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绒金矿》 第1章 《丝绒金矿》 作者:张千岁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第一章迷乱的狂欢前奏 更新时间:2007-10-1313:49:00字数:820 iwalklikeacat,talklikearat,stinglikeabee,babyiwannabeyourman. ——20thcenturyboy,t.rex. 我可以忘记现在是什么时间,忘记自己身处何地。我可以忘记昨晚做过什么,明天又即将去做些什么。我可以忘记他,或是她,或是所有的他们。为了你,我甚至可以忘记自己的名字。 对,就是你。你可以是舞池中的任何一个人。你可以从事各种各样的职业,可以将自己的皮肤、头发和瞳孔涂成各式妖媚的颜色;你可以用各式各样的语言讲出花言巧语,然后在天亮时悄然离去;你可以是漂浮在空中的神灵,也可以是浴火燃烧着的恶魔本尊。因为你就是我的化身,我身体中尚未被触及的那一部分。我们的生命线如同野草一样杂乱无张地生长,我们的灵魂永远悬浮在躯壳之外,发出尖厉的哭泣,我们的恐惧源自祖先们无数次噩梦中的惊醒,而我们一千零一次的狂欢就注定要在今晚举行。 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亲爱的?我们此时的命运如同一根绷紧的琴弦,即可以弹奏出最关键的那个高音,让彼此赖以为生的旋律得以延续下去;也可以在瞬间被我们自己扯断,化为两道永远分离的弧线,疲惫而缓慢的坠落下去。 亲爱的,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戴上了粉红色的假发,涂抹上粉红色的眼影,一根粉红色的胸针在我的胸口绽放、燃烧、散发出腐朽而诱惑的气息。亲爱的,这只是一个关于夜晚的、粉红色的序曲。我把它看作一朵水仙,奉献在年少时就死去的少年们的陵墓之前。可亲爱的,你呢?你是否穿好了我送你的那双舞鞋,是否戴好了我为你挑选的项链?昨晚在你我床头绽放的那朵玫瑰,是否在今晨就已经凋谢?亲爱的,我们的演出即将开始,结局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请你在此刻凝视我并且抱紧我,我们唇齿相依、不离不弃。既然生命苦短,幸福转瞬即逝,今晚我允许你去做你想做的一切事情,只要你能够不轻言放弃。 因为,这是属于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第二章甜蜜的戏谑快板 更新时间:2007-10-1313:51:00字数:4904 wellmystarshipdoesn‘twantmeandneitherdoeshisworld. ——hotone,natharson 喂,亲爱的,我周日下午的飞机,下周一就能回国了。你现在在哪儿呢?我回国就去l城找你好了。票都订好了,周一晚上到机场。你放心,我把行李什么的都放在机场,直接飞去l城。我可不想在北京那破地方多呆一分钟。不用着急,晚上10点多你就能见着我啦。 电话答录机这个东西有时候让我很费解。我周围基本没什么人用它,但鲍兰却偏要给我搞一部。自从这个闪着贝壳亮光的方盒子被装进了我那间窄小阴暗的屋子之后,我就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叵测的阴谋。 鲍兰喜欢在各个场合各个地点掏出手机给我打电话,我要是不接(我通常情况下都不会接的),她就会乖巧地在“哔”一声之后给我留言。她说她自己属于那种电话依赖症,或者不如说是恋声癖,但其实谁都知道,那只是她许多偏执症中的一种。这世界上有种女人,她们经常性的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她们为这件事情忧虑、紧张,甚至歇斯底里。她们需要时时刻刻地保证自己能够确认自己的存在,所以最方便的办法就是打个电话给男朋友,让他们的反应(或惊讶、或愤怒、或无助)成为一种对自己存在的证明。 在还没有那个贝壳型的电话答录机之前,就因为我不接她电话这件事情,我们曾经大吵过一架。或者不如说,是她在半个小时之内持续不断地以一种固定的语速来质问我、唾弃我、否定我,然后冲着我大吼大叫、将我的cd和唱片扔在地面上并且狠狠地踩踏,接着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维持这种神情几秒钟后,就换之以一种朦胧的绝望,接着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丝毫不顾及自己还穿着裙子就开始叉着腿委屈地抽泣起来,像是刚才那一切事情都是我对她做的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我通常会关上门一走了之,但只有那次,我没有丝毫犹豫地搂住了她,亲吻她,安慰她。即便她不停地往外推着我,扬起手来装作要打我,脸上露出一种极度厌恶的神情,但我仍然不停地亲吻着她,直到她慢慢停止哭泣,靠在我的怀里,像个在摇篮中的婴儿一样,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虽然我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在哪方面得到了怎样的满足。 那次争吵后的结果,就是那个贝壳的降临,以及此后无休止的“哔”一声之后的乖巧留言。那个贝壳在一片狰狞的狼藉之中傲慢得如同冰雪女王。不过没过多久,她就和屋子里的其它东西一样蓬头垢面起来——她齿状的外壳是藏污纳垢的绝佳场所。 我做过许多职业,但现阶段的职业是一个小说作家。我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也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举动。它们一本本地被我写完,接着就被我丢进柜子深处,并且再也不去翻看。我在日记中只记载真实的事情,这也许就是我不愿意再次去面对它们的原因。但我在自己的故事里却讲述各式各样的谎言骗取人们的眼泪,比如不遗余力的赞美着爱情、青春和生命,尽管我从来也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当然,我的故事中时而会有真挚而浪漫的情节出现,但绝对不是美好爱情的典型范例。我最初觉得这样的故事根本无法被刊印成书,甚至无法被正确、妥当的叙述出来。它们无一例外地过于臃肿、琐碎,像一个陷入了中年危机的男人在抚摸着自己的光头和肚腩,面容尴尬并且严峻。我的叙述中充满了欺骗和巧合,故意设置的陷阱,荒诞和现实交叉,总之百转千回。但事实是,没有人在意这些。读者们渴望通过廉价的小说找到一些廉价实用的理论和警示。而我支离破碎的叙述无疑给了他们所需要的一切。但令我费解的是,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廉价的时代。人们只有在谈及幸福的时候,才会给出一个奢侈的定义,脸上露出某种不确定的、望尘莫及的表情。 我从来不属于某一个特定群体。我习惯自己处于一种不确定闲散状态,只拥有一个关于自己的大概轮廓。而其中填充的东西将依据我自己的心情来选择——我就是一个偌大而肮脏的玻璃瓶。在某个时期,我成为某个特定的自己。鲍兰无疑是我失败得一塌糊涂的填充,但在那段特定的阶段里,她又似乎是我唯一正确的选择。 我现在不太确定在遇见鲍兰之前,究竟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我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林原死了之后,乐队被解散了。在我一手拿到公司解约书的时候,另一只手里正拿着林原的死亡证明。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手中曾经紧握着的、维持着生命的两束光,就这样在我的面前熄灭了。我的前半生是个不折不扣的垃圾场,林原的到来让我觉得自己能够把握住一些什么,但没想到我最终握住的,只是这样的两张废纸。 那阵子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活着,对我来说,连呼吸似乎都变成了一种挥霍。不过我并不思考这些事情。我唯一需要的是慰籍,至于这些慰籍来自何种渠道,对我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 鲍兰跟我重复过无数次她第一次遇见我的情景,并且逼着我和她一起“把事情丝毫不差地回忆起来”。于是我知道那天是十一月四日,凌晨四点半,我金发散乱地赤裸着上身,眼神涣散地坐在那家名为“阔帽俱乐部”的酒吧门口。从酒吧中走出的客人宿醉未醒,但每一个见到我的人都能够轻易确定我的职业。事实上,鲍兰也是他们其中之一。 那时候她正在欧亚大陆之间来回穿梭游弋,不停地在各国的商人们之间周旋游说,并且以为自己在做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其实不过是开了一家连锁的中国餐馆。那天早晨她之所以会在“阔帽俱乐部”里出现,据她解释是因为她在katowice那地方“患了时差综合症,实在无法睡觉”。而事实上,我在前天晚上还在酒吧见到她拉着一个老外,边喝波氏伏特加边露出阴险的坏笑。 据鲍兰说,那天她出门的时候,所有的路灯都熄灭了,她一开始没看清楚,只见到了我一头金发,还以为我是个老外。按照她的习惯,是不管在何时何地,见到了老外就先讲法语。她觉得这样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是一种体面的尊重,即便是在波兰那种地方。那天她究竟跟我说了些什么,我又跟她说了些什么,我实在想不起来了,原因可能是我根本就没想记住。可每次被她强迫回忆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又都很神秘的坚决不肯说出那晚我们的对话。我会的法语本来就那几个词,所以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那次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公寓里,就是波兰那种廉价的学生宿舍,两张单人床并排放着,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第2章 床头挂着一幅水彩画,上面画着森林里的一座教堂,底色是柔和的橘黄。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海报,和屋子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上面画的是一张晃动的裸体胸像,分不清男女,下面用粗体字印着一行什么字。屋子里的光线不是特别好,我看不清那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我注视着那幅海报,不知过了多久,头疼得像是要裂开,嗓子干得冒火。我决定挣扎着爬起来,但脚刚一接触到地面,就感到地面一阵塌陷。我意识到自己的腿似乎晃了一下,接着就重重地摔倒在床上。我无计可施,百无聊赖地向窗外望去。外面大概有三层楼那么高,不远处是一条寂静的街道,几盏古旧的路灯,一派中欧那种藏污纳垢满目疮痍的城市景色。整座城市似乎都还没有苏醒。 我下意识伸手向怀内取烟,想要自己清醒一些,可手摸到了胸口时才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我这才发现自己那件脏兮兮的裘皮大衣正在不远的地方,像一只被弄伤的狐狸那样静静地潜伏着。我刚想伸手去取衣服,墙上的那张海报动了一下,接着自海报后面走出了一个人来。那人手里拎着大大小小不下五个塑胶袋,里面满满的不知都放了些什么东西。 你大爷的。那个人看都没看我就说,你丫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接我一下。 她说一口漂亮的北京话,骂起人来在那个令人昏昏欲睡的早晨格外动听。我浑身上下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气,从床上爬了起来,接过她手中的东西。 她右手三个塑料袋脱手,立刻感到轻松不少。我却拿着三大袋东西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丫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搁厨房桌子上去。她不耐烦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晃晃悠悠地跟着她,到了那个叫厨房的地方。肮脏的电磁炉,破旧的吱吱作响的冰箱,永远都不能够停止漏水的生锈的水龙头,油腻的地板,昏暗的电灯泡,当然,还有头顶剥落的墙皮和墙角的蜘蛛网,这一切都是我之后无数个恶梦的组成部分。我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径自将东西放在了那个被称为“桌子”的、实则被无数油腻的塑料袋笼罩着的东西上。 她蹲下拉开冰箱。我看到她被里面的气味熏得直皱眉头。她开始将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放到冰箱里,丝毫没有想要和我说话的意思。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发现周围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正在踌躇着该怎么开口,只听她忽然说道:“把那袋西红柿递给我。” 我在那些塑料袋里扒了扒,果然扒出了一袋鲜红的东西,于是连忙递给她。回头的时候,我发现她正在看着我窃笑。 “你好好一大老爷们儿,怎么像个娘们儿似的。” 我无言以对。在她奋力将所有的蔬菜、水果、果酱、面包、生肉和无数的瓶瓶罐罐都塞进冰箱之后,心满意足地用脚踹上了冰箱门,随手打开上层的柜橱,掏出了一袋已经打开了的薯片,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我盯着那个冰箱,怀疑着它的构造。 你吃吗?她把薯片伸到我面前。 薯片散发出一种刺激的咖喱味。我往后退了退,硬着头皮说,我不吃,谢谢。其实,我想喝点水。 她几乎在瞬间就从不知道哪个塑料袋里掏出了一瓶矿泉水,递给我说,还没开呢,你自己拧得开吧? 我没说话,拧开瓶盖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慢点儿喝慢点儿喝,别呛着。她呵呵乐着,斜身靠在墙上,一条腿曲着蹬在墙上,得意洋洋地大嚼着薯片。 我喝完一瓶水,想找地方扔掉瓶子。她一把从我手中夺过瓶子,顺手扔在了一旁的地上。 你真不吃薯片儿啊,咖喱味儿的。她笑着说,眼睛眯成了两条缝。 我以前的室友是个印度人,所以我有点怕咖喱。我说。 啊,那惨了,咱俩吃不到一起。她说着,把薯片扔到了一旁,转身走进了刚才我睡觉的那间屋子。我跟了进去。她边走边说,房费咱俩平摊,一个月不到二百兹。地方是小了点儿,可这学生公寓不比你每天晚上泡旅馆火车站实惠?你的事儿我都听开酒吧那大胡子说了,与其你在他那儿干那事儿,不如过来帮我当waiter,一个月基本工资开你一千五百兹,客人给的小费我一分不收,你说怎么样? 机关枪似的把话一口气说完之后,她回头看着我,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我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清晨是我一天当中最不清醒的时候。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令人困惑的环境下,面对这样一个令人困惑的女人。 她看我不回答,不耐烦起来,说,别犹豫了,你满大街问问,到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儿去啊?你以前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他们说你从罗马尼亚来的?你丫是不是轴啊,那边儿人穷得就差自己吃自己手指头了,有什么钱让你挣啊。 我去那里不是为了钱。我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她立刻劈头盖脸道,好,行,为了前途,为了理想,这行了吧?可前途理想值几斤几量?你看你现在这德性,给人刷盘子都没人要。我收你做waiter,简直是…… 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冷冷地说,我没说要留下给你做什么waiter。 她大眼睛一翻道,好啊,那你继续去阔帽儿吧。想干什么干什么,死了都没人稀罕。说着,她真的就回身拉开大门,把我的衣服塞给我,连推带耸地把我轰出了门。 门在我面前关上的那一刻,我哭笑不得。 这他妈什么事啊,大清早的撞了鬼了。我披上了大衣,伸手去内兜里掏烟,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再一摸裤兜,里面的钱早已经不翼而飞。 别闹了成吗。我对门里的人说。我知道她在门那边,也许正在从透视孔中看我窘迫的样子。 谁跟你丫闹了啊,你丫有种走啊!她的声音从门里传来,距离果然离我很近。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娇憨的声音,我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可能这些年我一个人离家的时间太长了,离家又太远了。鲍兰就是这样横冲直撞地闯进了我的生活,将我本来已经一塌糊涂的生活搅得更加不得安宁。 第三章多情的昔日舞曲 更新时间:2007-10-1313:52:00字数:5290 dimthelights,youcanguesstherest ——loveisthedrug,roxymusic 在velvet乐队的时候,林原很火,我们的乐队也很火,尽管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倒不是我对我们的作品没有信心,我只是觉得,作为一支从来也不主流的商业乐队,忽然一下子被这么多人肯定和接受,实在有些令人猝不及防。从我进入乐队开始,到林原去世乐队解散,一共不过七年半的时间。我和林原、孙维一起写了四十多首歌。从最初纯粹的朋克,到之后的电气爵士,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过新的尝试,也从来没有附和过主流趣味。 那真是一个在外界看来很风光的时代。媒体追捧他、娇纵他,女人们爱他,男人们想要成为他。我承认那时候人们对他的爱的确有些疯狂。我见过无数男歌迷在演唱会上打出“fuckme”的标语来欢迎他。我承认林原真的太漂亮了。他的美丽足以让男人为之神魂颠倒,为之犯罪,为之疯狂。但他就像幽灵,无声无息地从无数人的梦中飘过,用魔鬼的伎俩诱惑着他们做些下流的事情,梦醒时却又被人发现高高在上,占据着舞台的正中,如同一尊神灵一样不可碰触。即便是在乐队事业最好的时候,林原也从不接受媒体采访,从不做对外宣传,从不出席各种愚蠢的颁奖典礼,从不允许摄影机以一个令他感到不愉快的角度去拍摄他。教会学校出身的背景又让他的身世显得扑朔迷离,充满神秘。最苛刻的是,演唱会之前和之后的一个小时之内,他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和他有任何的身体接触。 我记得有次演出前一个半小时,林原因为喝多了而跌倒在后台的道具箱里睡觉,基本上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新来的道具师只是为了让他清醒而拍了拍他,他就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一路冲向临时搭建起的舞台起落架。那时候起落架正升到最高,距离地面有十多米高。他的经纪人张宏吓坏了,不停地给我和孙维的手机打电话。起落架也不敢立刻放下来,生怕降落的过程当中会有什么闪失。台下的歌迷以为这是演唱会的一部分,纷纷在台下大声尖叫。当我和孙维从地下控制室冲到现场时,看见林原正摇摇欲坠地站在起落架顶端,面对着下面无数的歌迷,脸上满是迷茫和困倦的神情。 原儿你快过来吧,那边没有路了,底下全是人。孙维冲他喊道。 他目光呆滞地回头看了看孙维,又看了看脚下,像是想尽力搞清楚状况。当他最终冲孙维走了过来的时候,孙维一把将他从起落架上抱了下来。他一靠到孙维的怀里就开始哭了起来。我不演了,他哭着说,我想回家。 孙维像哄小孩似的哄着他说,不演就不演了,我们回去吧。 看到这样的情景,台下的歌迷们全都疯了。早在乐队成名之初,就经常有媒体对林原的性取向大放厥词,有关他和孙维之间暧昧关系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这次能够亲眼目睹如此场景,等于默认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当然,与此同时,看到这情景疯掉的还有林原的经纪人张宏。他那时一直都在努力把乐队向主流乐队靠拢,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乐队更加持久地运转下去,但林原怪异的装束和举动无疑是乐队向主流靠拢的绊脚石。 第3章 如今阴错阳差地上演了这么一出,林原的性取向一经曝光,乐队肯定更是主流无望。不过好在那晚林原从起落架爬下来后,演唱会还是正常进行了。那晚林原在台上虚弱得像个病人。但他越是虚弱,越是喘息,台下的歌迷也就越疯狂。他在台上不住地扭过头看孙维,每唱完一首歌就要休息一会。我的贝司想帮他,但其实越想帮他,给他的压力就越大。那晚孙维的鼓怎么打怎么不顺手,最后可能也烦了,本来说好给他的solo,他摔下鼓槌就下场换衣服去了,到了后台更是一语不发地抽着烟。只有我能看出,他和林原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已经到了完全不能挽回的地步。 yer乐队最初组建的时候,只有林原和孙维两个人。林原那时18岁,孙维20岁,他们两个人同时去一家爵士酒吧面试,后来酒吧决定留孙维,不留林原,原因是他的吉它弹得太自我。那时孙维和林原只是第一次见面,但孙维却对酒吧老板说你们不要林原也就别要我了。老板很赏识孙维,所以也就留下了林原。为了这件事情,林原一直都对孙维心存感激。 两人就这么朝夕相处,一起在同一间酒吧磨合了两年多,有天孙维在喝酒的时候对林原说起组乐队的事情,林原不假思索地就同意了。乐队最初的名字叫yer。林原负责主音、吉它,孙维负责鼓,有时也会合合声。贝司手是另外找的,孙维以前的大学同学。可乐队成立没有一年,贝司手就退出了,据孙维说,那时候贝司手和林原的关系很僵持,最后根本不能同时呆在一个屋子里。最后贝司手忍无可忍,宁可和孙维翻脸也不肯继续留在乐队里。 正好那阵子我大学刚毕业,觉得还没玩儿够,还想再玩儿两年。我记得那时候是夏天,他们受邀在朝阳公园给一个很大牌的英国乐队做暖场演出。当林原的吉它响起来时候,全场都震了,所有在场的人都以为这不止是一支暖场乐队,而是主办方给他们的意外惊喜。我记得那时候挺夸张的,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在同一时间问这支乐队的名字,但似乎谁也不知道。 那天我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混到了后台,先看见了孙维,他正在打电话,信号不是特别好,表情也很焦躁,显然没工夫理我。我正在无聊的时候,林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左手拎着两瓶青岛,右手夹着烟和烟灰缸。他把啤酒递给孙维,孙维摆了摆手示意不喝,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我正在看他,于是径直冲我走了过来,把酒递给了我。 我弹吉它的,你呢?这就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才说,我……我偶尔弹弹贝司。 话音未落,林原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当时我以为他那幅样子一定是喝醉了,但后来才发现,他一贯都这么疯疯癫癫的。 我正想正是自我介绍一下,这时孙维挂了电话走了过来。林原拉着我对他说,孙维,这是我们新来的贝司手,他叫……你叫什么来着? 陆菲。我回答道,说着不安地看了林原一眼。 孙维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冲我伸出手笑着说,你好你好,我孙维,幸会幸会。 我们还没说上几句话,只听林原忽然大声叫道,干爹,干爹!我在这儿呢!说着,就拨开我径直朝我身后走去。我回头看的时候,见到一个西服笔挺的白发老头,手里端着一杯咖啡,被四五个戴耳麦的保镖簇拥着。林原扔掉了手里的啤酒和烟,扑上去就紧紧地勾住了老头的脖子。 当时的情景很尴尬。我和后台其他的人一样,被林原这一举动惊得目瞪口呆。但孙维明显已经习以为常。他很温和地拍了拍我的肩说,你会弹贝司吗? 我点了点头说,会弹一点。 孙维于是跟我说了说他们乐队的情况,问我有没有进乐队的打算,改天可以来录音室试试看。我有点恐惧地看了看林原。孙维咧嘴一乐说,你不用管他,他就这幅德性。我能看你们挺投缘的。说实话,能让他喜欢的人还真不多。说着,他也扭过头去看了林原一眼。我注意到他和林原的右耳上都有耳洞,只不过林原明目张胆地挂了一个银环,他的却已经快要消失了。 第二天,我背着琴去了他们在c区的录音室。当时我觉得很奇怪,作为一支名不见经传的乐队,竟然能够拥有专业的录音室和排练厅。后来才知道,这都是林原那个白头干爹的杰作。 那次面试很成功,我几乎在当天就和乐队签了约。那天林原特别高兴,说晚上怎么都应该小庆祝一下。我刚想回绝,说我晚上必须得回家,林原就已经像个小孩儿似的挂着我的脖子央求着说,别扫兴啦别扫兴啦。 我求助地看着孙维。孙维煞有介事地想了想说,只要不去vg,去哪儿都成。 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去vg,也就是所谓的velvetgoldmine酒吧。酒吧的确名不虚传,里面的布置极尽奢华,用纸醉金迷四个字来形容完全恰如其分。酒吧里经常往来的基本上全是老外,这可能和老板是个德国人有关。我去的那天几个老朋克正在酒吧一角一字排开切磋琴艺,他们一见到林原就招呼他过去一起玩儿。林原拨开人群不耐烦地跟孙维说,你跟他们说,我他妈现在要休息,要他妈喝酒。孙维走过去和他们聊了两句,从他们脸上的坏笑能看出没聊什么好话。孙维正要把我介绍给他们的时候,酒吧老板闻风前来迎接。老板是个面相挺慈善的德国人,我们握手的时候他很用力,显得很有诚意。孙维介绍说这人是他在德国学习时认识的朋友。我觉得挺神奇,因为他的普通话说得比孙维还要地道,以至于孙维和他说话的时候从来都用德文,他就笑着骂孙维是假洋鬼子。几个人一起聊了几句,我忽然发现林原消失了。这时酒吧里原先轰鸣的音乐戛然而止。我顺着孙维的指出的方向,在朦胧的灯光下找到了dj的控制台,发现林原正叼着烟懒洋洋地背靠在上面喝着他最喜欢的爱尔兰黑啤。 又来了,酒吧老板苦笑着说,他一来,我的dj就失业。 寂静笼罩了整个酒吧,寂静令人窒息。舞池里的男男女女们纷纷开始抱怨,女人们开始跺脚、怪声怪气地尖叫,男人们则开始不耐烦地吹起口哨。 林原像是丝毫没意识到这些,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迷迷糊糊地在身上摸索着打火机,然后颤颤巍巍地点燃了一根烟。在打火机熄灭的那一霎那,一阵剧烈的颤音忽然席卷了整个酒吧。整个舞池像是被一股强劲的旋风所掠过,像是电流源源不断地从地面涌出,顺着你的腿不断向上攀升,最终袭击到你的心脏。所有人都在同时陷入了一种疯癫的状态,每个人都意识到,今晚的高潮即将来临。而当我在纷繁复杂的节奏中听出了bloodonthedancefloor的旋律,顿时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被一架金属巨兽撕扯吞食。我竭力抑制住内心冲到dj台上去抱住林原的冲动。我不禁转头去问孙维,林原以前做过dj? 孙维故作神秘地凑近我的耳旁说,我告诉你,他以前什么都做过。 那天晚上林原掀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高潮,能看出舞池里所有的人都发疯了一样地爱他,除了那个被他赶走的dj之外。大汗淋漓地离开控制台之后,他宣布他开始讨厌“yer”这个名字了,因为这名字总让他想起以前的那个“十分欠操的jb贝司手”。他说他觉得有必要趁着新成员加入的时机换个名字,“去去晦气”。 听到这个提议之后,孙维并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睛抽烟。这时候可怜的dj归位,酒吧里忽然放起了酒吧的同名曲《velvetgoldmine》。那一刻林原一下子乐了,说我们不如叫velvet吧。听到这个名字从林原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一口酒正含在嘴里,差点全都吐出来。velvet,这叫什么名字。我当时很想直说,这名字比以前那个还要傻逼。但思来量去,觉得这么做太不好,于是寄希望于孙维的理智。而当我神情紧张地去看孙维时,发现他仍然一脸平静,不点头,也不摇头。我以为他是在想办法说服林原,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种表示在通常情况下就等同于默认。最终,那晚我只能接受了“我将加入一支名叫天鹅绒的乐队”的这一现实,糊里糊涂地将整瓶chivas就着大口言不由衷的苦水统统吞咽下肚。 那晚我们三个一直喝酒聊天,中途我无数次想要找个借口离开,但却也不知怎的了就喝到了天亮。那晚林原在酒吧的沙发上又唱又跳,脱了上衣跪在孙维面前,拽开孙维的裤子就凑上去亲。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完全不记得了,但我清楚地记得那晚我做过的梦。我梦见在一个墙壁贴满紫色天鹅绒的温室里,林原变成了一只黑豹,他原本光滑如缎的皮肤上布满了伤疤,不时有金色的、如同油彩一般的汗水从中渗出。而我则化身为一条湿滑的黑色眼镜蛇,徒劳地纠缠着他的身体,如同一条藤蔓徒劳地纠缠着一截即将枯死的树木。接着在瞬间,他的皮肤恢复了光滑,而我却在猛然间发现自己的皮肤开始溃烂,遍体鳞伤。 这个情景之后被我梦到过许多次。不知为什么,尽管每次我都会从梦中惊醒,但却一直都不觉得这是个噩梦。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我费了半天力气才勉强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辆车里,开车的人是孙维。 第4章 我的头疼欲裂,林原则倒在我的腿上睡得正香。 我们去哪儿啊?我问。 孙维似乎没听见我的声音,继续开着车。 我轻轻敲了敲他的肩。他没有回头,只是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我,问道,你没觉得这一切都太快了吗? 我那时正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中,被他这么一问更是一头雾水。 正赶上一个红灯,孙维踩下刹车,挂上手刹,回头对我说,你琴弹得不错,但弹得比你好的人有的是。我选你的唯一原因不是因为你的琴,而是因为你的人,你明白吗? 我半醒半醉地点了点头。后面的车开始不耐烦地按喇叭,孙维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我现在能给你的唯一忠告就是离他远点。 说着,他猛地发动了车。 我由于惯性翻倒在了车后座上,这么一折腾,也就清醒了一些。 在那一刻,我感到酣睡中的林原紧紧搂住了我。我发现自己的手正在情不自禁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颈部的十字架反挂着,在晨光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自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写过什么日记。我对林原和孙维说,你们就是我的日记。 第四章醉人的迷幻慢板 更新时间:2007-10-1313:55:00字数:3604 afriendinneedisafriendindeedafriendwithweedisbetter. ——puremorning,cebo 你觉得你每天喝成这样有劲吗?鲍兰一只胳膊架着我,一只手伸进皮包里找着钥匙。我就不知道了,那酒那么臭,有什么好喝的。大哥,你现在可是有工作的人了,你就全当为我想想行不行…… 她的话飞快地从我的脑中掠过,每一句话都如同一阵炙热而沉闷的风,在我的胃中狂搅一番。最终我实在忍不住了,扶着墙开始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 她大声尖叫着一把推开了我,边叫边骂,边骂边打。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好笑,于是边吐边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整个楼道里都弥漫着一股呕吐物的腥臭。我感到自己被她连拉带拽地弄进了屋子,一把推进了厕所,接着就听见她骂骂咧咧地弄出了一连串剧烈的响声,金属撞击的声音、玻璃破裂的声音、还有塑料袋被抖开的声音,其中不时地出现几声她恶狠狠的咒骂。最后,当一切终于都归于寂静的时候,我听见有隐隐约约的呜咽声从走廊里传出。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出门,发现她正蹲在墙角捂着嘴哭,地上全是水,拖把倒在一旁的地面上,如同一具已经阵亡的尸体。她面前的桶里是我刚才呕出的、仍然在散发着异味的污物。 你大爷的,她边哭边骂道,我他妈的大白天辛苦忙了一天,晚上回来还要给你丫忙活,收拾这烂摊子!你丫他妈的是不是人啊! 房东的门开了一道缝,里面传来老太太沉重的咳嗽声。可能是走廊的窗户没关严,一阵穿堂的冷风吹得我直哆嗦。我的酒也就醒了一半。我俯身去拉鲍兰,想把她拉回屋里,但她使劲甩着胳膊,就是不肯让我碰她。 我无计可施,只好拦腰把她抱了起来,抗进了屋子里,关上门。她用手使劲打着我的后背,直到我把她放在了地上,她还抬起腿踹了我的胳膊一脚。 你大爷的,她眼睛瞪得通红,继续骂道,我他妈的怎么就那么贱!让你丫被那些混蛋睡死算了!你他妈的,反正你他妈的现在这个德性,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可去你大爷的,我就是不能这么做。我怎么就这么爱你…… 说出这最后一句话,她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就在那一刻,我脑中无数的图像交叉重叠在一起,眼前不禁一阵晕眩。 我记得这个情景,只不过那时候哭泣的是另一个人。 在我认识林原之前,他就开始吸毒了。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说,毒品这种东西就是为林原这种人存在的。这种人永远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却永远都在不知疲惫的寻找。最后发现实在什么都找不到了,就干脆忘了寻找本身的意义,迷失在一些药品制造的幻象里。我问过林原吸毒之后产生的幻觉。他说就像他小时候玩儿的万花筒一样,世界呈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面前的事物在瞬息之间呈现出万千种变化,每一种变化背后都蕴藏着重力与失重背后的玄机。他说他有时候在嗑药之后,感觉自己像是呆在真空里。他从没到过真正的真空,但他确信那就是真空。他说他感觉自己在地面上越陷越深,然后在瞬间变的丧失了重力,就像是即将获得自由的鸽子或是冲破渔网的鱼,只要某个环节稍有松动,它们就能拥有整片蓝天或是海洋。 但我知道,其实林原最初是被迫吸毒的。他认的那个白头翁干爹是地产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那老头子知道林原翻起脸来谁也不认,怕他有了点名气之后就把他踹了,所以决定不惜血本地把他搞脏。他逼着林原吸粉,手把手地教他每一个步骤。等到林原渐渐上了瘾之后,又没钱去买粉,所以只能一直依附着他。他最初以为林原会像其它那些人一样,小打小闹地嗑两颗药,偶尔吸点大麻宣泄一下。但他没有想到,毒品摘下了束缚着林原欲望的那最关键的一环。当林原拥有了真正的自由之后,一切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刚进乐队那阵子,正是林原吸粉吸得最凶的时候。那阵子每天基本上排练不了两首歌,林原就借口出去抽烟,其实是去休息室充电。每次回来之后他就会变得异常兴奋,状态极佳。孙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就是不说破,而我却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最初的时候,我一点也看不出林原有什么不正常,因为他那个人一直都和其它人格格不入,如果有天忽然正常了起来,那反而是不正常了。但后来我发现他开始越来越虚弱,精神也不如从前那么好,有时候连一首歌都唱不完就嚷嚷着要去休息。每逢这时,孙维就一个人闷着抽烟,剩我一个在排练厅里,百无聊赖地弹着琴。 我那时候最大的弱点就是太相信孙维了。我总觉得孙维和林原之间怎么说也算是有过一段,他就算不念着旧情,也得为乐队的将来着想,绝对不会让林原受到什么伤害。所以孙维说林原要去抽烟,我就相信他真的去抽烟了。孙维说林原今天身体不舒服不能来排练,我就真的相信他最近身体不好。其实那阵子乐队的事业刚刚起步。我只要对林原的事情稍有疑问,孙维就马上劝我说那都是林原自己的私事,而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你得相信林原,我记得有次孙维跟我说,他已经是个大人了,完全能够为自己的事情负责,不用我们去操心。 孙维这么一说,我还能问些什么呢。那阵子除了排练和演出,我基本见不到林原的踪影。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说不上几句话。我只能从他的音乐中感受到他的愤怒和恐惧,但音乐这东西又不怎么能让人信赖。说实话,在我加入velvet之后的两年里,我对林原的了解还不及他歌迷的一半多。那时候我们忙着排练、四处演出,每天都几乎忙得喘不过气来。林原的干爹对他是千依百顺,几乎是在为我们用金砖铺路。林原说想要找个唱片公司签约,他干爹就凭空成立了一个j&x唱片公司,专门负责策划乐队的一切。林原说想要做全国巡演,他干爹就立刻成立了一个娱乐传媒公司,专门负责策划乐队的全国巡演。 在一切都蒸蒸日上的时候,林原忽然在一次巡演前的彩排时晕倒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像融化了冰一样瘫倒在地上,当时我吓得连喊都喊不出来了。当孙维从我身边冲了过去的时候,我才清醒过来。我看见林原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痛苦地抽搐成一个个奇怪的姿势,他的口中还不断地有白色泡沫涌出来。我不停地问孙维他这是怎么了。孙维没有回答,抱着林原就冲进了后台的休息室。我跟了进去,看到他在林原的随身背包里来回乱翻。我刚要说话,孙维就说你他妈的干看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门锁上!我赶紧关上了休息室的门,把能找到的锁都锁了起来。 等我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孙维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盒子。他从里面拿出一袋白色的粉末,把桌子上的东西统统推落在地上,用一张纸片将粉在桌面细细分开,接着从盒子里拿出一沓特制的烟纸,将粉迅速地卷了进去,直到卷成了一根普通香烟的形状。他的动作准确而熟练,又冷酷得令人心悸。他边从口袋里掏打火机边说,你快过来扶着他一下。我跑过去扶住林原,感觉他的皮肤冰凉,而且有些发涩。孙维点着了烟,将烟倒着叼在嘴里吸了两口,然后凑近林原的鼻子。从烟蒂中缓缓涌出的烟雾在林原的脸上结成了一张网。他开始还没有任何地反应,过了片刻便不住地大口呼吸了起来。我从一旁拽过纸巾,轻轻擦着他嘴旁的白沫。等他稍稍清醒了一些,第一个反应就是推开我一把抱住了孙维的脖子。孙维几乎刚把烟从他嘴旁拿开,他就紧紧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那根烟在孙维的手指间缓慢地燃烧,静静地散发着有毒的烟雾。他们就这样紧紧地在我面前拥吻着,直到烟烧到了孙维的手指,无声地掉落在了地上,熄灭了。 孙维忽然推开了林原想走。林原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说,孙维你别走,算我我求求你行吗。 孙维站在原地没动,我以为他是在犹豫,但后来他却说,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 第5章 说着,他甩开林原的手,开门想走,但其中一个门锁像是生了锈,怎么也打不开。林原猛地站了起来,从后面紧紧一把抱住孙维,凑近他的耳朵说,那你给我最后一次行吗,最后要我一次行吗? 孙维回身对着林原的脸颊就是重重一拳。林原整个人被打得摔在了地上。 门锁咔嚓一声响。门被打开,然后又被狠狠地摔上。 孙维的脚步越来越远。 林原想要爬起来去追孙维,但是怎么也站不起来。我想去扶他,但却又不敢碰他。他满脸泪痕地趴在地上,嘴角有血迹,却仍然大声地喊着孙维的名字。 我觉得那情景惨到实在看不下去了,索性也转身走了出去。可刚一出门,就看见孙维正站在不远处。光从窗户透进漆黑的走廊。他的脸隐藏在一片阴影里,我只能看到他的侧影。他嘴里叼了根烟,想低头去点,可手里的打火机怎么也打不着。 孙维,你大爷的,我怎么他妈的就这么爱你…… 林原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不断回荡,如同一个鲁莽冒失的精灵,在冰冷的墙壁上左撞右闯,直到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消失殆尽。 孙维手中的打火机在终于黑暗中亮了一下,只是瞬间,就又熄灭了。 我看见他的脸上满是泪痕。 第五章流泪的心碎小调 更新时间:2007-10-1313:57:00字数:4735 iwrotethisnoveljustformom,forallthemommythingsshedone. ——blueamerican,cebo 周六早上醒来,我脑子里满是些被梦境软化过了的东西。我从来记不起自己做过的梦,但我也不怎么觉得可惜。我的梦境如果被复制成现实,那一定会是人间地狱。 厨房的锅里有鲍兰给我热好的早饭,皮蛋瘦肉粥,里面还飘着几根火腿丝。有种女人,作为一个女人其实挺失败的,但做饭的手艺却是百里挑一。可能是为了弥补昨天晚上在走廊里大吵大闹的影响,鲍兰一大清早就陪着房东太太去了教堂。听她说,今天好像是波兰一个挺重要的宗教节日。商店必须关门,饭馆也不许营业,公交系统暂停,连医院、消防局和警察局似乎都不再运转,所有政府机构都停止运作。总之在这天,除了教堂你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 那房东太太慈眉善目的,据说以前年轻的时候在中学里教过英语。老伴三年前得了脑瘤死了,膝下也并无子女。和波兰无数的老太太一样,她是名虔诚的天主教徒,每周都会去教堂做弥撒,然后给她的老伴的墓碑上换上一盏新的长明灯,再放束新鲜的花束。 十点的时候,床头的录音机忽然自动响了起来,默认频道似乎被设成了一个宗教电台。我没有管它,任它叽哩哇啦地说着那些我听不懂的话,偶尔还拉长了声音唱两句。我懒洋洋地穿着睡衣信步走到了阳台上,点了根烟,抽了起来。 楼下那条街道上仍然没有任何人。我远远地看到一坨狗粪在电线杆旁边静静地蒸发,墙上被涂鸦搞得一塌糊涂,据说都是些最见不得人的脏话。 katowice这个地方在波兰历史上似乎是个专门从事挖煤的地方,也就是所谓的“工业重镇”。在波兰,除了做生意的人,基本没什么人愿意来这个地方,因为实在是又脏又乱,空气还特别差。不过那天早上,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窗外的空气格外清新。不远处的教堂忽然传来了敲钟的声音。金属持续的碰撞声一直都很让我着迷。这时身后的录音机里忽然传出了几声干净纯粹的吉它声。我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歌手低沉、中性的嗓音响起,慵懒而忧伤地唱出了第一乐句: there’satowninnorthontario…… 宗教电台放一首名叫“helpless”的歌,也许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如果这首歌是pattismith唱的,就很令人感动了。不远处教堂的尖顶上依稀有金光闪现。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金发小女孩站在教堂顶布的钟楼里,她头上戴着花环,正在照镜子。 那是教堂敲钟人的女儿。 鲍兰的声音忽然从我身后响起。 她今天要领圣饼,所以打扮成个小天使的样子。 你不是去教堂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问。 我又不信他们那个教,人家都在那儿紧忙活,我一个人在那儿傻乎乎的戳着怪奇怪的。你看什么呢?她说着,好奇地凑了过来。 我指了指远处的教堂钟楼。小女孩还站在那里,不断地扶着自己头上的花环,表情严肃、一丝不苟。也许是嫌钟楼里的光线不够,她一直努力把握着镜子的小手伸向窗外,直到半个身子都悬在窗外。 你喜欢小孩儿吗?鲍兰侧过头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就在那一刻,那个小女孩忽然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接着便头朝下从教堂顶跌落了下去。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头重重地撞在钟楼下的屋顶上,然后身体翻了一圈,从屋顶上坠落在了地上。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被鲍兰的尖叫吓了一跳。 helpless,helpless,helpless…… 歌手低沉的歌声从收音机里以一种冰冷的节奏缓慢飘出,如同在一个晴朗的冬日,你身处一片冰封的湖边。湖面的冰层里有一条色泽鲜艳的鲤鱼,它的鳃和鳍都一动不动,它的每一个鳞片都是那么真实。你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它的躯壳里是否还有着生命。 教堂的楼下聚集了很多人。救护车呼啸着前来,救护车呼啸着离去。坠楼的小女孩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一滩血迹。花环被遗落在不远的地面上。教堂的钟声响起,世界沦为一片寂静。人们从各自的方向前来,又顺着各自的路径散去。一切如同一出廉价的默片,赚到了人的惊恐,却赚不到任何一滴眼泪。 我呆立在原地,鲍兰像是丧失了知觉一样依偎在我的怀里。地面上残留的那一滩血迹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鲜艳而炽热的色泽,如同魔鬼的微笑,邪恶而真挚。 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听见她说。我们去海边。这地方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记得很清楚,孙维正式宣布离开乐队的那天,林原决定开始戒毒。我最初不相信他能够戒掉,因为他真的不是一个很有耐性的人。可能他只是一时冲动,想要向孙维证明他一个人能行。林原单方面解约,离开了唱片公司,并且和他的干爹一刀两断。那个老头恼羞成怒,怂恿唱片公司的人和林原打官司,一打就是五年。那阵子我一直陪在林原身边,上午陪他去戒毒所,下午跑律师事务所和法院。由于丧失了经济来源,又要支付昂贵的律师费,我晚上安顿好了林原,还要去各个酒吧赶场。 那阵子有很多乐队都来找我谈签约的事情,都被我一一回绝。倒不是我不想和他们签约,而是因为我完全没有精力再去经营一个乐队,林原的事情几乎要把我榨干了。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五年,就那样彻底地消耗在那些繁琐的程序和浩如烟海的法律文件上。 早在velvet的时候,外界就有风言风语,传我和林原之间怎样怎样。有时候去酒吧赶场,也有人找时机凑上来和我攀谈。我倒不是想说我和林原之间有多清白,毕竟我们能做的都做过了。我只是不愿意去面对现实,也不愿意处心积虑地编造出种种假象去自己欺骗自己。有时候感到筋疲力尽的时候我总难免胡思乱想,如果林原爱我有爱孙维一半多,一切也许都不至于这样。但我替代不了孙维,我不知道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我就是无法取代孙维。在所有那些无助的、绝望的夜晚,陪伴在林原身边的永远是我,但他呼喊的却永远是孙维的名字。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总觉得自己对林原有所亏欠。自从我第一眼在台上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开始,似乎就注定了我这一生的命运都要和这个人紧密相关。他举手投足散发出的魅力,他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困惑或是愤怒,都足以让我为之不顾一切的沉溺下去。 那阵子,早已对我丧失耐心的家人们完全断绝了和我的来往。他们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却被另一个男人夺走了。这对我父母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冷漠在那时候的确是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可以完全没有负担地为林原的事情忙碌。我爸去世的时候,我正在广州。家里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他去世的消息。三年之后,当我终于结束了林原的官司,林原也不再依赖美沙酮协助治疗的时候,我以为一直期待的转机终于到了,但我妈却在那时被检查出了患了胃部恶性肿瘤,检查的当天就被医生勒令住进了医院。我大哥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和林原商量出国的事情。我大哥和我说话时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他简单地说了一下住院的地址,然后就想挂掉电话。当我问我爸在吗的时候。电话那端已经是忙音了。 那天是林原开车送我去的医院。我一路上忧心忡忡,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几年来,面对无数大大小小棘手的事情,我都从来没有像那时那么慌张过。林原在一边不停地劝我,看没有什么作用,索性也就闭了嘴。一路上经过无数的路口,每一个路口基本上都在堵车。林原边开车边骂,很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我把空调调到最大,却仍然感到很闷热,索性打开车窗,不停地抽着烟。 第6章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四处找停车的地方。林原说你急你先上楼去吧,我在这里找停车位。我知道,他自己也知道我的家人不愿意见他。我在医院门口的礼品店里转了一圈,不知道该买些什么东西好。胃癌的病人能吃点什么呢。从礼品店出来之后,发现对面就是一家寿衣花圈店,门口摆了一个被雨淋得一塌糊涂的纸花圈。我觉得胃里一阵恶心。 费了半天劲找到了病房之后,我发现我大哥和嫂子都站在病房门外。我大哥看见我,借口抽烟转身就走。嫂子和我寒暄了几句,我问我嫂子我爸现在在什么地方。她愣了半天才说,爸已经去世三年了。 我当时的感觉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棍。那种感觉真实,却又不那么真实。我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去世”,然后弄清什么是“三年”,最后再搞清楚什么是“已经”。当我弄清楚这一切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们说的这个人是我爸。那一刻我的头像要炸开一样,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这时身后的病房门打开了,护士小姐探头出来,说病人问弟弟来没来。 弟弟。从来只有我妈这样叫我。我记得她这样呼唤我时的充满怜爱的神情。这个词让我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掉了漆的儿童车、戴假发的娃娃、玩具戒指、水果软糖和黄昏中空气里弥漫的炊香。当然,还有些别的事情,一些一接触到空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事情。 那时我几乎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走进了门,看见我妈躺在病床上。她还像以前一样瘦,但脸色很差,头发基本上已经变成了灰白。她的床头吊着点滴瓶,开始还是眯缝着眼睛,后来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墙角的洗手池旁放了把椅子,我笨拙地把它拉了过来,坐在了床头。迎面的墙上挂着面镜子,我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烫了头发,涂着唇膏,穿着紧身皮裤和厚底高跟鞋的人。当我意识到那就是我自己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立刻离开这间屋子。 我妈似乎看出了我的动机,闭上了眼睛,疲惫地摇了摇头。 你坐下。她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很久都没有说过话。 我拉过了椅子,犹犹豫豫地坐了下去。 他呢?她问。 在楼下,他找不着停车位,他…… 你能不能让他上来? 妈,我…… 你就让他上来吧。我就是想看看他,没别的意思。我以前在电视里见过他,你爸总是换台,我也没看清楚过。 她的声音很平静,就是母亲和儿子说话时的那种稀松平常的语气。 我找不到什么理由回绝她,掏出手机拨通了林原的电话。 找到停车位了吗?我问。 林原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回答说,还没有呢,车特别多。 那什么,你上来一趟吧。c区,406。说罢,我挂了电话。 在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妈一直看着我。她怜悯的眼神让我心都快碎了。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从来没有打算向她解释什么。 我们就这么沉默的坐了十几分钟,病房的门开了,林原走了进来。门开的时候,我看见我大哥面色阴沉地站在门外。我觉得如果那时候他手里有把刀的话,他也许真的会从背后捅林原一刀。 林原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进退维谷地站在门口,身上的孩子气一览无余。 我妈冲他的方向伸出了手。我示意他走近点。他于是走到了病床前,单膝跪在了地上,握住了她的手。 阿姨,我来了。林原小声说。 她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猛地抽回了伸出的手。我看见她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林原,眼中充满了那种身为人母见孩子受到了伤害时独有的愤怒。她打着吊瓶的那只手开始颤抖,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像是要打林原的样子。林原没有躲,静静地望着她。那只手在落下的过程中停了下来,似乎在犹豫,最后终于缓缓落下。我妈边抚摸着林原乱糟糟的头发边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我当时在电视里看见你的时候,就总跟他爸说,这孩子头发那么乱,也不知道梳梳,做爹娘的看着能不心疼吗。 林原当时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眼泪刷一下地流了下来。 一个星期之后,我妈走了。医生说她走得没有任何痛苦。林原来看我。我哭不出来。 第六章孤独的弦乐合奏 更新时间:2007-10-1313:58:00字数:5083 neverthoughtyougetanyhigher,neverthoughtyoufuckwithmybrain. ——mysweetprince,cebo 火车缓缓驶出火车站。车厢内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气息,这气息集合了香水、体臭、香烟、尘土、海风、鱼腥、腐朽的木头和发霉的食品的气味为一身。古旧的车厢似乎从三十年前就没有被更换过,凝重的日光从还算明亮的车窗透进车厢,细小的微尘在空气中不停的飞舞。鲍兰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了车倒头就睡。她说要为即将到来的海边旅行作准备。我本来想找个地方舒服地靠着,但却不知道该把自己的头放在什么地方好。 车窗外是逐渐远去的katowice,那座充斥着涂鸦、教堂、酒鬼、精神病患者和臃肿的老妇人的工业城市。时间在那个地方如同陷入了泥泞的沼泽,空气也变的稀薄。具有明亮的色彩的事物在那座城市被沾染上尘土,整座城市寂静如同教堂外的公墓,一切喜悦和欢乐在瞬间都化为寂寞和恐惧。 一个习惯了离别的人在面对离别的时候心中不会有什么别的感受。这件事情来得理所应当,就如同人每天都在呼吸一样。当然,人一生也总会有一两次生离死别。每逢此时,人就会像窒息一样痛苦而无助,但我的无助更多来源于自己感受不到痛苦的这一事实。 午后的阳光令人昏昏欲睡,车窗外的景色变得开阔,像我小时候在画册上见过的那些风景画,一派绿意葱葱的中欧田园风光。远方的天空的色彩凝重而深沉,像是同时汇集了铅、银与铁,阳光忽然从云层的缝隙之中绽裂出来。几乎在同时,我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熟悉的旋律。那是我高中时听到crimosa专辑中的一个旋律。那是一个以撕扯和旋转为主题的旋律,强大且华美,如同天堂之光化为一把炎剑,化一切束缚之物为齑粉,不,是将它们以烈焰熔化,然后将炙热的液体倒入一个金色的容器。那是一个那样辉煌的旋律,一个以我的心脏为琴身、以我的根根血管为琴弦演奏出的旋律,一个一旦脱离了我的身体就会消失在空气之中的旋律,一个只属于我们的旋律,一个在诞生之初就注定无疾而终的旋律。 每次都是这样。我在清醒的最后时刻努力往后坐了坐,让自己的身体更加接近身后的靠背,仿佛这样就能够更加接近现实。诸多的幻觉接踵而至,仿佛那时林原就坐在我的身边。我感到他的手臂紧紧地贴着我的。一些简单的肢体接触总会让我产生异样的感觉,要么是因欲望而更加接近,要么就是因恐惧而退缩但,唯有和林原之间不会产生任何感觉。接触不会拥有任何的歧义。当我接触他被烟花和纹身侵蚀得伤痕累累的手臂时,就如同我的左臂在不经意间接触到了右臂那般自然。我们融为一体,如同一个硕大的、形而上的怪婴。我们共用一个身体,一张皮肤,一个思想。我们的感官接收到同样的信息,面对危险和恐惧我们做出同样的反应。我们是敏感而渺小的动物,在生命的重压下苟延残喘,彼此如影随形,唇齿相依。我们在共同的恐惧之中谱写彼此的恋曲,我们的默契是天生的。每一首歌、每一个乐句、每一个音节都可以拆分成我的一半和他的一半。当我的多一些时,他的就会恰如其分地少一些。那些我们共同谱写过的完美节奏,那些短促的切分音,绚烂的华彩,令旁人为之心碎,可望却不可及。 也许是经过一小截并不光滑的铁轨,火车忽然剧烈地震了一下。我的旋律伴随着林原的幻觉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侧过头,发现鲍兰靠在我的手臂上[奇.·书·-网-整.理'提.供],懒洋洋地、却又心满意足地揉着眼睛。 我下意识地抽回了手臂。 怎么啦?她朦朦胧胧地问,几点啦?还有多长时间到站? 我抬腕看了看表,却根本什么东西也没看到。她可能这回真的是困了,没来得及等我的答案,就拉过我的手臂,靠着我的肩膀继续睡着了。 我扭头去看窗外,田野已经消失了,天空也被乌云完全占据。我绝望地想回忆起刚才的旋律,但一切都已经消逝而去,不留丝毫的痕迹。火车仍旧不知疲惫地以一个稳定的速度向着一个我所未知的方向狂奔。一种陌生的苦涩与回味的辛酸掺杂在一起,以一种源源不断的攻势一次又一次地侵蚀着我的身体。我感到出奇的疲倦、昏昏欲睡。本以为我早已沉浸在悲伤的最底层,早已被折磨得窒息而麻木,而此刻却又一次感受到了彻骨的痛苦。 我们要去海边。我们要去海边。那里的海水清澈,天空尽头有座白色的灯塔。海鸥在湛蓝的天空中飞翔,偶尔有喷气飞机划过天际。我们会在海边呼吸,手拉着手并肩死去。云朵是灵魂在天堂的投影。 we’regoingtotheshoreofsadness wheretheseagullsflyingabovetheivoryloneliness wherethelighthouseshiningtotheevestingpass wherechildrencryingouteachother’sheart 在velvet“piece”巡演的阶段,每次演出之前,林原的经纪人就派一个专业的摄影师到后台来。 第7章 林原生病之后,面容日益憔悴,不化浓妆根本不肯见任何人,更视摄影师为大敌(奇书网|isuu.),只要见到摄像机就大喊大叫,有时候还会扑上去和摄影师厮打。他那经纪人跟他斗智斗勇三年多,早已经学会适度妥协的伎俩,当下放出话来说可以辞退摄影师,但隐私必须适当透露,后台的影像记录绝对不能没有。后来还是孙维不知从哪弄了一部拍立得,像哄小孩似的给林原拍照,拍着拍着他就对这种快速昂贵的拍照方式上了瘾,每场演出之前必须拍足一卷,否则绝对不肯出后台。他绝对不会给你机会,让你摆好了自以为很好看的pose,然后再数秒按下快门。对他来说,拍照并非是一种亲近世界的方式。他说照片成像的时候是一种荒谬并且自命不凡,这个一过程是与周围世界的隔离,而不是接近。 所以除了官方的宣传照之外,我、孙维和林原,我们三个人从来没有过一张后台的合照。那时候一年二百多天呆在一个屋檐下,对未来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任何预计,从来也没想过谁会离开,所以想没事儿照相干什么。但真到了孙维离开的那天,发现没有一张大家在一起的合影,这一发现令人尴尬,令人措手不及。那天林原把他存着的十多斤照片统统扔在地上,点了个火盆支在边上,一张一张地挑出有孙维的照片扔进火里烧掉,边烧边哭,谁也劝不住。所以至今我钱包里放着的,一直都是piece巡演时期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宣传照,就像velvet绝大多数普通歌迷一样。 之后我又见过孙维几次,他在女朋友赵澈的工作室当上了音乐顾问,做一些介于电影和音乐之间的事情。公共场合里,他看我的眼神完全是陌生的,而且尽量避免与我同时出现,更不可能交谈。但在私下里,我经常和他见面。在林原的官司上,他给我提供的建议比律师事务所提供的那些建议要好不知道多少倍。 那时候所有的人都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孙维要离开乐队?而且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无论是朋友、媒体或是歌迷,无一例外地都在潜意识中确定了这样一个前提,那就是孙维的离开完全是林原的过错。肯定是因为林原脾气太坏,要不就是因为他惹出的麻烦太多,以至于孙维不堪重负,不能专心于自己的事业,所以百般无奈选择了离开云云。可是用孙维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林原的。他脾气怎么样,别人不知道,我孙维能不知道吗? 很多人都觉得孙维和林原其实是一样的人,至少他们在外人眼中看上去差不多——俊美、慵懒、模糊的性取向、偏执的性格和惹人嫉妒的音乐天赋。但其实,他们两个人完全来自两个世界,只是碰巧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相遇而已。音乐取代了其它的沟通方式,让两人产生了一种幻觉般的认同感,在这种虚构的认同感上,两个人的关系得以维持。那时候林原年轻,孙维对事业以外的事情又完全不管不顾,听之任之,所以这种认同感看似与日俱增,但其实比貌合神离的关系还要脆弱。 孙维断断续续地给我讲过他小时候的事情。他父亲是个画家,母亲是个芭蕾舞演员,两个人在德国学习的时候相识。他从小接受到的音乐教育都是很正统的,对待事情很从来都一丝不苟。他经常跟我讲起过他英年早逝的父亲,说他那时候完全不知道父亲过早的去世对一个男孩来说是多么巨大的角色缺失。那时候林原的官司陷入僵局,林原因为停止了美沙酮注射,每天都折腾得欲死欲活。我处于一种很焦躁的状态,进退维谷。孙维有天晚上喝酒的时候又跟我讲起了他父亲,说他记得有次他父亲跟他说,画画最重要的是耐性,你必须先想要画好一幅画,然后才有可能去完成它。其实很多事情都是一样的。在你决定要做之前,必须选择一个对待它的态度。生命也好,画画也罢,如果你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放弃,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拯救你。 他的泰然自若惹怒了我。我想都没想的就问,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在林原最需要你的时候放弃他? 他先是愣了一下,之后非常缓慢地辩解说,有时候劝别人是一件事,自己去做的事后就是另外一件事了。别人都说林原朝三暮四,反复无常,但其实,真正不能坚持下去的是我,不是他。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根本不是爱……说着,他神经质地转起了手里的打火机。我知道他紧张的时候通常都会这么做。我能看出来,我的问题让他很难堪。这个发现让我既为自己的狠毒感到得意,又自责太过不近人情。但话已至此,我没有理由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孙维,我现在唯一想问的一件事情就是,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他?你…… 孙维的表情终究让我没有继续把话说下去。他的额头开始有汗水渗出,手里打火机越转越快。 我们之间的那种关系并不是爱……他说。 我将半根烟拧灭在烟缸里,不耐烦地打断他问道,那你为什么一开始就要劝我离林原远一点? 孙维苦笑着长叹了一口气说,我想你一直误会我的意思了。我那时要你离他远点,包括之后我不想把他吸毒的事情告诉你,这些都是不想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说着,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决心一样继续说道,其实,如果那时候你没有来乐队的话,现在这样心里憔悴为他奔波的人本来应该是我,而不是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林原他是个很天才的摇滚乐手,能和他在一个乐队合作是所有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心中的梦想。但是,作为一个正常意义上的人来说,他的爱太过侵略性,也太危险了。这些都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够承受得起的。我……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我的确是个自私的人。但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自愿或是非自愿地一直和他呆在一起,你不知道在你出现之前,我有多绝望。有时候半夜他躺在我身边紧搂着我,那种信任和依赖让我觉得自惭形秽。有时候我也想,不如就这么下去吧,能一起走多远就走多远。但我面对他的时候,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跟他解释这种感觉,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对待他。我曾经试图通过专注于事业来分散自己的一部分精力,每天把自己锁在录音室里,但我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专注。直到有天我忽然发现,他就是我全部的事业。不夸张地说,他就像疾病一样,而我爱他已经爱得病入膏肓。但之后你的出现让我觉得自己看到了痊愈的希望。但我那时又很犹豫,因为放弃他就意味着放弃自己这些年来经营的事业,同时也对误打误撞进来的你很不公平。所以我仍然维持着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且仍然寄希望于最后的转机。但之后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他根本不能够生活在现实当中,哪怕一秒钟也不能。 说到这里,孙维手中的打火机重重掉落在了桌子上。桌面被磕出一个浅浅的凹陷。他望着那个凹痕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我打破了沉默。[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你觉得你现在这样的生活有意思吗?我问。 男人就应该成家立业。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他回答。 我本来想问他,赵澈也是这么想的吗?但看着他笃定的眼神,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些年来,我一直不知道该以一种怎样的态度去对待孙维。我完全可以因为他的自私和怯懦而怨恨他,但一个人难道没有权力去选择他自己的生活吗?更何况他为了离开林原而舍弃的,远比他得到的要多的多。我那时只是觉得奇怪,他既然有勇气去作出这样巨大的割舍,为什么没有勇气继续坚持下去。直到林原去世,乐队解散,我一个人跪倒在他的墓碑前失声痛哭时,才意识到孙维的选择也许真的没错。不过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生命再次重来一次,我不仍然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错下去吗? 几年之后,孙维和赵澈分手,他一个人回了德国。之后他和他爸妈给他介绍的一个德国女孩迅速结了婚。那女孩小他八岁。 我完全无法想象,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景。孙维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 第七章晴朗的雨天蓝调 更新时间:2007-10-1314:00:00字数:4457 there’snothinginmydream,justsomeuglymemories.kissmeliketheoceanbreeze. ——gimmedanger,iggypop 不管我怎么试图去说服林原,他都不肯用中文写歌。他觉得在歌词这方面,英文明显更加准确精炼。我知道他的野心很大,我也知道他绝对不肯漫无目的地耗在国内的摇滚圈子中固步自封。他一直都想去欧洲做巡演,如果不是孙维的退出,他真的差一点就成功了。他说用什么语言写歌,只有我们这种学语言出身的人才会在意。其实这只是一些形式上的事情,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根本没必要故弄玄虚。 当时国内的很多乐评人都对此都感到不屑。他们觉得velvet既然作为一支在国内起步的摇滚乐队,就怎么都应该有些民族性的成份在里面,不应该抛弃自己的根基,唯有这样才能够更好地被辨别出来,更容易被自己和他人接受——“你需要自己知道自己的脸长成什么样子,才能够知道自己是谁。”那时唯一让我奇怪的事情就是,这样语气决断的价评论无异于洗脑,却无论何时何地都很畅销。 第8章 反正我是从来不排斥唱两首中文歌的,但无奈写词的人是林原,我只管写写曲子。每次我和孙维把各自的小样混在一起弹给林原听的时候,每弹一个乐句他都能分辨出哪段是我写的,哪段是孙维写的。后来有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就问林原他是怎么做到的。因为我总觉得我和孙维写的那些东西,在小样阶段,风格上是没太大出入的。但林原特别认真地说,不,你们不一样的。孙维写的东西没什么味道,这就是他的味道。而你的味道却特别甜,有点儿危险的那种没心没肺的甜。 我听到他的这种评价之后哭笑不得,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林原从来反对自己被打上什么花里胡哨的标签。他讨厌人们见到一样东西就能联想起他或是他的音乐。他说那种联想像是超市里才有的东西,像狗的思想一样廉价。他期待的东西完全不是评论界的那一套冷嘲热讽,更不是像他们所说的什么“通过永不妥协的音乐追寻”,或是“陷入了生命进退维谷的禅境”。 最初加入乐队的时候,大家都默默无闻。我完全不知道林原究竟需要一些什么。我看得出他整日周旋于孙维、毒品和音乐之间,他并不快乐。我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痛苦,但我也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帮他。 生活他妈的欠我太多了,他有次在喝醉了之后对我这么说,所以我干它多少次都不会嫌多。他们颁奖给我干什么?因为我干了他们?我用音乐干了他们,他们爽了,所以他们要发个奖牌给我? 林原怀着一种近乎恶作剧的心情,将一切肮脏的事物和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肆无忌惮地写进歌词里,而孙维创造出来的旋律又永远都是那么冷酷和嘲讽。他冰冷阴沉的鼓点,加上林原慵懒的嗓音和俊美的外表,呈现出一种宏大的场景,未谙世事的孩子们很容易被这种奇特的体验所吸引,只要在压抑的鼓点中稍稍用吉它弹奏出几个反抗的音符,他们就会感到自己即将获得救赎。在演出过程中,孙维的鼓扮演的是破坏者、秩序维持者和控制者的角色,他用一成不变的鼓点制造出一种肃杀的氛围。而林原的吉它是拯救者、征服者和秩序破坏者,他用炙热的旋律一次次入侵他们的心灵,涤荡一切挡在他们面前的犹豫和恐惧,清除一切曾经存在过的痛苦经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阴暗。在台上,他脆弱敏感的气质和强大有力的吉它攻势形成了一个令人无法抗拒的反差,人们不知道是该宠爱他,还是该去向他寻求庇护。在他的歌迷们眼中,他的一切都是中性的,他的生活和经历是神秘的。他的音乐是拯救他们脱离痛苦的药品,所以他们对他的爱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是一种赖以为生的途径。 我记得有次在演出之前,我和他并肩在后台控制室的监控屏前,看到台下有三万多人挥动着双臂奋力呼喊着“velvet”、“velvet”。林原熄灭了手中的烟对我说,你看到了吗?我了解这些人的痛苦和恐惧,我知道他们要些什么,而正巧我又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那时我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心中忽然感到很失落。 林原,那我需要的东西呢?我需要的东西谁能给我呢? 这问题和许多事情一样,一直都没有说出口,并不代表我已经忘记。记忆都是些脆弱而娇嫩的东西,或者不如说是埋藏在地下那些色彩精致的文物,在被发现的那一刻,就已经丧失了自身的色泽。 我记得出事那年我13岁。有天下午没有课,晚上还要去少年宫游泳,从学校走会近一点,所以我没有回家。夏天的午后,学校的楼道里很安静,我在本子上涂涂画画,不知不觉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发现窗外一片漆黑,开始还以为自己睡过了头,看了表才发现刚刚三点。窗外的天空被一大块乌云所笼罩,闪电一个接着一个,似乎就在我头顶不远的地方炸开,雷声滚滚袭来的时候,整座楼似乎都在震,那感觉简直像是世界末日一样。更让人害怕的是,学校那栋楼的电路年久失修,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故障,整座楼的电灯都不亮了。我能听到窗外学生们离开学校时熙熙攘攘的声音,也能够听到雨滴沉重地打在他们的雨伞上、再跌碎在地面上的声音。不知道走廊里的哪扇窗户没有关好,生了锈的窗轴吱呀作响。我从小就对金属刮擦的声音很入迷,所以就一直那么静静地坐在教室里,聆听着周围的一切。 这时教室的门忽然开了。我见到我哥走了进来。他比我大5岁,就在附近的高中上学。他从小功课一直都比我好很多,那年正好即将高考,他报了一直都想去考医科大学。爸妈都很支持他,也对他抱了很大的希望。他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哥哥(我们同母异父),但却对我一直都很好。我记得小时候他总骑着单车带我在院子里乱转。我过生日的时候,他也总不忘在我枕头下面塞礼物。偶尔他会帮我补习功课,有时候也会替我做作业,总之做一切哥哥应该做的事情。但可能是因为他的年纪比我大很多的缘故,我对他一直都亲近不起来。 事实上,他的性格很随和,是很适合当兄长的一个人。他从来不反对爸妈的看法,从来不像其它同年龄的男孩子那样满口脏话,动辄就大打出手。我甚至很少见到他和其他人有什么争执。他除了偶尔去看一些稀奇古怪的书,似乎没什么其它的爱好。偶尔他会和同学在周末一起出去,但晚上总是在十点之前回家。 那天他刚一走进教室,我就觉得他有些不太对劲。我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总之就是很奇怪。他的头发和衣服全湿透了,眼睛似乎有些充血,鞋上和袜子上满是淤泥。我问他怎么了又为什么到这里来找我,他也不回答。他似乎在踌躇着,接着像是下定了决心以养,很镇定地反锁上了教室的门,又走到窗口去拉窗帘。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但以为他不想让人见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于是也凑过去帮他拉窗帘。可直到他拉掉了我的裤子,把我按在了桌子上,我仍然没有意识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见他在我身后解开裤子拉链时手忙脚乱的声音。当他被雨淋湿的衬衫贴近我后背时,我浑身上下一阵颤栗,茫然地趴在桌子上问他,哥你干什么啊? 我感到他把手伸进了我的嘴里,紧紧地堵住了我的嘴。几乎在同时,我觉得身后一阵剧痛。我想叫,但是却根本叫不出声音来。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哥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只觉得很疼,想要躲开,却发现自己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的手不住在我的胸口抚摸,我觉得浑身上下像着了火一样的滚烫。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不停地搂着我,抚摸着我,亲吻着我的脖颈,口中还不停地发出断断续续地喘息声。当我发现自己也在发出同样的声音时,几乎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冰冷坚硬的桌子硌着我的腿,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要被他撕裂开一样。 别叫,听见了吗。你答应不叫,我就放手。他在我耳边小声说。说着,又是一阵剧痛。 我疼得眼泪差点掉落下来,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使劲地点了点头。 他松开了捂着我嘴的手,我坐了起来。我感到唾液和眼泪混在一起,顺着我的脸颊直流。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幅样子,所以扭过了头。他另一只搂着我的手仍然没有松开,反而顺着我的胸口缓慢地滑下,不住地揉搓着我。我无计可施地哭着说,哥,我疼,我想上厕所。 他没说话,轻轻抱住了我。我以为他要放过我了,可他却跪在了我的面前,专注地亲吻起了我来。在他的牙齿接触到那个地方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要崩溃了一样。我不住地往后躲,但他的双手却紧紧搂住了我的腰,我根本动弹不得。 那天,直到雨停了,他才帮我穿好了衣服,给我背上了书包。 走吧,我送你去少年宫。我听见他说。 我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后来我哥去了上海一所医科大学读书,逢年过节才回家一趟。毕业之后,他留在上海的医院实习,之后就一直留在了那里。我没有再见过他。 上了高中之后,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和其他男孩有些不同。我也说不清这种不同究竟是什么,但我更喜欢一个人呆着。那时候在高中男生里很时兴找个女朋友,但一男一女纠缠在一起的情景对我来说更是恶心至极。好在那时候我接触到crimosa,并且迷上了碳笔素描。我crimosa的第一张专辑是他们92年的那张einsamkeit,当时我希望自己也能够弹奏出那样恢宏而精致的旋律。 就在我准备攒钱买琴的时候,学校里忽然有个心理老师找到了我,要和我谈话。她给我讲了一个阳光、沙滩和海浪的故事,想让我尽量放松一点,讲出我小时候最不愉快的一件事情。她的所作所为并没有激怒我,但她注视着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很恶心,于是我告诉她最令我不愉快的事情,就是发现我妈撒尿时必须要蹲下。在发现了我对女性与生俱来的不友善之后,我们的那次交谈也就不了了之。也许她已经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她的能力范围所及。她之后找到我父母,建议他们带我去找心理医生咨询一下。我父母如临大敌,以为我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理阴暗面,之后又找来许多形形色色的心理医生,他们无一例外地把我视为那种一见到漂亮男孩就急着脱裤子的mb,有的人甚至还想对我使用电击疗法,直到我母亲对此忍无可忍,他才作罢。 第9章 潜移默化中,我对这种靠挖掘人童年隐私为治疗途径的职业产生了严重的抵触情绪。我故意给他们讲我各种各样的梦境和幻觉,让他们以为我真的得了什么不可救药的心理疾病,让他们一个个表情严肃地看着我的病历本,把珍贵的时间统统浪费在那些一文不值的病例记录里。看着他们一个个焦头烂额的样子,我只觉得很好笑。 我去看心理医生的时间远比我花在书本上的时间要多得多,但这些对我没什么影响。我之后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读英文专业。打了一暑假的工,我给自己买了一把fender电琴,当时也没有音箱也没有效果器,没事就在家里自己弹着玩,乐得逍遥自在。之后velvet的许多歌曲小样都来自于那时候的灵感,拥有轻快灵动的旋律,甜美得如同有毒的花蜜——这也许就是我写的旋律总能被林原轻易区分出来的原因。 在这些歌中你既听不出回忆,也看不到未来。现实以它纯粹快乐的面纱笼罩了你,而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濒临窒息的绝境。 第八章伤心的吉他和弦 更新时间:2007-10-1314:02:00字数:5229 thisisasong,thatiwrotewheniwasyoung,andicallit,thebrokenheartedblues. ——thebrokenheartedblues,t.rex 喂,兰兰? 大作家,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想我了啊?我不是跟你留言了嘛,周日晚上我就能见着你啦。 我周日到北京接你吧,去看看以前的朋友。 死了的那个还是没死的那个? 两个都看,成吗? 成,我陪你去吧。你的朋友嘛…… 她还没说完话,我就挂了电话。我不怎么经常打越洋长途,因为我知道每次打完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拔了电话线,我坐在电脑面前,点了根烟。电脑里随机播放出cebo乐队的那首成名作nancyboy。我忽然意识到,自从大学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没有从电脑里删掉这首歌,就像现在我的手机里仍然保留着他的电话。我已经有多久没去看他了?我现在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还活着,或者不如说,存活着。我记得最后一次和林原去看他的时候,走出医院之后我对林原说,为他来不及做的事情,我都为你做了。林原那时候只知道一个劲的傻笑。 尽管我不想承认,但人的记忆的确没有办法被那么轻易的一键删除。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他。我记得他说这是他以前最喜欢的一首歌。我记得他说这话时的表情,记得他眼角微微泛起的笑纹。我头脑中对于他的记忆远没有林原那么多,这些屈指可数的记忆在有关林原记忆的重压之下非但没有消逝,反而呈现出越来越清晰的纹路。 我记得那是大学开学的前一天,所有新生都要在学长学姐们的带领下到学校办理入学手续。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陈克。他大我一届,家在深圳,人很开朗,漂亮,吉它又弹得很好,很招学校里的女生喜欢。当他带着我参观校园的时候,一路上有许多女孩跟他打招呼。他很随和地冲着她们微笑。我发现他笑的时候眼角布满了笑纹。 在宿舍楼门口,我正准备俯身去拎行李的时候,陈克的手和我的手碰在了一起。我记得那时他拉过我的左手看了一眼,然后笑着问我说,你也弹吉它啊? 我搓着指尖的茧子说,我偶尔弹弹贝司,纯粹是玩儿。 他笑着说,那有空我们一起玩玩儿吧。 我看着他的笑容,本能地缩回了手。 这时有个穿着运动服的男孩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见到我和陈克站在门口,瞟了我一眼说,哟,陈克,这你学弟啊?长得挺精神的啊。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楼。 陈克看了看我,抱歉地笑了笑说,刚才那是我同学,他这人就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我笑了笑,没往心里去。 正式开学之后大家都很忙,除了系里搞些活动,我基本见不到他。有时在路上和他迎面走过,也根本打不上招呼。那阵子我其实天天都在想着他,回味着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每一句话。我试图从中寻找些许的暗示,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我很想见到他,哪怕只是说上一两句话,或是一起弹弹琴什么的,但我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还记得我。 那时学校里有间平房,里面有一套老旧的音箱和效果器,都是以前学校里玩乐队的学生们毕业之后留下的。学校里一直都有个乐队,每周一三五下午五点排练,出入记考勤,弄得像社团活动似的,我不对付。有时候一个人闷了,我就会背着琴在平房外面等着,等乐队的人都走了,我再自己进去接上音箱练琴。 我记得有天晚上乐队结束得很晚。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背起琴正准备回宿舍,忽然看见陈克迎面走了过来。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和他打声招呼,他却冲我走了过来。 好久没见你,我还以为你消失了呢。他的笑容还是那样俊美。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他继续问。 我也是路过。我刚说完就后悔了,既然是路过,我又应该怎么解释我身后的那把琴呢。 这就是你那把fender啊?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指了指我身后。 我点了点头,想要找个借口赶快走开。 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和我说话。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里透着失望。 没有。我就是……我还没说完,平房的门就开了,乐队的人拎着大包小包走了出来。最后走出来的人看见我,习惯性地把钥匙递给了我说,走的时候别忘了锁门。 我尴尬地冲那人点了点头。陈克忽然笑出了声来。他的笑让我更加不知所措了。 你吃饭了吗?我正要出去吃东西,我们不如一起吧。吃完饭我带你到个好地方练琴,比这里面的破音箱好多了。 那晚我们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韩国料理店。我们俩一人要了一碗冷面,就着泡菜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正聊得高兴,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对我说了声抱歉,然后就起身快步走到了店外去接电话。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我看到他脸上露出了一种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冷漠表情,完全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等他回来之后,明显有些焦躁,还差点碰倒了茶杯。 你要是还有事就先走吧。我一会儿也直接回宿舍了。有空我们再一起去练琴吧。我说。 陈克笑了笑说,那好吧。真的很不好意思。说着,就叫服务生过来结账。我心里有些失望。其实我很想跟他多呆一会儿,本来还想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那晚我也没心思练琴,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回到宿舍。宿舍里其他人都去图书馆自修了,我没心思看书,索性开了电脑打游戏,一个人打到十一点半多,室友们陆陆续续地撤了回来,吵吵嚷嚷地说着明天的情人节如何去过。我正准备洗澡上床睡觉,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看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随手就挂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哪位?我生硬地问。 喂陆菲吗?我陈克。你现在能出来一趟吗? 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很沙哑,透着一股刻意的掩饰。我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连忙说,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阵,过了半天他才说,我现在在建国门地铁站。 我立刻说那你在那里等等我,我半个小时之后就到。 挂了电话,我发现室友们都在不约而地盯着我,眼中满是惊诧。我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梦游一般地走出了宿舍,刚要下楼,发现自己没带手机,身上还穿着睡裤,于是又赶紧跑回宿舍穿裤子拿手机。 那天出门直接打车。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一盏一盏的街灯从身旁掠过,我的脸在后视镜中忽明忽暗。我忽然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这么晚坐在出租车上是要去什么地方,又要去做些什么。手机上的信号显示灯一下一下有节奏的闪着。我发现自己完全不能思考。 到了建国门地铁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半了。我还没下车就看见了陈克。我一直都没有忘记那时的情景。他坐在石阶上,疲惫地靠着墙,路灯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影,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像。我在车里望着他出神,以至于忘了下车。早已经不耐烦的司机按了下喇叭,我这才下了车。 我来了。我说,蹲坐在他身边。 他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凝视着面前的地面。在昏黄的路灯下,我看见他左颊上依稀有片淤青,于是问他脸怎么了。他没回答,只是缓缓冲我扭过了头。 他左颊青了一块,眼眶处还有些擦伤。我见到他的眼中满是疲惫和颓丧,却没有丝毫的痛苦。他身上只穿了件衬衣,胸口的扣子还掉了,衣襟在夜风中瑟瑟颤抖。我于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他身上。我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正在踌躇不决的时候,他轻轻靠在了我肩膀上。他蓬乱的头发上散发出一种奇怪的烟和香水混合在一气的味道。我僵直地坐在那里,完全不知所措。他拉起了我的手,搭在了他自己的肩上。我感到他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那晚我们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店。 第10章 那里的服务生认得他,见到他之后很利索地给了他钥匙,脸上一直挂着解嘲的笑容。我没理会他的目光,跟着陈克走进了房间。他关上了门,我看着他。我们尴尬地对视了几秒钟,他开始脱衣服。我注视着他,见到他的手臂上和腿上都有殴痕。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有种想要亲吻这些伤疤的冲动。他冲我走了过来,双手搂住了我的腰。我们开始亲吻。这种感觉完全是陌生的,却又是自觉的。他的手轻抚着我的胸口,一个一个耐心地解开我的衣扣。我除了用手紧紧搂住他赤裸的上身,完全不知道还应该做些什么。他缓慢地用嘴唇熟练地探索着,仿佛他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身体。我觉得自己无法站住,不住地往后靠,直到靠到了房间冰冷而坚硬的墙壁。他的亲吻开始变得激烈,那样炙热而激烈的亲吻让我一下子回到了那个下着暴雨的下午。我想躲闪,但发现自己根本无路可逃。我于是开始不住地向外推着他的身体,直到最后将他完全推开,我边系裤子边躲到了一旁。 他站在原地,凝视着我,就像在地铁站门口他凝视着面前的地面那样。那种眼神让我心碎,以至于我根本无法再去看他。从前的情景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对不起。我低头说。 你不想干跟我来这里干什么?他问,说着就坐在了我面前的沙发里,烦躁地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继续说,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我拽起了一旁的外衣,转身向门口走去。我的脑中很乱,像是要炸裂开一样。我只知道我必须离开。 走的时候别锁门。 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冰冰冷冷的,像窗外的夜色一样。我忽然一下子怒火中烧,回身把手上的外衣狠狠摔在他身上说,我告诉你陈克,我今晚来找你不是为了要和你做这个!我不知道你和多少人睡过,但我和他们不一样你知道吗? 陈克抬起头,脸上挂着解嘲的表情笑着说,是啊,是不一样。他们给钱,可是你没钱。 我望着那些他眼角浮现的笑纹,最初就是这些纹路诱惑了我。如今它们重新出现在那里,每一道纹路虽然都在弯曲,努力地呈现出微笑的弧度,但我看到仍然只有恐惧和悲伤。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他低着头不说话,默默地抽着烟。我说你没必要这么折腾自己,我是为了你好。 他盯着我说,你要是真的为了我好,今晚就别走。你走了,我还得找别人来。 我说你身上的疤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吐出了口烟,想都没想地就答道,打的啊。 我问,谁打的? 他笑着说,怎么了?知道了谁打的,你还能给我报仇去啊? 我说,我想帮你,但是我又不知道…… 还没等我说完,他就接着我的话说,又不知道该怎么帮是吧?你要帮我其实很简单。你给我钱,我陪你睡…… 我打断他问,你很缺钱是吗? 他猛吸了两口烟道,对啊,我欠人家钱。 我问,欠多少? 他咧嘴笑了一下说,干嘛?你替我还啊? 我望着他的脸,半天才说,我只是不想看你这样下去。 他这回干脆笑出了声,半截烟灰掉落在了地上。他边笑边自言自语地重复着说,他还想来救我了。 我说,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像是费了半天的劲才憋住了笑,脸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说,你想知道怎么回事是吧,我告诉你怎么回事。我爸妈以前在深圳做房产生意的,他们俩关系一直不好,因为我爸总去赌。后来我妈吸毒,把家里的钱都吸光了之后还不起债自杀了。我爸借了钱去澳门赌,想还债,但最后却输了个血本无归,被人抓了起来,判了五年。我那时候上初二,因为我爸妈的缘故,亲戚朋友们都不愿意收留我。这时和我爸以前做生意的一个叔叔来找我,说他能养我,供我上学,但条件是我认他当干爹,说白了也就是让他包五,而且就算我爸出狱之后,也不许对他提这件事。我当时什么事情也不懂,听他这么一说,还以为他是发好心照顾我,所以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他。直到去年我爸出狱,我去深圳接他。他刚一出门就给了我一个嘴巴,骂了好多难听的话,说他丢不起这个人,还说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这件事,但最后百般无奈,还得去找我干爹借钱。他可能嫌我年纪大了,但碍着从前的事情,就给我介绍了一个中姐,每个月给我找几份兼职,加上他一个月往我卡里打两千块,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也就出来了。说着,陈克猛吸了几口烟,继续说,今天晚上,本来是他让我过去找他的。可碰见了你,我忽然不想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接的那个电话就是他打过来的,说我如果不过去找他,以后别指望他再往我卡里打钱。你也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办法。 说着,陈克掐灭了手里的烟,将烟头扔在了地上,用脚不住地碾着。他也许不是第一次给人讲这个故事了,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像是在说着一件毫不关己的事情。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犹疑,他干笑了一下,又点起了根烟说,别想了,我骗你呢。你随便在街上找个我这样的人,他们编出的故事都比我的都要惨多了。说着,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匆忙滑落,在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情景简直凄美得令人窒息。 第九章回旋的键盘变奏 更新时间:2007-10-1314:05:00字数:5609 iknowyou‘realwaystellingmethatyouloveme.justsometimesiwonderifishouldbelieve. ——troy,sineado’connor 那次之后,我从宿舍搬了出去,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陈克晚上不出去忙的时候,经常过来和我一起住。我想说服他不要再去做什么兼职,但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帮他。 那阵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发现陈克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尤其是吉它弹得特别漂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教给我有关音乐的一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以胡闹居多,光着身子在屋子里弹琴,大喊大叫地唱cebo的歌,直到把房东吵了过来,要收我们的钥匙,吓得我们夺窗而逃。我现在经常会想起那时候的情景。我觉得那时候我与其说是在爱,更像是两只小动物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那种孩子之间的爱和成年人苛索无度、勾心斗角的欲望完全不同,那种爱只讲付出而不计较索取,而且给得毫无保留。 我们的第一次争吵是关于吴迪,就是那个在开学那天在宿舍楼下穿运动服的男孩。他妈是陈克他干爹的前妻,后来改嫁给一个公安局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吴迪和陈克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他们像是兄弟,但又不完全是。陈克说起吴迪的时候总是很言不由衷,后来我才知道吴迪和他之间也做过。那时我觉得他跟谁搞都无所谓,但和吴迪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所以话说得重了一点。那是我们第一次激烈的争吵,也是吵的最凶的一次。我们一个多月谁也没理谁,一个月之后又和好如初。 圣诞节前一天的下午,我在家打扫房间,门铃忽然响了。我开门之后发现是吴迪站在门口,可想而知我那时的惊诧。吴迪进门之后四下看了看,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还是搬回宿舍去住吧。 我当时一愣,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他冲我笑了笑说,你老住在外面,在学校里影响不好。况且,这地方太不安全了。我劝你依句,你和他还是到此为止,各自走开留个美好回忆。别逼我把事情做绝了,闹得大家灰头土脸。 我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他咧嘴一乐说,你不需要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只要照着我说的去做就行了。他这滩浑水你趟到这个份上都没出什么差错,已经是你的万幸了。我怎么说也比你早认识几年陈克,你放心听我的没错。 我冷冷地说你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是我和陈克之间的事情,用不着外人操心。 他眯着眼睛看了我一阵才说,你和他住了也有一阵子了,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怎么样吧?他他妈的看上去还成,用起来说白了就是个公共厕所。你挺好的一个大学生,有前途有理想的,整天被他这样的mb弄得晕头转向的,没什么结果,也实在不值。 我强压住心头怒火,拉开门说,你他妈出去。 吴迪看上去也不想自找没趣,兀自走出了门,但在我关门之前,他回头说,他是不是也给你讲过那个他从前的那些悲惨经历啊?这回他讲的,是他爸死了还是他妈死了? 我没有回答他,使劲摔上了门。我想尽力告诉我自己,陈克不会骗我,我的选择是对的,这几个月来我所见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尽力去回想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次亲吻和拥抱,接着令我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我发现事到如今,我根本不能说服自己陈克对我的爱是真的。 那天晚上外面下大雪,陈克发了条短信给我说路上不好走,过不来了,而其实我也知道,他又去疯了。白天的时候屋子里的暖气管漏水,房东说明天上午才能有人过来修,于是把我这屋的暖气停了。我一个人套着羽绒服裹着棉被坐在床上瑟瑟发抖,满脑子全都是吴迪说过的那些话,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第11章 到了凌晨一点多的时候,门口有羽绒服悉悉簌簌的声音,我冲过去开门,发现陈克正哆哆嗦嗦地抱着大衣站在门口。我刚想说话,他就笑着一把抱住了我问亲爱的,想我了吗? 他的毛衣上落满了雪,后背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打湿。我能闻出他喝了些酒,身上满是酒吧里独有的那种臭烘烘的气息。于是我一把推开了他。他重心本来都在我身上,被我这么猛地一推,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在地。他怀里的大衣掉在了地上,从里面滚出了一个棕色的纸包,还在不住地冒着丝丝白色的热气。我看见那纸包上印着“孙记”两个鲜红的大字。 我有些慌了,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我猛然记起我曾经跟他说起过,我挺喜欢吃孙记糖炒栗子的,可是就是路太远,一直都懒得去买。 陈克那时怔怔地望着我。我看得出他在被我推开的那一刻很伤心,但是和从前一样,他没什么时间去沮丧和悲伤。只是一霎那,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笑了出来,边俯身捡地上的东西边说,亲爱的,圣诞快乐。 我望着他的笑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在被刀来回翻搅一样。 那天晚上我们在床上裹着被子,依靠彼此的体温取暖。我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跟他提起吴迪来过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我有北大的通选课,所以七点半就离开了家。我走的时候,陈克还在酣睡。我不想惊醒他。上午的课结束之后,陈克一般都会到学校来找我,然后我们一起出去吃东西。但是那天,我在大门口等了很久都不见他来,给他打电话发短信都没人接。我觉得很奇怪,所以打电话给他同班同学,说想找他借复习资料。他的同学却说他上午没来上课。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可能是出什么事了,于是便一路心急火燎地往家里赶。到了小区门口,我远远地就看到有两个陌生人蹲在我住的单元门口,有人走过的时候他们就很警惕地看着。 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躲在了小区大门口的警卫亭后,掏出手机又给陈克打了个电话。这回电话响了两下后,竟然接通了。那边一片嘈杂,像是电话在空中被人抛来抛去。后来噪音终于没有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说,喂,你找陈克是吗?我没敢说话,刚想挂掉电话,就听见那边的人说,你别挂,他要跟你说话。说着,又是一阵嘈杂,我的心怦怦直跳,正在犹豫挂不挂电话,那边忽然响起了一阵男人的哄笑声。我听见其中一个人说,再挪近点,让他听得清楚点。另一个声音在同时说,小子,我们正和他玩儿着呢,你也过来一起爽啊?他们的声音最终淹没在哄笑声里。我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警卫亭里坐着的小区保安没精打采地瞥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的举动很反常。我刚想打电话报警,手机忽然自己响了起来。我一看号码,发现是陈克的电话。我想要挂掉电话,但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按下了接听键。 那边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你听好了,小子。你要是想让他少受点苦,就别挂电话,也别想着报警。我们楼下有人看着,稍有风吹草动,最先倒霉的一定是他。 我大气也不敢喘,手心有丝丝发凉。电话那端传来了男人低沉的欢吼,不时夹杂着一两声窃笑和嗡嗡的议论声。我在这些声音中听不到陈克的声音,但我仍然不敢挂掉电话。 这时一个距离很远的声音说,你把电话拿过来,让他叫两声给他听听。 又是一片嘈杂。男人的淫笑声仍然不绝于耳,而且更加迫近。我在这声音中听到了一种压抑着的喘息声。我闭上了眼睛。我认得这个声音。 那边“啪”的一声,我已经无法再去想象那会是什么场景。一个声音说,你就别忍着了,想叫你就叫出来吧。话音未落,就听见陈克一声撕心裂肺的呻吟。我像是被人迎头狠狠打了一棍一样,眼前一黑,靠着墙滑坐在了满是积雪的地面上。 听见了吗?怎么样?爽吗?那个声音冷笑着说,你小子今天运气不好,溜得早,否则现在这么爽的人就该是你了。 我动弹不得地坐在那里,既不敢挂电话,也不敢冲进楼里去。雪水弄脏了我的裤脚,我用手不住地去搓着。 一个保安从警卫亭中冲我径直走了过来。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跳起来掉头就跑。 同时,那边又是一阵嘈杂,我听见有椅子被推倒和织物破裂的声音。接着,我听见了陈克近乎绝望的哀求,别,别……大哥……大哥我求求你,挂了电话吧…… 你小子也有求饶的时候?一个男人尖声笑着说,妈的,真他妈是个滥货。 男人们的哄笑声中,陈克开始更加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一个男人凑近电话的话筒说,我们今天录了相,回去就直接刻盘。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我们就把盘寄到你们学校去。 那天那通电话,我接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我在小区的长椅上僵坐着,手机就那么开着放在身边。所有路过的人似乎都在回头看我。我看得出他们想帮我,但是他们谁又能帮我呢? 电话挂断的时候,我蹲在小区门口的长廊里,看着那些人从单元门口处陆续走了出来。他们一共五个人。吴迪并不在其中,我以为他没来。望着他们走远之后,我快步走到了单元门口,但就在要上楼的时候,我忽然停了下来。我意识到,我已经根本没脸再去见他了。 就在这时,吴迪双手插兜从楼上缓步走了下来。他像根本不认识我似的径直冲我走了过来。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样子,想起刚才陈克在电话里的苦苦挣扎,我掏出手机狠狠地向他的头上砸去。他可能没有料到我的这一举动,被我打了个正着。血立刻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 他抬手抹了抹额头的血,随即凶恶地瞪着我。我以为他会扑上来和我厮打,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抬手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说,你要是再不搬回宿舍住,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你了。说着,冲我神秘地笑了笑说,快上去吧,别磨蹭了,他正需要你呢。 我已经丧失了理智,准备一路冲上楼去,却被他一把拉住。他将手上的血迹抹在了我的脸颊上,小声说,这笔帐我记着,总有一天会还给你。 我一把推开他,转身冲上了楼。门锁被人整个卸了下来,扔在了一旁的地上。这么大的动静房东肯定听到了,但他就是没有出来察看。那时我也管不得那么多了,推开门冲进屋里。屋子里桌倒椅横,一片狼藉,地面上满是破碎的栗子壳。桌子上的东西被人统统推在了地上,空荡荡的桌面上摆着一个杯子,旁边是一个被撕开的粉红色纸包,上面是一个黑色的裸女侧影。杯子里是空的,杯底留着许多沉淀物。 卫生间里有哗哗的水声传出来。我走了过去,看见陈克正跪在马桶前不住地呕吐着。他身上没穿任何衣服。我早就熟悉他全裸时的躯体,我甚至曾经以为我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他的身体,但那次我却被他的身体吓到了。他的后背、手臂和腿上布满了淤青,后背上还有许多烫伤。那时我想走过去搂住他,告诉他我有多爱他,像我们平时做的那样,但我发现自己就是不能这么做。最终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冲了马桶,又伏在水笼头前大口地漱了漱口,接着就蹭着我的身体蹒跚着走出了卫生间。 你回来了。他经过我身边时面无表情地说,我去把东西收拾一下,一会儿就走。 走?你去哪里?我拉住他的手问。 他甩开了我的手,漠然地说,他们刚给我灌了药,我怕刚才没吐干净,所以你如果现在不想干我,最好别碰我。说着,他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半天才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听到我的话,他将手里衣服猛地摔在了床上,大声说,你问我去哪里是吗?那我告诉你,我他妈回去找吴迪,我他妈的去让他干,你满意了吗?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低着头小声说,我不想让你走。 他从裤子的口袋里翻出了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伸到我面前说,那你想干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吧,我随叫随到。 我退后了一步,仍然低着头说陈克,你别这样,我…… 我看见他的手一松,名片掉落在了地上。我不敢抬头去看他,却被他一把搂住。 你要是想干,现在就脱衣服吧。他凑在我的耳边轻声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免费服务。 那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了我,如同眼睁睁地看着有人用刀从我的身体上割下了一块。既没有阻拦,甚至没说半句挽留的话。其实我并不害怕自己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只是害怕自己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这件事。我的懦弱甚至让我自己都感到心寒,可我就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已经发生的一切。 当我机械地打扫着少了一半东西的屋子的时候,发现陈克忘记把他的吉它带走。我这才发疯了一样不停地给他的手机打电话,但他就是不接。我知道,他这一走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我一看是陈克的手机,立刻接了电话。 电话那端的声音仍然不是陈克的。 喂您好,我是b医院急救科。这部电话的主人是您的朋友吗?他刚被急救车送进来,身上也没有身份证件。我看到他的手机上有未接电话号码,所以就拨了一个…… 他怎么了?我问。我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第12章 现在也说不好,已经送进了急救室。您是他的家人吗?能不能现在过来办一下入院手续? 凌晨三点半的街道空无一人,整座城市都在酣睡当中。路灯疲惫地闪了两下,然后一盏接一盏地熄灭。我穿着睡衣在街上发疯一样地狂奔,寻找着出租车。 有个学生经过地下通道的时候发现了他,护士小姐边走边说,然后这个人就直接拨了120急救中心。最先送到的c院,但后来因为是重度脑外伤,就又转到了我们这里。能够初步判定的是,他的脑部受到钝物袭击,浑身其它部位除了肘部有轻微擦伤之外,没有发现其它外伤。 他能不能好?我望着伶牙俐齿的护士小姐,期待她能给我一个爽快的答复。 这个现在我们还不敢说,不过完全恢复的可能性很小。另外他父母来了没有?你是他什么人? 他父母都在外地,我是他朋友。我说。 护士小姐警惕地看了我一眼说,最好能尽快通知他父母一声,因为手术上很多具体的事宜需要他的监护人作决定。另外,住院手续…… 我看着她的嘴唇飞快地动着,我却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我坐在急救室门口的长凳上,觉得面前的世界以一种我无法跟上的节奏飞速地旋转,我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它身后。 第十章分别的自由圆舞 更新时间:2007-10-1314:08:00字数:6454 howniceitistodisappearfloatintoamistwithayoundyonyourarmlookingforakiss. ——vanishingact,loureed 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由于大雾的缘故,所有降落的飞机都晚点了一个小时。当终于看到鲍兰从海关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心中还是挺高兴的。虽然我每天可做的事情不是很多,但也不是这样无止境地站在机场大厅这类的公共场所等人。人群聚集让我感到本能的兴奋,而这种不合时宜的兴奋却令我恐惧。 不出我所料,鲍兰走出海关后就开始骂,骂天气、骂海关、骂所有她目力所及或是目力未及的让她感到不爽的东西。 这地方滥透了,我就他妈的不应该回来。她唠唠叨叨地说着,把手里的行李箱扔在了一旁,随后紧紧地抱住了我,我他妈的真想死你了。 我拍了拍她说,走吧。 她仍然粘着我不松手说,去哪儿啊? 我说回家啊。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用一种拷问犯人的语气问,你在c区的房子还没卖啊? 我说我另外买了套房。说着就帮她拎着行李箱往外走。 她一把拽住了我气势汹汹说,你他妈的,你不会以后想在这破地儿呆下去吧?我不是给跟你说了吗,我在kolobrzeg把房子都看好了,就差办产权证明了。那地方不比这破地方好多了?你怎么想不开啊。 我百般无奈放下手里的箱子,想要轻轻搂住她,但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别碰我。她说。你不把这件事儿跟我说清楚,我现在立马就机票改期直接飞回去,还不用倒时差了。我跟你说,要不是为了回来看你,我…… 我还是搂住了她,轻声哄着她说,都依你不就完了。我先在这里呆一阵子,事情处理完了我立刻就走。你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行不行?咱们先回家,剩下的事情到时候慢慢再说,好吧? 她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在我怀里半天没吭声,然后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问她笑什么,她也眨着眼睛神秘兮兮的不回答。我发现她头发长了之后,比以前更漂亮,也更有女人味了。 开车到了家,她拿着钥匙先跑上了楼,我拎着行李箱跟在她身后。她一进家门就径直冲进卧室,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困死我了。她说。 我拍了拍她说,起来洗个澡再睡。 她洋洋自得地坏笑着说,那一起洗啊? 我说你又不困了? 她轻轻踹了我一脚说,洗个澡又没说干别的,你他妈想什么呢! 我趴在她身边,点了根烟说,怎么样,这环境还不错吧? 她一脸不屑地说,我最讨厌这地方了,太乱,太脏。不过你别说,这小区里倒是挺安静的,能凑合呆一阵。对啦大作家,您的新作什么时候让我拜读一下啊?还有就是,您现在方不方便把您在北京的大计划跟我说说啊?什么时候能走,您给我个准主意吧。 我在床头摸索着烟灰缸,但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把手掌心朝上地伸给了我,歪头看着我。 我笑了一下,知道她不喜欢我在床上抽烟,所以随手掐灭了烟。 我这几天得先去唱片公司,林原有几首歌还留在那里,我得给取回来,版权的事情挺复杂的,我还得和公司慢慢谈。哦,还有,孙维下星期也要回国了,我们这么多年都没见了,怎么说也得聚聚。 你不是说他跟他老婆离婚了吗?鲍兰机关枪似的问。 我说对啊,离婚了是说就连我都不能见了吗? 鲍兰捏了我的鼻子一下说,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贫啊?跟我抬杠是吧?我说他离婚就不让你见他了吗?我的意思是,你小心点儿,你还没结婚呢,别让那离过婚的把你带坏了。 我呵呵傻笑了一下,搂住了她没说话。 她忽然蹿下了床,冲出了卧室,边跑边笑着说,我先洗澡,我先洗澡。 我跟着追了出去说,你知道浴室在哪儿吗你就先洗澡。 你别过来啊,我自己能找着。她咯咯笑着说,声音却从厨房里传出来。 我靠在浴室的门口,见她正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脑袋,调皮地冲我眨着眼睛。 在那一刻,我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于是我对她说,兰兰,我们结婚吧。 厨房里半天也没有动静。我觉得很奇怪,于是走了过去。我看见她蹲坐在厨房的地面上,像个弄丢了自己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正在掩面无声地哭泣。 怎么了,兰兰?我蹲下去问。刚蹲下,她就紧紧地抱住了我。我也顺势搂住了她,听任她把鼻涕和眼泪蹭在我的肩膀上。 她哭着说,都五年了,他们都劝我对你死心算了,说跟着你一点结果都不会有,可我就是不听。到现在我终于等到你这句话了。 我望着她喜极而泣的样子,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无言以对。 第二天早上,鲍兰赖在床上不起,说要倒时差。我给她弄了点早餐,之后就一个人开车去了唱片公司。北京这些年变化很大,公司从北四环迁到了soho现代城,但路上的交通状况却仍然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太大改观。我特意开车绕过我从前的大学,发现从前和陈克一起租的房子已经被改建成了一个街心公园。一群大叔大婶在公园里甩着手臂健身,一个脑袋很大的男孩坐在秋千上,我总觉得他会头朝下栽下来。 到了唱片公司是上午十点多。我打了电话,林原以前的经纪人,也就是现在raj唱片公司的董事长被一群记者簇拥着,亲自下楼来接我。我之前跟他联系的时候,说希望这次回来的事情低调一点。但张宏这人我也知道,天生的生意人,永远利字当先,总之什么事情都不能妨碍着他挣钱。 我很低调啦,他跟我握手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厚着脸皮跟我说,只找了五家媒体过来,本来我准备在长城饭店一层开个媒体见面会的。 干什么事情都最怕知己知彼。张宏知道我天生好脾气,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他。我无奈地笑了笑。几个记者在我旁边按动快门疯狂地拍照。两个女人同时将麦克风戳到了我面前,十分麻利地说,林先生您好,我是周刊记者,能不能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我看着张宏,张宏笑眯眯地看着我,丝毫没有救我的意思。我只能说,行,没问题,但能容我先上楼喝口水吗? 一群人哄然大笑,张宏这才走上来拦在我和记者面前说,半小时后在公司小会议厅我们开个小型的媒体见面会。各位稍安毋躁,稍安毋躁。说着,就把我拉进了楼。 我跟着张宏乘董事长专用电梯直接上了三十层的董事长办公室。他在电梯里不住地瞟我,期待我能说些什么。那样子像只偷吃了玉米的熊,挺卡通的,我无奈地笑了出来说,你指望我跟他们说些什么? 他一下子咧嘴乐了,用肥厚的手掌拍了拍我说,老规矩,你办事我从来都放心。 我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知道他又想到什么赚钱的主意了,于是问他,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他习惯性地搓着手说,其实也没什么,明年林原不是正好去世10年吗,我们想搞一系列活动,表达一下唱片公司对他的追忆。其中包括再版你们的cd、出版一本回忆录,需要选一些林原生前的图片和视频。具体的事情我们上楼再谈吧。 我说这事儿你跟孙维商量了吗? 张宏笑眯眯地说,他这次回国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儿吗。要不是二少爷那边同意了,我哪儿敢找小少爷你商量啊。 张宏以前不遗余力地想在公众面前树立林原的主流形象,他不止一次地对林原说,在台下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所有事情,但在公众面前,你最起码要拿出一个正常人的姿态来,至少得给我像那么回事儿,别那么没心没肺。为此,他还特意拉着林原去过一次孤儿院,想让他抱抱小孩,拍两张“摇滚歌星式的”公益宣传照。 第13章 当孤儿院的护士小姐给林原抱来一个小孩的时候,林原歪着头瞟了那孩子一眼,望着护士小姐问,这是个男孩儿吗?我能亲他吗?说着就咧开嘴坏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让护士小姐吃了一惊,吓得当即抱着孩子跑开了。旁边的记者们目睹了这一切,无不目瞪口呆。张宏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索性走过去跟他们说,你们谁敢把刚才的事情写出去,我就找人卸你们谁的腿。 那时我和孙维在一旁无奈地看着。林原走过来一头雾水地问我们,她跑什么啊?我要亲孩子又没要亲她。一席话说得我和孙维哭笑不得。 不管怎么说,那次之后,张宏再也敢没张罗过这样的慈善活动。 电梯门无声地打开。我踩着脚下厚厚的吸音软毯走进了经理办公室,见到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三米多高的林原的黑白画像。那是piece巡演阶段时的他。这张画的来历挺戏剧性的。那时有个日本的画家在网站上见到了他那张微侧着头的宣传照,惊艳于他的美貌,于是特意照着那幅宣传照做了一幅1:1真人大小的黑白版画,并将按原画放大三十倍的复制品连同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寄给了他。林原在接到礼物的当晚就去了日本,回来后给我和孙维带来了一大堆迪士尼乐园的纪念品。他想用这些东西证明他只是突发奇想地去东京旅游,但我们谁都知道,迪士尼乐园绝对不是他东京之行的主要目的。后来我们去日本玩的时候,都是那个画家负责全程接待。因为接待的规格相对于一个画家的正常收入来讲高了很多,所以我当时很困惑。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画家的叔叔原来是日本关西地区一个很有势力的黑帮大佬。 我那时很有一些担心地问孙维这画家靠不靠谱。还没等孙维回答,林原就笑呵呵地凑过来用新学的几句半生不熟的日语说,大丈夫,大丈夫。 那时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 我看着那幅画发呆,张宏笑呵呵地走上来,拍了拍我说,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没摘这幅画。那些新来的小崽子们一进门就问,这人是谁啊,是大卫鲍耶啊?我说大卫鲍耶长得哪有他那么漂亮。 短裙子的秘书小姐笑盈盈地端上两个高脚杯。张宏忙不迭地从一旁的吧台拉出一瓶红酒对我说,怎么样,84年的,尝尝?我说不用了,我就是渴,有白水吗? 张宏给秘书小姐使了个眼色,她立刻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儿就端着两大杯冰水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放在我和张宏面前。张宏点了点头,她几乎在瞬间就从我们眼前消失了。 我喝了口冰水,问张宏,怎么不见丽莎啊? 张宏恍惚了一下,好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丽莎是谁,接着一拍自己的额头道,啊,你说她啊,都哪辈子的陈年旧帐了。她那种人,能安分守己的呆着?找了个英国老公,据说是做药的,特能挣钱。 我知道张宏这肯定又是在扯。丽莎是他以前的女助理,很规矩很踏实的一个女孩。那时她一直和张宏住在一起,我本来以为他们会结婚的。 也许看出了我的失望,张宏很感慨地拍了拍我说,这些年你可能也有感觉,有些事情当初说的都挺好,但时间一久了,就会发现一切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女人这东西靠不住啊,有时候想想,觉得你和林原那样,真的挺难得的。 我笑着说,那怎么没见你找个男秘啊?[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coetothejungle,gunsn’roses 那天打电话给王伟的时候,他听说我要到c区去找他,犹豫了一下才答应。 第14章 他的声音听上去没怎么变,但说起话来明显没有以前那么冲了。那天我是下午一点多到的c区,但其实跟他约好了两点半在家里见面。我当时与其说很想尽快见到王伟,其实是想尽快见到陈克。在电话里我都没敢提起陈克的事情,因为不管他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认为电话是个合适的方式得知这一切。 所以那天,当我准备身手去按响301门铃的时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我害怕当打开这道门之后,见到王伟怔怔地看着我,对我说“对不起”之类的话。而正当我犹豫着的时候,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davidbowie的那dystardust从屋子里飘了出来。 一个人正扶着门穿着鞋,边穿还边回头对身后说,要哪种啊?大热天的,非得去那么远的超市买啊? 里面传来了王伟的声音,瓶装的干啤,要是有纯生就买纯生的。楼底下的超市不干净。 那人短促地嗯了一声,正准备打开防盗门,抬眼看见我站在门口。隔着防盗门的纱窗,我惊呆了。我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或是产生了幻觉,但当防盗门完全打开的时候,呈现在我面前的那张英俊而消瘦的脸,那样挺拔的鼻梁和眉骨,额角浅细的一道伤疤,薄而精致的嘴唇,这一切都和我记忆中陈克的形象完整地重合了起来。但当我的目光接触到了他的眼睛,那双曾经诱惑过我的、满布桃花笑纹的眼睛时,我立刻意识到,这个人并不是我认得的那个陈克了。 他略带些惊讶地注视着我,这种注视陌生得令我绝望。如同在注视一张毫不关己的桌子,或是窗外在风中摇摆的树枝一样。他也许会感到莫名其妙的着迷,也许会在潜意识中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但他眼角眉梢流露出的一切无不在表明这个拥有着陈克躯体的人,这个和我曾经彼此拥有对方的人,他已经完全不能认出我来了。我在他的生命中已经沦为一个陌生的人,一个在大街上偶尔和他擦肩而过的人。 你找王伟的吧?他礼貌地笑了一下问。当我的目光碰触到他眼角笑纹的时候,如同被炙热的烙铁所伤一样,立刻移到了别的方向。他可能对我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求助似的回身冲屋里望去,问道,伟,这你朋友啊?我看见王伟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他见到我之后猛地一愣,手中那些本来准备递给陈克的空酒瓶跌落在地,当即摔了个粉碎。 我本来昨天打算在电话里和你说的。王伟说。 他蹲在地上,用扫把和簸箕小心地收拾着酒瓶的碎玻璃碴。陈克被他打发去超市买啤酒,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看见厨房的炉子上突突地炖着什么东西,香气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溢出来。我靠在墙上,离他既不太远,也不太近。 他见我没吭声,继续低着头说,你走了之后,我照你给我的地址找了过来。我本来打算照你说的,把房子租出去,再找个好点的保姆照顾他。但是,我第一眼看见他,他那么瘦,一个人躺在床上,床单上屎尿横流,身上都结痂了,腿上好多地方还剩了坏疽。当时我给他洗床单,帮他擦身子,我觉得我……我不能让别人来照顾他。所以我就把我在三里河那边的房子租出去了,搬到了这边来。第一年是最苦的,那时候我也找不到正式工作,每天晚上到酒吧赶夜场,再小的场子,给钱我就去。第二年还好点,我在后海一个blues酒吧找了份稳定工作,偶尔也能去做些暖场演出,他的病情也稳定一点。我特意去北大医院报了个护理班,学怎么照顾他这样的病人。我以为你最多三年就能回来了,可是等到第五年,你还没回来,我渐渐发现我离不开他了。开始我以为,我为他做这一切,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但后来有次晚上我给他擦身子,他忽然流眼泪了。我以为他把我当成了你。当时觉得心里别提有多难受。 说到这里,他把盛满酒瓶碎屑的簸箕端了起来,倒进了厨房的垃圾桶里,顺手掀了掀炉子上的锅盖,把火调到最小。看见他熟练的动作,想起我走的时候,他连碗像样的泡面都不会煮,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他拧了块抹布,埋头擦着地面继续说,现在科技发达了,我也听说有那种脑死亡然后又康复的病例,但没想到能轮上他。真的,那天回家我看他睁着眼睛望着我,还以为是他无知觉的生理反射。但当他开口管我要水的时候,我简直惊呆了。医生说他的视觉功能最先恢复,然后就是语言功能,身体机能需要长时间的锻炼和康复治疗,才能够完全恢复,因为毕竟他身上的肌肉已经都萎缩了。那阵子我天天陪他聊天说话,帮他做康复训练。但是他从前的记忆已经完全丧失了,他认得我是谁,能够说出我为他做的一切,但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我以前上学的时候,道听途说过一些有关你和他的事情。我本来想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但是有天跟他说起你的名字的时候,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他自己也不想,但就是控制不住。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会回来,见到从前的事情令他那么伤心,觉得他已经够苦的了,没必要再让他这么伤心下去。 说着,他起身望着我说,学长,我承认我很自私。这次你说要到这里来,我本来想把他远远支开。说实话,我也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但我想能拖一天是一天。我知道我不能骗你,我也骗不了你,但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我真的不想看到他再受伤害。 我见到他看着我的眼神近似于哀求。他紧张时喜欢拧东西的毛病仍然没有改,不停地拧着手里那块沾满了玻璃碎屑的抹布。我看见锋利的玻璃碎屑扎进了他手上的肉里,指尖有血流了下来,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我笑了一下,摸了摸他的脸说,傻小子,能看见你们一起过得这么好,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望着我,热泪盈眶地笑了。这时炉子上的锅里冒出丝丝的白汽,他连忙跑进了厨房去掀锅盖,边跑边笑着说,学长,今天让你尝尝我最拿手的白斩鸡。 我背对着他说是吗,那我真得好好尝尝。说着,我感到一滴眼泪从眼角飞快地滑落。 这么多年了,我到现在才能体会陈克最初在我面前强忍住哭泣时的那种心碎与绝望。 那天尽管王伟一再挽留,我还是没等陈克从外面回来就先走了。我不是不想再见到陈克,我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不知道我再次见到他,和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我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坐进车里之后,我望着方向盘,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鲍兰一次次地打电话过来,被我一次次地挂掉。最后我干脆把手机关掉,拆了电池,扔在了一旁。 车窗内的空调被我调到最大,我随手打开了音响,里面传出axl在weletothejungle中来自地狱的咆哮。自从我离开c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过这首歌。这张唱片就一直在我的车里停在axl的那段低沉的、蓄势待发的怒吼上,终于在这些年后的今天爆发了出来。我被着突如其来的旋律震呆了。我想起他高踞在舞台上妖娆不可一世的样子,我想起他质问着面前的每一个人“youknowwherethefuyouare”时的无名业火。我曾经是那么爱这些愤怒和威胁,而如今却被他们吓得喘不过气来。 我回忆想起在波兰见到的那个从教堂顶端失足摔下的小女孩,想起那天在火车上见到的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倾泻下来时,脑海中猛然响crimosa的旋律。我想起我和鲍兰在酒吧门口的第一次相遇,想起我那件肮脏的裘皮大衣、酒吧、呕吐、廉价的旅馆、女人低垂的丑陋乳房。这些令人恐惧而惊诧的景色,它们如同电影中的蒙太奇一样,在我的脑海中铺出了几条并行不悖的动态画面。血迹、乌云、裘皮、海滩、灯塔、教堂的尖顶,无数次的相遇、问候、亲吻,油腻的厨房、冰箱里的意大利面酱、薯片、咖喱、漏水的笼头、锅内飘浮的肉皮、墙上底色橘黄的水彩画、晃动的男女不分的胸像、清晨的街道、将灭未灭的路灯、水沟里漂浮着的死狗和涂鸦。我忽然猛地踩下了油门,车咆哮着向前跃了出去。这瞬间的喧嚣让我猛地清醒了过来,这几年来我实在是过得太安静了,林原死后,我像是被生活催眠了一样,我的整个人、我的精神,被这个藏污纳垢的世界软化了。我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是这个世界沉积的灰土,我的前途是一个个由谎言编织起的幻觉。我的灵魂早就被命运的铁腕扼杀,而今我认为理所应当接受的一切,其实都是那样的荒诞离奇,无时无刻不在为已经沉沦的我奏响着丧钟,试图将我惊醒。 我的生活太过寂静了。我需要点噪音,我需要点刺激。我知道有个地方有我需要的一切。我现在就要到那里去。 第十二章悲情的午夜探戈 更新时间:2007-10-1314:16:00字数:5704 sevendaystolivemylifeorsevenwaystodie. ——seven,davidbowie 林原曾经说过,这世上有一种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些什么。他说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他得到的东西越多,就发现自己想要的越多。所以不是他去腰斩生活,就是生活将他腰斩。我觉得这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贪婪,而是对林原那样的人来说,他们一生必须面临的事情,就是不断地去寻找一些新的、能够维系生命的理由,这对他们来说甚至比吃饭和睡觉更重要。 第15章 世界在他们的眼中并非满目疮痍,但他们却无一例外地坚信人自出生起就在走向腐朽。你很难用悲观或是乐观来形容林原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因为他甚至无法面对一个真实摆放在他面前的世界,又何谈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样的看法。 林原戒毒的时候,由于对脱瘾药物很敏感,所以每周我最多只能给他进行两次针剂注射。那阵子他恨我,从来不跟我说话,因为他知道注射剂、药品和针管都被我锁在一个盒子里藏了起来,他找不到。有次我去南城取案件材料,晚上回家时路上堵车,到家时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一进门就看见林原倒在地上,嘴里不住地流着白沫,一旁的地面上满是散乱的针剂,那个盒子的锁被他撬开,连同一把带血的餐刀一起扔在了半开半掩的垃圾桶里。他的胳膊上从手腕到上臂,被划了大大小小三四道伤口,每一道伤口都很深,血还没有流出来。 那次他在医院里呆了整整一个星期。主治医生是我大哥在医学院的同学,他特意找到我,很严肃地质问我说,在现在这种时期,你怎么可能把他一个人留在一间有刀和针剂药品的屋子里?你还想不想让他活了? 那天晚上,林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不说话,也不睡觉。我坐在他旁边,我想劝他休息,但是却发现自己疲惫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林原忽然说,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后来发现他正望着我,确实是在和我说话。于是我干笑了一下说这阵子我老往外面跑,现在想留下来陪陪你。 他看着我说,可我现在要下地狱了。 我望着他说,你不管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 他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头顶的点滴瓶不住地震颤。他边笑边学着孙维说德语的声音说,nein,nein,nein。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啊。说着,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继续说道,陆菲,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开始,我就没想着要和你一起下地狱。我跟孙维说,跟着这个人,我们都能去天堂。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他说着举起了缠满绷带的手,疲惫地挥了一下——这里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天堂。 孙维那天在velvet里找到我的时候,第一眼没敢认我。据说我当时处在一种混沌的状态之中,见过来了个人就拉着他笑着说过来咱喝吧。酒吧老板在一旁不停地对我说这是孙维,这是孙维。我一听是孙维,就一把拉住他说,孙维,你可来了。你赶紧让林原把那破dj换下来吧,你听听他都放了些什么破玩意儿。 我看见孙维和酒吧老板对视了一下,谁都没有说话。这种沉默让我觉得很受委屈。他们都以为我喝醉了,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但其实我很清醒。我只是不能向他们证明这点罢了。于是我很不客气地问孙维说,你们俩看什么呢?林原在哪儿啊? 孙维俯身蹲在我身边,握着我的肩膀看着我说,陆菲,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我看着他的脸。迷幻的灯光下,他的脸仍然如从前那样英俊,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皱纹。我忍不住凑上去亲了它们一下,然后傻呵呵地冲着他笑了。 我听见他和酒吧老板在用德语争执。我只能听懂大概的意思。 ……这满桌的药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看着他? 我一见到他这样就找你了,我不知道该找别的什么人……我这里从来不进这样的东西,你也知道的。 他这样多久了? 两个多星期了。你昨天到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了。 这时孙维轻轻拍了拍我的脸说,陆菲,陆菲?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我点了点头大声说能啊。 他又问,你能走得动路吗? 我摇了摇头大声说不能啊。 他于是伸手过来拦腰抱起了我。我顺势用手钩住了他的脖子,倒在了他的怀里。我喜欢他哄着我说话时的样子,我喜欢他这么紧紧抱着我时的样子。这一切都让我想起了曾经的情景。我产生了幻觉,此时此刻,我就是林原。 孙维,我扳过他的脸望着他说,你看我现在像他吗? 孙维没有回答我。他一声不响地抱着我走出了酒吧,把我扔进了车里,俯身帮我系安全带。我不甘心地用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他也没有任何反应。我于是凑近他的耳垂,轻声在他耳边哼唱起林原以前经常唱的那首歌。 whenestoorbit,thenholdmelikeagirl… 够了,他忽然瞪着我说,你知道你不是他,你知道你根本不能成为他。你看看你自己! 说着,他一把拽下车前的遮光板。遮光板背后有面镜子,自动开启的灯光晃了我的眼睛一下,一阵金光绚烂之后,我就在镜子里见到了自己的脸。消瘦、病态、苍白,睫毛因为涂了过多的睫毛膏而胡乱地纠缠在一起,黑色的眼影,修长的眼线向上挑起,上面还扑了许多银色的粉,鲜红的嘴唇,锋利笔直的唇线。林原从前手把手教我应该如何化妆,看来尽管隔了这么多年,我的技术仍然没有退步。 我觉得镜子里的人很美,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孙维要如此大惊小怪,于是我咧嘴冲孙维傻笑了一下,他却猛一把摔上了车门。望着车窗后视镜中他的背影,我知道他又一次害怕了。当我意识到这就是他的恐惧时,不得意洋洋地笑了。从前和林原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总想把自己保护起来,总害怕自己的情绪被别人察觉。他总是胆战心惊,害怕自己受到诱惑。 那晚他一个人躲在车门外抽烟,迟迟不肯到车里来。我一个人被绑在车座上动弹不得,大喊大叫,最后终于筋疲力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的被子散发出阳光的气息。我感到头疼欲裂,嗓子里很干,于是爬起来四处找水。可刚从床上站起来,就被屋内的墙上的落地镜吓了一跳。我看见镜子里的人正露出惊愕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半天我才反应过来,那个长发散乱、穿着迷你裙和鱼网袜的人就是我自己。我面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发现自己的指甲被涂得漆黑,比什么时候都更像是个变态。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我更得意了。望着镜中的自己,我忘记了喉咙中的干渴,像是完全着了魔一样。我缓慢地回忆起了昨晚那个盛大的易装舞会,我回忆起我在酒吧厕所里精心地涂抹睫毛膏时,一个戴着金色假发、面色苍白的男孩从我的身后走过。我爱他注视着我的那种眼神。我回忆起那些喧嚣的场景,我穿着松糕鞋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经过。那些药丸、针剂、血、甜蜜的亲吻和震耳欲聋的音乐…… 这时我忽然听到门外有激烈的争吵声。其中一个尖细的声音如同一把锋利的锥子,直从头顶戳进了我的脑子。我将滚烫的脸贴在了镜子上。 我认得这个声音。鲍兰。我想冲出去扼住她的喉咙,好让她不要再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见他!他是我未婚夫,两个星期之前他刚刚向我求过婚!你是他什么人?凭什么不让我见他?! 我只是说他现在正昏迷着,而且也不方便见你。等他清醒了一点,你再见他不好吗?孙维的声音很疲惫。 你把他怎么了?我告诉你,你别打他的主意。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人了。我们会离开这里,我们要结婚了你明白吗? 可悲的、自以为是的女人,无论身处怎样的绝境,总妄想自己能够控制住局面。 孙维又低声说了些什么,含糊不清的声音持续了一阵,门就忽然被砰一声地打开。我用头抵着镜子,支撑着身体的重心,缓缓侧过头去看,这时已经听见鲍兰已经发疯似地尖叫。 孙维走了进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注视着我。鲍兰在我们之间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回身拽住孙维的衣服不住地大喊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你看看你们都对他做了什么! 孙维无动于衷地望着我。我心不在焉地扭过头,伸手抚摸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鲍兰忽然冲上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说,陆菲,跟我回家吧,别再这样了。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忘了这一切。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你不是说过要和我结婚吗?难道你都忘了吗? 我手臂上还未痊愈的针孔被她这么用力一拉,像是撕裂开来一般的剧痛。但我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她不停地摇晃着我的手臂,任剧痛蔓延我的全身。我能够体会到她心中的绝望和痛苦,我知道肉体上的疼痛不及这种痛苦的万分之一。从前的记忆纷至沓来,诸多的图景在我的面前铺展开来,让我感到窒息。于是我只得向孙维求助,望着他不住地说,救救我,救救我。 在听见我声音的瞬间,鲍兰松开了紧握着我的手。她整个人就像是忽然被电了一下,望着我不断地向后退,浑身上下都在剧烈的颤抖。我看着她那样跌跌撞撞地一直退到了孙维的身旁,看上去像是要晕倒。孙维伸手想要扶她,却被她一把打开。 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屋子。我听见大门被砰地摔上,脚步声在走廊里变得越来越远。偌大的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我和孙维,还有中午弥漫着炊香的空气。我背靠着镜子,无助地冲孙维伸出了双臂。 救救我。 孙维望着我。我知道他在犹豫。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几乎察觉到了自己心中的愤怒。 第16章 他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的身体在不住颤抖。我以为他又会像从前那样转身走开。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他如果离开,我就替林原干掉他。可是他没有走,反而拉过我的手臂,紧紧地搂住了我。 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又回到了从前。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令我晕眩、令我窒息,就如同本来脱离了躯壳的灵魂在身体外徘徊许久,经历无数,而在瞬间,几乎是完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忽然返回了你的身体。在那一刻,本来丧失意志多年的你不但要完完全全地接受从前的自己,还要在瞬间将灵魂背负的痛苦和悲怆全部收藏进自己的记忆。你完全丧失了自己,却又比什么时候都更加能够成为自己。记忆和幻觉丧失了彼此得以区分的界限,我似乎又看见了林原化身的那只黑豹,皮肤如锦缎般光亮,从一片漆黑中缓慢地倾泻而出,那光芒就像月光投射在笼罩着雾气的黑色森林之上。两只绿色的眼睛散发着宝石般诱惑的光芒,在瞬间就能将人的心志攫住。它虽然沉默地注视着我,但我知道他要我去做些什么。 孙维,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不用立刻回答我,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需要一个答案。说着,我搂紧了他—— 你离开林原的原因,其实是我吧? 半个月之后,张宏来孙维家看我。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陆菲,你要是管不住你女人的那张嘴,我就得想办法替你管了。说着,把一沓报纸杂志扔在了我面前。 我靠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茫然地看着张宏,不知道谁是“我的女人”。见到那些报纸上骇人听闻的新闻标题,旁边还有鲍兰戴着墨镜一脸沉痛表情的照片,我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新闻标题下还有我、林原和孙维三个人在一起的那唯一张官方宣传照,只不过报社的人对这张照片进行了ps处理,做出照片被撕裂的样子,我和孙维在左边的半张,林原一个人孤独地呆在右边的半张,肩上还有一只孙维握着鼓槌的断手。我觉得报社这样做很残忍,不禁皱起了眉头。张宏见我只盯着那张照片看,喘着粗气对我说,我的祖宗,不是让你看这个,是让你看看,你女人都对媒体说了些什么!孙维这次回来,我是打算给你们做个声势浩大的前期宣传的,可你倒是挺让我省心的,我一分钱没花,你和孙维的名字已经满天乱飞了。 我翻了翻其它的杂志,讲的大概是一回事,无非是鲍兰对记者们诉说我和孙维那天是怎么被她“捉奸在床”的。 孙维这时正端了一盘西瓜进来,盘子上沥沥啦啦全是水。于是他随手从那沓报纸里随便抽出了一张,垫在了盘子下面。盘子不偏不倚,正压在鲍兰的脸上。 张宏面色阴沉地点了根烟,孙维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他戒烟已经好多年了。张宏做出一幅痛心疾首的表情说,你们现在是把我往绝路上逼。我生平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儿。我张宏,第一次能问心无愧地说我没做任何炒作,但人家哪儿能相信啊!这女人到底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她知道你从前的多少事情?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孙维取了块西瓜,咔咔地吃了起来,边吃边漫不经心地翻着杂志,像从前一样,丝毫没有要替我说话的样子。 我无计可施,只能把从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张宏说了。张宏听得很认真,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最后他一拍手掌说,成吧,我大概知道了。这事儿我先跟你交个底,无论为了你们的以后还是公司的以后,我都不会允许她再这么大放厥词下去。你也跟我交个底,你是还想跟她在一起,还是想就此打住,让她老老实实闭嘴? 我看着鲍兰的脸被水浸湿,呈现出字迹斑驳的样子。我对张宏说,你知道吗,你的想法其实和这些报社、杂志社的想法一样。你们总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说撕破就能撕破了,但哪儿那么简单…… 张宏说祖宗,我没现在没时间跟你探讨这些东西。我现在要的只是你一句爽快话。说着,他四处找烟灰缸。我见他着急的样子,索性掌心朝上把手伸给他。我发现他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我,烟停在半空中,也忘了往嘴里送。这时孙维忙不迭递过来一个装西瓜籽的碗,他接了过去,索性连半截未抽完的烟一同拧灭在了碗里。 我说,这些年来,我也算不上多了解她。但我知道她最恨这个地方了。她在这里呆不久的。你让她就这么发泄一阵。过了这阵子,她气消了,不用你轰自己就走了。 张宏瞪着孙维问,这些都是你教他的? 孙维啃着西瓜说,没有啊。我教他什么了? 张宏哼哼着抱怨说,告诉你孙维,我下次要是再到你这儿来的。妈的连个正经的烟灰缸都没有。对了,过两天来公司审做box-set的片子,别忘了。再过几天出版社会派专门的人来找你们做采访,为以后的回忆录作准备。 说着,他拿起了块西瓜大口啃了起来。 第十三章喧嚣的电气爵士 更新时间:2007-10-1314:18:00字数:5455 somebodycutoutyoureyes,yourefusetosee. ——drinkbeforethewar,sineado’connor 镜头里出现的是林原在d区的家。那是夏天,晴朗的午后,他像是刚刚起床,头发蓬乱,套了一件leecooper的粉红色尖领t-shirt坐在院子里。他面前的桌子上散乱地铺着几张纸。他右手夹着烟,左手捏着笔,不停地在纸上抄抄写写,样子十分懒散,像是还没有睡醒。镜头移近了一些,他仍然没有察觉到有摄影机在拍摄他。画外有两个人的声音在窃窃私语,他们在似乎在商量着些什么。接着一个声音叫了他一声,我听出是孙维的声音。林原吓了一跳,猛抬起头,看见了摄像机,于是习惯性地对着镜头伸了一下中指,然后继续低下头去抄抄写写,样子很认真。这时有个清晰的画外音出现,是个女人的声音,她似乎无法压抑心中的激动,不断地重复着说,他今天心情不错啊,心情不错啊。说着,镜头于是又得寸进尺往前推进了一些。我听出这个女人的声音是孙维当时的地下女友赵澈,她那时在另外一家唱片公司工作。 原儿,你干什么呢?赵澈在画外像是在故意逗他说话。 写东西。他头也没抬十分含糊不清地说。画外传来一阵呵呵的笑声。镜头里同时出现了一只女人的手,翻动着桌子上的纸。赵澈继续问道,这是谁给你留的作业啊? 林原完全不再理睬赵澈,抬头对着镜头后面的方向,露出了一脸的可怜样说,你替我抄吧。 孙维这时走进了镜头,拿起那几张纸翻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张说,这地方错了。 林原扒着孙维的手说,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孙维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拚着说,n-e-i-n,nein。你少写了个i。 镜头凑近了一点,照着林原的手。他很麻利地在e和n之间加入了一个明显小了半号的i。 孙维在画外的声音,你不觉得你这i特别委屈吗? 林原学着孙维的口气晃动着手指头说,nein,nein,nein,你不懂。 镜头晃动了一下,拿着摄像机的人像是强忍住笑。 镜头里的孙维把纸扔给了林原说,涂了重写吧。 林原仍然晃动着手指头说nein,nein……接着,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孙维就冲着镜头伸出了中指大声喊道,张胖子去死! 镜头剧烈地晃动着,最终变成了漆黑一片。录像厅中的灯亮了起来。屋子里一片寂静。坐在我身旁的张宏极力想打破尴尬气氛,于是冲我笑了笑说,那次不就是我让他手抄份歌词,做cd里的歌词本吗。他至于那么恨我吗。 孙维忽然对张宏说,这段要不还是别要了吧。 张宏挑起眉毛说,你怕赵澈吃了你啊? 孙维苍白地笑了一下说,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张宏搓了搓手说,那别急,后天你就能见到她了。我约了她还有spike乐队的人吃饭,到时候你们也出席,算是对外界的一个宣传也好,表态也罢,反正就是宣布你们正式回公司来了就是了。spike你们知道吧,就是现在国内当红的摇滚乐队。那乐队主唱陆菲你应该认识的,就是王伟,我们上次还说起他来着。赵澈现在就是他们乐队的经纪人……见孙维还不说话,张宏连忙继续说,其实这么多年啦,什么事儿不能谈开了啊。就说赵澈她以前对不起你…… 张宏还没说完,孙维就打断他说,我出去抽根烟,你们先看着。 说罢,孙维起身走出了录像厅。 张宏看着他扬长而去,半天才问我说,你不是说他戒烟好多年了吗? 我冷冷地反问道,你不会真的以为他要出去抽烟吧?说着,也起身欲走。 张宏长叹了口气道,我真受够了。每次都是这样,我兴高采烈地计划好了一切,你们看也不看地转身就走。你们潇洒,你们有派。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我本来想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一走了之,就像林原、孙维和我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尝试着新的道路,发现此路不通后转身就走。但问题在于,我们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走错了路,甚至不愿意再去提起这件事情。 第17章 那天我已经走到了门口,张宏仍然在身后喋喋不休地数落着,抱怨着,控诉着,于是我决定做个改变。我站了下来,回头接过了他的话说道,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根本不想去知道。张宏,无论是我、孙维还是林原,我们都感谢你做的这一切。但我想知道的是,你有没有一次,哪怕只是一秒钟,能够真心诚意地为我们想想?你不需要把我们当成是什么摇滚歌星,甚至不需要把我们当作是你的朋友,但你能不能把我们当作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幅招贴画或是别的什么你可以随便摆来摆去的东西?你明明知道赵澈当年是怎么搞孙维的,你现在还想拉着他去找赵澈,这简直…… 张宏那次可能也是真的急了,丝毫不买我帐地反唇相讥道,这简直是疯了是吧?我告诉你,你们这种人的问题就在于,我用高价的天鹅绒给你们搭了幕布,用金砖金粉给你们堆成了高台,找来记者、化妆师、灯光师、道具师簇拥着你们,你们就真的以为自己能够生活在一个什么所谓的丝绒金矿里,真的能够脱离世俗,真的能够不食人间烟火了。一旦稍微让你们去面对一下现实,你们就一个个地转身就走。你走一次我能容你,走两次、三次、十次,这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可我拜托你清醒一点,你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不再是十年之前的你了。人不能一辈子都逃避,不能一辈子都生活在回忆里,总有一天要面对现实。人这一生总有许多不愿意去做但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吗?这就是现实啊。你还要躲多久?你还要逃避多久?林原是彻底解脱了,可他的死难道…… 我厉声打断他说,你不要再提他的名字。你根本不配提他的名字。 他站了起来,不停地搓着手说,你听我说完,听我说完…… 我又一次打断他说你有病你知道吗?你们这些让别人听你们说话的人都有病。我为什么要听你说完? 张宏眼睛一瞪道,因为我说的恰恰就是你一直都不想面对、不敢去面对的事情。真正有病的人是你们,懂吗? 我怒火中烧,但忽然平静了下来,尽量放慢语速,好让他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听清楚。我对他说我不懂,就算你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我也不懂。说着,我拉开了录像厅的门准备离开。只听张宏在我身后冷笑了一声说,那我说陈克这个名字,你应该懂了吧?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关上门。我知道孙维就坐在走廊里不远的地方等着我。 张宏在我面前幸灾乐祸地笑着说,看来你也有不能让孙维知道的事情啊。 我一把拽住张宏的领子道,你有种就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张宏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开关说,陆菲,这次我本来想让你看的其实是这个。 漆黑的屏幕上忽然出现了一扇门,尽管镜头剧烈地摇晃,我也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扇门。下一个镜头就已经是在屋子里了。几个男人把一个男孩捆在了椅子上,撕开他的衣服,用烟头烫着他的身体。男孩痛苦地挣扎着,呻吟着。一个男人走了过去,给他灌了一杯粉红色的液体。男孩的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一个男人将一部电话放在了他的嘴旁…… 关了它!我卡住了张宏肥胖的脖子,冲他喊道。 张宏嘶嘶地从喉咙中喘着气说,你最好再喊得大声点,让孙维也进来和你一起看看…… 关了它!我的手卡得更紧了。 张宏几乎用全身的力气按下了遥控器的开关,屏幕在瞬间又变得一片漆黑。 你从哪儿找到的这个?我问道。为了能让他说话,我的手稍稍松了一些,但仍然不会让他太好受。 这你不用管。你如果想现在就卡死我的话随便你。反正这东西我已经拷贝了很多份,放在不同人的手里。你要是现在弄死我,他们立刻就把这东西送给媒体……[奇·书·网-整.理'提.供]啊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陈克他现在是spike乐队的主音吉它手。他和王伟现在是公认的林原和孙维的翻版,只不过比他们更健康、更积极、更……阳光、更主流。你说媒体要是把这东西捅出去……说着,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开始不停地张大嘴巴,想要呼吸。 我知道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弄死他,于是松开了手。 张宏弯着腰不住痛苦地咳嗽,但边咳嗽却边呵呵地笑着说,看来想要治住你,还得靠这招。 吴迪。一定是吴迪。我早该想到是他。只有他才会有当时的录像。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东西会落到张宏手里,成为他来要挟我的工具。 你想要我怎么样?我紧紧靠在身后的门上,瞪着张宏问。我害怕自己一旦控制不住,真的会扑上去撕开他臃肿肥胖的身体。 张宏开始干笑了起来,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陆菲,我们什么时候到了这种地步了。从乐队最开始组建的时候,我就最看重你了,这点你最清楚。你现在想想,比起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来,我张宏有没有逼你做过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如果不想让这段视频公布于众,你就应该想想你自己能为公司做些什么,而不是我张宏让你去做些什么。 张宏,我不知道你怎么认识的吴迪,不过我告诉你,你最好也去转告吴迪。从现在开始,陈克要是再受一点伤害,我绝对不会让你们两个好过。我说到做到。 说罢,我摔门走出了录像厅。孙维坐在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旁边,望着手里的一次性杯子发呆。 我冲他走了过去,停在他身旁。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胸口,我低下头望着他。 我刚下飞机的时候,赵澈给我打过电话,他低着头说,我没跟你说。 我坐在他身边,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其实没必要瞒着我。 我不知道到现在她还想要我干些什么。孙维疲惫地叹了口气说,她说她约了张宏去velvet,也让我一起去。 你答应她了? 他点了点头,不停地捏着手里的杯子。 我不耐烦地问,你们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孩子。孙维答道。说着,他捏碎了手里的杯子,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箱。 孙维和赵澈五年前分手是因为孩子的事情。孙维一直都想要个孩子,可赵澈一直不同意。她属于那种特别精明的女人,不肯让自己受一丁点委屈。她知道孙维和林原之间一直都藕断丝连,但表面上却装出一幅并不在意的样子,由着他们之间去暧昧不清,而其实却并非如此。在公众场合,她从来不愿意让自己的身份显得过于明确。 心计这种事情,男人哪儿算得过女人啊。孙维跟我说起赵澈的时候,总是面带惧色。他说在他离开乐队之前的那一个月,赵澈几乎天天抱着电话跟孙维远在德国的父母哭诉,一打就是两三个小时。后来他父母半夜三点多钟打电话给他,哭着喊着让他立刻和那个“怪物”做个了断。孙维百般无奈,只要半夜里给张宏打电话,告诉他自己要退出乐队的决定。 第二天下午,林原几乎是被两个乐队的工作人员架着,走进了办公室。那时乐队已经连续三个星期没有参加任何演出活动,因为林原实在已经瘦得没办法看了。有家娱乐媒体花重金买通了林原家的小区保安,远远地照到了一张他洗澡时裸着上身的背影。第二天早上照片就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大标题是“他肯定吸毒!他肯定吸毒!”。我总觉得这应该是件心照不宣的事情,不知道这个发现怎么至于令他们如此激动。 那天林原刚一进办公室,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任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张宏百般无奈想宣布孙维要离开的消息,但却不知道林原这种状态,能不能听得懂自己在说些什么。正在左右犹豫的时候,忽然听见林原伏在沙发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孙维后来跟我说,其实他想退出乐队已经很久了,但就在那一刻,他心里忽然有种冲动,想跟张宏说这事要不然先算了,缓缓再说。但那天赵澈特意在唱片公司请了一整天的假,就坐在张宏办公室门口等着。孙维见事已至此,就走过去拍了拍林原的肩膀。 孙维,你妈的,你要走了。林原哭着说。接着,他忽然用力抓住了孙维的手臂,挣扎着抬起头说,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看看我。孙维,你看看我。我他妈要死了,这就是你最后一次看见我了…… 张宏在一边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劝林原道,我的少爷,你就别犯糊涂了。孙维只是合约期满了退出乐队。这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你们以后还能见着。 但那的确是孙维和林原的最后一次见面。 我那时候一直以为她能给我个孩子,孙维缓缓地说,我知道我不爱她,却奢望她能给我个孩子,这么做很自私,对她不公平。但我已经尽力弥补了,我本来还打算和她结婚来着,钻戒都订好了。你知道吗,离开乐队之后,她把我在家里锁了整整一年。她害怕我再去找林原,她怕得要死。但后我知道她还是把孩子做了,我觉得一下子天都塌了。真的,我从来没有像那次那么后悔过。 走廊里很安静。我和孙维就一直那么沉默地坐着,一直坐到了天黑。我一直都试图把陈克的事情告诉他。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的秘密。无论是张宏拿陈克的事情来压我,还是赵澈拿孩子的事情去要挟孙维,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在断开了一段时间之后,又被重新地粘合在了一起。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把一切都告诉得他时候,我发现孙维也在望着我。 第18章 我一下子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曾经无数次地帮助了我,现在也该是我帮助他渡过难关的时候了。于是,我在最后一刻改变了自己说出的话—— 孙维,要是你怕再见到赵澈的话,我们改天约个时间,我去找她谈好了。 说着,我握住了他的手。他抬手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我们之间的每次谅解都以这样的小动作告终,像两个大难临头却又无计可施的孩子。 第十四章神圣的复仇序曲 更新时间:2007-10-1314:19:00字数:7068 forsolongi´;vetriedtoshieldyoufromtheworld. ——forgiven,withintemptation 晚上开车和孙维一起去vg酒吧。我们去的时候时间还早,人不算多。孙维照例被几个老外拉去叙旧,我则靠着吧台一杯杯地喝着闷酒。晚上十点半的时候,人开始多了起来。老板来巡场,看到了我之后担忧地说我又瘦了。我掳起袖子给他看我的胳膊,他笑呵呵地亲手开了香槟,说怎么也该好好庆祝一下。我亲了他一下,他冲我神秘地眨了眨眼,说千万别让孙维知道。这些年来,他是我们唯一的见证人。是沉沦也好,狂喜也罢,他从来不会多问一个他不该问的问题。他属于那种天生的享乐主义,永远处在一种沉溺于生活的状态。但能够确定的一点就是,他一直守护着我们,尽他所能不让我们在他的地盘上受到任何伤害。林原说vg像真空一样,老板就像真空中踏着独轮车的大熊,兴高采烈却又冷酷孤独。我喜欢他的这个比喻,只有真正感受到安全和爱的人才能用出这样的比喻。 几个女孩跑到吧台前,和调酒师说了几句话后爆发出一阵惊呼。她们在吧台那头徘徊了一阵之后,其中一个鼓足了勇气走了上来,笑着问我可不可以给她们签名。这时候正好孙维走了过来,其他的几个人于是喜出望外地涌了上来,将我和孙维包围了起来,又签名又拍照。那晚孙维脾气还好,由着她们摆弄了半天。我正低头忙着在餐巾上给她们签名,一张名片塞进了我的视线。在红色氮气灯的灯光下,我看见名片上赫然写着两个字:吴迪。我倒吸了一口气,立刻把名片翻转过来,发现背面潦草地写着两个字:私聊。我猛抬起头,发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人群之中,像所有杂志上的成功人士一样冲我微笑。见到我正在望着他,他抬手抚摸了一下额头上的一道伤疤。那眼神似乎在提醒我,那道疤是拜我所赐。 我攥紧了那张名片,转身对孙维说,我有个朋友来了,得过去说两句话。 孙维看见了吴迪,吴迪冲他笑着微微鞠了一躬。孙维看着我轻声说,没事早点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你。 我不敢去正视他的眼睛,低头嗯了一声,走向了吴迪。 好久没见啊,大明星。吴迪咧嘴冲我笑了一下说。他知道孙维仍然在看着我们,所以故意用手搂住了我的肩膀,俯身凑近了我的耳朵说,今晚我要给你点惊喜。说着,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知道他这是在做给孙维看的,于是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不希望孙维介入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不希望他为我担心。 我几乎是被吴迪拉着走出了vg酒吧,直接推进了他的车里。车一发动,音响就跟着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 怎么样?吴迪边开车边看调小了音量说,这是spike乐队的新歌,叫《allergiceyes》。我最近正迷他们乐队,所以他们每一首单曲我都买来听。用我爸的话来说,就是这帮婊子养的可真他妈的会赚钱啊。对了,别忘了系上安全带。说着,他神经质地干笑了起来。 我没有理他,径直问,你为什么要把那东西给张宏? 吴迪望着我,一连不解地问,我把什么东西给了张宏? 我说你他妈的少装蒜了,你知道是什么东西。那天的视频只有你有,不是吗? 吴迪一听,冷笑了一下说,看来我们之间真应该好好聊聊,让彼此了解一下对方比较好。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吴迪是什么样的人吗?那天我之所以敢在楼道里见你,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吴迪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敢作敢为。我既然做了,就不怕让你知道。不过在你印象里,我好像是个挨了打也不知道还手,只知道在人背后使坏的胆小鬼……我再说一遍,你最好系上安全带。 我问,那你认不认得张宏? 十字路口。红灯。吴迪将车稳稳当当地听了下来,扭头看着我奚落地笑着说,看来你不但不了解我,还一直都搞不清楚状况。今晚我接你出来,显然不是为了开车带你兜风,也不是为了回答你的问题的。我说了,我有惊喜给你。不过在这之前,我再说一遍,系上你的安全带。 我没有理睬他,厉声问,那我就再问你一遍,张宏为什么会有那天的视频? 吴迪猛地踩下了油门,跑车像离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我的身体被猛地向后一掷,吴迪将我这侧的车窗大开,风一下子从窗口涌了进来,吹得我喘不过气来。高速行驶中的车开始因为风的涌入而左右晃动起来,我不得不牢牢抓住一旁的车门扶手。吴迪把音响的音量调到了最大,眼中充满了癫狂。 车在城市里七拐八蹿,一直开到了w区一幢漂亮的小洋楼前。吴迪猛踩了一脚刹车,我的头重重地撞在了前方的玻璃上。我抬手摸了摸,感到有血流了下来。吴迪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坐着,关掉了音响。那表情让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在楼道里对我说的话—— 这笔帐我记着,总有一天会还给你。 大门自动地缓慢打开。院口拴着两条大如牛犊的恶犬,早在车灯晃过之前,它们就开始狂吠起来。院子里很安静,楼里传出音乐和笑声,像是有人在搞party。吴迪把车停进了地下车库,下了车,接着也把我拽下了车。 你的头怎么了?他十分关切地看着我问,什么时候弄伤的?我记得你刚上车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他那种口气让我几乎相信他是完全不是故意的。我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开,被他那么一路拽着,拽进了电梯。当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察觉到了我的恐惧,笑着对我说,你不用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电梯门缓缓打开,音乐的声音更大了一些。面前是一个衣帽间。吴迪径直拉着我走进了一旁的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人们簇拥着大厅正中的一个巨大透明的立方体疯狂地舞动着。在那个立方体里正有支乐队在演出,大厅里弥漫着躁动与年轻的旋律。灯光不是十分好,我头上的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 吴迪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拉着我一路向那个危险的立方体走去。周围有许多人像是认出了我,有的还低声惊呼出了我的名字。音乐忽然戛然而止。抑制不住躁动的人群开始频频尖叫。全场的灯光都聚焦在那个立方体上。我见到一个男人消瘦的侧影,他倚靠在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怀里慵懒地抽着烟,肩上挂着一把吉它。被他倚靠着的那个男人用手玩弄着身后帷幔上的流苏。他们的面前是一架银黑色的鼓,气势凌人,上面用白色的颜料潦草地涂了一个大大的s。 王伟,你看我把谁请来了。吴迪说着推了我一把,将我推进了那个立方体里。 王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他怀中躺着的那个挂着吉它的男人专注而享受地抽着烟,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我在一片忙乱之中碰到了控制器的某个开关,尖锐的电流声呼啸而过,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这时候王伟怀中的人缓慢地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完全是无意识的,似乎穿透了我,朝着我背后的方向一直望去,但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已经被他的这种目光所刺穿。 陈克,我心想,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怎么样,陆菲?吴迪走上前搂着我的肩膀笑着问,算是给你的惊喜吧?我忘了告诉你,spike乐队是我爸唱片公司下签约的乐队。今天是我生日,所以我叫他们过来演出,顺便给我助助兴。说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吴迪就招呼道,王伟,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过来打声招呼。 王伟下意识地拍了拍陈克,随后站了起来。陈克也想站起来,但是身体摇晃了一下,又瘫倒在了地上。我走上前去一把拉住王伟说,还认识我吗? 王伟看了我半天才低声说,学长,我…… 我装作久别重逢似的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凑近他的耳根说,你就是这么替我照顾陈克的? 台下的人群持续不断地尖叫。我松开了搂着王伟的手,跪在了陈克身旁。他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枝形繁杂的水晶吊灯,但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知觉。我拍了拍他的脸。他的眼珠动了一下,随后抬起手指着天空,梦呓似的对我说,haveyouseenit?there’reathousandbrokenmirrorsoutofthere.说着,他冲我笑了一下。那笑容让我一下子回到了若干年前我们在地铁站相遇的那个晚上。我在出租车里久久地注视着他,那情景凄美得令人无法接近。 我额头上的血在缓慢却不断地流着。我能感到自己的领口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块,眼前一阵阵地晕眩。吴迪拉着我拨开人群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间屋子门口,把我按在了门上,托起我的脸仔细端详着说,看来你伤得不清啊。 第19章 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想推开他的手,但身后的门不知怎么被打开了,立刻失去重心踉跄了几步,仰天倒了下去。尽管屋子的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但那一下却仍然摔得很重。我挣扎着坐了起来,看见吴迪关上了屋子的门,咔嚓一声拧上了门锁。 能进我卧室的人很少,他一边脱下自己的西服一边说,就算是陈克我也只和他在客厅做。听你的口气,张胖子似乎已经让你看了那段视频了。他偷了我的录影带,然后转录成了电脑视频,据说还翻录了好几遍。想都不用想,那些视频一定比原版录影带的效果要差好多。 说着,他摆弄了一下身旁的摄影机说,张胖子这个人就是这么对待艺术的,一味地急功近利,再加上心计又太重,招招都不给对手活路,但最后只能引火自焚,成不了什么大事。林原被他搞死了,下一个没准就是你了。说着,他将西服往旁边一扔,拎着摄影机跨过了我的身体。我回过头,发现他俯下身去,眯起一只眼睛调试着机器,边调边说,这台就是曾经拍过陈克的那台机器,现在都兴数码即时刻录了,这件老古董早该被淘汰了。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管用得多滥的东西都舍不得扔,因为……他说到这里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冷酷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兴奋的笑容,继续说,因为那些东西一天是我的,就永远不能被别人拿走。说着,他将摄影机镜头对准了我。红色摄影的指示灯开始闪烁。 他解开了袖口的扣子,挽起了袖子对我说,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你其实比陈克还要上镜。所以这次即使不是张胖子咄咄逼人,我也早想请你当一回我的男主角。你好象什么都做过了,就是没拍过电影吧?我从小时就一直都想拍电影,但明显陈克那样的垃圾只能浪费我的胶片……说着,他俯身凑近了摄像机说,你为什么还不脱衣服?我不想逼你,但是如果你总不能进入状态的话,我就得想点办法让你进入状态了。比如,让陈克过来帮帮你什么的。 我感到自己的头几乎要炸裂开来一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骂道,你他妈要是再敢碰他…… 事实是我已经很久没有碰他了,他打断我的话,冲我走过来说,谁会愿意去碰一个整天嗑药、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的瘸子呢?我喜欢的可一直是小时候的他,又漂亮,又温柔,又懂事……说着,他一把扯开我的衬衫,拽着我的上衣将我拖到了床上,卡住我的脖子凑近了我的脸颊说,你不知道在你出现之前,我们曾经有多好。妈的,就跟是我生了这杂种一样,他的身体就像是我自己的一样。可是你的出现,你的出现……说着,他用力地用手击打着我的嘴。我感到呼吸困难,口中满是咸涩的滋味,似乎牙床上有什么地方破了,有血流了出来,直接流进了我的喉咙。我想咳嗽,但却咳嗽不出来,就在快要窒息的那一霎那,他松开了卡着我喉咙的手,猛地咬住了我的嘴唇。我用尽全力推开了他,挣扎着想要逃开,但却被他一把按回到了床上。 我劝你听我的话,拍完这卷录影带,他瞪着我说,否则我保证陈克受的苦要比你狠十倍。当然,我是说如果你忍心再让他受苦的话。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径直戳向我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我长叹了一口气说,吴迪,我答应做你说的一切,我还保证让你满意,但条件是你不要再伤害他。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吗?吴迪冷笑着说。 我没回答他,只是解开了他的裤子。 那天晚上,孙维在vg等了我很久。老板说那晚他只是不停地喝酒,不跟任何人交谈。最后快到半夜的时候,他忽然从人群中消失了。第二天下午我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昨晚和人打架,现在挂了彩在医院打点滴。他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问了我医院地址,一个小时之后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以为他会埋怨我不懂事,这么大人了还和人打架之类的话,但是他见到我之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让我怔住了。 我去找了赵澈,他说。 见我半天不说话,他点了根烟。这时护士小姐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地夺过他手里的烟,拧开水龙头用水浇灭,然后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我看见里面有许多沾着我血的棉纱。 你们这种人总以为自己不会死,但你们总这样下去就是会死的……护士小姐喋喋不休地说着,见到孙维正在望着她,顿时语塞,索性摔门走了出去。 过了好一阵子,我和孙维都没有说话。最后孙维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说道,你上次是不是问过我,我离开林原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你? 我望着他说,从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你说的对,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他…… 你为什么总想成为别人的什么人,而不是成为你自己呢?孙维打断我问。 成为自己难道不是件危险的事情吗?我反问道,孙维,你敢说现在我面前的你就是你自己吗?我们已经相识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因为一些什么别的事情的话,当初的你绝对不可能离开林原。这原因不是我,也不是林原,而是另外的一种力量……孙维,这一切都是因为赵澈对吧? 昨天你和张宏的谈话,我在门外都听见了。你和陈克的事情……这个陌生的名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时,我感到眼前一阵铺天盖地的晕眩。孙维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仍然继续说道,赵澈在我离开乐队之前,就告诉过我关于那卷录像带的事情……那卷录像带是赵澈从吴迪那里弄到的,他们两个早就搞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孙维沉默了。 那那卷录影带怎么又跑到张宏手里了?我仍然不甘心地逼问道。 是我给他的。孙维简单地答道。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孙维脸上的表情已经不用我再次确认一遍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哑声问道。 你想知道为什么是吗?孙维忽然笑了一下问道。我从没有见到过他脸上露出过那样的笑容,那笑容接近于冷酷。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孙维一字一顿地说,赵澈当初并没有打掉我和她的孩子。那个孩子被她生了下来,被她送到了外地去寄养。但张宏想方设法托人找到了这个孩子,并且通过合法的手续领养了她。所以现在,他手上有我女儿的监护权,你明白吗?如果我不按照他说的事情做,他不会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我缓缓地说,我还以为你从德国回来是因为我们呢。我也真傻,傻到以为你做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我…… 还没等我说完,孙维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原谅我。他说。 我无言以对。不是我不想原谅他,而是因为事到如今,我实在想不出怎样做才能算是对他的原谅。也许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孙维眼中露出了痛苦与愧疚的神色。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波兰北方的那片寂静的海湾。当地的人们说,不久以前,一位诗人在那片海滩投海而死,留下了寻找海中那最后一块翡翠的遗言。那时候光线忽然变得阴郁,云朵为天空镀上了层层的银饰。一位衣衫褴褛的拾荒者在远处孤独地踽踽而行,柔软的乳白色砂石在瞬间变成了锋芒毕露的利刃,海浪却已经身不由己地被戳得千疮百孔。其实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我甚至还来不及闪念,那些曾经我试图去维护的美好就已经沦为了支离破碎的曾经过往。 只那一次,我站在海滩旁不知不觉地哭了。只有那一次,我和鲍兰在海边紧紧地相拥,她像亲吻一个孩子似的温柔地亲吻着我的泪水。 是苦的。她舔了舔嘴唇说,像一只敏感的小动物。 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她其实并不是真的爱我,她只是爱我的曾经,那些她永远无法碰触也也永远无法愈合的回忆和伤痛,都令她对我如此的着迷。她因为爱上了我的痛苦而决定与我相爱,并且执著地认为这是一件甜蜜的事情,而却不愿意承认等待着这份爱的结局注定会成为她的痛苦回忆。我知道她离开我只是迟早的事情——只要她发现了我的脆弱,进入了我的内心,亲眼目睹了其中的沉冗和懦弱,她就会头也不回地走开——就像她之后所作的一样。 而孙维,如今你也要离开我了,不是吗。或者说,从一开始你就根本不曾属于我。 孙维,你和吴迪其实是同一种人。你们都以不能容忍爱人对自己的背叛作为借口,掩盖自己对于爱人的背叛。你们本来都一心想做圣人,但却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对于罪恶的热望远胜于自己对于尊严的维护。于是,你们不约而同地决定实行惩罚——只不过你选择了苛责自己,而吴迪选择了怪罪于别人。 而我,我和你们不同。那个白衣女孩从教堂尖顶上的堕落也好,那片寂静的海滩也罢,之于理想,之于爱人,我一直都在试图去维护那些我眼中美好的事物,但却总在最后一刻失败,在现实面前溃不成军,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就如同毒品从我手中夺走了林原,如今我又要眼睁睁地看着陈克被他人玩弄于掌股指中,不顾一切地沉沦下去。我已经受够了一次次地逃避,一次次地远行。只因为我所背负的耻辱和谴责太多,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让良心有片刻的宁静。 如今又一次立于命运边缘的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后退半步。 第20章 我已经妥协了这么多年,这次,我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我要陈克好好地活下去。我要他像一个正常的人那样,感受到那份迟到的爱与正义,希望和怜悯。 为此,我将不惜一切代价。 第十五章恐惧的黑色哥特 更新时间:2007-10-1314:20:00字数:5912 inthenameofafatherandhiswifethespirit,yousaidyoudidnot,theysaidyoudidit. ——inthenameoffather,gavinfriday 林原有没有对你说起过他小时候的事情?面前的这个女记者问,她边说边用手做了一个加重语气的动作,以示这个问题很重要。 他小时候一直在教会学校,很小的时候就参加了唱诗班……孙维以一种近似于机械的语气回答道。他也许已经是不下千次地重复过这句话。 不。女记者打断孙维的话道,人们对他上过教会学校的这个事实已经确信不疑,但人们更加关心的是他在教会学校时的那段经历是怎样的。或者不如说,简单一点来问就是,他接触性的方式似乎较常人来说有些特别?说着,女记者的双眼在镜片背后闪烁着光泽。 这个问题我们没办法回答。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陆菲说。 从他和孙维走进这间屋子的那一刻起,女记者就发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反常。他们似乎故意回避和对方的目光相碰,故意与对方保持着一段可观的距离。这与他们这次回来之后在公众场合的高调亲昵做法大相径庭。 有意思,女记者心里想道,在笔记本上重重地画了两道横线,追问道,没办法回答,也就是说,你是知道一些什么,却不愿意说出来? 陆菲眼中露出了愠怒的光,厉声问道,你们这些年来怎么变得这么尖刻,总拿这些已经没有意义的事情来伤害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他额角的伤疤还没有痊愈,据说是在酒吧和人打架所致,但只是据说而已。一没有目击者,二找不到当事人。连个谎都扯不圆,连个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该如何回避,女记者觉得这些所谓的摇滚歌星们既可怜又可敬。可怜的是他们在现在这个全靠炒作的年代里气数已尽,可敬的是他们宁愿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也不肯去玷污逝者的名字。 想到这里,女记者的语气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对不起,她说,我也不想来问这些无谓的问题。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曾经是velvet乐队的忠实乐迷。我像那时候所有的人一样,在你们专辑发售的第一天排队去买你们的cd。我尊敬林原,不想让他的在天之灵有任何的不安。但是,我希望你们明白,出版社付钱给我…… 所以你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忘记了曾经的理想和承诺,随随便便的把别人最珍视的东西当成了讨价还价的砝码? 女记者发现,陆菲的愤怒似乎并不单是冲着自己来的,更像是在说给一旁脸色阴沉的孙维听的。记者的直觉让她没有放过这一点,她灵巧地话锋一转,问道,那说说别的吧。孙维,你最初是怎么和林原认识的? 孙维恍惚了一下,随后回答道,我们在同一家jazz酒吧演出。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嘶哑,所以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 女记者继续问道,是不是一家名叫er的酒吧? 孙维仓促的点了一下头,没说话。他今天的样子看起来紧张极了,丝毫没有了曾经的从容和风度。女记者想起了她少女时代脑海中的那个风度翩翩、个性张扬的thinpaleduke,与面前的这个神色憔悴的中年男人判若两人。 那么……女记者停顿了一下继续问到,陆菲你知不知道这家酒吧? 还没等女记者话音落下,陆菲就回答道,不知道,没去过。 女记者笑了一下,从文件夹中拿出了一张略有些发黄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个男人背着琴盒从er酒吧的大门口走出,尽管这个人戴着宽大的墨镜,但还是能够认出这个人就是陆菲。 你曾经在er工作过一段时间吧?女记者连环发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段时间似乎正是velvet乐队宣布解散之后的那段时间。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自己曾经在这家酒吧中工作过? 那是一家很小的酒吧。陆菲瞪着女记者说,再说我不认为这件事情和林原有什么关系。 听说你们要重组乐队了?女记者笑着问,不知道你们会从哪里找个合适的吉它手来?现在国内最好的吉它手似乎应该算是spike乐队的陈克了。而且,我听说最近那个乐队因为一些原因正好快要解散了。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事情,还来采访我们干什么。你自己去写书好了。陆菲说着,起身欲走。 女记者合上了手里的笔记本说,学长,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就去看看陈克,说着,她也站了起来,继续说,他很需要你。 你是什么人?陆菲回头问道。 学长不认得我,但是我认得学长。而且,我的确知道许多有关学长的事情。这其中有些事情甚至连学长自己都不知道。上大学的时候,我是和王伟一个班的。女记者说着,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陆菲接过名片,轻声念道,吴彤? 孙维猛地站了起来,在那一刻,他和陆菲四目相视。 你是吴迪什么人?陆菲问道。 我是他妹妹。女记者摘下了眼镜,坦然望着陆菲答道。 滚出去,陆菲握紧了拳头嘶声道,在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从这里给我他妈的滚出去。 学长,我知道哥哥对你们做了许多可怕的事情。我现在不奢望你能相信我的话,也不请求你的宽恕和怜悯,但我请求你让我把话说完。毕竟骗过张宏让我费了很大的心思,我真的是冒了很大的险才能有这么一个能够和学长还有孙维单独对话的机会。我真的不想就这么无功而返。 孙维走到了陆菲身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陆菲立在原地,冷冷地望着吴彤。 从我小的时候开始,家里环境就很好。爸爸经常出去做生意,妈妈就一直在家陪我和哥哥。我记得那时候总有人来到我家里,拿着相机为我们一家人拍照。我问哥哥他们是干什么的,哥哥说他们是报社的记者,来我们家拍照的。我问哥哥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不说话了。后来还是妈妈回答说,是因为我们家里很好,他们要把照片登在杂志上,让大家都知道什么叫做幸福之家。我记得那时候妈妈还问我说,彤彤,咱们家难道不好吗?我那时候除了点头,不知道该做些别的什么事情。可一直到现在,我都很怕看到那些什么“和睦家庭典范”的报道。因为……因为它们十有八九是骗人的。 我小的时候身体很弱,到了上学的年纪,妈妈也不敢把我送到学校去。爸爸一直都想像对待哥哥那样,把我也送到holiday那里去。啊,对了,你们也许还不知道龙山是什么地方。那是一家专门收治患有先天性精神病症儿童的疗养院。但与其说是疗养院,不如说是……不如说是一些人伤害……不,是一些人对孩子们做出一些可怕事情的地方。 哥哥在大概十三岁左右的时候,忽然被送到了那里去。我记得他被送去的那天天上正好下大雨,我在雨地里和妈妈一直追着那辆哥哥坐的车,追了很久,衣服都湿透了。哥哥一直扒在车的后窗上往后看,妈妈一路跑一路哭,我那时候才七岁,稍稍懂了些事情,见到妈妈哭,就以为哥哥再也不回来了,于是也情不自禁地掉眼泪,最后比妈妈哭得还要凶。爸爸也在那辆车里,是他送哥哥去的holiday,因为哥哥和其他的孩子有些不同。 我其实从小就知道哥哥喜欢男孩子。可就算等我长大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因此疏远过哥哥。我知道他也许不是一个好人,做过许多坏事,甚至伤害过许多无辜的人,但作为他的妹妹,我不能不说他真的是一个好哥哥。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保护着我,照顾着我。他一直都在尽力……尽力让我避免受到伤害,尽管他自己是那么痛苦,那么绝望。 他在holiday呆了整整一年。即便在那样的地方遭受了整整一年的折磨,在回家之后,他也尽量在我面前装作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真的,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他是像爸爸说的那样,“出国上一年的学”。我还因为他没有从国外给我带回礼物而生过他的气。直到后来,我也被送到了holiday,我才知道,哥哥为我所做的这一切掩饰原来是那样的令人心碎。哥哥那时候也是个小孩子啊。我知道他小时候受到的伤害也许不能成为他现在做这些事情的理由,但是,我说这么多只是希望你们能明白,不管他做了些什么,他都是我的哥哥。而且,如果你们真的了解他曾经受到过怎样的伤害,你们也许就能…… 说着,吴彤垂下了眼睑,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整理自己的记忆。她的长发低垂了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她下意识地用手抚了抚头发。陆菲注意到她的发髻线上有一道浅浅的、细长的疤痕,一直顺着发髻线延伸到了耳根。吴彤这时抬头似乎注意到陆菲在注视着自己的伤疤,于是连忙松下了头发。 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被送进holiday? 第21章 孙维小心翼翼地问道,像是怕语气过重碰伤了她。 吴彤抬头扫视了孙维一眼,眼神又恢复了最初的敏锐与警觉。她说,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们要用另外一个问题的答案来换。毕竟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外界对我的家庭过于敏感,我一次不能说太多。再说,这回我是以撰写回忆录之名来采访你们,如果不得到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我回去没办法和出版社交待的。说着,她看了陆菲一眼,发现陆菲也在望着她。 你先回答孙维的问题,然后我们再决定是不是要回答你的问题。陆菲说。他的样子既孤傲,又无助。 哥哥和爸爸没有血缘关系。吴彤于是缓缓地说,妈妈嫁给爸爸的时候,哥哥已经五岁多了。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爸爸当初同意娶妈妈,究竟是因为爱哥哥的缘故,还是因为爱妈妈的缘故。我十岁生日那天,妈妈带我出门去买新裙子。走到了小区门口,妈妈忽然想起自己忘记带汽车的钥匙,所以让我回家去取。那天我刚刚打开门,进屋去取钥匙,就听见爸爸的书房里传来一些动静。我悄悄走过去看,透过门缝见到过爸爸正把哥哥按在椅子上……哥哥那时候正对着我,他看见了我之后有些惊慌,也不敢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我快走开。我吓得一路跑开,但是忙乱之中却撞倒了椅子。我听见爸爸在身后叫我的名字,可是我不敢回头,连电梯也不敢坐,就一路跑下了17楼。妈妈见到我之后问我怎么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她我看到了什么。但是无论我怎么说,她都不肯相信我说的话,说我是生病了。那次之后没多久,我就被送进了holiday。我在那里呆了三个月。直到有天晚上,我用偷来的铅笔刀划破了自己的整块头皮,他们才害怕了,把我送回了家。 真的,我不止一次地试图告诉我自己,这一切都是噩梦,只要坚持过这一阵,一睁眼一切就都好了。但是每次夜半从噩梦中惊醒,当我睁开眼睛的那一霎那,就又在瞬间进入了另一个噩梦当中。而周围的人却对你所见到的一切视若无睹。他们似乎也希望这是一个梦境,也希望能够将我说服,这一切都是梦境。但是我自己清清楚楚见到的东西,又怎么能够欺骗得了自己呢?如果不是后来陈克来到了我们家,我自己都很难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克的性格很随和,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他总会来安慰我,弹吉它给我听。他总是那么温柔地对我说话,那温柔几乎让我流泪。他管爸爸叫干爹,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家里的所有人都装做不知内情。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们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真的是我幻想出来了这一切一样。 从holiday回家之后,我对所有锋利的东西都产生了好感。家里人感到害怕,于是有一阵他们把我关在自己的屋子里,将所有坚硬的地方都用柔弱的海绵包好,包括桌角、墙壁、柜子、玻璃,他们还把剪刀和尺子之类的东西统统藏了起来,就连每天给我送饭的盘子都是一次性的纸盘纸杯。但有天我趁家里家庭聚会,成功藏起了一把勺子,然后就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里。家里的人那天似乎都在不约而同地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发现我。要不是陈克撞开了卫生间的门,我早就因为失血过多死去了。我一直都怀疑那把勺子是他们故意塞给我的,让我自行了断。那时候我在家里曾经努力让自己变得开朗一些,活泼一些,但却发现自己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的快乐,而只是无尽的阴影和负担。这时我才知道,我的每一次努力都是徒劳。后来他们无计可施,只要又把我送回了holiday。走的那天我哭了。我不是因为不想离开家而哭泣。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会再也见不到陈克了。但是他却并没有来送我。我家里的人,爸爸也好,哥哥也好,妈妈也好,他们从来都不会流眼泪。所以我必须为他们所有的人哭。 说着,吴彤闭上了眼睛。她尽力不让自己的泪水流下来,但却还是失败了。泪水源源不绝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没有抬手去擦拭,只是等待着泪水自己流干。 过了好一阵子,陆菲才问,你到现在还一直爱着陈克,对吧? 吴彤猛地抬起了头,她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中充满了苦涩和伤痛。半晌,她才喃喃地盯着陆菲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去说爱这个字的。说着,她脸色一沉说,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现在该换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回答你的问题。陆菲望着她说。 你必须回答。你必须告诉我,林原究竟是怎么死的。吴彤说着,唇角浮现出了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笑容。 你必须做出选择。她说,是要林原的曾经,还是要陈克的未来。 你没有资格这么命令我,陆菲冷冷地回答说,林原死于吸毒过量引起的脏器衰竭,所有的人都知道这点。 吴彤丝毫没有理睬陆菲的话,继续说,你知道是陈克的曾经,也是他的未来。你的选择和他的命运息息相关,所以我劝你慎重一点回答我的问题。 我或许应该先干掉你……陆菲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像是一个预谋已久的杀人犯,急切地想要在身旁寻找一把合适的凶器。 吴彤冷笑了一下,奚落地说道,别忘了我是在精神病院长大的,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甚至比你自己都清楚。你恨不得现在就见到陈克,不是吗?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你想知道的东西。陆菲斩钉截铁地说。 吴彤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像是极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相信我,她的语气最终软了下来,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现在就死了,爸爸、哥哥或是妈妈,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为我掉一滴眼泪。我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但我现在才知道这点。我最缺少的东西就是同情与怜悯,我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伤害别人,而现在我却要以伤害别人为生。这真的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但我又没办法选择。陆菲,我真的想让你现在就见到陈克,只有你才能帮他。他已经不相信我,不相信王伟,他甚至开始不相信他自己的感受。但我真的不能就这么让你见到他。你会把他从我身旁带走,让他离开我。最终你拥有了一切,而我却什么也得不到。陆菲,陈克曾经是我的一切,所以你也要用你的一切来换,这样我们的交易才算公平。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陆菲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你到过罗马尼亚吗? 第十六章透明的苍穹音乐 更新时间:2007-10-1314:23:00字数:4433 hereami,alifetimeawayfromyou. ——forbiddencolor,davidsylvian 医院。林原曾经住过的那家医院。以前年轻的护士们已经离开了不少,熟识的面孔也已经纷纷老去。医生见到了我,立刻百感交集,寒暄了几句之后,随口说起了我大哥的近况。 我知道你很忙,医生面色阴沉地说,但我劝你还是去看看他。医者不能自医,这是最大的痛苦。他身边需要有亲人的陪伴。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医生将我引入医院漫长的回廊,边走边低声对我说,你大哥当时在班里成绩一直是最好的。这次生了这个病,又恰好是他最恨的脑癌,心里一定很不平。刚转院过来的时候,他的神志已经有些不清楚,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想起我来,但情绪却总是不稳定。你和你大哥之间,给我的感觉似乎总有一层隔膜。我觉得,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怎么也应该去看看他。等你们把一切都说开了,他也许能走得安详一些。 午后的阳光从窗口缓缓地倾泻进病房,白色的窗帘在风中轻盈地飘舞。窗外是一个宁静而普通的下午,绿树浓荫的掩映下,不远处的池塘旁有人钓鱼。湖面上漂浮着几只野鸭,红色的蜻蜓飞过水面。世界在我的眼中从未如此美好,也从未如此残酷。 医生忽然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面色阴沉地把门打开,回头望着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我大哥了。事实上,有时候做梦我还会想起他,有时我也会设想我们再次见面的种种场景,但只是其中没有任何一个场景像今天这样。 大哥躺在病床上,面如死灰,一动不动。他的身体被一张白色的被单盖住,头部缠了厚厚的纱布。若不是一旁的心电仪器上呈现出波浪状的线条,我真的会以为自己来晚了一步。 一会我来找你。医生说着,将病房的门在我身后关上。 屋子里就剩下了我和大哥两个人。 床头柜上放着一束鲜花,上面别着一张小卡片,上面是一行歪歪扭扭的钢笔字,写着“祝爸爸早日康复”。“祝”字少了一点,但是卡片上的字迹却已经被泪水打得模糊。 我坐在了床边,轻轻握了握大哥插满针头的手。他的手纤长、枯瘦。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他缓慢地睁开了眼睛,而当他注视着我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我。只见他的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我听不到他的声音,所以将俯身凑近了他的嘴唇。 原谅我。我听见他用嘶哑的声音低声说。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滴落在他皲裂的嘴唇上。 这时他忽然抬起手,指了指床头柜的抽屉。 第22章 我于是拉开了抽屉,发现里面静静地放着一张cd。上面既没有日期,也没有名字,像是一张空白盘一样。 我拿起了那张cd,问他说,你要这个?[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大哥面色潮红,奋力地点了点头,接着抬手指了一下对面的电视。他那只抬起的手落下后就再也没有动弹过。我怀疑他的肌体在一点点地弃他而去。我走了过去,把那张cd放进了碟机里,打开了电视,按下了自动播放键。电视机的屏幕上晃了几下,我这才发现这不是一张cd,而是一张dvd刻录盘。 画面很不清楚,像是被翻录的,但是能看出是一片蓝天,上面还有浮云。接着一个男孩的笑脸出现在了镜头里,我一下子认出那是大哥小时候的样子。白色的长袖衬衫,黑色的及膝盖短裤,一头整齐的短发,清瘦的脸颊,还有那双诗人般的、忧郁的大眼睛。 那是风筝啊……一个画外的声音说。 哪是什么风筝,大哥扭头去看天空说,那是飞机。 画外的声音开始咯咯笑了起来。这笑声让我一下子想起了什么。翻录过的dvd刻录盘,模糊的图像。我心头猛然间腾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镜头开始追着大哥奔跑,他脚下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天空上正有一架飞机飞过。它从云层中穿过的时候,在天空中带出了一长串云彩的痕迹。大哥跑得很快,拿着摄像机的人似乎有些追不上他。他边跑边回头看,最后停下了脚步,朝着飞机的方向大声呼喊了起来。 我听不清他在喊些什么。只是镜头也停了下来,能听到拿着摄像机的人在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为什么总穿长袖衫啊?不热吗?当终于追上了大哥之后,拿着摄像机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听那稚气的声音,也像是个小男孩。 大哥没有回答,只是冲着镜头缓缓掳起了一只袖子。镜头凑近了一些,能看到他的手臂上竟然布满了大小不一、触目惊心的疤痕。 你有没有忽然感到不喜欢自己的时候?大哥望着镜头后的那个人问,又或者,当你特别思念一个人,而他又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好像你忽然一下子变得特别渺小,完全不存在了一样。 镜头翻转了一下,然后又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最后仍然停在那片被飞机划出一道白色裂缝的天空上。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拿着摄像机的人说。 我也是。大哥说。 我们会永远这么在一起吧?拿着摄像机的人问。听他焦急的声音,似乎在期待一个肯定的答复。 但是镜头就那么一直对着天空,没有听到大哥的回答。 当我扭过头再去看大哥的时候,他忽然握紧住了我的手。我将脸再次贴近他的嘴唇,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原谅我,原谅我们…… 我点了点头,说我原谅你们。 大哥于是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松开了握住我的手。这时一旁的心电图扫描仪里忽然传出了一阵阵尖啸声。那声音刺破了我的耳膜。 那天我冲出门在走廊大声呼喊着医生的名字,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寂静的走廊里一遍遍响起了我呼喊时的回声,其中间或夹杂着电视里传出的孩子们稚气的笑声。 他们将永远在那片被飞机划破的湛蓝天空下,尽情地追逐着。 大哥的追悼会选在周日。他生前的许多病人和朋友来参加。我呆立在灵堂的正中接受人们的致哀,世界在我的周围飞速旋转,我又一次被它狠狠地抛在了身后。许多年前,当我坐在医院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等着陈克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是一种很奇特的经历,就是生活逼你在短时间内做出一个决定,但你就是发现自己就是不可能这么做。我感觉到这一切有些不太对劲,像是什么环节被笼罩住了一样,让我一头雾水地陷入了生命的漩涡之中。我不期待有力量来拯救我,只想着一个劲的下沉,直到完全窒息为止。 而当我在致哀的人群中见到了吴迪的时候,他也看见了我。我们在被悲哀笼罩的人群中四目相视,我发现他完全不像平时那样泰然自若,而是心事重重。我不知道是否该过去跟他打个招呼,但只是犹豫了一下,他就从我眼前消失了。就在这时,我忽然明白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跟嫂子打了声招呼,就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下飞快地跑回了家。我从大哥的遗物里找到了那盘dvd,又一次放进了碟机。镜头上方漂浮的日期虽然很模糊,但却仍然能够被勉强认出——90年5月3日。 90年5月3日。我从柜子里翻出了从前的日记。我颤抖地在那些落满灰尘的笔记本里寻找那天的记忆。在那些如今已经脆弱发黄的纸页上,我是这样描述90年5月3日那一天发生的事情的—— “今天下午下了大雨。我在教室里等雨停。晚上哥哥来学校接我,送我去少年宫游泳。” 只有这么寥寥的几句话而已。 只有这么寥寥的几句话,是因为那天发生的事情让我根本无法再多写下去。 我拨通了吴彤的手机,她那边很乱,似乎正在吃饭。 告诉我,你哥哥是什么时候被送去的holiday?我问道,握着手机的手已经开始出汗了。 非要现在说吗?你等等。她压低了声音问。她那边的噪音小了一些,像是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是不是90年5月3日?我追问道。 吴彤在电话那段似乎愣了一下,半天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挂了电话。 和陈克的那盘录像带一样,吴迪将最后一个镜头都停在了天空上。那天空湛蓝得如同蓝丝绒一般美丽。我想他这么做也许是无意识的,但他也许是在期待能在那个世界里寻找到他想要的一切。但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那里是属于林原和陈克的世界。我也好,我大哥也好,孙维也好,吴迪也好,我们都永远都到不了那个世界。 那个褐色的笔记本在我的手中如同枯叶一般片片散落在地。我伏身将他们捡起,一页页地重新叠好。笔记本的最后几页是空白的。我忽然觉得,是该再次写点什么的时候了。于是我拿出笔,像个初次写字的小学生一样端正地坐在桌前,郑重地准备在纸上落笔。但可笑的是,我竟然怎么也想不起今天的日期。我已经过惯了没有记录和日期的生活,林原和陈克眼角的皱纹也许是我来过这世界的唯一证明,但他们也即将离我而去了。我已经习惯了编造谎言,这一切都让我丧失了分辨现实和幻象的能力。但这次,也许是我今生记下的最后一篇日记。想到了这里之后,我忽然觉得很坦然。于是我忘记了日期,忘记了写下天气或是写日记时的心情,像个初次提笔记录下事实的孩子一样,我开始了我最后一篇日记的写作。渐渐的,我发现自己已经停不下笔,似乎要把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那些我还来不及记录就已经将我抛弃的一切在那一晚上全部写完。在写完那个笔记本的最后几页后,我开始在一切能够写字的地方继续书写。我写满了桌面、日本式的纸灯罩、床单、一整面墙被我写满,但我却仍然停不下笔来。直到整整一杆笔被我用光,我找不到下一杆笔,我才坐在了一片狼藉的地面上,黑暗和困倦包围了我,我在不住地颤抖中朦朦胧胧地进入了梦境。 那晚我又一次梦见了林原化身的那只黑豹,它绿色的双眸如同黑丝绒上的宝石一样,散发着涉人的光芒。它的身体在不住流血,金黄色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它的伤口里流出,滴落到地面时便变成了金子。只是这次的梦里,不再有那条我化身成为的巨蟒。我将它视为一个征兆,我已经完全不能再分担他的哀愁和苦痛。 原谅我们。 这是大哥在去世之前留给我的唯一一句话。朦胧中我似乎看到了那天两个少年在大雨中的分离,听见了他们临别时的哭泣和密语。接着他们一个被带到了遥远的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一个则被留在了原地,带着被压抑已久的苦闷心情以及那满臂自虐的伤疤和烟花烫,走向了他年少不经事的弟弟。 大哥去世的时候,吴迪并不在他的身旁。大哥虽然已经成家立业,但他至死也不忘为曾经的恋人求情。他也许知道吴迪伤害了我,也许不知道。但唯一肯定的是,我已经答应了大哥,我要原谅这个最不可能被我原谅的人。 当爱人已逝,你却意识到自己即便在另一个世界也无法与他相聚。你将在芸芸众生中迷失了他脸颊的轮廓,你将在岁月风霜中忘记他俊美的容貌。你的青春已经荒废,爱情也离你远去,生命的弦虽然还紧握在你的手里,但现实残酷的狂风暴雨却一刻都不放松对它的摧坼。这时候你可以选择放手,也可以选择扼紧命运的咽喉,最后一次孤注一掷。我要把我所有的筹码化作一朵朵的水仙,奉献于那些还未来得及老去就已经离我而去的情人们的陵墓之前。 第十六章燃烧的华丽摇滚 更新时间:2007-10-1314:25:00字数:4261 i‘vebeenwashingthesandwithmyghostlytears. ——jakie,sinneadoconnor 当我走进vg酒吧的那间包间时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四张年轻而困惑的脸面对着我。陈克也想站起来,但只是晃了一下,就又倒在了沙发上。王伟神情紧张地看着我。 第23章 我们本来不能轻易出来的,不过这次是吴彤安排的。他习惯性地搓着手解释道。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有一个打着眉环的男孩像是认出了我。 你就是陆菲吧?他兴致勃勃地问。说着,拍了一旁的王伟一下道,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我们,真有你小子的。 周围的人也想跟着笑两声,但也许是看到我的脸色不好看,气氛又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我发现他们没有一个人意识到陈克倒在沙发上不能动弹。 他这样多久了?我问王伟。 王伟低头闷声回答,半年了吧。 我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问,怎么不送他去戒毒啊? 董事长不让啊。打着眉环的男孩小声咕哝了一句。王伟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知趣地收了声。 对不起,学长。我没照顾好他。王伟话音未落,另一个红头发的男孩像是再也忍不住了,说道,王伟,你为什么不把事情都告诉他?这一切跟你有什么关系?! 王伟瞪着他说,你们不要再说下去了。 红头发的男孩一把拉住我的手说,陆菲,我们听说过很多你和林原的事情。这次你无论如何也要救救陈克。董事长他根本不把陈克当人看,那些海洛因也是董事长给他的。再这么下去,他就是不被董事长折磨死,也会…… 够了!王伟厉声打断了那男孩的话。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长发男孩冷冷地说道,你们现在求他有什么用,他要是救得了人,林原还会死吗! 我的心咯噔一声。 打眉环的男孩反唇相讥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陈克就这么下去吧?!董事长和陈克的事情现在闹得天下皆知,用两个字形容,就是“恶心”。如果你们再这样下去,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反正要立刻退出乐队。 长头发的男孩冷笑着说,那正好,我正好也不想和mb呆在一个乐队里。不如我们明天一起去找董事长,把事情说清楚。谁没种去说谁才是孙子呢。 打眉环的男孩二话不说一把揪住长发男孩的衣领,抬手要打。王伟和那红头发的男孩一人拉着一个才把他们分开。陈克倒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望着眼前的一片混乱,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我走过去对王伟说,能不能让我和陈克单独谈谈?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四个人相视无语,知道再坚持下去也没什么用,索性相继走出了屋子。王伟最后一个走出去,走的时候顺手关上了门。 我坐在了陈克身旁。他倒在沙发里,眯起眼睛打量着我,随后忽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近似冷酷的微笑,带着挑衅和嘲讽,没有丝毫的温度。灯光的照射下,我发觉他比我最初在王伟家见到的时候更瘦了一些,眼角的那些桃花笑纹此刻纠结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道如同刀疤一样令人心碎的痕迹。时过境迁,即便如今见到他的笑容,我仍然有种想要亲吻他的冲动。 他们都走了,陈克凑近了我,恬不知耻地笑着说,你要我干什么啊? 我强忍住心中的疼痛,平静地问,你认不认得我? 认得,我怎么不认得。他呵呵地笑着说。话虽然这么说,可从他的眼中却看不到丝毫熟悉的神色。 我叫陆菲,我们曾经……我们曾经见过面的。我说。 也许是我犹豫的语气激怒了他,他忽然开始变得烦躁不安起来。他说,你想干什么就直说吧。 我想救你。我说,尽力忍住流泪的冲动。 救我?为什么?他问,脸上仍然带着那种嘲笑的表情。 因为海洛因和吴迪都救不了你。我不知道你需要些什么,但是我能确定的是,你想要找的东西,他们都给不了你。 那你怎么知道,你就能给我了?他的脸上继续写满了不屑。 因为……因为我知道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他们都不知道。我模棱两可地说。 他又忽然一下子变得很好奇,舔了舔嘴唇饶有兴致地说,那好啊,你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事情? 我四下环视,发现了那个我之前叮嘱酒吧老板放在屋子里的琴盒,从里面拿出了那把当时陈克遗落在我家的吉它。那把琴自从我搬家之后就一直放在柜子里,昨天拿出来交给老板的时候,上面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你认得这把琴吗?我打开琴盒问他。 他随手拨拉了一下已经生锈的琴弦,手忽然像触电一样地避开了。我记得林原曾经说过,吉它手们把自己的灵魂贮存在他们的第一把琴里,那把琴诉说着他们的曾经,预示着他们的未来。 我不认得你,陈克嘴唇颤抖着说,我也不认得这把琴。我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 我想要把你的曾经还给你。我说。 我的曾经不是这么一把破琴,我不要。他使劲摇着头说。 我不解地问,陈克,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失忆之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吗?你能在那些吸毒之后的幻觉里找到你的曾经吗? 陈克盯着我回答道,我找不到,因为我根本就不想找到。陆菲,我听说过你的名字。我也听说过你和林原的故事。我从前倒在病床上的时候,每次听见你的名字,都情不自禁地要掉眼泪。想都不用想,你曾经伤害过我。如果回忆带给我的只有伤痛,我情愿不要这样的回忆。 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我用颤抖的声音说,人有了回忆,才会有根基。其实,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是林原从来没有一刻真正地爱过我。林原所寻找的那种爱,我永远给不了他。所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一天天地衰弱下去,一天天地沉溺在痛苦之中。我眼睁睁地看着毒品和病痛将他从我身边慢慢地拉向死亡,却束手无策。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过这样的记忆,你用你所有的心去经营一件事情,你明知道改变最后的结果很难,但你还是要强迫自己不顾一切地付出下去。为了林原,我抛弃了我的家庭、我的理想、我的事业和……和我曾经深爱过的恋人。我给了林原我的一切,而林原却将我给他的所有东西连同他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统统交给了海洛因。你明白我在说些什么吗?这是背叛。我明明可以不去原谅他,但是我就是不能这么做。因为我爱他,我珍视那些和他在一起的回忆,我知道,那其中并不仅仅只有痛苦。人们认为生活在回忆当中的人是怯懦的,自私的,他们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实,只懂得一味沉溺在曾经过往之中。但其实,回忆有着它自身的力量,它传达出一种爱与痛苦交织的信念,它能够支撑起你的未来。这也是我为什么能够一路走到现在的唯一原因。 说着,我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沙哑了。 我知道陈克此时在挣扎,我熟悉此刻他望着我时那种彷徨无助的眼神。回忆的暖流正在缓缓融化他头脑中的坚冰,不久他就会被曾经的记忆包围,他会想起他自己,想起我。他会苏醒,然后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他会见到我站在他的面前。我和我的爱人最终会相拥而泣。 这时我又不禁想起了林原。他曾经跟我说起过那段他小时候在罗马尼亚山区迷路的经历。他说那时候是黑夜,他已经走了整整一天的路,天空开始下雪,他筋疲力尽地跪倒在地面上。他说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那样虔诚面对着天空祈祷,心中充满了平静。当最终看见了护林人手中的灯火时,他说他从来没有一刻像那样坚信这世界上真有神迹存在。他为我描述那大雪之中火光,每一句话我都铭记在心。而此时此刻,我仿佛见到陈克的眼中大雪纷飞的情景。 “孙维,今天我去看了红红。她一点儿也不像赵澈,眼睛特别像你。发现了这件事情之后,我欣慰极了。她对我说下个星期你就能接她回家了,说着就笑了起来。我在她的笑容里找到了一些刺目的东西,简直让我无法正视她纯真的面孔。孙维,相信我,我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去看看孩子。如果一切能重来的话,我真希望我们能一起收养这个孩子。我和你一样,真的很喜欢红红,只是我这样怯懦,不敢给任何人以承诺,不敢负任何的责任,所以我一直都不配拥有一个有着如此笑容的女儿。 孙维,我已经很久没写过日记了。但是昨天晚上,我把这些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字不落地写了下来,现在我把这一切都留给你。你可以把它交给吴彤,让她写进那本野心勃勃的回忆录里。 我在日记里写了许多事情,但唯独对林原的死只字未提。我知道这是吴彤最感兴趣的地方,但是我就是不能告诉她这件事情。我并非不遵守诺言,只是我一直遵守着我和林原之间的诺言。 孙维,请你不要误会,我给你写这封信,丝毫没有任何责备你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原谅你的表示。在我给你的那份日记里,一切经历和感受都是真实的,但我只虚构了一件事情:在那本日记里,我们的生活曾经重合过一段,这段交集是林原。林原去世之后,我们便开始了形同陌路的生活。孙维,我本来不打算这么无情地评判我们之间那段美好的时光,但是为了你,尤其是为了红红的将来,我必须让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之间并无太大瓜葛。毕竟现在林原已经死了,我,某种程度上也已经死了,而你和红红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所以这就是这封信的必要性了,请你无论如何原谅我在日记里对你轻描淡写的叙述,我没有任何苛责的你的意思。我对你的感情只有感激,因为是你一次次地拯救我和林原,而我们确实那样的不争气。 第24章 对于我之后即将面对的生活,请你不要再追究了。我在日记里记载了关于我大哥、吴迪和我之间的事情。大哥和吴迪曾经深深地相爱,那是少年之间无助的、绝望的爱,如果我的生命中没有遇见林原,我绝对不会相信那样的爱存在。大哥和吴迪之间的爱无疑是一场悲剧,我和陈克、王伟只是这场悲剧的继续。在我们的故事里,没有人是肇事者,所有人在故事的最后都受到了伤害。所以孙维,我请求你不要再将这件事情追究下去。你为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已经受够了苦,如果再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任何的伤害,林原他不会安息,我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孙维,不到离开的时候,永远不知道爱有多深。离开这里的一切吧,重新开始你的生活。你不像我一样,无从选择。请你从此之后好好的生活下去,为了红红,也为了我和林原。” 信没有落款,字迹工整,每一笔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孙维的手颤抖了。他把信小心地折了起来。女儿红红睡眼朦胧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仰头问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孙维将信收进了怀里,蹲下抱起了她。红红乖巧听话地依偎在孙维的怀里。 我们回家。孙维说着扭过头,深深地亲吻了一下女儿的脸。他顿时感到怀中有一团火在燃烧。 第十七章致命的死亡金属 更新时间:2007-10-1314:26:00字数:4207 godkneelsbeforeourcrime. ——wingsofbutterfly,h.i.m 陆菲是凌晨五点的时候去火车站的小件寄存处收的那个包裹。为了这个包裹,他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对不住大哥,而不是大哥对不住自己。有那么一阵,他几乎想要放弃了,干脆一觉睡过去,不去取那个包裹了。但是当闹钟在凌晨三点钟响起来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一片黑暗中,他的身影如同一具还生的僵尸一样突兀。 他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在火车站过了一夜急着去赶车的乘客,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拿到了那个包裹。那个包裹用花花绿绿的布满浮世绘的彩纸包着,静静地呆在柜子里。 他本来还可以做得再保险一些,等到早上八点之后再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将包裹取走。但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铤而走险一次,更何况,他用厚厚的毛衣领遮住了面孔,确定隐藏在头顶某处的摄像头拍不到他的样子。 一个睡眼惺忪的铁路巡警像幽灵一样地跟着他走了很久。他抱紧了怀中的包裹。直到那个铁路巡警径直走向了男厕所的方向,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向火车站外走去。 回到家之后,他将门窗紧闭,窗帘拉严,闷在屋子里捣鼓了一上午。到了中午的时候,他戴好墨镜去楼下的成都小吃店买了两个八毛钱的包子上楼。 下午一点,他穿着那件灰色的夹克衫开车离开了公寓。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站在门口的时候,陆菲抬腕看了看手表。三点零五分整。他抬头望了望斜上方的视频头,他知道吴迪正在屏幕后面看着他。他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来这么早啊,宝贝?吴迪懒洋洋的声音从门上的通话器内传出。大门随即缓缓地拉开。陆菲快步走了进去。 大厅里空荡荡的。陆菲孤独地坐在蔚蓝色的沙发上,像陷入了一片寂静的汪洋。屋子里很温暖,但是他仍然没有脱掉他的夹克衫。他控制不住自己反复看表的冲动,他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紧张。吴迪从楼上晃晃悠悠地走了下来,穿着睡衣。由于刚洗完澡的缘故,他的头发仍然在淌着水。 还疼吗?他低头亲吻了一下陆菲额角的那块尚未愈合的伤疤。 陆菲没说话,扭头看了一眼在一旁打扫房间的清洁工。 吴迪笑了一下轻声说,那我们上楼吧。 陆菲于是起身跟着吴迪走上了楼,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他曾经到过的卧室当中。在开门的时候,吴迪回头冲陆菲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陆菲不知道这笑容预示着什么。 给你个惊喜。吴迪冲他眨了眨眼,说着打开了门。卧室里,陈克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陆菲没想到陈克也在,僵立在了门口。 吴迪走了过去,随手拍了拍陈克的脸。陈克见到陆菲恍惚了一下,接着也愣住了。 陆菲犹豫了一下,大步走进了屋子,随手将门在身后反锁了起来。 吴迪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陆菲脱掉了夹克衫。一柄带着消音器的枪出现在了吴迪面前。吴迪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颗子弹已经噗地一声,打进了他的腹部。他的胃被打破了,胃液正缓缓地流出来,在他的腹腔中侵蚀着其他的器官。吴迪的身体痛苦地抽动着,陆菲知道他不会很快就死,枪里还有子弹,不过他完全不想再冲他的脑袋来一枪,他忙着翻箱倒柜地寻找那盘录像带。 陈克在一旁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别找了,都在左边的柜子里……吴迪用一种夹带着嘶嘶喘息的声音说。 陆菲回头瞪了他一眼,把左边的柜门来开,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排满了三层录像带,一盘盘都编好了号码。 你的是b66,陈克的是a23……别翻乱了。吴迪倒吸着气小声说。 陆菲拽起了他问,我大哥那盘是多少号? 吴迪将嘴里呕出的一口血水吐在了陆菲脸上,干笑着说道,我的,你拿不走的…… 说着,就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了地上。 陆菲跨过他的尸体,从柜子里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盘标号是a23的录像带,递给了陈克。 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认出我,他抬袖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说,但是我答应过你,要把你的曾经还给你。 在那一刻,陈克犹豫了一下。他并没有去接那盘录像带,而是趁陆菲回头时,猛地从他手里夺过了那把枪。 你要干什么?陆菲惊问道。 我看过那盘录像带,陈克用枪指着陆菲说,王伟把从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我。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了我。我本来决定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的。但是现在,我改了主意。我原谅你。 说着,他扣动了扳机。 吴彤下飞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公司。董事会这次不顾她在国外休假,紧急招她回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进了董事会的办公室后,她发现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奇怪,每个人注视着她的神情都像在默哀。正当她一头雾水的时候,秘书小姐忙不迭地递上了今天的早报和咖啡,然后就快速地从她的眼前消失了。她端起咖啡正要喝,猛然瞥见了报上的头条—— “豪宅纵火凶杀案告破,凶手竟为当红摇滚歌星” “凶手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犯罪动机涉嫌毒品交易” “警方:凶手认罪态度诚恳,犯罪现场疑点重重” 整整一杯咖啡从她手中跌落在桌上。褐色的液体在照片上一片狼藉的凶杀现场上空缓缓蔓延开来。 陆菲是被两个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的。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抵着他的喉咙,让他每呼吸一下都感到十分艰难。 ……人都被烧炭化了,这人也真够恶的。直接拖出去毙了算了。 谁说不是呢。这些搞摇滚的人脑子都被摇坏了,还总觉得自己怪不错的…… 嘘,别说了,他醒了。 陆菲看到两道模糊的白色人影出现在了他面前。他想说自己有些口渴,但是发觉自己的嗓子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想抬手指一指嗓子,但是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根本动弹不得。 我这是怎么了?陆菲这样想着,忽然感到一阵倦意,接着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浑身上下奇痒无比。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手臂处却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发觉自己的视野很窄,很模糊,像是有什么东西遮住了他半只眼睛。他想尽力睁大眼睛,却发现眼皮似乎肿了,怎么也睁不大。 眼前是花白的一片,他的脖子像是被石膏固定住了一样,不能动弹。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说话,但是嘴张开的时候,声音却消失在了空气里。这时他听见门被打开了,脚步声从远至近,一团白色的人影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能听见的话就眨眨眼睛。一个甜美的嗓音问。 他费尽力气眨了眨眼睛。 我要给你换药了。这个声音说。这可能有些疼。不如让我用麻醉剂帮助你睡一觉。你一觉醒来的时候,药也换好了,还能少受点罪。你说呢?你要是同意的话就眨一下眼睛,不同意的话就眨两下。 陆菲控制自己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我已经睡得太久了。他想。我的肌体似乎已经将我忘记了。我急需一些疼痛或是刺激来证明我的肌体还属于我,至少能够证明我还活着。 那好吧,你忍着点啊。那个动听的声音说着,陆菲感到左腿一阵剧痛,就像是有人将他的皮肤生生地撕下来一样。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等你完全好了,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的。那个声音说着,他的右腿又是一阵同样的剧痛。 你的伤口恢复得不错,像你这样的伤势,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奇迹了。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离你完全恢复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次剧痛来自于他的腹部。 第25章 好吧,至少能确定我的腿和肚子都在。陆菲这样想。 违规操作到此为止,还是给你些麻醉剂吧,否则一会护士长来要怪我了。这个声音说着,撕开包装和针管碰撞的声音随之响起。 陆菲想要反抗,但是他根本说不出话来。这时,一个令人不安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我不会永远说不出话来吧? 好在这个念头只困扰了他一会,困倦就再次降临。他虽然顽强地试图对抗这睡意,但却不可避免地再次陷入了一片昏沉之中。 陆菲怎么也没有想到,再次醒来后,第一个来医院看望的他的会是警察。 那人说话很干练,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就直入主题:我们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调查一个月之前发生在v庄园的那起凶杀案。当时,你在现场干什么? 他不能说话,他只能听到你说的话,然后眨眼回答是或者否。一个声音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说。陆菲认出了这个声音,这就是上次给他换药的那个小护士的声音。他真想问问她,究竟是现在暂时不能说话,还是以后永远都不能说话了。 警察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将调查进行下去,但最终继续说道:我知道在现在这个状况下对你进行调查很不合适,但是这个案件由于很棘手,所以十分期待你的协助调查,以便我们能够找到真凶。现在我会问你一些问题,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你就眨一下眼睛。答案如果是否的话,你就眨两下眼睛,好吗? 陆菲瞪大了眼睛,尽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但发现越是用力去看就越看不清楚。 小护士在一旁嘀咕着说,你看,我都说了,他现在根本没办法接受调查。 我这不是着急破案吗?警察的声音有些恼羞成怒。 你着急也没用啊,小护士说,就算他现在承认了他就是凶手,你能就这样把他连着呼吸机一起送出去枪毙了啊? 法不容情,警察的声音高了八度,他要是犯罪嫌疑人,我就得抓他。 我不管他在你眼里是什么人,反正在我这儿,他是我的病人,而且还是我这辈子护理的第一个病人。我怎么也得看护好他。你现在在这里大吵大闹,妨碍了我的病人休息,我就得赶你出去!说着,门吱嘎一声被人拉开。 兰兰,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行不行,警察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我这忙着破案还不是为了你吗。这案子总这么没完没了地拖着无所谓,咱俩的事情也不能总这么拖着啊。我现在一天到晚忙得连见你一面都得向上级申请调查令,我容易吗我。 你不是跟我讲公事吗?你要跟我拿官腔,我还跟你抬官调呢。说好我找到工作之后就结婚,婚纱照都拍了,领证的时候新郎转眼没影了,这叫什么事啊。小护士说着,声音越来越委屈。 门被吱嘎一声关上,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小。陆菲一动不动地倒在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兰兰。又是一个兰兰。 第十八章最终的钢琴独奏 更新时间:2007-10-1314:29:00字数:4485 protectmefromwhatiwant. ——cebo,protectmefromwhatiwant protégémoi. 这是陆菲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那时他倒在波兰一家破旧的酒吧门口,像只被人遗弃了的猫。他的声音虽然充满绝望,但却有一种强大和坚定的东西在里面。 他之后问起我关于那晚的事情,我出于一种自私的心理,不愿意告诉他真相。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年里,我们争吵不断。无数次我都劝我自己说算了吧,别在这个混蛋身上再浪费什么时间了。但一想起那晚的相遇,我又会一厢情愿地产生一种更为自私的情绪:我要以我的方式拯救他。不管他曾经受伤多深,我都能够令他痊愈。我们最终会走在一起。他会接受我,忘记他的过去。 而即便是那时,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回忆就如同他赖以为生的空气。他与我形影不离的时候,其实从没有一刻离开过他的回忆。对此,我根本无能为力。 在波兰的时候日子过得飞快。我们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每天都呆在一起。我们一起去餐馆上班,傍晚一起散步,晚上睡在一起。周末一同去电影院看电影,假期一同去海边旅游。可我不得不承认,那不是一段快乐的时光。我每天都处在一种焦虑的状态当中,这种焦虑迫使我对眼前的一切产生怀疑——我们之间最终的结局证明了我的担忧不是没有原因。 当那天他穿着松糕鞋和拉丝长筒袜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当他哭泣着望着孙维,对他说“救救我”的时候,我多年来苦心经营的理想在瞬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奇-书-网|isuu.)我不想将自己的失败说得多么惨烈,但我想不出其它的形容词。毕竟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即便是重复一遍这件事情,都是对自己莫大的侮辱。 我的爱人,我曾经坚信能够给我一个未来的人。再次回到波兰,我发现自己还是一个人。那些曾经混迹的酒吧,那些曾经住过的旅馆,大门对每一个孤寂的心灵敞开,但走进去之后,却发现自己变得更加封闭。我的那些波兰朋友们,他们开始还在追问我的男孩去了什么地方,而见到我不愿意回答,他们也不再问起。我真地想告诉他们,我的爱人已经死了,他是为了我而死的。像以前那些粗俗爱情电影中的结局一样,他是为了我,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而死,这样他们也许就会理解我此时孤独的心境。真的,对我来说,他已经死了。 我想重新找回曾经生活的节奏,但我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我所知道的,就是我曾经的爱人带走了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七年。我并不因为这件事情而埋怨他,我没有丝毫埋怨他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的故事应该有另外一种美好的收梢。 在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经常幻想之后的爱人会是什么样子。那时候我抬头看天,天空湛蓝,我想如果真的心有灵犀的话,我的爱人此刻想必也会和我一样,停下手中的事情,与我一起仰望天空。地理课上,地图在黑板前方松松垮垮地垂下,你看地球原来是那么大,总有个角落能容得下我和我的爱人吧!现在每当回想起从前的情景,都很想狠狠地抽当时的自己一个耳光。那时候的自己是那样的幸福,相信这世界上每一朵小花的绽放都是一个奇迹。 请问小姐去哪儿?出租车驶出机场的时候,司机回头殷勤地笑着问道。 s医院。她木讷地回答,有些担忧地望着窗外的浑浑噩噩的夏日午后。 去看病人?司机见她神情紧张,试图缓和一下她的情绪,却发现她已经将视线移向窗外,不再理睬自己。 司机于是不耐烦地摇开车窗,朝外吐了一口痰。 当鲍兰走进病房时,护士刚刚替陆菲换过药。见到鲍兰之后,护士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你可来了!护士像小鸟一样飞到了鲍兰身前,一切都顺利吗? 他怎么样了?鲍兰小声问。 他现在一切正常,不过距离完全恢复还要一段时间。他能听见我们说话,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但是不能说出话来。他的神志是完全清醒的。另外,他的左臂肌肉严重坏死,我们对他进行了截肢,左腿大面积烧伤……说到这里,护士忽然停了下来。她看见两行泪水几乎是没有任何防备地从鲍兰的眼眶中涌了出来。于是她立刻后悔,自己竟然蠢到了这个地步,这么快就把一切都抖了出来。 对不起……护士说着,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鲍兰拍了拍护士的肩膀,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护士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了鲍兰和陆菲。鲍兰走到了他的身旁,坐在了病床旁。 我来啦。她小声说,抬手轻轻抚摸着他额头上缠着的绷带。 兰兰是我小时候的邻居,这些年来我们一直都有联系。她听我说起过你的事情,所以你住院的第二天,她就给我打了电话。我开始的时候没想来。可是呆着呆着,发现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陆菲,这次你赶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不管了。这次我无论如何不会再离开你了。 说着,她又黯然垂下了眼泪。 陆菲很费力地张了张嘴。他几乎是刚动了动嘴唇,唇角的结的痂就又裂开了。鲍兰以为他要喝水,于是起身要去倒水,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陆菲伤痕累累的右手拉住了。 你要对我说什么,是吗?鲍兰问。 他眨了一下眼。 我去拿纸笔,你能把要说的话写下来吗?她几乎是感激地问。 他又眨了一下眼。 鲍兰从包中拿出笔,小心翼翼地分开陆菲的手指,让他握好。她又在床头柜中找到了一沓便笺纸。当她将纸送到陆菲手边的时候,心痛得眼泪又差点涌出。即便是握笔这样简单的动作,陆菲手臂上插着点滴接管的地方都有鲜血渗出。她轻轻扶住陆菲的手。她感觉到他的手冰冷、僵硬,像完全丧失了生命一样。 陆菲很小心地在纸上划出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然后疲惫地松开了握着笔的手。鲍兰拿起那张纸,接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找孙维。那张纸上这样写道。那三个字徒劳地纠缠在了一起,每一笔都那么力不从心。 在医院的每一天对陆菲来说都是挣扎。 第26章 他心急如焚地想要找到孙维,但是又不确定是不是要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但这种犹豫逐渐被一种担心所取代。他似乎已经住院很久了,光是自己恢复意识就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每次病房门开的时候,他都希望下一秒钟孙维那张忧郁而苍白的脸会出现在自己模糊的视线之中。他曾经从各个角度注视过那张脸,但却不知道此时自己这种半盲的状态,是否能够将他与其他人的脸区分开来。 也许他早已经来过。在我昏迷的时候。也许他见到我那时的样子,以为我必死无疑了。不,他不会因为这样就抛弃我。他见过比现在更糟糕的我。那应该怎么解释他不肯来见我的原因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不能够来见我? 陆菲每天只有几个小时是清醒的,而这几个小时全部被这样的胡思乱想所占据。他恨透了医院,恨透了那些形形色色的导管和仪器,在这种恶劣心情的纠缠下,就连好脾气的护士小姐也变得面目狰狞起来(尽管他从未看清她们的脸)。就在这样的这时候,鲍兰竟然又凭空出现了。 他意识到这个女人就是鲍兰之后,感到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想从自己这里要些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能够给她些什么。这个女人从出现之后就每天都在他的身边忙碌,仿佛这就能够改变些什么。有时他半夜醒来,见到她疲惫地倒在自己的身旁,紧握着自己的手,他觉得她那样子很可怜,但却又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又能凭什么去怜悯别人。 在鲍兰到来之后的第三个星期,一直遮盖在陆菲眼部的那块布终于被除去了。 鲍兰发现,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是陌生的。她知道他是故意不想记起自己,但却又一次相信了他的伪装。 我叫鲍兰,她对陆菲说,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曾经是你的未婚妻。说着,她垂下了头。 算了,她想,谁让这辈子碰上了这样一个男人呢。 几年之后,当我再次在北方某个小城见到鲍兰的时候,已经认不出她来了。她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主妇,身材微胖,脸庞圆润,梳着短发。她和陆菲的家很小,不到20平米,唯一能够看出依稀踪迹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张摇滚歌星的招贴画。我认得那个人,他曾经是“丝绒金矿”乐队的主唱,叫林原,他在照片上美丽得如同天神。 像框里空空荡荡的,一张三个男人在一起的合影取代了鲍兰和陆菲的结婚照。那张照片上,三个人笑得灿烂,但没有人知道他们之后的结局。 陆菲仍然在写他那部永远也写不完的小说,鲍兰则每天去机关工作,晚上下班回家,炒菜做饭,洗洗涮涮。他们的日子过得宁静,而见到他们并肩坐在一起,我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从护士学校毕业之后,我就和徐志结婚了。他就是当初调查吴迪案件的警察。说起从前的那桩悬案,他至今耿耿于怀。一个叫陈克的男孩用枪打死了吴迪,然后放火将自己和吴迪的尸体烧成了灰烬。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更奇怪的是当时陆菲也在场。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几乎被烧焦的躯体正紧紧压在陈克的尸体上,不远处就是吴迪的尸体残骸。 他想保护什么呢?一具死尸?一段回忆?还是别的什么?但这一切也许都已经不重要了。 徐志说,那把枪是从日本过来的。国际刑警档案部有过记录,这把枪曾经属于日本的崎田集团,也就是日本最大的黑帮势力之一。而崎田家的二公子和那个已经死了的摇滚明星林原曾经有过交往。这时我才猛然想到,陆菲家里挂着的那幅画就是出自一个叫崎田彰的日本画家之手。种种迹象表明,那把用来杀害吴迪的枪,是陆菲搞到的。 我从没问过陆菲任何关于这把枪的事情。 三年前,一本关于vg乐队的传记出版,vg乐队的鼓手孙维到场签售。他是带着他的小女儿红红从德国飞回来的,在签售会现场只待了十五分钟,然后就匆匆离开了。大屏幕上放出了vg乐队曾经的巡演片断,望着三人在台上并肩演出的影像,许多歌迷都流下了热泪,毕竟这支传奇的乐队如同一朵妖冶的花朵,虽然只有霎那芳华,却带给了他们太多的伤痛。 作为这本传记的策划,吴彤也来到了现场。人群中,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个男人个子不高,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夹克和牛仔裤。他也只出现了一阵,孙维走了之后,他也消失在了人群中。 不知是幻觉还是怎么,吴彤觉得那个人很眼熟。而当大屏幕上出现了林原的特写镜头时,她几乎是立刻就拨开了人群向着那个人消失的方向冲了出去。但只追了一半,她就停下了脚步,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下走了回去。 就算林原还没死,我找到了他,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吗? 所以,在故事的结尾,人们又一次回到了那间纸醉金迷的vg酒吧。夜色阑珊,人影散乱。三个男孩在酒吧里做了简单的告别,然后走出了酒吧的门,向着各自的方向走去。一边的天空夜色正酣,一边则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们走得那么毅然决然,没有丝毫的不舍,因为那时他们都还年轻,每个人都坚信,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最重要的是,他们三个人要一起走完。 相信我,他们没有一个人想要提前离开。 [全书完] 2007.10.13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