺骨寒風。 在馬車終於到達汴京城的城墻外時,洛雲忽然看著蘇婉甜甜笑道,“娘親。現在我們真的開始相依為命了。” 籠中雀(壹) 馬車壹在汴京停下,那車夫哆哆嗦嗦地拿了洛雲付他的幾兩車錢,牙齒打架地道了壹聲謝,隨即便扔下他母子二人,頭也不回地駕著馬車匆匆地逃走了。 此時正值年前,汴京城内的大街小巷裏家家戶戶都點著大紅燈籠,貼著春聯年畫,北地的白墻灰瓦映著皚皚白雪,穿著新棉襖的孩童們嬉笑著跑來竄去,這些東西聚在壹處,有壹股說不上來的暖意。 蘇婉不由自主立定了,忽略了刮在臉上刀也似的冷風,只顧出神地看著他們追逐,眼中露出幾絲落寞。 洛雲默默陪她看著此情此景,直到才停了不久的雪又開始下了起來,他才輕聲道,“娘親,雪又快下大了。我們先去吃些東西,隨後找個客棧下榻,可好?” 蘇婉點點頭,木呆呆地應了壹聲。 因正好趕上年終,城裏大大小小的飯館酒家都閉了門不做生意,好容易找到壹家還開著門的,店堂裏卻冷清清的壹個客人也沒,掌櫃的趴在櫃臺前打著呼嚕,店小二則歪著頭百無聊賴地靠在桌前看雪。 壹見有人來光顧,小二這才來了精神,笑著迎上來,“二位要點什麽?” 蘇婉這兩年間精神衰弱,只要壹見生人總渾身不自在,仿佛別人只壹眼便能得知自己與親生兒子的不正常關系,因此這店小二這般熱情地笑臉相迎,她卻越發的如芒刺在背般局促地滯在原地。 察覺到她的情緒有恙,洛雲體貼地攙著她在壹張桌上坐下,又替她倒了壹杯熱騰騰的茶,柔聲道,“娘親先休息會。喝些熱茶。” 安頓好她,洛雲這才走到呆看著二人的店小二面前笑著解釋,“我娘親剛從南方過來,有些水土不服。” 年紀比洛雲大不了幾歲的店小二恍然大悟,“原來二位是母子,這位公子可真是孝順體貼。” 洛雲聞言只是笑笑,無意去接他話茬。 叫了些吃的,他便坐回到蘇婉身旁,陪她看著窗外發呆。 這時,店門忽然又被人推開來,只見壹個男子帶了壹身的酒氣跌跌撞撞地走進店內,趾高氣揚地叫道,“快給本大爺把最好的酒菜端上來。” 這男子二十左右,壹身衣服華麗至極,外貌也有幾分清俊,看起來像是大戶人家的少爺。 店小二壹見他,嘴裏忙不叠地應起來,臉上露出壹副壹副喜不自禁的神情,就連正打著呼嚕的掌櫃也被吵醒,壹見那男子,立即擦了眼睛堆著縐媚的笑迎了上去,紀公子長紀公子短地叫個不停。 這男子似乎十分享受當大爺的感覺,揮了揮手,不壹會兒,好酒好菜就在他面前堆了壹桌,他卻看也不看地咬壹口丟壹樣,喝壹口摔壹個酒杯子,罵罵咧咧地道,“什麽破菜,什麽破酒。” 不壹會兒,他腳下的地就壹片狼藉。 掌櫃的和店小二卻沒壹人去制止他,滿臉堆笑地任他摔摔打打著,嘴裏時不時還應和著,“是是。紀公子說的是。” 蘇婉見到這情形,不由皺起眉頭來多看了幾眼,連放在面前的熱湯面都忘了吃。洛雲用筷子夾了牛肉和小菜放到她的面碗上道,“娘親,我們只管吃我們的。” 洛雲好似真的餓了,說罷,看也不看面前的熱鬧,只是自顧自地埋頭吃面。 那男子這麽摔摔打打了壹陣,許是自己也覺得沒意思,把碗稀裏嘩啦地壹推,即不付帳也不知會壹聲,就這麽又跌跌撞撞地出了門去。 他壹走,店小二立即收了臉上的笑,開始收拾地上被他弄出來的狼藉,嘴裏自言自語地嘆道,“哎,只可惜了這些好酒好菜。” 洛雲放下筷子笑道,“剛才那公子可是城中哪戶官家的少爺?” 小二壹聽,面上露出幾分頗為不屑的神色,“什麽官家少爺。這人叫紀榮,幾年前還窮的叮當響,成天低聲下氣到我們這裏來討口白飯吃。虧他臉皮子生得好,不久前被宣寧公主看上了,壹朝發跡,沒事做就來這邊擺闊耍橫,好在他摔多少東西都有那公主替他結賬。所以我們反盼著這財神爺能多來來呢。” 春節時分的店裏實在太閑,又好不容易遇到他母子二人初來乍到,這店小二壹開了話匣子就關不上,說完這紀榮,不等洛雲問,他又自己眉飛色舞地說起那宣寧公主來。 宣寧公主年方二十三,性淫蕩,最喜男色,出手又極大方,只是喜新厭舊得太厲害,估計這個紀榮也風光不了多久了。 他這樣口沫橫飛喋喋不休地八卦著,直到那掌櫃的也受不了了,拿了塊抹布丟到他頭上,“快點幹活,在這裏胡說八道些有的沒的,被有心人聽到妳還想不想活命了。” 小二這才壹吐舌頭,乖乖地閉上了嘴。 洛雲邊把玩著桌上的茶杯邊閑閑地聽他說著,臉上帶著壹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有意思。” 籠中雀(二) (汴京城南街友間客棧) 這是壹間普普通通的上房,雖然與舊日的蘇府無法相比,但也還算是幹凈舒適。 房門緊閉著,屋內只點了壹盞昏黃的油燈。 暗淡的光線裏,蘇婉俯趴在床上,衣衫大敞著,壹整個背脊都裸露在外面,那本該如白玉般完美無暇的肌膚上如今卻遍布著慘不忍睹的青紫瘀傷。 洛雲坐在床邊,手中正拿著壹塊熱氣騰騰的毛巾替她輕柔無比地熱敷著。 此時只聽得窗外春節時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壹陣響過壹陣,連帶著人們的笑聲與歡呼聲。 蘇婉雙目無神地聽了壹陣,忽然自言自語地輕聲道,“就這樣,又是壹年過去了。” 這淡淡的壹句話中,卻不知飽含著多少辛酸與悲涼。 洛雲聞言怔了壹怔,“娘親可是在與孩兒說話?” 蘇婉閉了眼不去應答。 洛雲自嘲般地淡淡笑道,“這是兩年間,娘親第壹次主動與我說話。” 蘇婉始終沒有睜開眼睛,整個人似乎成了聾子。 洛雲笑著搖搖頭,也不再多話,低頭繼續專心地替她敷起那些瘀傷。 這般熱敷了幾下,蘇婉忽地皺起眉來,修長的睫毛如飛蛾的羽翅般輕輕跳動,細微的神情變化,卻被洛雲敏感地全數捕捉到,放下毛巾,微涼的手輕柔地伸到她額上,柔聲問道,“娘親,可是蠱毒又發作了?” 分明全是他造出來的的孽,他的語氣中卻滿帶著關切與不安,簡直毫無破綻。 蘇婉面色慘白,上下牙齒壹下下打著冷顫,壹雙手不由自主揪住了身下的錦緞床單。 這兩年來,她身體內的淫蠱許是已經生了根,變得越來越難受控制,起初只是固定著每兩天左右發作壹次,如今發作起來卻不分時間地點,有時候甚至壹天發作數次,簡直壹刻都離不得洛雲。 因為蠱毒發得急,兩人已記不得在多少羞人的地方做過亂倫之事。 洛雲輕輕扯下她褻褲,輕輕地分開那兩片陰唇,壹根手指毫無阻礙地探了進去,只不過在溫暖的洞中略微抽動了幾下,黏糊糊的淫水就源源不斷地分泌了出來,穴口壹張壹翕貪婪地咬住他的手指不放。 蘇婉伸直了雙腿,倒抽壹口冷氣,慘白的面上立即浮起火燒般的紅暈,再是如何費力掩飾,也蓋不住沈浸在快感中的愉悅,雙眼微闔,喉中不自覺地瀉出淫蕩之極的呻吟。 這淫蠱的奇特之處在於它發作起來雖然四肢百骸都癢痛到不行,恨不能壹頭撞死,但是壹旦在這時候行房,中蠱之人從中獲得那種欲仙欲死的舒爽和快感卻強過最厲害的春藥。 不論是怎樣的貞潔烈婦,只要嘗過了這種滋味,便食髓知味,今生今世再也離不了。 洛雲“噗滋”壹聲抽出手指,蘇婉立即發出了不滿的抗議聲,兩眼失神著,兩條腿不由自主地扭成了麻花的形狀,用力地擠壓著那最中間難以啟齒的部分。 洛雲親了壹下她的額頭,輕聲安撫道,“娘親先別急。今日妳背上有傷,我們不能像往日壹樣。” 壹邊說著,小心翼翼地扶她在床上坐起,細心地避開她背上的傷,就著這個面對著面的淫蕩姿勢分開她的雙腿,放到自己肩上,對準那個濕潤的肉穴,將自己堅硬炙熱的欲望緩緩插了進去。 在被自己兒子插入的壹瞬間,蘇婉搖著頭,淚水刷地掉落了下來,卻不是由於羞愧,而是由於太過強烈的快感。 洛雲輕輕吻去她的淚水,讓自己的欲望在她體內滯了壹會兒,直到蘇婉口中身不由己地發出壹些不連貫的嗚嗚聲,才開始輕輕抽動,只動了兩下便輕而易舉地找到她體內最敏感的那壹點,由淺至深,由輕到重,耐心地廝磨,碾壓,就像過往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洛雲十分知道如何最能讓他娘親舒服。 “娘親身體裏好燙,快要把雲兒燙傷了。”淡淡笑笑,嘴唇輕啄著那對發燙的耳垂,然後細細地吻遍她耳側頸邊的敏感帶,兩只手則輕柔地照顧著母親胸前那對豐滿的乳房。 蘇婉早已經舒爽得不知道今夕是何年,數九寒天的天氣,白皙的身子卻像被燒灼過壹樣泛著大片大片的紅潮,雙腿大大分開架在兒子肩頭,兩只手無措地遮擋著自己因為情欲而失態的臉,雙唇半張,發著壹些又像嗚咽又像愉悅的呻吟聲。 這兩年間,不論那些也許永遠都解不開的心結,至少兩人的身體早就在無數次磨合中契合到不能再契合的地步。 說起來諷刺,彼此最能夠坦誠相待的時候反是在房事時。 壹場激烈情事直進行到下半夜,身子極端疲憊,蘇婉壹倒頭就失去知覺昏睡了過去,再迷迷糊糊地醒來時已是四更天,身子十分幹爽舒適,顯然所有的狼狽都被細心擦洗掉,衣服也好好地穿在身上,厚厚暖暖的棉被蓋在上方。 只是,床上却只有自己壹人。 蘇婉心頭壹冷,下意識地撥開床簾探出頭去,整間屋子裏漆黑壹片,唯獨窗欞前透進壹片白色的雪光,洛雲就坐在窗邊的書桌前,正低頭借著天光專心致誌地整理他們來時候的包袱,他身上只披了壹件白色中衣,壹頭黑發懶懶地披散著,整個人淺淡的輪廓映在窗外泠泠的雪光裏,不知為何有壹種攝人心魄的美。 蘇婉呆呆看著他把那只裝著碎銀首飾的錦囊放在桌上,壹點壹點地耐心地清點著,清點完畢之后,才紮緊錦囊又重放回包袱裏。 蘇婉忽地咳嗽兩聲。 洛雲聞聲擡起頭,臉上的神情波瀾不驚,“才四更天。娘親不再多睡壹會嗎?” 蘇婉沈默了半響,忽然啞著嗓子道,“妳是,準備拿了包袱壹個人走嗎?” 洛雲也不回答她,只是這麽似笑非笑地與她對視,忽然噗嗤壹聲笑了出來,“明天就是除夕夜了,孩兒只是在算,我們身上的錢總共能夠吃多少個湯圓。” ----------------------------------- 大家中秋節快樂!^_^ 籠中雀(三) 籠中雀(三) 蘇婉還沒來得及應他,胸口遂不及防襲來壹陣毫無預兆的剧痛,下意識扯住床帳子,這痛來得太快太猛,手上的力道太大,整個床帳竟都被她盡數扯下,壹個人這麼翻滾著跌下了床去。 身子摔在冰涼的地上也沒有知覺,蘇婉閉了眼,像只蝦子般弓起身子,這居痛不同於淫蠱發作起來那種蔓延到全身的痛癢,它就像壹把極尖極利的刀子,自人的胸口硬生生地貫穿下去,把五臟六腑都攪成壹堆碎片,讓人沒有壹絲喘息的余地。 洛雲見她這般,面色微變,走到她身邊,不急著扶她起來,卻用手壹下壹下重重地拍起她的背脊。 被他這麼拍了幾下之後,那陣尖利的居痛慢慢向上升騰,終於到了喉嚨口,蘇婉在地上猛烈抽搐了壹陣,忽然挖心掏肺地吐出來幾口東西,間隔了壹會兒,又吐出幾口東西。 只這麼嘔了幾口,就好像把她整個人都掏空了。 洛雲伸手捂住她眼睛。 然而晚了。 只見窗欞外森冷的雪光映著地上壹攤黏糊糊腥臊無比的鬼綠色稠液,無數泛著綠光的小蠕蟲正在這堆稠液中生機勃勃地蠕動著。 蘇婉趴在地上不住喘息著,寒冬冰涼的空氣盡數勇進肺裏,費力撥開洛雲的手,只是這麼目無焦距地看著那些小蟲爬動的姿態。 就是這些東西,就是這些東西。 害得自己…… 蘇婉呆滯了半天,手指忽然伸向自己的喉間,不要命地摳弄起來,然而這般摳了大半天,卻只吐出來壹些黃綠色的膽汁混合著血絲的液體。 “娘親……”洛雲在邊上默默看著她瘋子般的行為,許久才輕輕喚她,搖頭輕嘆了壹口氣,“沒用的。” 說著,伸手觸到她背脊,輕柔地安撫了兩下,蘇婉忽地嗅到洛雲身上壹股道不明的異香,眼皮越來越沈重,漸漸睡了過去。 這壹覺不知昏睡了多久。 再醒過來時又是壹個黃昏,身下靠著軟綿綿的被褥,眼睛剛壹睜開,就對上了少年那雙含著笑意的眼。 洛雲坐在床邊,見她醒了,唇邊漾起壹個蜜甜的笑,“娘親總算醒了。” 說罷,懶洋洋地伸了了個懶腰,從床邊的小方桌上端過壹碗還冒著熱氣的湯藥到蘇婉面前,輕輕舀起壹勺,在嘴邊吹了吹,遞到她嘴邊。 這藥不知是喝了做什麼的,蘇婉問都沒問,心裏只盼著它就是毒藥,乖乖張嘴喝了下去,藥味苦澀,還夾雜著壹絲淡淡的血腥味,她卻連眉頭也沒皺壹下。 洛雲壹言不發地餵她喝藥,蘇婉亦十分配合地喝藥,壹碗藥很快喝完,洛雲放下碗,拿絲絹細心地拭去她唇邊殘存的藥汁,漫不經心地道,“娘親不想問我什麼?” 蘇婉任憑他替自己擦著藥汁,神情十分恍惚,看起來似乎還未完全從睡夢中清醒過來,怔了大半天,最後才滿帶倦意地搖了搖頭。 洛雲輕輕壹頜首,“若我是娘親,我也不問。” 蘇婉的腦子與身子都輕飄飄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沈默了半天,終還是忍不住幽幽地問道,“妳老實說,我是否已經時日無多?” 那蠱蟲看洋子已在自己體內產卵繁衍,想必等到它完全鳩占鵲巢之時,也就是自己油盡燈枯之日。 這麼壹想,卻不知為何反輕松了起來。 洛雲只是靜默地看著她,不肯定也不否定,許久才答非所問地笑道,“娘親聽過壹句話沒有?今朝有酒今朝醉。” 說罷,他又從桌上拿過壹個小瓷碗,這裏面裝著的,卻是壹粒粒晶瑩剔透的石榴籽,顯然只有極有耐心的人才有心思把這些石榴籽壹顆顆地剝出來。 蘇婉怔了怔,“妳怎知道我喜歡石榴?” 這個年少時的癖好她從不曾對誰提起來過,就連當年的江遠初都不知道,實在不明白如今的洛雲又怎會知道。 不過,弄不清楚的事情本就夠多了,再多這麼壹件也無關痛癢。 洛雲不答,輕輕地撚起幾顆石榴籽送到蘇婉唇邊,乖巧無邪地笑道,“娘親每天好好喝藥,孩兒就天天替娘親剝石榴。” 蘇婉不由自主地張了嘴,吃下那幾顆石榴籽,清香甜美的汁水立刻溢滿口腔,把之前那碗藥殘存在口中的苦澀味道沖淡了不少。 洛雲伸手,細心地接過她吐出來的核,笑著問道,“甜嗎?” 蘇婉默默地點點頭。 洛雲聞言彎起眼睛笑得更甜。 這般壹個餵,壹個吃,壹小碗石榴籽很快見了底,洛雲剛要放下碗,蘇婉忽地輕輕抓住他骨節分明的手,啞聲道,“妳說的對,莫不如今朝有酒今宵醉。” -------------------------------------- 往下這文沒有幾章了,小小最近的寫文思路有些混亂,所以更新不定期,不過大家放心,絕對不會坑的,預計会在九月份結束之前完結。 再次謝謝壹直追文的大家。 籠中雀(四) 床帳嚴嚴實實地籠著。 房內那股歡愛過後的淫靡氣息還未散去。 蘇婉醒過來時,洛雲還在自己身邊酣睡,雙目闔著,頭像往日那樣側倚在自己的肩頸裏,壹頭如雨瀑般的青絲垂著,把他半張臉遮住了。 蘇婉忍不住伸手,輕輕地撥開散在他臉上的發絲,壹張如玉般精致的小臉就這麽露了出來。 不知為何,在他醒著時,蘇婉總是不願多看壹眼這像了自己足有七八分,卻又更勝過自己壹籌的臉,這其中混合著壹些屈辱,還有壹些自己也捉摸不透的惶惑。 現今他睡著,卻反能這樣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洛雲連中衣都沒穿,半邊蒼白的肩膀裸在被子外,那枚血色花瓣剛好冒了壹個尖尖角出来。 蘇婉呆呆地看著,心兒忽地像被針尖紮了壹下,手忍不住就要觸摸上去,卻終是斂了心神,默默地將被子輕輕提上來了壹些,蓋住了他裸露的肩膀。 於是又這麽繼續無所事事躺著。 只知道現在是午後,卻不知道具體的時辰,靜下心來,才聽得窗外傳來潺潺的雨聲。 雪才剛停,雨又至。這些日子以來,這地方就壹直像這般雨雪交加著,沒壹日見過太陽。 北地的雨又不同於江南地區的綿綿細雨,這裏的雨又冷又硬,打在身上冰坨似的,落在地上,直冷到人的骨頭裏。 到了北地才知江南好。 蘇婉輕嘆了壹口氣,想要動壹下身子,身子柔軟無比又沈重無比,就連翻壹下身都覺得困難,加之殘存著的困意也還縈繞著揮之不去,因此幹脆躺著不動。 驀地,放在被子裏的手被輕輕地握住,也並沒有全握,而只是被玩耍般地捏住了壹個小手指。 下意識地側過頭去,只見洛雲半闔著眼睛似醒非醒,聲音裏還帶著濃濃倦意,“娘親……” 蘇婉輕輕地應了壹聲,只覺得與他這般依靠在壹起聽著外面雨聲,實在是舒適到了極點,只想就這麽壹動不動下去。 越是這般想著,卻越是逃避般地側過臉去闔上了眼睛,忽覺自己的頭發正在被輕輕地扯動。 蘇婉睜開眼來,卻看到洛雲正玩耍似的撚起兩人在枕上的黑發,嘗試著將二者編在壹起,蘇婉的頭微微壹側,他手中兩人的發絲便都散了開來。 洛雲也不在意,兀自聽了壹會雨聲,懶懶地道,“娘親妳聽,外面又下雨了。” 蘇婉“嗯”了壹聲。 忽地傳來壹陣敲門聲。 蘇婉知道,又是那個每日同壹時間裏過來送藥與吃食的啞婆子,不知洛雲從哪裏尋來的這麽壹個人,又聾又啞,每月只消付她壹些銀兩,她也沒法子問東問西,把壹個竹籃擱在門口就幹幹凈凈地走人。 洛雲起了身,穿戴好衣服,開門取了竹籃拿進屋內,竹籃裏裝著熬好的藥和做好的飯菜,邊上還有壹只鮮翠欲滴,帶著葉兒的新鮮石榴。 洛雲笑道,“今天的飯菜似乎要好些,娘親多吃些。” 這般說著,他如往日那般將飯菜拿出,先壹口壹口地餵了蘇婉,自己再吃那些剩下的。隨後拿起那碗熱騰騰的藥,坐到床邊拿了勺子送到她嘴邊。 自那次嘔出蟲卵之後,這壹個半月來天天都是如此,黃昏時吃過洛雲餵的飯與藥,蘇婉便沈沈地睡著,洛雲坐在她邊上剝石榴,待她再醒過來時,又是壹個白天。 歡愛,沈睡,醉生夢死,周而復始,就如那被困在籠中的鳥雀壹般。 這壹次,不知怎的,蘇婉卻沒配合著張嘴,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忽然壹顆豆大的淚珠順著她蒼白的臉龐滑落下來,口中喃喃道,“我這樣,又和死了有什麽區別。” 洛雲仿佛沒聽見壹般淡漠地笑道,“娘親別害怕,我叫婆婆加過些糖,今天的藥,不會再像之前的那般苦了。” 說著,又把藥擱到她嘴邊,蘇婉卻遲遲不張開嘴來。 洛雲放下藥,微帶無奈地嘆了口氣,“我這樣,也是為了娘親好。這藥固然會讓人昏睡無力,只是比起那蠱毒發作時萬蟲錐心的疼痛,總是要好過許多。” 蘇婉不言,忽然道,“妳晚上究竟在外面做些什麽?” 洛雲壹怔,依然看著她的眼睛淡淡道,“不是早跟娘親說過,在壹處飯莊裏幫忙。” 蘇婉忽然冷冷地道,“哪家飯莊裏會有這脂粉味。”說著,伸手就把那擱在床邊的藥碗壹推,“哐啷”壹聲,瓷碗落在在地上跌的粉碎,褐色的藥汁散了壹地。 洛雲漠然地看著這壹地的狼藉,卻只是搖了搖頭無奈地笑道,“娘親,妳以為我們還在蘇府嗎?妳這麽壹摔,又把幾兩銀子丟進了水裏。” 蘇婉听他这么说,眼淚更是止不住,“當真窮到這地步了嗎?” 洛雲淡淡地道,“出來時就沒帶什麽錢。如今每日住店,衣食,藥材都需錢用。我也是不得已才這樣。” 蘇婉流著淚說不出話來。 洛雲頓了壹下,又續道,“而且,我們總這樣住在客棧裏也不妥。我還打算籌款買個幹凈隱蔽的小院與娘親同住,”說到這裏,他自嘲般地笑了壹下,“只是,孩兒除了娘親給的這副皮相,又沒有別的謀生手段。” 他這般平靜淡漠地說著,面上毫無壹點愧色,只是每壹個字,卻都像把巨錘壹樣重重地砸在蘇婉的心上。 籠中雀(五) 蘇婉仍舊哭著。 洛雲俯下身去默默收拾起地上的瓷碗碎片,淡淡道,“過會我再叫啞婆再熬壹碗藥。” 蘇婉搖著頭硬咽道,“不必了,我不喝。” 洛雲壹怔,又接著收拾那些碎片,背對著蘇婉輕嘆了壹口氣,“娘親說什麽傻話。日子總是要過下去。這些事……本也沒什麽。” 蘇婉深覺許多事自己既無能為力,又無可奈何。他越是這樣輕描淡寫,她卻越發的心如刀割,哭得越發止不住。 洛雲只好先不去管那些瓷器碎片,起了身,用自己的衣袖子替她揩淚,邊揩邊像哄孩子似無奈地笑道,“娘親壹定沒吃過什麽苦,為些小事就哭成這樣。” 只是蘇婉的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水壹樣,怎麽也拭不盡,洛雲不由半開玩笑道,“娘親再這麽哭下去,孩兒的袖子都快能擰出水來了。” 蘇婉忽地抱住了他,主動將嘴唇印上了他的。 洛雲壹怔,低低喚了聲“娘親……”反手抱住她,熱烈地回吻過去,唇齒交融,吻得難分難舍。 吻著吻著,倒在了床榻上,四肢交纏在壹處,洛雲沿著蘇婉的肌膚壹寸寸地往下吻,吻至膝蓋,滑過白嫩的小腿,最後竟把她的腳趾都含入了口中。 古時女子的雙腳比之私處更不可褻瀆,完全想不到他竟會這般,蘇婉禁不住曲起身子倒吸了幾口冷氣。 洛雲瞇著眼睛,壹根壹根腳趾細細地親吻過去,輕輕道,“娘親往後什麽也別想,全部交給孩兒。好嗎?” 蘇婉受了蠱惑般闔上眼睛,頭壹側,壹滴晶瑩的淚順著眼角無聲滑下。 ******************************** 過了年關,開了春,這地方的氣候也不再像寒冬裏那般雨雪交織,連著三日都是大晴天,雖然迎面吹來的風依舊冷得刺骨,只是能夠見著滿室陽光,心情自然也就好些。 窗前的書桌上擺著幾幅字帖,洛雲端坐著,手握著筆,壹筆壹劃地描摹著,他的神情向來松散慵懒,無論發生什麽事,眼角眉梢總是習慣性地帶著壹絲柔和的笑意,這是他迷人的地方。 只是在寫字時,洛雲的神情卻罕見地嚴肅认真,眉頭微微地蹙起來。 蘇婉立在他身旁,默默地替他磨墨。 這些日子,白天閑來無事時,蘇婉常常像這樣伴著洛雲練字。 連喝了這些天的藥,她體內的蠱蟲得了壹些控制,不再反復無常地發作,身子也較之前好些,至少不會半夜時分忽地痛醒過來,也不再沒日沒夜地昏睡不醒。 洛雲照舊每日傍晚出去,半夜裏帶著壹身脂粉味回來。 蘇婉的腦中時常無法自控浮現起壹些不堪的畫面,壹想起來就心如刀割,痛苦不堪,比那蠱毒發作時更難受百倍,雖然這樣,卻束手無策,仍只有聽了他的話,當自己什麽都不知道,每日裏就像個傀儡般乖乖地順著他的話喝藥,吃飯。 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如何。 洛雲擱下筆,側過臉笑道,“娘親,這些字寫得如何?” 蘇婉看了壹眼,勉強地笑道,“比之前進步許多。” 洛雲站起身來,輕輕捧起她臉,彎起眼睛調皮地笑道,“娘親壹定騙我,不然怎麽笑得比哭還難看。” 蘇婉不答,卻聽得洛雲輕聲道,“若我能將字寫得和舅舅壹般好,娘親會不會也像喜歡他那樣喜歡孩兒。” 猛地聽他提起蘇墨來,蘇婉微微壹怔,卻猛地發現只不過才過去了幾年,如今竟連阿墨的樣貌也記不起來,只剩得壹些模糊的前塵往事在壹片空白的腦海中混亂不堪地沖撞著。 看到蘇婉剎那間的失神,洛雲眉頭不經意地壹蹙,修長的指尖忽然遊弋到她領口,觸摸起那裏裸露的肌膚來,他手指落到肌膚上那冰涼的觸感打亂了她的思緒,更激得她忍不住瞇起了眼睛,卻沒有拒絕。 母子倆時常這般,不論是在壹道練字或是做別的什麽,十有八九最後到了床上去。 這時候忽然響起壹陣極重的敲門聲。 洛雲收了手,看向門邊無奈地笑了笑,“這客來得真不湊巧。” 此時才剛過午時,因此來人絕不會是那每日來送飯的啞婆,他們母子二人在汴京又沒什麽熟人,不知為何蘇婉心跳得厲害,總覺得這來者必定不善。 洛雲走到門前去開了門,只见門外站著壹個小廝裝扮的年輕漢子,這人上下打量了他壹下,面上露出壹絲含混的,意味不明的笑來,“洛公子,貴人有賞,趕快收了行李下樓來,馬車在外候著呢。” 洛雲的面上卻平靜如昔,似乎早料到這人會來似的,客氣地點頭淡淡笑道,“有勞了。” 蘇婉聞聲忍不住走到門前去看來人究竟是誰,那小廝見了她,連忙道,“夫人也壹起收了行李下來罷。” 洛雲回房匆匆地收拾起不多的衣服細軟,蘇婉滿頭霧水,隐隐觉得这事不简单,但見他自始至終不言不語,面上神情从未有过的心烦意乱,便也不敢多問。 他二人拿著行囊跟著那小廝下樓時,蘇婉聽得他走在前面,口中连讽带刺,自言自語般輕嘆著滴咕了壹句,“這世道哎,做牛做馬累死累活不如生得壹張好皮子。”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壹字壹句又剛好能叫後面的人聽清。 這话说得不咸不淡,听在耳中却刺耳无比,蘇婉心中越來越慌,洛雲却恍若未闻,只輕嘆了壹口氣,壓低聲音嘱咐她道,“娘親等等跟著我上車就是,什麽也別多問。” 二人來到客棧樓下,只見在人來人往的汴京城南街上,停著壹輛裝飾華麗的馬車,這車的華麗程度比之當年的蘇府更是勝過壹籌。 這麽壹輛馬車停在這邊,引得不少路人駐足觀看,竊竊私語。 籠中雀(六) 他母子二人就這般在衆目睽睽之下狼狽地上了馬車。 洛雲隨手攏上車簾子,隔離掉了外面大街上嘈雜沸騰的人聲,也隔離掉了暖和的陽光。 洛雲不說話,神情有些煩悶,蘇婉便也隨他靜默著。 寬敞的馬車駛在平坦的道上,慢慢駛離繁華的汴京城中心,坐在車內,漸漸地耳邊聽不見那些嘈雜的人聲,越來越靜,只聽得哒哒的馬蹄聲響。 茫然之中,似乎又回到了數月前從揚州到汴京的漫長旅途中。 只是這一次,又不知道要去向何處。 似是察覺到她情緒有異,洛雲輕輕地握握她手,小手指在她的手掌心裏調皮地輕撓了幾下,蘇婉側過頭去,見他彎著雙眼,對著自己疏懶地笑了一笑,仿佛是在叫她放心。 不知道爲何,他神情煩悶時,蘇婉雖不知道緣由,卻也沒來由的與他一起煩悶,現今只是見著他這麽一笑,如那陰雲密布的天被陽光一刺透,她的心也隨之松弛了下來,手心裏被他撓著的地方癢絲絲暖融融的。 面色蓦地一紅,身子卻像脫了力般地抽不回手來,洛雲又靠著車窗阖上了眼,蘇婉便只好就這樣子任他握了一路。 馬車在汴京城郊外停下,一下車,迎面就便撲過來一陣花草葉的芳香,鳥鳴蟲叫聲不絕于耳。 沒想到在荒涼的北地還有這樣的地方。 眼前綠樹成蔭,四周阡陌交錯,水草豐美,一派典型江南魚米之鄉的好風光。 見這熟悉的景色,母子二人不由頓了腳步,尤其蘇婉,這麽滯在原地呆呆看著,竟像是連走路都不會了。 那帶路的小厮見到他們這般,面上不由露出一絲意料之中輕蔑而得意的笑來。 洛雲詳裝不見,笑問他道,“還有多遠?” 小厮道,“公子與夫人再往前走幾步便到了。” 沿著一條小道往前走,原來盡處別有洞天,只見一大叢濃密的竹蔭環抱著一處靜懿的小院落。 院門前搭著竹架,種著汴京少見的絲瓜藤,雖在這個季節裏還未結出果實來,但初春裏才冒出頭的嫩藤嫩葉襯著淡黃色的小小花骨朵兒,隨著風搖曳著,看起來倒也煞是可愛。 這處居所真真就像東晉詩人陶潛所著之桃花源。 蘇婉越發的一頭霧水,忍不住問那小厮道,“請問,究竟是哪位貴人居于此處?” 那小厮笑道,“先前無人居住。現如今貴人吩咐了,便贈予你們母子二人居住。” 蘇婉聞言一怔,只待再問這貴人究竟是誰,洛雲卻先她一步笑道,“不若我們先進屋裏看看。” 進了小院才知建造者用心良苦,這居所雖小,卻五髒俱全,吃穿用度一應俱全,屋內布置陳設極爲清淡雅致,一瞧便知道是真用了心思。 蘇婉心中疑窦頓生,不安地立在原地,洛雲卻毫不在意地這處看看,那處摸摸,渾象從沒見過世面。 越是看他這樣,那小厮面上的輕蔑之情就越是溢于言表,口中卻恭敬地道,“洛公子若還覺得缺些什麽,盡管提出來便是。” 洛雲轉過身來,不露聲色地一點頭,笑著道,“這裏雖還不錯,只是遠離街市,出行采購怕是不太方便。” 小厮道,“貴人說了,公子最好沒事少出門去。若是需要什麽,只消拿筆寫下來交予小人,隔日一清早便會有人送上門來。” 洛雲聞言再一點頭,“如此,那是再好不過。”說罷,真拿了紙筆來坐下,旁若無人地伏在桌上寫起字來,他邊寫邊思索,碰到不會的字還求教蘇婉,足足磨蹭了大半個時辰。 偌大的一張宣紙已被密密麻麻寫了大半。 小厮面上微露出不耐神色,又不敢發作,只能在邊上沈著氣靜待著他。 蘇婉見洛雲寫道“葡萄”、“荔枝”等物,不由的皺了皺眉,別說這時節的北方,哪怕是在溫暖的南方,尋常人又哪能輕易弄到這兩樣東西。 好容易等他一張紙寫完了,那小厮剛要接過,洛雲又道,“稍等一下,我還未完。”說罷,又這般如法炮制磨磨蹭蹭地寫了一張,然後煞有介事地把它們折疊起來,交予身旁臉色已經難看之極的小厮,伸了個懶腰笑道,“暫時就是這些,還缺些什麽,等我今晚想到了,明日再補充。有勞了。” 那小厮拿著紙滿臉不忿地告辭了之後,洛雲便將頭側趴在了書桌上,像個孩子一般笑得雙肩聳動。 笑夠了,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氣,眼睛看向蘇婉,低聲道,“孩兒闖出來的禍,現今卻要娘親与我一起來償。” 蘇婉心中本就七上八下,听他這一说,更是慌了神,“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平白無故,又爲何要受人這麽大禮。” 洛雲苦涩地笑道,“我自然也知道無功不受祿。只是,有些東西,卻不是說不要就能不要的。” 話畢,懶洋洋地四下環顧了一下,“這屋子,其實就是個籠子,現如今的我們,就是籠中之雀。” ********************************* 第二日清早,院中闹鬧哄哄,來了一大幫雜役,扛著搬著一大堆東西,帶頭的正是昨日領路的那個小厮。 每放下一樣,這小厮便拿了筆在那紙上劃去一樣,雜七雜八的東西很快把小小的院子堆得水泄不通,到那兩張紙上洛雲昨日寫下的物事都劃完了。 果然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那小厮恭恭敬敬地笑道,“再缺些什麽,明晨還會有人來,洛公子盡管吩咐。” 送了客,蘇婉到院中,在一大堆珍稀藥材,精致玩物之中,最顯眼的是那兩筐還帶著葉子的葡萄與荔枝,這兩樣都是千裏之外的南國才能尋得的稀罕物,尋常人一輩子連想也不敢想,即便是快馬加鞭也絕不能一夜間就尋覓到,而這人的出手卻闊綽得難以想象,竟一送就是兩筐。 可見…… 忽然一個名字電光火石般在腦中閃現,蘇婉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洛雲背對著她專心地翻看著那些珍稀藥材,口中道,“娘親身體還有些弱,晚上正好可以熬個參湯補補。” 蘇婉忽然語聲發顫地道,“貴人,可是那宣甯公主,你莫不是招惹到了她。” 洛雲聞言一怔,轉過身來,看著蘇婉搖了搖頭,面上忽地露出一絲無奈的笑來,“若是宣甯公主,那還好辦些。” 籠中雀(七) 蘇婉見他神情異樣,心中卻想著,不論這貴人是誰,能花這麼一番心思弄這一出事情,對洛雲的執念可見一斑。此人出手又是如此闊綽,定然身份不凡,如此一來,洛雲便是不從也得從。 思緒到了這裡,她又禁不住想道,洛雲之所以去做那見不得光的營生都是迫於他母子二人的生計。而之所以現今會招惹到這號人物,也都是因這事而起。 短短的一念之間就想了這許多,蘇婉心中又是絞痛又是酸楚地五味雜陳,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是憔悴。 洛雲見她面色不好,歎了口氣柔聲道,“外面風涼,娘親先進裡屋歇著吧。我找些藥材,替你熬點藥來。” 蘇婉想說些什麼,動了動嘴唇,終究什麼也沒說,略點了一點頭,就慢慢地踱回了屋去,也沒有什麼事可做,只是趴在桌前,懨懨地看著窗外隨風搖曳著的絲瓜藤蔓發呆。 洛雲似是沒事人一般地拿了藥材熬藥,又隨便做了一些飯食,如往日在客棧裡一般拿與蘇婉一起吃過,飯後,便陪著服藥之後困倦乏力的蘇婉睡覺。 洛雲似乎極累,蘇婉還未睡著,他卻先側著頭睡了過去,蘇婉看著他睡過去的模樣,明明伸手便能夠觸摸得到,偏偏又覺得如此遙不可及。一邊這樣想著,藥力慢慢浮上來,終也沉沉地陷進了無夢的睡眠中去。 再醒過來時,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屋內油燈微弱的光亮將一些黑魆魆的樹影投射在窗櫺紙上,看起來張牙舞爪,狀如鬼魅。 洛雲還在邊上沉沉地睡著。 蘇婉躺在床上呆呆看著窗櫺紙上那些婆娑的黑影,忽然心兒像被剮掉了一塊似的一陣陣地疼了起來,眼淚刷地掉了下來,初始怕把洛雲弄醒過來還拼命咬著嘴唇壓抑著,再後來,便怎麼壓抑也無濟於事。 耳邊聽得一聲輕微的歎息,洛雲睡意朦朧地拿了自己中衣的袖子替她拭淚,聲音中有一些無奈,又帶著一些好笑,“娘親怎的又哭了。上回便把孩兒一個袖子哭得能擰出水來,這回只怕連中衣的袖子也要遭殃。” 蘇婉搖頭喃喃道,“我也不知怎的,只是心裡難受得緊。” 洛雲靜默不語,房內只聽得到窗外風吹葉子的沙沙聲。 他忽然輕聲道,“有些話,早就想和娘親說。” 蘇婉一怔,洛雲眼睛漫不經心地看著那盞光線微弱的油燈緩緩續道,“當初一開始,就是我引誘的娘親。後來娘親身上的淫蠱,也是我親手種下。從頭到尾,娘親沒犯過錯,不過都是身不由己。死後下地獄的,只會是孩兒一人。” 蘇婉萬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些話來,怔了半天,閉上眼,嗓音沙啞地道,“你何苦到了今天還在說這些話。你以為我如今,還怕下地獄遭報應嗎?” 洛雲伸手輕輕將蘇婉散亂的髮絲攏好,手指又輕柔地撫上她的額頭,面上帶著一絲淡淡暖暖的笑意,口中自言自語地道,“你說你不怕。” 蘇婉闔著眼睛,感覺到少年微涼的嘴唇如雨絲般滑過自己的眉間,然後是睫毛,臉頰,又聽得他口中不停低聲地喚著“娘親”,那淫蠱此時分明沒有發作,身子卻也如爛泥一般酥麻麻地癱成了一灘,再動彈不得。 *********************************************** 自他母子二人被帶到這處宅院,已過去半月有餘,每日清早都有人送來衣食用度,那貴人卻始終沒有露面。 這地方本就風景優美遠離喧囂,加之又只有他們母子二人,便更像個世外桃源般叫人心曠神怡。 蘇婉的神經漸漸放鬆了下來。 洛雲本就年僅十七,身上還有些孩子心性,心血來潮便拿了竹竿做了一支簡易的魚竿,到林間的小溪流邊釣魚,蘇婉陪在他邊上,有時能釣到,有時一無所獲,只是就在這清澈的溪流邊吹著沁涼乾淨的風,也不失一種享受。 鄉間生活之中也有不少樂子。 蘇婉不善下廚,洛雲便拿了清早那些人送來的新鮮時蔬從生火開始手把手地教她,沒幾次,她便也開始能做出些簡單的飯食來。 作為交換,蘇婉教他作詩,在那間小小書房裡,蘇婉拿著本《全唐詩》認真地為他解說,洛雲看似專心地聽著,一雙美目卻帶著笑意看著他娘親,他本來聰慧,卻不知是不是故意調皮,總是故意曲解一些詞意,弄得蘇婉哭笑不得。 白天裡執手相伴著,夜間同床共枕雲雨纏綿,便像是從未有過這許多年的齟齬一般,也說不清楚二人這樣到底更像母子還是夫妻。 這樣且醉且歌,兩人似乎有了默契,誰也不去提那貴人的事情,只將每一日都當做那最後一日來度過。 這一日午後天晴氣暖。 小院裡,蘇婉坐在椅子上,一頭如雨瀑般的青絲披散下來,洛雲在她身後,拿了一把桃木梳子,專心致志地替她梳理頭髮,他動作極輕極柔,像是怕弄疼她一般。 蘇婉闔著眼睛任他動作著,秀麗的面龐上帶著一絲淡淡羞赧,雖然年已過了而立,此時看起來,卻如少女一般豔若桃李。 洛雲忽然淡淡一笑,撥開髮絲,嘴唇輕輕地吻上她後頸。 蘇婉一陣戰慄,洛雲的嘴唇已遊弋到了她肩膀,此時日光正是明媚,又是在露天的院子裡,蘇婉只覺得羞恥無比,輕輕推拒道,“別……” 洛雲在她耳邊輕聲道,“娘親,這裡沒有別人。” 蘇婉心兒亂跳,因著他這句話,身子也無端地燥熱起來,恍惚之中,衣帶已被洛雲解了開來,薄薄的外衫敞了開來,身上僅剩了一件肚兜。 來不及推拒,肚兜已被輕柔地翻了上去,洛雲在她身前蹲下,輕輕地捧住那對豐滿,溫暖的舌逗弄起那兩顆小小的嫣紅。 蘇婉倒吸一口冷氣,只被這麼一弄,就只有喘息的份,明晃晃的陽光灑在身上又叫她極為羞恥。 洛雲的手輕輕移到她的腿間峽谷,隔著一條褻褲,那裡已經微微有些濡濕,不由失笑道,“孩兒還沒碰到娘親這處,怎的已經這般了。” 蘇婉又羞又怒,覺得再無法見人了,一手捧住了自己的臉。 忽然聽得一聲女子的怒叱聲,“你們……” 蘇婉拿開手,只見院門口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個華服女子,約莫二十多歲的年紀,生得如男子一般身高體壯濃眉大眼,她手中提著一個點心籃,地上各色點心撒了一地。 此時她的臉色就像見了鬼似的煞白煞白。 蘇婉的臉色也不比她好看多少,眼前一黑,只差就地昏倒過去。 洛雲也是一怔,卻仍鎮定自若地先替蘇婉披上衣服,隨後欠了身拜道,“見過公主。” 那公主氣得身子直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才看著洛雲冷笑道,“想不到我傅雲霜竟能在有生之年見到這等齷齪的場面。 洛雲回看著她淡淡笑道,“抱歉汙了公主的眼。” 傅雲霜道,“這女人可是你娘親?你做出這些禽獸不如的事,就不怕下地獄嗎?” 洛雲面上依然帶著笑意,微一點頭道,“自然是怕的。只是,我也不知該怎麼辦。” 傅雲霜見他這般淡定自若,滿肚子怒氣更是無處發洩,忽然注意力轉到旁邊一直深埋著頭的蘇婉身上,幾步就走到了她面前去,冷冷地道,“你為人母,卻如此不知羞恥,竟與自己親生兒子相亂,還為了一己之欲縱容他去出賣色相。” 她這番話,句句都像一把利刃般一下下地紮到了蘇婉的心尖上。 蘇婉抱住自己雙肩,身子如怕冷似的不住顫抖著。 洛雲面有慍色,剛要說些什麼,忽然聽得蘇婉清淩淩地道,“你是外人,本不知道內情,又有什麼資格來說我們。” 傅雲霜與洛雲聞言皆是一怔。 洛雲眼中湧過一絲暖意,頜首笑道,“我娘親說的是。” 傅雲霜回過神來,把手中的的点心盒子一扔,抬起腳來,洩憤般地把地上的那些點心都碾成了泥,咬牙切齒地道,“什麼內情,禽獸不如就是禽獸不如。” 說罷朝著門外打了一個響指,數個候在院外的勁裝漢子聽了令一湧而入。 傅雲霜冷冷地道,“你們把洛公子押上車去,這女人就讓她一人留在這邊,派幾個人看守住她,不准讓她離開這地方一步。” 洛雲環視了一下那幾個身強體壯的漢子,歎了口氣,淡淡道,“不敢勞幾位壯士大駕,洛雲自己有腳會走。” ---------------------------- 此公主非彼公主,傅雲霜不是宣甯公主 ,是宣甯公主的姐姐升陽公主,也是一個很有趣的人物。 然後本文正式進入終章。 訴衷情(一) 洛雲對著傅雲霜道,“雲霜姊姊,臨走前可能容我跟我娘親道個別?” 傅雲霜聽他頭一次這樣称呼自己,內心十分受用,又見他罕有這種懇切的神色,心下一軟,口中冷哼道,“快些。只得一句。” 洛雲走到蘇婉身前,在她耳邊,只輕輕地說了一句,“娘親,寢室床下有些東西,莫忘了取出來。” 這話說完,他便轉了身去,頭也不回地跟著那些人走出了院子。 ***************************************** 蘇婉到今日才知道,在那每日都睡覺的床底之下,原來藏著一個小小包裹。 蘇婉顫抖著手把它取了出來,打開來,一白一藍兩個小瓷瓶骨碌碌地滾了出來,包裹底部襯著一個小小信封。 信封內裝著一張信紙,夾著幾張銀票,一手工整的行書,一瞧便知是自己手把手地教授出的成果。 洛雲寫道,“娘親,白瓷瓶裡的藥丸蠱毒急發時可止疼。藍瓷瓶裡的迷藥,放在身上可防身。你平日裡用的藥方與銀票都在信封裡。” 不過寥寥數語,到這邊便結了,也不知他究竟是在何時何地整理出來這麼一個包裹。 蘇婉忽地明白起他用意,合了信紙,兩行熱淚緩緩順著面龐滑落下來。 只是,到了如今,就是死,也比一個人走要容易些。 ******************************************* 蘇婉目無焦距地坐於書桌前。 自兩日前洛雲被那公主帶走,她被困在這間房內,她就這麼在這書桌前坐了一日一夜,不點燈,不吵不鬧,亦不做其餘的事情,就只像個木人一般呆呆坐著。 乏了便靠在桌前睡一會兒,醒來了又接著發呆。 奉命日夜把守在她門外的守衛只道這女人就是個瘋子,便也不去管她。 到第三日,原本滿頭的青絲之中竟然夾雜了不少白髮。 第四日正午時,蘇婉正如往日一樣坐於桌前,一直緊閉著的門忽地被人從外猛推了開來,幾個全副武裝的漢子沖進屋內,二話也不說地一擁而上,數個人按著她,又是數個人拿了一根粗麻繩子,將她五花大綁起來。 蘇婉默默地任憑他們綁著,眼睛淡淡看著來人,這些人身上穿著清一色官服,顯然是官府的人,只是現如今,對他們究竟想要如何,她也實在沒有力氣和心思去思索。 其中一人抓著頭奇道,“先前把她說得這般厲害,我怎麼覺得分明只是個弱質女流。” 話才剛落,就被另一人狠敲了下頭,“你他媽嚕蘇什麼,趕緊把她捆死了押上車去,她使起妖法來,你小子不想活,哥幾個都還沒討老婆呢。” 蘇婉只覺得他們口中所說之話沒頭沒尾,莫名其妙,一句也聽不懂,正困惑著,頭上忽地被重物猛擊了一下,整個人便不省人事地暈了過去。 ****************************************** 蘇婉再醒來時,卻身在一處陌生的密室裡,四周煙霧繚繞,滿室都是一股香燭燃燒散發出來的氣味。 自己被五花大綁在一張太師椅上動彈不得。 眼睛漸漸適應了煙霧,方才看清楚環境,原是一間燃香焚燭的內堂,四周牆壁貼滿了符咒紙,那些血色的咒語在黃色的紙上張牙舞爪,看起來頗為詭異。 一個青衣道士手拿一柄桃木劍背對她站在前方。 蘇婉的頭依舊昏昏沉沉,慢慢環視整間屋子,目光略過角落裡時,忽地全身的血液都凝成了一處。 只見一個少年閉目蜷縮在牆角,手腳軀體都被粗繩緊緊捆住,額上被貼著黃符,一身布衫被暗紅色的血跡浸透了,一頭烏黑青絲也被血浸透凝成了一縷縷,黑蛇一般纏在雪一樣白的脖頸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妖異之感。 不是洛雲又是誰。 那道士忽然拿著那把桃木劍對著空中念念有詞地揮舞了起來,那副故作認真的姿態不知怎的,看起來反有些可笑。 劍尖猛然指向蘇婉,口中怒叱一聲,“妖孽,看你還怎麼作亂。” 說罷,從袖中掏出一張符咒來,“啪”地一聲貼到蘇婉額上,蘇婉還未反應過來,一大桶腥臊難聞的黑狗血已劈頭蓋臉地朝著自己潑了下來。 本來沒什麼事,忽地被他這麼整桶狗血一淋,一口氣沒緩過來,倒是真去了半條命。 這時候忽然門被推了开来,又是數個身著官服的衙役走了進來,那道士见状,连忙對著為首的一人道,“煩請回稟王爺,這兩妖已被貧道降服。” 那人點了點頭,發號施令地朝後揮了揮手,身後的那幾個宵小卻看着苏婉与洛雲面面相覷著,誰也不敢上前來。 為首那人剛要發怒,那道士先開了口,“軍爺們莫怕。這母子倆雖是修行千年的狐妖,極難應對,只是現今貧道已將他們制服,你們盡可無後顧之憂。” 話才剛落,忽聽一直蜷縮在角落裡的洛雲嗤地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弄得連帶著為首的那幾個衙役忙都害怕地朝後急退。 那道士忙提起腳來,狠狠地朝著洛雲身上踹了一腳,洛雲似乎極虛弱,被他這麼一踹,咳了兩聲,又再氣息懨懨地閉上了眼去。 道士道,“你們瞧,如今他已是強弩之末,再無法為禍人間了,明日裡一把火一燒,任他多麼厲害也都只能化為灰燼。” ----------------------------------- 這章可能有點雜,其實我也不想用這麼多分隔符的,很努力地想把故事交代清楚。 感覺完結的曙光越來越近了。Yeh~~~ 訴衷情(二) 四周潮濕陰冷,伸手不見五指,耳邊只能聽得滴答作響的水聲。 又一段時間失去意識,再度清醒過來時,看見的就是這無邊無際的黑暗。 蘇婉摸索了一陣,下意識喚了一聲,“雲兒……” 伴著幾聲咳喘聲,身邊傳來一聲微弱的回應,“娘親,我在。” 蘇婉忙朝那聲音靠過去,身子沒有氣力,又被繩子捆著行動不便,不過這麼一小段距離,竟挪了大半天。 好容易觸到他身子,蘇婉才發覺洛雲竟像怕冷似的渾身顫抖著,挨到了蘇婉的身子,才慢慢地平復下來。 兩個就在這陰冷的地牢中默默地聽著那些滴答作響的水聲取暖般地靠在一起。 許久,蘇婉才歎了口氣問道,“這三日裡,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洛雲咳嗽了兩聲苦笑道,“說來話長。” 原來他被公主帶回府中之後,碰巧遇上前來探望公主的湘王,此人愚鈍淺薄,雖貴為王爺,心胸卻極其狹窄,為人更是睚眥必報。 湘王與甯王素來不和,後來甯王被奸人誣告謀反倒臺之後被關押在天牢中,他仍每日都必過去嘲弄譏笑他一番。無意中得悉洛雲母子二人竟是當年與甯王交好的揚州蘇厚德之女之孫,登時只想除之而後快。只可惜升陽公主偏偏對洛雲迷戀得緊。 後來他不知聽了誰的主意,尋了一個道士來,裝神弄鬼一番,只說這公主府中的洛公子乃是千年狐妖所化,這一年舉國大旱便是他在作祟,當日送他們母子二人來汴京的那馬車夫受了人唆使,也跳出來火上澆油,繪聲繪色地說起這洛公子如何使妖法將那三個大漢迷昏,又是如何與他娘親互相淫亂來進行雙修。 說到這邊時,洛雲笑出來了聲來,“那日我不過使了一些迷香,倒難為他還特意編個故事出來。” 如此這般,湘王便差了人強行將洛雲帶走,灌了一些使他周身無力的藥,又將蘇婉抓來,整出了這番鬧劇,現下準備天一亮就將他們母子推到廣場中去燒死。 洛雲在密不透風的黑暗裡輕歎了口氣道,“娘親,我要你走,你又不聽我的。現在只好與孩兒一起被燒成灰燼了。” 蘇婉聽後長久不應,洛雲將頭輕輕倚上她肩側,柔聲問道,“娘親害怕?” 蘇婉搖搖頭,幽幽道,“我只是在想。也許這些事冥冥中自有命數。不知為何,我反有種解脫的感覺。” 洛雲淡淡笑道,“我卻不信什麼命不命數。我只覺得,若能活,無論怎樣活著,總是比死好。只是到了如今,說什麼都沒用了。” 兩人不言不語地靜靜靠著,時間在無邊際的暗色裡無聲地劃過去,他們心中都十分清楚,只待黑暗中的那扇門一被打開來,再次見到光明的時候,便是赴死的時候。 蘇婉忽然苦澀地道,“雲兒,如今已到了這步田地。我們可否坦誠相待一次?” 洛雲靜默一會,聲音聽起來似乎隔了一層霧般遙遠,“娘親想要知道些什麼?” 蘇婉道,“那時候你曾說,為了要我難受,因此許多緣由都不讓我知道。如今我們都是要死的人……” 洛雲不言,只將頭在蘇婉肩上蹭了一蹭,忽然乾澀地笑了起來,“娘親可還記得一個名叫方子善的人?” 蘇婉一怔,只覺得這名字聽在耳中既陌生又熟悉,卻無論如何記不起來究竟是何許人也。 洛雲不說話,靜待著她想起來。 蘇婉費力思索了許久。終於,一些早已經模糊不清的記憶慢慢浮了上來。 當年蘇婉還在揚州待字閨中時,方子善曾是家中一名雜役,因為偷窺自己沐浴而被逐出蘇府。 記憶中的此人瘦小而猥瑣,卑躬屈膝,一雙眼睛總是看著地上不敢直視別人。 蘇婉是蘇厚德掌上明珠,據聞方子善被趕出蘇府時連那話兒都被廢了,再不能行人事,沒被打死已是額外開恩。 蘇婉緩緩道,“我記起來了。” 洛雲續道,“方子善就是我師父。當年,是他收養了我。” ************************************ 方子善收養洛雲的前幾年其實並未如何苛待他,甚至待他還算不錯,只是隨著洛雲一年年長大,五官容貌越來越類同于蘇婉,那滿腔複雜的情愫便無法自控了。 他自始至終未能放下蘇婉,又因命根子折損,性子越發陰霾怪異。 有了第一次便有無數次,喜時猥褻於他,怒時也猥褻於他。 洛雲笑道,“他雖折了那物事,只是,若一心要想折辱誰,總有的是法子。” 聽他這般輕描淡寫地笑著,蘇婉的一顆心像被狠狠剮了幾刀,只覺得比聽到他哭還更難受些。 方子善曾畫了一幅蘇婉少女時身著一身翠衣,手中拿著個紅石榴泛舟湖上的畫,供在密室裡,每日裡他都把自己關在密室裡好幾個時辰,對著那畫像如拜佛般地虔誠地燃香焚燭磕頭祭拜,欲念上来忍不住時,又像狗似的伸出舌頭去舔那畫像。 這情形無意中被七歲時的洛雲撞見過一次,方子善惱羞成怒,在這畫像前猥褻了他,叫他看看清楚,便是這女人生了他又不要了他,才使他落到了自己手上。 說到此處,洛雲輕笑著道,“我還記得那畫像,實在是美極了。不論別的,師父的畫工卻是一流,當然,見了娘親後,才知道娘親比畫還更美些。看過那畫像,又得知娘親在江洲時,我曾去找過娘親,那不过時候年紀還小,也不知道江州在哪裡,只是聽得別人說在北邊,我便傻乎乎地一徑兒朝著北邊走。” 那時候寒冬臘月,洛雲連鞋子也沒穿,半夜裡逃出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凍得頭髮眉毛上都是冰渣,一雙腳都被碎石紮得鮮血淋漓。當然,後來又被方子善尋了回去,被關在了小屋裡三天三夜,這又是後話。 洛雲略帶苦澀地道,“所以聽得舅舅說起幼時與娘親的舊事,我本來對他沒什麼怨恨,那時候卻不知怎的,妒得恨不能立即死掉。我知他素來愛慕娘親,又知道我若那樣做,他定然活不下去。沒想到卻真害死了他。” 蘇婉只能靜靜聽他說著,連一句話也插不上去。 方子善精心培育了一堆蛊虫迷藥之類的物事,打算將來用在蘇婉身上,那兩條蠱蟲是洛雲眼看著他一天天培育起來的。 洛雲十二歲時,方子善把那條白蟲在他身上做了試驗,並將他送去了城中有名的南院中,逼迫他賣了一年身。说来讽刺,就连“洛雲”这名字,都是在南院时起的,一直沿用到如今。 洛雲笑道,“不知該不該慶倖,那條白蟲卻沒有娘親身上的黑蟲厲害,我只是毒發了一年,到第二年時,我自己將它吐了出來。” 十三歲時,他終於尋到個機會殺掉了方子善,把他埋在了院中的種著各色藥材的花壇裡,說來也怪,那些東西自此之後一年長得比一年好。 洛雲似乎有些壓抑地歎了口氣道,“說實話,我並不恨師父,甚至能理解他那種深切求之而不得的心思。若不是,明日就要死,只怕這輩子我也不會把這些事說出來。” 蘇婉良久不語,無數的情緒在胸口衝撞著要爆發出來,最後卻只是顫聲憋出了這幾個字,“只是……你最恨的卻還是我。” 洛雲搖頭笑道,“小時候曾經立過誓要讓娘親後悔將我拋棄。後來與娘親重逢,覺得娘親輕賤,又是道貌岸然,可依然不自覺地受吸引。到了如今,我也不知道對娘親究竟是愛是恨。越想明白,卻越想不明白。” 蘇婉怔了一怔,嘴唇輕輕碰了碰他的黑髮,“想不明白,那便別想了。” 兩人這般靜靜偎依在一處,忽地在黑暗裡傳來一陣開牢鎖的聲音,厚重的鐵門“吱呀”一聲開了,幾個人手拿著火把走了進來。 訴衷情(三) 牢中火炬驀地一下被點亮。 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人睜不開眼來。 蘇婉只以為是天亮了,這些人是來叫他們去赴死,等眼睛好容易了光線,這才看清楚原是幾名身強體壯的僕役合力扛了兩隻裝滿水的木桶進了地牢。 那幾人走到他們面前,二話不說,“嘩”地一下把一大桶水劈頭蓋臉朝他們倒了下來,水是溫的,只是猛一澆下來還是叫人有些吃不消。 二人頭上臉上乾涸的黑狗血倒是被水沖走了不少。 不待他們喘口氣,馬上第二桶水又猛地澆了下來,忽然聽得一聲冷笑,蘇婉睜開被水糊住的眼睛,卻見一副男裝打扮的傅雲霜站在一旁抱著手閑閑地看著他二人。 許是因為骨骼粗大,相貌英氣,這升陽公主一身乾淨俐落的男裝,瞧起來反倒比她女裝時順眼不少。 升陽公主的目光冷淡地略過蘇婉,只定定地落在洛雲一人身上,他顯然被水潑得還未回過神來,頭深深埋著,只一個勁地咳嗽,水和狗血的混合物順著髮絲滴滴答答落下來。 她這般不出聲地看著他,許久才道,“你是被人賣了。不過,可不是本公主算計的你。” 洛雲抬起頭來,一張精緻無比的臉龐上掛滿了褐色的血水,瞧起來狼狽無比,他卻仍淡笑著點頭,“我知道。” 傅雲霜顯然沒想到他還能笑得出來,皺著眉頭道,“如今你都這樣子了,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洛雲笑道,“無論怎樣,笑總是比哭好。” 傅雲霜一怔,咬著嘴唇道,“本公主恨透了你,怎麼能叫你死得那麼痛快。” 說罷,她對著牢門外拍了幾下手,又從外面走入幾名侍女,手中捧著託盤,盤內放著毛巾、衣物,另還有一隻小小木箱,不知道箱內裝著的又是些什麼。 傅雲霜微微一使眼色,那幾名侍女得了令,放下其中的一隻託盤,拿了另一隻託盤朝著蘇婉走過去。 傅雲霜拿了幹毛巾,親自替洛雲擦去臉上的血污,又將他的頭髮擦乾,隨後便開始解他衣服,洛雲不出聲地任她動作。 她給他再換上的,卻是一身藍底白花的村姑衣裙。 洛雲終於不經意地皺了皺眉。 見他皺眉,傅雲霜終於得意地笑了出來,“卻還沒完。”說罷,打開了擱在一邊的木箱,原來是只妝奩,裡面胭脂水粉一應俱全。 她取了脂粉出來,細細地敷到他臉上去,又拿了青黛,認認真真替他描眉畫眼,最後挑了些胭脂抹到他唇上去。 洛雲的俊俏中本就帶著幾分陰柔之氣,現今不過是淡掃蛾眉輕點朱唇,看上去竟比那所謂的汴京城第一美人還要豔上幾分。 說來諷刺,他這般,與一身男裝的傅雲霜站在一起,看起來倒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對。 傅雲霜呼吸一窒,知道這般不妥,忙又勻了些炭灰朝他臉上抹去,又把他一頭烏髮統統挽起,紮入一塊粗俗不堪的農婦頭巾裡。 就算如此,看起來也分明還是一個俊俏的小娘子。 傅雲霜賭氣道,“你自己生得這樣,若被人強擄了我也沒法子。 說是這般說,還是從一旁下人的手中拿了個枕頭塞到他衣服裡去,故作兇惡地道,“記住弓腰縮背,扮作個駝子樣,否則吃了虧可別怪本公主沒提醒過你。” 洛雲已知道她心思,想要說些什麼,歎了口氣,卻什麼都說不出口來。 把洛雲喬裝完了,傅雲霜又轉到了蘇婉那邊,這時候侍女也已替她換好了一身農婦衣服,一見她那風韻猶存的臉蛋,傅雲霜就氣不打一處來,現下終於尋到了機會,她只將她有意地往醜裡作弄,先用炭灰將她一張粉白的俏臉抹得又糙又黑,又往她的左臉傷貼了一個碩大的痦子,這還不夠,右臉又被生生畫上一道蜈蚣般醜陋的長疤,最後替她纏上了青布抹額。 這般折騰完了,傅雲霜對著自己的傑作得意地拍起手來,又笑又叫。 洛雲在心中哭笑不得地想道,這公主雖然年紀已經不小,卻已然還是孩子心性。 她笑了一陣,忽然停了下來,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原來就算這般醜化,卻還是難掩蘇婉那對煙波流轉的佳人眼眸。 傅雲霜轉過身去拭着泪恨恨地道,“別再叫我看到你們母子。能滾多遠便滾多遠。” 話一說罷,身旁幾個僕役拿出鑰匙,解開了一直拷在他們母子身上的鐐銬。 ******************************************* 曲折的羊腸小徑上,一輛牛車慢慢悠悠走著,也不知終究要走到何處去。 蘇婉母子背靠著麥垛坐在車上,兩隻手交握在一起。 蘇婉微微酸澀地道,“雲兒,那公主倒也不是壞人。” 洛雲只是輕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蘇婉猶豫了一下,又問道,“只是,我還是想不明白,你與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洛雲習慣性將頭地靠在蘇婉肩上,已經困得半闔上了雙目,嘴角邊卻還帶著柔和的笑意,咕噥道,“娘親,我真困得不行了。” 蘇婉還待再說,卻發覺洛雲已完全閉上了眼睛,香甜地睡了過去。 於是她也只好把話咽回了肚子裡。 雖是熟睡著,他的手卻還緊緊地握著蘇婉的,一直不肯放開來。 此時天色將明未明,四周還灰濛濛的萬籟俱寂,牛車還在緩緩走著。 不多時,第一縷淺金色的日光穿透了雲層,薄薄地灑在了熟睡中少年的臉上。 蘇婉歎了口氣,呆呆望著他的睡顏,面上也不自覺地慢慢浮起一絲淺笑。 是啊,日子還長遠。 有些話,以後再问不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