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君心》 第1节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猎君心》 作者:熙大小姐 ================= 第1章 名花倾国两相欢 如果有一日,再看见那个毁了自己清誉的男人,岳蘅发誓定会一箭射死他,就算杀不了他,也得剐去他的双目——那一双鸽子灰般幽暗的眼睛。 大晋国武帝三十二年,武帝六十寿辰,各路诸侯齐聚京师辽州为武帝祝寿,邻国梁,周等也不乏贵族亲赴辽州,共贺武帝寿与天齐。 沧州靖国公岳晟,携长子岳桓,女儿岳蘅也在进京面圣之列。 “大哥。”岳蘅唤住前头的岳桓,“娘说我小时候来过京师,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傻。”岳桓嘴角扬起,“都说了是小时候了,那会儿你才几岁?还是和大哥我同骑一匹马,怎么还会记得?” “而今阿蘅的骑射可是不输大哥了。”岳蘅挥起马缰,驰骋出岳家的马队,回头挑衅的看了眼赤鬃上的岳桓,“大哥的赤鬃,是比不上我的白龙么?” “死丫头。”岳桓夹紧马肚紧追了上去,“大哥平日是让着你,这还翘上天了!” 岳晟身旁一身盔甲的副将孙然眯眼笑道:“将军您看,大少爷和二小姐真是年少血性呢。” “顽劣不改,难教的很。”岳晟抚须摇着头,虽是这样说着,可嘴角的笑意却是掩都掩不住。 西北方向的山坡上,一队正歇息的人马闻见少年清亮的嬉笑,都翘首望去。倚在树干喝水的青衣女子站起身,瞧见山下你追我赶的岳家兄妹,扭头对身后小憩的黑衣男子道:“柴大哥你快看,山下,好像是沧州靖国公岳家的人。” 男子骤然睁开眼,循着山下看去——白马上的少女黄衫飘动,身姿轻盈曼妙,十五六岁的如花韶华,隔着太远看不清她的面容,隐约的眉眼带着三分英气,不时回头张望着后头疾奔的赤鬃,银铃般的无忧笑声让人生羡不已。 青衣女子拾起衣袖擦了擦唇边的水渍,“岳家有女,唤作阿蘅,侯门之后,三岁已识字,六岁可吟诗,九岁会骑马,十二岁擅骑射,十五岁...便可入京面圣了。柴大哥,岳家这对兄妹,比起你我,可是胜过些许?” “柴郡主也有瞧不上自己的时候?”黑衣男子缓缓直起身子。 “柴家那块封地,送人都没处送,一声郡主,柴大哥取笑我们父女了。” 青衣女子还欲说些什么,不远处的老者咳了声,“婧儿,时候不早了,太阳落山前还得进城。” “知道了,爹。”柴婧鸣起鸽哨,坡上歇息的人都站立起身,牵起各自的马匹纵身跃上。 黑衣男子抬起头,晌午耀目的日色都不及他灰眸里暗藏的精光。柴婧扬起马缰道:“柴大哥记得别再管我叫郡主了,论及血脉之亲,你也是我的亲堂哥,一声婧儿我听着就好得很。” “属下遵命,柴郡主。”男子垂眉轻笑,“驾”的一声已经到了最前头。 日落时分,岳家兄妹已经早一步到了辽州城外,白龙轻搓着蹄下的黄土,不时闷哼几声像是想早点进城。 “看样子,咱们靖国公府是头一个进辽州的了。”西风起,岳蘅搓了搓手欢喜道,“大哥你说,皇上会不会对我们另眼相看?” “美得你。”岳桓挑起剑眉,“爹他们怎么还不到...” 话音刚落,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岳蘅面露喜色,“一定是爹他们了!” 夕阳下,马背上是一群陌生人,皆是深色夹袄头戴毡帽,为首的老者鹰目锐利,毡帽上镶着一颗指盖大小的孔雀石,贵气难掩,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二十上下的模样,黑巾裹面,只露出一双闪烁明亮的眼睛,直直打量着岳家兄妹。 岳桓将妹妹护在身后,压低声音道:“看样子,是周国北方的柴家。” “柴郡王?”岳蘅探出头好奇的张望着,“那个青衣姑娘,一定就是周国的柴郡主了?” 黑衣男子的灰眸定在了岳蘅的脸上,岳蘅却像是没有留意到他,眼珠子看着柴婧打转,嘴里喃喃道:“大哥,咱们皇上若是瞧着我喜欢,是不是也会封我个郡主当当?” 岳桓的指尖已经戳向她的脑门,“就你?郡主?笑掉我的大牙了!” 岳蘅脸一红,吐了吐舌头低下头。 柴婧朝前踱了几步,冲着岳家兄妹抱了抱拳,“二位,可否给我们让个道,你俩,挡着辽州城门了...” “额...”岳桓见他们兄妹确是伫立在辽州城门口,涨红了脸勒着马缰往边上挪了挪,“阿蘅,快闪开。” 岳蘅不情不愿道:“爹他们就到了,还想头一个进城呢...明明也是我俩先到的...” “城外的风那么大,让这么多人陪你俩候着也不大好吧。”柴婧故意瞥了瞥身后周国柴家的旗子,“大晋靖国公府不该是不识礼数的。岳小姐,你说是不是?” 岳蘅踌躇的挪开几步,垂头沮丧道:“是阿蘅不懂事,当了你们进城的路,对不住了。” 柴婧冲父亲傲娇一笑,昂首往辽州城门而去。黑衣男子目不斜视紧跟在柴婧后头,眼角的余光却未离开岳蘅白皙俏丽的稚脸。 “郡主就是郡主呐。”岳蘅望着柴婧的背影啧啧道,“看那神气的模样...” “柴家这个郡王封号名不副实,她那个郡主,还不如阿蘅你身份贵重呢。”岳桓嘀咕道,“看我们大晋国,哪个封王的不占着最富饶繁华的地方?柴郡王柴逸受十年前周国谋乱之祸,一贬再贬到了寸草不生的北方荒蛮之地,他长兄柴宣更是连命都丢了...阿蘅,大哥刚刚不是怕了柴家,是...是对友邦的待客之道,明白不?” 岳蘅扑哧笑出了声,“好一个待客之道,大哥你的脸,现在还红着呢。” 辽州正当雨季,才踏进城门,春雨已经如绵丝坠落,黑衣男子扯下蒙面的黑巾,仰头触着微凉的雨水。 柴婧伸出手,欣喜的抚触着手心的潮润,将雨水按上自己的面颊,舒爽的轻叹了声。 “大哥,下雨了。”岳蘅回望身后,“不等爹了,我们赶紧进城避雨吧。”边说着,白龙嘶鸣一声直往辽州城里驰去。 马蹄声哒哒而至,黄衫的岳蘅贴紧马背擦着柴家的马队而过,那一霎,岳蘅掠过黑衣男子分明的脸廓,不禁扭过头又匆匆瞥了眼。 “这个岳家的小姐。”柴婧摇了摇头,“非要争这个第一么?” “我看不见得。”黑衣男子抹去脸上的雨水,“春雨绵绵,该是进城躲雨才对。” “阿昭。”老者唤了声。 “叔父。”黑衣男子垂下头,目露谦卑顺从之色。 第2节 “叔父让你以护卫之身跟随我们来大晋辽州,你可会觉得有些委屈?” “怎么会委屈。”被唤作阿昭的男子眉间不见喜怒,“叔父还能留着我在柴家,我已经感激不尽,就算做一个护卫,也不会觉得半分委屈。” 老者点头道:“十年了,若是大哥还活着,看见自己儿子今日长大成人,雄姿英发该有多高兴。可惜了...不过只要柴家还有一人,就还有崛起的希望。” “父亲当年受奸人所害,被拖入谋乱逆党之列,含恨而终。若非叔父想尽法子护下我,我早已经死了也说不定。叔父便是我柴昭的再生之父,恩德此生不忘。”柴昭揉紧手中的黑巾,眼眉忽现隐隐怨念。 “好好的又说这些不快的旧事做什么?”柴婧不悦道,“给武帝祝寿是喜事,你我沾沾喜气没准还能改了柴家的运数,柴大哥,你说呢?” “郡主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柴昭眼神寻着白龙上的岳蘅,见她在不远处的屋檐下避着雨,白龙前蹄半蹲,马鬃轻蹭着小主人的面颊,像是要替她遮挡风雨一般,岳蘅爱惜的摩挲着白龙,嘴角梨涡尽显,口中似在喃喃念着什么。 “不要再叫我郡主!”柴婧装作恼道,“柴昭,听见没有!” “额...”柴昭灰眸缓缓合上,晃荡着脚下的马镫,减缓步子融进柴婧身后的护卫里。 次日,惊蛰,武帝寿辰,乾坤殿。 岳蘅早早便起身,对着镜子梳了个长乐髻,左看右看总觉得差点什么,嘟着嘴自言自语道:“你一个将门之女,怎么也比不过那些官家的小姐俏丽,平日怎样就怎样好了。”说着正要扯下发髻,岳桓推开门窜了进来。 见岳蘅发丝盘绕,两簇细辫荡漾在颈边,很是娇俏的模样。岳桓憋忍住笑道:“我家妹子还有这样的时候?别折腾了,时候到了,该去乾坤殿面圣了。” “大哥...”岳蘅迟疑着道,“不如,我扯了这发髻,照着平日里来就好?” “还有这工夫?”岳桓一把拉起妹妹,“走了,那么多人在殿外候着,皇上怕也是瞧不着你,梳什么头穿什么衣,哪有分别?” 乾坤殿外早已经层叠着许多人,岳家兄妹挤到父亲身后,岳晟瞥了眼两个孩子,正要收回眼神,又多瞧了女儿一眼,唇齿微张道:“阿蘅这个头梳的不错。” “真的?”岳蘅咧开嘴笑了出来。 岳桓撇了撇嘴,嘀咕道:“爹就是随口说的...你可别当真。” ——“梁国,楚王到!” “楚王!?”岳蘅垫起了脚尖,“楚王纪冥!” 岳桓拉了拉她的衣角,满不在乎道:“楚王又怎么了?梁国人尔尔。” 岳蘅忍不住道:“大哥,昨日在城门外,你见了周国的柴郡主都客气的很,这个楚王比起柴家又是尊贵许多,你怎么倒是不放在眼里了?” 岳桓恼着这个妹妹的性子,忿忿道:“你懂什么?柴郡主是个女子,自当对她客气些。楚王与我同为男子,我要怕他什么?” “我也是个女的。”岳蘅咬着唇,“大哥对我怎么没个客气?” “你!”岳桓一时语塞,哼了声不再应她了。 汉白玉石阶上踱来一个身着明黄锦衣的年轻男子,身后跟着十二名金甲护卫,皆是身姿英武,男子剑眉飞扬入鬓,黑眸闪动着墨玉般的光辉,步伐如闲庭信步,不紧不慢,就这么缓缓走来,似有傲世之态。 “楚王,纪冥。”柴婧压低声音凑近柴昭道,“这可是眼下梁国朝堂第一红人,他亲赴大晋辽州给武帝祝寿,这个面子,够大啊。” 柴昭遥望着意气风发的楚王纪冥,纪冥眼眸并未掠过殿前一人,径直走近早已经备下的楠木椅,衣衫轻挥自如的坐了下来。 “嗨!”岳桓惊道,“还未见到咱们皇上,还未行礼,这都坐下了!爹...” “住口!”岳晟低沉的喝止住儿子,“天子脚下,你也要和那人一样不识礼数?” 岳桓悻悻的垂下脑袋,不敢再出声。 柴昭并未多看纪冥,望着前头岳蘅探头探脑的背影,见她不是昨日英姿飒爽的束发,手指绕着颈边的发辫微微晃着肩膀。 柴婧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又回看堂兄嘴角似有笑意含着,抱肩道:“这个岳蘅...可是晋国出名的将门虎女,十二岁就能拉得开强弓,射的中划天而过的云雀,名动沧州。武帝寿辰,点名要见她。此等荣耀,前无古人。昨日一见,模样也十分俊俏呢。我倒是也觉得她不错...可惜...就算武帝要替她许夫家,论及两国联姻,好像还是梁国与晋国更合适些。今时今日柴家的地位,武帝和岳家也是瞧不上吧。” 柴昭像是没有听见柴婧的话,挪开眼神看向正前方的乾坤殿。 ——“皇上驾到!” 众人齐齐跪地,楚王纪冥缓缓起身,挥开衣襟单膝跪地,目光炯炯不见卑亢。岳蘅才欲抬头看眼武帝,已经被岳桓死死按住。 武帝一身金色龙袍,双眸扫过殿下众人,冲纪冥颔首一笑,“楚王也来了?真是大晋无尚之荣光。” 纪冥淡淡一笑,“皇兄所托,让小王定要亲自到辽州一趟,以示晋梁两国交好。今日能在此见到这么多各方来客,也是小王之荣幸。” “武帝对楚王如此客气,倒像是没有我们柴家放在眼里。”柴婧轻声自嘲道,“也罢,纪冥替梁国五个月灭了燕国,我也不信他是真心来替武帝贺寿。是福是祸,又有谁知道呢。” 武帝见完各方使节,召来身旁太监耳语了几句,首领太监拂尘轻挥,高声道:“靖国公府的岳蘅岳大小姐,上前一步。” 岳蘅呆呆怔着,“大哥,是叫我么?” “阿蘅,皇上让你过去。”岳晟低声道,“快去啊。” 岳蘅抚了抚发髻,挤出人群探出身子,往前走了几步单膝跪倒在地。有人笑出了声,嘀咕道:“真是...小姐的模样军士的礼?岳小姐真懂规矩呢。” 岳蘅脸一红,随即又高昂起头,脆生生道:“靖国公府岳蘅叩见皇上,祝皇上,年年有今日...” 武帝一愣,大笑了出来,盯着岳蘅涨红的脸笑道:“看,将门所出,果真不一般,岳晟,你这个女儿,教的不错。起来,快起来。” 岳蘅站起身,又忍不住抚了抚脑袋。今日这个长乐髻怎么也觉得有些难受,就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散了满头的长发丢了岳家的脸。 “朕早就听说。”武帝细细看着这个眉目如画的青涩少女,“沧州岳蘅年少成名,几岁就可以拉得动弓射下天上的云雀...” “十二岁。”岳蘅张嘴道。 柴婧蹙了蹙眉,“这丫头,倒是耿直的很。” “今年岳蘅多大了?”武帝捻须道。 岳蘅吞咽了下喉咙,“刚满十五了。” “十五了...”武帝意味深长的看向殿下的岳晟,“光阴如梭,岳晟的女儿一晃都十五岁了。朕有多位皇子,女儿却是一个没有,若有个像这样的公主,也是欢喜的很。” 第3节 岳蘅心中微颤,想扭头去看父亲,想了想又绷直了身子不敢动弹。 纪冥离岳蘅隔着不过一丈多远,黑眸斜扬看向这个十二岁成名的岳家小姐,手中把玩着腰间鸡蛋大小的墨玉坠子,幽幽道:“小王也听说过这位岳小姐,百步穿杨不逊军营里最好的箭手,今日得以一见...岳小姐不似巾帼飒爽,倒是身姿娇俏眉目动人,颇有清丽之姿...” 岳蘅听出纪冥的话音,忽闪的大眼掠过一丝委屈,手心揉搓着衣角没有言语。 纪冥看向武帝,继续道:“辽州之行,皇兄也与小王提过,若要晋梁两国长久结盟,结下宗室之亲才是最好...” 此言一出,岳家人皆是脸色骤变,岳蘅单薄的背影微微发着抖,红唇微张欲言又止。 “刚刚小王听殿下说,殿下没有公主,小王的皇兄倒是有两个女儿,可惜都还年幼,论及婚嫁还早了些。梁国皇太子已及弱冠,尚且只有一位侧妃...若是晋国有合适的人选,做我大梁太子妃岂不是最好?殿下,您觉得呢?”纪冥寥寥几句说的甚是轻松。 “楚王是瞧上靖国公府的岳小姐了?”武帝不禁多看了岳蘅几眼。 “梁国尚武,皇兄也与小王说起过岳家三代忠良,女儿岳蘅箭术了得,很是赞赏。”纪冥站起身走近岳蘅,“小王今日见到岳小姐,容貌不必多言,小王只是好奇...岳小姐这般的身子,是不是真的能拉得动七斤重的强弓?” 岳蘅想争辩几句,见纪冥莫测的眸子直直注视着自己,轻咬嘴唇看向武帝,一字一句道:“皇上,楚王殿下是想瞧一瞧岳蘅的箭法么?既然如此,岳蘅愿意当众一试。” 第2章 情到深处难自禁 纪冥站起身走近岳蘅,“小王今日见到岳小姐,容貌不必多言,小王只是好奇...岳小姐这般的身子,是不是真的能拉得动七斤重的强弓?” 岳蘅想争辩几句,见纪冥莫测的眸子直直注视着自己,轻咬嘴唇看向武帝,一字一句道:“皇上,楚王殿下是想瞧一瞧岳蘅的箭法么?既然如此,岳蘅愿意当众一试。” “好!”武帝击掌道,“朕也有此意。今日天气甚好,不如移驾城外林苑,让所有人都见识见识岳家虎女的箭术如何!” 岳桓早已经不满纪冥气焰,见他竟质疑自家妹子的箭术更是气得要跳脚,听武帝一言,猛拍大腿道:“这样才好,非得让阿蘅堵住那楚王的嘴。” “你懂什么!”岳晟阴沉道,“你是想阿蘅被楚王带回梁国么?” “爹...”岳桓顿悟愣住,“这...” 移步林苑的路上,柴婧凑近柴昭道:“这个楚王果然不简单。岳蘅若是骑射不精,晋国自然是丢了大脸;若是技惊四座,便可顺理成章向武帝要了岳蘅回梁国...晋梁要真是借靖国公岳家结下姻亲,便可傲立中原,燕国已灭,这两国结盟对我周国而言,更是虎视眈眈绝非好事。柴大哥,你怎么看?” 柴昭轻勒马缰,悠哉道:“咱们大周皇帝都不急,你我急什么?我也好奇岳蘅的箭术到底如何精湛,先看了再说。” 柴婧蹬了蹬马鞍,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昨夜一场春雨,林苑遍地潮润,草木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马背上的岳蘅眉间深蹙愁绪,轻抚着白龙的脖子,喃喃道:“白龙啊白龙,你说,我该怎么样才好?败了丢人,赢了就怕就是要走人了。早知道如此,就不来京师凑这个热闹了。哎!” 见众人站定,纪冥挥了挥手,身后金甲护卫呈上一把银弓,纪冥接过银弓,从马背上的箭匣里摸出一支银羽箭,笑看岳蘅道:“岳小姐,小王也略擅箭术,不如就先在殿下和你面前献个丑,岳小姐看看就好。”语音刚落,银弓已经拉满,指尖骤松,箭鸣划破天际,伴着鸟雀呜咽一声,未等大家眨眼,射中的鸟雀已经坠落在地。 金甲护卫疾步上前拾起鸟雀,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只见一箭刺穿咽喉,箭法之高超不可小觑。 武帝脸色微变,凹陷的双眼看了看沉默的岳晟,“你家岳蘅可有把握?” 岳晟垂下头道:“让阿蘅试试吧。” 纪冥将手中银弓朝岳蘅递去,“岳小姐好像没有随身带着弓箭?若是不嫌小王这把银弓笨重...” 岳蘅快意的接过纪冥的银弓,上下抚触着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弓。”言罢已经振臂拉开满弓,嘴里“哔”的一声放出空箭,唇边难掩含笑的梨涡,“王爷,是不是这样拉的?” 柴昭被岳蘅顽劣的模样逗乐,手背按住嘴低头笑出了声响。 纪冥见岳蘅竟能轻而易举的拉开自己的银弓,已是觉得震惊,又见岳蘅泛着笑意的眼神隐约像是嘲弄自己,更是有些恼火。 岳蘅将银弓递还给纪冥的护卫,歪着头道:“多谢了。我,有自己的弓箭。”说着俯身把手摸进白龙身下,变戏法般摸出把一尺有余的金鎏弓,朝纪冥晃了晃。 见高空一时不见鸟雀,柴昭含住指尖,悠扬的鸽哨顿起,林子深处忽闻鸟雀振翅之声,岳蘅挑起三支金羽箭,顷刻间满弓已经拉上,手臂顺着鸟雀飞起的方向划出精妙的弧度,脆鸣一声三箭齐发,三只雏鹰坠落在地,皆是一箭贯穿咽喉。 “好!!”岳桓高声叫起好来,又见旁人闷不做声,只得吐了吐舌头缩回了身子。 柴婧咋舌道:“柴大哥,沧州岳蘅...果真名不虚传!” 岳蘅跳下白龙,弯腰捡起三只雏鹰,呈到武帝面前,欢喜道:“皇上,岳蘅献丑了!” 武帝转身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纪冥,“楚王,我晋国这位岳小姐的箭术...” “箭术精妙非凡,让人大开眼界。”纪冥挤出笑来,“倒是小王在岳小姐面前献丑了才对。” “楚王谦虚了。”武帝摆着手道,“楚王箭术也可算得上军中翘楚,已经很难得了。” 见父亲也没有给自己个眼神以示夸奖,岳蘅垂眉走近白龙,攥紧金鎏弓翻上马背,正欲走开,忽的白龙不知被何物重重击中后蹄心,长啸一声癫狂的朝林子深处狂奔而去。岳蘅的双脚还未来得及踩上马鞍,已经被白龙颠翻了半边身子,咬牙紧抱马脖子想要纵上马背。 “阿蘅,阿蘅!”岳桓拉过最近的马匹,正要去追赶妹妹的白龙,已有一个身影箭步冲出,夺过他的马缰翻身跃上,紧跟着岳蘅冲进了林子。 “白...龙...”岳蘅被颠的东倒西歪,求生无门只得眼睛一闭听天由命。 “岳蘅!”黑衣的柴昭狠抽马鞭与白龙并驾齐驱。 岳蘅扭头去看,那双鸽子灰的眼睛沉着的凝视着自己,她记得这个人——柴郡主身后的那个男子。 “岳小姐,你信不信我!”柴昭高喊道。 岳蘅已经颠的说不出话来,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不绝,身子摇摇欲坠难以支撑,单薄的身影像是顷刻就要被甩下马背。 “你要死也绝不会是今天。”柴昭马鞍一蹬飞身跃起,跳到了白龙的背上,一手揽起就要坠地的岳蘅,一手紧攥马缰。白龙忽然觉得背上又是一沉,前蹄扬起半丈之高,岳蘅憋忍不住,惊呼了出来。 柴昭顺势握住岳蘅汗湿的手心,贴紧她的耳根冷静道:“你信我。” 岳蘅触着这个男子温热的面颊,狠狠的点了点头。 白龙不愿承受背上两人的重量,誓要把这两人甩出去才肯罢休,柴昭知道白龙所受惊吓不小,已近疯癫之态,再没有对策只怕自己和岳蘅都要摔的不轻。不等岳蘅发声,柴昭瞥见一片看似柔软的草地,搂紧岳蘅的腰身骤然跃起跳下了白龙,谁料浓密的草丛掩盖住的分明是陡坡,二人紧抱着想坡下翻滚而去... 暮色将至,岳桓等人才寻到了平静下来的白龙,可却不见马背上的岳蘅,还有那个追出去的男子。 “白龙跟着阿蘅多年,性子好得很,怎么会...”岳桓俯身去看,只见白龙后蹄边满是殷红的鲜血,巴掌大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水,“这...爹,谁把白龙伤的这么狠!” 第4节 柴婧凑近去看,皱紧眉头道:“那人用刀片划破了马蹄,再温顺的马儿也禁受不住,丢的不光是你妹子,我们柴家也少了个人...” 岳晟面色阴沉道:“还是赶紧找人吧,林苑多是猛兽,天就要黑了。” 回宫的路上,纪冥捶着手心目露憾意,对武帝道:“可惜,真是可惜!才见识到了岳小姐的无双箭术,这就要出什么岔子么?本还想开口把岳小姐要回我梁国,这等容颜和身手,要是能做我梁国的太子妃,岂不是再好不过!岳小姐可千万不能有事!” 武帝深眸注视着前方,“岳晟一定会把自己女儿找回来的,两国联姻之事,还有的谈。” 翻滚的一路,岳蘅觉得自己一定是要死了。她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怎么能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疼...”岳蘅哼了哼声,揉着自己的后脑勺想要站起来,不光是脑袋疼,浑身都疼的紧,站都站不起身。岳蘅挣扎的睁开眼,见自己浑身血迹斑斑,眼圈一红呻/吟了声。 “你醒了?”一个身影俯身看着自己,轮廓渐渐清晰,灰眸溢满温情。 “嗯...”岳蘅动了动手脚,见骨头未断这才舒了口气,再看看自己好好一身黄衫裙已经被荆棘撕扯的难以见人,凝脂般的少女肌肤丝丝渗露,尽数被那陌生男子定定看着,遮都遮不住。岳蘅顿觉羞涩,霎的抱住身子垂下头不敢多看柴昭,“多谢阁下出手了...” 柴昭的左臂也渗出血来,眉间却不见痛楚,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着的金疮药,咬开塞子将药粉倒在了伤口上,淡定的撕下一块衣角包扎住伤口,倚着岳蘅身边缓缓坐下,打量着她身上的道道血痕,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你这纱裙真是不禁折腾,看样子伤的不轻,很疼吧。不如我...” 岳蘅摇了摇头往边上挪了挪,“不碍事,爹和大哥很快就会找到我们。” 见这个稚嫩的少女对自己很是戒备的模样,柴昭觉得有些好笑,伸了个懒腰靠在了身后的树干上,幽幽道:“在下是...” “你是柴家的人。”岳蘅低声道,“我见过你。” “岳小姐记得我?”柴昭侧身看着她埋下的俏脸。 “你跟在柴郡主身后。”岳蘅抬起眼,夕阳下,落日的余晖映着这个男子灰色的眼睛,瞳孔里的自己想躲,却躲不开,“你的眼睛,是灰色的。” 柴昭定住眼神,他将满二十,却还从未与一个女子靠的这样近过,就算此时她满身伤痕,可少女身体的幽香还是掩住了血气的微腥。柴昭想再靠着她更近些,风骤起,深谷顿显凉意,柴昭自若的揽过岳蘅的酥肩,低喏道:“起风了,冷么。” 岳蘅触针似的想躲开,可怎么挣脱的开这个英武男子宽厚的臂膀。他揽的那么紧,任她如何也挣不开身子,何况满身的伤一碰就疼的剧烈,岳蘅无力的动了几下,又怕惹恼了他引来更大的祸事,只得蜷缩着身子不再敢动。 今夜的月亮若银盆,深谷里望去愈显明亮,柴昭见岳蘅一动不敢动的样子很是逗人,轻笑了出来,不禁又抱紧了些。 岳蘅轻哼了声,头一沉靠在了柴昭的肩上,柴昭忽觉手心涌出湿热,就着月光看去满是殷红。 “犟丫头一个,伤成这样也不吭声。” 柴昭抽出手臂想去褪下岳蘅的衣衫,岳蘅猛的惊醒,裹住身子急道:“放肆!” 柴昭顿住手,执意扳开岳蘅的手腕,强硬道:“你再不松手,流干了血就会死,你伤的不轻,松手!” 岳蘅倔强的咬住柴昭的手背,两排牙印深深凹进肉里。柴昭一把将她按在石壁上,闪着火光灰眸狠狠瞪着她惊恐的眼睛道:“死犟。死了还怎么犟!我怎么做你看着就好,吃不了你的。” 言罢由不得岳蘅反抗,扯下她半边的衣衫去瞧她背上的伤,纱裙本就已经零碎不堪,哪里禁得住柴昭的重力拉扯,咔哧一声岳蘅眼睛一红流下委屈的泪来。 柴昭只当是弄疼了她,见个女孩子落泪也是泛起大片怜惜,轻轻将岳蘅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温和的宽慰道:“是会有些疼,忍不了你就咬住我的肩。” 岳蘅再难抑制的抽泣出了声,沾湿了柴昭的肩胛,柴昭垂眼看着怀里少女柔白的肩背肌肤,就算是看着,仿若也能感觉到它的滑若凝脂,嫩如蕊心。柴昭迟疑的伸过手,指尖蘸上金疮药,却无法自持的抚向岳蘅的玉颈,顺着绵软的沟壑朝下划过... 他的指尖凉似寒冰,岳蘅身子微微颤动着,只是这样的本能的哆嗦,也让柴昭觉得有些目眩神迷。又是一阵凉风袭来,柴昭试探着环抱住岳蘅,见她没有挣扎,心中涌出快慰。风过无痕,怀中的少女竟是软软的晕了过去,无力的倚倒他怀里,黄衫滑至腰际,就算背上有数道流血的深痕,在柴昭看来,却像是野兽嗅到了血液的迷情,引着他步步沦陷,再难自拔。 夜风阵阵,柴昭褪下黑衣裹住怀中的岳蘅,凝视着泛着玉色的面容再难挪开眼神,她的睫毛长长的落在眼眸上,似乎还忽闪着晶亮的泪珠,柴昭沉着的俯身,唇尖吮住她正要滑落的泪水。 若是可以,柴昭希望这一夜永远没有尽头。 第3章 贵女的清誉 夜风阵阵,柴昭褪下黑衣裹住怀中的岳蘅,凝视着泛着玉色的面容再难挪开眼神,她的睫毛长长的落在眼眸上,似乎还忽闪着晶亮的泪珠,柴昭沉着的俯身,唇尖吮住她正要滑落的泪水。 若是可以,柴昭希望这一夜永远没有尽头。 破晓时分,云雀叽叽喳喳唤醒了才小憩片刻的柴昭。刚一睁眼,颈边就触到一丝冰冷。只见一把手长的袖刀紧贴着自己的脖子,再微微抬眼,岳蘅正倔强的瞪着自己,一手攥紧裹身的黑衣,一手握着袖刀微微颤动着。 “岳小姐...” “住嘴!”岳蘅又使了些力气,柴昭知道岳蘅有些身手,唇边淡淡一笑没有再多话,“说,你瞧见了什么?” 柴昭眼含笑意注视着燃起怒意的岳蘅,“岳小姐才叫我住嘴,我该不该说下去?” “你!”岳蘅面颊顿红,“我问你,你就说,不问,就不许张口。” “岳小姐是问我瞧见了什么?”柴昭装作眯眼想了想,“夜色云荒,昨夜我连火都没生起来,能瞧见什么?” 岳蘅的刀刃又凑近了些,“我的伤是你包扎的?那你就是瞧见了!” 柴昭尝试着推开她的袖刀,“这刀刃锋利的很,你可别一个手抖弄死了我,怎么说,我也算是救了你,恩将仇报可就不好了吧。” 岳蘅忽的愣住,怔怔收起袖刀道:“那你就是都看见了...” 柴昭顺势端直身子,抽出岳蘅手里的袖刀,低头探向她呆呆的眼神,“瞧见了什么?” 岳蘅一巴掌拍向他的脸,柴昭敏捷的侧身攥住她纤细的手腕,轻按着她柔软的手心,“岳小姐就是这样对自己的救命恩人?” “你不是人!”岳蘅眼眶一红。 柴昭哧哧笑着松开手,翻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岳小姐,你自己瞧瞧你少了什么没有?要是没有,就别这样瞪着我。” 岳蘅垂眼看着身上披着的黑衣,再看眼前的男子一身薄衫熬了整宿,忽的说不出话来。 “阿蘅!阿蘅!”呼喊声由远及近,细细听去,像是大哥岳桓与父亲的声音。 “爹和大哥找我来了。”岳蘅惊喜道,才走出去几步,想到自己这副不堪的模样,又退到了柴昭英拔的身子后头。 “阿蘅!?”岳桓长吁出一口气,“找了你整整一夜,还以为你被狼吃了呢。”岳桓蹙眉看着薄衫裹身的柴昭,伸手去拉妹妹。 岳蘅面露纠结之色,低声道:“大哥,快把你罩衫给我。” “啥?”岳桓扯了扯耳朵,瞅了瞅这二人,迟疑着脱下罩衫,“阿蘅,这...” 第5节 岳蘅一把扯下柴昭的黑衣塞进他手里,披上岳桓的罩衫昂起了头,注视着那双灰眸片刻道:“你若是敢与人说及半句,我一定会割了你的舌头。” 见她愤愤的转身离开,柴昭嘴角扬起道:“岳小姐,那我瞧见的,又怎么着?” 岳蘅顿住步子,撇脸又狠狠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剐了你的眼珠,一个不留!” 柴昭大笑出了声,岳桓疑惑的又转身多看了看他,戳了戳岳蘅道:“这人怎么着你了?与大哥说。” “说,说你个头啊!”岳蘅臊红了脸推了把岳桓。 “阿蘅...”岳晟深邃的眼神扫视着衣衫不整发髻蓬散的女儿。 “爹,别说了。”岳蘅没有看父亲一眼,翻上马背狠抽马鞭驰骋开去,“驾!” 直到岳家的人消失在眼前,柴昭才挥开手上的黑衣,慢悠悠的披上,似笑非笑的摇着头。 “柴大哥这个好人做的可不体面。”不远处,柴婧抱着肩轻声笑道,“我可是看了一阵了,岳家几个,连句谢谢都没说。岳小姐瞪你的模样满含仇光,像是要吃了你呢,柴大哥快与我说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又是在这深谷僻静处,人家一个花样韶华娇嫩欲滴的可人儿...” “郡主。”柴昭扎紧衿带,“我从未怕被人指点什么,郡主笑我几句也无妨,岳小姐,可禁不住旁人这样说。” “啧啧啧。”柴婧晃着指头走近他,杏眼上下打量着他直立的身子,逗趣道,“我这位柴大哥什么时候开始帮着外人说话了,让婧儿好好看看,你还是那个柴昭么?深谷一夜,性子都变了不成?” “走了。”柴昭牵过柴婧带来的马匹,“又冷又饿,连命都差点搭上,陪你柴大哥喝上几杯去。” 马背上,岳蘅紧咬嘴唇不愿回头,岳桓竭力与她并肩骑行着,高声道:“这会子就你我兄妹,你告诉哥哥,是不是那人欺负你了!” “大哥,你再问句试试!” 岳桓回望身后,见父亲一众与他们离得甚远,恼道:“怪大哥没有早些找到你,下回,再有下回,我绝不会饶了他!” 内室里,见着医女端出来的沾满血迹的衣衫,岳桓搓着拳头满脸懊恼,径直推开门走进屋,侍女正替岳蘅换上干净的衣裳,擦拭着她额上渗出的汗珠。 “大夫说你伤的不轻,流了很多血。”岳桓心疼的看着妹妹因痛楚微颤的脸,“那些伤,是他替你...?” 岳蘅示意侍女出去,见屋里只剩大哥,岳蘅倚着床沿道:“都叫你别说了,还嫌不够丢人的么?” 岳桓一拳打在床角,狠狠道:“他,他有没有...有没有...” “他只是替我包扎伤口,还能做什么?”岳蘅羞恼的撇脸不去看岳桓,“他,是柴家的人?” “嗯。”岳桓低低应了声,“柴郡主也与我们找了一夜,该是柴家的哪个人物吧?管他做什么,阿蘅没事就好。那个害白龙受惊的人,我一定要找出来!” “大哥。”岳蘅冷冷唤住他,“别找了。” “为什么?”岳桓攥着拳头急道,“那人用刀片划伤白龙的后蹄,这才让它暴怒伤了你,你差点连命都丢了,我要不揪出此人,就不配做你的大哥!” “这人,我知道是谁...”岳蘅垂下眼,“算了。” “谁,是谁?”岳桓瞪大眼睛。 岳蘅正要张口说些什么,咯吱一声屋门轻轻推开,父亲岳晟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爹。”岳桓站起身恭敬的迎了上去,“您来了。” “阿蘅的伤要紧么?”岳晟关切道。 “都是皮外伤。”岳蘅低声道,“不碍事。” “那就好。”岳晟按住女儿的手,“皇上对你坠马的事也很是担忧,刚刚还又问起父亲,知道已经找到你,心里也是大石落地。” “女儿让爹和皇上挂心了。”岳蘅揉着身下的被褥挤出话来。 “若是明日身子好些。”岳晟继续道,“与父亲再进宫一趟...” “还进宫?”岳桓急道,“皇上寿辰都过了,咱们还不赶紧回沧州?这里一股子怪异,那个楚王纪冥也是闹心的很,孩儿可不想再进宫了。” “爹与你说话了么?”岳晟阴下脸道。 岳桓不敢再说,垂着头撇了撇嘴。 “爹。”岳蘅鼓足勇气道,“阿蘅骑术不精,坠马丢了大晋国的脸,皇上还要见我做什么?阿蘅早已经是没有脸面去见皇上了。” “你是要爹去回了皇上么?”岳晟站起身,像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叹了声道,“去过这次,咱们便回沧州。” 乾坤殿 再踏进乾坤殿,岳蘅耷拉着脑袋跟在父亲与大哥身后,见殿上已经候着不少人,更是微微缩起身子,恨不能让自己再不起眼些。 忽的觉得身子一阵发凉,抬眼一眼,那双如影随形的灰眸正含义不明的注视着自己。 岳蘅触针般哆嗦了下,觉着未愈的伤口刺骨的疼,还未来得及站定,耳边已经传来让她惊恐的声音。 “岳小姐伤的不轻,不好好歇着,怎么又出来了?” 一旁的柴婧眉眼含笑,莹润如水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岳蘅,岳蘅被她看得有些心慌,快步闪躲进父兄后头。 楚王纪冥听见动响,转身对岳家人颔首一笑,“岳小姐昨日受惊坠马,看样子确无大碍,将门虎女,果真不一般。” “多谢楚王关心。”岳晟抱拳道,“小女得以安好,也是多亏了柴郡王的人出手相救。”说着转身朝柴家一众看去,冲着柴昭点了点头道,“多谢这位英雄救了小女阿蘅。” 柴昭眸子澄静,俯身抱拳道:“靖国公客气了。” 岳蘅郁郁的斜了柴昭一眼,轻轻啐了一口不去看他。 端坐着的武帝轻抚着龙椅的脉络,“柴家的人挺身而出救了岳家的小姐?哪位英雄?上前一步给朕看看。” 柴昭沉定的迈开步子,恭敬道:“英雄不敢当,在下,柴昭。” 第6节 “柴...?”武帝微张着嘴,“你也姓柴?柴郡王,朕只听说你有一女,这位是?” 柴逸看着侄子英挺的侧脸,沉默片刻抚须道:“柴昭,乃我大哥独子。” “哦?”武帝半直起身子,凹陷的眼睛像是要细细看了看这个年轻的男子,“柴宣的儿子?当年柴宣遭人陷害含冤而死,听说妻儿也追随而去...怎么?” 柴逸像是轻叹了声,继续道:“当年,我虽侥幸未受牵连,可也不能不顾柴家的血脉,便竭力护下这个侄儿,隐秘寄养数年。所幸三年后,兄长冤狱得以昭雪,柴昭也才得以重见天日。” “原来如此。”武帝若有所思,“这般看来,论及世袭爵位,眼前的柴昭也该是个郡王才对...” “郡王?”纪冥笑了声,“罪臣之子,就算得以昭雪,不追究当年藏匿之罪已经是皇恩浩荡,还能奢求什么爵位?柴郡王,你说呢?” 柴婧见纪冥眼中满是对柴家的不屑,正欲争辩几句已被柴逸拉住。柴逸宽厚道:“楚王殿下说的不错,我与阿昭已经是对皇上仁慈感恩戴德,老夫哪还会有什么奢求。” 纪冥瞥见柴婧对自己的不悦之色,故意道:“听说柴家的封地已经到了那苍山下,再要往北,可就要往山上去了,真是委屈了花样年华的柴郡主...” “本郡主从没觉得委屈。”柴婧推开父亲的手,眼中闪出锐利的锋芒,“大周国十二位王爷,有十一位都是南宫皇族,唯一的异性王只有我们柴家,柴家为大周开疆辟土建功立业,自问担得起这一个郡王,封地在哪里,脚下都是大周王土,又有何不同?” 岳蘅迈开半步,探出身子看着柴婧,眼中放光露出钦佩。 纪冥一时无言以对,摩挲着腰间的坠子泛起阴郁。武帝打着圆场道:“昨日才说到晋梁两国联姻之事,楚王见过岳蘅的箭术...” 岳蘅慌乱的扯了扯父亲的衣袖,哀求的咛了声,“爹...” 纪冥转过身看向闪躲的岳蘅,随即面无表情道:“岳小姐箭术惊人是不错,骑术却是...听说,岳小姐获救之时,遍体划伤,若非那个柴昭护下救治...深谷惊魂一夜,柴昭该是花了不少精力吧?” 此言一出,武帝脸色骤变,岳晟眉头深锁低下了头。 “若是置岳小姐不顾,柴昭就是见死不救的绝情之人。”纪冥微微一笑道,“他既然能掷下岳小姐的清誉护住佳人,就该一帮到底做个深情之人才对。” 岳蘅顿时觉得周身冰冷,从脊梁骨里渗出寒意来,抢道:“楚王殿下,深谷一夜,又并非我俩所愿,我与他初识,男女授受不亲怎可逾越半步,皇上殿前,你也敢毁我岳蘅的清誉!?” 第4章 缘定三生 岳蘅觉得周身冰冷,从脊梁骨里渗出寒意来,抢道:“楚王殿下,深谷一夜,又并非我俩所愿,我与他初识,男女授受不亲怎可逾越半步,皇上殿前,你也敢毁我岳蘅的清誉!” 听到岳蘅口中那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怎可逾越半步”,柴昭垂下眼低低的笑了声,抱住自己的臂膀仿佛还能感受着那个娇嫩少女柔弱无骨的身子。 “啧啧啧啧。”纪冥看着岳蘅摇了摇头,看向龙椅上的武帝道,“皇上,小王自然信柴郡王的这个好侄儿英雄护花,也信岳小姐冰清玉洁清誉犹在,只是...梁国太子妃怎可落下世人这样的话柄,小王昨日的话,皇上和靖国公就当没有说过吧。晋梁联姻之事,只得缓缓再议。” 武帝的脸色忽的有些难看,岳蘅心中虽然有些恼火,可见联姻作罢也是长吁了一口气。岳晟正欲上前说些什么,纪冥顿了顿又道:“岳小姐侯门之后,年方十五就与陌生男子相守整夜,且不论因由,这要是传出去...只怕也会辱了靖国公府乃至晋国的名誉。依小王之见...”纪冥嘴角轻扬露出含义不明的笑意,瞥了眼柴昭道,“小王问一句,柴家少爷今年多大,可有成家或是婚配?” 柴昭眼中不见喜怒,张嘴道:“下月就满二十,尚未立业,无成家,也无婚配。” “这就好办了。”纪冥起身走到殿中,“柴少爷算是系出名门,模样也是英武不凡,又对岳小姐有救命之恩,这二人再合适不过...” “皇上!”岳晟单膝跪地道,“小女年幼,尚不急着婚配,还请皇上...” “靖国公。”纪冥蹙了蹙眉,“昨日提到晋梁联姻,你都未曾多言什么,怎么提到柴家倒是急着回绝了?莫不是,你也瞧不上柴家苍山下那块地方?” “岳晟绝非此意!”岳晟急道,“周国柴家满门英豪,岳某早已经钦佩多年。小女才满十五,本就不着急婚嫁,她母亲最疼她,也想多留阿蘅几年在身边,还望皇上...三思!” 柴婧缓缓踱到一边,托着腮帮瞅着殿上这几人,岳家俩兄妹早已经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堂兄柴昭一动不动的站立着,可即便如此,与他朝夕共处多年的柴婧还是能一眼看出他深藏不露的喜悦。 武帝额上如刀刻的皱纹拧作一团——与自己毗邻的燕国已被梁国楚王纪冥率军所灭,大晋国力不如梁国,本还想借两国联姻交好,保大晋数十载平安,宗室里出类拨萃的也只有靖国公府的大小姐岳蘅,若是真能被带回去嫁给梁国的太子岂不是再好不过,偏偏岳家不争气,宝贝女儿遭人落下这样的话柄,真真是做不了贵重的太子妃了。 不止如此,只怕——武帝心底重叹了声,怕是他国亲贵,也无一人愿意与这位失了清誉的岳小姐结亲...这般看来,周国柴家虽是没落贵族,怎么也算是守着一方王土... 武帝沉思良久,咳了声道:“柴郡王,你觉得岳家这个女儿如何?” 柴逸昨日见岳蘅身手了得已经是暗暗赞赏,见武帝似有真要将岳蘅许配给柴昭的意思,深邃的眼睛望向了笃定自若的柴昭,“阿昭,岳小姐...你可钟意?” “柴昭听楚王殿下所言,也无不道理。”柴昭缓缓道,“在下救人心切,确实想的不够周全,若岳小姐的清誉真因在下而玷污,在下心中也深感难安...岳小姐哪里都是好的,怎么会有不钟意的道理。”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岳蘅的拳头捏的作响,恨不得一步上前割了柴昭的舌头。 武帝饱含深意将目光转向岳晟,“朕瞧着柴宣之子也算得体,虽无爵位在身,怎么说也是柴郡王的亲侄子,柴郡王也不会亏待了兄长的遗脉。柴家名动天下,你家岳蘅能嫁入柴家也是天定良缘,朕看这二人也很是合适...” “皇上。”岳蘅走上前扑通跪倒在地,昂头看着武帝不见怯意,“阿衡不想这么早嫁人,入京之前,也不是这样说的。怎么...好端端的就指给...指给他了!”岳蘅眸子瞥了眼身旁的柴昭,一时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你不满意柴郡王的这位侄子?”武帝暗黑的眼在岳蘅脸上幽幽晃着,昨日还对她甚是慈爱的面孔,今日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才认识不到一日...”岳蘅隐约带着哭腔,“阿衡...求皇上!” “朕没让你即刻就成婚。”武帝面露阴色,“岳蘅才刚刚及笄,不如,就待到碧玉之年再做婚嫁,不过一载,柴郡王觉得如何?” 柴逸恭敬道:“此等良缘,再等上一载又何妨?本王与阿昭也可以在郡王府准备妥当,明年选个好日子,风风光光的迎娶岳小姐过门。” 岳桓看的心焦,死命冲父亲使着眼色,岳晟几番欲言又止,垂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柴昭走近岳蘅,从怀中摸出一块金锁片,托起她柔软的手心,将金锁片塞进她手里,低头探视着她润湿的星眸,低声道:“我柴昭身无长物,这锁片自出生起就一直戴在身边,今日送给你,当做是我予你的信物。一年转瞬即逝,苍山澈寒,但我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儿委屈。岳小姐...” 岳蘅看向手心,金锁片玲珑精巧,曼妙的刻着“安康”二字,也许是贴身戴了许多年,黄金的光泽已经不如初时熠熠,但暗郁的深辉分毫不减,握在手中似有千钧之重。 柴昭满是粗茧的大手包裹住岳蘅的柔软,又轻轻的按了按,轮廓分明的脸上泛起一抹得逞的笑意来。 当着武帝和众人的面,岳蘅不敢造次,托着金锁片看向父亲,哀声道:“爹...” 岳晟冲她点了点头,“先收下吧。” 岳蘅踌躇着将金锁片放进怀里,转过身子不敢再看柴昭。 “好!”纪冥欢喜道,“小王千里迢迢来趟辽州,竟还能促成这样的喜事!”说着拍了拍柴昭的肩,意味深长道,“靖国公府的贵女,你可得记着小王这个人情呐。他日你俩大婚,一杯喜酒可绝不能少了小王的。” “那是自然。”柴昭谦卑道。 殿前散去,岳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迈开的步子,那个柴昭就在自己身旁半丈之处,她也不再愿意多看他一眼,只想快快逃走才好。 “岳小姐。”柴婧清脆唤道,“能否进一步说话。” 第7节 岳蘅对柴婧并无恶感,顿住步子回头看了看她,轻咬嘴唇点了点头。二人走到僻静处,沉默了会儿,柴婧拉起了岳蘅的手,眼中满是恳切,“岳小姐,柴家奉周国皇命此趟来辽州贺寿,怎么也不会想到能结下与靖国公府的亲事,也许你与我堂兄真是命定的缘分吧。” “缘分?”岳蘅纠结的蹙住眉头,“皇命已下,郡主让我怎么做,御赐的婚事,我若是违抗,就会给家中带来祸事,郡主口中的缘分,怕也是孽缘吧。” “岳小姐怎么能这么说?”柴婧回头看了看不远处静静注视着岳蘅的柴昭,“我这位堂兄,也算是与我一起长大,他的性子品格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若是做了你的丈夫...你今生都不会后悔。眼下柴家是算不上显赫,苍山荒凉也是人所共知的事,但就算有一时的委屈,我堂兄也不会让你憋忍一世。当下他是庶民不假,可他文韬武略不输大周任何一个男子,岳小姐...” “郡主别说了。”岳蘅背过身望向天际,“我岳蘅像是贪恋显贵的人吗?看柴郡主你年长我一些,敢问一句,郡主可有婚配?” 柴婧脸上难掩女儿家待嫁的娇羞,抿嘴一笑道:“已经定下了亲事,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郡主是柴郡王的独生女,夫婿自然也是不一般的人物了?”岳蘅眨了眨眼。 柴婧顿悟笑道:“岳小姐当真是冰雪聪明的可人。我未来的夫婿哪里是什么人物,柴家不得皇上青睐,那些亲贵宗室哪里瞧得上我这个郡主。我未来夫婿...不过是郡王府一个家将。” 寥寥数语,二人渐渐聊开,岳蘅眉眼舒展道:“柴郡主巾帼不让须眉,你愿意嫁的男子,一定绝非普通人,只不过郡主也不图那些个荣华虚名,图的,只是一颗真心吧!” 柴婧无可奈何的摇着头道:“你这位岳小姐,年纪不大,脑子却是机灵的很,你拐弯抹角说到我头上,是想扇我的嘴是不是?就算图的是一颗真心,我堂兄柴昭也掏得出来,我早就看出,他一眼就瞧中了你。你的白龙受惊,他的步子可比你大哥还快。” 见柴婧提到坠马的事,岳蘅面颊一热,羞恼道:“郡主不要提那件事了...” 柴婧扯了扯岳蘅的衣袖,凑近她低声道:“我与你同为女子,当然知道你恼他什么,我堂兄粗人一个,你只当他是救你心切失了礼数就好,要他真是做了什么对不住岳小姐的事,只怕你早已经割了他的喉咙也说不定,是不是?我替你好好训训他,可好?” 面对着伶牙俐齿句句无懈可击的柴婧,稚嫩些的岳蘅一时哑然,瞅了瞅柴昭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 柴婧见她呆愣的模样,忍住笑又按了按了她的肩,“一年之后,我与堂兄会一道来沧州接你,岳小姐回去想想,定是会想通的。” 边说着,柴婧已经朝柴昭走去,杏眼冲他得意的挑了挑。柴昭唇角微微扬起,见岳蘅也看向自己,含笑对她点了点头。 对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灰眸,岳蘅骤的转过身,心口一阵剧烈的跳动,疾步慌乱的奔向已近宫门的岳桓。 “郡主与她说什么了,远远都看的出来,阿蘅脸都红透了。”柴昭装作随意道。 “阿蘅?”柴婧扑哧笑出了声,“才把你家传的金锁片送给了人家,都唤出阿蘅来了!柴大哥倒像是已经成了岳家的女婿了,真是...笑死人了。” 柴昭淡定道:“郡主不觉得阿蘅叫起来好听么,岳家有女,唤做阿蘅,这可是你说的。” 柴婧别着手傲娇道:“既然你这会子还不肯服软,我就偏不告诉你我和岳蘅说了什么。” 柴昭垂眉一笑,“也无须郡主告诉我,阿蘅刚刚看我那一眼,我也能猜出七八分,难不成郡主还会说我的不是么?” “你...”柴婧气道,“就你这性子,也难怪岳小姐对你钟意不起来。” “我这性子?”柴昭微微一愣,“她不钟意又如何?我钟意她不就够了。走了...” 柴婧忿忿的跺了跺脚,只得跟在他后头,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 第5章 柴少主 “阿蘅,阿蘅!”岳桓拉住妹妹的手,“你慢些走,大哥都快赶不上你了。” 岳蘅甩开他的手,走到无人处,放声大哭了出来,岳桓看着心焦,又不知该如何劝慰,一拳打在身旁的树干上,急道:“不如,再去求一求皇上?爹不去,我去还不成吗!” 岳蘅摸出柴昭给她的那块金锁片,狠狠的扔到了地上,“柴昭,柴昭!乘人之危,卑鄙无耻,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见岳蘅渐渐止住哭,岳桓试探着推了推她的肩,小心翼翼道:“阿蘅,不如...回去再说,爹找不着我们,又要生气了。” 岳蘅抹了抹哭红的眼角,顿了顿直起身子,走开几步又迟疑的转过身,弯腰拾起了那块扔下的金锁片,吹散锁片上的尘土,还是塞进了怀里。 “阿蘅...”岳桓不解道,“不喜欢那东西,扔了就是了。” 岳蘅没有再搭理哥哥,大步朝前走去。 离开辽州的日子是个久违的艳阳天,各方人马逐一离开,城外只剩靖国公府和柴家一众。白龙的后蹄还受着伤,呜咽的像是不愿意驰骋。 柴昭跳下自己的马背,走近岳家的马队,岳蘅想骑着白龙躲开,却被柴昭一把拉住了马缰。 柴昭轻抚着白龙的马鬃,贴近马耳念念有词,白龙止住呜咽,竟温顺的屈下前蹄。 “白龙。”岳蘅急道,“你怎么听着外人的话了,起来。” 白龙哼哼了声,脑袋朝柴昭蹭去。柴昭顺着马缰抚上岳蘅的手,他握的那样有力,容不得岳蘅挣开。 “你...”岳蘅又羞又恼,“那么多人看着,你还不放手!” 柴昭紧盯着她涨红的脸,“岳小姐,我给了你金锁片作为信物,你可有什么交予我的?” 岳蘅抬头望向天,冷冷道:“你倒是看看,我有什么能给你的?” 柴昭见岳蘅清水芙蓉一般,周身也不见珠钗坠子,一头秀发只用鹅黄色的缎带绾绾束起,确实寻不出什么可以作为信物的东西。 柴昭略微一想,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一只手伸向白龙身下,从暗藏的箭匣里抽出了支金羽箭。柴昭抚拭着箭羽,在箭锋边,小篆的“蘅”字刻得工整清晰。 一旁的岳桓瞥了眼,得意道:“是我替阿衡刻的,每一支箭都有。” “不如。”柴昭将手中的金羽箭递到岳蘅眼前,“岳小姐的这支金羽箭,就当做是给我的信物了。” 岳蘅翻下眼睛,没好气道:“你稀罕就拿去,金羽箭我有的是,你愿意当做宝贝也没人拦着你。” “那就是它了。”柴昭攥紧金羽箭道,“在沧州等我,我一定,会去娶你。” 见岳蘅没有再应他,柴昭垂眉轻笑转过身,扬起金羽箭高声道:“不管岳小姐此时是不是还不乐意,你已经是我柴昭未过门的妻子,我认定你。走了!” 回到柴家的马队,柴昭爱惜的将金羽箭收进随身的包裹,柴婧笑盈盈道:“这样倔的脾气,娶回来也有的受,你自求多福吧。” 柴昭不再言语,望着岳蘅渐渐远去的背影,才刚分离就涌出不舍来。 “其实...”岳桓小心观望着妹妹的脸色,“这会子看看,那个柴昭也算凑合。模样...尚且英武,身手也有些...虽然无爵无官,可怎么说也有个做郡王的叔父,总不会亏待了他。只是周国苍山寒冷,要阿衡往那边去,只怕娘也舍不得...” 第8节 “爹。”岳蘅鼓足勇气看着沉默许久的父亲,“女儿被许给了柴家,就是你想要看到的么?” “阿衡,你怎么能这么和爹说话。”岳桓急道,“爹也不想...” “白龙的后蹄,就是被爹所伤。”岳蘅咬住嘴唇,“爹不想看到我嫁去梁国,这才故意弄伤白龙想让女儿御前坠马,丢了晋国颜面皇上也无法再把我赐婚给梁国...可惜爹千算万算,也算不出女儿会和那个柴昭掉入深谷,整整一宿,女儿就与那个男人在一起...也怪不得旁人对女儿指指点点。女儿自己...都觉得丢尽了脸面。” “怎么会是爹!”岳桓脸色苍白道,“阿衡你别乱说。” “是或不是,大哥自己问爹啊。” 岳晟紧闭双目,“阿衡说的没错,是爹做的。” “爹...” “楚王纪冥狼子野心,怎么会真心实意想晋梁两国联姻。”岳晟包含愧意的看着年少无辜的爱女,“就算皇上信,我岳晟也绝不会信他。纪冥他想带走你,不过是想要借你要挟我靖国公府罢了,沧州是晋国屏障,数十年都依仗我岳家镇守。你在梁国与质子无异,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离开。可爹实在是没有想到,那柴昭...也许,你俩真是躲不过的缘分...” “柴家虽非周国皇族亲贵,可名动天下也算是一方豪杰。”岳桓接下父亲的话道,“比起梁国纪氏,应该德行好的多,若要我替阿衡选个好归宿,柴家也好过纪氏吧,爹,您说呢。” “阿衡还有的选么?”岳蘅瞪了眼大哥,“回到沧州,娘一定会伤心了。” 回沧州的路上,来时欢喜雀跃的兄妹都陷入了无尽的沉默,前路漫漫,不知是吉是凶。 楚王纪冥一路倒是神采奕奕,挑起的眉梢不时荡起笑意,显得此行颇有收获。身边人不解道:“王爷没有定下与晋国的亲事,反倒是便宜了周国柴家,怎么王爷反倒高兴的很?” 纪冥晃荡着手里的马缰,回望着愈来愈远的辽州城门,“岳晟自作聪明,以为害的自己女儿坠马就可以坏了联姻么!小王我既然带不走他女儿,也不会让旁人随意娶了他女儿。” “王爷英明。”随从顿悟道,“晋国与谁联姻都与我们没有好处,而让岳小姐嫁给柴家则是上上之策,名义上嫁的也算得体,可人人都知道周国柴家经十年前谋乱之祸的牵连,一贬再贬贬无可贬,再无崛起之日。周国南宫皇族无能,又听信谗言不愿起用柴郡王,长此下去我们王爷灭了周国也是早晚的事,岳小姐嫁给一个没落子弟,与随意指给个平民有何区别!予我大梁而言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王爷此举实在是厉害。” 纪冥眼前仿佛又看见岳蘅对自己带着挑衅的眼神,眉宇里顿现阴霾,“岳家的女儿尚且如此厉害,那父子俩也是不可小觑。小王立志要替我大梁一统天下,燕国已灭,下一个就是晋国!要想踏平晋国,沧州靖国公岳家就是我们头等大患。武帝老迈不足为惧,岳晟狡诈必须除去,待小王回去,可得好好想一想...如何铲去这恼人的绊脚石...只是可惜...”纪冥轻轻笑了声,“沧州城破之时...与那柴昭说好的喜酒,也是喝不上了...” 晋国,沧州。 “嫁去周国柴家!?”岳夫人踉跄退后了几步。 岳桓上前扶住母亲,垂头丧气道:”皇上亲口赐的婚,怕是没得改了。 “阿衡从小到大,哪有离开我们身边半步。”岳夫人流下泪来,“如今要嫁的那么远,让我怎么舍得!” 岳家门风家训素来严厉,三代忠良名震晋国,岳夫人流了会儿眼泪便止住哭,抚了抚岳蘅的脸道:“女大当嫁,你要体谅你爹,也切勿记恨皇上,知道么?” 岳蘅心口忽的一阵刺痛,摸出那块金锁片道:“阿衡收下了他的信物,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是认下了这门婚事。爹和娘放心,女儿我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逃嫁的人吧。” 岳夫人将宝贝女儿搂进怀里,滴滴答答的泪水打湿了岳蘅的发帘。 岳蘅牵着白龙走进马厩,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擦拭着马鬃,展开笑脸唤道:“崔叔!” 被唤作崔叔的男子转过身,黝黑的面容如刀刻般锐利,见到岳蘅,这张刚毅的脸顿时舒展开来,“小姐回来了!” 崔叔上前接过岳蘅手里的马缰,将白龙栓进马厩,蹲下身子看了看白龙的后蹄,捣着草药敷在了白龙的伤口上。岳蘅抱膝坐在树下,静静注视着歇息的白龙。 月色初上,岳蘅又摸出那块金锁片,抚触着“安康”二字,心中百转千回。 “小姐看什么呢?看的这么出神,崔叔到你跟前都没发现?”崔叔倚着树干在岳蘅边上坐下,瞥了眼她手上的物件,“没见小姐戴过这个,是此次进京面圣的赏赐么?” “是...”岳蘅低下头揉搓着身下的泥土,将入京后的事与他一一倾诉了出来。 “皇上把小姐赐婚给了柴昭...”崔叔面色微变,随即又渐渐平复下来,“周国柴家出英雄,柴宣的儿子...应该也绝非俗人吧,小姐与我说说,那柴昭,生的什么模样。” 岳蘅仰望星空,回忆片刻道:“也就是寻常人的样子吧,比我年长五岁,对了,他的眼睛...是灰色的。” “他父亲,柴宣柴王爷也有一双灰色的眼睛。”崔叔仿佛忆起了许多往事。 “崔叔...”岳蘅睁大眼睛,“听说早些年你走南闯北,莫非你见过柴家的人?” 崔叔点了点头,“十余年前,那时候我也在周国,柴家的封地还不是在苍山脚下,是在最繁华的云都。柴王爷柴宣是周国唯一的异性王,战功赫赫威震八方,大周半数疆土都是柴家兄弟打下,为周国南宫家在这乱世中占得一席之地。可惜...柴王爷功高盖主,遭人嫉恨。十年前,周国谋乱之祸,柴宣受牵连入狱,在狱中备受折磨染病而亡...让人扼腕叹息。” 岳蘅托着腮帮安静的听着,点头道:“周国南宫家一帮子窝囊废,我也听爹说起过。柴王爷因昏君佞臣而死,真是可惜了。” 崔叔继续道:“我也听说柴宣有一个独子。传闻柴宣在狱中殒命,王妃携独子不堪受辱,也一道随着去了...想不到,他弟弟柴逸竟护下了这个孩子,也算是苍天垂怜了。” 见岳蘅嘟着嘴没有接话,崔叔笑了笑道:“扯到小姐不开心的事了?崔叔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说句小姐不爱听的,崔叔倒是觉得...这门亲事,可以有。” “崔叔!”岳蘅恼的跳起身,“你还说!” “不说不说了。”崔叔无奈的摆了摆手,“小姐长途爬涉一路辛苦,早些去歇着吧。” 岳蘅不情不愿的挪开步子,攥着金锁片的手心渗出汗来,低头看着那沉郁的暗金色,“柴昭,柴昭,你真的,就是我岳蘅的良人...” 苍山的夜空下,寒星点点荒雀无声,柴昭翻上院中的老楸树,斜靠在树干上仰望着沧州方向,手中转动着岳蘅的金羽箭,眼神定在了那个“蘅”字上。 柴昭舔了舔唇,深谷一夜,那稚嫩少女滚落的泪珠被他含入唇里,温如暖汤,甜如蜜水,萦绕唇间,魂牵梦萦... ——“阿蘅,阿蘅...你命格里,注定有我柴昭的名字了。” 第6章 金羽为盟 大晋国武帝三十二年,立冬。 靖国公府 看着府中自己的嫁妆一件件的被置办进来,岳蘅一日比一日的不快活,柴家送来书信,明年开春,待岳蘅过了十六岁生辰,便会来沧州接亲,掐指算算,也不过半年了。 “他倒是心急的很呐!”岳桓凑近发愣的妹妹,“这样好,证明心里有你,若不是你大哥我自己喜欢的,还不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阿蘅你说是不是?” 见岳蘅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岳桓按住她的肩,倚着坐在了台阶上,歪着头看着满是愁绪的岳蘅,“事已至此,乐不乐意都是一天,大哥答应你,会送你去柴家,若是柴家不得你的心意…大哥我再把你带回沧州就是了,如何?” 岳蘅扑哧笑了出来,“大哥为了哄我也能这样说笑?嫁出去的妹子,还能被哥哥领回来?真是笑掉大牙了。” 岳桓挠了挠头,“大不了,住在家里一辈子,有大哥在呢。” 第9节 兄妹俩正说着话,忽见府门大开,父亲的副将孙然一身盔甲箭步冲了进来。 “孙叔叔...”岳蘅喊了声,孙然却目不斜视没有应她,脸上满是严峻之色,“大哥,孙叔叔怎么了?难道军中有事?” “不大清楚...”岳桓朝屋里望了望,摇头道,“前几日爹收到消息,梁*中调兵遣将,似有集结之意,不过爹早已经把消息送到辽州让皇上知晓,后头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梁国才灭燕国,不足一年又有异动?”岳蘅隐约有些忐忑,“楚王纪冥之前还亲赴辽州给咱们皇上贺寿...应该不会...是为了我们晋国吧...” “纪冥狡诈阴险,谁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岳桓站起身,“燕国既亡,而今中原只剩我晋国,梁国,还有便是北方的周国,三足各占一方,若能保的势均力敌,也能免去混战搞得生灵涂炭。纪冥好战,野心勃勃,梁国富饶,不缺军资;周国有山川天险,偏安北方。纪冥若真的有打算,燕国之后,必然是我们大晋。爹早已经料到纪冥的不安分,就算他真有灭晋的心思,我们也不会怕他。” “大哥说这话的模样,真是血性的很。”岳蘅哧哧笑道,“虎父无犬子,岳小将军果真不一般。” 岳桓拾起倚在身旁的长戬,朝岳蘅晃了晃道:“你我兄妹也许久没有切磋了,不如,来试试你大哥的长戬?” “还怕了你不成?”岳蘅跃起身子,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杆长枪,掂了掂道:“阿蘅不擅近身比试,但既然大哥开了口,试试也无妨,你可别让着我。” 话音刚落,枪头已朝岳桓手腕刺去,岳桓灵敏的躲闪开来,长戬挡开岳蘅的枪头,嬉笑道:“嗨,来真的啊!看大哥怎么教你。” 崔叔听见院子里的兵器声,探头瞧了瞧,无奈的摇着头,一旁的老仆仲伯张望着笑道:“崔护院,这两个小主子的拳脚功夫都是你教的,依你之见,是大少爷更胜一筹,还是小姐赢过这个哥哥?” 崔叔咧了咧嘴道:“若是小姐是个男儿身...定是不输大少爷的。” 仲伯哈哈大笑道:“你这么说,我只当还是咱们大少爷最厉害了。不与你多说了,小姐就要出阁,还有的是东西准备。” “嗯...”崔叔眉间顿时划过一丝不舍。 谈笑间,岳桓一个重击震掉了岳蘅手里的长枪,岳蘅揉着发麻的手腕,恼道:“切磋尔尔,大哥你看的也忒认真了。” 岳桓弯腰拾起她的长枪,笑道:“与我家阿蘅比试,怎么能不认真,一个不小心输了去,我岳小将军还不被人笑死,没事吧。” 岳蘅挑起秀眉,指了指金鎏弓道:“不如...咱们比箭?” 岳桓脸一白,慌忙摆着手道:“算了算了,我去屋里看看爹和孙叔叔在聊什么...” 岳蘅扶着树干笑弯了腰,鼻子里轻轻哼了声。 “纪冥率军已经兵临沧州城外三十里!?”岳晟惊道,“梁*中异动也不过这几日的事,竟然会集结的如此之快!” “兵贵神速,梁军昼夜急行如天兵天将一般,看来是筹备许久了。”孙然垂头道,“还好将军早有预料,沧州布防严密,消息也已经往京师送去,这边坚守城池,援军一来肯定守得住沧州!” “贺完寿不足半年就起兵攻晋,普天之下也唯有楚王纪冥做得出来。”岳晟重重按住案角,“我岳家镇守沧州数十年,还怕了他不成,传令下去,各城门严加防范,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进出沧州!” “爹...这怎么...”门边的岳桓怔怔愣住,“又起战事了?” 岳晟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儿子,“纪冥就要兵临沧州城下,桓儿,爹命你率人守住西门,不得有误!” “...纪冥...”岳桓喃喃道,“孩儿得令...” 见大哥面色凝重从屋里出来,俯身攥紧长戬,头也不回往府外而去,岳蘅疾步追上喊道:“大哥,出什么事了?” 岳桓停下步子却没有回头,顿了顿道:“阿蘅...纪冥领兵已经到了沧州外,大哥奉命守住西门,你留在府上,照顾好娘和弟弟,知道了么?” “大哥...”岳蘅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岳桓转过身,大手轻轻蹭着妹妹额上的汗珠,爱怜道:“不会有事的,打退了梁军,大哥还要亲自送你去柴家。大哥真庆幸,你没有被带去梁国,别再怪爹了。” 沧州城外,梁军营地。 帅营里,纪冥一身金甲,抚着银弓嘴角含笑,见信使进来,头也没抬道:“如何?” 信使单膝跪地道:“回禀王爷,照王爷的计策,数月前便有细作潜入辽州,眼下晋国京师辽州,人人都在传靖国公岳家不满武帝将自家女儿岳蘅赐婚给柴昭。听闻武帝龙颜大怒,大骂岳晟一家不知好歹,一个失了清誉的女子,还指望嫁到什么好人家...” “还有呢...”纪冥斜倚着身子幽幽道。 “不止如此!”信使眨了眨眼,“不出王爷所料,这阵子岳家与柴家来往书信频繁...属下照王爷的吩咐,拟造了几封,让咱们在辽州的人呈给了武帝...” “做得好!”纪冥大笑了出来,“相信看了那信中所言,应该让武帝不止是震怒那么简单吧。” 信使上前一步低声道:“那是自然,岳晟多日之前已经觉察我军有异动,求援书信早已经递到了武帝手上,可京师辽州那边毫无动静,看样子...武帝已经不再信任靖国公府,也不打算管沧州的死活了...” “武帝那老头自负多疑,不得他心意的臣子是留不得的。岳晟谨慎行事多年,不料却因为自己女儿的亲事让武帝起了疑心。”纪冥拉了拉手中的银弓,“周国南宫一族压制柴家多年,已经不足为患;晋国没了岳家,也是不堪一击。我大梁纪氏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一切尽在王爷筹谋之中,王爷英明!” 沧州城 “爹。”岳桓重重按下长戬,“这几日梁军连番攻城,沧州城防固若金汤,桓儿也不怕他们再来。可是...援军迟迟不见动静,若要死守,沧州军民怎么熬得过就要到的寒冬!爹有没有再发书信,让皇上赶紧发兵!” 见岳晟沉默不语,孙然开口道:“书信?没有十封也有八封,援军的影子却是半点都没有...将军,会不会是皇上听信了什么谗言...打算任沧州自生自灭了!?” “谗言?什么谗言!”岳桓急道,“孙将军快说来听听。” 孙然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听来的消息,辽州盛传,说靖国公不满皇上将宝贝女儿赐婚给柴家一个没落的子侄...更有甚者,竟说你父亲与周国...与周国...哎!”孙然再也说不下去。 “岂有此理!”岳桓怒目圆睁,“我们岳家三代镇守沧州,没有爹运筹帷幄保的边境无忧,京师还能歌舞升平?竟疑到我岳家头上!爹,这个城,不守也罢了!” “放肆!”岳晟震怒道,“你刚刚一字一句,都是掉脑袋的大逆不道之言,孙将军是自己人,若是传到京师皇上耳朵里,不等纪冥攻破沧州,岳家满门就已经必死无疑!” 岳桓慌忙跪地,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孙然见岳晟动怒,急忙劝道:“将军息怒。眼下最最要紧的,是如何守住沧州,若是皇上真打算弃我们不顾...” “爹。”岳桓眸子微亮,迟疑着道,“不如...去向柴家求救...柴昭与阿蘅定下亲事,应该会...” “住口!”岳晟厉声喝止道,“皇上疑心的就是我与柴家勾结,若是再去求了柴家来解沧州之围,岂不是如了贼人的心意,勾结之罪更是铁证如山!” “可是...”岳桓还欲坚持几句,已被孙然死死拉住,冲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第10节 “你们出去。”岳晟挥了挥手。 孙然拉着岳桓的衣袖将他拽了出去。 “孙叔叔。”岳桓回望紧闭的屋门,“你怎么也不帮我劝劝爹,你我都知道,若无援军和粮草,寒冬一来,沧州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将军固执,你不是不知道。”孙然又将岳桓拽出几步,到了僻静处,压低声音道,“照我之见,向柴家求援,可以有。” “孙叔叔...”岳桓黑眸忽闪。 “但此事万万不可声张,更不能传到辽州皇上耳朵里。”孙然警觉的环顾着四周,“小将军,你觉得,柴家叔侄,真的能指望的上?” 岳桓踌躇着道:“虽是匆匆数日之交,但我对柴家印象倒是不错。柴郡王睿智沉稳,他女儿柴婧也是颇具巾帼之范,那个柴昭...能不顾一切去救阿蘅...孙叔叔,我觉得可以试试。” “那事不宜迟。”孙然下定决心道,“小将军去找件小姐的信物,再派亲信去趟周国苍山面见柴家叔侄。柴家武将出身,铁骑剽悍,要真能发兵救我沧州...” 话还没说完,岳桓已经疾步走出去老远,“孙叔叔放心,包在我身上。” 岳桓偷偷摸进妹妹房里,环顾了一圈,目光定在了岳蘅的箭匣上。 “金羽箭!”岳桓心头一喜,“就是你了!”岳桓正要抽出一支金羽箭,门边有人轻轻咳了声。 “大哥,你钻到我闺房里做什么?”岳蘅抱着肩盈盈道,“还偷上我的东西了?” “哪有!”岳桓缩回手,“你每支金羽箭,都经过我的手,大哥想摸一支,你还小气了?” 岳蘅上前取下箭匣,“原本你若是喜欢,都拿去也无所谓,可今日你鬼鬼祟祟的,一定有什么鬼心思,你不说清楚,就别想拿走我的东西。” 岳桓心中焦急,便将与孙然的商议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大哥也不想瞒着你,阿蘅是懂事的人,想必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岳蘅低头瞅了瞅箭匣,踌躇道:“大哥,爹说的没错,柴家一旦发兵助我们,不就落了奸人的口实吗...” “棒槌脑子!”岳桓一把抢过岳蘅的箭匣,“都什么时候了,护住沧州才是顶顶要紧的事,后头的事后头再说,这你都不明白?你也不想纪冥破城而入,娘和弟弟也是死路一条,小弟还不满一岁...” 岳蘅心尖一软,秀眉紧蹙说不出话来,怔了许久道:“他...看到金羽箭,真的就会来沧州帮我们?” “那就要问阿蘅你自己了。”岳桓抽出一支金羽箭,注视着那个“蘅”字轻轻喘了声,“但愿天佑沧州,天佑我岳家...” 第7章 拔剑为红颜 岳桓抽出一支金羽箭,注视着那个“蘅”字轻轻喘了声,“但愿天佑沧州,天佑我岳家...” ——“你已经是我柴昭未过门的妻子,我认定你。” 月夜风高,沧州西门骤然打开,几个黑衣人骑着快马冲出城门,直往西北方向而去。城楼上,岳桓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对一旁孙然道:“孙叔叔,剩下的,就看这几人能不能活着到苍山...还有便是...柴家到底会不会来了。” 黑衣人驰骋出去不过十里,暗夜忽然闪出火光,茂密的林子里箭雨齐发,黑衣人还来不及拔剑就已经纷纷坠下马匹。 箭手让出一条路,纪冥别着手缓缓踱近黑衣人的尸身,“果真是沧州的人?去搜一搜他们的身。” 随从上前挨个搜去,从一人腰间抽出包裹着的物件,打来一看,是一支金羽箭,“王爷...” 纪冥接过金羽箭,借着火光看去,注视着“蘅”字,嘴角扬起得逞的笑意,“武帝置沧州不顾,岳家人按耐不住果然去找柴家出手了。真是天助我也!今夜伏击之事不要泄露半分,就让岳晟...等着他未来亲家出手相救吧...”纪冥莫测的笑出了声,“小王就算这样想想,都觉得有趣的很,真是迫不及待想踏进沧州了...” 三日,五日,七日...岳蘅偷偷翻上向北的城楼,遥望北方抿紧了红唇,柴昭,柴昭...你会不会来沧州!你与我说过的,你一定,一定要来啊。 周国,苍山下,郡王府。 惊闻梁国楚王纪冥率军攻晋,柴昭顾不得许多,推开叔父柴逸的书房,才迈进门槛已经被柴逸唤住。 “阿昭...”柴逸缓缓转过身,“叔父与人还在议事,你等等再进来说话。” “叔父!”柴昭大步走进屋里,单膝跪倒在地,语气固执的不容分说。 书房里议事的人面面相觑,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柴逸叹了口气道,“屋里就你我叔侄,有什么话起来说吧。” 柴昭没有起身,嘴角微微抽搐着道:“想必...叔父也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柴逸端起案桌上的茶碗,吹散冉冉的热气。 柴昭抬眼注视着淡定的叔父,“叔父不知道,侄儿就说与您听,沧州被楚王纪冥围困,武帝迟迟不肯发兵相助...沧州...已经危在旦夕!” “哦?”柴逸放下茶碗,“看来本王深居苍山,外头很多事都是不知道了。怎么?阿昭惦记起沧州未来岳丈一家了?” 柴昭灰眸微动,“阿蘅家中有难,我是她未来的丈夫...理应...” “理应?”柴逸面露诧异之色,“沧州是晋国重城,理应去救的不该是武帝么?你我大周子民,武帝都没向大周皇帝求援,你理应去做什么?” “叔父!”柴昭朝前挪了几步,“武帝不愿去救沧州,沧州已经苦撑一月,再不发兵,破城是迟早的事,沧州城破,靖国公府一家...指定是活不成了。求叔父...” “求本王?”柴逸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的侄儿,“本王能做什么?你我叔侄能守着苍山这块地方已经是皇上恩典,再搀和旁人的事,你是生怕我们柴家不会被人借机赶尽杀绝么!本王也敬重岳晟英雄豪杰,岳蘅也是个好姑娘...可在此关头,你我静坐不动,才是真正帮了岳家。” “侄儿知道叔父的意思。”柴昭低垂下眼睛,“侄儿不求郡王府发兵助沧州,侄儿会带自己的人...” “自己的人!?”柴逸冷冷看着跪地的侄子,“你的人,不是郡王府的人么?没有本王的允许,府里一个人都不准踏出苍山!听到了没!” “叔父!” “出去。”柴逸转过身不去看他。 柴昭默默起身退了出去,院子外,等着的柴婧几人都看着自己,柴昭摇了摇头,示意几人出去再说。 柴婧杏眼也不见光泽,低声问道:“他怎么说?许不许你带人去沧州?” 柴昭摇了摇头,眉间满是深愁,也不愿再多说一句话,走到开阔处,望着沧州方向久久未动。 一个额束黑色缎带的男子走近柴昭,年轻俊朗的面庞高高昂起道:“照我云修看来,只要少主您一句话,我随您去沧州,就算杀不退梁军,也能救出少夫人。郡主,您觉得如何?” 柴婧看向身边的蓝衫男子,“重元,你怎么看?” 第11节 不等这个重元开口,云修大笑道:“李重元在郡王府可算是一等一的脑袋瓜子,李重元,你说来听听,还有比我更好的法子?” 李重元剑眉轻挑,目露难色道:“王爷说的也不错,柴家出手对岳家绝非好事,甚至会害了岳家满门...可沧州告急,你我又不能坐视不理...眼下也唯有像云修所说...” “都说了还是得看我云修!”云修一拍大腿,“少主,就这么办吧!您还信不过我的身手?” 李重元轻轻按住柴昭的肩,恳切道:“我与云修,还有吴家两兄弟,都可以和您一起...纵使解不了沧州之围,救出你未来岳丈一家总还有几分把握。” 见柴昭依旧不语,柴婧沉寂的看着他凝重的面色,“你行事一向果决,这会子还在犹豫什么?若非你真心喜欢那个岳蘅,依你的性子,怎么会去求我父王?自小到大,你还是头一回为自个儿的事去找他...父王并非不想帮岳家,而今天下局势微妙,他不可能明目张胆的让你率柴家铁骑去沧州,但你我真要行事,他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还是不去,你给句话就成!” 柴昭澄定的看过面前这三人,“云修,叫上吴佐吴佑,子时,你们三人跟我走!” “得令!”云修欢喜的搓着拳头,“窝在苍山也有几年,早想出去展展筋骨,少主等着!” “我和婧儿...”李重元急道,“你不带我俩去?” “你和郡主就快要成亲。”柴昭舒展开紧锁的眉头,“怎么能让你俩和我们去冒险。带走你俩,只怕叔父真不会饶我了。” “可是...”柴婧还想说些什么,柴昭捂住她的微张的嘴摇了摇头。 “待我把阿蘅带回来,应该还来得及喝上你们的喜酒。”柴昭的指节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那么犟的丫头,到了苍山,可就别想出去了!” 子时,巍峨的苍山下,吴家兄弟打着哈欠一副还未睡醒的模样。这二人是双胞兄弟,与云修一样自父辈起就是柴家的家将,与柴昭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兄弟。 弟弟吴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含糊道:“云修,你讲的稀里糊涂我也是没大听明白。去哪儿,沧州还是啥子州?去做什么?” “傻!”云修踹了脚吴佑的座驾,“你云爷爷哪句话会说两遍?让你起来就起来,让你去做什么跟着我和少主就是。” 吴佑委屈道:“问一句也不行么?大哥,你与我说说?” 吴佐比起弟弟要稳重许多,微微笑道:“去沧州,把少主夫人带回来。” “少主夫人?”吴佑惊道,“就咱几个去迎亲?” 云修呕出一口血来,指着吴佑气道:“别与这傻子多话了,要我是少主,可不会带这个人去,别坏了咱们的大事才好。” 云修身手最好,吴佑自小就有些怕他,见云修恼上自己,也不敢再多嘴,搓着手不住的哈着热气,半句话也不敢说了。 “少主来了!”云修听见动静欣喜道。 郡王府里,一匹骏马冲了出来,马上男子黑衣束身,黑巾裹面只露出一双灰色的眼睛。 云修和吴家兄弟翻下马背,齐齐单膝跪地。 柴昭轻抬手心,三人这才站起身,跃上各自的马背。柴昭一一看去,沉着道:“沧州,与我去救阿蘅一家,愿不愿意跟着我?” “属下自当与少主一道,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三人齐声道。 “好!”柴昭执起马鞭,如利箭一般驰骋进无比的暗夜里,身后的苍山愈来愈远,直到再也望不见。 ——“阿衡,一定要等着我!” 第8章 半壁锦色 沧州城 “柴昭,你怎么还不来...”旭日下,岳蘅摸出怀里的金锁片,“还是你不过随口说说,见岳家遭难,便不愿再来找我了...” “小姐在这里啊。”崔叔寻到马厩,看到岳蘅倚着白龙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 “崔叔。”岳蘅收起金锁片抬起头,“城外怎么样了?” 崔叔拍了拍白龙的背,“今日似乎没有攻城的迹象,梁军围城一月,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凛冬将至,我不信梁军熬得住。” “可是。”岳蘅面露担忧之色,“沧州就要药尽粮绝...守不了多久。” 崔叔宽慰道:“小姐别担心,将军和你大哥一定会有办法。” 岳蘅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道:“爹和娘这几日都吃不下睡不好,府里早已经没有滋补的东西,不如...崔叔,你带我偷偷上后山,趁着封山前,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山参,也好给爹娘补补身子。” “这...”崔叔面露难色,“梁军围城...” “崔叔最熟悉后山,我俩偷偷摸出去,应该不会被发现。”岳蘅哀求道,“我们也能寻些草药带回来...” 崔叔稍稍犹豫了会儿,点头道:“你得紧紧跟着我。” “那是自然!”岳蘅欢喜道。 见崔叔带着岳蘅出门,仲伯探头看了看,又收回了身子没有言语。 不过一个时辰,东门忽的动静大起,岳晟已经多日不曾好好入睡,刀剑声才一入耳已经惊的猛然翻身而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将军,东门已破,沧州...守不住了!” “不可能的!”岳晟执起长戬朝东门疾步而去,“沧州布防严密,守了整一月都未曾让梁军占到便宜,怎么可能这就失守!” “东门孙将军率其部下倒戈,杀了其他兄弟打开城门...”副将捂住血流不止的左肩,忍住痛道,“镇守西门的少将军闻讯已经赶到东门挡住梁国铁骑,厮杀惨烈只怕也抵挡不了许久。将军,速速让亲卫军带着夫人和二小姐小少爷从山路离开吧!” “孙然...竟会是他!国都要亡了,离开?往哪里去?”岳晟头也不回道,“城在,人在!” “仲伯,看见阿蘅了吗!”岳夫人满面忧容的唤过管家,“这兵荒马乱的,她不好好待着府里,又去哪里折腾了?” “老奴不知。”仲伯摇头道,“只看到二小姐是跟着护院崔文出去的,崔护院是个懂事妥当的人,二小姐跟在他后头,应该不会有事。” “崔文...”岳夫人略微放下心来,“刚刚看老爷的副将好像负了伤,是出了什么事么?老爷说过,沧州是一定守得住的。” “战场见血也是常事,夫人不用担心。”仲伯宽慰着,“咱们将军威名远扬,镇守沧州多年无恙,这次一定也能挡得住那些梁国人。”话虽是这样说,听着隐隐传来的刀剑相拼声,这位花甲老人也有些惴惴不安,“夫人,您若是实在担心,不如带着小少爷去后山避一避。” 第12节 岳夫人蹙眉道:“老爷是沧州守将,又是皇上亲封的靖国公,堂堂靖国公家眷怎么能如丧家之犬般避到山上去?城在,家在,人在,我和桐儿,哪里也不去,就在府上等着老爷。” “将军!” 不等岳晟赶到东门,几个少将浑身是血的跪倒在长街拦住了他的去路,哀声道:“将军,东门西门尽破...少将军他...已经殉国了...” “桓儿...”岳晟一阵头晕目眩,副将忙扶住了他站立不在的身子,“桓儿!” “沧州已经守不住了,现在出城还来得及。”副将急促的劝道,“将军,留的青山在啊!您还有二小姐,还有小少爷,不为自己,也要为他们...” “桓儿...”岳晟哪里还听得进这些,一把推开他直朝烽火弥漫处疾奔而去。 后山上,岳蘅捧起手掌里还沾着土的几根山参欢喜的递到崔叔眼前,“崔叔你看,这是你说的野参么?” 崔文人虽在山上,可心中七上八下惦记着城里,听见岳蘅清亮的嗓音,这才露出些许笑意来,“我看看...小姐真是厉害,之前仲伯让下人在山上找了许久也是一无所获,小姐这一趟就大功告成了。” 岳蘅咧嘴欢笑了出来,“是咱俩来的正是时候,过几日再大雪封山,可连这野参都难觅了。还好被我寻到,也要多谢崔叔带着我。” “小姐聪明又孝顺,也不枉将军和夫人这么疼爱你。”崔文乌黑的眸子流露出些许慈爱来,“要崔叔说,小姐的天赋比你大哥还要高些,可惜了是个女娃,若是个男儿...”崔叔笑着垂下了头。 “女娃女娃。”岳蘅嘟起嘴恼道,“大哥的箭术还不如我呢!上回在军营里,我百步之外三箭直中一心,大哥也不过只有一箭中心尔尔...爹都说了,待我再大些,还有的是东西教我。”说道得意处,岳蘅捂嘴偷笑了出来。 崔文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将门虎女,说的就是你岳蘅了,行了吧?” 岳蘅牵过拴在树上的白龙,爱怜的轻抚着马鬃,喃喃道:“白龙白龙,你也要快快长大,你我一起还要帮爹守城护国呢。” 岳蘅正要骑上白马回城,崔文似乎听见动响,拉住马缰警觉道:“小姐等一等,好像...城里有些异样。” “怎么了崔叔?”岳蘅往沧州城方向望去,只见东门方向烽火直燃,浓烟滚滚冲上云霄,厮杀声顺着呼啸的北风传来,“梁军攻城了?” “才半日工夫,怎么烽火都燃起了!”崔文皱紧眉头,“东门守军都是精锐,怎么也不该...小姐,别急着上马,瞧一瞧再说。” 岳蘅虽有些不情愿,可还是顺从的跟在他的后头,寻着处隐秘的树丛栓起白马,趴在了山头遥望着巍立数百年的沧州城。 “崔叔,沧州一定守得住,是不是?” “沧州是我大晋边陲重城,守不住也得守。”崔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你爹在,一定守得住的。” 不过半日,数千梁国铁骑已经挤进沧州,东门骤失,岳小将军岳桓被纪冥一箭穿心射死,沧州兵败如山倒,岳晟再厉害也并非无所不能,身中数箭倒在了城下,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执弓的金甲纪冥冷漠的收起银弓递给身旁的随从,瞥了眼岳晟的尸身淡淡道:“孙然,小王能进城,你可算得上是立了大功。” 投诚的孙然跪地毕恭毕敬道,“良禽择木而栖,晋国气数已尽,天下早晚是纪氏的,属下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 “岳家父子都死在了本王箭下。”纪冥嘴角扬起一抹骄傲来,“都说岳晟从未有过败绩,这一败就是城破人亡,输得连本都回不来。之前辽州御前还神气活现的岳家父子,一朝便成枯骨,命不予岳家是也!” “小王爷神武无双,岳家父子自然不是您的对手。”纪冥身边的副将纷纷跪地。 “靖国公府在哪里?”纪冥轻挥着手中的马鞭。 “就在长街尽头。”孙然指着前头道。 纪冥掸了掸衣袖,“大军围城多日,本王也吃了几日的尘土,今晚,就住在岳家了。” 靖国公府 “老爷...桓儿...”岳夫人惊闻噩耗,跪倒在岳家祠堂,泣不成声。 “夫人。”仲伯老泪纵横道,“梁国人已经进了城,您赶紧带着小少爷,我们从小路往后山去,还来得及!” “哪儿也不去了。”岳夫人痛哭了场缓缓站立起身,“老爷战死,沧州既失,晋国必亡,逃不掉的。” “人活着,就有希望...”仲伯还欲劝说。 “没有希望了...”岳夫人痴痴走向里屋,抱起摇篮里才满一岁的幼子岳桐,贴着他粉嫩的面颊落下泪,“你爹爹走了,哥哥走了,娘亲带你走...” 仲伯正张罗着下人收拾东西带夫人少爷离开,只听后院扑通一声,暗叫不好——岳夫人怀抱幼子投入池中,唤人捞起之时,母子都已经没有了气息。仲伯哀嚎一声长跪不起,府邸下人见主子皆亡,拾掇着值钱的物件四散而逃。 后山。 “崔叔。”岳蘅终是按捺不住,“咱们回去瞧瞧吧,动响这样大,娘和弟弟只怕是要吓坏了。” 崔文也是放心不下府里,踌躇道:“你待着这里,哪儿也不准去,崔叔回去看看,再来接你。” “可是...”岳蘅还想说些什么,只见南门方向冲出一支数十人的马队疾驰而来,眯眼细看像是父亲的人马,“崔叔你看!” 崔文愈发不知沧州出了什么变故,翻身上马朝那队人而去。 崔文看清来人,高声喊道,“来者都是沧州的岳家军吗?” 为首的少将勒紧马缰止住步子,见是崔文和岳蘅,长舒了口气,“小姐竟和你待在城外山上。我们遍寻将军府邸不见小姐,还以为她已遭不测...” 岳蘅快步过来,“城里是不是打起来了?我爹娘可好...” 此言一出,马队诸人皆是面露哀色垂下头,深吸了口气道:“孙然投靠梁国,放了梁军铁骑杀入沧州...将军父子被楚王纪冥射杀,双双殉国...夫人带着小少爷...也...” 崔文大惊失色,岳蘅脑中一片空白,上前紧紧攥住他的马缰,“不可能的!我出来之时还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我不信,我要去找我爹。” 少将一把拉住她,急道:“小姐,沧州已经失守,楚王纪冥已经率军入城,我们本想去带走夫人和你弟弟,可终是晚了一步,沧州,已经回不去了...属下等愿护着二小姐离开...” 岳蘅拔出腰间的短剑,“我要回去,我要去见爹娘。你们不去,我去!” “小姐!”崔文喝止道,“你是岳将军的女儿,楚王纪冥绝不会放过你,你是要去送死吗!” “小姐。”少将垂泪道,“苍天垂怜你保得住性命,也许真是天意。” “你们快看!”有人指着沧州城喊道,“靖国公府...着火了!” 岳蘅循着看去,只见自家府邸上空浓烟滚滚,直冲云霄而去,岳蘅未满碧玉之年,哪里禁得住如此重创,眼睛一黑摔下了马。 第13节 “小姐...”崔文跳下马抱起她,怀中的少女面色惨白,眼角无声的渗出两行泪水。 少将们回望沧州,凄绝道:“崔护院,晋国失了岳家,看来是回天乏术,经此一战天下必将大乱,群雄纷争是早晚的事,我们这些兄弟也不打算往京师去了,你与小姐要不要与我们一起去寻条出路...” 崔文心痛的看着怀里的岳蘅,摇头道:“岳家只剩阿蘅,将军夫妇在天之灵,也不想她再卷入无止境的战乱,我带阿蘅走...” 少将叹息道:“你说的也是,只盼大家都能好好活着,崔护院,好好护住小姐,保重了。” “保重!”崔文见他们策马远去,抱着岳蘅翻身上马,环顾苍茫蹙眉深思,低头喃喃道,“小姐,你与柴家怎么说也是有婚约在身...崔叔是不是该与你去苍山...” 岳蘅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飘起了飞雪,细密的雪珠渗入她干燥的唇里,舌尖顿觉冰冷刺骨,“崔叔...”才一张口,岳蘅已经落下泪来。 “小姐你醒了。”崔文垂头看着她,“下雪了...” “崔叔,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阿蘅哽咽道。 崔文回望早已经看不见的沧州,“沧州满目伤痛,回去做什么?崔叔把小姐送到苍山去...” “那个人...”岳蘅攥紧了手心,“他说过,会来找我。他为什么,为什么...” “他?”崔文诧异的看向岳蘅,“小姐说的是...柴...” 岳蘅才止住的泪珠又簌簌落下,“金羽箭...大哥让人带着我的金羽箭去苍山找他。可直到沧州城破...” 崔文轻拍着岳蘅的背,叹了声道:“也许是信使半路被截杀,也许是柴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并非是他不愿意来找你。” “本就是数面之缘,谈何情深为岳家豁出命去。”岳蘅戚戚道,“你我再往苍山去,岂不是又会连累了人家...崔叔,阿蘅不去找他,就让他当我也死在沧州吧。” 崔文看着岳蘅孱弱耸动的身子,点头道:“那崔叔就带小姐去个更好的地方。小姐说过江南秀美,自小到大还从未领略过那里的美景,我俩就往江南去,那里四季如春,总不会有风沙之苦了...” 岳蘅无力的俯在白龙的背上,喃喃道:“只要不去苍山,去哪里...都是一样...” 白龙呜咽着似也有泪滑落,大颗的泪珠冻结成冰,哒哒的马蹄声沿着无尽的苍茫,朝着不可预知的未来而去。 第9章 惊鸿一瞥 崔文看着岳蘅孱弱耸动的身子,点头道:“那崔叔就带小姐去个更好的地方。小姐说过江南秀美,自小到大还从未领略过那里的美景,我俩就往江南去,那里四季如春,总不会有风沙之苦了...” 沧州,靖国公府。 面对着空空荡荡的靖国公府,仲伯老泪纵横,拾起被褥盖起夫人和小少爷的尸身,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夫人,走好!” 蘸着柴油的被褥燃起熊熊火焰,见靖国公府起火,孙然惊道:“王爷,起火了!” 纪冥皱眉道:“岳家的人宁愿焚了自家,也不愿意给小王我留个好地方过夜么!速速去把火灭了!” 听马蹄声愈来愈近,仲伯回望府门,纵身扑进了大火中... 孙然审视着灰烬里几具焦尸,回禀纪冥道:“看样子...夫人带着女儿和幼子*殉夫了。” “哦?”纪冥疑道,“岳家的人如此忠烈,殉国殉夫一点都不含糊?你能确定?” “南门并未有岳家人出逃的消息传来。”孙然肯定道,“岳晟家训就是忠烈二字,岳夫人也是出了名的忠贞烈女子,带着女儿幼子殉夫也不吃惊,属下可以确定。” “幼子已死无疑。”纪冥瞥了眼幼尸,“可那个岳蘅...小王见识过,有些本事。” “岳蘅?”孙然身子微微一颤,脊梁骨渗出凉意来,“岳蘅确是巾帼不让须眉,可国之将亡,岳夫人带她殉国她也得跟着...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不足为惧。” “真要是死了就好。”纪冥幽幽道,“小王我最恨那些个忠良遗脉,活在世上不得安宁。把宅子收拾出来,岳家这些个人...寻处地方埋了吧。” “属下遵命!” 纪冥走进里屋,见墙上悬着把一尺见长的鎏金弓,记起这正是岳蘅御前使的那把,取下爱不释手的摩挲着。 孙然道:“岳蘅箭法无双,连岳小将军都比不过他这个妹妹。岳晟很宠爱这个女儿,便寻来巧匠替她打造了这把鎏金弓,比寻常弓箭短小了半尺有余,女孩子使着很是合适称手,岳蘅很喜欢这把弓,到哪里都是带着,这弓既然还在,院中的三具焦尸,岳蘅必然在其中了。” 纪冥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将岳蘅的鎏金弓递给身边随从道:“替本王收着,一并带回去。” 柴昭昼夜疾行,十日的路程不到七日就到了沧州城下,仰望城楼,梁国的金蟒旗迎风飘扬,柴昭心里一凉,身下坐骑踌躇着不敢踏入沧州城门。 “少主,这...”云修指着金蟒旗惊道,“看来我们还是来迟了...” 吴佐跳下马背,拉过城外一个扛扁担的菜农问道:“梁军已经进了城?” 菜农擦了擦汗道:“已经是三日前的事了,眼下沧州已经是梁国的了,楚王昨日率军刚走...” “那。”云修急道,“靖国公府...如何?” 菜农目露哀色,叹着气道:“靖国公府满门忠烈,岳家父子战死城下,岳夫人携女儿和幼子...也殉国了...” 柴昭脑中一阵嗡嗡,“阿蘅...” 云修拉住柴昭的马缰,“我们进城看看再说。” 烽火初散的沧州,空气里未尽的血腥气回荡着破城那日的惨烈,街角大片的血迹犹在,映着岳家军城破那日的壮烈厮杀。 云修深蹙眉头,咬着手背道:“不该啊,沧州城高墙厚,岳晟又是身经百战的猛将,没有个三五月,梁军怎么能拿下沧州?” 吴佐轻声道:“夺城并非只可强攻,楚王纪冥是什么人?怕是暗地里有人助了他才对。” 柴昭面色阴沉,虽是竭力压制着悲恸,可微颤的灰眸还是让云修几人尽收眼底。 “少主...”云修才喊了声,吴佐拉住他摇了摇头,云修减缓步子跟在柴昭后头,张望着寂寥的沧州城,心头也泛起一股子伤怀来。 “靖国公府!”吴佑指着长街尽头道。 柴昭抬头看去,红墙已被烧的焦黑,牌匾半耷拉着就要坠地,几个杂役在院里清扫着,无精打采也不愿看他们一眼。 第14节 柴昭走进后院,若干个漆木红箱堆叠在墙边,早已经被闯入的梁军翻了个干净,零散的嫁衣扯成寸缕,红若鲜血,让人不忍多看。 柴昭弯腰捡起一抹红衣,久久凝视着上头新绣的并蒂莲花,指尖掐进肉里发出骨裂的脆响,“阿蘅...阿蘅...” “少主节哀。”云修懊恼道,“怎么说少主也尽力了。路途遥远...又连遇几场风雪,人算不如天算...少夫人在天之灵,看见少主为了她奔赴沧州,一定也会觉得欣慰的。” 柴昭猛一发力,手中红衣碎裂成片,随风飘飘晃晃,如漫天的血雨一般。 城外乱坟岗,吴佐指着几座新坟道:“属下去打听过了,岳家满门就葬在那里。少主...” 柴昭按下手里的佩剑,直直跪在了坟冢前,深埋头颅久久未起。 云修靠着身后的树干,胳膊肘戳了戳沉默的吴佐,“你我追随少主多年,他眼中何曾瞧见过什么女人?沧州岳蘅?竟能让少主千里奔赴,还如此心伤。” 吴佑抢道:“你我都没能有资格和王爷同去给武帝贺寿,自然也见不到那位岳小姐。不过听郡主说...” 不等吴佑把话说完,云修皱眉道:“谁问你了?吴佐你说给我听。” 吴佐看着柴昭悲伤的背影,低声道:“郡主也说那位岳小姐不错。少主一眼便瞧中了她...人都不在了,被少主听到只会让他更伤心,都别提了。” “郡主也说好?”云修吸了吸鼻子,“那就是真好了,不提不提了。若是让我见到那个楚王纪冥,我非杀了他替少夫人一家报仇。” 不知过了多久,柴昭郁郁的站起身,灰眸隐隐泛着微红色,“阿蘅,怪我来迟一步,带不了你去苍山。岳家深仇,我不会忘,我与你说过的,你是我认下的妻子,就算你死了,也是我的人。”说着拾起地上一块碎木,咬破指尖,鲜血霎的涌了出来。 “少主!”吴佑惊得喊出了声。 柴昭仿佛觉察不到皮肉的痛楚,——“爱妻岳蘅之墓”,抹上最后一笔将碎木深深的按入黄土,柴昭吮住还在滴血的指尖,最后看了眼岳家的坟冢,头也不回的牵着马大步走开,高声道:“晋国将灭,天下大乱,下一个就将是我大周了。” “乱的好!”云修一击拍向马背,“就怕它不够乱,乱世出英雄呐!” “回苍山!”柴昭翻上马背,“去见我叔父!” 崔文带着岳蘅翻越过连绵的山岭,直到闻着空气里湿润的气息,崔文才可以确定,他们已经走出了晋国的边界。 不远处传来泉水叮咚声,岳蘅已经月余没有见过水流,循声快步而去,惊喜道:“崔叔,这里有条河!” 岳蘅捧起一汪泉水扑在了自己的脸上,这泉水如此清冽甘甜,岳蘅连喝了好几捧,抚了抚自己的发髻,早已经黏做一团,想了想扯下丝带,将秀发漂进了河流中,轻柔的梳洗着。 崔文坐在河边怜惜的看着这个跟着自己颠沛月余毫无怨言的少女,仰头倚靠在树干上沉思着什么。 洗净了秀发,岳蘅以指为梳,轻嗅着发丝的草木芬芳微微喘着气,“崔叔,我们还要往前走么?” 不等崔文回应,忽的传来惊叫声——“有人吗!有人吗!?” 崔文直起身子,“好像有人出事了?” 岳蘅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去,指着不远处摇曳的枝干,“那边,我们去瞧瞧。” 岳蘅拔出腰间防身的匕首挥砍着密布的枝叶,当最后一簇遮挡砍落时,她看见了那个呼救的少年。 少年捂住自己被兽钳夹住的左腿,抬眼看向岳蘅。 ——她的发丝湿漉漉的披在肩上,面颊还沾着滴滴露水,睫毛忽闪的凝望着自己,她的眸子是那么晶亮,如清潭般明澈见底,她红润的双唇微微张着,气息急促却又沉着。她执着匕首慢慢走近自己,蹲下身子看向他受伤的腿,见着渗出的血水蹙紧了眉头。 少年似乎不再觉得钻心的疼痛,怔怔看着岳蘅的脸孔再难挪开视线。 岳蘅咬牙想扳开兽钳,可使尽力气也是无济于事。 “没用的。”少年痴傻的喃喃道,“别伤了你的手。” 岳蘅揉了揉手腕,转身唤道:“崔叔,你快来看看。” “你流血了。”少年盯着岳蘅被兽钳蹭破的指尖。 岳蘅将指尖塞入嘴里吮吸着道:“不碍事,你等着,崔叔准有法子帮你。” 崔文的力气大过岳蘅许多,少年抽出被夹住的左腿,血迹斑斑不忍直视,见伤口止不住的流血,岳蘅撕开衣角,小心的替他扎紧,看着崔文恳求道:“他指定是走不了了,不如我们带他出林子吧。” “我...”少年脸红道,“已经受了你们的恩情,我家人会来寻我回去的。” “天都快黑了。”岳蘅看了看天,“林子里都是猛兽,你就不怕被叼了去?走了!” 崔文也不发声,弯腰背起少年,“看你也像是识路的本地人,就当带我们出去也好。” 少年指着南面,略带羞涩道:“出了这片林子,便可以看见我家的宅子了。多谢崔叔,还有你...”少年看了看岳蘅,又赶忙低下头。 “我叫岳蘅。”岳蘅声音清脆,在少年耳中犹如林中百灵鸟唱一般动听,“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叫...”风扬起,岳蘅微湿的青丝拂过少年发热的面颊,“我叫殷崇诀。” “殷崇诀?”崔文盯着他看了看,“前面就是殷家堡了?” “崔叔知道殷家堡?”殷崇诀吃惊道。 “之前也有些耳闻。”崔文镇定道,“看来我和阿蘅到了这三不管的绥城了。殷家人马帮起家,在绥城建了殷家堡,经营数十年有些根基,你是...殷坤的儿子?” 殷崇诀点了点头,“我是家中次子,爹大寿在即,之前提及北方战乱,已经许久没有山货进来了,我便想到林子里寻寻,若真能找到,给爹做寿礼哄他乐乐。谁料竟中了自家捕兽的套子,真是丢死人了。” 岳蘅扑哧笑了出来,“你也说了北方战乱,南方许久见不到山货,这山货自然只有北方能觅,你把这林子翻个遍也是一无所获。你不光丢人,还能把人蠢哭。” 殷崇诀面红耳赤的说不出话来,埋头瞅着自己还在滴血的伤口,头也是不敢抬。 岳蘅收住笑,从马背上的布袋里摸出几根山参塞进殷崇诀的手里,“喏,给你。” 殷崇诀傻傻看着手中还沾着干泥的山参,良久道:“这,岳蘅...是给我的么?” “傻!”岳蘅刮了刮他的鼻尖,“都送到了你手上,还能再要回去?就是给你的,拿回去孝敬你爹吧。我,也是用不上了...” 见岳蘅面色骤然哀伤,殷崇诀攥紧了山参不再说话,只是不时侧着脑袋去看岳蘅——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姑娘,就算这样悲伤的沉默,也是那么好看。 第15节 第10章 殷家堡 见岳蘅面色骤然哀伤,殷崇诀攥紧了山参不再说话,只是不时侧着脑袋去看岳蘅——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姑娘,就算这样悲伤的沉默,也是那么好看。 穿过茂密的林子,见是绵延数里的层叠楼宇,屋檐飞扬甚是气派,岳蘅揉了揉眼睛,“看不出啊,殷家堡还有些来头,我和崔叔倒是救下了个宝贝?” “二少爷!”十余个家丁远远看见殷崇诀,疾步奔了过来,“正要上山找您呢,可把堡主急坏了。” “我没事。”殷崇诀故作轻松道,“一点小伤罢了,这位崔义士救下的我,还不快把人家请进去?” 崔文本不想进殷家堡,可见身边的岳蘅早已经风尘满面,自己一个粗人早些年也是浪迹江湖,可岳蘅怎么说也是个世家小姐出身,要她吃了这许多苦自己也是于心不忍。 岳蘅有些犹豫,踌躇的看向崔文,殷崇诀拉住岳蘅的衣袖,恳求道:“岳蘅,你们救了我,还给了我这么难得的山参,你若就这么走了,我可不会饶你。” “救了我弟弟,还给了他心心念念的山参?这份人情可不小,怎么也得进殷家堡坐坐。”大宅里走出一个身姿英拔的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身着黑色水墨劲装,很是俊武,见着他们几个眉眼含笑,冲着崔文抱拳道:“不知义士姓甚名甚。” “他是崔叔。”殷崇诀抢着道,“这姑娘,是岳蘅。他是我大哥,殷崇旭。” “在下,崔文。”崔文抱拳回礼道。 “崇诀唤你一声崔叔,你就是崔叔了。”殷崇旭笑道,“岳蘅?岳姑娘?” 岳蘅在这英武男子面前也不显怯意,大眼上下看着他许久,张嘴道:“是啊,我就是岳姑娘。” 殷崇旭见面前的少女年纪虽还有些小,满面风尘可却难掩秀丽,衣裳被沿路荆棘扯破了不少,可眼神里的贵气却是扑袭而来,知道这二人定是有些来头的,“崔叔,岳姑娘,进去说话。” 几个家丁扶下殷崇诀,殷崇诀虽是一瘸一拐站都站不稳,可仍伸长脖子紧盯着岳蘅,对家丁小声叮嘱道:“看好了他们,可别让他们走了,这可是殷家堡的恩人。” 趁着家丁去请父亲过来,殷崇旭亲自给二人斟上茶水,岳蘅也不与他客气,咕嘟几口喝干,索性抢过他手上的茶壶,晃了晃直直灌进肚里,又拾着袖子擦了擦嘴角,这才觉得舒坦了下,见殷崇旭看着自己发愣,不好意思笑道:“我就是有些渴了,你别笑我啊。” “哪有笑你。”殷崇旭示意下人再去添水,“岳姑娘性子直白,实在是可爱有趣。” “救了我殷坤的儿子?让我看看是何人!”门外传来浑厚的声音。 “爹。”殷崇旭闻声转过头,朝门外迎去。 进屋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下巴上蓄着三寸黑须,乍一看有些吓人,可眼神却是威严中不失和蔼豁达,颇具几分豪杰之态。见到站着的崔文,殷坤愣了愣,诧异道:“是你?崔文?真的是你?” “爹,你认识崔叔?”殷崇旭疑道。 殷坤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径直走近崔文,按住他的肩死死看了许久,惊喜道:“就是你,就是你崔文!七年前在流沙滩,我带着马队押着不少红货,谁料中了沧海帮的埋伏,兄弟死伤过半眼看就要葬身黄沙之中。就是你崔文,带着靖国公府的家将途经,路见不平替我杀退沧海帮那群恶人,救了我殷坤的性命。” “崔叔就是爹常提起的那位恩人?”殷崇旭面露敬仰之色,拂衫跪在了崔文面前,“崇旭见过殷家堡的恩人,请受崇旭一拜。” 岳蘅瞪大了眼睛,傻道:“崔叔,你不光救了殷崇诀,还救过他爹?” “这位是?”殷坤看向岳蘅,“是崔义士的女儿么?” “不是。”崔文拉过岳蘅,爱怜的抚了抚她的头。 “嗯...”殷坤若有所思道,“崔义士在靖国公府执事,听闻沧州已破,靖国公岳家满门殉国,一代英雄战死,我也是扼腕叹息,还让人去打听过崔义士的下落,却也是没有确切的消息,总算苍天有眼,竟让恩人到了我殷家堡!” 殷崇旭顿悟道:“爹,这位是岳姑娘...她姓岳,难道她是岳将军的...” “岳姑娘?”殷坤震惊道,“真是靖国公的遗脉?” 岳蘅眼眶顿湿,忍住泪水道:“满门俱亡,只剩我岳蘅一人,不过苟且活着罢了。” 殷崇旭注视着她坚韧的面庞,忽然有些动容,难以自制的用指尖按住她就要落下的泪珠,低声宽慰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岳姑娘一定要好好活着。” 见父亲和崔文似乎还有话要说,殷崇旭带着岳蘅去了后院,嘱咐厨房摆上一桌饭菜来,风餐露宿多时的岳蘅见到热汤热菜,也顾不得矜持,埋头大口吞食着,殷崇旭怜意大起,替她盛了碗汤递到她手边,“慢些吃,别噎着了。” 岳蘅咽下饭食,大颗的泪珠忽然滑落,滴入了冒着热气的汤碗里,殷崇旭哪里想到她这会子哭出来,急道:“怎么又哭上了?” “大少爷。”岳蘅哽咽着,“我这幅模样,哪像是岳家的女儿,是不是让你笑话了?” 殷崇旭忍俊不禁,“别叫我什么大少爷,岳姑娘要是不嫌弃,唤我声殷大哥就好。殷大哥怎么会笑话你,赶紧多吃些。” 岳蘅端起汤碗正要喝,只听外头拄拐的声音愈来愈近,一个身影探进头来,“原来大哥把她带这里来了。” “崇诀?”殷崇旭皱了皱眉头,“腿都伤了还不好好躺着,下人怎么看着你的?” “大哥别急。”殷崇诀摆手道,“我自己个儿偷跑出来的,怪不了别人。”见岳蘅吃上热菜脸蛋也红润了些,殷崇诀趴在桌上瞅着她傻笑了笑,忽然抬起头道:“大哥,穆蓉好像在外头找你,要不,你去看看?” “穆蓉?”殷崇旭眼神有些闪烁,想了想还是站起身,走出去几步又转过身,“岳姑娘,殷大哥出去瞧瞧,晚些再来看你。” “殷大哥就叫我阿蘅吧。”岳蘅嘴角轻扬。 “阿蘅...”殷崇旭轻轻念了声,垂眉笑着走了出去。 “阿蘅?”殷崇诀撇了撇嘴,“那我也要叫你阿蘅,阿蘅!阿蘅!” 岳蘅大口喝着汤水也不搭理他,殷崇诀托着腮端详着她,痴傻道:“我一眼就看出阿蘅不是普通人,竟是靖国公府的小姐...往后你就住在殷家堡吧,不光有个殷大哥,还有我这个二哥照应着你,还有崔叔。” 岳蘅微微愣住,放下汤碗道:“我不需要人照应,崔叔会带着我。” 殷崇诀一股子倔强上来,涨红脸道:“到处兵荒马乱的,你能往哪里去?绥城殷家堡算是安生的地方了,你就得留下,哪儿也不准去了。” “我又不是瘸子,你还是能拦得住我?”岳蘅弯腰打量着他包裹着纱布的左腿,“伤的重么?” 殷崇诀见她还是关心着自己,抿嘴笑道:“不重,皮肉伤尔尔,歇上几日就好。大夫说,若是再晚些救治,这腿可就残了,这么大的恩情,我不准你们走。” 岳蘅低头不再说话,扒着白饭寡吃着,顿了顿道:“你刚刚说的那个穆蓉,是谁?” “穆蓉啊?”殷崇诀笑嘻嘻道,“她可是个顶顶难缠的人,也是...我大哥未过门的妻子。隔三差五便来找大哥嬉耍,大哥虽是有些恼她,可碍于两家的情面又是不敢欺她。可刚刚...穆蓉根本没过来,是我唬大哥呢,哈哈哈!”殷崇诀大笑了出来,“看把他急的,真是好笑。” “一点儿都不好笑。”岳蘅白了他一眼,“作弄自己大哥。” 第16节 “你不高兴了?”殷崇诀侧身去看她,“阿蘅不喜欢开玩笑,我以后就不胡乱开玩笑了。” 岳蘅放下碗筷,忽的撒腿跑了出去,殷崇诀拄着拐怎么也追不出去,唤了几声只得悻悻的坐下生着闷气。 书房里。 “崔义士有何打算?” “打算?”崔文摇了摇头,“还真是没什么打算。只想带着阿蘅活下去,替岳家留下这点血脉。” “不如。”殷坤恳切道,“你带着岳小姐留在殷家堡。而今天下已乱群雄纷争,晋国将亡,周国也是风雨飘摇,绥城殷家堡占得地利人和,也算是难得的安定之处,你和岳小姐留在这里再合适不过。殷家堡虽比不上靖国公府,可也是容得下英雄豪杰的地方,一定会善待你和岳小姐。” 崔文似有纠结之态,聪明如他,自然知道殷坤并非只是想报答自己的恩情。群雄即将逐鹿,各地有些根基的游勇都是打算自立山头,观望局势伺机而动,在这乱世中分一杯羹。殷家堡伫立数十年,财力不缺,胆识也有,殷坤纵横江湖多年也是颇具大家之范,在方圆百里也有些威望,这些年在绥城也聚集了不少豪杰,明眼人都看得出,殷家父子也将是这群雄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留下他可为己用,岳蘅更是忠良之后,他日也可为殷家堡得来仁义的名声...可是,若是不留下,带着岳蘅又能再往哪里去... “我和阿蘅可以留下。”崔文迟疑着,“但,不会留在殷家堡。” “岳小姐哪有吃过苦头,留在殷家堡才是最好。”殷坤坚持道。 “不必了。”崔文语气毋庸置疑,“阿蘅留在我身边就够了,我与她会在林子边安顿下来,往后就仰仗殷家堡庇护了。” 殷坤知道这样的留下也算是不易,想了想没有再坚持,“这样也好,总算也可以照应着。” 已近戌时,见崔文还在和殷坤长谈,岳蘅在殷家堡溜达了阵,找了处别苑的台阶坐了下来,倚着圆柱仰望满天繁星发着呆。 这般呆坐了许久,忽觉身边多了个人,借着星光看去,“殷大哥?” “阿蘅想什么如此出神,我到了跟前也是全然不知?”殷崇旭笑了笑在她身旁坐下。 “想的都是伤痛,不如不想。”岳蘅无力的耷拉着脑袋。 “我早就听说。”殷崇旭扯开话题,“晋国的岳蘅箭法无双,十二岁就能射的下天上的云雀,年初武帝大寿,指名要见沧州岳蘅,你技惊四座,胜过了楚王纪冥...” “你也听说过这些?”岳蘅睁大眼看着面容平静的殷崇旭,“祸事自我进了京师就接连不断,而今更是连家都没了...” “本想说些好事,又让你想起了伤心事。”殷崇旭自责道,“怪我嘴拙,不如不说了。” “殷大哥没见着那个穆蓉?”岳蘅歪着头道。 殷崇旭一愣,垂下头道:“一定是崇诀和你说的吧。天色不早了,我让人带你去歇息。” 见他回避着那个“穆蓉”,岳蘅不再吱声,顺从的跟在他后头踱着步子,殷崇旭时不时回头寻着她,生怕一个恍惚就丢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姑娘。 第11章 一箭倾人心 岳蘅已经许久不曾睡的这么舒坦,褥子柔软的可以陷进去,被子满是阳光的味道,睡梦里,她见到了自己的爹娘,大哥,还有尚在襁褓里的弟弟,刹那间风云突变,烈火吞噬着古老的沧州城,惊叫声不绝于耳... “爹!娘!”岳蘅惊醒过来,攥住被角不住的喘着气,“娘...” 抹着腮边的泪痕,见窗外已有缕缕日光渗入,岳蘅翻身起来,自己那一身旧衣已经不见,床边放着一叠干净的新衣裳,岳蘅粗粗比划了几身,换了件素白的布衣。 推开房门,院中凉亭里有人背对着她坐着,虽是认不出背影,但岳蘅却是认得出那只拐。 “阿蘅,你起来了?”殷崇诀听见声音欣喜的转过身,见着白衣的岳蘅看傻了眼。 岳蘅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又看看殷崇诀,疑道:“我衣裳是穿的不对吗,你盯着我做什么?” “阿蘅,你真好看。”殷崇诀痴痴的吞咽着喉咙,“整个绥城,都没有比你更好看的...” “殷崇诀!”院外有人带着怒意高喊了声,“你要讨好人家,犯不着拉上整个绥城的女子吧。当我穆蓉穆大小姐死了不成!” 殷崇诀冲岳蘅吐了吐舌头,转身挤出笑道:“哪敢哪敢,刚刚啊,是穆大小姐听错了,绥城第一美人是都尉府的大小姐穆蓉,这是方圆百里都知道的,谁能比过了您去。” “哼!”被唤作穆蓉的少女别着手蹦哒了过来,凑近岳蘅上下看了看,见她如清水芙蓉般不沾脂粉,周身上下不见半点装饰,一头秀发也只用根白色缎带粗粗绾着,带着戒备道,“你就是流落到这里,救了殷崇诀的那个人?” 眼前这个叫穆蓉的姑娘与岳蘅年龄相仿,面若灿花,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身着紫色罗裙,颈口挂着一串暗红色的玛瑙珠子,颗颗都有指盖大小,一看便是难得的珍品。 见岳蘅不开口,穆蓉绕着她滴答转了一圈,继续道:“本小姐就是穆蓉,我爹是绥城都尉穆浦。听崇旭哥哥说你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可既然到了这绥城,往后就都得听我穆蓉的,知道吗!” 岳蘅也不应她,眨了眨眼对着穆蓉微微颔首一笑,径直朝院外走去。 “你!”穆蓉急道,“唤也不唤我一声,如此无礼,你爹娘怎么教你的?” 岳蘅止住步子,身形不改冷冷道:“我爹娘当然教过我,他们还教过我,对于蛮横无礼的人,自然也不需要讲礼,穆蓉穆大小姐。” 殷崇诀倚着拐杖,摇着头道:“穆蓉,都和你说了多少次,我大哥也不喜欢蛮横的女子,你怎么就是改不了。阿蘅,等等我!” 见殷崇诀一瘸一拐的去追岳蘅,穆蓉愤愤的跺着脚却又是毫无办法。 “阿蘅。”殷崇诀凑近岳蘅,略带愧意道,“你不用搭理穆蓉的。她父亲是都尉,人人都让着她,自小就是这样不讲理,我们都习惯了。” “一个都尉家的小姐?”岳蘅嘴角轻扬不屑道,“穆小姐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大哥...就要娶这样跋扈的女子为妻吗?” “大哥也是...没办法。”殷崇诀低下头,“穆蓉自小就中意他,殷家与都尉府也是多年的交情,穆都尉都与我爹提了,大哥还是能说个不字?还好这穆蓉看上的不是我...”殷崇诀露出笑,“若是都不能娶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为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阿蘅,你说是不是。” 岳蘅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阿蘅。”殷崇诀收住笑踌躇着,“听爹和大哥说,你和崔叔要住到林子边去?” “嗯,我听崔叔的。”岳蘅揉搓着衣角。 “总算你们答应留下。”殷崇诀挤出话来,“殷家堡离林子那儿也不远,我要是想你了,走不了一会儿就能去找你。阿蘅,我可是会经常去找你的。” 岳蘅看着面前这个俊逸少年带着羞涩涨红了脸,只觉得好笑极了,憋忍住笑道:“等你腿伤好了再说吧。” 见殷崇诀幽黑的眸子看着自己闪出炙热的光来,岳蘅心里一慌侧过身不去看他,殷崇诀见她面颊微红更显动人,打心眼儿里一阵欢喜。二人无声的凑坐着各自发着愣,不远处,穆蓉扒在窗边瞅了他俩许久。 崔文与岳蘅在殷家堡小住了数日,便执意要往林子边去。殷坤挽留不住,只得让两个儿子和家丁带着物件替他们去张罗。 第17节 走近林子边的旧屋,殷崇诀环顾着皱眉道:“这里原本是郊外猎户的栖身之处,又小又破怎么住人?崔叔,还是带阿蘅回殷家堡吧。” 崔文摆着手道:“收拾收拾也不错,多谢二少爷好意了。” “阿蘅。”殷崇诀手肘戳了戳岳蘅,冲她使了使眼色。 岳蘅环顾四周看了看,自若道:“我也觉得还行,猎户栖身之处?那我和崔叔也能靠打猎为生了,倒也是个不错的前程。” 殷崇旭眼含暖意的看着岳蘅,拉了拉弟弟道:“你若是舍不得阿蘅,常来照应着便是,阿蘅和崔叔自己喜欢就好,何必强人所难。” 殷崇诀顿时觉的有些沮丧,默默走到一边埋头干起活来,殷崇旭无奈的摇了摇头,见墙上悬着把旧弓,走近摘下,吹去弓上的尘土,又拿衣袖擦了擦,“这弓看着有些年头,不知道这弓弦还能不能使了。” “能不能使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岳蘅接过旧弓,翻来覆去看了看,喃喃自语道,此弓是柳木所制,弓弦是西域羚筋,倒也算是把不错的弓。我看着,它还能使。”说着有些手痒,执着弓大步走出屋。 殷崇旭眼睛一亮,冲殷崇诀唤道:“还发什么愣呢,不想看看阿蘅的箭术?” 风骤起,林子尽头惊起群群飞鸟,掠着白云扑翅而过。岳蘅拉紧满弓,顺着飞鸟的轨迹划过箭锋,殷家兄弟还没来得及眨眼,箭鸣声已在耳边回荡,远远的有重物坠下,殷崇诀疾奔过去,瞅着猎物却是愣在那里不敢去拾。 ——一箭射穿三只飞禽,这还是殷崇诀头一回看见。 “一箭三雕!”殷崇旭震惊不已,“沧州岳蘅箭术无双,我总算是见识了。” 岳蘅脸一热,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回殷家堡的路上,见弟弟失魂落魄的模样,殷崇旭疑道:“你这是怎么了?崇诀!”接连唤了几声,殷崇诀才胡乱应付了几句。 顿了好一会儿,殷崇诀难以自制的回首看向渐渐消失于眼帘的林边小屋,指着自己的心口怔怔道:“大哥,阿蘅的箭...射中的,是这里。” 第12章 润物细无声 逝川与流光,飘忽不可待,一晃,便是两年的光景。 “阿蘅!” “二哥,我在这头呢。”林子深处探出一个白衣身影,脸上盈满笑意。 殷崇诀无可奈何的摇着头大步走上前,“崔叔说你一早上都扎在这林子里,这么卖力做什么,缺什么少什么与我说就是了。” “大哥过几日就要大婚,我想送样东西给他。”岳蘅执着弓低下头,“再打几只山雕,就够了。” 殷崇诀泛起心疼来,拉过岳蘅生茧的手爱惜的摩挲着,装作恼道:“你看上什么了,我去给你置办!你可是要做殷家堡少夫人的贵重身子,可不许累着伤着。” 岳蘅脸一红,抽出手转过身,“谁要做殷家堡的少夫人了?不要脸。” 殷崇诀俯身贴紧她的耳边,星目微动看着岳蘅绯红的面颊,低声道:“阿蘅,你逃不掉的。我殷崇诀今生非你不娶。待大哥娶完亲,可就是我了。” 岳蘅忽的窜出去几步,冲着殷崇诀挑衅似的笑道:“这不是逃掉了么?殷二少。” 二人倚着树干坐着,见岳蘅望着天空发呆,殷崇诀试探着紧扣住她的十指,岳蘅想要挣脱,殷崇诀蹙着眉头紧握着就是不放,岳蘅不愿再搭理他,身子往边上挪了挪。 “阿蘅。”殷崇诀望向一望无尽的林子,“我真庆幸,那日自己被兽钳伤到,遇上了你。” 岳蘅哧哧笑道:“也是,不然殷家堡的二少爷,可就是个瘸子了。” 夕阳西下,殷崇诀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见岳蘅站在院口看着他的背影,崔文劈着柴火幽幽道:“女大留不住,阿蘅是要离开崔叔了么?” “哪有!”岳蘅收回眼神,“我怎么会离开崔叔。”说着去捧来一堆树干,“这不就来帮你了么。” 崔文掸了掸手上的枝屑,“殷家这位二少爷,虽然不如他大哥稳重,可也算是难得。要在绥城给阿蘅找个好夫君,除了殷崇旭,也唯有殷崇诀了。” “崔叔,你说什么呢!”岳蘅窘道,“谁要嫁了?” “还不承认?”崔文站起身,“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有什么好羞的。不过崔叔也觉得奇怪,你不讨厌殷崇诀是真,可平日里对他又是若即若离的模样,姑娘得矜持些也不错...但我总觉着,你心里头...有事。” 岳蘅闷不吭声的劈着柴火,崔文舀起一瓢水喝了口,缓缓道:“殷崇诀是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岳蘅脱口道。 “你看你。”崔文大笑了出来。岳蘅见崔文诈自己,沮丧的垂下头。崔文收住笑,继续道,“急什么?听崔叔说下去。你与柴家的婚约,崔叔知道你不情不愿,没把你带去苍山,只当是替你断了这门婚事。一晃两年,没准柴昭已经娶妻也说不定...” 听到“柴昭”二字,岳蘅停下劈柴,顿了顿又奋力劈下,似是把那柴火当做柴昭一般。 崔文瞅着岳蘅咬唇蹙眉的模样,干笑道:“我还真没猜错,你心里头...就为他烦着。” 见岳蘅郁郁的不吱声,崔文继续道:“我可是听说,自打纪冥率军杀入晋国辽州,就对那周国虎视眈眈,南宫家懦弱,无人可用只得起用被贬至苍山的柴家。柴郡王戎马半生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他那侄子柴昭更是大破纪冥数万精兵守住了周国的云都。局势所迫,南宫家唯一可以倚仗的只有柴家叔侄,这两年他们叔侄二人叱咤大周,已是一等一的显赫之尊了。 “这又关我和二哥什么事?”岳蘅小声嘀咕了句,“我不想知道。” 崔文听她一口一个“二哥”,轻叹了声道,“你这个二哥,可是殷家堡的人。殷家堡雄踞绥城多年,长子就要和绥城都尉之女结亲...绥城地势紧要,几十年来自成一体。且不说殷家和绥城都尉愿不愿意听柴家叔侄号令,只要柴家想统一中原灭了梁国纪氏江山,也要得了这殷家堡相助才行。阿蘅,你还不明白吗?” “我都知道。”岳蘅眨了眨眼,“二哥也与我说过些。他父亲和大哥早几年已经在招兵买马囤积力量,明着是召集义士在乱世中护住绥城百姓...其实,其实...” “伺机而动,择木而息。”崔文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若是你真和殷崇诀在一起,只怕又是少不了刀光剑影,不得安宁。崔叔只想你...” “崔叔。”阿蘅打断道,“天下不定,何来安宁?就算崔叔带着我躲到天涯海角隐姓埋名,一样是血雨腥风。阿蘅不愿意再逃...” 崔文像是早已经料到她会这样说,苦涩一笑道:“崔叔不过是提醒你句,又拦得住你什么?阿蘅听听就好,不用放在心上。” 阿蘅起身走近崔文,拖着他粗糙的手摇了摇,垂着眼道:“崔叔别生气,我胡乱说的。我也想待二哥亲近些,可是...怎么说我也收了别人的信物。虽然是柴昭负岳家在先,可总要把信物还给他...我心里才踏实。” 夜色下,崔文注视着这个花样的少女,她纯良果敢的眸子与两年前在沧州一模一样,崔文抚了抚岳蘅的头,和蔼道:“别多想了,早些去睡吧。” 岳蘅钻进温暖的被褥,一闭上眼睛,眼前全是白天林子里殷崇诀燥红的脸。岳蘅顿觉脸上阵阵发热,正要翻身睡去,脑门蹭上了枕边的那块金锁片,岳蘅从热乎乎的被子里伸出手,攥着冰冷的锁片,心也跟着一凉。 她想忘,却忘不掉。那双鸽子灰般幽暗的眼睛,如影随形。她凝脂般的身子上,似乎还遗留着那个男人如水轻淌的痕迹,沿着绵软的沟壑,渗入心底。 殷家堡 第18节 “阿蘅和崔叔还好吧?”殷崇旭走进殷崇诀的别院,见弟弟在凉亭里独酌,时不时嘴角还泛起笑。 “大哥。”殷崇诀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你也知道我这阵子忙得脱不开身。”殷崇旭给自己斟了杯酒,“也有日子没去看阿蘅他们了,知道你才回来,就过来问声。” 殷崇诀笑道:“好的很。阿蘅聪明能干,箭术高超,绥城里的人都喜欢她的猎物,这日子过得也挺美。” “那就好。”殷崇旭喝了口酒水。 “大哥三日后就要成亲了,怎么眉间也不见喜悦?还是最近太累了?” “确实是累极了。”殷崇旭手中的酒盏似有千斤之重,踌躇着缓缓按下。 “大哥...”殷崇诀顿悟道,“你虽然是拖了一年又一年,可今年穆蓉都与我一般大了。大哥也已经二十有二,确实不能再拖。早晚都是如此,不如早些了却算了。” 殷崇旭苦涩道:“我知道。穆家也帮了殷家堡许多...就算是为了殷家,于情于理,我都该娶穆蓉。崇诀,有时候大哥真的很羡慕你。” “大哥...” “大哥身为爹的长子,为殷家做那么多事,总算你这个弟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殷崇旭拍了拍他的肩,“阿蘅是个好姑娘,好好待她。” 殷崇诀重重的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大哥...” 殷崇旭站起身,示意他不要再说,“三日后穆蓉就要嫁进殷家堡,听说最近柴家叔侄的大军也要往咱们这里来,此时殷穆两家结亲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也许,是天意吧。大哥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不会有什么委屈。” 见他离开,殷崇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晃了晃手中酒盏,酒水盈盈似显岳蘅俏丽的笑脸,殷崇诀痴痴凝视着不忍灌入腹中。 次日。 “大少爷,岳姑娘来了,说要见您。” “见我?”殷崇旭骤然起身,疑道,“是找二弟来的吧。快请进来!” “大哥。”岳蘅咬着唇探进半个身子,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见屋里没有旁人,这才长吁了口气,整个人闪了进来。 殷崇诀见她这模样,忍住笑道:“你是怕穆蓉在么?放心,大婚在即,这几日她都不会出门的。” 岳蘅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大哥见笑了。” “怎么?是来找崇诀么?他啊,去马场选我大婚那日的马队了,你坐会儿,他就回来了。”殷崇旭替岳蘅倒了杯热茶,递到了她跟前。 岳蘅迟疑的接过,吹了吹热气抿了口,放在了身边的茶几上,“我...是来找大哥你的。” “找我?”殷崇旭失声道,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自嘲的摇了摇头,“找我有事吗?” 岳蘅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拾起衣袖擦了擦,塞到了殷崇旭手里,“给你的。” 殷崇旭紧攥着木盒愣了许久,“这是...” “大哥就要成亲了。”岳蘅咧嘴笑道,“这是我给你和穆蓉的贺礼。大哥不要嫌弃就好。” 殷崇旭缓缓打开木盒,里头是一个孩童手心大小的金锁片,上面刻着“安乐”二字,“阿蘅,大哥哪要你的贺礼?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贵重!”岳蘅摆着手急道,“多猎几只山雕就是了。大哥待我好,阿蘅都知道。穆蓉见惯了好东西,我送她这个小锁片只怕她也不稀罕,大哥转送给她就是了。是我的一点心意,大哥一定要替穆蓉收下。” 殷崇旭爱惜的抚拭着这块精致的金锁片,盖上木盒小心的收进怀里,“大哥替穆蓉谢谢你。” 见岳蘅要离开,殷崇旭唤住她,从柜子里取出一匣木箭,推到岳蘅手边,垂头道:“大哥这阵子实在是太多事,还是这几天才制好的...你拿去。” “大哥...”岳蘅凝视着满匣的木箭,每支的箭柄处都刻着“蘅”字,“这两年来,大哥给我的每支箭上,都替我刻上“蘅”...不用这样麻烦的。” 殷崇旭宽厚道:“你那样好的箭法,若是箭上没有记号,被他人赖了去怎么好?小事尔尔,根本谈不上麻烦。” “当年我哥哥,也是这样说的。”岳蘅露出哀伤之色,“每一支金羽箭,他都会替我刻上字,嘴上虽是说我烦的很,可做起来却从不含糊...我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看见...” 殷崇旭怜惜的注视着面前岳蘅璞玉一般的美好面容,想要抚住她的肩,手伸到一般又迟疑的垂下,低声道:“你失去一个哥哥,老天又给了你一个哥哥。他待你的好,我都会做到。” 岳蘅眼角微红,如水的眸子映得殷崇旭一阵恍惚。 “那就...多谢大哥了。”岳蘅执着箭匣站起身,“大哥还得有的忙,我先走了。” “不留下来等崇诀?” 岳蘅抿嘴笑道:“忘了和大哥说了,二哥说今晚去我和崔叔那儿吃饭,可能会晚些回来,麻烦大哥与殷伯伯说声。”言罢小跑了出去。 见她提到殷崇诀时难掩女儿家娇羞,殷崇旭也不禁笑了出来,见岳蘅走出院子,又从怀里掏出那个木匣,拂拭了许久缓缓打开,拿出金锁片看了又看,明艳的金光仿佛映着岳蘅俏丽的笑脸,眸若月牙让人心神摇曳。 “真是个...傻丫头。”殷崇旭将金锁片紧紧攥在手心,塞进了贴身处。 第13章 眸里山 绥城 “殷家堡的迎亲队伍真是气派啊!”街上的百姓指着绵延数里的红妆马队惊道。 “那是当然,殷家大少爷娶穆都尉家的千金,可是咱们绥城第一盛事!” 岳蘅挤在攒动的人群里,见殷崇旭骑在高头大马上,乌黑的头发梳着整齐的发髻,束在精致的鎏金发冠之中,风采高雅神明俊朗,他的眼睛里闪动着琉璃的光泽,饱含暖意。殷崇旭的身旁,是陪着去都尉府迎亲的弟弟殷崇诀,一身藏蓝色锦袍,腰间缀着块鸡蛋大小的墨玉,自带一种尊贵的姿态,俊逸潇洒,殷崇诀替大哥朝沿街百姓作揖致谢,颇为气度的模样。 兄弟二人都瞥见人群里的岳蘅,冲她颔首笑着。殷崇诀动了动嘴,示意岳蘅回殷家堡等着自己。岳蘅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娶亲阵势,哪里愿意回去,紧跟着马队往都尉府而去。 “少主。”街边酒肆里,坐着四个黑衣外乡客,其中一人凑近当中一位着黑色暗纹锦衣的年轻男子,耳语道,“新郎官就是殷家堡的大少爷殷崇旭,那位穿蓝衣的,就是他的弟弟,二少爷殷崇诀。” “殷崇旭,殷崇诀。”锦衣柴昭灰眸骤亮,默念着,“穆浦的女儿嫁给殷家的少爷,真是郎情妾意?还是另有所图?” “哪有什么郎情妾意!”额间束着黑色缎带的云修不屑道,“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穆浦手上有万余名兵马,殷家马帮出身,钱银不缺,殷坤早年又是个江湖人,各道上的朋友也结交了不少,这两家结亲,绥城自然归了他们...” “云修说的是。”另一个年长些的男子点头道,“偏偏在这个时候成婚,其用意再明显不过了。看来绥城有自己的打算,殷坤和穆浦未必会答应追随王爷和少主...” 第19节 “不愿顺者,就逼到他愿意为止。少主,您说是不是?”云修大笑道,“少主一向是这个做派,李重元,你多虑了。” 柴昭并未搭理云修,看向身边另一人道:“吴佐,你即刻回营,告诉你弟弟,人马隐于山中,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现身。绥城正在办如此大的喜事,可不能扰了他们的性子。” “属下得令!”吴佐低声应道,不敢再耽误,起身便离开了。 “云修。” “属下在。”云修凑近柴昭身侧。 “殷家堡大少爷娶妻,我们都到了他们的地界,哪有不随礼的道理。”柴昭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你替我去趟殷家堡,得好好给他们贺一贺才是。” “殷家哪会缺贺礼...”云修仿佛明白了什么,收住垂头道,“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重元见云修顺从的模样,忍住笑道:“这个云修,虽是桀骜不驯,可却对少主言听计从呢。” 云修鹰眼一瞪,冷冷道:“重元郡马爷,天下能胜得了我的也唯有少主,你若是打得赢我,你说什么,我也做什么,如何?” 李重元无可奈何道:“云修,傻子都听得出我是说笑,你这么当真可就没意思了。” “我云修不会说笑。”云修起身道,“少主,待属下办完事,再回去找您。” 见只剩下自己和柴昭,李重元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柴昭看着窗外还未走尽的迎亲马队,镇定道:“绥城这样繁华,当然是好好逛上一逛再说。” 李重元会意一笑,“来绥城之前王爷就有吩咐,殷家堡这个朋友,少主必须交下。都说殷坤父子颇有能耐,能在乱世中把绥城这个地方经营的妥妥当当,原本我还不大信,今日踏入绥城,才不得不承认这殷家确实厉害。绥城之繁华,可不输咱们的云都啊。” 柴昭执起酒盏悠悠的喝了口,不紧不慢道:“绥城富饶,殷家又是马帮出身,这些年定是攒下不少钱银粮草,我大周与梁国苦耗两载,国库早已经不堪重负,叔父雄才大略,虽是把纪冥那厮逼退梁国,可纪冥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叔父让我亲自来绥城,看中的还不是殷家这股不可小觑的力量?绥城与梁国接壤,他日你我要攻梁,也得靠着这块地方。” “攻梁!?”李重元面容微变,“少主...重元一直以为少主只为护国尔尔。想不到您竟有...一统天下之念!?” 柴昭微微笑道:“与重元你说笑罢了。” “怎么会?”李重元目露严峻,“少主哪是会开玩笑的人。我与云修他们追随您多年,只要少主一声号令,刀山火海我们也在所不辞。只是重元不明白,这天下...莫不是还为那昏庸无能的南宫一族...”李重元不敢再说下去,迟疑的端起酒盏,小心瞥着柴昭的神色。 柴昭也不闪躲,按下酒盏道:“大周的江山,本就是我爹与叔父的功劳,结果呢?我爹含冤而死,叔父贬至苍山...若不是南宫一族指着我柴家抵御梁国,没准此时我们已经被赶上苍山也说不定。重元...”柴昭注视着李重元的眼睛,顿了顿道:“你与郡主已经成亲,也算是我柴家的人,我柴昭所想,不会瞒你。” 李重元垂下眼道:“少主刚刚所言,王爷,还有婧儿...知道么?” 柴昭颔首一笑,替李重元的酒盏斟满,“叔父韬光养晦十余载,重元不会真的以为叔父已经心灰意冷,但求安稳余生吧?郡主冰雪聪慧,会不明白王爷的心思?” 李重元眉间动了动,脸色虽依然镇定,可话语却有着掩不住的颤抖,“少主的意思...重元明白了。婧儿已经是我的妻子,她的事,柴家的事,便是我李重元的事。少主与王爷大可放心。” 柴昭按了按李重元的肩,执起酒盏与李重元的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殷家堡 ——“礼成!” 殷坤穆浦夫妇满脸堆笑,殷崇旭挽着穆蓉的手正要往里屋去,忽的厅外闪进一个年轻男子,额间束着黑色锦带,鹰一般锐利的眸子冷冷扫过殷坤和穆浦,定在了一身喜服的殷崇旭身上。 殷坤不知此人来历,冲次子使了个眼色,殷崇诀会意的走上前,笑嘻嘻道:“这位是哪里来的贵客,来的刚刚好,今儿殷家堡办喜事,正好喝杯喜酒...” “不必了。”云修打断道,“途经绥城,我家主人见殷家堡和都尉府办喜事,哪有当做没看见的道理,特命我云修给新人送上大婚的贺礼。”言罢从怀里摸出两锭金子推到殷崇诀面前。 “这...”殷崇诀扭头看了看父亲。 殷坤见云修出手豪阔,眉眼里也甚是傲气不羁的模样,知道定是有些来头的,抱拳道:“云修英雄,不知你家主人是哪位豪杰?” “豪杰?”云修大笑了出来,“豪杰二字还配不上我家主人。殷堡主,待到时机成熟,你自然会知道我家主人是何人。云修告辞。” 殷崇旭看着案几上两锭黄澄澄的金子,微微蹙眉道:“爹,要不要派人...” 殷坤摇了摇头,“这个云修不过来送份贺礼,看来并不是想找殷家堡的麻烦,姑且先这样吧。” 被挤在厅外的岳蘅垫着脚尖也瞧见了这个来去如风的云修,见他匆匆出了殷家堡,一时好奇也跟了出去,云修觉察到有人跟着自己,猛的一转身,这身形疾如闪电,岳蘅躲闪不及,连忙收住步子窘在那里。 见是个女子,云修上下看了看她,轻轻哼了声道:“姑娘有事吗?” 岳蘅点了点头,又赶忙摇着头,“就是替殷家堡,谢谢...谢谢你家主人。” “你也是殷家堡的人?”云修蹙着眉头细细打量着岳蘅,见她一身短打劲装很是飒爽的模样,并不似殷家堡身着绫罗绸缎的美貌婢女,心中泛起说不出的怀疑。 岳蘅没有再应他,转身往回跑去。 云修想唤住她再多问几句,想了想又收回了步子,转身便与柴昭会和了。 “殷坤收下了贺礼?” 云修点头道:“我又没去生事,两锭金子也足以让殷家父子面上有光,哪有不收的道理。少主真是英明,殷家收了您的贺礼,他日您再去殷家堡拜会,可就有的谈了。” 柴昭微微一笑,“有的谈不表示谈的成,凡是试一试也好。” “柴少主想做的事,就没有成不了的。”李重元见天色已晚,望了望不远处的城门,道,“少主,今夜还回营么?” “风餐露宿多时,我可是想家里那张软榻了。”柴昭嘴角一扬,“营里有吴家兄弟在,我们寻家好客栈歇歇才是。” 云修与李重元面露喜色,“还得有好酒!” 柴昭垂眉轻笑,“你我得谢谢殷家堡,绥城在这乱世里还能如此繁华安逸有酒有肉,殷家功不可没,走!” 殷家堡 殷崇诀拉着岳蘅闪进大哥和穆蓉的新房院子,指着屋里摇曳的暖帐烛火,哧哧笑道:“洞房花烛夜,大哥可得开窍了。” 岳蘅扯了扯他的衣袖,羞涩道:“走了,人家的大喜日子,我们溜进来做什么,被大哥发现就不好了。” 第20节 “你怕什么?”殷崇诀又往新房走近了几步,“他是我亲大哥,瞅几眼也不打紧。” 岳蘅有些急了,甩开他的手转过身,殷崇诀无可奈何道,“算了,我们走。”才走出几步,新房的烛火骤熄,二人不约而同的回头去看,愣了愣都笑了出来。 殷崇诀拉着岳蘅走到僻静处,才站定就朝她的耳边凑去,喃喃道:“用不了多久,你我也会有这样的洞房花烛。” 岳蘅撇开身子推开他,迟疑的问道:“二哥,你看见穆蓉身上戴金锁片了么?上面刻着安乐。” “金锁片?”殷崇诀回忆道,“穆蓉今日满身珠光宝气,没看见什么锁片呐。怎么?你送她的?” “嗯。”岳蘅声音低了些,“让大哥给她的,看来穆蓉也瞧不上...” “穆蓉哪缺这些。一块金锁片你得猎多少东西才够?”殷崇诀恼道,“给也是白给,难不成穆蓉还会惦记着你的好处?” 岳蘅揉了揉衣襟,“穆家的陪嫁,浩浩荡荡摆了半条街...” 听出她话里的失落,殷崇诀忙哄道:“阿蘅是靖国公的女儿,这是穆蓉怎么也追赶不上的。半条街的嫁妆又如何?殷家又不缺钱银,缺的是得自己心意的女子,我殷崇诀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大哥该羡慕我才是。” 岳蘅憋住笑,殷崇诀将她又拉近了些,低声道:“你知道吗,柴家叔侄似乎就要到绥城了,今日来送贺礼的那个云修...我觉得,他极有可能就是柴家的人!” “他会是柴家的人?”岳蘅惊道。 殷崇诀深吸了口气道,“敢在殷家堡如此来头的人,也只有苍山柴家了。柴家叔侄沾了这乱世的光东山再起,要想与梁国抗衡就得指着绥城这块地方。殷家堡声名远扬雄踞绥城已久,但凡有些见识的都会来拜会我殷家。柴家,应该也不会例外。” “你爹和大哥怎么看?”岳蘅试探着问道。 “他们...”殷崇诀松开手,“爹还是想自立门户不愿附庸旁人,大哥什么都听爹的...但是,阿蘅你知道的,绥城可守,却难以攻得出去。再怎么说这里也不过万余人马,能翻出什么大浪来?我们殷家父子真要干一番事业,就必须择明主而起,而不是窝在这里做个望不到天的山野霸王。” “你想追随柴家叔侄?”岳蘅急道。 殷崇诀点了点头继续道:“乱世出英雄,这也是我殷家的机会,窝在一个小小的绥城又算的了什么,我殷崇诀绝不会错过建功立业的机会!” 第14章 一眼万年 “你想追随柴家叔侄?”岳蘅急道。 殷崇诀点了点头继续道:“乱世出英雄,这也是我殷家的机会,窝在一个小小的绥城又算的了什么,我殷崇诀绝不会错过建功立业的机会!” “二哥...” “阿蘅。”殷崇诀凝视着岳蘅乌亮的眼,“你会懂我的,是不是?” 岳蘅颤抖着道,“阿蘅身负血海深仇,二哥是知道的。” “我知道。”殷崇诀愈发用力的按住她的肩膀,“若是我真的跟着柴家谋事,也能为你报仇。” “可我更想二哥平安。”岳蘅吸了吸鼻子望着眼前男子英俊的面容,“总之,二哥说什么做什么,阿蘅跟着便是。” “有你这句话就行。”殷崇诀爱怜的捏了捏她的脸。 夜色下,岳蘅仰天望着天空高悬的明月,靠着殷崇诀的肩道:“二哥,何为建功立业?” “傻瓜。”殷崇诀憧憬道,“当然就是要像你父亲靖国公岳晟一样,官封一品,拜得上将,纵是一死也是名留青史。” 岳蘅的手心有些微凉,身边的男人语气果敢坚决,她似乎不该再说下去了。 “阿蘅...”殷崇诀想起了什么,夜色里缓缓摩挲着岳蘅冰冷的手,“我也听人说起过,三年前武帝寿辰,把你赐婚给了...柴昭。”见岳蘅沉默不语,殷崇诀笑了笑道,“晋国已灭,武帝也自缢而亡,那门子亲事早就可以不作数了。沧州被围之时,也不见柴家的动静,大难临头见情意,那个柴昭对你不过尔尔,这会儿你就算见着他,甩他几耳光也好,他还是有脸对你再提及之前的亲事?” 岳蘅轻咬着嘴唇,手心渗出汗湿来,抽出手道:“他怎么还会提及赐婚的事?柴家想娶的是靖国公府的小姐,又怎么会是今日的一个猎女?若是真瞧见我,该避之不及的,也是他...”岳蘅摸出袖刀,月色下,刀刃泛起凛冽的青光,似有灰眸若隐若现,“我真想...剐了他的眼睛,让他再也看不见我,找不到我...” 殷崇诀按住岳蘅的手,贴近她的额头低声道:“阿蘅身边有我就好,今生今世,只要有我就够了...” “二哥...”岳蘅觉察出殷崇诀愈来愈炙热的呼吸,轻轻推开他闪到一边。 见她羞涩的模样越发动人,殷崇诀笑道:“你也躲不到几时,回头我就去和爹说,早些把聘礼送到你家去,看你还怎么逃!” 绥城外,密林。 柴昭与李重元,云修才踏进林子,密林深处传来急促轻盈的脚步声,为首的一人握拳喝道:“少主,是少主回来了。” 脚步声骤然止住,吴佐吴佑挥开枝叶,走近柴昭,单膝跪地道:“属下恭迎少主。” 柴昭轻抬手心,也未开口言语,别着手直往密林而去。吴佑追着他的背影看了看,凑近李重元道:“少主这一趟绥城,可有收获?” “收获?”云修抢道,“收获没有,我云修砸了两个大金锭子倒是亏大了,后来半年的酒钱,都得你吴佑出!” “为啥?”吴佑挠了挠脑勺,“你去找少主要去,与我何干?” 云修挥起拳头装作要打他,吴佑按住脑袋急道:“也罢也罢,云修大哥吃我的喝我的就是。” 云修哼哼了几声,追着柴昭去了。李重元笑道:“你俩都不是从前的少年了,你还怕他?” 吴佑撇了撇嘴道:“哪是怕他?不过是...算了,云修自幼孤苦,我们有爹有娘的不与他一般见识。” 吴佐无奈一笑,看向李重元道:“我来去匆匆,重元兄说说,那绥城...到底如何?” “不输云都。”李重元啧啧道,“粮草充盈,钱银不缺,这一趟,来对了!” “当真!”吴佑瞪大眼睛,“王爷与少主真是英明,若真结下殷家这个朋友,岂不是替我们得了这大粮仓?我们何时去殷家堡拜会?” “拜会?”李重元淡定道,“殷坤父子礼钱都收了,少主再去,怎么也得待若上宾吧。” 走进密林深处的营帐,柴昭挥开衣襟缓缓坐下,替自己斟上茶水,悠哉的抿了口,目光扫视过吴家兄弟,“这两日,林子里可有异动?” “一切平静,并无异样。”吴佐不假思索道。 柴昭正要说些什么,帐外忽的传来一声动响,一众军士围涌过去。听见外头的喧闹声,云修掀开帐帘,探出头道:“少主在帐中议事,你们闹腾什么呢?” 一名军士拾起地上掉落的物件,送到云修面前道:“回云将军的话,这是刚刚天上掉下来的,好像是...射中坠地的雏鹰。您瞅瞅?” 第21节 “旁人的猎物罢了,本将军不想看,散了散了。”云修不耐烦道。 “可是...”军士将手中的雏鹰又递近了些,“这鹰,一箭射穿双目,箭术之高超让人咋舌。” “一箭射穿双目?”云修半信半疑的接过雏鹰,“还有这样的事?”说着低头一看,只是一眼就惊呆在原地,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这,竟是真的...” “云修,外头怎么了?”李重元催促着,“还不进帐说话?” 云修掂了掂手里的雏鹰,大步迈进帐中,张嘴道:“少主,刚刚军士拾到了绥城猎户射下的雏鹰。这箭法...可让人大开眼界。” 吴佑箭步上前从云修手里抢过,眼珠子像是要瞪出来般,“军中箭术最好的就是少主了,可这人...竟比少主还要厉害!” 吴佐戳了戳弟弟的胳膊肘,示意他不要乱说。 “呈上来看看。”柴昭按下茶盏。 吴佑毕恭毕敬的呈上雏鹰,退让到一边。柴昭轻抚着雏鹰的羽毛,看见锐利的箭锋当真直中鹰目,柴昭的手猛然顿住,眉间隐隐颤动着说不出话来。 ——沧州岳蘅,手执金鎏弓,三支金羽箭箭无虚发。可眼下射中雏鹰的,只是一支自制的竹箭,锋利依旧,却不复那一日的夺目光泽了。 见柴昭盯着雏鹰看了许久,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吱声,李重元像是想起了什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云修朝李重元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少主怎么了?” 李重元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低声道:“这样的箭术,只怕让少主想起了她吧...” “她?”云修脱口而出又及时的咽回肚里,吞咽着喉咙不敢再出声。 “不知是何人...”柴昭像是不愿意再去想,推开雏鹰垂下眉眼,“看来绥城不可小觑,普通猎户竟也有这样的身手。” 见柴昭终于开口,云修舒出口气,几步上前掂起雏鹰,晃了晃道:“让我云修瞧瞧。”边说着,便拔出了那支竹箭。鹰血滴滴落下,李重元见云修不改鲁莽,皱着眉摇了摇头。 云修也顾不得什么,拾起衣袖就去擦竹箭上的血渍,凑近眼前扫了眼,嘴里嘀咕道:“蘅?” “胡说什么呢!”李重元急的跺着脚,“云修,够了!” 云修恼道:“我云修是识不得几个字,这个字还是认得的,不就是个蘅字么?不信你自个儿去看。” “蘅...”柴昭一把扯下云修手里握着的竹箭,“蘅!?” 泛着青色的竹箭杆上,依稀刻着一个“蘅”字,只不过不是金羽箭上工整的小篆,一笔一划刻得甚是艰辛的模样,即便如此,刻字人的情意却昭然可见。 “阿蘅...阿蘅...”柴昭喃喃的攥着竹箭,力道甚大箭杆裂做数片,“是你么,阿蘅...” 李重元跪地道:“少主,少夫人已经不在人世,或者同名的也说不定,少主切勿因这一箭乱了心神,您来绥城,还有大事筹谋...” 柴昭瞥了眼李重元,李重元朝后挪了几步低下头颅,柴昭转过身道:“你们出去。” 李重元无力的站起身,尾随着云修几人悻悻退了出去。 吴佑回望了眼道:“大哥,这同名不稀奇,可名字一样,箭术也一样的怕是不可能吧,你说,会不会这鹰就是少夫人射下的...” “住嘴!”李重元露出罕见的怒意,“少夫人一家殉国,少主心痛不已,数载都未能完全走的出去,眼下这支竹箭只怕会扰了少主的心智,此时你还敢再胡言乱语?” 吴佑脸一白,垂下头道:“吴佑知错,再也不敢胡说了。” 李重元又回头看了看掩下的帐帘,心中泛起大股的忧虑。 次日,绥城外,树林。 “二哥今天怎么得空来和我打猎?大哥新婚,你这个做弟弟的,不该多替他担些事么?”岳蘅执着弓笑盈盈道,“你箭术可比不过我,就不怕丢人?” 殷崇诀晃了晃手中的弓箭,“殷家堡多了个少夫人,你想想就知道有多麻烦,自小我就和穆蓉谈不来,能有多远就躲多远。如今她做了我大嫂,日日在一个屋檐下,我可是受够了。阿蘅,要是你不收留我,我真是无处可去了。我啊,可不与你比箭,我就守着你,别让你被狼叼走就好。” 岳蘅刚欲开口回上几句嘴,南边林子鸟雀惊飞,振翅掠过一望无际的天空,岳蘅顾不得说话,迅雷之势拔箭上弓,箭鸣划破空寂的林子,鸟雀呜咽坠地,落在了远远的林子里。 “殷二少,愣着做什么?”岳蘅回头道,“还不快和我去把山雕捡回来,一只可值不少银子呢。昨儿丢了一只没捡回来,可心疼死我了。” 殷崇诀咧嘴一笑,几步跑到了前头,挑衅道:“谁捡到就是谁射的,卖的银子就归谁。” 二人进了林子深处,遍寻不见岳蘅射下的山雕,岳蘅挥打着枝叶道:“怎么会不见了,应该就在这附近啊。” 殷崇诀一寸一寸的搜寻着,疑道:“是不是被谁手快拾走了?” 密林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眨眼间二人已被团团围住,殷崇诀将岳蘅护在身后,见是一群身着盔甲的军士,皱眉道:“哪里来的人马?是绥城的守军?不知道本少爷是谁么?还不速速让开!” 百余名军士也不应他,手中长枪直指殷崇诀,却又未上前半步,看着很是训练有素的模样。殷崇诀有些慌乱,扔下手中的弓箭,拔出腰间的佩剑挡在岳蘅身前。岳蘅悄悄摸出箭,攥紧弓弦警觉的环视着围着他们的军士。 ——“这只雕是你们射的?” 军士听见声音,让出一条路来,殷崇诀定睛一般,这不是那个自称云修的男子么! “是你?”殷崇诀打量着他。 云修也认出了殷崇诀,扔下手里的山雕,走近道:“殷家堡的二少爷?殷家堡的人也要靠狩猎为生么,真是好笑。” 殷崇诀拾起山雕,见一箭直穿双目,知道是岳蘅猎下的,收起道:“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走了,云修大人若是得空,就来殷家堡坐坐,殷家一定待若上宾。”说着拉过岳蘅的手,才迈开步子,围着的军士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殷崇诀回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云修,镇定道:“云修大人,这是做什么?是不想让我们回殷家堡了么?” “岂敢岂敢!”云修别着手看着殷崇诀身后的岳蘅,“那姑娘看着也有些面熟,不知道这射中双目的山雕,是你们谁射下的?” 殷崇诀拖了拖岳蘅的手,傲娇道:“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山雕是她射的。” “哦?”云修目露诧异,“一个女人有这样的本事?我可不信。扯谎的人是走不出这林子的,背着弓箭就说自己的高超的猎手?” 殷崇诀看着脚下的石子,“我都已经回答你了,你还不放我们走,是存心要留下我们不成?” 李重元推开围着的军士走近这二人,眼睛定在了殷崇诀手中的山雕上,只见与昨日那只雏鹰一样竹箭直穿双目。 第22节 云修顺着李重元的眼神看去,惊的倒退一步,半张着嘴直直看着殷崇诀身后那个沉默俏丽的女子,愣了些许,云修指了指手执弓箭的岳蘅,“我要她再射一只,亲眼所见我才信。” 岳蘅无惧的对视着他冷峻的眸子,高声道:“鸟雀都被你们惊走了,一时半会儿到哪里再找!” 云修见她敢这样大声质问自己,几步上前故意狠狠道:“哪有那么多借口,我不信你有这样的本事,拾了人家的东西还赖成自己的,哪能让你们走!” “你!”岳蘅哪里忍得住被人这样奚落,手里上弦的弓箭骤然对准云修的心口。 军士见状,齐齐逼近他们二人。岳蘅面上不见惧色,歪着头冲云修道:“看看是他们快,还是我的箭快,你试试!” ——“阿蘅...” 李重元忽觉身后有些异样,扭头一看惊得闪开身子,“少主...” 云修闻声一把推开岳蘅的竹箭,转身单膝跪地,恭敬道:“少主。” 军士收起长枪,也纷纷跪下,齐声道:“见过少主。” “少主?”殷崇诀注视着站在军士身后的黑衣男子,“莫非他就是...” 岳蘅来不及收起弓箭,怔怔执着弓望着这个死死盯着自己的黑衣男子。 ——他幽灰凛冽的眼睛如一支箭,洞穿了她的前世今生。 第15章 相思终相见 岳蘅来不及收起弓箭,怔怔执着弓望着死死盯着自己的黑衣男子,他幽灰凛冽的眼睛如一支箭,洞穿了她的前世今生。 见岳蘅看着自己,柴昭灰眸含笑如弯月一般,再瞥见她身旁的英俊男子,瞬时又收住笑意,顿如寒星般无情。 “阿蘅?”云修嘀咕了声,“难道,真的...是她?” “沧州城破,我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柴昭一步步走近箭锋微颤的岳蘅,轻轻推开她就要脱弦的竹箭,“阿蘅,阿蘅...真的是你...” 就在他正要抚上自己的手那一瞬,岳蘅骤然转过身贴紧殷崇诀的背,将手里的竹箭塞回箭匣,拉了拉殷崇诀的衣角,声音如风般飘忽道:“二哥,我们走。” 殷崇诀瞥了眼柴昭深不见底的眸子,愣了愣道:“走...我们...走。” 岳蘅紧攥着殷崇诀的手快步跑开,见这二人执手离开,柴昭唇齿微张又无奈不甘的合上。 “这...”云修瞥见柴昭眉间的纠结,“那厮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我去把他抓回来好好教训顿...” “放肆。”柴昭冷冷道,“到哪里都是这副跋扈的模样,难成大器!” 云修慌忙退到李重元身后,大气都不敢喘。李重元回头望了望已经不见踪影的岳蘅二人,小心翼翼道:“看样子,岳小姐是流落到绥城,被殷家堡收留。总算知道她尚在人间,少主也可以宽慰许多了,来日方长...岳小姐总会...” “都别说了。”柴昭背过身合上双目,“殷家堡...二哥...好一个殷二哥!” “阿蘅!”殷崇诀上气不接下气道,“别跑了,累死我了,都跑出去老远,他追不上咱们的。” 岳蘅停下步子,扶着身旁的树干大口的喘着气,紧攥着殷崇诀的手却还是没有松开。殷崇诀爱怜的拍着她的背,探头瞧着她涨红的脸,“阿蘅,别怕。是柴昭又如何?他既然到了绥城的地界,知道你还活着是迟早的事。有二哥在,他不能把你怎么样。” 岳蘅抬起头,汗湿的手心微微颤动着,“今日的我,也不是他想带走的那个岳蘅了。” 殷崇诀挤出轻松的笑来,晃了晃岳蘅的手道:“那你还怕什么?走了,慢点走。” 营地里。 吴佑闪到云修身旁,眼中渗出惊喜之色,“云修大哥,快和我说说,这位少夫人,生的如何?性子,又如何?” “如何你个头啊!”云修恼道,“自个儿问少主去。” 吴佑悻悻的去寻李重元,见又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了,露出沮丧之色。 不过半响,李重元大步直往柴昭的帐营而去,顾不得禀报就掀开了帐帘。 柴昭凝视着案桌上昨日拾起的竹箭,见李重元进来,头也没有抬。 “回禀少主。”李重元上前道,“属下已经打听清楚...” 见李重元有些迟疑的不敢开口,柴昭抬头幽幽道:“打听到什么,都说出来。” 李重元深吸了口气道:“岳小姐确是两年前到的绥城,绥城人不知道她从何处来,只知道殷家堡对她很是照顾。可岳小姐并不住在殷家堡,与一位唤作崔叔的住在林子外的山屋里,二人靠打猎为生...” 李重元小心观察着柴昭的神色,柴昭眉间不见微毫喜怒,挥了挥手道:“出去吧,把云修唤进来。” 李重元退出帐营,见他出来,吴佑箭步上前凑近道:“重元大哥,你与我说说,少夫人,到底什么模样?” 李重元示意云修进去,对着满脸期待的吴佑摇了摇头,“少夫人?还不知会是哪家的夫人呢,不提也罢了。” “少主找我?”云修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柴昭搭理自己,忍不住喊了声。 “嗯。”柴昭回过神,起身道,“与我出去趟,现在。” 夕阳西下,岳蘅独自在后院呆坐了许久,见新月就要升起,轻轻呼出一口气,执起斧子向柴火劈去。 “阿蘅。”崔文唤道,“有人要见你。” “二哥么?”岳蘅拾起袖子擦了擦汗,抬眼看去,那修长英武的身子缓缓踱近,淡银的月色朦胧的映在他分明的脸庞上,那双难见喜怒的灰眸溢着脉脉的温情看着自己,愈来愈近... 岳蘅手一滑,斧子落在了地上。 “你是害怕见我?还是不想见我?”柴昭伸出手想去摸她如玉似画的脸,却被岳蘅冷冷挡开,柴昭轻轻笑了声,背着手半蹲在地,探着头紧紧注视着这个他以为不在人世的女子,“无论你是害怕,还是不想,如今你就在我眼前,再也不会离开我。” 岳蘅沉默着从怀里摸出金锁片,冷冷的递到柴昭面前,“你的东西,还给你。” 柴昭没有接过,仍是温柔着道:“我送出的东西,就绝不会再收回去,它给了你,就是你的,一生一世,都只会是你的。” “我留着也没有用处了。”岳蘅手心一松,金锁片坠落在地。 第23节 柴昭拾起还带着岳蘅体温的金锁片,爱惜的摩挲着道:“它日日都被你带在身边,我不信你忘了我,你该是日夜惦记着我才是。” 岳蘅错愕的瞪大眼睛,“我没有扔了它,不过因为是别人的东西,看着也对你很是珍贵的模样。惦记着你?柴昭,你我数面之缘尔尔,如同你不会来助沧州一样,仅此罢了。” “沧州...”柴昭握紧金锁片露出悲愤之色,“怪我来迟一步,我赶到沧州的时候,岳家只剩一捧黄土。人人都说岳家满门殉国...” 岳蘅沉静的眸子掠过哀伤,她不愿,也不想相信这个早已生疏的男子,岳蘅垂下头道:“你就当我也死在沧州吧。” “可你还活着。”柴昭扶住她微颤的肩,“就在我面前。为什么不来苍山找我?” 岳蘅抽出身子站了起来,躲闪着不去看他,“我已经不是靖国公府的小姐,那个与你有婚约的岳蘅,已经死了,柴少主,不送了。” 远远伸长脖子看着的云修也听不清这二人在说什么,见岳蘅退着步子,急的就要冲上去,倚着墙角不语的崔文一把拽过他,低沉道:“蠢笨,这时候你去做什么?” 云修恼道:“少夫人看着像是赶我家少主走,这怎么成!少主惦念她数载,我瞧着急呐!” 崔文瞥了眼他,不急不慢道:“女孩子家使点性子也不稀奇,若你家这个少主就这样走了,也配不上阿蘅。” “你!”云修哪受得了一个陌生人这样对自己说话,,可又不知面前这人在岳蘅跟前有多重的分量,张了张嘴还是没有骂出声。 见柴昭没有离开的意思,静熠不动的身子像是赖上了自己,岳蘅蹙紧了秀眉道:“你不走,我走!” 岳蘅疾步跑了出去,柴昭却没有追上前,索性坐在了泥地上,嘴角微扬似乎笑了出来。 云修再也按耐不住,推开拦着的崔文撒腿就去追岳蘅。 ——“少夫人,天都黑了,你跑去林子做什么!” 岳蘅脚力再好,怎么跑得过一个男人,大口喘着气扶住了树干,侧过脸庞瞪着紧追不舍的云修,平复着气息道:“别再跟着我,走啊!” 云修又不敢靠的她太近,见她像是跑不动了,隔着丈余远冲她喊道:“少夫人,你跑也没用,云修送你回去,林子里多是猛兽,可别伤了你。” “少夫人?”岳蘅冷笑了声,“谁是你家的少夫人?再敢胡说,我割了你的舌头!”话语间,锋利的袖刀已经被岳蘅抽出,朝着欲进又退的云修晃了晃,“还不走?” “我家郡主说的不错。”云修见了袖刀也不害怕,竟是露出顽劣的笑来,“少夫人血性本事不输男子,敢对我云修露刀子的,世上也没有几个人。难怪少主对少夫人你牵肠挂肚,数载郁郁寡欢...” “呸!”岳蘅又羞又恼的啐了口,“你叫云修是吧,你再说一句少夫人试试?” 云修只觉得这个岳蘅愈发有意思,哧哧笑道:“少夫人若是爱听,我喊上一百遍也无妨。少夫人,少夫人...” 不等云修眨眼,袖刀的青光已经杀到跟前,云修一个反手按住岳蘅纤细的手腕,将她贴在了树干上,这力道使得恰到好处,岳蘅丝毫不觉得疼,可身子却像是被绳索绑着,怎么也挣脱不开。 “少夫人有些身手,可那么多人都不是我的对手,何况夫人是一个女子之身。”云修又收了些力气,止住笑道。“云修不想对少夫人无礼,可若非这样,你也听不进我的话。几句...少夫人忍住听我几句话就好。” 岳蘅愤愤的看着神情轻松的云修,急道:“有什么话你就说,说完就放手!” “两年...”云修露出徜徉之色,“以为少夫人不在人世的这两年,少主没有一日真正快乐。那天我们踏入沧州城,靖国公府被烧成半壁焦土,人人都说岳家一门殉国,葬在城外的乱坟岗上。我们与少主昼夜驰骋千里,可还是来晚了一步...” “我拿什么去信你!”岳蘅撇过脸,“信使带着我的金羽箭去苍山,他若是真有心救沧州,早就来了。” 云修骤的松开手,皱紧眉头道:“哪来的什么信使?半个人影都没到过苍山!苍山荒僻,消息本来就闭塞,少主一得知沧州被围,苦求王爷无用,带着我们几个当夜就往沧州去了...少夫人不信?” 岳蘅揉了揉手腕哼了声没有理睬他。 云修重重的吸着气,忽的睁大眼道:“靖国公府...我还记得,给少夫人准备的嫁衣上,绣的是并蒂的莲花...是不是?” 岳蘅怔了片刻,她还记得自己那身嫣红的嫁衣,母亲请了城里最好的绣娘,整整七日的工夫才绣出那鲜嫩欲滴的并蒂莲... 云修见岳蘅不说话,以为触到了她的伤心事,自责的吞吐着道:“云修嘴笨,让你伤心了,少夫人别见怪。云修这就送你回去...不对不对,你在前头走,我远远跟着便是。” 岳蘅低低的“嗯”了声,朝着林子外慢慢走去。云修不远不近的护着她,看着岳蘅的背影也是泛起阵阵怜惜来。 第16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 岳蘅低低的“嗯”了声,朝着林子外慢慢走去。云修不远不近的护着她,看着她的背影也是泛起阵阵怜惜来。 院子里。 柴昭瞥见还有不少没劈的树干,卷上袖子捡起地上的斧头,自顾自的干起活来。崔文踱着步子缓缓走到他跟前,柴昭抬头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柴少主干起活来倒也不含糊。”崔文笑道。 柴昭顿住手,看向崔文道:“崔叔小瞧我了。我被叔父寄养在外头几年,学会的多着呢,那时每日要砍的柴火,比这些多上十倍不止。” “哦?”崔文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灰色的眸子,“柴家的独子,也吃过世间的苦?” 柴昭掸了掸身上的木屑,抬眼望向天上升起的如钩新月,“生存之苦,人心之祸,哪一样我没有尝过?”柴昭淡然的语气仿佛在说着旁人的事一般,“尝尽一切苦楚,便会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蜜甜,崔叔经历半生跌宕,想必应该明白。” 崔文咳了声,“那若是浸在蜜罐里十余年的,忽遭横祸跌入苦难,柴少主又该如何?” 月色下,柴昭看着自己满是茧子的手心,像是在与崔文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甘苦与之,共享此生。” 崔文一时有些哑然,柴昭站起身舒展了下筋骨,踱到水缸边,拾起水瓢舀了些几口喝下,看向崔文道:“不知在下...可不可以去看看阿蘅这两年的住处。” 崔文指了指东屋道:“就是那里了,柴少主请便。” 柴昭轻推开咯吱作响的木门——屋子虽狭小简陋,但却布置的整洁美好,粗布褥子边放着几枝清晨摘下的杏花,屋里满是秀雅的清香。斑驳的石墙上,悬着那把柳木弯弓,箭匣里满是新制的竹箭,柴昭凑近凝视着,箭柄上一个个“蘅”字依稀可见。 “是他...?”柴昭眼前闪过白日里殷崇诀的身影,灰眸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酸意。 指尖拂过柔软的床褥,仿若还沾着岳蘅身子的温热,柴昭见崔文倚在门框上沉默的看着自己,收起手垂眉道:“阿蘅一直住在这里?” 崔文道:“是简陋了些,但自给自足不用依附旁人,倒也落的自在,阿蘅也从未觉得委屈。” “侯门贵女...阿衡哪里吃过这样的苦。”柴昭目露深深的憾意,“若是我早几日到沧州...” “柴少主不要再提起阿衡那些痛苦的旧事了。”崔文抱肩道。 第24节 见天色不早,柴昭回头又看了看岳蘅的屋子,冲崔文抱了抱拳道:“在下告辞,过几日再来...” “别...”崔文摆着手道,“得阿蘅自己想见你才行。” 柴昭自嘲的笑了笑,才走到院子口,只见岳蘅与云修一前一后隔着老远正往这里回来,岳蘅抬头看见柴昭,急促的收回眼神,埋头正欲与他擦身而过,胳膊却被柴昭紧紧拉住。 他攥的那么紧,却又如此温柔的没有疼痛。 柴昭将金锁片狠狠塞进岳蘅的手心,大力的捂紧道:“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再拿回去,你若是看不顺眼,就自己扔了吧。”言罢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院子。 岳蘅大口的喘着气,握着金锁片求助似的看向崔文。崔文呵呵笑道:“阿蘅不喜欢,明儿当了它就是,也好给自己多置几件衣裳。” 岳蘅故意高声道:“崔叔说的是,明日我就去!” 柴昭难掩唇边笑意,反倒是云修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主。”云修欲言又止。 “想什么就说什么,支支吾吾可不像云修。”柴昭目不斜视道。 云修一个跺脚,“少主,那锁片可是老王妃留给您的东西,少夫人若真是把它当了...” “傻。”柴昭瞥了眼一脸焦容的云修,“当了你再赎回来不就是了。” 云修顿悟的嘿嘿一笑,几步凑近柴昭身边,欢喜道:“跟了少夫人一阵,才知道少主为什么对她心心念念数载。模样俏丽不说,这性子,也有趣的很。犟了些,却又不似旁的女子那般胡搅蛮缠...我和她有理说理,她听进去就跟着回来。有她做云修的少夫人,云修也算是认了。” 柴昭停下步子道:“你一口一个少夫人,阿蘅怎么没割了你的舌头?” 云修哈哈笑道:“她倒是想,袖刀都摸了出来吓唬我,我云修可是被吓大的,还会怕女子手上一把小小的袖刀?” 柴昭摸向自己的颈边,深谷里,自己睁开眼时,那把冰冷的袖刀就架在自己的颈边,岳蘅晶亮眸子里的倔强还历历在目。 ——“说,你瞧见了什么!” “走快些,回去了。”柴昭回过神招呼了句,又陷入了沉默。 岳蘅垫着脚尖,直到确认这二人真的走出去老远才舒出了口气。径直走到水缸边,拾起木瓢送进嘴边道:“渴死我了,这一身汗出的...” “柴少主也喝了咱一瓢水...”崔文张口道。 岳蘅一口水喷了出来,呛的说不出话,“崔叔,你...”说着将木瓢甩进水缸,气红了脸道,“渴死也好,不用再瞧见那个人。” 一只脚正要迈进屋里,崔文又慢悠悠道:“差点忘了,他还进去你屋里瞧了瞧...阿蘅是不是打算住到林子里去了?” 岳蘅沮丧的摇着头,关上屋门紧贴着石墙缓缓蹲坐在了地上,耷拉的手里还拿着那个恼人的金锁片,想扔,却像粘在了手心里,怎么也扔不掉。 殷家堡 “柴家的人马已经到了绥城外?”殷坤惊道。 殷崇诀喘着气点头道:“看来他们已经到了些日子,就驻扎在密林里。我见到了大哥喜宴上来的那个云修,若是那时他们已经到了绥城,柴家的人马在城外至少已经屯了有三日,他们隐在林子深处,这才没有被人发现。围着我和阿蘅的虽然只有百余人,但柴昭亲自来了,绝不会只有数百人跟着...爹,要不要赶紧去都尉府报信?” 殷崇旭看向父亲,“爹,我们收了柴昭差人送来的贺礼,底下的事可不好办了。” 殷坤深吸了口气道,“过门便是客,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穆蓉已经嫁进了殷家,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柴昭能贺你大婚,就是愿意结交我们殷家堡,我们父子该受宠若惊才是。” “可是。”殷崇旭面露忧色,“就算他们叔侄眼下正是得势的光景,毕竟非大周正统的皇族...若非南宫皇族无人可用只有苍山柴家,他们还是遭皇上忌惮的没落之身。真的要与柴家结交,对殷家堡而言风险也不小...” “大哥。”殷崇诀打断他道,“柴家叔侄将梁国纪冥逼退,大周天子南宫觞如今都要给柴家叔侄几分面子,与梁国抗衡只有依靠柴家,以我之见,柴家叔侄吃尽十年前的苦头,如今得势一定不会再让自己重蹈昨日覆辙!柴逸已晋封为一等亲王,柴昭也拜做正一品上将。就算他日柴逸更进一步,我也不会觉得奇怪。良禽择木而栖,爹筹谋多年不也是为了给殷家堡寻个值得追随的主上?既然柴家有心与我们结交,我觉得是个机会。” “崇诀。”殷崇旭摇着头,“你刚刚也说了,爹经营多年才有今日的殷家堡,若真要倾尽力量为柴家所用,风险实在太大,还是要好好斟酌。” 殷坤见两个儿子意见相左,凹陷的双目露出让人难以琢磨的神色。 殷崇诀毫不示弱的继续道:“大哥性子就是这样温吞小心,盛世里也就罢了,乱世中若还是如此,被人骑到头上都没处说理。绥城靠着地势险要暂且能护住数十年无忧,可你我都有数,殷家堡与草莽又有什么区别?晋国燕国已灭,梁国与周国势必只会有一个笑到最后,不论谁主沉浮,那时候还会由得绥城和殷家堡做一方之霸?倒不如趁着眼下还有为人所图的地方,择一主依附,给我们殷家谋个光明前程才对。” 殷崇诀说着露出笑来,搓了搓手道:“爹,崇诀说的对不?就算不能封王拜相,让你儿子做个大将军也好。” “就你殷崇诀最聪明!”穆蓉迈过门槛不悦道,“你大哥温吞小心?我还说你急功近利呢!要是柴家叔侄斗不过梁国纪冥呢?你是想殷家堡和我穆家被一锅端了不成?我觉得崇旭的担忧也不无道理,爹可得想想清楚。” 殷崇诀按了按心口,转过身道:“嫂子一开口,我也不便多话了,说什么错什么,我不说话就是。” 穆蓉哼了声,挽过丈夫的臂膀,低下声音道:“我爹也觉得如今这样就挺好...” “好了。”殷坤咳了声,“没几日就是穆都尉的生辰,崇旭,你带穆蓉去库房挑些礼物给你岳丈备下。” 殷崇旭点了点头,拉住穆蓉的衣袖走出里屋,见院里只有他俩,蹙眉不悦道:“崇诀是我弟弟,当着爹的面,你怎么能这样对他说话!” 穆蓉勾住殷崇旭的手指,垂下眼睑道:“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样子!你才是殷家堡的大少爷,他凭什么事事要与你逆着,在爹面前一套一套跟唱戏似的,听着就不舒坦。” “崇诀要是说的有理,爹自然会听,由不得你去担心。”殷崇旭冷冷抽出手,“你也说了我是殷家堡的大少爷,我弟弟有本事有见地,我做大哥的该替他高兴才是。下回...我们父子议事的时候,你就不要进来打扰了。” 穆蓉见丈夫真像是对自己不满,拖了拖他的手娇声道:“好了好了,我说错了还不成?没有下回了。” 殷崇旭似乎也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些,缓和道:“崇诀是我亲弟弟,你待他亲厚些,爹与我也会高兴的。” 穆蓉低低的“嗯”了声,依偎在了丈夫宽厚的肩上。 屋里。 殷崇诀端起茶盏喝了口,放下道:“爹都把大哥大嫂支了出去,是有话要对我说?” “你倒是聪明的很。”殷坤深邃的眼睛看着这个自己偏爱的次子,“那爹倒是要你再猜猜,爹要与你说什么?” 殷崇诀倚坐在了太师椅上,嘴角扬了扬道:“这倒不难猜,爹是想问我...柴昭是不是见到了阿蘅?” 殷坤也端坐了下来,镇定的给自己添上茶水,随意道:“那你不如就说给爹听听?” 殷崇诀露齿笑道:“见到又如何?他当年置阿蘅一家不顾,还有何面目再对着阿蘅?再说武帝都悬梁死了,什么赐婚也早已经是一纸空谈。当年几日之缘而已,谈何情深?” 第25节 “当真如此?”殷坤不动声色道,“爹可是听说,这位柴少主数次回绝了周国皇帝的赐婚,这赐婚人选里,有公主,有贵女...你就不怕,他至今还孑然一身,念念不忘的就是你心上的阿蘅?” 殷崇诀眉间微动,随即摇着头道:“我不这么认为。周帝赐婚,不过是为了笼络柴家叔侄,柴昭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怎么会被周帝套住?他这两年建功立业正是大好的光景,自然也不想被后方的家室束缚住,并非是为了阿蘅...” “你话是这样说,心里也未必有十分的把握吧。”殷坤观察着儿子的神情,“爹知道,你喜欢阿蘅。岳蘅侯门之后,确实也是挑不出毛病的姑娘。但爹当年留下她,并非是为了留给你...” 第17章 待价而沽 殷坤观察着儿子的神情,“爹知道,你喜欢阿蘅。岳蘅侯门之后,确实也是挑不出毛病的姑娘。但爹当年留下她和崔文,并非是为了留给你...” 殷崇诀面无诧异之色,不紧不慢道:“爹深谋远虑,为的是给殷家堡打算。可阿蘅和崔叔在绥城狩猎为生,也未曾欠下殷家半点人情。爹的打算只怕也是多余了。我喜欢阿蘅也从未瞒着爹,你这两年也任由着我待阿蘅好,我只当爹也默许了我与她的事...我是真心喜欢她...” “男大当婚也没什么可遮掩的。”殷坤敞开道。 殷崇诀面露喜色,蹦起身子道:“听爹的意思,是准了我与阿蘅...” “你大哥拖了一年又一年。”殷坤幽幽道,“你倒是急着要成家...” 殷崇诀得意笑道:“爹还看不出来?大哥有几分喜欢那个穆蓉?不过是不得不娶罢了,我钟情阿衡,自然巴不得早些娶她进门。待柴昭这帮人离开,爹记着让人多备些聘礼,就算阿蘅和崔叔住在林子边,也不能怠慢了她。崇诀就先谢过爹了!” “那若是柴少主非得带走阿衡?”殷坤幽幽道。 殷崇诀瞬的收住笑意,阴沉着道:“真要是如此...再说吧。” 次日清晨。 “爹。”殷崇旭大步走进父亲的书房,神色有些不定,“有客到访。” “他?”殷坤缓缓转过身,“柴少主行事够快啊。” “已经在大厅候着了。”殷崇旭试探着道,“要不要我与他们说,爹今日不便见客?” “都到了殷家堡,哪有避而不见的道理。”殷坤挥开衣襟,“我也想看看这个柴少主是什么样的人物。” 大厅里,柴昭淡定的品着香茗,云修和李重元站在他身后,环顾着殷家堡不输王公贵族的宅邸,对视着点了点头。 “柴少主远道而来,老夫有失远迎。”殷坤大笑着走了进来,“还望柴少主不要见怪。” 柴昭放下茶盏,不紧不慢的站起身,迎向殷坤父子道:“柴昭见过殷堡主,殷大少爷。” 殷崇旭对他颔首一笑,见眼前的柴昭气度非凡,一身黑衣身姿英拔,面容英俊刚毅,薄唇微微张开很是气淡神闲的模样,神色谦逊,却又像是带着难掩的傲世,一双灰眸才看上片刻,殷崇旭忽觉有些凉意泛起。 “这二位是...”柴昭示意云修和李重元过来。 殷崇旭扫视过去,盯着云修沉着道:“云修云将军,我们见过的。” 云修哈哈笑道:“看来我云修也是个过目难忘的人呐,见过殷堡主,殷大少爷。” “另一位我虽是没有见过,不过倒也是可以猜一猜。”殷崇旭上下打量着李重元,“面容温润如玉,身姿秀雅如松,我猜...阁下便是柴家第一谋士,柴郡主的丈夫,郡马爷李重元?” 李重元俯身抱拳道:“殷大少爷果然厉害,在下便是李重元了。” 云修咧了咧嘴道:“这也不难猜吧,李重元一看就是副书生模样,柴家军多是骁勇豪杰,他不是李重元,还有谁是?” “云将军倒是有什么说什么,爽利的很!”门外有人高声道。 几人转身去看,只见殷崇诀伫立在门边笑嘻嘻的看着他们。 看着这个岳蘅口中的“二哥”,柴昭心里隐隐有些不是滋味,再看他确是生了一张俊美的面孔,黑眸中暗含的顽性闪烁着年轻逼人的光泽。 云修对殷崇诀并无好感,撇过脸不去看他,鼻子里低低的哼了声。殷崇诀看在眼里却也不恼,几步走上前道:“昨日林子里见到柴少主,一时仓促都忘了招呼,本来还想与爹一起去拜会您,不料倒是您先来了。我殷崇诀实在汗颜。” 见殷崇诀不复昨日在林子里初遇他们的戒备,满脸热情像是发自肺腑一般,李重元也是暗暗叹着这个殷崇诀的世故老道,不敢再小瞧这个殷家的二少爷。 殷崇旭目不转睛的看着柴昭——这个与岳蘅结下婚约的男人,再看自己弟弟待他很是亲热的样子,也只得收敛着生分,提起茶壶给这几人添满茶水。 几人随意寒暄了几句,柴昭随意道:“一路过来,多是萧条,可刚踏入绥城,就领略了不输云都的繁华,可见殷家经营的不易,才保的绥城方圆百里在这乱世的太平,柴昭佩服。” 殷坤摆了摆手道:“比起柴少主领兵连番大胜,击退楚王纪冥的功绩,我殷坤又算的了什么。绥城不过是占得这地势的光,这才保的些许安生。” “绥城是个好地方呢。”李重元笑道,“物资不缺,粮草充盈,穆都尉手下的军士也多善战,到了这殷家堡,见到的都是虎虎生威的壮士,咱们不服都不行,云修,是不是?” 云修虽是不情愿,可话送到了嘴边,也只得附和了几声。 “云将军才是一等一的好手。”殷崇诀脱口道,“谁人不知道,柴少主手下的云修,是大周国第一勇士,从未遇到过敌手。” “那是!”云修嘀咕了声,“除了我家少主...”柴昭轻轻咳了声,云修慌忙闭嘴。 “不知...”殷坤话锋一转,“柴少主此次带了多少人来我绥城,若是不嫌弃,可以安置在我殷家堡。” “就不麻烦殷家堡了。”李重元应道,“人虽不多,可都是些粗人,难免会扰了殷家堡的清静,林子那里已经安置下来,也算不错。” “哦...”殷坤小心观察着寡言的柴昭,“那柴少主那边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开口就是,在我殷家的地界,可绝不能把您怠慢了去。” “今日先来拜会下殷堡主,还有便是贺一贺新婚的殷大少爷。”柴昭晃荡着手中的茶盏,“下回,再与殷堡主议一议旁的事,可好?” 不等殷坤开口,院子里忽的有人道——“是来客人了么?那我就先回去了。” “要不岳小姐去偏厅等等,若是知道您来了又走,二少爷可要责备小的了。” “是阿蘅么?”殷崇诀朝外头喊了声,几步奔了出去。 “二哥。”岳蘅看了看厅里的人,骤的背过身,“我先走了。” “才来就走?”殷崇诀回头看了看厅里,“你去等我会儿,二哥还有话与你说,就一会儿。” 云修瞧见院子里来的是岳蘅,眼睛一亮大声唤道:“少夫人!?少夫人怎么知道我家少主上这儿来了?” 第26节 这一声“少夫人”让殷家父子脸色大变,柴昭却也没有喝止云修,神色微毫不变。殷崇旭忍不住道:“云将军也真是有些意思,阿蘅尚未婚嫁,谈何少夫人?” 云修冷冷瞥向殷崇旭,眸子收起笑意道,“你口中这个岳蘅,就是我家少主待娶的妻子,也就是我云修的少夫人。我哪里说得不对?” 殷崇旭还要争辩,已被殷坤的目光挡回。院子里的岳蘅又气又恼,恨不能上前撕了云修的嘴。 殷崇诀露出些许尴尬之色,轻拍着岳蘅的肩压低声音道:“不用理他,那...你就先回去吧,我晚些再去找你就是。” 目送着岳蘅离开,殷崇诀回到厅里也是面色不见波澜,拾起了果子慢慢剥开,递到柴昭面前笑道:“这是绥城今年新摘的柑橘,甜的很,柴少主尝尝?” 柴昭淡淡一笑,接过掰下几瓣放进嘴里,点头道:“绥城土壤肥沃,种出来的果子确实好吃的很,汁水丰盈甜如蜜水。” 殷坤老辣的审视着这二人,随意道:“柴少主这几年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倒是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抛到了脑后?听说皇上还想把宝贝女儿初云公主指给你,柴少主却也一口回绝;还有那苏太尉的掌上明珠——大周第一美人苏星竹,柴少主也是不为所动...” 李重元抿了口茶水随意道:“绥城虽隐蔽,殷家堡也甚少过问外头的战事,可殷堡主对我大周的事,倒是知晓许多呢...” “我家少主有一个待娶的少夫人,怎么会再觊觎别的女子?”不等殷坤开口,云修已经抢着道,“真心只可给一人,少主三年前对少夫人一见倾心,今生也只会钟意她。” “我与阿蘅近三年未见...”柴昭吞咽下柑橘,拭去手上残余的橘丝,“所以说绥城是个好地方,还能让我再到她,也要多谢殷家堡对阿蘅的照应。这份情义,我记在心里。” 殷崇诀低头剥着柑橘不再言语,大厅的气氛霎时间有些尴尬,李重元凑近柴昭道:“来了也有些时候,少主,不如先回去...” 柴昭站起身,冲殷坤颔首道:“今日初次拜会殷堡主,就不多打扰了,下回,定要与殷堡主好好聊。” “爹,我去送一送柴少主。”殷崇旭道。 “大少爷留步吧。”李重元恰到分寸的回挡了过去,殷崇旭收住步子也没有坚持。 见这三人出了自家大院,殷崇旭长舒了口气,转身道,“爹...” “你先别说了。”殷坤打断长子,“崇旭你先出去,爹有话要对崇诀说。” 殷崇诀翘起二郎腿悠悠晃着,手里抛着柑橘戏耍。殷崇旭略带担忧的看了眼弟弟,顺从的退了出去。 “柴昭的话,你都听见了?”殷坤鹰眸注视着看似满不在乎的幼子。 “我又不是聋子,怎么没听见?”殷崇诀端直身子,“那云修口无遮拦可恶至极,柴昭留他在身边,早晚给自己惹出什么祸事来。” “少夫人...”殷坤意味深长道,“看来柴昭没有忘记你的阿蘅。” “阿蘅那么好,想忘也难...”殷崇诀目露阴郁之色。 “你知道当年武帝为何要把岳蘅赐婚给柴昭?” “我也听说过一些。”殷崇诀揉搓着手里的柑橘,“阿蘅的白龙受惊,柴昭英雄救美...” “楚王纪冥推波助澜,怂恿武帝把岳蘅赐婚给贬无可贬的柴家。谁料天机算不尽,苍山柴家竟还会有翻身的时候,怕是纪冥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殷坤按下茶盏,“爹知道你喜欢阿蘅,阿蘅性子倔强,若是她也硬要嫁你,柴昭也是奈何不得,就算是给殷家堡一个面子,也会拱手退出,成全你们二人。可是...” 殷崇诀不甘的合上眼,咬紧嘴唇道:“崇诀知道爹的意思。我要真是娶了阿蘅,便是我欠了柴昭一个天大的恩情。若是我把阿蘅让予他...柴昭,就不得不记着我殷家,我殷崇诀忍痛割爱的情义。” “所以说爹最器重的,始终是你,而不是你大哥。”殷坤满意的抚须道,“崇旭过于稳重懂事,很多事远不如你这个弟弟看的通透。识时务者为俊杰,柴昭都已经到了殷家堡外,属下都管那阿蘅叫做少夫人,你要是还蹬鼻子上脸非岳蘅不娶,可就是我殷家的不懂事了。” 殷崇诀攥紧手心,愤愤道:“崇诀是真心想娶阿蘅为妻...爹你是知道的。自打阿蘅到了绥城,我眼中便再没有别的女人。” “大丈夫何患无妻!”殷坤高声道,“良禽择木而栖,既然柴家有心和我们结交,也是我殷家堡的机会。崇诀,这些话,是当日你与爹说的。为了一个岳蘅,你就要舍弃我殷家的光明前程么?” “爹...”殷崇诀难掩眉间纠结之色,微微抽搐着脸道,“崇诀真的怎么也想不到...柴昭如今位高权重,什么样的女子不能拥入怀中!心里,竟会还惦记着她!” “这是老天在帮我们!让你我父子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柴少主岂不是更好。”殷坤起身走近儿子,按了按他的肩道,“他日你功成名就,就会知道今日的选择是对的。” 第18章 竹音缱绻 “这是老天让你我父子便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柴少主岂不是更好。”殷坤起身走近儿子,按了按他的肩道,“他日你功成名就,就会知道今日的选择是对的。” 绥城集市。 几人无言的走了半条街,眼尖的云修忽的指着不远处道:“少主您看,前头那个,不是少夫人么?” 柴昭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岳蘅耷拉着脑袋,走几步顿几步,像是满腹心事一般。李重元看柴昭眼里顿显温柔,低声道:“要不要去唤她一声?” “她也未必想见我,集市里也不能让阿蘅觉得难堪。”柴昭放慢步子道,“远远看着她已经很好了。” 岳蘅何等机敏,走了阵便觉察到有人不远不近的尾随着自己,眼珠子转了转,扭头便进了街边的一家当铺。 “当...铺!”云修惊道,“少主,她不会真打算把您那家传宝贝当了吧!” 岳蘅轻轻哼了声,从身上摸出那金锁片按在了案桌上,“烦劳掌柜替我看看,这东西,能当多少银子?” 掌柜拾起看了看,眼中闪出惊喜的光来,啧啧道:“这可以难得一见的老货了,看着质地与工艺,定是从宫里头流落出来的...可值不少钱呐!” “多少?”岳蘅饶有兴趣的摩挲着金锁片上的纹路。 掌柜张开手掌道:“五百两,可好?” “五百两...?”岳蘅瞪大眼不敢相信,迟疑着将金锁片攥进手心。 “姑娘嫌少?”掌柜急道,“那我就再出些血,六百两,姑娘当给我就是!” “我...”岳蘅急促的收起金锁片,支吾道,“我不当了,多谢,多谢。” “价格还好商量!”掌柜以为岳蘅嫌少,“姑娘别急着走啊!” “不当了。”岳蘅踌躇着迈出步子,才走几步,柴昭等人正在对面街上注视着自己。 柴昭轻轻笑着瞥见她手心遮不住的暗金色,温和道:“怎么,想了想还是舍不得?” “谁会舍不得!”岳蘅赶忙将手别在身后,吞吐着道,“这家铺子给的价不合适,缓缓我再去别的铺子问问...” “六百两还嫌少?”云修大笑了出来,“看不出少夫人还挺贪心。六百两也足够在绥城买地置宅了,难不成你想把整个绥城买下来?” 第27节 岳蘅恼火的瞪了云修一眼,甩给他一个忿忿的背影,还不忘把手里的东西揣进怀里。 “少主,还跟着少夫人么?”云修见岳蘅越走越远,急道。 柴昭嘴角似有笑意含着,长长的睫毛垂落在那双灰眸上,这般过了许久,柴昭豁然的转过身道:“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她在我眼前消失。我们走。” 岳蘅快步走了阵,见身后不见动静,迟疑着扭头去看,路人熙熙攘攘,那三人却已经不见踪影。 见时候还早,岳蘅晃荡到林子里的溪流边,溪边的大石上早已经坐着人,埋头像是在忙些什么,那人听见脚步声抬起眼,四目相视都是笑了出来。 “大哥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岳蘅走近殷崇旭,抱着膝盖在他边上坐下。 殷崇旭执起地上新砍的翠竹道:“爹与崇诀有事商议,我得空就进林子挑些翠竹,给你多削几支箭备着,后头等你嫁进了殷家,做了崇诀的妻子,大哥便不替你再做这些事了。” 岳蘅拣起一杆翠竹,又见殷崇旭边说着话,边用匕首耐心的削着竹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见岳蘅沉默,殷崇旭止住动作看着她道:“怎么,说到你和崇诀的事,阿蘅倒像是不大高兴了?还是因为柴...” “大哥别提那个人的名字。”岳蘅急道。 “大哥不提他就是。”殷崇旭无可奈何道,“那崇诀呢,会不会让你高兴些?” 岳蘅星眸忽闪,捡起脚下的石子抛向水面,歪头看着殷崇旭道:“我与那个人...有武帝赐下的婚约,大哥你是知道的。” 殷崇旭点头道:“确实有所耳闻。看来,他的出现,扰到了阿蘅。” 岳蘅抱膝垂下头,望着涟漪不散的水面,忧愁道:“本还以为他负了我岳家...可是,他去了沧州,虽然没有救下我满门,但他并没有背弃我。大哥,你教教我该怎么做!” “崇诀与我说过。”殷崇旭怜惜的看着身旁的岳蘅,“自打他初次见你,就想要留下你。一边是信义,一边是情意。情与义都大过了天地,大哥又能教的了你什么?阿蘅心如明镜冰雪聪明,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是不是?” “就像你娶了穆蓉?”岳蘅望着水中殷崇诀沉稳的倒影,“就算并非大哥所愿,但大哥还是会循了父亲的意思娶她进门,好好待她。” 殷崇旭折下一片竹叶,摩挲着道:“穆蓉既然已经是我的妻子,今生今世我都会善待她。阿蘅听过竹音么?” “竹音?”岳蘅摇了摇头,“还是头一回听说。” 话音刚落,悠扬的乐声已从殷崇旭的唇边荡起,似鸟雀齐鸣,又似风声掠过,伴着涟漪终散的溪水潺潺不止 岳蘅静熠的依伏在膝上像是闭目睡去,殷崇旭侧目着她忧伤的姿态,竹音里隐隐有一声低低的叹息。 营帐。 见柴昭眉间难分喜怒,李重元也是忐忑的站到一边,迟迟不敢出声。吴家兄弟面面相觑,也是不敢多问一句。 “说说!”柴昭按下手心。 “说说?”李重元一愣,“少主的意思...” 柴昭悠悠一笑道:“我这几日心情好得很,怎么你们几个倒是战战兢兢的?殷家堡一趟,该见的人都见了,重元还会什么都看不出来?” 李重元轻轻吁出一口气,稳了稳气息道:“殷坤老辣圆滑,殷崇旭沉稳耿直,殷崇诀...机敏世故。这父子三人中,还是殷崇诀这个小儿子与殷坤更像些。反倒是长子殷崇旭,与那二人有点格格不入了。” 云修点头道:“我也瞧着殷崇诀有些不顺眼。” 李重元示意云修不要再说,柴昭倒也不恼他口无遮拦,看着甚是轻松的模样,“那依你们之见,殷家堡和绥城这个粮仓财库,会不会归附我们?” “会!”——“不会!” 李重元与云修同时应道,见与对方意见相左,李重元垂眉摇了摇头,云修挑着眉毛直直看着柴昭。 李重元上前一步道:“殷家父子是聪明人,我大周击退纪冥本来就是一鼓作气的大好时候,柴少主又亲自拜会殷家堡,这面子给足了他们,哪有不从的道理?能做朋友一起谋天下,何必做了未来霸主的绊脚石。这笔买卖,殷家父子看的必然通透。” 云修皱眉道:“你也说了那二人不简单,就算依附少主,可有几分真心实意?” 李重元无可奈何道:“利益面前,谈何真心实意?若非殷家堡有为我们所图的地方,你我又何须千里迢迢往这里来?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云修,你我和少主走上这条江山路,就不是昔日凭一口义气上刀山下火海的路子了。” 云修像是明白,又像是不打算明白,冷冷挪开步子让出几步。 吴佐顿了顿道:“那少主打算何时再去殷家堡?” “再去?”李重元露出自信之色来,“无须少主迈开步子,我与你打个赌,不出一日,殷家堡自会把少主请去才是。” “哦?”吴佐会意道,“这般看来,如郡马爷所言,殷家和绥城必然已经是我柴家军的了。” 一切像是在柴昭的意料之中,他闲淡的站起身,从帐柄上挂着的貂绒箭囊里取出那支金羽箭,爱惜的摊放在案桌上,温柔的抚触着不舍挪开眼神。 “少主...”李重元欲言又止。 “殷家堡助我看来已是定数,你们又有谁能说一说,阿蘅会不会跟着我?”柴昭的口吻镇定的毫无波澜。 “当然!”云修急道,“少夫人当然会一辈子跟着少主,若是...若是她不愿意...”云修的瞳孔闪出刚厉的光,“我就将她绑在少主您身边,可好!” 吴佑一个憋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重元愿意猜一猜。”李重元低声道,“少主您...若是与殷家父子稍稍提上一句...殷坤和殷崇诀知道该怎么做。” “重元,你今日领教了殷家父子,觉得还需要我与他们提一声么?”柴昭轻轻按着箭柄上依稀的字迹,“阿蘅性子刚烈,她不愿意的事,又有谁奈何的了,殷崇诀对她那份心意不过尔尔。”柴昭灰眸忽的亮起,“我偏偏要她跟着我!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她只会是我的女人。” 夜空月朗星稀,往小屋来的小径上迟迟不见来人的踪影,岳蘅又看了看,眼中划过一丝失望。 “柴少主上了殷家堡,殷家父子怕是有的商议呢。”崔文推开窗道,“都什么时辰了,这会子殷崇诀再来,是想留下过夜不成?睡吧。” 岳蘅揪着颈边的发辫踌躇的转过身,轻轻关上了屋门,仰面躺在床榻上,想猜,却又不敢猜。 第19章 谋心宴 岳蘅揪着颈边的发辫踌躇的转过身,轻轻关上了屋门,仰面躺在床榻上,想猜,却又不敢猜。 第28节 次日清晨 “少主!”吴佑高声唤着掀开帐帘,满脸喜色道,“你们还真没料错,殷家的帖子,已经到了!” “哦?”云修不服气的瞪了李重元一眼,“何人来送的帖子?” 吴佑笑道:“殷家大少爷,殷崇旭。这个面子,不小吧!” “竟会是他亲自来?”云修有些诧异,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少主。”李重元淡然道,“看来,殷家有些诚意。这一趟,可得去。” “当然要去。”柴昭掸了掸黑色的锦衣,“这次,可有的好好谈!” 借着这工夫,殷崇旭环顾四周,只见军士不过数百人,但个个皆是英豪之姿,训练有素,一看便是柴昭的亲卫人马,看着都是能以一当十的模样,不容小觑。再看身边陪自己候着的年轻少将,容颜不凡器宇轩昂,与刚刚进去通传的那人生的一模一样,但此人眉眼沉着,也该是个性子稳重可担大任的将领。 “烦劳殷大少爷亲自前来,我柴昭真是不敢当。”营帐里,柴昭边说着边大步迈了出来,唇角含笑眉眼不惊。 “家父在寒舍备下酒席,还望柴少主和几位将军过去喝一杯水酒。”殷崇旭微笑着抱拳道。 “殷堡主心意珍贵,殷大少爷又亲自前来,我真是受宠若惊,哪有不去的道理。”柴昭看向李重元道,“你与云修同我一道,吴佐吴佑,你们留在营中。” “属下遵命。”吴佐吴佑齐齐应道。 看柴昭没有丝毫推托,如此豪爽不扭捏的姿态让殷崇旭也生出几分好感,几人边走边聊,竟还有了些投机之感。云修虽还是对殷家堡的人有点戒备,可侧耳听听殷崇旭对当今局势的见地,也不禁凑近了几步,是不是点着头觉得有些意思。 “我这位云修兄弟啊。”李重元笑道,“平日里最听不进我们议事,难得对殷大少爷的话倒是听的进去。” 云修赶忙闪开几步做望天状,柴昭等人窃窃笑着也不再逗他了。 “少主您看!”云修顿住步子,指着市集街角惊道,随即压低声音道,“是不是少夫人?” 柴昭循着看去,见岳蘅抱膝坐在街边的石阶上,垂着头像是睡了过去,身前放着一个竹筐,满是射下的猎物。 “阿蘅...”殷崇旭低唤了声。 云修几步窜了出去,咳了声道:“姑娘,这东西,怎么卖啊?” 岳蘅动也不动,无精打采道:“雏鹰五文钱,山雕十文钱,一并收了去,五钱银子。” “这么贵!”云修装作惊道,“比旁人的贵了一倍不止,姑娘的心,够黑的呐。” 岳蘅依旧没有抬眼,低声道:“你是外乡人吧。绥城人人知道我的东西皆刺目而过,皮毛无损还可大用。你要是只想吃野味,去别处买便是。” 殷崇旭扭头看了看身边不语的柴昭,他荣辱不惊的沉寂面庞在看着岳蘅的这一刻骤然温柔,深不见底的眼中饱含情意,唇边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似有无尽的言语要对她倾诉。但他却又没有上前半步,像是生怕惊扰了岳蘅的小憩,只愿能这样一直看着她,便心满意足。 “嗨!”云修被顶的说不出话来,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到岳蘅手边道,“小爷我都要了便是。” 岳蘅眼睛眯开一条缝,见眼前银光闪闪真是硬货,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正要伸手去接银子,忽的听见这人哧哧笑了出来,抬头去看,惊得蹦跶起身,“是你...!” “不光有我,还有少主。”云修转身冲殷崇旭故意喊道,“绥城殷家堡的地界,我家少夫人还要靠狩猎为生?啧啧啧,殷大少爷,你护她护的可不够周全。” 岳蘅看见注视着自己的柴昭,慌忙提起竹筐要离开,云修死死摁住道:“都卖给我了,还想拿走?” “云修!”李重元喝住道,“放肆!” 云修悻悻的松开手。殷崇旭上前柔声道:“他们是往殷家堡去,爹备下酒席招待,嘱咐了也要去请你和崔叔。既然你就在市集,随大哥一起回去吧。” “我不去。”岳蘅提起竹筐,“你爹宴请贵客,我去做什么?” “阿蘅。”殷崇旭坚持道,“跟大哥回去吃了饭再走。” 殷崇旭的口吻坚定中带着恳切,岳蘅也不想他难做,咬唇道:“去就是了,吃了饭我就走。” 见她答应,云修咧嘴笑着看向柴昭,柴昭低眉一笑,不远不近的跟在岳蘅和殷崇旭的身后踱着步子。 殷家堡 听到外头传来动静,殷崇诀赶忙起身去迎,见岳蘅也在当中,嘴巴张了张没有发声,扫过她的脸看向柴昭,满脸笑容道:“柴少主赏脸,这一杯水酒,崇诀还担心您不肯过来呢。” “你大哥亲自前来,这个面子怎能不给?”柴昭淡淡道。 一旁的家仆见岳蘅手上还提着满是猎物的竹筐,急忙接了过去。岳蘅揉了揉被勒红的手心,柴昭自若的拉过她的手,轻柔的扳开她的手心,注视着道道红印怜惜的拂拭着。 “这双手拉开的强弓...”柴昭看向不知所措的岳蘅,“三年前技惊四座,而今,却只是在为了生计忙碌么?” 他的手是那么暖,如一个火炉包裹住了岳蘅的冰冷。 殷崇诀像是什么没有看见,转身冲院里喊道:“爹,柴少主他们到了。” 岳蘅抽出手别在身后,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走进里屋,桌上早已经备下了丰盛的酒菜,殷坤将柴昭请在自己身旁坐下,又去招呼李重元和云修。 云修退后一步道:“我不过是少主的属下,怎敢与少主同席?他李重元是郡马爷,他陪着你们就是。” 柴昭瞥了眼李重元,李重元会意的寻了个末位。见岳蘅还站着,殷崇旭正欲唤她,殷崇诀抢道:“阿蘅,快来坐。”边说边把她拉到柴昭边按着坐下,“坐这儿就好。” “二哥...”岳蘅想起身,可被殷崇诀大力按着动弹不得,“这是上座,我坐那边才是...” “你就得上座!”殷崇诀不容她分说,“你与柴少主久别重逢,他是上宾,你自然也是,哪有再分开的道理!” “二哥...”岳蘅心一沉。 殷崇旭见弟弟如此,再看看父亲淡然的模样,已经明白了几分,面上虽还是不见波澜,可心里却涌出一股子苦楚。 穆蓉也像是看出了什么,胳膊肘顶了顶丈夫,压低声音道:“你弟弟,是打算割爱不成?” “别胡说。”殷崇旭皱眉道,“今日家中来了贵客,你收敛些。” 第29节 穆蓉慌忙理了理颈边的红珊瑚串子,起身去给柴昭斟酒。斟满了这杯,又不情不愿的凑近岳蘅的酒盏。 “大嫂客气了。”岳蘅低低谢了句。 穆蓉也不应她,杏眼瞥了瞥这二人,再看殷崇诀笑逐颜开,正与李重元说的欢实,眼中仿佛没有瞧见昔日舍不得挪开眼神的岳蘅。 一杯酒下肚,桌上也热闹了许多。觥筹交错之间,柴昭也不忘身边沉默的岳蘅,见她满腹心事也不动筷子,夹起一块鱼鳃嫩肉轻轻放进她的碗里,唇齿微张道:“怎么都不吃东西?这个好,快吃了它。” 岳蘅将鱼肉拨到一边,殷崇旭缓和道:“柴少主有所不知,我听阿蘅说过,她幼时不小心吞下鱼刺,吃了不少苦头,自此就极少吃鱼肉了。” “这样...”柴昭笑了笑,夹起岳蘅碗里的鱼肉自己一口吃下,“怪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三年未见阿蘅,辽州也不过数面之缘,连她喜欢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多问句殷大少爷,阿蘅喜欢吃什么?” 殷崇旭看了看弟弟,殷崇诀滴溜溜转着手上的酒盏也不看他,殷崇旭无奈的收回眼神,微微一笑道:“阿蘅口味算是清淡,可这爱吃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柴少主莫怪。” 穆蓉轻轻喘出口气,拉了拉丈夫的衣袖摇了摇头。 柴昭扫视过桌上的菜肴,目光定在了素色的“翡翠虾仁羹”上,垂眉轻笑着站起身,勺了碗推到岳蘅手边,低声道:“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喜欢就吃些,不喜欢就不必理会它。后头我天天都会看着你,总会懂阿蘅的心思。” 岳蘅拾起汤勺搅拌着羹汤,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见她终是吃下,柴昭释然一笑,看着殷坤自嘲道:“殷堡主见笑了吧。” “哪里!”殷坤摆了摆手,“柴少主终得佳人的心意,实在是再好不过。老夫为柴少主高兴还来不及。” 李重元小心窥视着殷崇诀,只见他神色淡定自若,悠悠晃动着手中酒盏面含笑意,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又好似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阿蘅流落绥城,多亏殷家堡照应,我柴昭。”柴昭执着酒盏起身道,“谢过在座诸位。”言罢一饮而尽,眼中的感激之情确是发自肺腑。 “这一杯酒,柴少主可得喝。”殷崇诀笑道,“我与大哥一直把阿蘅看做自己的亲妹子,只是阿蘅着实倔强的很,怎么也不肯遂了我们的意思安置在殷家堡,林边的屋子始终简陋了许多,也是委屈了阿蘅的贵重身子。不过这下可好,阿蘅与柴少主重逢,总算有了真正可以照顾她的人。我与大哥这两个做她兄长的,也可以放心了,大哥,你说是不是?” 这一番话说的自然流畅,殷崇诀的眸子更是不见半分闪烁,岳蘅按在膝上的双手微微颤抖着,竭力撑着身子的镇定。 柴昭沉着的握住岳蘅桌下的手,温柔的安抚着身旁这个忧伤心寒的未婚妻子。 岳蘅骤然站起身,端起面前的酒盏看向谈笑风生的殷崇诀,一字一句道:“我今日才知道,二哥对我这份兄妹之情,竟会这样贵重,岳蘅无以为报,唯有敬二哥这一杯,我先干为敬。”说着仰头饮尽,晶亮的眸子直直凝视着对面的殷崇诀,“二哥喝下这杯酒,就真是岳蘅情义比天的好二哥了。” 第20章 心有不甘 柴昭沉着的握住岳蘅桌下的手,温柔的安抚着身旁这个忧伤心寒的未婚妻子。 岳蘅骤然站起身,端起面前的酒盏看向谈笑风生的殷崇诀,一字一句道:“我今日才知道,二哥对我这份兄妹之情,竟会这样贵重,岳蘅无以为报,唯有敬二哥这一杯,我先干为敬。”说着仰头饮尽,晶亮的眸子直直凝视着对面的殷崇诀,“二哥喝下这杯酒,就真是岳蘅情义比天的好二哥了。” 殷崇诀再镇定自若,也无法直视心上的岳蘅,酒盏在手,却迟迟灌不进口中,踌躇少许,瞥见父亲深邃而不可言的炯炯目光,殷崇诀嘴边泛起自嘲隐忍的笑容,冲岳蘅举了举杯,一口饮下酒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殷崇旭唤住。 “崇诀。”殷崇旭锐利的眼睛直视着还欲说下去的弟弟,“看来你今天喝多了几杯,爹与柴少主还有要事谈,有什么话留着后头再说吧。” “大哥。”殷崇诀不悦道,“我这还不是为柴少主和阿蘅高兴么,行行行,不说就不说。” 殷坤抚须道:“柴少主瞧着我殷坤这两个儿子,觉得如何?” 柴昭快意道:“两人个个都是人中之龙,殷堡主好福气。” 殷坤哈哈大笑道:“人中之龙?柴少主真给老夫面子。老夫这个长子二十有二已经娶妻,次子刚及弱冠,也不过日日窝在绥城守着祖业碌碌无为罢了。听闻柴少主也不过二十有三,只比崇旭大上一岁,却已经驰骋沙场数载,战功赫赫名震天下,岂是老夫这两个儿子可以相比的。” “您谦虚了。”柴昭灰眸掠过这二人,“两位少爷并非没有本事,缺的,不过是机会,若是有机会...他俩只怕要胜过我许多。我不会看错人,殷堡主也万万莫要看轻了自己的儿子。” “机会?”殷坤深邃的双目紧紧盯着柴昭,“柴少主亲自来我绥城殷家堡,是不是就是殷家堡的机会!” 云修见这殷坤也没有半分含蓄,也是吓了一跳,咬着手背默默看着这桌人。 “我曾听说。”柴昭指肚轻抚着楠木圆桌瑰丽的纹路,“楚王纪冥退守之时,也来试探过殷家堡的意思,愿不愿为梁国纪氏所用...” 殷家兄弟对视一眼,殷坤不慌不忙道:“确有此事。楚王托人到过绥城,也见过老夫和穆都尉。那楚王高歌猛进之时何曾想过我们,兵败之时倒是惦记起还有这块地方?”殷坤冷笑了几声,“绥城占得地势,易守难攻,多年来自成一体,当年也是周、梁、晋三国难以驾驭的险地。可老夫苦思数年,这块地方在乱世夹缝中尚可保的安盛,若是天下大定,也该给自己择个明主才是。” “明主...?”李重元轻声念了句。 “不错。”殷坤继续道,“纪冥心胸狭隘,好战嚣张,难成大事。苍山柴家临危受命,守住周国云都,在此大胜之际仍得记起绥城这个殷家堡,此等深谋远虑才是老夫父子可以追随的主上。若是柴少主不嫌弃我殷家山野出身,我殷坤,还有两个犬子,都愿意助您一臂之力,在这乱世中谋出一片天来!” “皇上和我家王爷若是知道绥城归顺,一定很高兴。”李重元面露喜色道。 “非也!”殷坤蹙眉道,“老夫携子愿意追随的,是苍山柴家,并非那南宫家。眼下大周上下都得指着柴家叔侄护国守君,柴家才是真英雄,老夫敬佩的,也是柴王爷与柴少主。” 李重元顿觉顺心,嘴角扬起道:“这是哪里的话,柴王爷和少主忠君爱民,为了也都是大周的江山社稷,柴家抑或是我大周,不曾有什么区别。” 洞悉万象的殷坤没有再说下去,见两个儿子脸上皆是镇定之色,心中也觉得安慰。 话既然说开,几人也不避讳什么,一时间相谈十分投机。李重元暗暗惊叹殷崇诀论及天下形势竟比自家兄长更有见地,更是多了不少气概。相比之下,殷崇旭就显得有些优柔,欲进又退的踌躇模样。 穆蓉见殷崇诀抢了自己丈夫的风头,话多被他说了去,面色有些难看,再看身旁的丈夫似乎也无心在柴昭他们面前多言,一时有些沮丧。低头瞥了眼殷坤,见他紧盯着殷崇诀很是赞许的不住点头,更是泛起一股子不满来。 酒过三巡,穆蓉终于憋忍不住,猛的起身冲众人行了个礼道:“忽然想起后院还有不少琐事,穆蓉先退下了,你们慢慢喝着。” 殷崇旭还来不及拉住她,穆蓉已经挪开了步子,岳蘅紧跟着起身道:“大嫂,我去帮你。”柴昭一手抓空,臂膀缓缓垂下,直到岳蘅走出去老远才缓缓收回目光。 “你跟出来做什么?”穆蓉斜了眼岳蘅。 “就当是嫂子帮我一回。”岳蘅轻晃着手腕。 “今日的岳蘅还需要我帮你什么?”穆蓉冷笑道,“那位柴少主对你的怜惜在众人面前没有半点掩饰,你还需要依仗殷家堡么?殷家堡该指着你才是。” 见岳蘅不语,穆蓉哼了声继续道,“不过我为你觉得心塞,殷崇诀平日里如何待你,大家都看的真真切切。光他与崇旭说此生非你不娶,没有一百回也有九十回了吧。今儿可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口一个兄妹之情不说,还由衷的替你和柴少主重聚高兴...?这个二哥,可真是...难以琢磨,只怕你和我一样,都是小看了这个殷崇诀吧。” 这话戳到岳蘅的痛处,岳蘅眉间一揪道:“各有各的难处,嫂子何须说的那么直白。我都不曾怪二哥什么...” 穆蓉咯咯笑出了声,打断道:“你还有资格怪谁?你本就是与他人立下婚约的女子,殷崇诀对你有心也好,今日负心也罢,都是你自找的。如今多好,柴少主位高权重还对你念念不忘,你可别得了便宜又卖乖,该睡着笑醒才是吧。” “谁又能料到世事无常多变。”岳蘅毫不避闪穆蓉嗔笑的脸,“那时我被赐婚的,不过是贬无可贬的庶民,岳家也没有半句怨念。如今他位再高,权再重,也非我岳蘅所恋。” 穆蓉意味深长的看着岳蘅沉寂的面庞道:“照你刚刚所言...难道你心里,还是想着那个二哥?” 第30节 “大嫂。”岳蘅星眸闪过果决来,“兄妹之情...二哥亲口说的。一声二哥,你还要我多说什么?” 穆蓉张着嘴说不出来,满眼怒意却是无可奈何,转身拂袖忿忿道:“你好自为之吧!” 酒席吃到未时才散,柴昭走出大厅寻着岳蘅的影子,见她倚在长廊边喂着池子里的锦鲤,自言自语道:“沧州一事,阿蘅性子也变了些,总觉得不如以前开朗了。” “忆之过往,难免伤痛。”殷崇旭接过话,“只盼她今生再无哀愁,只有欢乐。” 柴昭慢慢踱近岳蘅,大手扶上她瘦削的肩,轻柔着她肩上的秀发道:“走了,我陪你回去。” 柴昭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也只有才对她说话时才不露平日的莫测阴冷。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满满的宠溺,又有不容分说的霸道。不等岳蘅应他,柴昭已经攥着她的手心往门外走去。 云修瞅着二人的背影,贴着手背笑了声,“看呢看呢,少夫人躲又躲不开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 李重元轻叹了声道:“那日初次见到她和殷崇诀,殷二少还与她亲亲热热的要好模样,不过几日工夫,竟变成真真的兄妹了?也不知是殷坤与他嘀咕了什么,还是这位殷二少自己识得轻重,拱手让出了这份情意。” “对我们而言,不是好事么?”云修撇嘴道,“看来要不了多久,少主就好事将近了。” 李重元喃喃自语道:“如此看来,殷崇诀薄幸,岳姑娘总算没有吃了大亏,只是心里,总还是要痛一痛。” “柴昭。”岳蘅发声道,“我和你很熟么?大庭广众之下扯着一个姑娘家的手...实在是...”岳蘅涨红着脸说不出来。 “实在是...什么?”柴昭顿住步子侧过脸去看她。 岳蘅的指尖深深按进柴昭的肉里,但他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大步朝前走去。他的步子迈的那样大,岳蘅只得疾步跟着却又奈何不得。 ——“你要带我往哪里去啊!” 殷家堡 送走了柴昭一众,殷崇诀深吸着气背过身子,吱吱作响的拳头击打在墙上。殷坤凝视着他,捻着须道:“崇诀,爹知道你心有不甘。你是殷家的儿子,看看你大哥,身为长子他替爹分了多少忧,如今与穆蓉举案齐眉也算是过的和美。一个女人尔尔,且不说他日你是不是能功成名就,就算只是绥城殷家堡的二少爷,方圆百里的女人也是任你挑选。岳蘅...忘了她吧。” “阿蘅...”殷崇诀手背青筋凸显,“如此错过,只是我的过错罢了...” 第21章 一吻定终身(捉虫) “且不说他日你是不是能功成名就,就算只是绥城殷家堡的二少爷,方圆百里的女人也是任你挑选。岳蘅...忘了她吧。” “阿蘅...”殷崇诀手背青筋凸显,“如此错过,只是我的过错罢了...” 见父亲离开,殷崇旭走近面色阴沉的弟弟,虽是竭力压制着愤意,可语气却终是难掩,“你为什么要这样对阿蘅?” “大哥,你是在问我?”殷崇诀幽幽对视着兄长的眼睛,“世上有太多事非我所想,非我所愿,爹也说了,你我都是殷家的儿子...大哥能为殷家堡娶一个不爱的人,我这个做弟弟的...” “在我面前,你不用使在爹跟前的那一套!”殷崇旭厉声打断道,“此生非阿蘅不娶,是你对我说的,今日,你却把她拱手推给了旁人?” “旁人?”殷崇诀嗤嗤笑了声,“大哥,那不是旁人,他可是柴昭柴少主!与阿蘅有着婚约的那个人!苍山柴家的独子,大周正一品上将!我们殷家堡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完璧归赵,谈何拱手与人?” 殷崇旭露出失望之色,“柴少主并非不明事理的人,晋国已灭,武帝自缢,这婚约可作数,也可不作数。阿蘅性子倔强,柴少主又正需要殷家堡相助,只要知道你俩情投意合,他定是会成人之美的。我只是没想到,崇诀...阿蘅的心早已经在沧州千疮百孔,你怎么忍心再这样伤了她!” “柴少主成人之美,便是我殷崇诀欠了他的。我自小就讨厌欠别人,人情难还,还不尽的!”殷崇诀傲然的端直脊背,“而下柴少主怎么也得惦记着殷家堡的好处,他日逐鹿天下,大哥与我...” “别说了!”殷崇旭斥住弟弟,“成大事凭的是本事,并非阴谋算计,尤其,还是算计一个女子...崇诀,大哥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殷崇诀看着兄长拂袖离去的背影,剑眉紧蹙瞳孔微颤,口中自语道:“盛世可谈情,乱世当拔剑,阿蘅,你别怪二哥...” 穿过集市,踏进林子,岳蘅见柴昭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咬牙抽出袖刀朝他手腕刺去。不等云修和李重元喊出声,柴昭骤的松开手,指尖夹住薄如蝉翼的刀刃,“又是要割我的咽喉,又是要剐我眼睛,这会子又要挑了我的手筋?非要你夫君见血么?” 云修想上前,却被李重元死死拉住,冲他使了个眼色,二人隐进密林。 “少夫人会不会伤了少主?”云修踌躇道。 “这哪是你我可以担心的?”李重元看了眼身后,“走了。” “我在靖国公府里,没有寻见你的金鎏弓。”柴昭镇定的放开手,“该是被纪冥带走了吧。纪冥欠岳家的,我记在心里,你的东西,我也会替你拿回来。阿蘅...” 岳蘅抱着膝盖倚树坐下,撇过脸不去看他。柴昭单膝着地,抚住岳蘅如玉石般柔滑的面庞,眼前这张眉目依旧的脸,是他朝思暮想的女人,是他夜深人静时每每想起,便会痛至心扉的女人。 “数载金戈铁马刀光剑影,我从未畏惧过。”柴昭扳正岳蘅撇开的脸,不容分说的让她直直看着自己的灰眸,“可是唯独在面对你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害怕。我害怕会像辽州一别那样,天人永隔,此生再无相见;害怕我若是晚来了一步,你我就只能缘尽今生,各安天涯。” 岳蘅想看透这个男人,她努力想透过那双灰色的眼睛,可那却像是一道难以望穿的屏障,她只能看见瞳孔里难以逃脱的自己——无法挣扎的岳蘅。 柴昭像是觉察到岳蘅开始松懈的防备,微倾身子吻上了她的额头,那干燥的柔软让岳蘅顿觉周身酥麻,她又记起了深谷那夜,这个男子霸道的搂住自己,她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坠入他布下的深渊,再难自拔。 ——就像此刻的自己。 “你的金羽箭我从未离身,我的金锁片也在你怀里揣着,你明明记着我,你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带走你...”柴昭触向她柔软的红唇,却没有贴上,“殷家父子不可靠,我不会再把你留在这里,你只能跟着我。” 岳蘅深埋着头没有发声,柴昭坚实的身子如同铠甲一般,护在她单薄的身前,守着两人带着暖意的沉默。 这般过了许久,见天色渐暗,柴昭站起身,朝岳蘅伸出手道:“时候不早了,你再不回去,我可把你顺走了。” 他,他一定给自己下了蛊。岳蘅无法抗拒的握住他的手,柴昭一个使劲拉起她,嘴角泛起得逞的悠悠笑意。 “三日后我会回去云都。”柴昭张口道,“你与我一起走。”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走!””岳蘅不假思索道。 “死犟。”柴昭眉宇间也不见怒意,晃了晃她的手道,“我说过,不会再让你离开半步,我去哪里你都得跟着,天涯海角,都要在我身边。” “我又没有卖给你柴家,你凭什么霸着我!”岳蘅毫不示弱道。 柴昭把岳蘅往自己身边拽了拽,不容分说道:“你我早该成婚,这次回去就把大事办了,做了我柴昭的妻子,霸你一生一世又如何?你那殷二哥,已经真真成了你的二哥。岳蘅,除了我,世间还有哪个男人敢觊觎你?” “要我跟你走...”岳蘅深吸着气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更加固执的男人,“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哦?”柴昭饶有兴趣的凑近她,“说来听听也好。” 岳蘅背过身子不去看他,镇定着心绪道:“第一件...今生今世,你只可以有我岳蘅一人,你若负我...” 第31节 “分离数载,今日我站在你面前,你觉得我还会负你?”柴昭的语气毫无波澜。 岳蘅一时语噎,顿了顿继续道:“第二件,国破家亡之仇,我没有一日忘记过。他日你起兵攻梁,带着我,我要亲手杀了纪冥。” 柴昭的眉眼舒展开来,抚住岳蘅的肩道:“只要你不怕刀光剑影,我自然是想到哪里都带着你。” “第三件事...”岳蘅晃了晃脑袋,“这第三件事...我还没有想到,等我...” “三件,三十件...”柴昭笑着挽起她的手,“我哪里有不会答应你的事。你我还有一生那么长,等你想到了,再与我说。” 他手心的温热,没有半分的褪却,岳蘅心里的陌生抗拒依旧,却不再想逃。 夕阳下,崔文在院子口望了许久,见是柴昭与岳蘅回来,欣慰的舒出一口气。 “就要劳烦崔叔这几天替阿蘅收拾行装了。”柴昭客气道。 “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崔文环顾四周道,“你把人带走就行。 “崔叔!”岳蘅急道,“阿蘅什么时候说要离开了?你也帮他不成?还是你厌烦了我,要把我轰走?” “女大当嫁,羞什么?”崔文看向含笑的柴昭,两个男子都有一双含义不明的眼睛,镇定的注视着彼此不落下风,“柴少主自然是会好好待你的。” 岳蘅半恼半羞的瞥了眼柴昭,疾步跑进自己房子,紧闭房门不敢出声。柴昭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笑了声,冲崔文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远远候着的云修和李重元迎了上去,“岳小姐她...?”李重元试探的问。 “三日后,和我们走。”柴昭又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屋子。 “真的?”李重元面露喜色,“实在不能再好,属下就先恭喜少主了。” 云修脸上却不见高兴,迟疑着缓下步子道:“少主,不如...你俩先回去,我留下,守着少夫人?” 李重元不悦道:“少夫人要你守着做什么?” “我是担心...”云修欲言又止,“少夫人性子那么倔,不情不愿的事情只怕是不会轻易顺从。要是...这几日少夫人偷偷跑了,我们再去哪里找她?我留着这里,少主也能踏实些。” “心若不在,守得住一时,也守不了一世。”柴昭面不改色道,“阿蘅不会跑的,走了。” 第22章 山如画 “心若不在,守得住一时,也守不了一世。”柴昭面不改色道,“阿蘅不会跑的,走了。”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山野,崔文打开房门,只见殷崇旭倚着院门,晨风寒冷,他搓着手心像是已经等了许久。 “大少爷?”崔文走向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喊我声?” “才来没一会儿,是我早了些。”殷崇旭宽厚道,“阿蘅还在睡?” 崔文扭头看了眼岳蘅紧闭的房门,摇着头道:“谁知道呢,没准一夜没合眼也说不定。” 说话间,房门咯吱一声探出头来,低垂着唤了声:“大哥来了?” “阿蘅。”殷崇旭露出笑来,“吵到你了?” 岳蘅闪出身子,见她顶着乌青的眼圈,殷崇旭隐隐有些心疼。崔文往后院走去给这二人挪出地方。殷崇旭沉默片刻,目不转睛的凝望着岳蘅道:“柴少主说他过几日就会先回云都,是不是你也要跟着去?” 岳蘅抬起眼,像是叹了声,“这里也没人想留下我,去哪里,和谁去,又有什么分别。” “崇诀他...”殷崇旭想为弟弟开脱几句,可又不知该如何说,苦涩的从怀里摸出一个木匣,塞进岳蘅手里道,“阿蘅,姑娘家出嫁,少不了嫁妆,大哥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随意置了些。这是大哥给你的,你收着带去云都...” 木匣沉甸甸的压在岳蘅的手心,岳蘅打开匣子,里头珠钗坠子都一一备齐,虽不是当下时兴的模样,却满是殷崇旭可昭日月的情意。 “大哥...”岳蘅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纵使有再多的不舍,殷崇旭也知道自己留不下她,拾起袖子按了按岳蘅泛红的眼角,爱怜道:“大哥只见你哭过一次,去云都是好事,哪有再落泪的道理。柴少主已经与我们说好,大家各自筹备,大哥很快便会带着人马去云都与你们会合。只是你与柴少主的喜酒,怕是来不及喝上了...”殷崇旭的声音低了下去,随即又挤出笑道,“柴少主这样都没有忘了你,你跟他走,没有错。” 晨风又起,吹散了岳蘅没有扎紧的发髻,丝丝乌发掠过她白皙的面颊,殷崇旭捻起一缕发丝别向她的耳后,低声道:“你们走的那天,大哥就不去送你了。阿蘅走的再远,都要记着殷家堡我这个大哥。” 这个成熟的男子终于还是难以自制的抚上岳蘅柔滑的脸,岳蘅睫毛闪动,一颗泪珠滴落在殷崇旭的手背上。殷崇旭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大哥先走了,保重。” 迈出的每一步都像灌了铅一样重,手背上那颗为他落下的泪珠,轻柔的滑入他的袖口,再难寻觅。 离开的那天,柴昭带着云修等人来接岳蘅,数百军士遥遥列队,昂着脖子想一睹这位未来少夫人的芳容。 “崔叔不和我们一起走?”柴昭见崔文淡定的提着井水毫无要跟着离开的意思,疑道。 “柴少主带着阿蘅离开便是,我就不去云都了。”崔文笑了笑道,“阿蘅这个犟丫头,就要柴少主多费心了。” “崔叔连我与阿蘅的喜酒都不去喝一杯?”柴昭坚持道,“你照顾阿蘅多年,这份情,柴昭定会好好报答。” “我崔文还真不是图报答的人。”崔文大笑道,“颠沛半生,我也不想挪地儿了,这里就挺好,背靠殷家堡踏实的很。只盼...”崔文望着岳蘅单薄的身影,“只盼柴少主好好待阿蘅。” 柴昭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岳蘅正把竹弓拴在白龙的马缰上,抚了抚白龙的马鬃,转身又去拿自己心爱的箭匣。 见柴昭盯着岳蘅时满眼的宠爱之情,都忘了去应自己一声,崔文没有再多说,笑了笑转过身去。 “少夫人在找这个箭匣?”云修高举起晃了晃。 “额。”岳蘅伸出手道,“给我。” 云修瞪大眼瞅了瞅,满不在乎道:“一匣子竹箭尔尔,带不带也不打紧。云都有上好的兵器坊,我知道少夫人以前使的是金羽箭,等咱们到了云都,我去给置办,也只有顶好的金羽箭才配得上少夫人你的箭术。”边说着,云修便要把箭匣抛到一边。 岳蘅箭步上前一把夺过,爱惜的抚触道:“别碰我的东西!” 云修顿觉有些委屈,还欲给自己辩上几句,柴昭已经走了过来,按住他的肩道:“阿蘅喜欢什么,就带走什么。” 云修诺诺应了声,悻悻的扭过头去张罗别的。 第32节 柴昭看着满匣子的竹箭,又抬眼注视着沉默不语的岳蘅,勾住了她的指尖温柔道:“每一个蘅字都情深意重,你应该带着去云都。” “你...”岳蘅嘴唇微张,想说却又说不出声。 柴昭轻按住她的红唇,目光悠远情漾,指尖滑上她的手腕紧紧攥住,“该跟我走了。” 岳蘅回头冲崔文喊道:“崔叔,你要记得来云都找我啊!” 崔文没有转身,也没有言语,扬起手挥了挥又缓缓的放下。 翻上白龙,岳蘅不舍的望着自己狩猎数载的密林,却没有去遥望身后殷家堡一眼。 “白龙,你我要一道去云都了。”岳蘅贴着马耳喃喃道,忽的直起身子,挥扬马鞭“驾”的一声追着朝霞驰骋开去。 马队纵横山谷,飞鸟振翼惊飞,扑翅的声响回荡不止。 殷家堡 殷崇诀闻声抬起头,只见东边的天际掠过大片的飞鸟,阵阵雀鸣似有万般难舍。 “阿蘅...是你已经走了吧。”殷崇诀哀然的垂下头,面颊不住的抽搐着。 “明明是放不下,为何都不去送一送她。”不知什么时候殷崇旭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纵使你断了昔日那份情意,总还有你口口声声的兄妹之情在,你这又是何苦!” “大哥说什么呢。”殷崇诀强撑着镇定道,“这会子我去送她,岂不是让柴少主多想,不必要的麻烦寻了来做什么。阿蘅嫁得良人,这个人更是好过我许多,我为她高兴还来不及。” “大哥只想你今生都不会后悔。”殷崇旭意味深长道,“江山如画,又怎么抵得过阿蘅箭指蒹葭。若我是你,我绝不会放手。” “大哥...”殷崇诀欲言又止。 “别说了。”殷崇旭止住道,“上回已经与柴少主说好,绥城万余兵马,都将纳入柴家麾下,你我更要助穆都尉日夜操练,待柴家万事俱备,一声令下,便是逐鹿天下之时。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该怎么走下去,你知道的。” “这个我自然知道。”殷崇诀目露锐利之色,“我连阿蘅都让给了他,他日分羹之时,柴昭怎么也得给我殷家提个大碗盅才是!” 殷崇旭纯良的眼眸掠过一丝失望,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下去。 “吴佐你看。”云修指着最前头道,“少主就算只是默默看着少夫人,这背影都像含着笑呢。” “背影含笑你都能看出来?”吴佑抢道,“你倒是说说,怎么看出来的?” 云修一鞭子朝吴佑挥去,吴佑敏捷的躲闪开来,狡黠笑道:“云修,没打着!” 云修不屑道:“懒得理你。吴佐,你倒是说说,我说的可对?” 吴佐扬起嘴角道:“你说的不错,少主的欢喜,掩都掩不住。” “两年前你我与少主从沧州回来...”云修回忆着道,“整整十余日,少主不曾说一句话。少主愿意领兵抗梁,也是为了替少夫人一家报仇吧。再看看这回,我都欢喜的紧,少主心里更别提多美了。” 云修还想多说几句,见柴昭缓下步子转头看向李重元,连忙闭上了嘴做望天状。 “重元。”柴昭喊了声。 李重元勒着马缰踱上前,与柴昭并行着,“少主有何吩咐?” 柴昭瞥了眼还在前头的岳蘅,低声对李重元道:“我带阿蘅回云都的事,你可有传信给郡主?” 李重元顿悟的笑道:“这那还需要您吩咐,几日前就已经飞鸽传书到了云都,婧儿应该知道了岳小姐尚在人间的消息,信中我也说了,您会和她一起回去。” “那就好。”柴昭释然道,“不能委屈了阿蘅。 李重元点头道:“婧儿也与我说过不少岳小姐的好处,知道她还活着,婧儿一定很高兴,她做事一向得体妥当,迎岳小姐进云都,婧儿是绝不会怠慢的,少主尽管放心。” “阿蘅虽不再是靖国公府的小姐...”柴昭握紧手里的缰绳,“可仍然是我最心爱的女人,贵女也好,猎女也罢,我认定的那个人,今生都不会变。” 岳蘅见柴昭迟迟不上前,忍不住回头探了一眼,恰恰对上他望向自己的灰眸,惊得在马背上一个哆嗦,白龙不快的呜咽着像是抱怨了声。 李重元憋忍不住轻笑了声,压低声音道:“岳小姐...看着倔强了些,可骨子也还是个少年性子,实在是...有趣。” “犟的很。”柴昭似笑非笑道,“到了云都,我可还有的受。” “还有就是...”李重元迟疑道,“我也没有想到,咱们今日带岳小姐离开,殷家堡的人,竟是一个都没有来送她。虽是为了避嫌,可着实是有些过了吧。” “殷家父子可比你我要会做人的多。”柴昭幽幽道,“这份人情,你可也得替我记着,他日,可少不了还予他们。” “殷崇诀,不容小觑!”李重元小心瞥视着身旁柴昭的眼神,“心肠如铁,算计颇深,虽是可用成事之人,却实在不得不防。” “我与叔父,此时所需的不就是殷崇诀这样的人么?”柴昭神情自若道,“若非我也图殷家堡相助,又岂会千里奔赴绥城,不过各取所需罢了。待他日天下尽归,自会有他们父子的去处,且行,且看便是。” “少主胸怀天下,重元知道该怎么做。”李重元谦卑的低下头,缓下步子融进了身后柴昭的亲卫军里。 第23章 北国情深 云都是周国重城,傲立西北百年,柴家兄弟经营多年,云都早已经是周国第一城,繁华富丽。柴逸与柴昭叔侄大破梁军,柴家贬至苍山蛰伏近十年,总算又得以重返云都这块昔日的封地。 “明日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到了云都的王府了!”云修欢喜的搓着手道,“这一路难得的好走,可是托了少夫人的福!今晚在这破庙里熬上一宿,明儿晚上就可就睡暖床喽!” 愈往北走,愈发的寒冷,凛冽的北风呼呼不止,岳蘅娇嫩的面颊被吹得一阵生疼。 阴暗的天空忽的飘起零星的雪花,岳蘅久居南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飘雪,禁不住推开门,伫立在屋檐下凝视着漫天的熠熠雪光。 寒风骤的渗进屋里,柴昭见岳蘅轻轻跺着脚取暖,边解开自己的貂裘边站起身,正欲过去,云修急的脱下自己的塞进他手里道:“少主,您身子贵重,我皮糙肉厚的不怕冷。” 柴昭也不与他客气,接过便朝岳蘅走去。云修哈着热气凑近李重元,胳膊肘戳了戳他道:“少主与少夫人,是不是回了云都就办喜事?你与郡主信里是怎么说的?” “多事。”李重元装作不悦道,“少主自有安排,哪是你我可以议论的。” 岳蘅正望着雪花发呆,忽觉身上一暖,循着抚去,貂绒温热柔软,还未来得及开口,柴昭已经到了身前,小心的替她拢紧系上束带,低声道:“是没有见过雪么,这么冷也在外头站着。” “见过。”岳蘅唇齿微张轻轻应了声,“只是沧州的雪,还未落地就化成了水,与这里的不一样。” 第33节 “这里的雪。”柴昭抬头看去,雪越下越大,映的天际都泛起了亮白,柴昭伸出手,不过片刻,掌心已经积满莹白的雪花,柴昭将掌心凑到岳蘅的面前,“这里的雪,要隔上几日才会慢慢融化,就像白色的砂砾一样,比南方的绵雪要干燥许多。” 那捧莹白,岳蘅刚刚触上就随风散落,不等岳蘅回过神,柴昭的大手已经包裹住了她冰冷的手心。 “白雪皑皑的云都,没有比那更美的地方。”柴昭望向北边憧憬道,“自我年少离开,便日日想着能有一天重回云都。你与我去那里,今生都不会后悔。” “当年,若是你把我接去的是苍山...”岳蘅抬眼看着这双数载挥之不去的灰眸,“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柴昭捧起岳蘅的手贴紧自己的唇尖,轻触着道:“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始终还是陌生。可你我还有一生那么久,你的心里总会有我。” 柴昭拖着岳蘅的手回到生火的里屋,云修瞅着二人憋忍住笑道:“这样才好,少夫人与少主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还有什么来着...”云修挠了挠头想不出词来,求救似的看向李重元。 李重元瞥了眼他,起身道:“岳小姐坐这里来,这里暖和些。” 柴昭拉着岳蘅在自己身边坐下,映着燃烧的火光扫视过围坐着的几人,“阿蘅,一路仓促疾行,还没来得及与你好好介绍我这几位左膀右臂。”说着指着李重元道,“他是李重元,柴郡主的丈夫,既是柴家的女婿,也是我叔父最器重的谋士。” 李重元对岳蘅颔首一笑,岳蘅点了点头道:“柴郡主和我说起过,她未来的夫君虽不是王侯将相,却是她自己真心钟意的人。见过郡马爷。” 李重元自嘲却又难掩欢喜道:“婧儿真是有什么说什么,让岳小姐见笑了。当年我不过是陪郡主学骑马的玩伴,难得郡主不嫌弃,竟愿意下嫁于我,也是我李重元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柴昭又看向吴佐吴佑,侧脸转向岳蘅,“阿蘅,这二人便是吴佐吴佑兄弟俩,自父辈便是我柴家的家将,忠心耿耿,就算柴家便贬至苍山,也从无背弃。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出,他们哪个是兄长,哪个是弟弟?” 岳蘅见这二人确是生的一模一样,而下一言不发看着自己更是难以辨认长幼,蹙眉摇了摇头道:“我与他俩也没多熟识,哪里分得出...” 柴昭垂眉一笑,吴佐指着自己眉心道:“岳小姐看,吴佐这里有一个圆痣,便是哥哥了。记着这颗痣,就不会认错。” 吴佑咧嘴道:“岳小姐...不对不对,是少夫人。我是吴佑,少夫人以后有任何事,找我就是!” 柴昭刚要示意云修过来些,岳蘅张嘴道:“这个我认识,云修云将军。” “哈哈!”云修瞪大眼笑道,“被少夫人记在心里,我可真是面上有光。” 岳蘅毫不示弱道:“我倒是想忘,可你有事没事总在这眼前晃荡,想忘记也难。” 云修眨了眨眼道:“云修自幼孤苦伶仃,浪迹街头。若不是十几年前认识少主,饿死路边也说不定,少主那几年与我相互扶持谋生,竟还与我这个弃儿结为异性兄弟。”云修忽的笑了出来,“那时我也不知道,少主居然是柴王爷的独子。” 柴昭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枝道:“怎么,若你知道,就不认我这个大哥了?” 云修盯着摇曳的火光摇着头道:“认下少主这个大哥,比李重元娶了郡主的福气还要大上许多,我怎么能错过!几年后少主满门得以昭雪,他叔父来接他回王府...我这才知道,平日里与我一起的...少主竟去求了他叔父,把我也带了走...” “你那么好的身手,怎么能浪费,与其祸害外头,倒不如跟着柴家谋条出路。”柴昭拉过岳蘅冰冷的手贴近火焰,俯身替她吹散燃起的轻烟。 “自此之后,也多了个人欺负我...”吴佑目露沮丧,“这个小弟做的真是窝囊。” 众人听着都大笑了出来,岳蘅瞅着吴佑一个七尺男子露出委屈的模样,捂着嘴也偷笑了声。 这笑声虽轻的如细针坠地,可还是被柴昭察觉,刹的扭头去看岳蘅,那微若蝉翼的笑意凝固在了岳蘅惊住的脸上。 “少夫人的脸怎么红透了!”云修指着岳蘅高声道。 岳蘅猛的站起身,揉搓着发热的面颊急道:“这火烧的这么旺,能不烤红么!不与你们说了,我困了...”言罢转过身朝后头跑去。 几人先是一愣,随即都是笑了出来。夜半寒风嗖嗖,柴昭拔出随身酒囊的塞子喝了几口,递给了李重元,李重元仰头灌下,面露笑意道:“这趟回去好事将近,重元先恭喜少主了。” 云修抢过酒囊,晃了晃也喝下几口,甩给吴佐道:“少主大婚,喜宴怎么也得摆上个三天三夜,大家不醉不归!” 柴昭见这几个聊得越发火热,收住笑低声道:“别吓到了阿蘅,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各自去歇着吧。” 云修等人散去,柴昭迟疑片刻,轻轻踱近岳蘅歇息的角落,见她一动不动静静睡着,仿佛又回到了深谷那夜,她倒在自己怀里睡去的模样是那样静熠美好。柴昭一时看的有些出神,站立些许,解开自己的貂裘,屏住呼吸俯身披在了岳蘅的身上。 听着消失耳边的脚步声,岳蘅轻轻呼出一口气睁开眼,松开了攥着袖刀的手心。拢紧肩上柴昭的貂裘,闻着上头这个男子遗留的气息,沉沉的睡了过去。 ——“云都!” ——“前面就是云都了。”柴昭看着并肩的岳蘅道。 白龙一步一步踩着皑皑的白雪,见着不远处巍峨的古城,也欢喜的扬蹄嘶鸣起来。 “阿蘅的白龙好像很喜欢这里呢!”柴昭伸手抚了抚白龙的马鬃,说来也神奇,白龙竟把头朝他凑了过去,恼的岳蘅狠勒着马缰,轻捶了几下白龙。 岳蘅遥望云都,只见城门轰然打开,驰骋出一队人马,没等岳蘅看清来人,李重元指着前方惊喜道:“你们快看,是郡主,郡主亲自带人来迎岳小姐了!” 第24章 十里红妆 岳蘅遥望云都,只见城门轰然打开,驰骋出一队人马,没等岳蘅看清来人,李重元指着前方惊喜道:“你们快看,是郡主,郡主亲自带人来迎岳小姐了!” “柴...郡主...”岳蘅心头微微一颤。 言语间,人马已经到了跟前,为首的柴婧一身青色锦裙,披着白貂素袄,俏丽的眉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岳蘅,含着笑意又似带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岳小姐!”柴婧颤声唤道,“真的是你,岳小姐!?” 虽只在辽州见过柴婧数面,岳蘅对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柴婧却很有好感,如今再见更是如同亲人一般,才一张口就差点哽咽,只得冲着她微微颔首说不出话来。 柴昭瞧见岳蘅心中的百转千回,有力的按住她的肩膀,对柴婧点头道:“风雪这样大,有劳郡主出城迎我们了。” 柴婧嗔怒道:“谁来迎你们了,本郡主迎的啊,只是眼前这位岳小姐,你们个个都是沾了她的光。” “对对对!沾了少夫人的光!”云修高声道。 “都喊上少夫人了?”柴婧拉了拉岳蘅的衣袖,装作吃惊道。 “云修的话郡主也信?”岳蘅扭头瞪了眼云修,“听他胡说!” 柴婧星眸瞅着柴昭滴溜溜转了转,指尖冲他晃了晃道:“好你个柴少主,有些本事啊。” 柴昭也不应她,挥着缰绳道:“走了,早些进城,见了叔父还有事要议。” 第34节 “这事...”柴婧哧哧笑道,“是你自己个儿的事,还是...” 柴昭回头看了眼垂下头的岳蘅,收回眼神道:“自然都是要议的。这阵子我不在,叔父身体可有好些?” 柴婧轻轻叹了声,摇头道:“不见大好,日日咳的难以入眠,人也清减了许多。知道你带岳小姐回来,叔父本来也想亲自出城迎接,可这几日忽降大雪,我苦劝许久他才愿意在府里等你们...” 柴昭目露凝重,低声道:“再去寻些名医吧,叔父的身子不能有恙。” “云都...”岳蘅望着城楼上红漆的大字默念道。 人马踏进城门,岳蘅顿时愣在那里——云都城的青石路上竟铺满鲜红的锦布,层叠的樟木箱子沿街摆着,满城高挂红灯笼,喜庆笼罩,大群的百姓攒动的探着头张望着这个柴家未来的少夫人。 “这...”云修先是一愣,随即大笑道:“郡主好心思,这就是那十里红妆么?郡主大婚之时,也不及这样的阵仗吧!” 柴婧微微笑道:“换做两年前,就算是在苍山,岳小姐嫁进柴家也是这样的排场,眼下我大哥可是皇上亲封的正一品上将,我大周镇国之臣,岳小姐今日踏进云都,怎么也得胜过在苍山十倍。若非日子紧促了些,还远不止如此。” 这般说着,见岳蘅傻眼的模样,柴婧凑近她柔声道:“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的,与我大哥在一起,你今生都不会后悔。你一直都在他心尖上,别看他镇定的样子,心里准乐成花了。” 柴婧低低的笑了声,见眼前的岳蘅比起初见时消瘦了不少,眉眼也不复当年御前献技时的夺目光泽,一抹哀愁像是沉淀许久挥之不去,心中也是一阵唏嘘,宽慰道:“那些旧事,提了都是伤痛,岳小姐到了云都,大哥自然是你最亲的人,我柴婧...岳小姐不嫌弃的话,做你姐姐可好?” “柴郡主...”岳蘅才一开口已经哽咽,红着眼道,“这门亲事,岳蘅本以为早已经不作数了。” “傻!”柴婧装作恼道,“婚约可以不作数,真心却岂是一纸婚约可以束缚的!今时今日,岳小姐还不明白么?” 岳蘅迟疑的侧身去看,身披黑色貂裘的柴昭澄定的注视着长街尽头,像是没有觉察到岳蘅看着自己的目光,轻踢马肚道:“走了,叔父还等着大家回去。” “瞧他那个样子。”柴婧轻哼了声,“岳小姐,我们走。” 王府外,早已经有许多奴婢管事候着,听见马蹄声都踮起脚尖,指着柴婧身旁的陌生女子露出惊喜好奇之色。 离王府还有半街远,柴昭忽然翻下马背,抽出岳蘅手里的缰绳攥在了自己手上。 吴佑咋舌道:“少主亲自牵马?可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吴佐示意弟弟小声些,压低声音道:“少主是要所有人知道,岳小姐虽然是孤身一人到了云都的王府,可在他心里还是一等一的贵重,让旁人都要与他一样珍视岳小姐。” 岳蘅才下马背,已被柴昭稳稳的扶住手心,不等她平复气息,柴昭已经拉着她大步走进王府,直往正厅而去。 大厅里,柴逸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一手握着书卷细细看着,一手去摸茶盏,正欲喝下,闻见院子里的动静,按下书卷抬起头,看着柴昭与岳蘅愈来愈近的身影,沧桑的脸上泛起笑意来。 “侄儿见过叔父。”柴昭单膝跪地道,见岳蘅有些不知所措,轻轻唤了声,“阿蘅,快见过叔父。” 岳蘅吸了口气,跟着单膝着地,咬唇道:“岳蘅...见过柴王爷。” 面前的柴逸比起三年前辽州所见,似乎苍老了许多,发髻里满是银丝,黝黑的脸上布满刀刻般的深纹,可见这几年为抵御梁国维系朝堂殚精竭力,付出颇多。 柴逸抚着斑驳的胡须笑道:“唤本王一声叔父也好,王爷也罢,早晚都是一家人,岳小姐不必客气,起来说话。” 柴昭直起身子,岳蘅也跟着站起身,虽是到了陌生地方,但眼眸里却不见惶恐,无卑无亢很是自若。 柴逸细细打量着岳蘅,心中也是暗暗赞叹这位侯门贵女骨子里无拘的傲骨。 “光阴荏苒如梭。”柴逸轻叹了声道,“上次见面,岳小姐还带着几分少女稚气,而今再见,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本王却已经老了许多...” “叔父哪里老了。”柴昭搀扶住他的臂膀坐下,替他茶盏里斟满茶水,“阿蘅不改稚气模样,叔父也依旧是昔日的硬朗身板,都还是老样子。” 柴逸笑着看了看岳蘅,和气道:“你一口一个阿蘅,总算苍天有眼,让你还能把她带回来。”顿了顿,柴逸露出揪心之色,“本王在辽州与阿蘅的父兄也算是相识一场,更是有缘结下姻亲。沧州被围,阿昭求我发兵助你岳家...可惜那时本王要顾虑的实在太多,阿昭苦求无用便自己带人去救你一家。岳小姐,你可以怪本王,但阿昭赤子之心,苍天可鉴。” 岳蘅难掩眉间忆起伤痛的哀色,苦涩道:“阿蘅怎么会怪柴王爷,您若真是出兵助我岳家,就算保住沧州,我满门也难逃勾结之罪。您看似无情之举,实则是为了大局,阿蘅从无半点怨恨。要怪,就怪纪冥狠毒,杀我父兄,逼死我娘亲与小弟...我虽是苟且活着,国仇家恨,我岳蘅从未忘记过。” 这样说着,岳蘅乌亮的眸子似有泪光闪动,但容颜仍然坚韧。柴昭拾起衣袖按住她泛红的眼角,低头看着她道:“我替阿蘅复仇,可好?” 岳蘅眉眼轻抬,对视着这个灰眸的男子,倔强道:“我不需要旁人替我做什么,我的仇人,一定会死在我手上!” 柴昭回头冲柴逸摇了摇头道:“叔父,我就说阿蘅不改那份年少稚气吧。” 柴逸舒展开额头笑道:“这才是真正的侯门之后,将门虎女,蛰伏数载仍不失当年锋芒,阿昭,能娶岳小姐为妻,是你的福气才对。” “阿昭自当珍视这份来之不易的福气。”柴昭回眸去看,只见岳蘅忽闪着大眼做望天状,忽觉一阵舒心的快慰。 别苑里。 柴婧与李重元数月未见,打量着丈夫俊逸的面庞泛起笑来,掸着貂裘上的雪花,攥住了他的手,“殷家堡如何?答不答应为我们所用?” 李重元抚摸着柴婧柔软的酥手,将她拉到床榻边坐下,捧着她娟秀的俏脸痴痴看了好一会儿,喃喃道:“旁的女子与丈夫久别重逢,都是嘘寒问暖恨不得一头扎进他怀里才好,我家的郡主夫人却与她们不同,头一句问的都是国事大事,让夫君心寒呐。” 柴婧扑哧笑出声,抽出手道:“你好好在我跟前,还需要多问什么?别闹了,快些与我说,知道我急着这事有些日子了。” 李重元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少主亲自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殷坤父子满口答应,倾其力量与柴家结盟,绥城有万余兵马,粮草更是充裕,有他们相助,少主大有可为。” “当真!”虽是在意料之中,柴婧还是抑制不住的露出惊喜之色,握紧手心道,“实在是太好了,纪冥被逼退梁国,正是我大周反攻之际,回头就让父王启奏皇上,准了我们柴家军攻梁。照这样看来,他日一统天下也并非不可能,该是指日可待才是!” 见妻子欢喜的模样,李重元踌躇着欲言又止,柴婧看出丈夫似乎有话要说,挽住他的臂膀柔声道:“好了好了,我不再说这些个事,说说你,如何?” 李重元眉宇微蹙,顿了顿还是开口道:“婧儿,有件事,我想从你口中听到...” “哦?”柴婧端直了身子,“你说。” “这一路少主也与我提了些,虽是只字片语,但我也猜出几分。”李重元按住柴婧的手,注视着她的眸子认真道,“你实话告诉我,你父王...可有,可有...”李重元终究不敢说出来,叹了口气低下头。 “猎得天下,取而代之!?”柴婧贴近丈夫的面颊,“你问的便是这个?” 第25章 凤冠霞帔 “猎得天下,取而代之!?”柴婧贴近丈夫的面颊,“你问的便是这个?” 李重元心中早有准备,可听柴婧亲口说出还是震在那里,手心阵阵出汗攥住了床褥。 柴婧见丈夫沉默不语,嘴角轻扬道:“重元,你我夫妻也有数载,虽是没有与你提过,但我与父王并非拿你做外人,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而下殷家堡愿意助我们,父王定是也会多些把握。再说,大哥都与你说了,还不是拿你当自己人?” 第35节 “这我自然知道。”李重元平复着内心的紧张,“婧儿,此事非同小可,柴家好不容易才有今日,十多年前少主双亲就是遭了谋乱之祸的牵连...这会子又是...” “你也说了是遭受牵连,蒙受不白之冤?”柴婧收住唇边的笑意,“柴家殚精竭力替南宫家豁出命去,换来的不过是皇上的忌惮,得以起用也不过是拿我柴家军的忠魂祭奠这个摇摇欲坠的朝廷,待我们不再能派上用场的时候,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再回去苍山。重元,此时不博,更待何时?你追随我父王和大哥多年,柴家能不能成事,你该比谁都清楚。” “婧儿。”李重元见妻子似乎有些不悦,赶忙握住她的手,“我是你的丈夫,柴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也愿意与少主一道建功立业,只是如今我并非孑然一身,我有家有室,只盼我妻子能活的安乐无忧...” 柴婧心头一软,倚在了丈夫的肩上,“天下不定,何来安乐。这一次,柴家得握住自己的命数!” 李重元揽住柴婧的腰身,沙哑着声音道:“那是大事不假,可有件事却也要抓紧着办。你我成婚也有近两年,柴家延绵子嗣可也怠慢不得。” “柴家?”柴婧一愣,“我嫁给了你李家,诞下的子嗣也该是你李家的才对。” “怎么说婧儿才是王爷的亲生骨肉。”李重元含吻住柴婧的红唇,“也罢,这些都是后话,你我先好好努力才是...” 柴婧还欲说些什么,丈夫的身子已经缓缓俯下,柴婧酥手拉紧帐帘,锦帐里,一片情意绵绵... “云都的雪,已经接连下了三日了。”岳蘅趴在窗沿上喃喃自语道,“是不是整个冬天,云都都在雪里,白茫茫的望不到头,如云如雾...这才唤作云都?” “那为何不叫做雾都?”不知什么时候柴昭已经推门进来,走到了她的身后,掸了掸岳蘅肩上的雪沫,轻声应道。 岳蘅知道柴昭在身后,却没有扭头看他,口中低吟道:“到了云都,做什么?” “嫁给我。” 岳蘅肩膀微耸,张了张嘴没有发声。 “叔父与我商议过,雪季是有福的日子...”柴昭轻抚着她的肩,他的话语如此柔和,生怕惊吓到了这个失而复得的爱人,“阿蘅早已经过了碧玉之年,当年你我说好的,待你过了十六岁生辰,我就会来接你,与你成婚...如今都过了两年,也该把未办的事办了...” 见岳蘅沉默着,柴昭毫无波澜的灰眸闪过一丝怜惜,温热的手掌轻轻捂住岳蘅的双眼,低声问:“阿蘅一睁开眼,最想看见什么?” 岳蘅顿住心跳,愣了愣道:“家国依旧,山河锦绣。” 柴昭俯身贴住她的耳根,炽热的沉着道:“你与我成家,我为你复国,你要的锦绣河山,我许给你。” 小寒之日,柴昭与岳蘅大婚。那天的云都,宛如梦中之城,红绸结瓦,红缎铺霞。新登基不久的周国少帝南宫辰也命人送来贺礼,给了柴家无尚的荣光。 街上的百姓望着张灯结彩的柴家王府,咋舌道:“若是柴少主娶的是先帝的初云公主,这阵势也只能如此了。岳家只剩这一个孤女,难得柴少主还记着这门亲事,竟还许了这般的风光大嫁!柴少主真是重情重义的人呐!” 闻者纷纷点头:“岳家小姐真是好福气。嫁进如日中天的柴家,往后真是贵不可言了!” 云修顶了顶吴佐的脊梁,哈哈笑道:“少主黑衣束身惯了,这一身喜服,我倒是不敢认了,瞧瞧,这英武模样,云都哪家小姐不是芳心暗许。” “岂止云都?”吴佑听着插嘴道,“该是整个周国才是。我可是听说,初云公主听说要把自己赐婚给我家少主,乐了可有好几天,后来得知少主婉拒,以为少主看上了苏太尉家的貌美女儿,又哭闹了几日,后来又知道少主也没要那个苏星竹,这才缓和了些...” 云修听得有些意思,也没恼吴佑多嘴,啧啧道:“女人顶顶的烦,贵女尤其的多事,依我之见,还是少夫人最最好,你们一个个给我听好了,少夫人在云都没有亲人,你我都得掏心窝子待她,听到了没有!” 吴佑撇了撇嘴没有理他,吴佐按住云修的肩道:“这还用你说?” 柴婧盈盈笑着凑近深藏喜悦的柴昭,咬着耳朵道:“自打咱们回到云都,父王与我都劝你建个新宅子,堂堂正一品上将,怎么还能与我们挤在一处住着?你非不答应,这下可好,眼看你都大婚了,还和新娘子跟我们这帮闲人住在一个府里,是不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柴昭颔首一笑道:“王府那么大,郡主是要赶我和阿蘅走么?我们露宿云都,丢的可还是柴家的脸面吧。” 柴婧秀眉微蹙,嗔怒道:“真是无趣,看你的新娘子如何受得了你。” 柴逸乐呵呵的接过岳蘅奉上的新人茶,慢悠悠的抿了口,宽慰道:“金玉良缘失而复得,实乃不易。大婚之后,阿蘅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盖头掩住了岳蘅闪烁的眼眸,——就当是为了信义嫁给这个男人吧。岳蘅轻咬着红唇,透过朦胧的红色窥视着身边的柴昭。 “阿昭,你与阿蘅过来。”柴逸招了招手唤道,“苏太尉奉皇上之命特来云都贺你与阿蘅大婚,快来谢过苏太尉。” 柴昭拉过岳蘅的手,朝柴逸身边那位绛色锦服老者走去。 “苏太尉也来了?”吴佐皱了皱眉,“刚刚云修还提起他女儿,真是不能背后说人。” 李重元凑近他们,压低声音道:“今日大早才到的云都,直奔王府而来,我与郡主也是大吃一惊。太尉奉皇命亲临柴家,看来少帝也是只能指着王爷和少主替自己守护江山社稷了。” 云修鼻子哼了声,不屑道:“我们战场厮杀流血,也受得起这份恩典。” “你小声点!”李重元急道,“苏太尉就在大厅里,你是生怕他听不见你的胡言乱语么!” 绛色锦服老者便是当朝太尉苏瑞荃,面容瘦削并无出奇之处,但一双褐色的凹目却泛着不容小觑的精光,反倒是身后一个身着蓝色缎袍的贴身侍卫惹人侧目——肤色凝白如玉,丹凤大眼忽闪似星,双唇红润如初绽的花朵,生生一副男身女相的模样。 吴佑吞咽着口水道:“你们看苏太尉身后那个侍卫,竟比郡马爷还要俊美...还有男子会生成那个模样?” 云修眯眼看去,眨了眨眼道:“你这么一提,确实是长的不错,那又如何?一个男人,难不成你有龙阳之好?我怎么没早看出来?” 吴佑恼的撇过身子不去理他,吴佐上下看着那个貌美男子,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柴昭携内子岳蘅见过苏太尉。”柴昭抱拳俯身道。 岳蘅看不清面前的人什么样子,昨日嬷嬷又嘱咐她大婚之日不要出声,只得站在那里,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柴将军与老夫客气了。”苏瑞荃抚须道,“老夫受皇上重托来云都贺你与岳小姐大婚,也是荣幸之至。这位新娘子...”苏瑞荃伸了伸脖子,可也看不出红盖头下的面容,“就是沧州——岳蘅!?” 岳蘅听到自己的名字,低低“嗯”了声。柴昭知道她不便开口,微微一笑挽着她的手上前一步,“她就是柴昭的内子,沧州靖国公府的岳蘅。” 第26章 我心荡漾(捉虫) 岳蘅听到自己的名字,低低“嗯”了声。柴昭知道她不便开口,微微一笑挽着她的手上前一步,“她就是柴昭的内子,沧州靖国公府的岳蘅。” “哦...”苏瑞荃若有所思的应了声,“柴将军还没来得及掀开新娘子的盖头,老夫虽是好奇岳小姐的花容月貌,可今日怕也是无福瞧见,所幸老夫后日才走,明日,明日再来府上,定是要见一见技惊御前的岳蘅岳小姐,才不枉此行呐!” 苏瑞荃身后的俊美男子紧紧盯着凤冠霞帔的岳蘅,似要看穿她的盖头一般,丹凤双目似有妒恨不甘之意,转瞬又收回眼神,傲娇的扫视着大厅诸人。 ——“礼成!” 李重元与柴婧相视一笑,云修咬着手背凑近吴佐道:“你我去喝花酒,少主都未曾去过一次,他跟前连个亲近些的丫头都没有。少主运筹帷幄战场杀敌无人能挡,这洞房花烛头一遭...”云修憋忍住笑,“可比打仗难上许多吧。” 第36节 吴佐瞥了眼他道:“这话要是递到少主耳朵里,你猜他会不会暗暗记下?” 云修脸一白,慌忙道:“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新房。 岳蘅的心跳的很快,喜服的衣角就要被自己揉烂。在沧州待嫁的时候,母亲也与她说过些,如今早已经忘得干净不说,真要嫁与那个人——那个灰眸的男人...岳蘅脑中一片空白,只想一睁开眼,已经是天明。 柴昭敬过宾客,又与苏太尉多喝了杯,李重元凑近他低声耳语道:“少主,莫让佳人苦等。” 柴昭会意一笑,正要转身离开,苏瑞荃身后的俊美侍卫盈盈唤道:“柴少主,这就要急着离开么?卑职也想敬您一杯沾些喜气呢。” 柴昭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可一身戎装打扮又有些不敢确定,颔首淡定道:“内子还在屋里候着,改日,改日再喝。” 那人还要抢白几句,苏瑞荃低低咳了声,只得收回话不再言语。 去新房的路上,李重元跟了几步,柴昭顿住步子,看着他道:“我今日大婚,你跟着我做什么,有话便说吧。” 李重元吸了口气,红着脸道:“还不是婧儿非要我叮嘱你几句。她说...要您,要您多多怜惜岳小姐,别...别吓着人家...” 柴昭有些忍俊不禁,皱着眉头推开李重元道:“多事!” 新房外,候着两个喜嬷嬷,见柴昭到了,屈了屈膝弯腰退了出来。隔着一扇门便是自己惦记数载的心爱女子,柴昭一时有些恍惚,手掌微微使劲,门咯吱一声,二人的心头都是一颤。 这一步,万水千山,岳蘅望着一步步走近自己的这个人,怯怯垂下了头不敢再看。 “阿蘅。”柴昭将她的身子按进自己的怀里,“你终于到我身边来了。” 挑开红色的盖头,岳蘅的面容娇艳欲滴,星眸急促的看了他一眼,又连忙垂下,手心的汗水淋淋仿佛可以沾湿锦帕。 柴昭感觉她身子的颤动,松开臂膀倚着她在床沿坐下,侧身细细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道:“都说女人妆扮了好看,我的阿蘅倒是与旁人不同,清水芙蓉才更动人。” 岳蘅脸一红,嗔怒道:“你是说,我今日的模样不如往日的?” 柴昭托起她的面颊,朝着她额头吻去,“在我看来,都是一个样子,我心上的你,从来都没有变过。” 难捱的沉默让岳蘅愈发不知所措,柴昭揉搓着她汗湿的手心,淡淡轻松着道:“阿衡知道为什么新娘子要蒙上红盖头么?” 岳蘅摇了摇头低垂下眉梢。 柴昭澄定道:“新娘子蒙上红盖头遮住眼睛,就再也寻不到回去的路。这一生一世,阿衡只能留在我的身边,再也不会离开...” 柴昭这样说着,双唇不自禁的滑向她的红唇,觉察着柴昭愈来愈炙热的呼吸,岳蘅抽出身子挪到梳妆台前,取下戴了整日的花钗凤冠,解开细密精巧的新娘发髻,满头青丝飘散及腰,缕缕幽香荡漾开来。 镜子里的自己,满目都是对今日大婚的惶恐,镜中那个倚在床榻上的男人,身着玄端礼服,腰系赤色的金纹衿带,澄定自若的凝视着以指为梳的岳蘅,不急不缓。 喜嬷嬷在外头轻声唤道:“里屋的热水已经备好,少夫人可以去沐浴更衣了。” 岳蘅抚着青丝轻轻应了声,解开裹身整日的花红袍,舒爽的吁出一口气,里头束身的红绢内衫衬着她曼妙的身姿,柴昭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心神阵阵摇曳。 里屋热气袅袅,喜嬷嬷替岳蘅褪下内衬的红绢衣衫,扶着她如玉的身子浸在了备好的香汤里。青丝坠地,汤水滚热靡香,岳蘅仰靠着望向天花板,一幕幕仿若昔日重现—— 辽州城里擦身而过的黑衣身影,深谷夜晚拂过自己身体的如水痕迹,绥城密林那一双洞穿自己前世今生的灰色眼睛...那个自己曾经想一箭射死的男人,竟成了与自己结为百年之好的丈夫。 岳蘅捧起一汪香汤泼洒在自己迷茫的脸上,忍不住将自己的身子沉的更深。 守在一旁伺候的嬷嬷听见身后的步子,转身一看赶忙俯身行礼,柴昭挥了挥手,几人都悄悄的退了出去,掩上房门。 柴昭缓缓踱近岳蘅,拾起边上备着的帕子拧干,轻柔的擦拭着岳蘅的酥肩。 “不用你们候着服侍了,先出去吧。”岳蘅埋下头道,“我自己来就好。” 见无人应自己,岳蘅回头一看,惊得滑进了盆底,可这香汤如此澈冽,自己早已经尽数被柴昭看见,避无可避。 柴昭像是看不见她的慌张错乱,镇定的笑道:“慌什么,又不是头一回被我瞧见,如今都是我拜过堂的妻子了,还有什么好羞的。” “你!”岳蘅又想起深谷那一夜,咬着唇道,“那一晚,你也都看见了,是不是?” “你还要剐了我的眼睛么?”柴昭指尖划过岳蘅的颈边,凑近她的耳边低声沙哑道。 岳蘅看着他得逞的神情一阵羞恼,忽的捧着热水朝他脸上泼去,柴昭掌心拭去水花低低笑了声,“水都凉了,阿蘅还没有沐浴好么?” “你待着不走,我就也不起身。”岳蘅又沉了沉身子,抱肩坚持道。 “还是那副死犟的脾气。”柴昭背过身子,替她取下架子上绣着并蒂莲花的红绸子寝衣,“我这就背过身了,快擦了身子,新婚第一日可别冻着。” 岳蘅偷偷扭头看了眼,见柴昭果真背对着自己,急忙起身抹干身子,抽下他手中的寝衣,细腻柔软的绸子滑过柴昭的手心,柴昭迅雷般的转过身子,伴着岳蘅的惊呼将她一把横抱起来。 柴昭沙哑的低声笑着,轻轻荡漾着怀里滑润如水的女人,艳丽的红莲翩翩绚烂的扬起,衬得岳蘅幽红的俏脸愈发娇美动人。 “阿蘅想不想飞起来。”柴昭俯身咬着她的耳垂,“我带你飞...” 第27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柴昭沙哑的低声笑着,轻摇着怀里的女人,艳丽的红莲轻轻扬起,衬得岳蘅的俏脸愈发娇美动人。 “阿蘅想不想飞起来。”柴昭咬着她的耳垂,“我带你飞...” 红烛,红妆,红被,红褥,红灯...满目都是靡丽的嫣红,自己的脸那么热,一定也红的难以言喻。岳蘅拢紧红绸寝衣,心跳的就要涌出嗓子眼,柴昭扯下自己的罩衣,灰眸泛起耀目的红光,俯身压住攥紧寝衣的岳蘅,轻喘着道:“这一次,你还会想逃么?” 想逃,逃不掉... 岳蘅的身子一阵发烫,柴昭炙热的话语更是让她脸红心跳,从答应与他一起回云都,她就知道自己是一定会嫁给这个男人,既然都做了夫妻,总是有这一遭的。 柴昭干燥的唇摩挲着岳蘅娇嫩的脸颊,寻着她的红唇生涩的含吻住,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英武上将,迟疑着不敢吮吸身下他心爱的妻子。 岳蘅见他不再动弹,眯眼偷看着柴昭,柴昭鼻息的热气让她周身发痒,想推开他的身子,可怎么使劲他也是一动不动。 柴昭以为压疼了她,微微撑起身子,低哑的喃喃道:“压着你了?疼么?” 第37节 岳蘅吃力的点了点头,动了动有些发麻的酥肩,将身上的寝衣又拉紧实了些,星眸不敢看柴昭,撇过脸轻声道:“你有过女人么?” 柴昭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出来,抵着岳蘅的肩吻了上去,凑近她耳根道:“你猜。” 岳蘅忽觉心里不是滋味,扭过头道:“一定有过,柴少主身边怎么会缺女人。” 柴昭愈发觉得有趣,揽住她的玉颈摩挲着道:“等我们办完今夜的大事,你再猜。” 柴昭凝视着红烛下岳蘅的满脸羞涩,爱意涌动,双唇再一次覆上,试探着吮吸她的唇齿,他是那样小心,生怕一个粗鲁吓到了无措的岳蘅,让她更难接受自己的热情。 岳蘅唇齿的香甜让他一沾上就欲罢不能,柴昭愈加大胆,舌尖朝着更深处探索而去。 映着烛火的摇曳,柴昭灰眸闪出火光来,岳蘅顿觉有些害怕,捶着他的肩低声咛道:“有些...怕...” “不怕...柴昭一贯低稳的嗓音也透出颤抖,“阿衡别怕。” 他也怕,他怕惊吓到这个新婚的妻子,怕自己生疏的做的不好,怕她的心里还是没有自己... 柴昭,大周开国重臣,周国唯一的异性王柴宣的独子,十岁突逢巨变,柴王府荣耀显赫的待封世子,一朝贬为庶民,被叔父藏于山野,颠沛流离,见遍世态炎凉,尝尽人间苦楚。 十七岁家族昭雪得以重回柴家,却只能跟着叔父堂妹碾转苍山,以护卫处之。 论及婚嫁的年龄,周国无一世家贵女敢委身予柴家。本该放荡形骸的浪迹年少,柴昭却宁愿隐忍坚韧的活着,无关风月——直到武帝寿宴那次,遇见了她,沧州岳蘅。 自此心上,便只有她了。 两载浴血沙场,柴家终于得以重返云都,本该绚烂的景象却因失了她而黯然无光。也许这一生也就如此了,身边是谁,有没有谁,都是如此尔尔。 可她却如天降般出现,手执弯弓与三年前御前初见一样顽劣桀骜。今夜更是在自己枕边,如同幻象一般让人不敢去触碰。 “阿蘅...阿蘅...”柴昭再难自制的吮吸着她的寸寸玉肌,就算这一刻要他就此死去,他也心甘情愿。 柴昭的大手慢慢游离往下,红缎寝衣柔软,却远不如身下娇妻的肌肤如玉,他强作温柔的除去二人之间最后一缕遮挡,滚热的身体贴住了那份软糯,包覆住了发抖的岳蘅。两颗心对峙的剧烈跳动着,柴昭吞咽着干涩的喉咙,他忽然想嘲笑自己——抱着怀里的人,却没有了三年前深谷那夜的勇气。 阵阵凉意袭来,云都那么冷,冷到岳蘅只能环抱住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取暖,岳蘅的环抱让柴昭收到了莫名的鼓励,停滞的指尖顺着绵软的沟壑缓缓抚下,掠过纤细的腰身,大胆的朝更隐蔽处滑去。 他犹如在爱惜轻抚一把深藏许久的良弓,就算蛰伏数年也不改昔日的光泽,反而愈发弥足珍贵,让人不忍放手。 岳蘅知道,那件事就要开始,可心底仍然想抗拒,咬唇摒紧了tui间,柴昭深吸着气想用力扳开,可又舍不得看她强忍含泪的倔强模样。 柴昭吻住她就要滑落的泪珠,喘着粗气道:“你是不愿意给我,还是我做的不好,弄疼了你?” 岳蘅带着哭腔低低嗯了声,可仍是环抱着他不愿意放手。柴昭不知道她应的是自己哪句话,只觉得她涨红的面颊让自己的心都化成了水。 柴昭粗粝的指腹不住的抚摸着她的脸,他是那么想做下去,却又不忍强了她的意思。久别重逢,她对自己终究还是有些陌生害怕的。 柴昭压抑着没有再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强攻了进去伤了她,这般过了许久,他浑浊的气息终于渐渐平复,红烛燃到尽头,就着微弱的火光,柴昭平静的看着怔怔望着自己的岳蘅,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支起身子翻到了她身旁。 岳蘅有些惊讶他的放手,心里也是悄悄松了口气,拉着被褥裹住自己的身子,见柴昭不沾衣缕的看着床顶发呆,也拉过去些被子盖在了他身上。 柴昭一把攥住她的手心贴在自己的心口,“阿衡,怎么样你才会把心给我。” 岳蘅没有应他,皓齿咬住他宽厚的肩,柴昭猛的侧身把她按进自己chiluo的胸膛上,狠狠亲着她的青丝道:“总算阿衡不去天涯海角,在我身边,我也该知足的。” 话音刚落,柴昭已经翻身下床,披衣直往里屋而去。 “你去哪里?”岳蘅急唤了声。 柴昭顿住步子,微微转身道:“去冲些凉水压压火气,你忍心看我燥死在新婚的床上?” 岳蘅有些哑然,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 柴昭再回到新房的时候,岳蘅已经换上寝衣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像是入睡,又像是在等着他。 柴昭轻轻翻上床榻,低低叹了声,“你还不想做的事,我不会逼你。” 温热的被褥里满是枕边女子的撩人幽香,柴昭环抱住岳蘅的身子,摸索着她的手十指紧扣,低沉的喃喃道:“我愿与阿蘅...甘苦与之,共享此生...” 岳蘅虽没有开口应他,却低头含住了他的指尖 宴席上,觥筹交错还在继续,柴婧与李重元走近苏太尉,苏瑞荃赶忙起身客气道:“郡主与郡马爷也来给老夫敬酒,真是不敢当。” 柴婧悠悠饮下杯中酒,上下打量着苏瑞荃身后的俊美侍卫,迟疑着道:“苏太尉身后这位,看着很是面熟呢,是不是你我在哪里见过?” 那人恭敬道:“郡主怎么会见过在下,怕是记错了吧。在下相貌平凡,很多人看着都觉得似曾相识吧。” “这样...”柴婧若有所思道。 “郡主与柴将军都已经办了大事,柴王爷也算是舒心宽慰了。”苏瑞荃看着李重元道,“郡马爷好福气,换做今时今日,只怕就难以娶到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柴郡主了。” 李重元面露窘色,柴婧不动声色道:“苏太尉真会说笑,今时今日的岳小姐不也风风光光的嫁进我们王府了么?” 闻见这话,苏瑞荃身后的侍卫面露一丝不悦,冷冷瞥了眼谈笑自若的柴婧,低低哼了声。 苏瑞荃抚须笑了出来,摇着头道:“所以就说,老夫这脑子糊涂,柴家蛰伏也好,崛起也罢,赤子之心可昭日月,重元郡马爷就是天生的郡马爷,怎么也都会进得来柴王府的。” 李重元何等聪明,自然听得出来苏太尉是讥讽自己出身低微入赘柴家,可仍然面容不改没有言语。 苏瑞荃见这夫妻二人甚是镇定的模样,也没兴致再多说,扭头对身后侍卫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苏太尉不再多喝几杯?”柴婧挽留道。 “留着改日再喝。”苏瑞荃呵呵道,“老夫还未见着柴家的少夫人,不会这么早离开云都的。” 见苏瑞荃等人离开,柴婧拉了拉李重元的手腕,“重元,苏太尉那张嘴一贯如此,朝堂上也总是冲撞我父王,你不用理他。” “我知道。”李重元按住妻子的手,“我既然要了你,哪还会去管旁人怎么说。” 第38节 迈出柴王府的大门,苏瑞荃见身后没了动静,转身看着驻足的侍卫道:“还不走?你是要扒着人家新房的窗户多看几眼么?” 那侍卫忿忿的跟了上前,几步走到了苏瑞荃前头,别着手恼道:“你为何不让柴昭掀了那岳蘅的盖头!这都没见到岳蘅的模样,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星竹,放肆了!”苏瑞荃有些不悦,“让你跟来已经是爹对你的纵容,你没觉得那柴郡主像是认出了你么?要么就大大方方的来,女扮男装鬼鬼祟祟,像是太尉府的大小姐所为么?还想掀了人家的盖头,你是生怕爹与柴家的积怨不够深?” 苏星竹停住步子,拂袖道:“这样他都没有认出我,爹,你说柴昭是不是故意的,他一眼就该认出我才是!” “若真是如此。”苏瑞荃摇着头道,“那也是柴昭城府够深,明摆着不愿意认出你罢了。这叔侄二人...你斗不过的,柴王府的水,深着呢。” “岳蘅家国两亡,孤女一个,听说流落在外数载,靠狩猎为生…”苏星竹走几步顿几步,频频回首着道,“这样的女子,也能迈的进如日中天的柴家?柴昭到底看上她哪里!先帝把初云公主指给他为妻,他说自己尚未立业,无心婚娶;梁军被击退,也该功成名就了,换做我苏星竹,他倒好,又说心中难忘亡妻,不想娶妻…而今亡妻死而复生,我与初云公主,都生生像是一个笑话了。” 苏瑞荃沉稳道:“他俩被赐婚之时,柴昭只是周国苍山脚下一个庶民,就算柴逸去哪里都带着他,也不过是名为身旁一个护卫尔尔。那时的柴家叔侄,不过如同地上蝼蚁,顷刻便会被人踩得毫无翻身的机会。岳家这都愿意应下这门亲事,不可谓不忠义两全。光是这份情义,就足矣让柴家挂念半生。当年先帝要是把你指给柴昭,星竹,你可愿意?” “我?”苏星竹一时有些踌躇之色,“就算女儿答应,爹也不会答应吧...” “识英雄,也是本事呐!”苏瑞荃啧啧道,“柴家这艘大船只怕还有的颠簸,你我父女,且行且看才是。” 苏星竹又不甘的回望了眼柴家摇曳的红灯,扯下腰间的衿带愤愤的扔在了地上。 第28章 指尖桃花 苏星竹又不甘的回望了眼柴家摇曳的红灯,扯下腰间的衿带愤愤的扔在了地上。 第一缕阳光照进新房,岳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再看枕边人却不在,心头泛起一股子疑惑,披衣起身,岳蘅推开窗户朝外寻去,院中剑声凛冽,覆雪的青松下,一个英武身姿黑衣裹身,手执长剑凛凛生风。 身影渐渐清晰,长剑所到之处,惊起大片的雪花,漫天挥洒,仿若彻夜不止的飞雪,模糊了岳蘅的眼睛。 练完最后一式,柴昭收起长剑,灰眸看见窗边的岳蘅,脸上刚硬的轮廓顿显柔和,几步朝她走了过来,摩挲着她倚窗的手道:“怎么不多睡会儿,天还凉的很,进去说话。” “我每天都起的很早,没想到你还在我前头...”岳蘅换上一身玫红的貂绒夹袄,见时候还早,转身便要去整理床褥。 “我都习惯了。”柴昭淡淡笑道,“早些年,不到四更就得起来做活,行军打仗彻夜不眠也是常有的事。若是阿蘅也习惯早起,我倒是不用担心会扰到你了。”见岳蘅转身,柴昭攥住她的手心,低声道,“等等...” 岳蘅停住步子,只见柴昭垂眉想了想,拾起了案桌上岳蘅的袖刀,朝自己指肚划去。 见大颗的鲜血涌出,岳蘅抢过自己的袖刀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柴昭面不改色的走进床榻,沾血的指肚抹在了新褥子上,顿时如同一朵绽开的鲜嫩桃花。 岳蘅似乎明白了什么,囧红了脸背过身子,吞吐道:“柴少主一定是有过女人的,是不是?不然你怎么会什么都知道...” 柴昭吮吸着滴血的指尖,扫了扫岳蘅涨红的脸,镇定道:“昨晚的事没有办成,你自然也猜不出结果。可无论如何,也得在外头给我这个少主留个面子是不是?”说着瞥了眼褥子上的血迹,嘴角轻扬压低声音道,“这可是我和阿蘅的秘密,谁也不能说出去。” 岳蘅急促的瞅了眼那朵还湿润的桃花,咬着唇没有说话。 见她还发着愣,柴昭若无其事的拉了拉她的手腕道:“走了,还要去见叔父。” 岳蘅心头一时有些发酸,觉得有些对不住柴昭。 大厅里,柴逸坐在当中不急不缓的品着香茗,两边柴婧与李重元对视着眉眼含笑,云修更是隔上一会儿就朝外头伸长脖子,搓着手心等的心焦。 “少主来了!”吴佑指着外头道,“来了来了...” “吴佑。”李重元喊了声,“你咋咋呼呼吼着做什么,别吓到少夫人。” 吴佑吐了吐舌头,退到吴佐身后,云修远远看着柴昭红光满面的得志模样,哧哧笑着低下头。 柴昭环顾大厅,见他们一个个都是憋忍的样子,蹙眉道:“都这样看着我和阿蘅做什么?” 见没人出声,柴婧笑了声道:“见你新婚,替你高兴着呢,仅此而已,可别多想。”再看柴昭身边的岳蘅面颊灿若花蕊,柴婧上前亲热的拉过岳蘅,咬着耳朵道,“别理那帮子男人,阿蘅和我说,他,疼不疼你...” 岳蘅唰的红了脸,这才明白,男人堆里长大的柴郡主也是没心没肺,竟当着大家伙儿的面问自己那么羞臊的事。 柴昭倒也不替岳蘅解围,快意的坐在柴逸身边的楠木椅上,眉梢轻垂谦卑道:“侄儿的婚事办的这样好,多谢叔父费心了。” 柴逸略带不悦的瞥了眼还拉着岳蘅的女儿,柴婧识趣的松开手,带着岳蘅在一旁坐下,虽然还是带着笑意,但嘴里却不再追问了。 “苏太尉都亲临云都贺你大婚,这婚事若办的不体面,岂不是让京师的人也会传笑。”柴逸咳了声,柴昭赶忙奉上一旁的枇杷甘露,柴逸蹙眉抿了口,摇着头道,“这枇杷甘露也难下口的很,往后不要给我备着了。” 柴婧秀眉揪着道:“父王又使倔脾气了,这枇杷甘露是女儿费了好大心思求来的方子,大夫也说了,对您的肺病有益无害,我可是尝过的,甘甜清冽,哪里苦了?就算难下口,良药苦口的道理父王也不知道?” 柴逸无可奈何的又吞咽了些许,将那碗盅推出去老远,“父王知道婧儿的用心,人活一世,要总做些自己不喜欢做的,吃自己不爱吃的,又有什么意思。阿昭,你说呢?” 柴昭淡然笃定道:“不如少吃些,也别枉费了郡主的心思。” 柴逸抚须笑道:“阿昭做起什么来总是这副滴水不漏的模样,好得很,好得很呐。”柴逸又低低的咳了几声,缓缓道,“才说到那苏太尉,不知道你们几个可有眼尖的,见着他带着的熟人了?” “熟人?”云修挠了挠头,“苏太尉就自己个儿过来...不对,还带着几个侍卫...王爷,您指的是谁?” 吴佐与李重元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端坐着不动的柴昭,欲言又止。 吴佑眨巴眼睛想了想,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正欲说下去,身旁的吴佐狠狠顶了顶他的胳膊,吴佑顿时会意,收住话退后了几步。 云修急道:“话说一半做什么!吴佑你倒是说清楚,哪个熟人?我认不认得?” 见大厅陷入沉默,柴昭执起茶盏悠悠道:“叔父口中所说的,莫不是苏太尉身后那个俊美的年轻侍卫,的确是有些面熟,打扮成这个模样到柴家,实在不知是怎么想的。苏太尉英明一世,偏偏管不住自己这个宝贝女儿,真是成了个笑话。” 听柴昭自己说出来,柴婧轻轻舒了一口气,看了看丈夫没有言语。 “苏太尉的女儿?”云修顿悟道,“是她啊,苏星竹!怪不得看的像见过一般,哪有男人长的这样美貌...”云修自顾自说着欢实,见也无人打理自己,反倒是岳蘅晶亮的眸子上下朝自己转着。 “苏星竹?是何人?”岳蘅看着云修道。 “是...”云修一时哑然,“就是苏太尉的女儿了...” “阿蘅都已经是我的妻子,你们还藏着掖着做什么?”柴昭平静道,“他们就喜欢小题大做,这个苏星竹,本是皇上打算赐婚予我的,仅此而已,怎么连有什么说什么的云修都吞吞吐吐了。” “苏星竹...”岳蘅嘀咕了声。 第39节 柴婧捂着嘴偷偷笑了笑,杏眼看向柴昭道:“还好你一口回绝了,不然哪有脸再见你的阿蘅,是不是!不过这苏家的小姐乔装打扮了到咱们云都喝你这杯喜酒,又是为何?” 柴昭品着香茗当做没有听见,岳蘅左右看了看,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婧儿。”柴逸打断道,“爹还有要事与阿昭他们商议。” 柴婧垂下眼,几人正要议事,管事匆匆来报,“苏太尉求见...” “真是不能背后说人。”柴婧摇头道,“才提了他女儿几句,这就到了门口,还能怎样,快请进来吧。” 岳蘅看了眼柴昭,低声道:“不如我回避下?” 柴昭按住她的手,“人家就是要见你,你怎么回避?见上一面也无妨的,都是朝堂上的人,随意应付几句就好。” 言语间,苏瑞荃已经到了大厅外,柴逸笑着站起迎了上前,抱拳道:“苏太尉果然今日就来了,有失远迎。” 岳蘅顺着看去,只见苏瑞荃身后果真有个俊美异常的年轻侍卫,肌肤胜雪,红唇如花,若是夜色里还看不出许多,白日下头生生就是个女子样貌。 苏星竹正巧也寻着岳蘅,四目相视,岳蘅倒是有几分好奇之色,反倒是苏星竹,一眼看出这个陌生女子就是岳蘅,但面上却是毫无波澜。 云修侧目多看了几眼,拾起个果子悠悠剥了起来。 苏瑞荃瞧见岳蘅,抚须笑道:“这一位,老夫不曾见过的,可是柴王府的新妇,柴将军新婚的夫人,岳蘅岳小姐?” 岳蘅盈盈屈膝,“岳蘅见过苏太尉。” 苏瑞荃走近几步细看了看,啧啧道:“清丽脱俗,出水芙蓉,沧州岳蘅,名不虚传。柴将军几经多舛才抱得佳人归,天定良缘,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柴昭看了眼岳蘅,澄定道:“苍天垂怜,让我和阿蘅还能重逢,往后再也不会分开。” 苏瑞荃挥开衣襟坐下,身后那早已经被认出的女儿苏星竹却是无人招呼,李重元见柴家叔侄连个眼色都没使给自己,便也装作没有认出。 苏星竹顿觉无趣,轻轻咳了一声,柴婧随意的瞥了眼,只是替苏太尉斟上茶水。 “柴少主。”苏星竹终是憋忍不住,几步走近坐着的柴昭,“你再瞧我一眼,可记得我是谁?” 柴昭微微抬眼,摇了摇头道:“似乎见过,可我真是不记得了。” 苏星竹一把扯下束发的缎带,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坠下,衬得俏脸灿若桃花般明媚,“柴少主,这你都认不出我了么?” 不等丈夫开口,岳蘅瞪大眼道:“你竟...是个女人呐!?” 第29章 侯门之后 苏星竹一把扯下束发的缎带,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坠下,衬得俏脸灿若桃花般明媚,“柴少主,这你都认不出我了么?” 岳蘅瞪大眼道:“你竟...是个女人呐!?” 云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满嘴的果子喷了一地。 苏星竹忿忿看着岳蘅道:“你家靖国公府的侍卫,也都是本小姐这般的模样?” 此言一出,不等岳蘅发声,柴昭脸色骤变,指节轻敲茶几道:“苏小姐到了柴王府,就是客人不假,可打扮成一个男子模样,也怪不得旁人认不出,怠慢了去。坐下说话吧。” 见柴昭面带不悦,李重元赶忙上前,“苏小姐,请...” 苏星竹身子一动不动,凤眼挑衅似的打量着岳蘅,像是在等她招呼自己一般。 岳蘅脸上也不见恼恨,不动声色的退到柴昭身旁,柴昭自若的拉住了她的手腕,灰眸溢满温柔,却没有再看苏星竹一眼。 “星竹,还嫌不够胡闹吗?”苏瑞荃咳了声,“爹来云都是有要事,你一个姑娘家非得跟着来看热闹,真是丢尽太尉府的脸面,还不坐下!” 苏星竹轻轻哼了声,瞥了眼沉默的岳蘅,将青丝缕到肩上,就算只是倚坐在楠木椅上,可贵女的傲态却微毫不变。 “苏小姐一向随性快意,太尉大人别拘了她才是。”柴逸缓和道,“本王近日也会亲赴京师面见圣上。” “哦?”苏瑞荃疑道,“柴王爷又有大事要亲奏圣上?” 柴逸捻须不语,柴昭吹着茶盏的热气,又拣了个果子推到岳蘅的手边,眉间转瞬的温情脉脉让对面的苏星竹尽收眼底,一阵酸意油然而生。 “听闻...”苏瑞荃踌躇片刻道,“柴家军仍在边关集结未散,朝廷有人议论,说柴王爷有攻梁之意?” 柴逸捻着须道:“依苏太尉只见,这梁国纪氏江山,可攻否?” “这...”苏瑞荃犹豫的止住话语。 “当然可攻!”苏星竹脆生生道,“我大周逼退楚王纪冥,正是一鼓作气的大好时机,当然可攻梁国。” “星竹,这哪里是你说话的地方!”苏瑞荃怒道。 “苏小姐倒是颇有见地。”柴逸颔首道。 “不可啊。”苏瑞荃面露难色,“数载苦战,国库空虚,柴家军再英勇善战,也折损不少。少帝登基不久,根基未稳也是不利耗战。再说那梁国富饶,粗粗算算也还有十余万大军,这真要硬碰硬,我大周恐怕是耗不起...” “苏太尉真是贤德。”柴婧笑道,“担忧的还是我大周子民的生机,若是,解了粮草军饷之忧,占得地势之利呢?” “郡主此话何解?”苏瑞荃看向柴婧,“可否细说。” 柴婧也不言语,杏眼看向几乎未曾开口的柴昭。柴昭剥开果子,扳开一瓣送入口中,品了品道:“大周境内最甜的柑橘,也不如绥城的香甜,下回可得让人带些给叔父和郡主尝尝。” “绥城!?”苏瑞荃一惊,“三不管的绥城!柴将军得了殷家堡相助么?” 苏星竹愈发难以从柴昭身上挪开目光,这个昔日她从未放在眼里的男子,不知何时起竟如此大器模样,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气度,那一双凛冽沉着的灰眸更是如一汪深潭,看上一眼就仿若会心颤。 见无人应和自己,苏瑞荃自言自语道:“绥城殷家,家财万贯,聚有八方豪杰,听说楚王纪冥兵败之时也曾去找过殷家,也被回绝了去...柴将军如何说服的殷家?” 云修忍不住道:“良禽择木而栖,人人都知道我家少主雄才大略,哪用动嘴皮子说服?殷家父子巴不得靠上柴王府这棵大树...” 第40节 “云修!”李重元急道,“多嘴!” 云修咧了咧嘴,抱肩扭过身子。 “真是得了绥城殷家相助。”苏瑞荃惊叹道,“柴将军当真有通天之术啊。” “攻梁之说在朝堂上多是反对。”柴逸幽幽道,“若是知道有绥城做跳板,得殷家堡相助,苏太尉,你说,朝堂众臣又会如何定夺?” “那自然...反对之声会平息许多。”苏瑞荃啧啧道,“柴王爷也知道,先帝驾崩不久,新登基的少帝不过才是个十岁孩童,辅佐的老臣又多保守,能守得住云都护下京师已经是战战兢兢,让他们再准了攻打梁国...没有七八成的把握,谈何容易。” “乱世冒进一些,并非坏事。”柴昭咽下最后一口果子,掸了掸手心道,“都说纪冥狂妄好战,可不也一路猛进灭了燕国与晋国。金戈铁马不假,有时拼的,也是运数。” 柴逸点头道:“本王下月会与阿昭进京说服圣上,领兵攻梁,不可再拖。到时候还望苏太尉在圣上跟前多加劝说,帮一把我们叔侄才是。” “这...是自然。”苏瑞荃忙不迭道,“朝堂多是顺风倒的臣子,只要柴王爷与柴将军稍加强硬,圣上准许发兵应该不难。” “那就有劳苏太尉了。”柴昭微微颔首,眼睛镇定的扫过定定注视着自己的苏星竹,仿佛没有看见一般。 “星竹听闻...”苏星竹星眸流转向岳蘅,“岳小姐是将门虎女,箭术名震天下,不知纪冥攻城之时,岳小姐可有一同抗敌...又是如何在重围之下保住的性命...” 岳蘅眸子顿暗,冲正欲不悦发声的柴昭轻轻摇了摇头,澄静道:“也许是命不该绝,也许是苟且偷生,苏小姐见笑了。” 柴逸端坐着注视着一字一句缓缓道出的岳蘅,心底也暗暗称赞她的宠辱不惊。 苏星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反倒像自己落了下风,咬着红唇不再吭气。 苏家父女离开之时,柴昭竟少见的亲自将他们送了出去,别着手与苏星竹并肩走着,眉宇淡漠。 “柴少主...”苏星竹憋忍不住抬眼道,“你真的没认出我?还是你不想认出我!先帝御前宴请,我们见过的。” “一面尔尔。”柴昭轻描淡写道,“不认得也不奇怪,你想多了。” “那一面我却记下了你。”苏星竹坚持道,“柴少主说心中难忘亡妻,暂无续弦之念...这句话,让星竹挂念至今,日日感慨如今还有这样深情的男子。而今这样的柴少主,就已经把星竹忘的干干净净么?” “阿衡在我心上,又怎么会忘记。”柴昭冷冷道了句,便不再言语了。 苏星竹红唇半张,又不甘的缓缓合上。 苏星竹迈出门槛那刻,柴昭略带沙哑的声音又开口道:“还要与苏小姐说声,阿蘅已经是我的妻子,你以后唤她声柴夫人便好。岳家殉国的旧事,也不要在阿蘅耳边提起,免得让她徒增伤感。柴昭在这里先谢过你。”言罢不等苏星竹应答,柴昭已经转身离开。 望着那个坚决冷漠的背影,苏星竹似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脏的颤栗。 第30章 情沉沦 望着那个坚决冷漠的背影,苏星竹似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脏的颤栗。 “送走了?”柴逸看着进屋的侄子道。 “额。”柴昭缓缓坐下,摩挲着桌角像是想着什么。 “这个苏太尉。”柴逸环顾大厅几人道,“谁与本王说说。重元?” 李重元听到自己的名字,猛的抬头道:“父王问重元么?这苏太尉...不也如他自己所说,是那顺风倒的臣子么?” 吴佐吴佑对视一笑。 李重元继续道:“当下父王与少主是大周一等功臣,苏太尉自然明里也会帮着柴家。我们听听就好,可不能真指望了去。” 柴逸点着头,忽的道:“阿蘅,你觉得呢?” “我?”岳蘅左右看看,“叔父问阿蘅么?” “这一声叔父...”柴逸老辣的眼神顿显慈爱,“从阿蘅嘴里说出来,本王真是宽慰。阿蘅说给叔父听听。” 岳蘅眸子澄定道:“既然是顺风倒的人,何不就趁着他倒向柴家之时,做柴家想做的事...” 柴逸嘴角泛起笑来,看着柴昭道:“瞧瞧,阿昭新婚的妻子,与我柴家的作风倒是像的很。此时不用苏太尉,更待何时。日后柴王府根基更加稳固,这顺风倒的人还不是愈来愈多。重元,你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可还是略显退意呐。” 李重元微微有些尴尬之色,垂下头道:“父王说的是,重元...” 柴婧笑盈盈的站起身,打断丈夫道:“哪能一家子都只知进不知退,我倒是觉得重元说的也不无道理,苏太尉可用,多个心眼也少不得。阿蘅,你说呢?” 岳蘅会意道:“郡马爷考虑周全,是我说的鲁莽冒进了些...” 柴逸又干咳了几声,面色顿显黑红,柴昭几步上前轻轻捶着他的背,低声道:“叔父,也说了一阵子话了,我扶您去歇着吧。” 柴逸撑起身子,艰难道:“还有便是去京师的事,本王也不想你与阿蘅新婚就分开。还是让重元和婧儿与本王一道?” 柴昭扶住步子有些不稳的柴逸,语气坚决道:“还是让我与叔父去,阿蘅...”柴昭回头看了眼岳蘅,“与我们一道去。” 岳蘅正要说话,柴昭不容分说的眼神已经掠过自己,只得悻悻的坐下。 目送着柴逸叔侄走出大厅,李重元面露一丝失落,柴婧拉住他的衣袖,轻松道:“不用去京师是好事,攻梁之后还有的忙,你我夫妻借着这空档歇着,阿蘅他们还得羡慕咱们才是。” 李重元淡淡一笑,轻吁出口气道:“少主是柴家嫡亲的血脉,父王也是该处处带着少主,是我...想多了。”说着轻挥衣袖,无声的走出厅外. 柴婧想劝慰丈夫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进肚里,默默尾随着他的步子也走了出去。 岳蘅似乎看出了什么,云修踱到她身旁,指节敲了敲自己的的脑瓜子压低声音道:“书生就是这样,脑袋里想的太多。”说着又忍不住笑道,“少主真是一步也离不开夫人呢,这都要把您带去。看来这想去的去不得,不想去的却非得跟着去,真是心塞不是?” 岳蘅也无心与云修斗嘴,看着李重元的背影道:“郡马爷一贯都是这样么?” 云修朝外头瞅了瞅,点头道:“王爷也算是器重郡马爷,可夫人知道的,柴家尚武,咱们这位郡马爷脑瓜子是灵光,总还是文弱了些。但那又如何?郡主自小就钟意他,谁能拧得过郡主的意思,王爷也只能许了他俩的婚事。郡马爷虽是王爷的亲女婿,但每逢大事,王爷总还是更愿意与少主商议...”云修说着挤了挤眉毛,声音低了些道,“毕竟,他是姓李的,少主才是柴家的子嗣嘛。” 岳蘅看了眼神色轻松的云修,意味深长的低低咛道:“柴郡主,可也是姓柴的。” 云修愣了愣,像是明白了什么,咬着手背露出警觉之色道:“云修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胡乱说话。” 月色将上,柴昭已经在书房看了大半日的书,岳蘅也想进去寻本书,几次想敲门,又迟疑的收回手,愤愤着这人怎么熬得住半日不迈出半步。 第41节 正踌躇着不知进退,见有侍女端着茶点进来,岳蘅疾步上去接过,转身敲响了房门。 ——“今日的茶点不用送进来了,退下吧。” 话音还未落,房门咯吱一声,岳蘅欲进又退。柴昭听见声响有些不悦,正要抬头责备几句,见岳蘅半倾着身子甚是逗人,按下手里的书卷起身道:“原来是你,门都开了,进来吧。” 岳蘅放下茶点,张口道:“你在书房待了大半日,堂堂柴少主,也要这么用心?” 柴昭拾起一块蜜枣酥糕咀嚼着,悠悠道:“不用心,如何做个得用的少主,回云都易,守云都难,不可懈怠。” 岳蘅见他吃着,装作随意的踱到他的书桌旁,瞅着上面的书卷,“《兵谋论道》...”岳蘅拿起书卷爱惜的翻了翻,“你看了大半日的,就是这兵书?” 柴昭点头道:“怎么,阿蘅也看兵书?” “兵谋,诡术是也。我倒是有些兴趣,可爹从不让我和哥哥看这些旁门东西。”岳蘅目露惆怅,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爹总说,君子大将,靠的是本事,可用兵法,却不能碰诡术。你苦读半日,看的就是这东西...?” “靖国公教女有方,不愧一代名将。”柴昭走近岳蘅,轻托着她的手抚拭着《兵谋论道》泛黄的扉页,“我看此书,并非为了其中的阴谋阳谋。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我知它,却不用它,但旁人也休想用它来谋算我,仅此而已。” 岳蘅抬眼看着面前笃定的柴昭,缓缓抽出手,低下头道:“我就是想进来寻本书看,这就出去了...” 柴昭轻轻缠绕住岳蘅就要滑出的指尖,“既然都来了,陪我坐会儿。” 岳蘅拣起块酥糕又放下,柴昭自若的扳做两半,递到她手边笑道:“阿蘅是非要为夫帮你么?” 岳蘅只得接过那半块,顿了顿一口塞进嘴里。见她吃下,柴昭探视着她微红的面颊,又给她倒了杯茶,自然道:“才到云都几日,又要启程去京师,你可有不乐意跟着我?” 见岳蘅不做声,柴昭继续道:“此次进京,议的是攻梁大事,我想你跟在身边。是你与我说的,他日我起兵攻梁,一定要带着你。而今万事俱备,只等皇上准允了。” “郡马爷好像也想一起...”岳蘅捂住滚热的茶盏低声道。 柴昭眉间微动,锐利的眼睛注视着岳蘅,“你也瞧出来了?说给我听听。” “你又并非不知道我的意思,还要我说出来做什么。”岳蘅恼道。 柴昭轻轻一笑,端起茶盏喝了口,“重元虽是还尊称我一声少主,可他既然已与郡主成亲,就是我的堂妹夫,也是叔父嫡亲的女婿。一声少主喊起来容易,但却早已经非主仆。阿蘅的意思我懂,其中的轻重我也知道。”柴昭直直盯着岳蘅,忽的道:“果然已经是我的夫人,就算你不想,可也在替自己夫君筹谋观色呢,是不是?” 岳蘅蹦起身子,径直走到书桌边,随意挑了几卷,别到身后小跑了出去,柴昭也不起身,手背贴着唇边低笑着。 晚膳时分,也不见柴昭的身影。柴婧见岳蘅已经顾盼了好几次,夹着菜道:“不用管他的。他整日关在书房里甚少和我们一起吃饭,厨房早已经备下了宵夜给他,他吃了宵夜就会去陪你了。”说着眨着杏眼笑道,“新婚夫妻,他舍不得你的。” 岳蘅捧起碗扒拉了几口,柴婧见她脸颊泛红,便也不再逗她。 新房里,喜帐还未撤下,就着摇曳的烛火泛起诱人的嫣红色调,岳蘅倚在床上半睡半醒,只觉得手上书卷的字迹愈发模糊。戌时早已经过了,可还是不见柴昭的影子。 岳蘅又想起昨夜,夜半她骤然醒来,听着枕边这个男人沉稳的气息,竟然没有丝毫的惧怕,朦胧中,她侧身静静看着自己的丈夫,忽然觉得他的面容也是俊朗的,只是自己几乎没有认真的看过他的脸,还是...不敢...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孔,眉若墨画般乌黑入鬓,薄唇微微张开,似在梦中也想对岳蘅倾诉着什么。岳蘅忽然很想看一看他长睫下灰色的眼睛,看他注视着自己的样子...可他睡得那么熟,岳蘅这才发觉,自己也许竟是喜欢上了——那双深深的灰眸。 就像吞下他以真心布下的饵,坠入他用情丝织成的巨网,自己愈是挣扎,愈是无法逃脱,只想就此沉沦,永不复生。 新婚那夜,就在他们赤/身相贴的那一刻,岳蘅觉得他就要进去了,但他没有。他应该是真的爱自己,所以他选择等。 岳蘅这样断断续续的胡乱想着,眼皮渐渐沉重,倚着床栏的脑袋低低垂下,咯噔一声跌进了那个温暖的深怀...陡然的惊醒过来。 面前的灰眸靠着自己愈来愈近——还是在梦中...岳蘅揉了揉眼。 柴昭的手心轻柔的爱抚着她松下的发髻,沙哑的低沉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下了,早知道你还在等我,我就早些回房了。” 第31章 无法自持 柴昭的手心轻柔的爱抚着她松下的发髻,沙哑的低沉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下了,早知道你还在等我,我就早些回房了。” “什么时辰了?”岳蘅见外头只剩几盏小径的灯笼亮着,迷糊的问道。 “子时都过了。”柴昭边说着便解开腰间的衿带。 “你每天都这么晚才睡么?”岳蘅也顾不得什么,嘴里虽说着话,身子已经伏在了床褥上。 柴昭挂起衿带,褪下裹身的黑衫,顿了下道:“只是不想早早回房,让你对着我也觉得尴尬。本来还想着这几日就宿在书房里,又怕被多事的人瞧见张扬出去...你我毕竟新婚,想来想去还是得回房才好...” 柴昭絮絮的说着,才发现岳蘅已经裹着被子睡了过去。柴昭顿时觉得有些愧疚,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把岳蘅耷拉在外面的臂膀塞进被褥,触着她软糯滑润的肌肤,心中怦然一动,情不自禁的揉捏着不舍松手。 这样僵僵的躺了一会儿,柴昭听着身旁柔柔的气息,只觉得从耳根子到脚底都发着热,自己的呼吸也不由自主的炽热急促起来。 柴昭翻过身背对着熟睡的岳蘅,竭力平复着躁动的心绪,翻来覆去了好几回,体内一股子热气怎么也散不去,柴昭咬着下唇翻转向岳蘅,双臂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拢进了自己怀里,倚着她胸前的酥软,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睡梦中的岳蘅也无力抗拒,喉咙轻轻哼了几声并未醒来,柴昭摸索着她的手,汗湿的手心紧紧相扣着她的指尖,暗夜里寻到她的柔唇,难以自持的吻了上去。 这一夜,纠缠而又痛苦,柴昭几乎睁眼熬到了天明。 岳蘅睁开眼时,天边已经亮起,枕边的柴昭合衣半躺,灰眸幽幽的看着自己。 “阿蘅。”柴昭喉咙动了动,艰难道,“今日往后...我还是得睡到别处去吧。我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要了你。” 柴昭的眉头紧蹙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要不是答应过你,我真的做不到。” 话音刚落,柴昭急促的翻身下床,披上罩衣疾步迈出房门。岳蘅支起身子,还未来得及唤他,只见自己的寝衣半坠在心口,低头一看,原本娇嫩的肌肤点缀着抹抹殷红,恍惚中似乎记起睡梦中柴昭无法自持却又竭力压制的迷乱。 书房里。 “这几日风雪不止,去京师的路肯定不好走。”柴昭勺了些枇杷甘露,兑上温好的水小心的搅拌着呈到柴逸跟前,“叔父,不如...我去就好,您留在云都好好养着身子。” 柴逸按住桌角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缓了阵道:“攻梁之事,所有人都会盯着我柴家,本王必须亲自面圣,方可显柴将军之决心,堵得住满朝悠悠之口。” 柴昭也知道柴逸说的没错,可再看他满面的病容,心里又是一揪,迟疑着道:“或者让重元和郡主与侄儿一起...” 柴逸莫测的看向柴昭镇定的脸,“本王最大的憾事就是只有一个女儿,所幸还有阿昭这个得力的侄子。重元再亲,也只是柴家的半子,身上流的也并非我柴家的血...阿昭,叔父所说,你还不明白?” 第42节 柴昭退后一步道:“侄儿明白您的意思。” “世人都称我们叔侄厉害,又有何人提及过我与重元这对翁婿的名号。”柴逸皱紧眉头喝了口兑好的枇杷甘露,“本王知道该如何用重元,你做好自己的事。” “侄儿知道该怎么做了。”柴昭顺从道。 书房外,李重元捧着新寻来的药汤顿住了步子。柴家叔侄的话语字字入耳,刺得他的心阵阵酸痛。 ——“我李重元这个半子,终究比不过柴家的这个姓氏贵重吧。”李重元苦涩一笑,将手中还冒着热气的药汤泼在了花坛边,转身决绝离去。 “说说你与阿蘅。”柴逸眉头舒展开来。 柴昭闪开叔父的眼神,淡定道:“我颠沛多年,又戎马数载,本还以为天人永隔,只想蹉跎这一生罢了。看着阿蘅在我身边,才觉得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柴逸抚须道:“那就一件一件去做,梁国若灭,你我叔侄...可以做的事只会更多。” 柴昭注视着柴逸饱含深意的凹陷双目,沉着道:“侄儿自当遵循叔父的意思。” 云都,集市。 柴婧拉着无事的李重元陪岳蘅闲晃,指着望不到尽头的长街笑道:“我年少时,云都比现在还要繁华热闹,而下世道差了些,百姓生活也不如过往富足。”顿了顿又道,“你就要和大哥去京师,进宫时大事,可不能怠慢了,走,替你置些物件去。” 李重元止住步子,吞吐道:“婧儿,你陪着少夫人就好...我去对面茶楼等着?” 柴婧星眸微动,低低嗯了声。岳蘅见李重元眉宇有些不快,似乎满腹心事,又见柴婧欲言又止,知道这夫妻二人存了些芥蒂,拉过柴婧道:“我与郡主还有话说,就让郡马爷等着咱们吧。” 见柴婧和岳蘅走出去老远,李重元轻吁出一口气,缓缓踱进街边的茶楼,叫了些茶点却无心品尝。 正发着呆,对面忽的坐下个人影,李重元回神一看,惊道:“是你?” 那人一身白缎锦衣,秀发高高束起绾在一顶乌金冠中,淡金色的衿带衬得她的腰身宛如水蛇般灵动,虽是男装打扮,却遮掩不住她女儿身的娇俏美貌。 “星竹见过郡马爷。”苏星竹对着李重元婉婉一笑,自然的端起他未动的茶盏盈盈的送到唇边,抿了口道,“这么香的好茶,郡马爷也顾不得喝上口?是在想什么呢?” “我在等婧儿他们,不过闲坐着罢了。”李重元故作自若道,“苏小姐也出来领略云都繁华么?” 苏星竹悠悠的放下茶盏,凑近李重元道:“云都是不错,可少了些王气总还是差了点什么。柴王府的人就要进京面圣,郡马爷还有闲工夫陪郡主在街上溜达?啧啧啧,怎么不见你家那位柴少主一并跟着?” 李重元面露尴尬之色,可仍强作镇定道,“进京的事已经筹备的差不多,少主不喜欢热闹,自然也不会出来...” 苏星竹也不与他客气,自顾自吃着茶点,灵眸时不时扫视着沉默的李重元,红唇微张轻轻呼出撩人的香热气息,呵气如兰道:“听我爹说,柴王府的李重元,不缺治世之才,他手下幕僚无一人可以比得过您这位郡马爷,就算把您放在朝堂之上也不输任何一位谋士呢。星竹久仰郡马爷大名,此次云都之行得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李重元稍稍抬眼,又急促的低下头,“苏小姐过奖。” 苏星竹忽然露出诧异之色,指节轻敲桌面道:“只是星竹有一事想不通——您是柴王爷的女婿,他独生女柴郡主的夫君,您为何还要尊称柴将军一声少主?” 李重元哪里不知道苏星竹的用意,笑了笑道:“苏小姐有所不知,我本就是柴王府的一员家将,自小长于府里,伴着郡主读书习武,就算有福娶郡主为妻,我也自知身份尊卑,不敢逾越半步。” “原来如此...”苏星竹大悟道,“真是委屈了惊世之才的郡马爷。” 李重元探头去看街边的店铺,只见柴婧正挑了匹布料欢喜的在岳蘅的身上比划着,苏星竹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望着岳蘅的背影幽幽道:“本来还以为柴昭会此生不娶,如今他与岳蘅大婚,看着也甚是情深的模样,他日诞下的子嗣可也是姓柴的...郡马爷,星竹可是好心多嘴了几句,若是说的不得你的心意,你大可忘了就好。” 李重元转瞬即逝的失落被苏星竹尽收眼底,苏星竹站起身,将茶盏轻推到李重元手边,笑盈盈道:“多谢郡马爷的茶水,星竹就先不打扰了。”言罢轻挥白衫,俏身离去。 “粉色娇美,翠色鲜艳...”柴婧纠结着道,“阿蘅穿着都好看,不如,都买回去。” 岳蘅正欲开口,苏星竹擦肩道:“刚刚嫁做人妇,粉色还显得喜庆些。” 岳蘅和柴婧回头去看,正要招呼声,苏星竹已经闪进了人群走出去老远,柴婧瞅着那如风中嫩柳的摇曳身姿道:“又是她?一个女子,怎么总喜欢扮作个男人?” 岳蘅放下手里的缎子,淡淡道:“也许苏小姐太过美貌,若是换做女儿装扮,只怕云都就要被挤得水泄不通了吧。” 柴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蘅这话说的...真是抬举那位苏小姐。” 岳蘅看了看那匹粉色的缎子,不动声色道:“那就要这个。” “你竟要了这匹?”柴婧诧异道,“可是苏星竹选的。” 岳蘅轻抚着柔滑的缎子道:“苏小姐生的那么美,眼光也定是好的,就要这个。” “你倒是...”柴婧露出赞赏之色,“这样的气度,我柴婧还真是甚少见过。苏星竹前几日当着你的面与你夫君攀近乎,你不但不恼恨,反而还如此平和。” “柴昭又不曾理会她什么,我自然也没什么可以计较的。”岳蘅按下几块碎银,抱起缎子低声道,“逛了一阵了,别让郡马爷等久,回去吧。” 柴婧像是想起了什么,凑近岳蘅的耳边含笑问道:“这会就我们俩人,你和我说说...我大哥他...待你如何?” 岳蘅当然知道柴婧所指,脸颊一热胡乱道:“挺好...” “当真?”柴婧半张着嘴,“就他那个性子,也知道疼女人?” 岳蘅拉了拉柴婧的衣袖,“走了!” 柴王府。 寝屋里,岳蘅已经等了许久,子时都过了,可柴昭还没有回屋。岳蘅推开门朝书房望去,书房的灯光早早已灭,这个柴昭,还能去哪里耗着... 回忆着早晨柴昭艰难憋忍的神情,岳蘅忽然有些心疼,怎么说也是二十有三的堂堂上将,新婚数日还是动不得妻子,应该很难受吧。 这个人——该是真的喜欢自己,答应自己的事,如何委屈都会依着。岳蘅,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你应该知足的。 停了一日的雪忽然又下了起来,映的天际都泛起了阴白,寒风瑟瑟的渗入屋里,冻得岳蘅一阵哆嗦。 岳蘅一个跺脚,披上貂裘融进了漫天的雪花。 第32章 燃情的夜 这个人——该是真的喜欢自己,答应自己的事,如何委屈都会依着。岳蘅,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你应该知足的。 停了一日的雪忽然又下了起来,映的天际都泛起了阴白,寒风瑟瑟的渗入屋里,冻得岳蘅一阵哆嗦。 第43节 岳蘅一个跺脚,披上貂裘融进了漫天的雪花。 漫无目的走出去几步,岳蘅像是猜到了柴昭的去处,拢紧貂裘往云修休憩的别苑寻了过去。 “什么!?”云修一蹦半尺高,“少主...与少夫人...还未,还未...成事?” “你再扯高些嗓子,最好让整个王府的人都听见。”柴昭烤着火炉冷冷瞥了眼云修。 云修捂住嘴,半蹲下身子,“都是拜过堂的夫妻,少夫人还在等什么?少主哪里不得她的心意,我都替您觉得委屈...” “阿蘅对我总还是有些陌生。”柴昭搓了搓手,“日子还长,她总会看到我的好处。我倒不觉得委屈,就是得委屈你,占了你的宅子,还得替我瞒着...” “这是哪儿的话。”云修摆了摆手,“云修可以与少主彻夜饮酒长谈,不知道多好。” 云修烫了壶酒,替柴昭斟满,柴昭轻晃了晃晶莹的酒水,悠悠的仰头喝下,瞥见外头好像飘起了飞雪,禁不住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望了出去。 院子里,一个人影小跑着愈来愈近,皎洁的雪光映着暗夜里她明媚的面庞,柴昭眸子微微颤动着看清来人——“阿蘅?” 云修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柴昭已经推开门大步迈了出去。 ——“阿蘅!” 岳蘅见柴昭果真在这里,也是暗暗松了口气。柴昭扶住她的肩,心疼道:“雪下得这么大,你不待在屋里,跑出来做什么?” 岳蘅欲言又止,可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不回屋睡,又躲到这里做什么?” 柴昭缓缓收回手,望着慢慢积起雪花的地面道:“我与你说过的,躲到这里,是为了你好。缓上几日...我再回去睡。” 见柴昭真的是躲避着自己,岳蘅的眼眶渐渐有些模糊,也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摩挲的泪光,沉默了片刻,吸了吸鼻子道:“算了,你想待着哪里,待着便是。” 柴昭抬眼看着迈不开步子的岳蘅,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屋里的云修忽的高喊道:“少主,我拴上门歇息了。真的是...好困啊!” 听着门栓搭上的声响,岳蘅咬紧唇才没有被云修逗的笑出声。 柴昭一阵无奈,轻轻跺着脚不知何去何从。岳蘅嗔恼的转过身,“既然没地方去,若不想在外头冻死,你也只有跟我回去了。” 柴昭身子不动故意道:“冻不死,也得憋屈死,跟你回去,也不见得是好事。” 岳蘅大口的喘着气,也顾不得云修还在里屋,忍不住大声道:“你不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会憋屈死!柴少主不是只敢试那一次的人吧!要不你自己回去,换做我冻死就是。” 柴昭见她真像是动了怒,不过稍许迟疑,猛然攥紧她的手腕,直往自己的寝屋而去。绵绵的雪地上,两人的脚印层层叠叠。 “放手!”岳蘅急道,“你没轻没重的,弄疼我了!” 柴昭忽的将她横抱起来,俯身贴着她冻冷的面颊,哈着热气道:“这样就不会疼了吧。我和你回去,可好?” 这仿若带着魔力的低哑声音让岳蘅莫名的安静下来,雪光下的这张脸,沉定俊朗,就算是一言不发,也带着与生俱来的气魄。那一刻,岳蘅忽然明白——她数载惧怕心慌的,不是眼前这个男人,而是害怕自己得不到他。 寝屋里,火炉燃得整个屋子暖暖的惬意,柴昭顶住屋门低低的喘着气,将怀里的岳蘅搂的更紧了些。 “还不放我下来!”岳蘅掐了把柴昭的手臂。 柴昭稳着急促的呼吸,应道:“不放。” 岳蘅也不挣扎,压了压身子自若道:“你不嫌累着,一直抱着我就是,有劳了柴少主。” 柴昭再难自制的笑出了声,岳蘅难得见他笑开的模样,眨了眨眼细细看着,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竟也好看的很。 “我也想一直抱着你不撒手。”柴昭贴紧她的耳根含笑道,“可那事,还是得先把你放下才做的成。” 边说着,柴昭已经大步走近床榻,低下头吻了吻岳蘅的红唇,温柔的把她放坐到了褥子上,见她沉静的坐着,略显无措的盘弄着十指,知道岳蘅还是有些紧张慌乱的。 柴昭轻轻托起她的脸,不忍挪开视线,这样看了许久,指尖趁她不备,已经滑到了她的衣襟口,拉开了貂裘的衣带。洁白的貂裘坠落在地,里头枚色的夹袄更衬得岳蘅楚楚动人,柴昭小心翼翼的伸向夹袄的绾扣,带着些许试探道:“阿蘅...还怕么?” 岳蘅没有挡开他带着炽热体温的手,垂脸嘀咕了句:“哪个女子不怕...” 柴昭不急不慢的挨个解开夹袄的绾扣,替岳蘅温柔的脱下,又见里头还穿着粉色的缎裙,低沉着道:“冬日就是这样的麻烦,一件叠着一件,像是没个尽头。” 岳蘅坐着也不动弹,垂眉看着柴昭动作的手,眨着眼道:“你要是嫌麻烦,别弄了就是。” 柴昭正动着的手稍稍顿住,忽的大力扯开了粉缎裙,咔的一声,新妇的嫣红中衣伴着凝脂色的肌肤一览无遗,“这样,就不觉得麻烦了。” 岳蘅心疼道:“这可是今天才置办的衣裳...” 柴昭哪里还容她嘟囔,上下其手已经把岳蘅身上的束缚一一撇去,低喘着气目不转睛的呆呆看着。岳蘅趁他傻愣着,赶紧拉着被褥滑了进去,大眼怔怔的看着天花板。 柴昭顿觉喉咙有些发干,解开自己的罩衫甩在了地上,里头贴身的白绢单衣顷刻也褪落在地,顾不得自己身上还沾了些外头的雪花,已经掀开岳蘅紧攥的被褥搂住了她滑如玉石的身子。 岳蘅还来不及反应,柴昭已经翻到自己身上俯首看着自己,胳膊肘撑着身子生怕压疼了她。触着他热乎乎的体温,岳蘅忽然有些害怕,赶忙扭过头不去看他的脸。 柴昭非要扳正她的头,低沉又不容分说道:“阿蘅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 岳蘅再拧,这时候也不敢与他耍犟,只得凝视着他闪着红光的眸子,觉得整个身子都燃烧的滚烫。 柴昭吞咽着喉咙贴紧岳蘅的身体,温柔的命令道:“扶着我的肩。” 岳蘅迟疑的攀附上他宽厚的肩膀,手心不住的颤栗着。柴昭深吸了口气,把自己的头深埋进了那渴望已久的山峰,难以自持的低咛了声。 岳蘅一阵脸红心跳,紧紧闭上眼等待着后面的来临,柴昭像是感觉到她眸子的合上,温柔道:“别闭眼,看着我就好。” 岳蘅被他看穿似的哆嗦了下,搂着他肩膀的手愈发冰凉。 柴昭的手心缓缓抚摸着身下的女人,觉察着她不再颤抖,这才略微放松,原本压制的轻柔也变得急促起来,掌心略带踌躇的向下摸索寻探,终于探到了那不曾为人掠过的rui/心。 岳蘅低低呜/咽了声,不自觉的并紧了双tui,眼中满是羞涩的惊恐。 柴昭抬起头看着她微微抽搐的俏脸,唇瓣贴紧她的鼻尖,喃喃道:“别怕,做夫妻总得有这么一回,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第44节 岳蘅听着他口中的话语,硬撑着动了动头,攥紧了手心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柴昭与她故作轻松的说着话,趁她略微松下戒备,大手急促的分开了她的双tui,直起身子跪在了空隙处,自己昂/扬的艰难已经再难把持,只想赶紧进入那柔湿的花rui深处,与他深爱的妻子共享欢愉。 岳蘅已经感觉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坚硬,她知道,这一次,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与他相拥,这次之后,她今生便都离不开他了。 那难耐的炙热顶/住了岳蘅娇嫩的rui心,岳蘅惊惶的环抱住柴昭的背,指尖深深的按进他的皮肉,“你轻一点进去。” 柴昭深邃的灰眸凝视着平日里这个荣辱不惊的将门之女,恨不得将她吮在口中爱怜,柴昭含吻住她的唇,却并没有回答她。 利箭入鞘,岳蘅疼的重重的咛了声,指尖似要把柴昭的被按出血来,“疼啊...” 柴昭剑眉紧蹙,他也想怜惜自己的爱人,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昂/嚣的深入,纵使自己可以驾驭天下万物,却对自己身下的这个人奈何不得。 柴昭不住的缀吻着岳蘅纠/缠的脸,低/喘的劝慰道:“很快,很快就好,阿蘅忍着些...” 岳蘅知道会疼,却不想会这样疼,自己仿佛被si/裂成两半,抬起身子死死紧抱着柴昭,星眸里溢出大滴的泪花。 柴昭也心疼妻子,但他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得继续,这般想着,又蓄势继续顶/入,岳蘅颤声不止,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 见岳蘅额头上满是细密晶莹的汗珠,满脸痛楚之色,柴昭咬了咬牙,心想长痛不如短痛来的干脆,与其如此不如一贯到底。 “阿蘅还记得我们坠谷的那夜么?”柴昭止住动作道。 岳蘅脸上顿显红晕,嗔声细语道:“那一夜,又怎么会忘记呢。” “你不是一直问我...”柴昭喉咙又是一紧,“我到底看见了什么?” “额...”岳蘅一时不再想着撕/裂的疼痛,“你终于打算告诉我了么?” “我这就都告诉你。”柴昭借着岳蘅瞬时的松懈,一个横冲彻底侵/入进去,终于完全占有了早该属于他的女人,“我都告诉你!” 伴着岳蘅的呻/吟,柴昭也是闷哼了一声,二人身上都是阵阵潮湿,暖热的被褥里顿时弥漫起靡丽的气息。 岳蘅皓齿咬住柴昭的肩头,大颗的泪花滚落下来,柴昭边驰/骋着边低/喘着道:“阿蘅,就好了,阿蘅...” 岳蘅只想求饶,可骨子里的傲气又不肯服软,就算已经是要疼的哭出来,可还是没有开口卖一声乖。 柴昭刀刻般的鬓角滑落下滴滴汗水,即便如此,可身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钝钝的痛感似乎在逐渐褪散,岳蘅隐约听见自己喉咙里让人羞涩的娇声,不由得抿紧嘴唇不敢再发出。柴昭抽出手抚着岳蘅柔腻黏面的发丝,低声道:“好阿蘅,今生今世,不要再离开我,答应我...” 岳蘅倔强的撇过脸不去应他,柴昭又是一下深重的抽、、撞,“答应我一声!” 第33章 流光飞舞 柴昭刀刻般的鬓角滑落下滴滴汗水,即便如此,可身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钝钝的痛感似乎在逐渐褪散,岳蘅隐约听见自己喉咙里让人羞涩的娇声,不由得抿紧嘴唇不敢再发出。柴昭抽出手抚着岳蘅柔腻黏面的发丝,低声道:“好阿蘅,今生今世,不要再离开我...答应我...” 岳蘅倔强的撇过脸不去应他,柴昭又是一下深重的抽/撞,“答应我一声...” 岳蘅扬起高傲的颈脖吮吸着丈夫汗湿的胸膛,“我...不离开你...” “这一生,都不能离开我!”柴昭被一阵紧绞,动作骤快了起来,低/吼着喷/涌而出,伏在了岳蘅滚烫的肌肤上。 “不离开你...”岳蘅终是哭喊了出来,颤抖着安抚着这个瞬间无助的男人,“再也不离开!” 柴昭低/喘了好一阵,见岳蘅涨红了脸受不住的模样,赶忙支起身子睁眼看着她——她漆墨般的秀发散落开来,潮红的面颊香汗淋漓,星眸泛着娇艳的滢光楚楚的望着自己,眉梢脉脉含情,不见往日飒爽,满是温婉柔美。 柴昭顿觉快慰满足,再次紧搂住这个心爱的女子,含吻住她温润的红唇,难舍难分。 “阿蘅。”这样过了许久,柴昭翻下身与岳蘅并躺着,寻着她的手心紧紧握住,像是这一世都不想放开,“阿蘅,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还在梦里...” 岳蘅抬起他的手腕,狠狠的咬了下去,两排牙印顿现,但却听不见柴昭哼一声。 柴昭抬眼看着手腕上深深的齿印,宽慰笑道:“真好,阿蘅真真就在我枕边...” 岳蘅侧身托腮,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凝视着刚刚要了自己的柴昭,嘤声道:“那一晚,深谷黑漆漆的,又没有生火,你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见,是不是!” 柴昭轻笑了声,托着岳蘅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月亮如银盘一般,该看见的又怎么逃得过我的眼睛。” 岳蘅轻伏在他急促跳动的心上,也不知为什么,与他合力做完刚刚如此艰难的事,像是真的再也离不开他,只想与他痴缠这一生,下一世,生生世世,生死不弃。 岳蘅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柴昭的唇又贴紧自己发热的面颊,大力抚摸着她还潮润的玉背,又将岳蘅按在了身下。 岳蘅初/破的身子还有些痛,可想着柴昭前几日憋忍的模样又有些心软,迎附着他炽热的体温也几欲痴迷,只是这一次,柴昭比她的预料要长久许多,岳蘅这才明白,男子的yu/求是如此无止境,她泣声请求他快一些,柴昭深/重的紧搂着她颤抖的身体,沙哑道:“阿蘅那么犟,这一次,终于开口求我了么。” 岳蘅咬紧唇,双/tui盘上柴昭的腰/身,如深海肆蔓的水草一般,柴昭听着她似痛/又欢的嘤喏声,愈发不能自己,心里想怜惜着她,可却无法自持早已沸腾的情/欲,终于在岳蘅的潮、润/春///流里,畅快的低低一吼,深深的留在了挚爱女人的身体里。 这一夜,两人都是无眠。柴昭拾起床边的帕子,轻柔的擦拭着岳蘅香汗淋漓的身体,忍住想再次含吻她红唇的念头,只是凑近轻轻触了触她的面颊。 岳蘅见丈夫一缕黑发沾在耳边,伸手将发丝掠到耳后,柴昭展开臂膀再次搂紧了她,见她脸上不再有昔日的半分抗拒,满是依/偎的惬意满足,心头也是涌上一股安定。 这般静熠片刻,柴昭以指为梳,替岳蘅梳理着微散的秀发,又拾起案上的帕子,轻柔的擦拭着她颈背的汗湿,神色自若笃定。 “我娘曾与我说起过。”岳蘅贴着丈夫的身子道,“嫁进柴家,做了你的妻子,便是要好好照顾你,服侍你...这会儿,怎么是你...” 柴昭细细端详着发丝柔顺坠褥的岳蘅,温柔道:“我柴少主可不好伺候,云修他们也好,府里下人也罢,哪个不得我心意都是憋屈的很。看你也不会做什么,与其服侍的出错不得我意,倒不如让我好好待你,岳小姐...” 岳蘅想起过往种种,心尖顿时一软,眼眶也泛起了隐隐的红色。 见她有些感伤,柴昭戳了戳她的胳膊,瞥了眼蓬乱的床褥道:“阿蘅,你看...” 岳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二人缠绵之处,绽开了一朵指盖大小的嫣红。岳蘅脸上一热,咬着唇不再发声。 “上次那滴血,可是白流了。”柴昭故意逗趣道,“原来果真是会见红的啊?阿蘅还记不记得,大婚那夜,你问过我什么?” 岳蘅喃喃自语道:“柴少主,有过女人吗?” 第45节 “你猜!”柴昭不动声色道。 岳蘅也不再去应他,揉搓着发梢与柴昭并头躺着,只盼时光静好,如此夜般长长久久。二人又说了一阵话,才相拥着倦倦睡去,不过一会儿,清晨的阳光已经掠进了新房,柴昭睁开眼,一个翻身又搂住了身边的岳蘅,口中喃喃道:“阿蘅,我要日日一睁眼就能看见你,这一生,你都不能再离开我。” 后头几日,柴昭与岳蘅人前像是变了模样般,眉目含情,举止也带了些亲昵,不似之前就算是已经大婚,可二人之间总还是有些拘着一般。 除了云修知道其中玄机,柴婧他们也只当小夫妻过的愈发热乎,心里也是欢喜。 “你我成婚不过半月。”柴昭露出愧疚之色,“就要你陪我进京面圣,总觉得有些委屈你,让你跟着我颠沛受累。” “谁让你是...”岳蘅露齿笑道,“胸怀天下的柴少主。” 柴昭揽过她纤细的腰身,“你既然是心甘情愿,我自是巴不得你日日跟在我身边。此次面圣见的,不过一个十岁孩童,还得仰仗我与叔父替他镇守江山,阿蘅大可放宽心。” “新登基不久的少帝,南宫辰?”岳蘅听这名字也有些时候。 “不错。”柴昭点头道,“楚王纪冥攻我大周之时,先帝已经病入膏肓,又被纪冥连番胜仗惊吓不已,没多久便一命呜呼。太子南宫辰继位之时才满八岁,纵观满朝文武,没有一人可以替南宫族抵御纪冥...” 岳蘅像是明白过来,笑道:“先帝南宫觞受奸人所祸,忌惮柴家,但新登基的殿下帝位不稳,自然是惊恐皇位不保大过柴王府的崛起,若我没有猜错,你叔父这些年虽不在朝堂,但在朝中定是也维系着些许可用之力,在此关头向少帝递进忠言——起用苍山柴家?” “岳蘅就是岳蘅,就算蛰伏绥城密林数载,玲珑的心肠却微毫不变。”柴昭啧啧道,“南宫辰显然是别无选择,只有急召叔父入京,叔父临危受命,与我共抵梁军。这两年殚精竭力,梁军虽败退,可叔父的身子也是大不如前...”柴昭露出忧心之色,“天下未定,叔父绝不可以有事的。” 聪慧如岳蘅,当然知道丈夫所言的意思——柴逸纵横数十年,其根基与威望不容小觑;柴昭虽是柴宣之子,可多年隐秘并无积攒的力量,纵使这几年战功赫赫,但在群臣林立的朝堂上始终还是略显年轻稚嫩。若柴逸有事,此时的柴昭只怕是孤掌难鸣,难以傲立大周。 “叔父身子如此,却还是不忘替柴家筹谋。”柴昭抚住岳蘅的肩,低低的叹了声,“苏瑞荃苏太尉之流,换做十年前,怎么迈的进柴王府!” “你驸马不做,苏家的女婿不做,偏偏要了个在周国毫无根基的猎女。可会让叔父失望?”岳蘅故意道。 “叔父会真心想我娶她们?”柴昭含义不明的看了眼岳蘅,“才说阿蘅玲珑心肠,这会儿就傻气了?” 岳蘅蹙着眉摇了摇头,“真是无趣,怪不得郡主说没人受得了你。” “郡主真这么说?”柴昭嘴角轻扬,“而下我娇妻在侧,她也会受不了我?” 岳蘅拾掇着上京的物件,不再搭理柴昭,柴昭从后头搂住她,贴着她的肩头道:“阿蘅把眼睛闭上,我有东西给你。” 岳蘅迟疑的闭上眼,不知道柴昭要做什么。 不过片刻,柴昭轻轻踱了过来,低声道:“别睁眼,伸过手来。” 岳蘅缓缓摸索开去,扶住了柴昭的手腕,顺着他的手背滑过指尖,触到了一丝冰冷——那是鎏金才有的刚烈之感。 岳蘅骤然睁开眼,只见一把金鎏弓熠熠生辉的被柴昭托在手上,再细细看去,连弯弓上的纹路都与自己沧州那把几近一样。 “这...”岳蘅怔怔的抚着金鎏弓,“是我的东西?” 柴昭将金鎏弓塞进岳蘅的手心,轻抚着她的脸道:“我答应过你,被纪冥带走的,我一定会替你拿回来。可眼下阿蘅身边也缺不得上手的弯弓,这把金鎏弓,是我记着三年前初见你时的模样亲手所绘,让云修寻了兵器坊依照着制成。虽是一定比不上你爹为你制的,只想阿蘅使着顺心就好。” 岳蘅一时哽咽,印着熠熠金光的眸子似有泪花闪动,她仿佛又忆起了那日,金鎏弓三箭齐发划破天际。 岳蘅正发着愣,耳边熟悉又悠远的鸽哨轻起——岳蘅眉心一动,看着指尖贴唇沉默不语的柴昭,顿悟道:“那一日...林间久久不见鸟雀...是你?吹起的鸽哨?是你...” 第34章 举棋山河局 岳蘅一时哽咽,印着熠熠金光的眸子似有泪花闪动,她仿佛又忆起了那日,金鎏弓三箭齐发划破天际。 岳蘅正发着愣,耳边熟悉又悠远的鸽哨轻起——岳蘅眉心一动,看着指尖贴唇沉默不语的柴昭,顿悟道:“那一日,林间久久不见鸟雀...是你?吹起的鸽哨?是你...” “岳家小姐的惊世箭术,让我大开眼界。”柴昭幽幽笑道,“在下能为岳小姐惊起鸟雀,是在下的荣幸才是。” 岳蘅攥着金鎏弓抱住柴昭,含泪扑哧笑出了声。 立春,柴家叔侄与岳蘅、云修入京面圣。 周国京师徽城,离云都二百里路程,于柴昭等人而言并不算遥远艰险,但对于日益虚弱的柴逸来说,却异常难走。本该三五日的路程,一众人走了七日才到。 见已经到了徽城城门外,云修面带忧容道:“之前让苏太尉带话给皇上,说的也是前日即到京师,如今已经过了两天,皇上可会不满?” 柴昭回头看了眼面色憔悴的柴逸,镇定道:“叔父身体有恙,怎么走的快?皇上与朝臣也该体谅才是,先进城再说。” 柴逸知道已经误了几日,执意不肯稍作歇息,才进徽城就直往皇宫而去。岳蘅低头看了看自己风尘仆仆的衣衫,戳了戳云修道:“你看看我,这样子能去面圣么?” 云修担忧着柴逸,一个粗鲁男子又怎么顾得了许多,随意瞥了几眼道:“少夫人怎么样都是好的,好得很...” 岳蘅半信半疑的抚了抚自己有些松散的发髻,又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紧紧跟在柴昭沉默的背影后面。 徽城皇宫。 “柴家叔侄已经进了徽城!?”初云公主南宫燕按下手里的棋子,凤眼急促的抬起道,“这就有进宫之态了?” 对弈的苏星竹幽幽的撩起水袖,笑吟吟道:“长公主,看来这柴家,是越来越随心所欲。之前柴逸还与我爹说,前日就可进宫面圣,前日,咱们皇上和长公主您推掉了多少事,硬是候了他们柴家整日,可半个人影都没有瞧见。今日...说到就到,您还说要与星竹对弈七局定下输赢,这才第二局,还能不能继续了?” 南宫燕面色有些阴沉,推开棋子道:“还能不去迎柴家?我这个长公主与皇上,还不得倚着柴家庇护。走了,一起去迎一迎柴王爷,柴少主...”说着又对身边的宫人吩咐道,“去把午睡的皇上唤起来。” “皇上才刚刚睡下...”宫人怯怯应道。 南宫燕恼道:“就与皇上说,柴家的人来了,若是还贪睡,这皇位他还想不想坐了!” 宫人不敢再多嘴,怯怯退了下去。 “皇上还小,别吓着了他。”苏星竹轻劝了句。 “就是因为还小...”南宫燕咬唇不甘道,“柴家叔侄如虎狼一般盯着南宫江山,不得不小心才是。只盼皇上早些长大亲政,本宫才可安心。” “柴逸这两年身子每况日下。”苏星竹凑近南宫燕低声道,“这趟去云都我也见着了,照星竹来看,柴逸...心有余,而力不足...” “柴逸老迈体弱,柴昭呢?”南宫燕凤眼挑了挑。 第46节 “柴昭并非柴逸亲生骨肉。”苏星竹说这话的底气也是有些不足,“他虽封了上将,却并未封王,按照祖例,他也世袭不了柴逸亲王的爵位。柴逸哪天要是驾鹤西去,柴昭只会孤掌难鸣,难成大事...” “要真是如此就好。”南宫燕打量着字字珠玑的苏星竹,啧啧道,“本宫记得...你并不讨厌柴昭的。看来女人就是女人,妒恨一上头,得不到便只有恼恨了。” 苏星竹也不避闪,神色自若道:“长公主心思细腻,自然懂星竹所想,如同星竹也明白长公主的心意一般...” 二人对峙的注视片刻,不急不缓的往大殿走去。 宫门外,柴昭急促的跳下马背,疾步走近颠簸数日早已经疲惫不堪的柴逸,柴逸颤巍的扶住柴昭的肘腕,艰难的翻下马。 不远处的云修蹙眉看着柴逸皱作一团的面庞,岳蘅走近云修道:“他一直都是这样侍奉叔父?” 云修点头道:“自我随少主追随王爷,少主侍奉王爷从不假以人手,事事亲力亲为。” 柴逸端正头顶的镶金冠,咳了几声道:“本王这样面圣,可有不妥?” 柴昭退后几步看了看,俯首道:“虽是风尘满面,但却并无不妥。” “那就好。”柴逸寻着岳蘅看了眼,笑道,“你看阿蘅,也是跟着我们受累了,一个姑娘家,连身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要随我们进宫。” 柴昭回头看了看,怜爱道:“阿蘅将门出身,也算是吃的了这些苦,一路没有半句怨言,也跟得上我们的步子。” ——“皇上宣柴王爷,柴将军入殿!” 柴昭掸了掸衣襟,唤道:“阿蘅,云修,走了。” 周国皇宫的恢弘富丽也并未让岳蘅觉得惶恐,只是想着上次那回面圣,一幕幕仿若昨日,难免有些唏嘘感慨。柴昭也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寻着岳蘅,虽是不便把她拉到自己身旁,可那一个温暖的眼神已经足矣抚慰。 岳蘅含笑回应着自己的丈夫,虽是只字不语,可一切心意早已在不言之中。 大殿龙椅上坐着的孩童不住的打着哈欠,时不时不耐烦道:“皇长姐,他们怎么还不来啊,朕好困,还要回去睡呢。” 南宫燕狠狠瞪了眼无精打采的弟弟,“还记得长姐教过你什么?一会儿可别忘了!” 少帝南宫辰忽的眼睛一亮,抖擞道:“朕想起来了!皇长姐与朕说过,柴王爷会带个箭术高超的人来面见朕,是不是?” “额...”南宫燕应道,“皇上记得就好,可千万不要忘记长姐教过你的话。” ——“柴王爷,柴将军到!” 南宫燕端直身子,抚着手上的缎帕不再言语。大殿一侧的屏风后,苏星竹隔着锦绣刺缎朝殿外望去。 几个身影渐渐走近,皆是俯身跪地,“臣柴逸,携侄儿柴昭叩见皇上,长公主!” 南宫辰伸长脖子打量着这几人,顿了顿恼道:“长姐骗人,长姐骗人的!” 南宫燕急道:“皇上说什么呢?还不快让柴王爷起身!” 柴逸几人都是一动不动,南宫辰一个蹬腿道:“长姐还说有惊世箭术可以看,这里头三个人朕都见过多次,还有一个就是个女的,她能有什么本事,哪有可以看的箭术!” 此言一出,柴昭抬起眼看向南宫燕,南宫燕身子一颤,忙道:“柴王爷柴将军快快起身,皇上午睡刚起,说着胡话呢,快快起身。” 柴昭搀扶起柴逸,依旧保持着沉默。 岳蘅听着南宫辰的话语有些刺耳,再看他不过是个十岁上下的稚嫩孩童,也不愿与他多计较什么。反倒是他身旁坐着的初云公主南宫燕,俏眉端鼻,肤色晶莹剔白,容颜美艳,可一双凤眼却有着掩不住的阴森之意,让人难以逼视。 南宫燕上下打量着岳蘅,见她身披貂绒白裘,里头一身黄衫不失轻盈,就算是满面风尘,不染脂粉,却仍是韶华如花,清丽秀雅,镇定自若的黑眸带着几分英气豪态,侯门将后端严之姿尽显,旁观朝堂上下甚是淡然,毫无惊惶之色。 ——“沧州岳蘅?” ——“她就是靖国公岳晟的女儿,岳蘅?” 朝堂上顿起窃窃私语,数十双眼睛紧紧盯着身子屹立不动的岳蘅,柴昭略带不悦的扫视着众臣,被瞥见的臣子都低垂下头不敢再嘀咕。 南宫燕低低的咳了声,南宫辰吐了吐舌头,故作镇定的道:“柴王爷,听苏太尉说你身子有恙,可有好些?” 柴逸慢悠悠道:“老夫疾驰数日奔赴京师面圣,皇上瞧瞧,老夫身子如何?” 南宫辰大眼瞅了瞅,咧嘴笑道:“朕觉得柴王爷挺精神呢。” “那便是了。”柴逸抚须笑道,“老夫还要替皇上守护江山,开疆辟土,怎么会让自己的身子有恙!?” ——“开疆辟土!?”朝堂上又是一阵骚动。 “那就有劳柴王爷了!”南宫辰压根没有听明白什么,扭头看了看南宫燕。 “周国雄踞北方数十年,而今刚刚击退强敌,国之根基难免有所折损...”南宫燕攥着手中帕子道,“开疆辟土?本宫不知柴王爷所指。” 柴逸环视朝上众臣,深眸凛冽也不加躲闪道:“本王,此次入京,便是求皇上下旨——让柴家军,起兵攻梁!” ——“攻梁!?” “大周南宫氏的江山,还经得起折腾么?”南宫燕幽幽道,“柴王爷说笑呢。” “本王亲赴面圣,只为与皇上与长公主说笑?”柴逸低咳了声。 “不可啊!”太傅洛辛上前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梁国虽败,我大周也耗损颇重,再要攻梁,稍有差池,我大周定当不保,老臣不赞成!” 柴昭侧脸瞥向洛太傅,“梁国富饶,纪冥若是得了几年加以休整,卷土重来绝非难事,纪氏连灭两国,一统天下之心昭然可见,怎么会容他人在榻边酣睡!洛太傅,非得等纪冥攻到徽城下才后悔莫及吗!?” 柴昭一字一句听着并无波澜起伏,可闻者皆是心惊,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应答。洛辛见没人应和自己,急忙看向苏瑞荃,苏瑞荃低头回避着他求助的眼神,洛辛哑然失色。 “一统天下?”南宫辰低声喃喃道,“柴将军的意思,是要替朕一统天下吗?” 柴昭上前几步单膝跪地,“只要皇上一声令下,属下自当万死不辞,替皇上逐鹿天下,做成千古一帝。” 第35章 箭指蒹葭 柴昭上前几步单膝跪地,“只要皇上一声令下,属下自当万死不辞,替皇上逐鹿天下,做成千古一帝。” 第47节 “当真!”南宫辰难掩欢喜之情,看向南宫燕道,“皇长姐,朕要做千古一帝,朕要做千古一帝!” 南宫燕见朝臣都被柴昭寥寥数语威慑住,秀眉紧蹙道:“苏太尉也与皇上和本宫提起过,柴将军得了绥城殷家堡相助,可攻梁是大事,绝非几日可以定夺的,就算你们叔侄信心满满,也得容皇上和本宫细细思量方可,切勿心急才是。” “长公主可以等,天下之势却不可等。”柴昭的语气坚决的毋庸置疑,“若无把握,属下与叔父绝不会敢求皇上。” “把握?”南宫燕冷笑道,“纪冥攻我大周之时,一路高歌猛进不也是自信满满?结果呢?还不是大败于柴将军阵前。天下之势,还真是变幻莫测呢。” ——“长公主说的不错!” ——“长公主说的有道理呐!” “纪冥既然能败在属下阵前一次,属下自然可以大败他第二次。”柴昭神色镇定道,“长公主,还望让皇上多说几句,切勿逆了皇上统一天下之念。” 见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苏瑞荃左右看了看,上前道:“依臣之见,殷家堡人强马壮,钱银充沛,既然归顺我大周,也是可用的...只是如长公主所言,攻梁是大事,还是要...细细思量,细细思量才是啊!” 云修暗暗啐了一口,嘟囔道:“我呸,说了半天就是个屁话。” 岳蘅赶忙拉了拉他的衣角,瞪了眼摇着头。 南宫燕朝洛辛使了个眼色,洛辛会意的走近岳蘅,鹰眸看着她不怀好意道:“岳小姐,不对,该是柴夫人才是。柴夫人的父亲岳晟岳将军,乃当今天下数得上的良将,有勇有谋镇守晋国沧州数十年,不可谓不厉害。怎么,也会被纪冥所败!?兵败城破之时,柴夫人一定也领略了梁军铁骑的骁勇吧。柴夫人怎么也不劝劝柴将军,你俩新婚不久,何必毁了这难得的太平安生!” 众臣齐刷刷看向岳蘅,岳蘅朝洛太傅微微颔首,眉眼低顺,语气坚韧道:“家父孤立无援,苦守沧州月余,谁料纪冥奸诈,串通奸细里应外合,破我沧州,杀我父兄...能使如此诡计的人,谈何厉害?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罢了。梁国铁骑攻城月余,未曾占得半点便宜,不过尔尔。” 见岳蘅虽面露哀色,但神色坚强口吻低缓,洛太傅皱了皱眉也是无可奈何,可仍强硬道:“莫不是...柴夫人不忘纪冥的深仇,怂恿自己丈夫举周国之力,替自己报国破家亡之仇?” 南宫燕衣袖掩面轻轻笑了声,眸子注视着岳蘅似要看穿她一般。 岳蘅抬起头,毫不示弱的对视着洛辛不怀好意的深眸,“岳蘅真要靠夫君复仇,城破之时便会去找他,又何须蛰伏数年?洛太傅,您未免太小看我。” 南宫辰大眼闪烁着看向岳蘅,忽然稚声道:“皇长姐,她敢这样说,一定是有大本事的,是不是?” “沧州岳蘅,侯门之后...”南宫燕莫测的笑道,“十二岁就可以射中天上的云雀,名震大晋。皇上,这样够不够有本事?” 南宫辰击着手掌道:“那就是她了!朕要看惊世无双的箭术,岳蘅是吧,你若能让朕瞧着满意,朕就答应柴将军,如何如何?” 柴昭灰眸瞥了眼龙椅上的南宫辰,南宫辰毕竟年幼,冷不丁一个哆嗦吓得不敢再说。 岳蘅沉着的看了眼丈夫,自己上前几步单膝跪地,谦和道:“皇上想瞧什么,岳蘅愿意一试。” 南宫辰吞咽着喉咙,见长姐对自己微微点头,鼓足勇气道:“朕,前几日...前几日瞧见大殿屋檐尖上悬着的琉璃铃铛,日照之时呈五彩之色,很是好看。朕很喜欢。只是,那屋檐尖探出去半丈之远,宫里无人能替朕摘下那琉璃铃铛...看样子只有靠外力替朕射下,可琉璃坠地,定然损裂,军中箭术好手没有一人有把握可以让琉璃铃铛完好无损...” 南宫辰木讷的如背诵般说着,眼珠子低垂下来继续道,“岳蘅,你可愿意替朕试一试?” “琉璃所制?”岳蘅稍稍愣住,“确实...极难。” “柴夫人也没有把握吗?”南宫燕星眸盈盈转动,“看呢,果然没有什么是可以有十足把握的,柴夫人当年御前献技,三箭齐发胜了纪冥,可今日,却也没有把握替皇上取下心心念念的琉璃铃铛。攻梁之事,自然也不可以随意应下。” 岳蘅咬了咬唇,抬眼看着南宫辰道:“皇上,岳蘅愿意一试。” “少夫人。”云修忍不住低唤了声,“不可...” 岳蘅嘴角扬起一丝轻松的笑意,“凡事不试上一试,又怎么知道可不可以,皇上您说呢?” 南宫辰蹭的跳下龙椅,拍着手道:“朕猜你一定可以,这就去,这就去!” 南宫燕还来不及唤人拉住弟弟,南宫辰已经小跑出了殿外。柴昭走近岳蘅,勾住她的指尖低低道:“阿蘅,不必如此的,我与叔父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 岳蘅按了按他的手背,闪亮的眸子带着满满的宽慰之色,“你不信我?” 柴昭冷冷的傲视朝堂上不敢吭声的众臣,被瞥到的都是身躯一震,柴昭边转身边道:“我柴昭与叔父只希望,吾妻岳蘅这一箭,可以堵住朝上悠悠之口,准我柴家军——起兵攻梁!” 洛辛后背吓出一身冷汗,苏瑞荃俯下头避开柴昭的眼神,嘴里招呼道:“咱们也一道出去见识见识,听说楚王纪冥也败在柴夫人手上呢,可得去看看!” 云修疾步奔去马厩,替岳蘅取下白龙背上的金鎏弓与金羽箭,回望皇宫正殿,只见高高飞扬的屋檐离地面不下十丈之高,眯眼细看,那尖利的檐角果真悬着个闪着五彩光芒的琉璃铃铛,不过孩童拳头大小,只是看上片刻,耀目的光芒已经晃花了云修的眼睛,铃铛似乎幻做数枚,难以辨清虚实。 “这可怎么是好!”云修急的跺脚道,“少夫人再厉害,怎么可能完好无损的射下如此小巧的琉璃铃铛!少主你看,虽不算高,可看上片刻眼睛就花了,还有便是...”云修故意瞪了瞪移步殿外的初云公主南宫燕,扯高嗓子道:“琉璃清透易碎,射下已经是极难,坠地便成碎片,我怎么觉着,这压根是件不可能的事!” 南宫燕轻咳了一声,笑了笑道:“本宫也从未说过这事容易,但这可是柴夫人亲口应下的,她要哄皇上高兴,本宫又怎么拦得住?” 云修忿忿的将手里的弓箭呈给岳蘅,压低声音道:“少夫人,咱姑且试一试,成不了,也不丢人。” 岳蘅接过金鎏弓,爱惜的拂拭着柔韧的弓弦,轻轻拨弄着道:“本就是试试,不要紧的。” 众人注视着站立许久微毫不动的岳蘅,见她只是微闭双目像是想着什么,金鎏弓在手,却无拉弦拔箭的姿态,甚是气淡神闲的模样,众人好奇之余也不敢出声,面面相觑只得等着。 约莫过了半响,日头像是暗了些,高悬在大殿屋檐上的太阳缓缓西落,手托箭匣候着岳蘅的云修顿时明白,目露惊喜之色,“原来如此...少夫人!” 南宫燕揉着帕子低唤宫人道:“那琉璃铃铛...如何?” 宫人肯定道:“长公主大可放心,坠地即碎。” 南宫燕略微缓了口气,目不转睛的看着似有拔箭之势的岳蘅。 柴昭别着手澄定的凝视着妻子——那一日,他还记得,岳蘅接过纪冥的银弓,轻巧的拉开满弓,嘴里“哔”的一声放出空箭,咧嘴顽劣一笑的俏皮模样。今日的岳蘅,与那日一样自若,他知道,自己的妻子一定可以做到。 柴昭嘴角隐约透着笑意,苏星竹不急不慢的穿过层叠的人影,盈盈看着岳蘅与柴昭交替相映的面容。 第36章 技惊四座 柴昭别着手澄定的凝视着妻子——那一日,他还记得,岳蘅接过纪冥的银弓,轻巧的拉开满弓,嘴里“哔”的一声放出空箭,咧嘴顽劣一笑的俏皮模样。今日的岳蘅,与那日一样自若,他知道,岳蘅一定可以做到。 柴昭嘴角隐约透着笑意,苏星竹不急不慢的穿过层叠的人影,盈盈看着岳蘅与柴昭交替相映的面容。 岳蘅轻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二、三、四...”不等众人眨眼,岳蘅迅雷之势抽出一支金羽箭,臂膀划出完美的幽弧,却并未使出全力,金羽箭摇曳着直朝屋檐上轻摇的琉璃铃铛射去。 铃铛与檐尖的空隙不过微毫,金羽箭恰到好处的穿环而过,挑起铃铛呈半圆之态悠悠坠下... 第48节 箭锋脱弦,岳蘅沉着的背过身子没有去看。 箭锋穿环已经是极为罕见,见遍半生起伏的柴逸也是看着直直愣在那里,仿若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南宫燕咬紧嘴唇死死盯着就要坠地的琉璃铃铛,心跳像是停顿一般。 金羽箭穿着铃铛摇曳坠地,箭锋直入宫墙角落的斑驳泥土,斜倾的箭身托着晃荡的琉璃,荡漾出几声清脆。 云修揉了揉眼睛,冲出人群奔了过去,俯身细细看去,确定那琉璃铃铛安好无缺,拔出金羽箭高高举过头顶,高声喊道:“成了!少夫人成了!!铃铛好得很,哪个不服!” 南宫燕身子一软半瘫在椅子上,抚着心口急喘着气,“不可能,不可能的!” 岳蘅接过云修手里的琉璃铃铛,踱到早已看傻了眼的南宫辰面前,含笑轻摇着道:“皇上,您看!” 南宫辰愣了愣,伸手接过铃铛,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又惊又喜道:“真的,皇长姐你看。” 南宫燕不屑的扭过身子,南宫辰也不恼,凑近耳边摇了摇,咯咯的笑出了声,看着岳蘅故作老成道:“柴将军的夫人,你要朕怎么赏你?” 岳蘅眨了眨眼,笑道:“皇上,您之前答应过我的...” “额...”南宫辰有些难掩的胆怯,迟疑着攥住手里的铃铛,悻悻的垂下头不敢说话。 岳蘅大眼温和直视着涨红了脸的南宫辰,柔声道:“皇上看你手里的铃铛,五彩耀目,是不是好看的很。” “那是当然!”南宫辰抬起头道,“这可是南绍的贡品,朕最喜欢的物件了。” “越好看的东西,就越容易破碎。”岳蘅恳切中不失温柔,“就像皇上脚下的大周河山,不也是差点被梁国的铁骑践踏?” 南宫辰看向柴家叔侄,点头道:“这得多亏了柴王爷和柴将军,替朕守住了江山...” 岳蘅嘴角梨涡尽显,“岳蘅可以把琉璃铃铛完好无损的还给皇上,柴家也一定可以献上万里河山给皇上,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 南宫辰纯净的眸子闪起光泽,口中喃喃道:“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应该试一试的...” 岳蘅甩了甩手里的金鎏弓,神色静熠的走到柴昭身旁,与他并肩站立宛然一笑道:“柴少主,你的夫人,如何?” 柴昭刮着她高挺的鼻尖,昂起头瞥视着嗔目结舌的众臣,接过云修送来的琉璃铃铛,举起道:“诸位还有何话说?” 洛辛面色煞白,埋着头不敢发声,南宫燕的身子抽搐着,深吸着气说不出话来。 “天意!”柴逸苍老的声音适时响起,“看来天意也想让我大周逐鹿天下。”柴逸朝南宫辰单膝跪下,“皇上,您亲眼所见这几乎不可能的一箭,还会质疑我柴家军替您逐猎天下的决意与信心吗!” 南宫辰红着眼像是要哭出来,也顾不得去看长姐南宫燕的眼色,呜咽着颤声道:“柴家满门忠良,朕,朕怎么会不信柴王爷和柴将军。” “那皇上是准了我柴家军攻梁!?”柴逸追问道。 南宫辰看向岳蘅,岳蘅冲他轻松一笑,朝他晃了晃手里熠熠生辉的金鎏弓,南宫辰吞咽了下喉咙,点着头道:“朕有言在先的,她既然做到了,朕信,柴家军也可以。” “皇上...!”南宫燕急的站起身,可还未来得及说下去,已被柴逸坚决的厉声打断。 “老夫谢过皇上,皇上圣明!皇上圣明!”柴逸的声音如巨石坠地铿锵有力。 见朝臣无人附和,欲言又止,柴昭挥开衣襟走到南宫辰跟前,灰眸冷峻的看向沉默的苏瑞荃,苏瑞荃心头一紧,微微迟疑,骤然跪地,俯下头颅高声应道:“柴家满门赤子之心,柴家军骁勇善战,攻梁必胜,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啊!” 群臣赶忙跟着跪地,“圣明”之声贯穿云霄之上。 南宫辰露出欢喜的看着俯首的众人,嬉笑着看向南宫燕,南宫燕瘫软着直不起身子,看着柴昭与岳蘅的眼神满是怨念愤恨,在宫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轻挥水袖幽幽道:“既然满朝文武都觉得攻梁可以,那便由着柴家了。柴王爷,柴将军,南宫家的大周江山,可就都得仰仗你们叔侄二人了。” 见南宫燕转身离去,南宫辰赶忙跳下椅子紧跟了过去,“皇长姐,等等朕啊!” 云修咬着手背瞧着这一幕,嘀咕道:“皇上年幼,长公主执政...啧啧啧,这大周江山,若没有王爷和少主撑着,只怕是,飘摇欲坠...” 话音未落,已被岳蘅狠狠跺了一脚,“再胡说!” 云修疼的嗷了声,纠着眉头道:“云修知错了,再也不敢胡言乱语,少夫人饶命!”言罢又笑嘻嘻的托起手里的箭匣道,“本以为这世上能得我云修心服口服的只有少主一人,想不到如今又多了个少夫人,我云修,此生甘愿为少夫人执箭,可好!” 柴昭上下看了看云修,“你替阿蘅执箭?阿蘅,你可看得上他?” 岳蘅故作挑剔的蹙着眉,掸了掸手心道:“也算不上最好的人选,姑且用着试试吧。” 云修搓着手兴奋的单膝跪在岳蘅面前,“蒙少夫人不弃,云修愿一生追随您左右,绝无怨言!” 离开之时,岳蘅轻晃着金鎏弓与云修走在前头,云修眼馋的瞅着她手上的弯弓,暗搓搓道:“等回到云都,我也要兵器坊给我制一把一模一样的,看看是不是这金鎏弓更加好使?” 岳蘅笑吟吟的递过弓箭道:“那这就给你试试?” 云修忙不迭的摆着手道:“这里就算了,改日,改日少夫人教教我。” 见这二人有说有笑,柴逸抚着斑驳的长须,眉眼和蔼道:“阿蘅与云修少年性子,真是让人羡慕感慨。” 柴昭踱着步子,凝视着岳蘅轻盈的步子,低顺道:“阿蘅嫁了人还这样的性子,让叔父见笑了吧。” “这是哪里的话?”柴逸笑道,“阿蘅骨子里的气概风骨不输你我,本事更是胜过婧儿和重元许多。阿昭,叔父真是替你高兴,看来连老天都在帮柴家。” “柴家雄心壮志,抱负理应得以一展。何况...我答应过阿蘅的。”柴昭目露怜爱之色,垂眉轻笑道,“岳家的深仇,我替她记着,她要的锦绣山河,我许给她。如今看来,离我给她许下的承诺越来越近,攻梁指日可待,我岳丈家的深仇,也该得报了。” 第37章 忘川寂无言 “柴家雄心壮志,抱负理应得以一展。何况...我答应过阿蘅的。”柴昭目露怜爱之色,垂眉轻笑道,“岳家的深仇,我替她记着,她要的锦绣山河,我许给她。如今看来,离我给她许下的承诺越来越近,攻梁指日可待,我岳丈家的深仇,也该得报了。” 柴家在徽城没有宅子,又婉拒了留宿宫里的邀请,苏瑞荃几步追上柴逸,满面堆笑道:“不知道柴王爷与柴将军,这几日宿在何处?” “京中的驿馆已经替我们准备妥当,这几日我们宿在驿馆里。”柴昭应道。 “驿馆?”苏瑞荃摇着头,“那里还是简陋了些,若是王爷不嫌弃老夫的太尉府,移步寒舍可好?太尉府定是比不上王爷在云都的府邸,可总是胜过驿馆许多。王爷颠簸好几日,也得好好歇息才是。” 柴昭眉间微动,看向早已疲惫不堪却强撑自若的柴逸没有言语。 柴逸略微想了想,抱拳道:“苏太尉盛情难却,我们叔侄只得打扰府上了。” 苏瑞荃面露喜色,“这是哪里的话,柴王爷和柴将军能驾临寒舍,老夫荣幸之至呐!” 第49节 “本王也有许多要与太尉商议的事。”柴逸不动声色道,“云都那次,聊得还是不够尽兴。” 岳蘅侧耳听着,扭头看了眼,脸色隐约有些不乐意。云修看出她的心思,凑近她低声道:“那老头子的狐媚女儿若敢靠近少主半步,我替你一巴掌扇开就是。” 岳蘅嗔怒的瞪了眼他,“要你多管闲事!” 御花园里。 南宫辰蹦跶着摇着手里的铃铛,南宫燕煞白着脸僵僵坐着发呆,终是憋忍不住,几步拉过弟弟,扯下他手里的铃铛狠狠摔到了地上,琉璃哗啦啦碎了一地。 南宫辰愣在那里,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长公主何必如此呢,看把皇上吓的。”苏星竹盈盈走来,拾着袖子擦了擦南宫辰满脸的泪水,“皇上不哭,下回再让南绍送些过来便是。” 南宫燕颤着口齿道:“岳蘅,柴家...竟会如此厉害。本宫当真小看了那个...沧州岳蘅!” “星竹与您说过的。”苏星竹示意宫人把南宫辰带去别处,“柴昭新婚的妻子,可厉害的很。柴昭回绝了长公主与我,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怎么会是寻常人?” “南宫家的江山离不得柴家,可待柴家踏平梁国,功高盖主,这谁主天下又有谁说得准!”南宫燕咬牙道,“不能不用,又不能滥用,其中分寸...实在太难,太难!” “不难的。”苏星竹凑近南宫燕的耳边。 南宫燕闪开身子,看着她道:“不难?说来听听。” “柴逸老谋深算,柴昭英勇善战,这叔侄二人,当然得用,还得好好重用。”苏星竹白皙的面容盈盈笑着,美若天仙却又露着丝丝寒光,“只要柴家有避不开的内忧,必然焦头烂额,无心筹谋长公主担忧的大事” “内忧?”南宫燕诧异道,“何为柴家的内忧?” 苏星竹也不言语,葱段般的指尖轻蘸茶水,在石桌上描了几笔,“长公主请看。” 南宫燕低头看去——“李!?你是说...柴家的女婿,李重元?” 南宫燕似乎明白了什么,略带赞许的看着苏星竹道:“苏太尉的女儿果真是冰雪聪明,李重元的主意都能打上?刚刚还说岳蘅不容小觑,眼前的苏小姐,才是真正不输朝堂男子的谋士,柴昭错失了你,真是他柴家最大的憾事吧。” “长公主金枝玉叶,是柴昭有眼无珠。”苏星竹灵眸渗出星星点点的怨念,“若是什么都遂了柴家的心愿,还有什么意思。星竹在云都见过李重元,他看着对岳丈言听计从,对柴昭毕恭毕敬,可我看的出来,他不甘之心昭然可见。娶的是大周柴家的独生女,可却屈于这位郡主的堂兄之下...柴逸此番面圣,连岳蘅都带来了,却没有带上这个女婿?啧啧啧,怕是这位郡马爷,更有的憋屈了。” 南宫燕饶有兴趣的听着,摩挲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沉默不语。 “柴家若真能替皇上和长公主猎得天下,自然是极好的事。”苏星竹妩媚一笑,“长公主,就让柴家叔侄,再替大周南宫皇族,释放这...最璀璨的荣光吧...” 南宫燕掩面嗔嗔笑着,扭头看向泛着波澜的池面,撮起鱼食投向池子里的锦鲤,“多多吃些,你们还要和本宫一道等着柴家献上这锦绣河山呢...” 宫门外。 柴昭一众正欲往太尉府去,驿馆方向忽的有人来报——“王爷,将军,驿馆来了些人马,为首的两名男子,说是姓殷的...” 岳蘅执着马缰的手微微顿住,“殷...是大哥他们?” 柴逸看向柴昭,“殷家堡的人?你让他们来的京师?” 柴昭点了点头道:“之前说好的是到云都与我们汇合,看来殷家两位少爷性子也不慢,见我们不在云都,索性往京师来了。这样也好,让叔父早些见见这两位绥城殷家的少爷。” “他俩亲赴京师足矣彰显绥城殷家堡为我大周所用的忠心,于我们柴家而言,更是好事。”柴逸挥了挥手道,“你与阿蘅去驿馆迎一迎,可别怠慢了人家。” “侄儿知道该怎么做。”柴昭谦顺道,“云修,你陪着叔父安置下来,阿蘅,我们走。” 岳蘅也顾不得多想,紧跟着丈夫往驿馆去了。 柴昭回头看了看一言不发慢悠悠踱着的岳蘅,冲白龙击了击手心,本来还慢悠悠踱步子的白龙听见动响,颠颠欢腾的奔近柴昭。 岳蘅轻踢马肚,恼道:“你这个白龙,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柴昭伸手拉住岳蘅的衣袖,探过头道:“怎么,不想去?” “哪有的事?”岳蘅昂起头故作傲娇道,“柴少主你想多了。” “我可什么都没有想过。”柴昭抚了抚白龙的头,“看白龙走的这样慢,还以为是你拉着它呢。” 岳蘅杏眼闪了闪,忽的拉紧马缰,“驾”的一声窜出去老远,“这样够不够快?” 柴昭依旧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看着岳蘅的背影,唇边悠哉的荡起笑意。 驿馆。 “听说...”殷崇诀迟疑着道,“阿蘅也来了徽城。” “那又如何?”殷崇旭按下手里的茶盏,“你不敢,还是不想见她?” 殷崇诀自嘲的撇过脸,“大哥又说笑了,她与柴少主新婚夫妻,自然到哪里都是一起。” 殷崇旭轻轻吸了口气道:“我们应该来徽城,周国朝堂对攻梁之事始终不够果决,你我兄弟昭显追随柴家之意,也可以帮他们平息些质疑之声。” “大哥说得对。”殷崇诀挤出笑来,“追随了柴家,往后我们兄弟更要相互扶持,不能让爹失望才是。” 听见厅外传来动静,殷崇旭站起身走到门边,殷崇诀正欲起身,想了想又坐了下来—— 院子里,岳蘅灵巧的翻下马背,将手里的马缰递给驿馆的马童,爱怜的揉了揉白龙的马鬃,脱下白貂裘袄搭在马背上,掸着手心环视着驿馆的院落,一身黄衫衬着曼妙的身姿,粉颊剔透莹润,双眸闪烁让人看上一眼就不舍挪开。 ——“阿蘅...”殷崇旭低低唤了声,声音低的只有自己可以听见。 岳蘅瞧见厅门边的殷崇旭,惊喜道:“大哥!真的是大哥来了!” “阿蘅!”殷崇旭大步迈了出去,深眸溢出大片的欢喜。 殷崇旭按住岳蘅的肩,上上下下的把她看了又看,宽慰道:“阿蘅瞧着胖了些,这样才好,这样才好!” 岳蘅揉着脸道:“还有这样夸人的?大哥尽会笑话我。” 第50节 见只有殷崇旭一人,岳蘅朝厅里张望了下,见一个人身端坐着,低声道:“二哥,也来了么?” “嗯。”殷崇旭回头看了看,“不用理会他,柴少主,与你一起?” 岳蘅点着头道:“我心急了些,他就到了。” 见柴昭还未到,殷崇旭顿了顿终是开口道:“...柴少主,待你如何?” 岳蘅脸一红,星眸闪出羞涩的幸福,“他对我,真的很好,大哥放心。” 殷崇旭又按了按她的肩,纵然有千言万语在嘴边,却没有再说下去。 “殷大少爷亲临徽城,柴昭有失远迎。”柴昭笃定的走进驿馆,灰眸悠悠扫过满面温情的殷崇旭,“还望不要见怪。” 厅里的殷崇诀骤的起身,疾步出来欢喜道:“柴少主,好久不见!”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岳蘅瞬时收住嘴角的笑意,抬眼注视着这个相识数载的俊美面容,却是觉得那样陌生遥远。 第38章 意乱情迷 厅里的殷崇诀骤的起身,疾步出来欢喜道:“柴少主,好久不见!”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岳蘅收住笑意,注视着这个相识数载的俊美面容,却是觉得那样陌生遥远。 “二哥也来了。”岳蘅镇定道。 “阿蘅。”殷崇诀自然的笑道,“也是许久没有看见阿蘅了,一晃你与柴少主都已经大婚,看你一脸喜色红光,少主待你定是好的。” 柴昭垂眼看着岳蘅,低声道:“怎么把貂裘丢了,徽城日落后凉的很,小心别冻着。” 岳蘅翻起衣袖凑到柴昭跟前,“你瞧瞧,都捂出一身汗了。” 柴昭无可奈何的摇着头,挽起岳蘅的手腕朝殷崇旭道:“犟丫头一个,难应付的很。” 见柴昭对岳蘅的怜惜宠溺之情溢于言表,殷崇旭也顿觉慰藉,轻笑着道:“阿蘅有柴少主这样的照顾,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替阿蘅高兴。” “走,屋里说话。”柴昭拉着岳蘅走进大厅,岳蘅的黄衫擦着殷崇诀的锦衣而过,彼此都没有再看上一眼。 见弟弟像是愣着,殷崇旭顶着他胳膊道:“还发什么愣,进屋去。” 殷崇诀侧身回眸,见柴昭与岳蘅亲昵低语的背影,心头涌起一股子不甘的酸意。 “原来你们安置在太尉府?”殷崇旭替柴昭斟上茶水。 柴昭环视着驿馆略显简陋的物件,点头道:“盛情难却,不如...你们二人也宿到太尉府去?叔父早想见一见你俩,苏太尉见到久仰的殷家两位少爷,一定会很高兴。” “我俩宿到太尉府?”殷崇旭剑眉微动,“不大方便吧,这里就挺好。” “太尉府更好。”柴昭晃了晃手中的茶盏,“茶水一定也胜过这里许多吧。你们身份贵重,又是一路辛苦,也睡的起太尉府的宅子,就这么说定,收拾下,与我和阿蘅一起。叔父不知道多想见殷家堡的人。” 见大哥还有踌躇之意,殷崇诀抢道:“大哥,爹也想我们早些见到柴王爷,住在一处也方便议事,我觉得可以。” “那就...”殷崇旭还是有些犹豫之色,“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几人闲聊了阵,便起身往太尉府去了,柴昭取下搭在白龙背上的貂裘,闲定的披在岳蘅身上,拢紧领口尽显温柔,岳蘅也不张口,目含笑意瞅着自己的丈夫,抿紧的红唇露出几分小小的得意。 “走了。”柴昭看岳蘅有些傻气的发着呆,径直拉过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牵起白龙的缰绳,“叔父还等着咱们回去。” 殷崇旭镇定的注视着他俩软糯羡人的恩爱,再侧目看向弟弟,殷崇诀眉间也不见失落憾意,甚是自若的招呼着侍从收拾物件。 去往太尉府的路上,殷崇诀看着沿路华灯初上的徽城夜市,眼里也不见初次进京的新奇,甚是淡定的模样。 柴昭牵着马左右看了看,随意道:“徽城贵为京师,看着也与殷家的绥城差不多,这样的市集,殷二少也觉得平常的很吧。” 殷崇诀摇着头道:“京师聚的是王气,这是绥城怎么也比不上的,绥城差的还远呢。” 顿了顿,殷崇诀又道:“柴少主,从今往后可别管我和大哥叫什么殷家的少爷,我们既然追随的您,便是您的属下,少主喊我一声崇诀便好。” “崇诀?”柴昭低念了声,“这样倒也显得亲近,我记下了。” 太尉府。 柴逸捻须注视着面前站立的殷家兄弟——兄长殷崇旭英武俊朗,神色纯良耿直,容颜雍华清贵,看着便是仁心仁举的世家子弟。 弟弟殷崇诀长眉英秀如远山一般,黑眸透着耀世之光华,身姿皎然傲立,面容看着俊美纯透,可眼中暗藏的莫测深远还是让阅人无数的柴逸不敢小觑。 柴逸看了许久不语,心中也是暗暗惊叹殷坤这两个儿子岂是池中之物。 “本王就喜欢年少英雄,殷家这两个儿子,好得很,好得很啊!”柴逸大笑的站起身,啧啧赞叹不已,“阿昭有幸结识殷家堡,实乃我柴家之幸事。” “王爷谬赞了。”殷崇旭面露谦逊,“我与弟弟多年碌碌无为,哪有柴少主逐鹿天下的气概,柴少主才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柴逸见殷崇旭言谈举止也很是得体大气,心里更是高兴。 一旁坐着的苏瑞荃凹目打量着殷家兄弟,幽幽问道:“二位英雄拔剑猎天下,这样世间难寻的好男儿,不知可有成家立业?” 殷崇旭微微一笑道:“崇旭已成亲半载,娶得是绥城穆家的女儿。我弟弟崇诀,还未婚娶。” “哦...”苏瑞荃若有所思,抚着须不再说话。 倚在门边的岳蘅绞着颈边的发梢,垂眉看着脚尖像是想着什么。 ——“府里这么热闹,好多客人呐!” 院子里有人盈盈笑道,“让星竹瞧瞧,都有些谁大驾光临。” 殷家兄弟闻声回头——苏星竹漾着笑韵款款走近,见两位英俊的陌生男子看向自己,又是抿嘴一笑,低头理了理缎裙,举手投足间满是风情四溢,柳梢眼微微抬起朝二人脸上流转开去,玉色的面颊荡起恰到好处的红晕。 “都没见过呢。”苏星竹笑吟吟道,“谁与我说说?柴夫人,不如你给星竹引荐如何?” 第51节 岳蘅也不闪躲,指着这二人大大方方道:“这二位是殷家堡的少爷,他是大哥殷崇旭,那位,是他弟弟,殷家二少爷,殷崇诀。” “殷家的人?”苏星竹面上也不见惊异,眼波流转道,“难怪如此不俗的相貌,真是失敬。星竹回来的匆忙,还望殷家少爷不要见笑。” 殷崇旭朝她微微颔首不再言语,殷崇诀嘴角轻扬笑了一笑便转过身不再看她。 苏星竹忽觉有些失落的不悦,悻悻的走到父亲身边,见他们热络的聊着,也不再多话。 见时候不早,柴逸也显出些许疲态,苏瑞荃看在眼里,忙起身招呼管家带众人去安置歇息。苏星竹款款走近殷家兄弟,垂下梢眼低喏道:“星竹带两位少爷去歇息...” 殷崇诀轻咳了一声,“苏小姐,怎么也得等王爷他们安置好才行,我们兄弟俩...急什么?” 苏星竹面露窘色,柳梢俏眼略带恼意,“那就烦劳二位随意了。”言罢轻拂水袖挪到一边。 被带进太尉府的别苑,见家仆退下,殷崇旭这才轻轻吁出一口气,挥开衣襟坐下,倒了杯茶水释然的抿了口。 见大哥如此,殷崇诀不解道:“怎么?大哥刚刚一直都拘着么?我看柴王爷和苏太尉瞧着也很是和善,不难说话啊。” 殷崇旭愣了一愣,自嘲的笑道:“你还不知道大哥我,哪会逢迎朝堂官场上这些。罢了,就是觉得有些累。” 殷崇诀嘴角微扬道:“从今以后这些朝堂官场之术都是避不过的,大哥可得习惯才是。柴王爷与苏太尉对我们都客气的很,看来这大周上下...对我们殷家寄予厚望呢。” “金戈铁马,靠的是真本事。”殷崇旭严峻道,“你我兄弟今后更要步步斟酌,小心行事。” 殷崇诀见大哥严肃的模样,顿觉有些无趣,推说着乏了,便进了自己的寝屋。殷崇旭独自坐了片刻,盘抚着手里的茶盏,眼前满是重逢之时岳蘅的倩影。 “这太尉家的宅子,可不输云都的柴王府呢!”岳蘅边走边啧啧道,“你看这一株株碎月芍药,都是世间难寻的珍品,还有这池子里的金鲤...还有...” 岳蘅还欲说着,柴昭已经扣住了她的十指,“你光顾着看这些,一路疾驰颠簸,你就不想好好看看你夫君?” 岳蘅停下步子,蹙眉装作细看了看,“额...看着挺好,没胖也没瘦,还是这副样子。” 柴昭轻声笑着,见前头自己安置的别苑很是清幽,凑近岳蘅耳根低低道:“苏家的人倒是很懂事,知道你我新婚,这别苑...真是贴心的很...” 岳蘅脸一红,扯开丈夫的手急急走出几步,柴昭含笑跟在她后头,只觉得看着她的背影,也是如此快慰。 偏屋里,侍女已经烧好了热水,岳蘅推开屋门,冉冉的热气芬芳的扑面而来,禁不住舒爽的按住潮润的面颊,轻抚烧的热腾腾的香汤,惬意顿起。 “你们退下吧。”岳蘅示意旁人出去。 “夫人有事就唤奴婢们一声。”侍女们顺从的掩上屋门退了出去。 数日风沙,岳蘅虽是没有半句怨念,可也满是乏意,眼见久违的香汤就在跟前,几下褪下衣衫滑进浴盆,禁不住的轻叹了声。 “偷看别人沐浴,也是柴少主所为?”岳蘅浸泡片刻,憋住笑道。 身后的屋门咯吱一响,沉稳的步子慢慢靠近,环搂住岳蘅的玉颈,炽热的气息紧贴着她的耳后,愈来愈近... 第39章 锦屏春意暖 “偷看自己夫人沐浴,也是柴少主所为?”岳蘅憋住笑道。 身后的屋门咯吱一响,沉稳的步子慢慢靠近,环搂住岳蘅的玉颈,炽热的气息紧贴着她的耳后,愈来愈近。 岳蘅侧首去看,唇尖与之相触着又急促的闪开。柴昭哪里容她躲闪,按住她的身子与自己缠吻在了一处,顺着她湿漉漉的颈脖,痴痴凝视着香汤里岳蘅一览无遗的美好身体,再难抑制自己澎湃的情/欲。 耳边的呼吸声越发难耐,岳蘅嗔怒着推开他道:“这可是苏家的地方...要是被别人瞧见了,可就有损你柴少主的威仪了。” “在我看来,越是陌生的地方,才越发可以随心所欲。”柴昭解开衣领的绾扣,不等岳蘅回过神,大片的水花溅起,身后的丈夫已经闪至了眼前。 柴昭俯身压住她欲退的身子,水雾缭绕着如同仙境一般,岳蘅朦胧的面容愈发娇嫩欲滴,脸颊潮红星目含情,柴昭从背后搂住她,靠在了自己宽实的肩上,低头温柔的亲吻着她的耳垂,手心轻抚着她滑润的肌肤。 “柴昭…”岳蘅有些眩晕,伏在他的肩上低吟了声。 柴昭也不加动作,一只手扯下边上的帕子,轻柔的拂搓着怀里心爱的妻子,岳蘅只觉得舒服至极,闭着双目任他弄着,不时发出难忍的轻哼。这一声声压抑的呻/吟在满是热雾的屋里尽情蔓延流转,撩人心扉。 本来就是新婚的夫妻,□□上也都是初次,往京师来的这一路风餐露宿也是难以亲近,柴昭血气方刚又是初尝甜蜜,早已经是按捺了多日,这样过了许久,二人愈发情动,可知道外头还有侍女候着,声响太大也是不便逾越。 觉察着丈夫颤动的脉络,岳蘅咬着他的耳垂道:“回房去就是了。” 柴昭深吸着气站起身,披上寝衣抱起岳蘅直往内室而去,沿路侍女哪敢睁眼去看,纷纷俯下头颅不敢瞥上半眼。 院落外,殷崇诀倚着老树干幽幽望着岳蘅安置的屋子,心中百转千回——明明该是寂静无声的夜晚,怎么自己的耳边嗡嗡尽是那屋里传来的欢笑之声,他想转身离开,可腿又似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这二人的亲昵,并不像是装出来的。阿蘅,你应该畏惧着他的!殷崇诀深重的喘着气,屋里烛火骤暗,殷崇诀心一沉,如针刺般酸痛难忍,指尖深深的按进树干里。 “长夜漫漫,殷二少也无心睡眠么?”不远处,那盈盈含笑的莺声又起,“还是太尉府的床褥不得你的心意?” 殷崇诀低头注视着脚尖,沉着道:“初到府上,觉得什么都是好的,就出来随便走走。” “当真?”苏星竹几步走近背着身子的殷崇诀,“这一走,就走到柴少主夫妇的地方了?” 殷崇诀有些不悦,“说了只是随便走走,柴少主住在这里?” 苏星竹遥看幽暗的别苑,哧哧笑道:“谁不知道他们是新新的夫妻,自然要挑个最隐秘的地方给他们独处。一路辛苦,看来...他们已经...就寝了吧?” “苏小姐不必说下去!”殷崇诀拂袖道,“在下回去歇息了。” 才走出去几步,身后的苏星竹笑出了声,对着他的背影压低声音道:“我果然没有猜错,岳蘅隐姓埋名藏身绥城,你俩是旧相识无疑,这交情...看来也匪浅吧...” 殷崇诀愤愤侧身,欲言又止,鼻子里哼了声,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苏星竹也不见怒意,翘首看着烛火已熄的院落,嘴角泛起若隐若现的笑意。 里屋。 院子里,暮色幽冥暗醉,星星点点的灯笼闪着暧昧惑人的红光。屋里,低低垂落的锦帐拂动着,金丝楠木雕花的大床也不时的轻轻摇晃,发出咯吱咯吱让闻者脸红心跳的颤音。 第52节 嫣红的锦帐里,景象靡丽灿艳,终是略微平静下来,柴昭轻伏在岳蘅满是香汗的心口,指尖滑上她微张的唇瓣,岳蘅含住他的手指,胸口起伏着轻喘不已。 “外头...”岳蘅侧身看了看,“该不会是还有人守着吧?” “那又如何?”柴昭扳过她的身子,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你我都是夫妻了,还要羞怕什么?” 岳蘅轻捶了捶他的肩,蹙眉道:“怎么说也是苏家的地方,刚刚那么大的动静,要是被旁人听见传出去...” “他们听不见的。”柴昭俯下头缠吻住她的红唇,“这样,动静会不会小些。” 还不等岳蘅开口应他一句,利剑再次入鞘,岳蘅嘤咛了声紧咬住他汗湿的肩,迎承着丈夫仿佛永不见尽头的冲/撞。 柴昭动作之时也不忘寻着她的酥手紧紧攥住,不住的揉搓她的手心,炙热的灰眸紧盯着自己身下眼神已经开始迷离的女人,她的星眸犹如一汪清湖,引着自己步步情迷,再难自拔。 朦胧里,岳蘅那汪清湖触到了柴昭的深眸,陡然间,那清湖流光飞舞,闪烁出灿若星辰的动人光泽,柴昭顿觉迷醉,冷峻的面容早已经被沉沦覆盖,那一抹灰色也愈发炙热/情/乱。 柴昭低低吼着贴紧岳蘅的耳边,喃喃道:“阿蘅,好阿蘅,给你,都给你好不好!” 骤然的热流让岳蘅娇嫩的身子颤抖不已,口中早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搂住丈夫的背,呜咽着像是回应一般。 当一切归于平静,柴昭这才翻身躺倒一侧,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浑身湿漉漉的像是才金戈铁马止息。岳蘅撑起身子依靠在他的肩上,捻起一缕青丝拨弄着他的心口。柴昭把她又拢紧了些,狠狠又亲了几口。 “阿蘅。”柴昭低哑道,“给我生个孩子。” 岳蘅扑哧笑了出来,伏上他的肩头笑道:“子孙福是老天赐的,柴少主说了可不算。” 柴昭爱怜的抚着她的发丝,脸上却不见笑意,“柴家子嗣单薄,到了这一辈,除了我,只有郡主了...” 岳蘅像是听出了他话里隐隐的忧虑,抬起头道:“郡主成亲是也有两载,可李重元随你们征战,郡主暂无所出也是正常,不用急的。” 柴昭替岳蘅拉上被子,轻托起她的俏脸良久看着,像是怎么也看不够,“叔父却是急的很,他身子日益不好,那么多眼睛叵测的盯着柴家,他要忧心的实在太多,太多...” 岳蘅眼前闪过柴逸苍老憔悴的脸,沉默着没有接话。 “而这最心急的...”柴昭灰眸收起温情,顿显平日里的凛冽寒光,“该是重元才对。” “李重元...”岳蘅暗念了声,“郡马爷。” 柴昭继续道:“当年郡主与重元大婚,本也只是下嫁李家,可重元坚持要入赘柴家,诞下子嗣也愿皆随柴姓,叔父膝下无子,便也应了下来,只当是他深爱郡主,也颇为懂事。按大周祖例,郡主下嫁外姓,所诞子嗣承继不了她父亲王候的爵位,可若是郡马入赘...” 岳蘅若有所思道:“郡马入赘王府,所生的子嗣便遂了柴家的姓氏,柴家的儿孙,自然就可以继承叔父的王位。” “不错。”柴昭点头道,“到那时,郡马爷,便也不再只是一个郡马爷...” “柴少主英明又骁勇,定是从来没有觊觎过你叔父的这些虚位。”岳蘅搂住丈夫的颈脖笑嘻嘻道,“是不是?” 柴昭宽慰一笑,“世间懂我心思的,也只有阿蘅了。今时今日,我柴昭想要的,都在自己剑下,又何须从叔父那里窥得什么。”话语间,柴昭眉宇间又显凝重,“我不想,不代表别人不想,重元本性纯良,只盼他别想得太多才好。” “叔父睿智,定是什么都看得出的。”岳蘅戳了戳柴昭的额头,托着腮道,“柴少主是不是累极了,你这脑袋里,还有什么是不想的?” 柴昭握住她的手腕,贴在自己的心上道:“原本只想活着,如今是想为了你好好活着。阿蘅,刀光剑影,人心难测,柴家如今看似风光无限,却暗潮涌动依然是步步惊心...你真的心甘情愿与我一起?” 岳蘅吮吸着他湿润的指尖,“甘苦与之,是你说的。我岳蘅像是贪生怕死的人?” 柴昭一阵快慰,二人相拥着又说了些话,这才沉沉的睡去。 春日渐近,天才刚亮,莺雀的啼鸣声已经不止,柴昭见岳蘅还睡的正香,小心翼翼的翻身起来,披上黑衣执起床边悬着的佩剑,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见别苑玲珑,生怕剑声惊扰了梦中的爱妻,想了想,便往太尉府的花园寻去。 柴昭还没走进花园,已经隐约听见阵阵剑气的凛冽声——竟有人比自己还早? 如钩新月还在天边,只有这样的英姿才不负如此,剑式如虹,又似游龙穿梭,两尺长剑在手中轻旋如风,手掌骨节分明,灵巧的驾驭着一招一式。 看那身形英武,柴昭一时分辨不出是殷崇旭还是殷崇诀,正欲走上前细看,那人的剑术渐渐收住,唇边似笑非笑,挽起一个潇逸的剑花将长剑别在身后。 ——殷崇诀。 “柴少主?”殷崇诀目露笑意,“您怎么也起的这么早?”又见柴昭手里执着剑,顿悟道,“柴少主也有早起练剑的习惯?” “嗯。”柴昭低应了声,灰眸打量着意气风发的殷崇诀,“看来我没有看错人,殷家的男儿果然这样的有本事。” 殷崇诀难掩嘴角轻扬,颔首看着柴昭手里的剑笑道:“不知...崇诀有没有与少主切磋的资格...” “与我?”柴昭垂眉道,“你这样好的身手,我该自愧不如才是。不过,切磋切磋也无妨...” “少主谦虚了。”殷崇诀欢喜的执起手里的长剑,弯月已落,旭日东升,映着剑刃闪出夺目的青光。 第40章 猎天下 柴昭垂眉道,“你这样好的身手,我该自愧不如才是。不过,切磋切磋也无妨...” “少主谦虚了。”殷崇诀欢喜的执起手里的长剑,弯月已落,旭日东升,映着剑刃闪出夺目的青光。 柴昭缓缓拔出剑鞘,剑刃相碰,火星四溅,殷崇诀求胜心切,手腕轻翻,一招凌厉袭来,柴昭沉着的抵挡开来,感受着殷崇诀沉稳的腕力,也是暗暗吃惊。 殷崇诀恨不能让柴昭见识到自己所有的本事,剑法变幻无常,虚虚实实,柴昭倒是不急于求胜,一招一式不急不缓的拆解着,乍一看倒像是落了下风。二人缠斗了四五十个回合还是不分胜负,柴昭自若的挡开殷崇诀又欲挥下的剑锋,唇齿微张道:“不如暂且如此吧。” 殷崇诀忽觉有些失态,急促的收起剑锋,俯首退让了几步,抱拳道:“少主莫怪...崇诀鲁莽。” “都说了是切磋,又怎么会计较结果。”柴昭放下佩剑,见殷崇诀难掩面上的惊慌,淡淡笑道。 殷崇诀走到石桌前,给柴昭斟上茶水,柴昭慢悠悠的接过缓缓喝下,再看殷崇诀都有些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知道这个殷二少虽是气盛世故,可多少还是稚嫩了些。 柴昭示意殷崇诀坐下说话,见他陷入尴尬的沉默,缓和道:“今日进宫,皇上会钦赐领兵的虎符予我,回到云都,我们便会马不停蹄的往绥城集结。刀剑无眼,崇诀,你们兄弟二人可愿与我柴昭生死与共?” 殷崇诀抬眼看着对面的柴昭,顿了片刻单膝跪地,俯下头颅道:“属下与大哥选择追随少主,自当忠心耿耿,生死与共!” 听他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柴昭满意的点了点头,冲他抬起手背,殷崇诀站起身,迟疑着坐了下来。 “阿蘅的事...”柴昭随意说着,眸子却不经意的扫过殷崇诀澄定的面孔,“我记在心里,殷家堡与你殷二少的情义,待天下一统,自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第53节 殷崇诀竭力平复着心绪,强作镇定道:“殷家不图什么回报,只愿与您一道为天下谋得安定。” 柴昭不再言语,起身意味深长的按了按殷崇诀的肩膀,轻笑一声执剑转身离开。 柴昭走出去老远,殷崇诀似乎还能觉着他周身的莫测气息,半响动也是不敢动。 辰时,皇宫,泽天大殿。 柴逸身着淡金色绣蟒朝服,头戴鎏金冠,面色比起昨日也红润精神了许多,苍老的双目掩不住暗藏的喜悦。 柴昭一身黑色锦衣绣着暗金色的旭日暗纹,低调中不失高贵,腰束衿带,身姿如雪中青松般傲然,神色淡然,不见喜怒,冷冷扫视着殿上群臣,威压得志架势尽显淋漓。 柴昭身后紧跟着殷家兄弟,朝臣见这二人虽是陌生,但皆是气度非凡并非俗人的模样,窃窃私语中也是猜出几分。 殷崇诀昂首看着周国恢弘的泽天大殿,黑眸闪出奕奕神采,再遥望正殿里那张金光四射的龙椅,心潮一阵澎湃。 “大哥。”殷崇诀压低声音道,“你我还是头一回面圣,这阵势,怕是连爹都没有见识过吧。” 殷崇旭比起弟弟固然要沉稳许多,可也是初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低声道:“你我看着听着就好,切勿多话。” 大殿中央,南宫辰晃荡着腿眨巴眼睛看着,见岳蘅也在众人之中,欢喜的冲她挥了挥手。 “少夫人。”云修戳了戳岳蘅的手臂,“皇上好像冲您笑呢。” 岳蘅抬头看去,见南宫辰果真睁大眼看着自己,抬起腕臂做出拉弓之势,又对这少帝挤了挤眉眼。南宫辰咧嘴露出笑颜,正要说些什么,身旁端坐着的长姐南宫燕不悦的咳了声,南宫辰赶忙捂住嘴,悻悻的垂下了头。 太傅洛辛上前接过南宫辰的诏书,缓缓打开高声道。 ——“盖有齐天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而致千里,将有负而立功名,亲王柴逸,上将军柴昭,得圣上之令,驭十万雄师,伐梁国纪氏,猎万里河山,盼不辱圣令,凯旋得归,钦此!” 南宫辰接过内侍呈上的虎符,战战兢兢的跳下龙椅,腿肚子一软还踉跄了几步,一旁的内侍忙搀扶住这个还不满十岁的孩童。 殷崇诀听见动响微微抬头看去,见南宫辰涨红了脸很是羞窘害怕,再看柴逸与柴昭昂首直立着身子宠辱不惊,仿佛顷刻便可傲立南宫一族之上,心里也是若有所思。 “柴将军。”南宫辰稚声道,“朕将领兵虎符赐予你,望柴将军...领兵旗开得胜,早日凯旋回朝!” 柴昭上前单膝跪地,接过南宫辰手里的虎符,高声道:“末将定当为皇上,为大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柴昭正要起身,南宫燕盈盈笑道:“柴将军先别着急着起来。” 柴昭止住动作,抬眼看向南宫燕妖媚艳丽的瓜子俏容。 南宫燕丝帕半掩面容,揉搓着喏声道:“柴将军,皇上与本宫,还有这满朝文武都对你们柴家寄予厚望,大周南宫江山能否屹立不倒,就全指着柴家此番攻梁。这押上的筹码实在太大,太重...本宫昨夜思量着,都是心悸难眠...” 岳蘅眸子微动,与云修对视一眼,不知南宫燕是何用意。 “本宫。”南宫燕注视着神色笃定的柴昭,继续道,“本宫想知道,若是...若是柴家攻梁兵败,又该如何?” 此言一出,殿上一阵交头接耳,私语声此起彼伏。 柴昭目不斜视道:“柴家军此战必胜,兵败...?末将真的没有想过。” “有胜自然有败。”南宫燕嗔笑道,“本宫虽是个女子,可也知道自古将领出征,也有立下军令状的。不如...让本宫稍作宽心,柴将军,你也在大殿众臣面前,与皇上和本宫立下军令状,如何?” “军令状!?”云修咬牙念道,“这也能逼少主立下?” 岳蘅示意云修莫要多嘴,低声道:“你小声些,别坏了事!” 殷崇诀不禁多看了南宫燕几眼,又将眼神定在了柴昭屹立的背影上。 见柴昭迟迟不做应答,南宫燕眉眼轻挑道:“柴将军刚刚也说柴家军此战必胜,既然必胜,又何必惧怕立下军令状!可是柴将军...还是有些忧心是否会败?” 柴昭骤然抬头,一字一句道:“末将只是以为,此举有些有余罢了。既然长公主发了话,末将...遂了长公主的意思,立下军令状便是。” 南宫燕露出得逞的笑意,抿唇道:“好!皇上与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若是柴将军此次攻梁兵败,柴家便拱手让出爵位官职,退居苍山,此生不再踏出半步,可好!?” 大殿寂静无声,众人的心跳声仿佛也就此顿住,不过片刻,柴昭低哑坚定的声音已经响起,“末将应下此军令状,此战若败——柴家拱手让出爵位官职,退居苍山,此生不再踏出半步!” 第41章 □□ 大殿寂静无声,众人的心跳声仿佛也就此顿住,不过片刻,柴昭低哑坚定的声音已经响起,“末将应下此军令状,此战若败——柴家拱手让出爵位官职,退居苍山,此生不再踏出半步!” “好!”南宫燕拍着手掌起身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皇上与本宫,就静候柴将军的捷报了!”言罢轻挥水袖在宫人的搀扶下转身离去。 南宫辰见长姐离开,大眼瞅着一言不发的岳蘅道:“岳蘅,你也跟柴将军一道攻梁吗?” 岳蘅先是一愣,随即道:“回皇上的话,岳蘅...自然跟在夫君身边,他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南宫辰欢喜道:“朕信,有你跟着,我大周将士一定无往不利。也是你,让朕试一试的。” 岳蘅注视着这个满面纯真的少帝,笑着点了点头,“皇上圣明。” 南宫辰离开之时,又扭头看了岳蘅几眼,也不顾那么多朝臣还在,忽的张嘴道:“待你回来,朕要与你学习骑射,朕还要做千古一帝呢!” 群臣见南宫辰待岳蘅如此信任亲厚,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喘。 见这南宫姐弟离开,柴昭踱近柴逸低声道:“叔父,长公主咄咄逼人,侄儿刚刚擅自与长公主立下军令状...” 柴逸摇头示意他无须再言,凹陷的鹰目环视着大殿群臣,苍老的声音幽幽响起:“锦绣山河谁人不喜,我大周乃天命所归,自当傲立中原!” 众人退下大殿,柴昭停住脚步,转身回望身后的泽天大殿,已是午时时分,红日当空高悬,大殿的琉璃彩瓦被照射出耀目绚烂的光泽,飞扬入天的檐角仿若想向他昭示着大周皇朝的屹立巍峨。 正殿已经空无一人,当中金光熠熠的帝王宝座龙纹盘绕,似乎在等着谁一般。柴昭灰眸注视着空荡荡的泽天大殿,良久驻足。 岳蘅循着丈夫的眼神看去——龙椅如此沉重宽大,年幼的南宫辰连椅柄都无法用双手按住,又如何坐得稳它。椅背上雕刻的金龙双目直视着自己的丈夫,欲说还休... “走么?”岳蘅低低喊了柴昭声,“叔父还等着。” 第54节 柴昭回过神来,收回与金龙对视的眼眸,垂眉道:“这就走。” 殷崇诀尾随着柴昭,像是想起了什么,也回头多看了眼,遥看金龙宝座,吞咽了下干涩的喉咙。 太尉府,后花园 见柴昭独自在水榭里站立许久一动不动,云修远远看着暗搓手心也是急得慌,牙痒痒道:“也不知道是何人给长公主出的主意,军令状?这也能逼少主立下!” 见云修抓耳挠腮的心焦模样,岳蘅摩挲着手里的袖刀轻轻一笑没有言语。 “少夫人。”云修疑道,“你怎么瞧着很是轻松的模样?” “急有什么用?”岳蘅淡淡道,“你家少主而下忧心的不是柴家终生不得踏出苍山,而是如何运筹帷幄早日大胜梁国纪氏,这都不明白?亏你跟了他这么多年。” 云修一时哑然,揉了揉鼻尖悻悻垂头,嘴里低喃道:“果真还是我不明白少主的心思...” “云修,你跟了柴昭多少年?”岳蘅随意问道。 云修粗粗想了想,道:“算到现在,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岳蘅打量着面露得意的云修,“够长的。” 云修点头道:“少夫人还不知道吧,我自幼孤苦,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旁人阿猫阿狗的叫我,我也不曾在意。少主与我结识,说人怎么可以连个姓氏都没有,带我回云都之时,他便赐了一个云字为姓,唤作云修。我这才不再是一个无名无分的浪人,我叫——云修!少主再造之恩,我此生铭记不忘。” “云修...”岳蘅轻念着,“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一个修字,柴昭想的也够深远...” “那是自然。”云修那听得懂岳蘅在说什么,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也不妨与少夫人说,少主与我的交情胜过吴家兄弟许多,连郡马爷,也比不上。那可是可两肋插刀,同生共死的情义。” 岳蘅憋忍住笑,侧脸看了看字字铿锵的云修,“昨日你还说此生替我执箭,这会子又要给柴昭两肋插刀,若是...”岳蘅存心逗一逗他,笑道,“若是,我与柴昭同时有难,你先护谁?” “这...”云修一个粗人,哪里顾得了许多,张嘴便道,“当然先护下少夫人!” “哦?”岳蘅端直身子,“说来听听。” 云修一本正经道:“先不说你是个女子,少主视你如命,你安好无恙,少主此生才有指望。” 岳蘅蹭的站起身走出去几步,“你先护好你自己再说吧。” 岳蘅边说着边往水榭走去,见柴昭想的出神都没闻见身后的动静,戳了戳他的背唤道:“柴...少主...” 柴昭悠悠转身,只见一个黄橙橙的柑橘已经递到自己眼前,轻轻笑着接过,在手上掂了掂。 岳蘅闪到他身前,盈盈道:“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果子,也不来一个?这个是我在太尉府偷偷顺下的,你可不能说出去,就得赶紧吃了才好。” 柴昭抚了抚她的粉颊,轻轻舒出口气,侧坐在水榭的长椅,手里虽是剥着柑橘,侧倾着身子眼神却凝望着看似平静的池面,沉默不语。 岳蘅见他攥着橘瓣迟迟不放进嘴里,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直接柴昭忽的将橘瓣抛进池子,本来毫无波澜的的池面忽的蹦起大群的锦鲤,争夺着散落的橘瓣吃的欢实。 “阿蘅。”柴昭缓缓收回眼神,“天下逐鹿,众人就如同这争食的锦鲤一般,都想分得一杯羹,我,叔父,殷家兄弟,南宫一族...觊觎的人,实在不少。” 岳蘅倚着他坐下,扣住他的指尖道:“细水流年也好,锦绣河山也罢,本就以为会嫁到苍山,我都没回绝什么,权倾天下抑或是枯骨成沙,都有我在你身边。” 柴昭释然的笑了出来,掸了掸衣襟起身道:“阿蘅尚可以失而复得,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凡是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池子里,一尾尺长的金鲤翻腾而起,嘴里衔着数瓣柑橘,其余锦鲤见无食可争都纷纷散入湖底,金鲤坠入水池,游曳着朝柴昭和岳蘅轻摆金尾。 太尉府,书房。 “爹,你找我?”苏星竹款款走近书桌前神色不定的苏瑞荃,“爹有心事?怎么女儿到了跟前也不看我一眼?” 苏瑞荃轻轻敲了敲书桌,咳了声道:“你看看。” 苏星竹见桌上摊着封展开的信笺,酥手正要拾起,苏瑞荃阴沉道:“看完就烧了它。” 苏星竹低低嗯了声,拾起信笺看去,不过数行,白皙的面庞泛起了阵阵青色,可神情依旧镇定,“爹,这...” 苏瑞荃抽出女儿手里的信笺,凑近烛火点燃,直到烧做一撮烟灰,这才像是略微安生。苏瑞荃抚须坐下,注视着女儿道:“这是...楚王纪冥几近周折差人送来的,你怎么看?” “楚王真是...”苏星竹眼眸忽闪,“听岳蘅说,她父亲靖国公岳晟就是遭纪冥所害,串通奸人里应外合还不止,更是让人向武帝递进谗言,使之六军不发让沧州孤立无援。而今...”苏星竹嘴角荡起酒窝,“竟是与咱们太尉府搭上线,楚王纪冥真是...无所不能呐。” 见书桌一角有个未曾见过的漆木匣,苏星竹缓缓打开,见里头满是流光溢彩的奇珍珠宝,星眸流转又合上木匣,“纪冥出手也算是阔绰,梁国富饶,果不其然。” “你爹,看着像是奸佞之臣的模样?”苏瑞荃拂袖问道。 “爹是大周肱骨之臣,忠心耿耿天下人都知道的。”苏星竹捂嘴笑道。 “那...”苏瑞荃看向那漆木匣,“差人退回去?” “这倒不必。”苏星竹收住笑意,“楚王那头,也不必得罪。” 苏瑞荃抚须的手微微顿住,“你已经有办法了?” “其实。”苏星竹看着父亲的眼睛,“希望柴昭败的,不止楚王一人。” 苏瑞荃会意一笑,“长公主...也是畏惧柴家的紧。柴家若是败了,柴昭一众便会退回苍山,此生不再踏出半步。如此看来,我们帮了楚王不说,还能遂了长公主的意思。真乃,一举两得,不能再好!” 苏星竹嗔笑的身姿微颤,摩挲着漆木匣子精致的纹路道:“爹打算怎么做?” “星竹比爹更知道该如何做,是不是?”苏瑞荃老辣道,“你在云都与柴家的郡马李重元单独见过面,你与爹想到一处,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 “你又派人跟着女儿?”苏星竹装作恼道,“也罢,谁让星竹是爹的宝贝,当然,也要替爹您分忧了。”这样说着,苏星竹灿若明星的眸子划过一丝阴意,按住漆木匣道,“柴昭,既不能做苏家的女婿,那他与柴家便就生生世世困在苍山,再无翻身之时吧!” 第42章 温酒暖情 云都 殷崇诀骑在马背上抬首遥望云都不见尽头的长街,露出欢喜之色道:“前阵子我与大哥也进了云都,行色匆匆也没有细看,今日细瞧瞧,云都之繁华,不在京师徽城之下啊。” 云修慢悠悠晃荡着马镫,瞥了眼殷崇诀冷冷道:“殷二少,这是什么地方?云都,云都呐!我家王爷,与他兄长,也就是我少主的父王,苦心经营十余载的云都。天下有什么地方比得上这里!?” 第55节 柴昭轻轻咳了声,云修垂下头不再做声。 “大哥。”岳蘅踢着白龙的马肚凑近殷崇旭,半俯下身子,从白龙腹下摸出金鎏弓,冲他晃了晃道:“大哥你看。” 殷崇旭定睛一看,“这把弓,是你遗失在沧州的那把金鎏弓?” 岳蘅摇了摇头道:“并不是原先那把,是柴昭替我重新制的,虽是有些不同,可能做到这样,也是很难得了,也好用的很。” 殷崇旭看了看柴昭的背影,欣慰笑道:“看来他待你是真好。” “我就带着这把弓,和你们一道去取了纪冥的狗命。”岳蘅拉满弓弦射向就要落下的日头,眯眼放出空弦。 见岳蘅夹紧马肚去追柴昭,殷崇旭看向弟弟,低声道:“这就是你想看到的?阿蘅跟柴少主走,没有错。” “大哥今后不要再与我提起阿蘅的事。”殷崇诀阴沉着道,“那些年少往事,就如同阿蘅弓弦上的箭,射出便永无回头之时。” 柴王府 “父王回来了!”柴婧与李重元在府外已经候了一阵。 “父王,少主。”李重元上前牵过柴逸的马缰,“一路辛苦,父王身子可好?” 柴逸重重的咳了几声,扶着李重元的肩颤巍巍的跨下马背,“本王不碍事。” 岳蘅跳下马背,走近柴婧细细看了看,“郡主,我怎么觉着你瘦了些?” 柴婧抚了抚脸,挤出笑道:“是吗?也许是有些忧心你们这趟进京吧,睡的不大好,没事。” 听柴婧这样说着,李重元俊逸的面上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忧意。柴昭不动声色的看着这对夫妻,揽过岳蘅的肩道:“外面风大,进屋再说。” 岳蘅不再追问下去,顺从的跟着柴昭往里头去了。正厅里,几人说着话,柴婧却不似往日开朗多话,倚着门边的红木椅坐下,一双杏眼无神的垂望向厅外,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帮殷家兄弟安置下来,岳蘅隐约闻见小厨房飘来缕缕药香,又不似柴逸平日里服用的润肺汤药,岳蘅轻轻推开房门,熬药的嬷嬷惊得站起身退到一边,怯怯道:“少夫人怎么来了?” 岳蘅示意她无须慌张,瞥了眼熬得热气腾腾的药罐道:“府里有人病了么?这药,是给谁熬的?” 嬷嬷揉着衣袖不敢吱声,岳蘅知道她身为下人不便多言的难处,和气道:“你忙着吧,我来过的事,就不要和旁人提起了。” “奴婢知道。” 岳蘅走出小厨房,眼前全是柴婧憔悴无神的眸子——“难道是,柴郡主...” “重元,你为何不让我与父王说起此事?”房里,柴婧看着丈夫道,“应该告知父王的,父王身体每况愈下,日日都盼着柴家有后...” “婧儿!”李重元冲柴婧摇了摇头,“大夫说的也不可尽信,什么叫年少体质受损,难以有孕?我是不信。这不已经在服药调理了,早晚都会有好消息的。” 柴婧垂头道:“我年少初到苍山时,确实掉入过冰湖差点丢了性命,自此身体虚寒也是事实,那大夫是我们寻来的千金名医,他说的不会有错,我诞下子嗣的机会确是渺茫...”柴婧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眸子似有泪光忽现。 李重元轻轻叹了声,扶住柴婧的肩道:“婧儿,听我的,此事万万不可对父王和少主提及。至少,这个时候绝不可以!” “这个时候?”柴婧抬起头。 李重元点头道:“柴家出兵在即,正是上下一心的时候,此时又怎么能让父王念心你我这事,绝不可以。” 柴婧低低抽泣了声,呜咽道:“所幸大哥已经成婚,他和阿蘅...总算我们柴家还有希望。” 李重元面色骤暗,背过身道:“你我还年轻,总会有自己的孩子,你先别多想了。” 寝屋里,不再似昔日般浓情蜜意,萦绕着大片的苦涩,盘踞这夫妇二人的心头挥之不散。 书房里。 柴昭将调好的枇杷甘露呈到柴逸面前,见柴逸微微皱眉,道:“叔父别急着推开,这枇杷甘露,可与以往的不同,不信您尝尝看。” 柴逸半信半疑的搅了搅,觉着这气味确实有些新鲜,勺了些许送入口中,眉头舒展开来,赞道:“这里头加了什么?竟甘甜了许多。” 柴昭笑道:“阿蘅在太尉府看到了难得的玫瑰露,她知道这东西云都没有,口味与性子又好,加入枇杷露中可以解去涩苦,让叔父好下口些,便去问苏家的人要了些,让我调配进叔父的汤药里。叔父觉得好,便是真好了。” “阿蘅真是个细心懂事的孩子。”柴逸宽慰道,“替叔父谢谢她。” 叔侄二人沉默片刻,柴逸捻须道:“此番出征,叔父便不与你一道了。本王还要镇守云都,静观京师风云...” “侄儿明白。”柴昭会意道,“叔父...”柴昭想了想欲言又止。 柴逸推开服完的碗盅,“有什么话就与叔父说吧,你我叔侄还需要遮掩什么?” 柴昭顿了顿,灰眸注视着柴逸脸上的深纹,“待柴家军凯旋,又该如何去做?只怕,南宫一族,不会留着功高盖主的柴家...” “少帝南宫辰虽年幼,却总有长大的一日。”柴逸深目顿显凛冽,“长公主心机颇深,不会遂了你我的心愿的,只怕此番攻梁,明里暗里也会给柴家军使些绊子也说不定。朝廷难以指望,还好你已得殷家堡相助,总算不至于像靖国公岳晟一样孤立无援。殷家兄弟,得重用才是!” 柴昭露出自信之色道:“叔父说的不错,殷家堡这棵大树,既可遮风避雨,自然要好好用起来。此次我率十万大军出征,重兵在握,回朝之时,还有何人敢不服。” 柴逸满意的抚着斑驳的胡须道:“你今日的模样,让叔父想起了你的父亲。当年我与兄长驭雄师逐鹿天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气概。阿昭,如今的你,越来越像他。这双眼睛,更是与你父亲一模一样...” 柴昭谦逊道:“这也多亏叔父这些年的教导,侄儿才有今天。” 柴逸挥开手道:“成事虽需要机会,不可缺的却是本事。你文韬武略样样在旁人之上,除了你,也没有人了。时候不早了,你退下吧,三日之后,便是我柴家军挥师之时!” 寝屋。 柴昭回房时已近子时,见屋里烛火还亮着,心头泛起愧疚,轻轻推开屋门,只见岳蘅坐在案桌前,托腮翻看着书卷,听见门咯吱一响,抬头笑吟吟道:“柴少主终于知道回房了?” “这么晚了,怎么不先去床上躺着,好几日颠簸,你就不觉得乏么?”柴昭爱怜的从身后环抱住她,摩挲着她的后背低声道,“还是怪我,回来的太晚。” 岳蘅哧哧笑着抚住丈夫粗粝的手,“不碍事,我才觉得,这《兵谋论道》也有些意思,你不在的这会儿,我已经看了许多,出征之前指定可以尽数看完。” “《兵谋论道》?”柴昭按下书卷,“我还记得谁和我说过,她可不屑看这些旁门左道之书...” 第56节 “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了你,就也得游离在这黑白之间。”岳蘅侧身凝视着那双望不见底的灰色眼睛,“亦正亦邪,难忘初心。” 柴昭拖过椅子在岳蘅身边坐下,“你知道什么,猜到什么,都说给我听。” 岳蘅也不言语,缓缓起身走到一旁,屋里的暖炉上,一壶温了许久的黄酒泛起飘渺的白烟,岳蘅替丈夫斟了一盅,吹了吹热气端送到他手边,半倾托腮像是要看着他喝下。 柴昭悠悠抿了口,满身的乏意也褪去许多,“这下你可以说给我听了吧?” 岳蘅的指尖蘸着酒水,在桌上描了几笔,“柴少主看看。” 柴昭顺着她的指尖看去——“修?!”不过眨眼间,柴昭眼里溢出大片的惊诧,“这你都能看出我的心思...阿蘅不愧是我一眼认定的妻子。” “云修和我说起。”岳蘅拾起帕子擦去桌上的字迹,“他说你以云都的云字赐给他做姓氏,又替他起名为修。修——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一个修字,寄托的是柴少主志在天下之心,是不是?” “好一个志在天下。”柴昭大笑了出来,“阿蘅你这样看得起你的丈夫。” “而下天下只剩大周与梁国,你灭了纪氏江山,天下不就已经一统?”岳蘅毫不闪躲的看着柴昭,“离你国治天下平的志向,不过一步之遥...” “柴家是南宫一族的臣子将士,就算打下的江山,也是归南宫一族所有,国治天下平...”柴昭幽幽道,“似乎与你丈夫无关。” 岳蘅秀眉一蹙,戳了戳柴昭高挺的鼻尖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还与我掩着那点心思做什么?连南宫燕都能忌惮的心思,我会看不出来?攻梁归来...叔父只怕是要更进一步吧。” 见柴昭迟迟不应,岳蘅压低声音道:“大军直逼徽城?逼少帝退位?叔父可是这样的打算?” “不是!”柴昭斩钉截铁道,“谋朝篡位...纵使得了帝位,也会被世人唾弃,窃国者,国必为他人所窃,这样的事,我与叔父不会去做。” “那是什么?”岳蘅追问着。 柴昭凝视着她如玉似画的美好面容,含着温暖的笑意道:“到时候你便会知道,我答应的事,都会做到。” 岳蘅还想问下去,十指已经被丈夫紧紧扣住,“阿蘅。”柴昭止住了她就要发出的声音,“再去给我斟一杯酒。” 岳蘅咽下话,起身执起暖炉上的酒壶,轻轻晃了晃倒入酒盅。 柴昭略带熏意的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见她端着酒盅走近自己,指尖滑上她的手腕握住,低哑着道:“阿蘅,纵使有一日我权倾天下,心中所想也不过是有你在身旁,每夜温着暖酒等我,直到鬓染霜雪,永不离弃。” 第43章 意难平 柴昭沉醉的看着岳蘅的每一个动作,见她端着酒盅走近自己,指尖滑上她的手腕握住,低哑着道:“阿蘅,纵使有一日我权倾天下,心中所想也不过是有你在身旁,每夜温着暖酒等我,直到鬓染霜雪,永不离弃。” 次日清晨 云都长街的茶馆里,柴婧要了满桌的点心,推到岳蘅面前道:“快多吃些,过两日你们就要走,行军打仗哪还有舒坦,可得长胖些再走。” 岳蘅看着面前堆满的糕点,一手拾起一个笑道:“郡主别急,我就一张嘴,吃完这两个再慢慢吃。” 见柴婧眼中满是不舍与疼惜,岳蘅心头一软,按住柴婧的手宽慰道:“我答应郡主,这些全都吃下去。这一去也不会很久,郡主宽心才是。” 柴婧眼角微微有些泛红,吸了吸鼻子道:“父王让我与他老人家留在云都,重元这一路...还少不了要大哥他们照应。只盼,这是最后一战,今后便是一世安乐...” 岳蘅看着柴婧消瘦不少的面庞,想了想还是欲言又止,大口咬下一块酥糕,故意做出吃的欢实的模样,柴婧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出来,掰下一块缓慢的咀嚼着,却是满腹心事怎么也咽不下肚。 见岳蘅果真将满桌的点心吃了个干净,柴婧拉起她的手道:“走,还要替你再置些物件。带着你一个女子与那些糙汉子刀光剑影,你夫君也真舍得。” 岳蘅揉着吃撑的肚子跟在柴婧身后,柴婧忽的指着前头道:“阿蘅你看,那不是殷家两兄弟么?” 岳蘅抬眼看去,见殷崇旭与殷崇诀正往街边一家玉器铺子走去。不等她开口,柴婧疾步上前道:“去看看。” “这时候你还想着穆蓉?”殷崇诀随意打量着铺子里琳琅的玉器,“日久生情,大哥终于还是喜欢上这个妻子了?” 殷崇旭扫过一排白玉饰物,淡淡道:“云都产白玉,这里的玉器一定是好的,你我难得过来,我给穆蓉选些做礼物也是为人丈夫该做的。” “殷大少爷真是疼爱妻子的人,柴婧也真是羡慕你的妻子呢。”铺子外,柴婧笑盈盈的迈了进来,“这里都能遇见,真是巧极了。” “郡主。”殷崇旭抱拳道,“阿蘅...” 殷崇诀冲二人颔首示意,拣起一支白玉簪子递给哥哥道“大哥,这个看着就不错。” 殷崇旭接过看了看,犹豫道:“会不会太素了些?” 柴婧凑近瞧了眼,笑道:“殷二少真是好眼力,云都产白玉,这一支凝如脂,是上品中的上品。殷大少爷的夫人,一定是名门闺秀,貌美贤淑,白玉为簪最为相衬。” 岳蘅想起穆蓉跋扈的俏焰模样,捂嘴偷笑了声,殷崇诀怔怔看着她刹那间的忍俊不禁,仿若忆起往昔和岳蘅一起与穆蓉斗趣的情景,一幕幕划过眼前,恍然如梦。 柴婧见这兄弟二人有些愣着,抽出殷崇旭手里的白玉簪子看向岳蘅道:“阿蘅今天梳的是挽髻,试给你俩看看。” 说着将簪子小心盘进岳蘅的发髻,左右端详着道:“如何,是不是好看的很?” 岳蘅不沾脂粉的璞玉俏容映着白玉的凝色愈发清丽逼人,见殷崇诀直直看着自己,岳蘅赶忙转身抽出发簪,按在柜台上道:“一看就是难得的好东西,大哥不妨买回去就是。大嫂一定喜欢。” 还未等殷崇旭摸出钱银,柴婧已经放下一锭银子,挡回殷崇旭的手道:“二人初次到云都,这就当时我柴婧给殷大少爷的见面礼,还望你夫人喜欢。” “郡主实在太客气。”殷崇旭也不硬加推托,“我便替内子谢过郡主了。” 长街漫漫,柴婧与殷崇旭并肩走着,海阔天空聊得畅快。身后殷崇诀与岳蘅无言的垂看着脚下的青石板,陌生的仿佛未曾相识过。 夕阳就要落下,街边叫卖猎物的城外猎户拾掇着剩下的物件准备归家,岳蘅侧目看去,低声道:“在绥城的时候,每到傍晚,二哥也会来帮我...” 殷崇诀目不斜视道:“你的箭法高超,日日都能悉数卖出所有的猎物。我这个做二哥的,哪有帮过你什么。” 岳蘅轻轻笑了笑,大眼坦荡荡的注视着殷崇诀道:“二哥不用与我这样生分的,大家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怎么像是渐行渐远的模样。” “哪有渐行渐远。”殷崇诀缓下步子,“是阿蘅走的太快...二哥赶不上你...” 岳蘅镇定着步子,没有再接话。殷崇诀凝望着这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背影,指尖深深的按进了手心。 惊蛰之日。 子时刚过,天际雷声轰鸣,柴昭骤然惊醒,手心阵阵汗湿,侧卧着轻喘不止。岳蘅觉察到枕边人的惊喘,支起身子环抱住丈夫。 第57节 柴昭紧紧搂住她,亲吻着她的额头,“今日天亮就是柴家军出兵之时,夜半雷雨,也不知是什么兆头...” “惊雷乍响,是大好的吉兆。”岳蘅笑道,“我爹说过,出征时战鼓赫赫,就是希望大军立于不败,柴家军有上天击鼓号令,还愁不能一鼓作气大胜梁军?” “当真!?”柴昭惊喜道。 “你不信我?”岳蘅起身推开被烈风刮得吱吱作响的轩窗,豆大的雨滴扑面而来,天边电闪雷鸣,映得半壁黑夜泛起了犀利的白光。 柴昭替岳蘅披上罩衣,倚着她的酥肩共望暗夜。 天亮时分,下了半宿的雨渐渐止息。柴昭身披金甲祭完天地,又踱近柴逸,挥开铠甲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道:“叔父保重身子,静待侄儿凯旋。” 柴逸凹目露出刚毅之色,遥望浩荡齐整的雄师,拼尽气力道:“柴家军挥师南下,自当必胜!” ——“必胜!必胜!!”雄师之声贯彻云霄,闻者皆是心潮澎湃。 殷崇诀难掩兴奋,唇齿微张道:“大哥,男儿一生就该如此,踏平山河,纵是一死又有何妨!” 柴昭起身大步走向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列阵的军士齐齐让出路来。殷家兄弟雄姿英发紧随其后,吴佐吴佑一身银甲,身负银枪昂首自信。 白袍潇逸的李重元回首寻着妻子柴婧,柴婧站在父亲柴逸身侧,虽是一脸坚定镇定,可杏眼隐隐泛着的不舍还是难以深藏,咬唇朝着看向自己的丈夫微微颔首。 李重元收回眼神调转马头,“驾”的一声追着柴昭而去。 岳蘅黄衫迎风飘扬,秀发高高束起英姿飒爽,转身朝柴逸和柴婧挥了挥手,拍着白龙的脑袋低喃道:“白龙,战场凶险,你可不能怕啊,你我还要一道,替岳家报仇呢。” 白龙前蹄高抬,嘶鸣了几声,像是也迫不及待一般。 云修不着盔甲,还是平日里的一身黑衣,额束黑色缎带,悠悠轻晃着马缰与岳蘅并排骑行着,“少主再三叮嘱我,一路我都不能离开少夫人半步。”云修指了指身后的长剑,笑道,“这担子,可不比猎天下轻。” 吴佑缓下步子凑近身后的李重元,瞥了眼意气风发的殷家兄弟压低声音道:“重元大哥,殷家兄弟才入我柴家军,寸功未立,且不说压根无法与重元大哥您相提并论,怕是连我吴佑都比不上。怎么...”吴佑露出一丝不满之意,“怎么少主就如此厚待,许了他们兄弟二人骠骑将军这样的高位,各握万名兵马...实在是,让人难服。” “你小声些。”李重元不悦道,“人家坐拥钱银粮草,我大周半数雄师都要依靠殷家堡支撑,你吴家若有这样的能耐,自然也可拜得大将。若是没有,就赶紧闭嘴看着就好。” 吴佑悻悻丧气道:“这也未免抬失公平。也罢也罢,他俩要是立不下半分功劳,有闲话的也不止我一人,等着瞧就是。照我来看,重元大哥您腹有良谋,才是少主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李重元拢了拢白袍的领口,低眉不再说话。 梁国,都城,邯城。 楚王府 “柴家军到了哪里?”纪冥拾起一把黑色棋子在手心揉搓着,暗脆的声响让人不寒而栗。 “才过淮河,这几日便会到绥城...探子来报...”来人怯怯道,“最多七八日,十万大军便会兵临我大梁城下。绥城人马也早已经集结多时,只待柴昭一声令下。” 纪冥甩下手心的棋子,哗啦啦坠落一地滚落到来人的脚下,来人埋下头颅不敢吱声。 纪冥掸了掸手心,踱近大厅的墙边,伸手取下悬挂着的那把金鎏弓,问道:“那个岳蘅,是不是也与柴昭一起?” “正是。”来人应道,“岳蘅确实也在其中。” “岳蘅...沧州岳蘅。”纪冥拉满金鎏弓狠狠放手,弓弦颤动不止发出嗡嗡之声,“小王我就不该信她真的死了!孙然,当日是你与小王说的,岳蘅必死!” 一旁站立的孙然心头一颤,瞬时跪地道:“末将有罪。当日...靖国公府里确实躺着那三具焦尸,末将只以为...就是岳家剩余的妻儿了...是末将疏忽,还望王爷恕罪。” 纪冥深吸着气注视着手里的金鎏弓,武帝御前那双倔强无畏的眸子若隐若现,看得他周身泛起阵阵寒意。 第44章 初露锋芒 纪冥深吸着气注视着手里的金鎏弓,武帝御前那双倔强无畏的眸子若隐若现,看得人泛起阵阵寒意。 “岳家最厉害的便是那个女儿,偏偏活着的也是她。”纪冥咬牙道,“小王最恨那些个忠良遗脉,扰得人不得安生!柴家叔侄害的小王我一统天下功败垂成,皇兄对小王已有不满,而下他们叔侄竟然攻我纪氏!真是...气煞小王!” 孙然应和道:“王爷接连攻下周国五座城池逼近云都,唾手可得的大胜毁在柴家身上,此仇不可不报!” “你闭嘴!”纪冥怒道,“还提这些做什么,想想如何抗柴家铁骑吧,滚出去!” 孙然脸色发白,慌忙起身退了出去。 另一侧面容如玉的年轻男子道:“王爷,照属下来看,周国柴家虽是来势汹汹,却未必可成大事,王爷无须多虑的。” “无霜你说来听听。”纪冥按下金鎏弓端坐下。 被唤作无霜的男子神色也不见紧张,镇定道:“柴家军虽然骁勇,可接连大战锋芒定然不比抗梁之时;柴逸老谋深算,运幄朝堂虎视少帝南宫辰,南宫一族,尤其是辅政的初云长公主南宫燕早已忌惮柴家,虽是不得不用,却又恨不能除之方得安心;柴逸的侄子柴昭尚武善战,女婿李重元文治聪敏,看似一武一文珠联璧合,却是深藏玄机,暗涌难避...” 纪冥眼睛骤亮,示意婢女给他斟上茶水,挥袖道:“无霜坐下说话。” 男子也不谦卑客气,坐下继续道:“柴逸柴王爷老迈,听闻这几年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柴逸若是驾鹤而去...这是叔侄更亲,还是翁婿更近...真的很难说。” “无霜。”纪冥幽幽道,“小王听你的意思,在得知南宫辰已经赐了柴家攻梁的虎符后,便去知会了苏太尉。你猜的没错,苏家的人,并没有拒绝小王。你神机妙算,刚刚一番话说的也是极有道理,看来本王没有看错你。” 无霜淡淡一笑道:“王爷谬赞了。属下只是以为,人心易破,只要这人心破了,什么便都是难说。柴家要成事,实在是...太难。” “可无霜不要忘了。”纪冥锐利的眼睛透出阴狠的光来,“就算南宫一族像当年武帝对沧州岳家那样六军不发,柴家军可绝非像岳家般孤立无援!绥城,殷家堡!这又如何去破!?” 无霜澄静的端起茶盏不急不慢的品着香茗,嘴角荡起丝丝笑意,放下茶盏道:“翁婿与叔侄尚且都不可共融互信,殷家与柴家不过口头上的几句盟约,何成血盟!?殷家可载舟,也能覆舟,王爷,您说是不是?” 纪冥顿悟起身,手掌猛击案桌道:“无霜说的有理!有理!小王之前一直恼恨柴昭说动绥城殷家相助,如今看来,该是老天帮小王我才是!” 榻椅上的宠姬泣月见纪冥露出笑意,这才敢扭起腰肢盈盈起身,将手里的酒盏送到纪冥唇边,喏声道:“王爷,无霜大人都这样说了,您还有什么可忧心的?” 纪冥饮下酒水,搂住泣月,挥了挥手示意无霜退下,“明日小王便领兵前行,再会一会这柴家残存的骨血,还有便是...”纪冥牙尖作响道,“沧州,岳蘅!” 淮河边。 傍晚时分,天才抹黑,忽的密云遍布,黑压压的一片,眼看就是暴雨将至,让柴家大军避无可避。 第58节 “少主,不能再走了。”殷崇旭望着暗夜乌云道,“得赶紧安营扎寨避一避才行,我们过了淮河到了南边,老天爷的脸色可就有的变。” 柴昭心里再急,也知道暴雨一起确实无法再走,略微想了想道:“传令下去,就此安营,雨后再走!” 岳蘅在南边也待了几年,知道这里气候多变不比云都,翻下白龙招呼起军士扎起营帐。 才扎好帐篷,瓢泼大雨倾泻而至,又急又猛。岳蘅凑在遮帘边,看着外头还在忙碌的军士们,露出隐隐的忧容。 云修掀开帐帘大步窜了进来,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冲岳蘅笑道:“我也是沾了少夫人的光,少主不用我雨里跟着,让我守着你呢。” 岳蘅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喃喃道:“这场雨一下,路可有的难走,还是要老天开眼,早些停了才好。” 云修倚着角落席地而坐,悠悠闭眼像是养神一般。 “少主!”李重元指着后头急道,“山路塌陷,运送粮草的头车陷进泥潭,怎么也出不来,后面百辆粮车都在雨里候着,如何是好?” 殷崇旭环视着四面的山势,焦虑道:“雨一时半会儿是止不住的,这里山泥松垮,要是山上再有些动荡...” 柴昭振臂高声道:“传我的令下去,调一队铁骑过来!” 李重元正要转身传令,久久未发声的殷崇诀忽然开口道:“少主,马匹畏雨,只怕会更加忙乱误事...” 吴佑见他打断李重元,不悦道:“你有比少主更好的法子?殷二少,这里与战场无异,使不得平日里那些小聪明的,别误了郡马爷的事!” 殷崇诀也不与他争辩,击掌喝道:“殷家的人跟我来!” 数十名跟随殷家兄弟到周国的壮士紧跟在殷崇诀身后,见柴昭面露疑虑之色,殷崇旭走近他道:“少主,我们殷家是马帮出身,平日江湖上行走遇到这情形也是常事,你信我弟弟。” 吴佑还欲质疑几句,柴昭已经挥手制止,“走,去瞧瞧殷二少的本事。”说着挥开斗篷而去。 柴昭大步走出,李重元半转着身子不知该作何进退,吴佐迈开几步,不见弟弟的身影,扭头道:“吴佑你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跟着少主!” “重元大哥...”吴佑欲言又止,“你去看看么?可别被那殷家的人使出什么坏...” “额...”李重元迈开沉重的步子,“你我也去看看。” 运送粮草的头车半栽在泥潭里,马匹嘶鸣不止,马鞭狠抽也是无用。殷崇诀俯身看了看深陷泥潭的马身,回头冲大哥微微颔首。 又是几声击掌,数十名壮士撸起衣袖将手臂狠狠压入泥泞。 “这是...”吴佐惊诧道,“这是什么法子?” 殷崇旭镇定道:“掌托马蹄。” 吴佑半张着嘴吞咽着喉咙,李重元紧蹙眉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像是不信这帮人可以做到,“以我之见...”李重元摇着头道,“人如何托马?还是该辅以大石才是。” 殷崇旭看向柴昭道:“天都黑了,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大石。少主不妨先看崇诀能否做到,再试一试郡马爷的办法也不迟。” “掌托马蹄?”柴昭默默念道。 殷崇诀几下解开盔甲,毫不犹豫的跳下泥潭,摩挲着淤泥里的马蹄,口中喊道:“一!二!三!起!!” “起!”众人齐声喝道。 战马嘶吼着高跃而起跨过泥潭,围聚着的军士欢喜的高喊了出来。 殷崇旭露出笑容,看着柴昭道:“殷家的蛮法子,让少主见笑了。” “让人大开眼界,哪有见笑一说。”柴昭目不转睛的看着浑身泥泞的殷崇诀,“你弟弟身先士卒,替我解此烦忧,殷家的人,果然厉害。” 殷崇诀翻出泥潭,抹了抹脸上的污泥,朝着柴昭单膝跪地,“少主...” 柴昭抬了抬手心,殷崇诀这才缓缓起身站到大哥身旁,见李重元和吴佑对自己还是那副质疑的模样,轻轻一笑没有言语。 “做得好!”柴昭按住殷崇诀湿漉的肩膀,言罢转身离去,“重元让人多熬些姜汤,殷二少和诸位壮士可担大任的身子,绝不能有恙!” 见柴昭走开老远,殷崇诀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早已经黏做一团的污衣,自嘲道:“没想到与爹学的那套驭马之术,行军打仗也能用上?” 殷崇旭看着不顾一切的弟弟,低霭道:“爹教我们的,自有他的道理。” 吴佑不屑的凑近李重元低声道:“山野粗鲁之术,不足挂齿!重元大哥,我们走。” 李重元沉默的没有发声,冲殷家兄弟抱了抱拳道:“早些回营歇着。” 柴昭踱近帅营,只见一个撑伞的身影急促的向他奔来。 “阿蘅...”柴昭诧异中带着难掩的欢心,“雨还下着,你跑出来做什么?” 说话间,岳蘅已经到了他身前,将伞撑在他的头顶,柴昭心头微暖,接过伞一手把岳蘅拉进怀里,“我都已经这样,有没有伞都不打紧。” 见云修悠哉的抱肩在帐外看着自己与岳蘅,柴昭咳了声道:“你就是这样看着她的?” 云修咬着手背哧哧笑了笑,一声不吭倚剑离去。 柴昭将岳蘅又搂紧了些,往营帐并肩亲昵而去。 殷崇诀阴郁的止住步子,俯首看着两手掌心厚厚的泥泞,像是自言自语道:“我殷崇诀是不是今生都只能如此...又是不是只有如此,才能像他一样高高在上,得尽一切...” 第45章 帐中情 柴昭将岳蘅又搂紧了些,往营帐并肩而去。 殷崇诀阴郁的止住步子,俯首看着两手掌心厚厚的泥泞,像是自言自语道:“我殷崇诀是不是今生都只能如此...又是不是只有如此,才能像他一样高高在上,得尽一切...” “选这条路的是你自己。”殷崇旭垂下头看着泛起雨花的泥地,“也只有一条路走到底。” “若是...”殷崇诀眼睑泛起暗色,“大哥,若是我有一日也像柴少主那样驭尽万马千军,阿蘅会不会回到我身边。” 殷崇旭径直回营头也不回道:“崇诀,是你负了她。阿蘅所求的又岂是权位,不过一颗真心尔尔。柴昭把能给的宠爱都给了她,你这一世,都赢不回阿蘅的。” 第59节 “这一世...”殷崇诀扬起头迎着无止境的大颗雨滴,“这一世,我都比不过他么!” 惊雷又起,回音不绝,天公似笑又怒。 帅营里。 燃着的暖炉上,还熬着热热的姜汤,岳蘅俯身拿起汤勺小心的搅拌,又添了些姜丝熬煮。 柴昭环搂着她的身子,蹭着她的耳垂轻轻呵着热气。岳蘅装作厌嫌的扳开他的手心,恼道:“还不去把湿衣服换了,一军之帅,也未免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柴昭低低笑了声,顺从的扯开遮雨的斗篷,解开腰间的衿带,裹身的黑衣瞬时落地,露出光洁的上身来。 岳蘅见他身子还残留着滴答的雨水,赶忙拾起温热的帕子拧干,抚住他湿漉的男子发肤。柴昭闭眼任着她擦拭,惬意舒坦的吁出一口气。 柴昭忽的攥着岳蘅的手贴住自己的心口,睁开眼满足道:“跟着我,你有没有后悔过?” 岳蘅感受着丈夫稳健有力的心跳,与他对峙着毫不示弱道:“你猜...” 柴昭微微愣住,哈哈大笑道:“好一个阿蘅,我就猜你没有后悔过。我答应你的事还没有做到,你若现在就后悔,可就亏大了,是不是!” 岳蘅挣脱开来,翻出一件干净的衣裳甩到柴昭手上,背对着他盛起一碗热腾腾的的姜汤,不再搭理。 柴昭披上寝衣,与岳蘅围着暖炉坐下,捂着碗盅抿了一口,注视着闪动的火光道:“阿衡,刚刚头马陷入泥潭,是殷崇诀...替运粮的马队解了这困境,功劳不小。” 听柴昭与自己说起殷崇诀,岳蘅手上的动作依旧顺缓平静,搅着姜丝道:“他们殷家是马帮出身,殷伯伯对他们兄弟寄予厚望,自小细细栽培管教,这些事自然不在话下的。” 柴昭继续道:“殷崇诀身为殷家堡的二少爷,竟第一个跳下泥潭,掌心托马蹄而起,本事是一回事,有心是另一回事,此等心力,不可小觑...” 岳蘅不知柴昭此言的用意,顿了顿道:“你再不喝,姜汤可就凉透了。” 柴昭又喝了几口,见岳蘅似乎避着不用多说殷家,沉默着不再说下去。 岳蘅替他又添了几勺汤水,见丈夫嘴唇紧抿一言不发,轻咬嘴唇握住他的手背,大眼探着看了看他不动声色的面孔,低声道:“你要听什么,问我就是。” 柴昭放下碗盅,扣住岳蘅的十指,直直看着她对着自己的眼神,“阿蘅,殷家兄弟,你与我说说,有什么就说什么,我想听。” 岳蘅吞咽了下喉咙,缓缓道:“大哥是难得的好人...待我如亲妹妹一般,这份情义的珍贵,我今生都记在心里。” 柴昭点头道:“殷崇旭我知道,他那双眼睛一眼便可看尽,他对你的照应,我也感激。” “二哥...”岳蘅眸子略微黯淡下来,挤出笑道,“二哥...也许聪明人都是这样,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又该如何去要,也未尝是坏事。他这不也帮到你了么?” 柴昭贴住岳蘅的额头,触着她柔软的唇尖道:“他丢了你,便是做了世上最蠢的事,这一生,他都会后悔。” 岳蘅朦胧的看着柴昭澄定自若的脸,怔的喃喃道:“你...为何从来都没有问过我与二哥那两年的事,一句都没有问过...” “我需要问什么?”柴昭笑了出声,“本就没有什么,阿蘅只是我的阿蘅,从来都只是我的女人。那每根竹箭上的蘅字,字字珍贵确是不假。”柴昭指着自己的心口道,“可那每一个蘅字,只是刻在青竹上。而阿蘅你,刻在我柴昭的心上。” “竹箭上的蘅字...”岳蘅眨了眨眼唇齿微张,正要说些什么,柔唇已经被柴昭大力的吻住。 “哪一个更珍贵...”柴昭低喘着气道,“你说,阿蘅你说给我听。” 岳蘅环抱住他发烫的身子,回应着他霸道的吻却没有回答他。 柴昭摸着自己解下的衿带,蒙上岳蘅的双目,衿带丝滑微凉,岳蘅想要扯开,却被柴昭把持的动弹不得,“你这是要做什么?” 柴昭一只手巧妙的解开她缎裙的绾扣,玫红的中衣如一团燃烧的烈焰,映得帐中暖意大起。 岳蘅觉得自己已经是不沾吋缕,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要对你自己如何,岳蘅只知道,自己今生都逃不开那份唯有他能给予的欢愉。 岳蘅感受着丈夫指尖如水的滑过,她颤栗的几乎要喊叫,可她不敢,帐外就是数万雄师,她连喘息都不敢用力。 “你在哪里...”岳蘅伸手去寻她触不到的爱人。 帐中寂静的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岳蘅才欲去扯下蒙眼的衿带,忽觉自己的深处涌起难以言喻的烫热,刹那间蔓延全身,沸腾的自己不住的颤抖。 “不要...那里...”岳蘅带着哭腔喊出声。 可丈夫的温润仍在继续,岳蘅骤的酥软,她忽然涌出从未经历过的畅悦,那是恍若在云端的绵柔,又似春雨淅淅沥沥打湿,她漆黑的眼前忽然流光飞舞,如同少年时偷喝了家中父兄的美酒,晕乎乎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 暴雨终止,月如弯钩半隐半现,殷崇旭掀开帐帘,深吸着潮润的空气缓解着周日的劳顿。 不远处,一个人影倚着大树盘坐着,像是擦拭着手里的长剑,剑光凛凛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俊脸。 “云修云将军?”殷崇旭低低喊了声。 云修抬起头,直起身子颔首道:“殷大少爷?” 殷崇旭走近云修,笑道:“戌时都过了,你怎么不去歇息?” “殷大少爷不也没睡么?”云修挪开眼神依旧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剑刃。 殷崇旭也不恼他的冷漠,靠着树干也坐了下来,瞥了眼云修的长剑道:“雨后舒畅,外头可比帐里惬意,今日扎营早,倒也不觉得困。” “那我也是如此了。”云修冷冷道,说着朝剑刃哈了口热气,摸出一块帕子爱惜的抚拭着锋利的剑刃。 殷崇旭见云修似乎不愿意多搭理自己,从怀里掏出一片竹叶贴近唇边,竹音顿起。 闻着这悠扬澈静的竹叶,云修停下抚剑的手,诧异道:“这音色,不似笛声清亮,又不如鸽哨悠远,倒也好听的很。” 殷崇旭晃了晃手里的竹叶,笑道:“一片竹叶罢了,云将军见笑。” 云修垂下头继续手里的动作,语气却缓和了不少,“比起你弟弟,你倒也不惹人厌烦。既然也误不了我手里的活,随你去也好。” 殷崇旭淡淡一笑,唇边竹音又起,似泉水潺潺,不绝于耳。 营帐里,柴昭知道岳蘅已经得了次快活,俯身轻靠在她的颈边,岳蘅紧闭双目迎合着丈夫的缀吻,滑入耳边的竹音让她禁不住半睁开星眸,低低哼了几声。 第60节 柴昭微微抬起头,含糊道:“阿蘅,是有些疼么?” 岳蘅摇了摇头,侧身望向竹音飘来的方向,低低咛了声:“你听...” 柴昭止住动作,静了片刻道:“军中还有人会吹竹音?阿蘅喜欢听?” ——“阿蘅听过竹音么?” “虽然好听...”岳蘅呜咽着道,“可阿蘅不懂音律,听在耳边,都是一样吧。” 柴昭将头深埋进她的软糯之中,如孩童吮着蜜糖般恋恋不放,随着岳蘅娇身的轻挪愈发不能自己,动作也更加猛烈。 一曲终了,殷崇旭静静看着手里翠绿欲滴的竹叶,嘴角似有笑意浅浅含着。 云修将利剑收回剑鞘,起身就要离开。殷崇旭从怀里又摸出一样物件,云修冷不丁瞅见那难掩的暗金色,忍不住多看了眼,见是块金锁片,愣了愣道:“这东西...” 殷崇旭镇定道:“怎么?云将军见过?” 云修将长剑别在身后,垂眼道:“一块金锁罢了,哪里没见过?走了,夜色云荒,殷大少爷慢慢欣赏。” 殷崇旭也不再应他,爱惜的摩挲着金锁片上的“安乐”二字,注视良久才收进温热的怀里。 第46章 腹中有喜 云修将利剑收回剑鞘,起身就要离开。殷崇旭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件,云修冷不丁瞅见那难掩的暗金色,忍不住多看了眼,见是块金锁片,愣了愣道:“这东西...” 殷崇旭镇定道:“怎么?你见过?” 云修将长剑别在身后,垂眼道:“一块金锁罢了,哪里没见过?走了,夜色云荒,殷大少爷慢慢欣赏。” 殷崇旭也不再应他,爱惜的摩挲着金锁片上的“安乐”二字,注视良久才收进温热的怀里。 “柴昭...”岳蘅紧紧揉着身下的被褥低叫着,“柴昭!” “我在这里,在这里...”柴昭紧压着她香汗淋漓的柔软不住的耸/动着坚实的身体。 “给我,给我。”岳蘅的脸一阵阵潮热的润红,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无法自持的说出如此羞臊的话,但一字一句却又从心底迸发,只想说与身上这个快要融化的男子一人听。 柴昭却没有止息的意思,贴紧她的颈边与心爱的妻子交/缠着,如同盘绕的水草永难分离。 岳蘅挤出声音道:“你再这样使力,帐子会不会塌...” 柴昭止住动作,半撑着身子道:“你既然害怕,那不做了便是。” 岳蘅咬唇推开他汗湿的身子,“你让开,我也正困了。” 柴昭哪里容她推开,狠狠俯身又是一击,岳蘅死命咬住他的肩头才没有喊出声。 这压抑的畅快让两个人紧拥着不住低喘,却是从没有过的奇妙感觉。柴昭伏在岳蘅散开的黑发上,深吸着发丝的幽香不愿挪动身子。 岳蘅揉着他肩上深深的咬痕,蹙眉道:“咬的这么重,你怎么哼都不哼半句。柴少主真是铁打的不成?” 柴昭低眉笑道:“我此生就疼过一次。” “哦?”岳蘅饶有兴趣的托起腮,“说给我听听,哪一次?” “沧州城外。”柴昭拥过岳蘅柔若无骨的身体,“我见到了岳家的坟冢,他们人人都说你死了,那次之后,我便再也不会觉得痛。阿蘅离去是我铭心之痛,今后就算伤痕累累,于我而言也都不算是什么。” 岳蘅披衣而起,拾起自己的金鎏弓,扣紧弓弦直指梁国方向,垂眼哀声道:“满门皆亡,只剩我岳蘅一人苟且活着,此仇不报,我怎么有脸去见岳家的先人!” 柴昭注视着长发及腰星眸湿润的妻子,“我父王为大周纵横半生,却被奸佞所害不得善终,我年少吃尽苦中之苦,蛰伏于叔父身旁,为的也是有朝一日重振我柴家这一脉。阿衡,我与你是一样的。这也是上天为什么让你我都活着,他终是不忍让我们一生凄苦,这才让你我二人相依为伴,此生与共。” 岳蘅凝噎良久,含泪泛起一抹宽慰幸福的笑意。 ——“上天让你活着,就是为了让你回到我身边。我为你复仇,你将心给我。” 次日 “绥城就在前头了。”殷崇旭遥望着巍峨隐现的城墙道,“家父与穆都尉早已经准备多时,只等少主驾临。” “大军只怕要惊扰绥城好一阵子,这份人情,我柴昭可欠的不小。”柴昭话虽是这样说着,可神色却自若的很。 殷崇诀低头看了看身披的银甲,又拢了拢领口,岳蘅侧脸瞥了眼,低低道:“二哥这样英武的很,殷伯伯看了一定觉得欣慰。” 吴佑轻哼了声,凑近李重元道:“披身盔甲就说自己是将军?殷家的人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连人都不知道杀过没有,还敢披甲上阵?” “住嘴!”李重元喝止道。 吴佑悻悻垂头,还不忘又瞪了眼殷崇诀。 “到了绥城,我就可以见到崔叔了!”岳蘅欢喜期待道。 城门轰然打开,殷坤与都尉穆浦齐齐出城相迎,见马背上的金甲柴昭,单膝跪地道:“见过柴少主!” “二位不必如此。”柴昭翻下马背,伸手去扶殷坤二人,“快快起来,都是自己人。” 二人对视一眼,殷坤起身恭敬道:“对主上应当如此,柴王爷与少主您今后就是我们绥城的主公,刀山火海,我与穆都尉二人在所不辞!” “说得好!”柴昭笑道,回头看着殷家兄弟道,“殷堡主这两位少爷不愧人中之龙,一路已经让柴昭大开眼界,进城再与你们二位细说。” “哦?”殷坤目露诧异之色,“这两个犬子,不给柴少主添麻烦已经算是给我省心,竟还能得您的夸奖?” “虎父无犬子。”柴昭昂首往绥城而去,“绥城之贵,贵不可言。” 殷坤正要跟去,岳蘅骑着白龙哒哒而至,“殷伯伯!” 殷坤微微顿住步子,抚须回头看着岳蘅道:“...阿蘅也跟来了?”再看岳蘅身后殷崇诀傲娇的笑意有些凝固,咳了声道,“殷伯伯也挂念着你,来了也好,省的柴少主日日惦记着。” 殷崇诀回应着父亲饱含深意的鹰目,撇过脸不再看岳蘅。 第61节 “崇旭,崇旭!”殷家堡里,穆蓉几步跑了出来,眺望着马队寻着自己的丈夫。 殷崇旭将缰绳递给家仆,抚着穆蓉的肩上下看了看,略带吃惊道:“一别也不过月余,怎么...瞧着丰润了些?” 穆蓉脸一红,低下头揉着衣角也不说话,身后的嬷嬷拘了个礼面露喜色道:“回大少爷的话,夫人有喜了!恭喜大少爷!” “有喜!?”殷崇旭先是一愣,随即漾起大片的笑意,转身看向殷坤道,“爹,穆蓉真的有喜了?” 殷坤哈哈大笑道:“这还会有假?我殷家有后,可是天大的喜事。” 柴昭踱向还沉浸在喜悦里的殷崇旭夫妇,“才进家门就得此大喜,恭喜你们夫妇了。” 穆蓉俏脸如芙蓉般红润,攥着殷崇旭的大手对柴昭颔首娇笑,“多谢柴少主。” “岳蘅...”穆蓉瞥见柴昭身后不语的岳蘅,惊道,“你也...来了...” 穆浦低咳了声,穆蓉慌忙改口道:“该是柴...夫人了吧,穆蓉嘴拙,还望柴少主和夫人不要见怪。” “大嫂叫我什么都不要紧。”岳蘅大大方方走了出来,“唤做阿蘅也挺好,往日不都是这么叫的么?听着也觉得亲热。” 穆蓉脸有些燥热,躲闪到丈夫身后应付的嗯了几声,殷崇旭拉过妻子的手,低柔道:“都是要做娘亲的人了,往后可别一惊一乍的闹腾,安心养好身子才是。” “知道了知道了,这么多人看着,羞不羞!”穆蓉涨红脸道,“回去再说。” 殷崇诀低低哼了声,抱肩走到一边看着自己的脚尖,穆蓉本就不喜欢这个小叔,见众人都恭贺了自己,偏偏不见这个小叔说上半句好话,一股子不悦泛起,看向殷崇诀故意道:“崇诀,你也老大不小了,大哥都是要做爹的人,你怎么...还是不见动静?” 此言一出,殷崇诀面色有些发白,半张着嘴唇却没有发声。 穆蓉心底涌出得逞的快意,扯开丈夫拉着的手腕走近殷崇诀,继续道:“爹平日里也最疼你,崇诀,你也不想爹再日日为你操心吧?阿蘅都已经嫁得良人,你这个做二哥的...” “穆蓉!”殷崇旭高声喝住还要说下去的妻子,“还有那么多贵客在...还不快进屋去!” 穆蓉顿觉有些莫名的委屈,顿住步子不知该如何进退。岳蘅几步上去自然的挽住她的臂膀,“大嫂,起风了,我们先回屋喝杯热茶去。” 穆蓉任由岳蘅拉进屋里。见殷崇诀满是尴尬之色,柴昭缓缓走近他,上下打量着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崇诀雄姿英发,豪杰气概,定是会挑个世间最好的女子为妻。” “少主...谬赞了。”殷崇诀挤出笑来,“崇诀如今一心追随少主建功立业,婚娶之事,随缘吧...” 见四下无人,穆蓉扯开岳蘅拉着的臂膀,又似往日那般跋扈的模样,星眼扫视着岳蘅道:“数月不见,你怎么还是那个样子?” 岳蘅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是那个样子?大嫂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穆蓉缓缓转身道:“你嫁给了柴少主...我在绥城还听说,柴家铺下十里红妆迎你进云都,你与柴少主大婚之隆重连大周京师都为之惊叹。都已经是做上将军夫人的人了...看你与离开绥城时,也差的不多...”穆蓉上下扫视着清水芙蓉般的岳蘅,“你家少主,连个簪子都舍不得送你?不对...差点忘了,岳蘅岳小姐已无母家,缺了份嫁妆,也妆扮不出什么得体的模样...” 岳蘅淡淡一笑道:“大嫂真会说笑,我岳蘅嫁给谁,都还是那个岳蘅。” “殷崇诀呢?”穆蓉嗔嗔道,“瞧他对你家柴少主俯首听命的样子...”穆蓉昂起头,“我最不喜欢的也就是他那副模样...对爹是这样,对柴少主也是这样...” 岳蘅知道穆蓉有孕在身,也不想惹恼她,软软道:“大哥刚刚还说,让你保重着身子,不要再多想那些恼到自己的事,这样对大嫂,对腹中的孩子才好...” “岳蘅你!”穆蓉喘着气道,“好好的云都你不待着,又回到这里来做什么!” “大嫂。”岳蘅并不示弱的看着她,“我不过是陪着自己的丈夫来绥城,若有打扰之处,还望大嫂莫要见怪。” 穆蓉还欲冲撞几句以解心头之愤,见殷坤带着柴昭一众往大厅过来,缓了口气息按住岳蘅的手,口中亲热道:“听说前几日你们路上还突逢暴雨,总算一切安好。” 第47章 染指山 “大嫂。”岳蘅并不示弱的看着她,“我不过是陪着自己的丈夫来绥城,若有打扰之处,还望大嫂莫要见怪。” 穆蓉还欲冲撞几句以解心头之愤,见殷坤带着柴昭一众往大厅过来,缓了口气息按住岳蘅的手,口中亲热道:“听说前几日你们路上还突逢暴雨,总算一切安好。” “让大嫂...挂心了。”岳蘅低头应道。 殷崇旭见妻子待岳蘅看似比起以前亲厚了不少,心里也觉得宽慰。 殷坤放缓步子等着慢吞吞拖着步子的殷崇诀,低沉道:“穆蓉已经有了我们殷家的骨肉,你有再多脾气都得对她收敛着些,她父亲怎么也是绥城手握重兵的都尉,其中轻重,你知道。” 殷崇诀黑眸微微转动,点头恭顺道:“崇诀知道。” “殷伯伯。”岳蘅四处看了看,疑道,“崔叔不知道我们今天就到绥城么?怎么不见他?” 殷坤目不斜视没有开口。 “崔叔..”殷崇旭顿露些许愧疚,“崔叔他..” “崔义士已经离开绥城了。”殷坤浑厚的声音响起。 “崔叔走了?”岳蘅惊道,“什么时候的事?崔叔明明说他会一直留在这里!” “阿蘅。”殷崇旭溢出丝缕怜意,“怪我们没有留下崔叔。你随柴少主离开不久,崔叔便说要回沧州...我们与爹再三挽留,但他心意已决...我们也是...” “去沧州?”岳蘅倒退了几步,“沧州已经是梁国的地方,他去那里做什么?崔叔是想...”岳蘅看向身后的柴昭。 殷崇旭低低叹了声道,“崔叔说,他日柴少主领兵攻梁,就算有绥城为跳板,沧州地势紧要,极为关键...他对沧州内外了如指掌,必须帮一把柴家和...阿蘅。” “他孤身一人,如何帮我们!”岳蘅咬唇压制着翻涌的忧色,“大哥,你们怎么能让他离开!” “阿蘅。”殷崇旭急道,“崔叔说,当年他护你是为了保住岳家的一丝血脉,而今你身边有柴少主,他心中所想便是替旧主报昔日深仇。崔叔是个有大本事的义士,其中分寸安危他应该知晓,你我应该不用过于担心...” 岳蘅又见殷坤与殷崇诀沉默着不语,像是不再多虑崔文的去留,心中顿起凉意,唇齿微张欲言又止,轻喘着气转过身。 “阿蘅...”殷崇旭还想安慰几句,衣袖已经被穆蓉拉住,穆蓉扯了扯他,摇头不许他再说。 “我云修最敬重崔叔这样的人!”云修一嗓子打破这尴尬的无声,“往昔护主公遗脉,今朝替报仇筹谋,这才是大丈夫真英雄所为。少夫人放心,待我柴家军一路势如破竹,你的崔叔一定会安然无恙。” 殷坤乘势大笑了几声,招呼众人往屋里去。柴昭走了几步回头去寻岳蘅,幽幽一瞥又转身与殷坤父子并肩说笑。岳蘅知道丈夫还要依仗殷家,也是不便埋怨什么。 第62节 “少夫人...”云修也是头回见岳蘅这样的忧虑,小心翼翼唤了声,“你没事吧?” “没事。”岳蘅挤出话来。 岳蘅也无心听殷家父子在屋里阿谀豪情,寻了处角落倚坐着。 ——“崔叔带小姐去个更好的地方。小姐说过江南秀美,自小到大还从未领略过那里的美景,我俩就往江南去,那里四季如春,总不会有风沙之苦了...” 身后不远处,殷崇诀驻足长廊遥遥望着岳蘅静怡不动的背影,抱着肩也是一动不动。 “明明是心中所爱,非要拱手送给旁人。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殷崇诀做得到。”穆蓉嗔笑的道,“殷二少,是不是?” 殷崇诀不愿与穆蓉争吵,正要转身离开,穆蓉又道:“她就近在咫尺,却又像是远在天边,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痛,很痛?” “大嫂...”殷崇诀低声道,“别说了。” “大嫂?!”穆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殷崇诀,自我穆蓉嫁进殷家,你喊过我几声大嫂?爹器重你果真没错,你大哥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和你一样识时务懂轻重。” “大嫂。”殷崇诀镇定的正要再说下去。 穆蓉背过身走开道:“这一声大嫂,我也该给你面子是不是。就这样吧,你好自为之。” 见穆蓉离开,殷崇诀又望向岳蘅,但那身影已经不知去处,殷崇诀仿佛又记起了初见岳蘅那次,他趴在崔文的背上,不时的瞧瞧偷看这个陌生少女清丽的俏脸,他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姑娘,就算是悲伤不语的沉默,也是那么好看。 ——他生怕自己一个恍惚就丢了她,但他们终究还是失去了她。 里屋 穆蓉见下人替自己丈夫拾掇着物件,闷闷不乐的撇过脸去,大眼里似乎还泛起了不舍的红色。 殷崇旭见她感伤,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出去,走近妻子轻轻扶住她的肩,温柔道:“怎么?舍不得我?” 穆蓉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带着哭腔道:“我都已经有了身孕,爹怎么还会让你跟着柴家军?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怕...我怕...”穆蓉不敢再说下去,紧紧搂住丈夫的身子不住的颤动着。 “我们和柴家万事俱备,此次攻梁胜券在握,绝不会有事。”殷崇旭宽慰着怀里的妻子,“还是你不信我?” “我当然信你!”穆蓉呜咽道,“我穆蓉所爱,是世间最好的男人。你弟弟急于建功立业,有他去不就足矣,何须你也跟着,不如,我去求爹...” 殷崇旭按紧妻子的背,摇着头道:“你也说了崇诀心急,爹和我这个做大哥的,又怎么放心让他独自跟着柴家军。你放心,我们兄弟俩都会平安回来。” 穆蓉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擦了擦眼角看着丈夫道:“崇旭,崇诀虽然是你弟弟,可他自小就世故圆滑,平日看他怎么哄爹欢心就知道了...”穆蓉见丈夫面露不悦,声音越来越低有些不敢说下去。 殷崇旭脸上的温柔有些凝固,缓缓松开搂住穆蓉的手。 穆蓉深吸了口气又道:“既然是兄弟,就该长幼有序,你是大哥,殷家的长子,他是弟弟,无论做什么,他都该以你为尊。你宅心仁厚,自小又极护着这个弟弟,我只是不想...不想你被崇诀...” “别说了。”殷崇旭止住她的话,“时候不早,明日就要启程,早些歇息吧。” “崇旭...”穆蓉又撑着喊了声,只得无力的吞咽下满腹难尽的话语。 漫漫长夜,却又如同流星轻掠,转瞬而过。 次日清晨。 绥城外的密林,已经许多不见如此多的人马,大片鸟雀被惊得扑翅高飞,半边天际都被鸟羽遮盖,鸣声清脆回想,军士们都仰头高看,啧啧之声不绝于耳。 岳蘅疾速的抽出金鎏弓,另一只手摸起三支金羽箭,不过眨眼功夫,三支金羽箭已经划破天际,三箭各是贯穿雏鹰双目,雏鹰嘶鸣几声,扑通坠落在地。 云修跳下马背捡起岳蘅射下的三只雏鹰,高高举过头顶道:“天佑我大周,天护我柴家,又有少夫人举世无双的箭术,我柴家何愁不胜!” 柴家军将士多未亲眼见过岳蘅名震天下的箭术,而下亲眼所见都是振奋不已,高举手中兵器齐声喝道:“必胜!必胜!!”声音振聋发聩群情激奋,殷坤与穆浦也是暗暗惊叹这样罕见的出征之势。 穆浦意味深长道:“殷兄,之前对你择柴家为主,我还有些踌躇不安,此次亲眼所见柴家军之阵势,真是不得不服。还是殷兄你的眼光深远,替我穆家也寻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殷坤抚着长须道:“慧眼识主不算是本事...”这般说着,殷坤深眸瞥了眼拂拭着手里金鎏弓的岳蘅。 穆浦顿悟道:“殷兄留下靖国公府的岳蘅,才是让人惊服的能耐呐!” 殷家兄弟回头望了望送行的父亲,父子对视着微微颔首,并无多余的言语。 大军日益逼近梁国边境,一路李重元都甚是寡言,不时还偶有出神,像是心事重重一般。 “郡马爷。”大军后方有人急急来报。 “何事?”吴佑替李重元开口问道。 来人看了眼前头不远处的柴昭,俯首低声道:“启禀郡马爷,吴将军,有一名女子,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咱们的大军。” “女子?”吴佑诧异道,“这...轰了走便是,跟着咱们做什么?” 来人面露难色道:“已经轰了多时,吓也吓过,赶也赶过,可这女子就是不肯绕道,兄弟们也不能真把她打了去...” “重元大哥...”吴佑看向李重元。 李重元眉头微蹙,“大战在即,可别混进什么细作来,先别惊扰到少主,吴佑,你跟我去看看便是。” 说着,李重元与吴佑调转马身朝浩浩荡荡的大军末尾而去。 “就是那人。”军士指着后头一个红衫女子道,“出了绥城就跟着咱们,这脚力倒也有些,看着是困乏的很,可也还瞧得见她。” 李重元夹紧马肚朝那红衣女子而去,女子听见渐近的马蹄声,抬眼看去露出期盼之色。 “你是何人,为什么跟着我柴家军?”李重元勒紧马缰大声问道。 吴佑迎着日头眯眼看去,那是张桃花带泪的柔美面庞,柳眉俏丽飞扬,梢眼朦胧欲滴,窈窕身姿更是如柳枝一般摇曳。 吴佑一时有些看傻眼,愣了愣才道:“还不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子忽的朝着李重元跪地戚戚道:“我本是梁国沧州人,知道柴家军要攻梁,沧州是必经之路,家人三年前都亡于沧州一战,只剩我一人流落异乡,孤苦数载。求...求柴家军引我一道去沧州,我只会远远跟着,绝不会扰到柴家军!” 第63节 寥寥数语,桃花泪已经颗颗滑落,让见者都不忍伤了她柔弱的心肠。 “你...”李重元审视着她姣好的面容,“你姓甚名甚,说与我听。” “我。”女子梢眼楚楚看着李重元,“我姓沈,我叫沈…泣月。” 第48章 红尘千帐灯 “你...”李重元审视着她姣好的面容,“你姓甚名甚,说与我听。” “我。”女子梢眼楚楚看着李重元,“我姓沈,我叫沈...泣月。” “沈泣月?”李重元低声念着,“你一个弱女子,哪里行的了那么远,战事一起更是危险,赶紧回头吧。” 沈泣月跪地道:“将军带着我吧,我只是远远跟着,绝不会误了你们的大事!” 吴佑起了些怜悯之心,鼓足勇气道:“重元大哥,看她样子也挺可怜,这里离绥城已经很远,她一个女人独自回去,只怕也是凶险...待我们拿下沧州,她也就可以留在故乡,我们岂不还做了件好事?再说...”吴佑压低声音道,“咱们少夫人,也是沧州人...” 李重元沉思片刻又看了眼满脸期待的沈泣月,扭转马身道:“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吴佑,我们走。” “多谢将军!”沈泣月抹了抹眼角站起身,“多谢将军!” “此事不要和少主提起。”李重元叮嘱吴佑道,“连你大哥都不要说。” “吴佑知道。”吴佑拍着胸口道,“只是我不明白,这也不是坏事...为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重元神色严峻道,“少主身边如今还有殷家兄弟,他俩正是得势的光景,你我都要打起精神才好。” 吴佑忙不迭的点着头。 烈日当空,见柴昭额头渗出汗珠,云修忙给柴昭递上水囊,柴昭见岳蘅一路寡言,将手里的水囊朝她抛去,岳蘅一个激灵陡然接过,恼道:“你惊到我了!” 柴昭注视着前方道:“你是在怪我?” 岳蘅拧开塞子咕嘟灌了几口,擦了擦唇角道:“怪你什么?” “崔叔的事。”柴昭低哑着声音,“怪我都没有帮你说上一句话,是不是?” 岳蘅把水囊扔给云修,“云修你喝,旁人不必去管。” “这...”云修面露难色,“少夫人...” “你不是替我执箭的么?”岳蘅故意高声道,“这才几日,就要背弃自己的主上?” 云修一时哑然,吞咽着喉咙喝了几口,背过身子不敢去看柴昭。 柴昭嘴角微微扬起,右手轻抬,身后亲卫疾促恭敬的呈上绣着黑色暗纹的貂皮水囊,柴昭慢悠悠的喝下,亲卫赶忙又接了回去。 云修眨了眨眼看向岳蘅,岳蘅鼻子里低低哼了声,撇过脸不再去看。 “重元大哥!”吴佑骑着马从后头高喊着奔来。 李重元皱着眉头示意他小声些,“什么事一惊一乍的?” 吴佑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日头太烈,那位沈姑娘,像是撑不住了。” “撑不住?”李重元抹去鬓角渗出的汗珠,“你去骠骑营牵匹马给她。” 吴佑赶忙去照做,李重元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紧跟着过去。 沈泣月抱着马脖子翻上马背,才坐稳就可见李重元骑着马哒哒而至,俏脸泛起惊喜道:“多谢将军...” 李重元递过自己的水囊道:“这样的日头,喝些水吧。” 沈泣月梢眼似有盈光忽现,哽咽道:“将军...多谢了。” 李重元正要转身离去,身后忽的有人喝道:“郡马爷,军中只有你家少夫人一个女子,这位姑娘...是何人!” 吴佑心头一紧,“是殷崇诀...” 李重元不慌不忙的转过身,见殷崇诀轻晃马镫幽幽注视着自己,镇定道:“殷二少爷有些过于紧张了,她是这一路偶遇的姑娘,正好也要往沧州去...” “沧州?”殷崇诀忍不住笑了出来,“大战将起,百姓都是避之不及,哪还有要往沧州去的?郡马爷也不是第一天出来行走,孰真孰假这也难以辨别?”说着收起笑意,目露凉薄道,“照我只见,怕是意图混进我军中的细作也说不定!” “细作?”吴佑恼火的看着殷崇诀,“你睁大眼看看,就那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你会找她当细作?到底是没有披过甲入过朝堂的人,这都能被你想到!” 殷崇诀冷冷道:“孰真孰假,我殷崇诀说了不算,还是让少主看了才知。” “少主...”吴佑顿觉有些慌乱,可仍强撑着道,“还怕了你不成!” 见殷崇诀真去禀报柴昭,李重元脸色有些凝重,沈泣月惊恐道:“将军,泣月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不管你的事。”李重元道,“沈姑娘不必自责。” 柴昭听完殷崇诀所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云修凑近吴佐道:“郡马爷是疯了么,还有你那鲁莽弟弟,竟也帮着他?” 吴佐深吸了口气纵马去寻弟弟,柴昭阴郁道:“还未见血损兵,已经有人要乱我柴家将士的心智么?重元不是第一天跟着我,也会私自做这样的事?去看看。” 见云修勒着座驾的马缰一动不动,岳蘅咳了声道:“你不跟去看看?” 云修沮丧的摇着头,“我可不去,一个是少主,一个是郡马爷,他俩争执起来可有的难看,我劝你也不要去。” “难看才得去。”岳蘅骑着白龙去追丈夫,“傻!” “重元。”柴昭上下打量着满是惊恐无措的沈泣月,“军中不可携带外人,你是立规之人,也不知其中轻重么!?” 吴佑急道:“少主,这姑娘并非郡马爷带着的,不过是一路同行,郡马爷见她可怜,这才...” 第64节 “闭嘴!”柴昭喝止道,“我问你话了么?” 吴佐赶忙紧紧拉住弟弟,狠狠瞪了他一眼。 “重元,李重元!”柴昭对峙着李重元不动的眼睑,又高喝了几声。 李重元单膝跪地道:“一切如刚刚吴佑所说,就是如此。去梁国沧州的路只有这条,又能把她赶到何处去?” “沧州?”岳蘅跳下马背走近沈泣月,“你要去沧州?” 沈泣月怯怯抬起头,见面前也是个女子,这才略微松了口气,低低应道:“我本是沧州人,三年前沧州血战,家人皆死在梁军铁骑下,我侥幸保住性命流落大周...一切都是泣月的错,与这两位将军大人无关。” 岳蘅灵眸扫视着沈泣月白皙动人的脸,“你住沧州哪里?听你的口音,像是永巷那头的人?” 沈泣月摇着头道:“永巷离沧州几近三十里,我就住在沧州东门边的沈园,那天本来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的,东门骤破...沈园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被梁军铁骑践踏殒命...我藏身地窖里才保住性命...”这样说着,眼角两行清泪已经滑落。 岳蘅露出同情的哀色,缓缓道:“那一日,我与你一样也失去了家人...” 吴佑像是看到了一丝曙光,试探道:“少夫人,那是不是可以留下沈姑娘?” 岳蘅见沈泣月手上还拿着李重元的水囊,秀眉微动看向柴昭,红唇轻张道:“一个女子尔尔,我觉得...也算是无妨吧。” 殷崇诀急道:“寥寥几句,怎么可以尽信!少主,此人来路不明,绝不可以留在军中!” “二哥。”岳蘅打断道,“我是沧州人,沈园就在沧州东门边,她一字一句都没有说错,为何不能相信?” “阿蘅!”殷崇诀一个失言道,“听二哥的。” 柴昭扫了眼李重元,灰眸淡然的落在身子不住颤动的沈泣月脸上,“既然...阿蘅也愿意留下你,你跟着便是,到了沧州,再自行打算。” 言罢驾马离开,留着其余人面面相觑,不敢动弹。 “大哥。”吴佑戳了戳吴佐的胳膊,“我没听错吧,少主...他不怪我们?” 吴佐恨铁不成钢道:“你得谢谢少夫人,下回你再如此,看我怎么教训你!” 沈泣月含泪向岳蘅拘了个礼,“多谢少夫人。” 岳蘅温和笑道:“都是沧州人,你与我客气什么?一路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我叫岳蘅。” “岳蘅...岳小姐!”沈泣月喃喃道,“原来,你就是岳小姐。” 岳蘅淡淡一笑调转马身,还不忘看了眼李重元,“郡马爷都已经安置好了这位沈姑娘,还不走么?” 李重元回过神来,“驾”的一声驰骋开去。 暮色已至,众人围着篝火小憩着,李重元召来吴佑耳语了几句,吴佑往碗里扒了些饭菜便要起身。岳蘅看在眼里,箭步窜到吴佑身前,伸出手道:“我去给她。” 吴佑看了眼李重元,只得缓缓松开手。 目送着岳蘅去找那个沈泣月,云修烤着火道:“少夫人倒是个热心肠,来路不明的人也愿意这样照应。” “阿蘅一向都是这样。”殷崇诀故意道,“再说,同为女子,她过去也比郡马爷和吴将军要方便些。” 吴佑欲冲撞几句,吴佐紧紧拉住弟弟不让他再吱声,吴佑愤愤撇过脸,低哼了声。 “沈姑娘慢些吃。”岳蘅看着她道,“听说你也跟了有几日,风餐露宿确实不容易,思乡之情,让人动容。” 沈泣月凝噎道:“我爹娘和兄长都死在沧州,苟且偷生数载,怎么能不回去拜祭!少夫人,这份心情,您一定是懂泣月的。” 岳蘅在她身旁抱膝坐下,抬头望向天边高悬的明月,“我没有一日不想回沧州,说来我比你还要可怜抱憾,我连自己家人最后一眼都没有见到...” 沈泣月侧头小心探视着这个已经听过无数次名字的沧州岳蘅——她有一双坚韧桀骜的眼睛,就算是饱含仇恨,也像是可以一望到底,并不像是精于谋算的模样。 就是这样清澈的女人,也会让王爷辗转反侧,彻夜难安!? ——“泣月。”纪冥抬起宠姬的下巴细细看去,“你可愿与你哥哥一起助小王?” ——“哥哥。”泣月看向悠悠品茗的无霜,“泣月该如何助王爷?” ——无霜轻放下茶盏,“不过是暂时离开王爷,往绥城去,等候柴家大军。” ——泣月半张樱唇诧异道:“哥哥的意思,是让我潜入柴少主身边?” ——不等无霜开口,纪冥摔下金鎏弓道:“柴昭之情深,世人可见。岳蘅不在时,苏星竹与南宫燕都不曾得他青睐,何况如今他身边已有岳蘅在侧。不是泣月不够勾魂,只怪柴昭心若磐石难以撼动。” ——“那是...何人?” ——“那个人...”无霜毫无波澜的眼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他有个情深意重的巾帼贤妻,但他所想要的,他的妻子却给不了他。” ——纪冥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无霜,你教教泣月该如何去做。人心一破,万事皆败。” ——“是他...”泣月顿悟道,“李郡马,李重元!” 第49章 暗潮涌动 ——“那个人...”无霜毫无波澜的眼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他有个深情的巾帼贤妻,但他所想要的,他的妻子却给不了他。” ——纪冥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无霜,你教教泣月该如何去做。人心一破,万事皆败。” ——“是他...”泣月顿悟道,“李郡马,李重元!” 岳蘅又与沈泣月随意聊了几句,便起身走了。见柴昭独自背倚大树仰望苍穹,岳蘅半俯下身子道:“不如我来猜一猜,柴少主此刻在想什么?” 柴昭没有回头,只是朝身后伸出手去,岳蘅轻笑一声攥住他的手心,靠着他并肩坐下,望着月朗星稀的暗夜,轻轻舒了口气。 “你能猜出我在想什么?”柴昭不动声色道,“说给我听。” “你在想...”岳蘅故意慢吞吞道,“...沈泣月到底是何来历?是不是?” 第65节 柴昭先是愣住,随即又平静道:“你都说了她确是沧州人士,家住沈园,我还用质疑什么?阿蘅还是难得猜错我的心思。” “我不会错的。”岳蘅肯定道,“你白天不过是顺势应下,其实你心中疑虑重重,并不放心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你也不信她?” “本来也有些怜悯之心...”岳蘅忽的笑出声,“只可惜...一个人越想做的毫无破绽,就越会破绽百出,这个沈泣月,便是如此。” “阿蘅早就看出她有问题?”柴昭饶有兴趣道,“可是你问她住在何处那时觉察的?” 岳蘅回忆着那一幕,“我问她——听她口音像是永巷的住家,她不假思索便说永巷离沧州三十里,她是住在东门边的沈园...也就是这句话,让我起了疑心。” “乍一听也并无不妥。”柴昭一句句引着岳蘅说下去,声音却愈发低柔情深。 “她每一句话都没有问题,可也恰恰如此,就有了问题。”岳蘅露出小小的得意来,“永巷确实在沧州城外三十里处,但那里并非寻常百姓的住处,而是...我爹和大哥平日屯兵操练之处,沧州百姓根本不知道还有那样的地方。除非...”岳蘅蹙住眉间,“她本就是有备而来,有人将沧州内外的讯息事无巨细都告知了她,生怕有人问起她难以应付...她知道的比沧州百姓都多,怎么会真是沧州流落出去的女子!” 柴昭颔首一笑没有接话,只是握着岳蘅的手愈发用力,贴近唇边轻轻吻住,“还有么?” “还有...”岳蘅歪着脑袋看向宠辱不惊的丈夫,忽的明白过来,恼道:“还有就是,你明明也早知道她有问题,我有没有猜错?” 柴昭也不避闪,灰眸含笑道:“阿蘅说的不错,我也早就猜到其中的玄机。” “你又不熟知沧州,怎么会看出什么?”岳蘅不解道。 柴昭靠着树干不急不缓道:“那我是真不知道,我只知道,阿蘅与郡主交好,那沈泣月容颜柔美楚楚动人,她娇唤李重元一口一个将军大人,你都不为郡主让她远离重元,反倒是答应留她在军中...这哪像是我的阿蘅会做的事?” 岳蘅睁大眼睛傻傻看着丈夫,“你...就是这样看出来的?” 柴昭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忽的将岳蘅搂在怀里,贴紧她耳根道:“女子多善妒,阿蘅再豁达也是一样吧。留下这样的女子,你也不怕她对你丈夫有所图谋么?阿蘅冰雪聪明,一定是看出什么,将计就计罢了!” 岳蘅依偎在柴昭温暖的怀里,低声道:“看出就看出,总算我夫君也不是蠢人。” “你的意思...”柴昭故作意味深长道,“那殷崇诀,就是蠢钝了?” 岳蘅恼的狠掐了把柴昭的臂膀,柴昭也不觉得痛,将她搂的更紧了些。 李重元避开众人独自在林子里踱着步子,时不时抬头望天轻叹着气。 ——“本王最大的憾事就是只有一个女儿,所幸还有阿昭这个得力的侄子。重元再亲,也只是柴家的半子,身上流的也并非我柴家的血...阿昭,叔父所说,你还不明白?” 李重元耳边回荡着那日柴逸的一字一句,自嘲的哀笑道:“李重元啊李重元,就算你娶了郡主为妻,这郡马爷也不过是柴王府一个家仆尔尔,就算你做的再多再好,也是不如柴家嫡亲的血脉。” ——“李将军?” 林子里有人轻唤了声,“是李将军么?” 李重元循声看去,朦胧的月色下,那张桃花俏容若隐若现,“是...你?” 沈泣月轻灵的闪至李重元身前,脸上也不似白日里的恐慌胆怯,满是盈盈的笑意,“天色不早了,李将军也不去歇息么?” 见李重元没有应自己,沈泣月直直看着他俊逸的面庞道:“他们叫您郡马爷,李将军就是柴王府的女婿,柴郡主的丈夫?” “恩。”李重元低应了声。 沈泣月目露崇敬之情,“想不到帮了泣月的,就是郡马爷大人!真是失敬。” 李重元摆了摆手道:“沈姑娘别这么说,本也不算帮了你什么,一路偕行罢了。” “听说。”沈泣月双目放光道,“柴王爷只有柴郡主一个宝贝女儿,他的女婿,定是周国出类拔萃的好男儿,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她柔娇软语让人听得心头忽颤,就算明知道是恭维之词,可也是舒坦到了心底,李重元嘴角轻扬笑了笑。 “沈姑娘早些歇息吧。”李重元客气道,“少夫人亲口答应留下你,军中没人会为难沈姑娘。” “郡马爷说话就不作数么?”沈泣月眸子闪动道。 李重元一个愣住,笑容凝在了脸上。沈泣月恰到好处的挥袖离去,唇边荡起得逞的弧度。 云都,柴王府 “父王。”柴婧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柴逸咳着艰难的应了声,“你来了。” 柴婧心疼道:“父王的肺病怎么还是不见好转,之前倒是好了些,大哥他们一走,您日日操心反倒是又严重了。” “不碍事。”柴逸强撑道,“掐指算算,阿昭他们应该已经快要兵临梁国城下了。” “柴少主善战,云修和吴家兄弟也都是杀敌的好手。”柴婧宽慰父亲道,“还有重元在...” 柴逸苍老的凹目忽的盯住女儿平静的面容,“婧儿,你和重元...” 柴婧轻咬唇尖道:“父王要问什么?” 柴逸靠着身后的楠木椅背,像是自言自语道:“重元并非不好,你的丈夫,你自己最清楚,有些时候,父王只希望你能明白,父王所做的一切...” “都是为了柴家。”柴婧接过话去,“父王要说的,是不是这句?” 柴逸注视着聪慧懂事的女儿,欣慰道:“本王虽无子,却养育了一个如此不输男子的女儿。” 见柴婧细致的替自己调制着汤药,柴逸继续道:“京师徽城宫中送来的消息...” “什么?”柴婧随意问道。 “皇上身子有恙,病了几日了。”柴逸低沉道。 “病了?”柴婧止住手里的动作,“什么病?” 第66节 “天花。”柴逸敲了敲案桌缓缓道。 “天花!?”柴婧半张着嘴,随即又道,“应该无大碍吧。婧儿记得父王说过,我和大哥幼时也得过这病,虽是凶险,可那时候家中还显赫,熬了些时日的病痛也就好了。皇上长在宫里,应该不用担心。” 柴逸抚须不语,深邃的眼神看的柴婧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父王。”柴婧眉心一动。 柴逸示意女儿听自己说下去,抿了口枇杷甘露润了润早已干涩的喉咙,“婧儿与父王说说,南宫皇族今时今日的族人。” 柴婧略微想了想道:“当今圣上与长公主,是先帝仅有的两个子女,其余有南宫亲王十一位,但...皆是旁族远亲,沾得南宫家一个姓氏的王得以封王封爵,却是毫无建树,不过酒囊饭袋罢了。” “若是...”柴逸警觉的扫视了眼书房的窗外,“若是咱们这位少帝没有熬过这场天花,按照祖例,这皇位该由谁人去坐?” “这!”柴婧一时语塞,摇着头道,“皇上年幼,根本不可能有子嗣,长公主更是个女子,不得觊觎帝位分毫...其余南宫族人,就算得以禅位...只怕也是作践了那张龙椅。父王问女儿的意思,难道是...”柴婧迟疑的不敢再说下去。 “父王不瞒你。”柴逸面色黯淡蜡黄,可那双凹目仍是炯炯生辉,“父王不止一次与阿昭说及此事,父王老迈,想起昔日峥嵘又惨遭变故,难免会生起冒进之心,只怕很多事不再有多余的时日去做...可阿昭却不以为此。” “大哥他...”柴婧抬起眼睑,“婧儿本还以为,有此冒进之心的,应该是蛰伏多年的大哥才是。” “阿昭韬光养晦多年,心性之纯熟,顾虑之周全让我这个做叔父的也是暗暗惊叹。”柴逸按住案桌强打着精神,“阿昭与我说...窃国者,国必为他人所窃,他纵有驭天下之心,却不想谋朝篡位落得千古骂名。” “可是。”柴婧不解道,“大周本就是南宫家的,不迈出这一步,柴家就只是一个臣子,世代只会如此。” “若是皇上不幸因病夭折呢...?”柴逸合上凹目,青紫的嘴唇轻轻说出这几个字来。 柴婧手心一阵汗湿,低喃道:“少帝夭折,无子嗣继位,十一位南宫王爷互不服气自然有一番争斗...大哥手握重兵攻梁,战败有兵权,获胜有战功,只需朝中有人威慑,军中众将拥护,大哥便可黄袍加身...泽天大殿那张龙椅,也仅是咫尺之间吧...” 第50章 执箭笑傲 “若是皇上不幸夭折呢...”柴逸合上凹目,青紫的嘴唇轻轻说出这几个字来。 柴婧手心一阵汗湿,低喃道:“少帝夭折,无子嗣继位,十一位南宫王爷互不服气自然有一番争斗...大哥手握重兵攻梁,兵败有权,获胜有功,只需朝中有人威慑,军中众将拥护...大哥便可黄袍加身...泽天大殿那张龙椅,也仅是咫尺之间吧。” “岂止是咫尺之间,该是唾手可得才是。”柴逸剧烈的咳了几声。 “可天花并非不治之症。”柴婧细细思量道,“长公主也绝不会让她弟弟有事,一切只是我们父女想想罢了...”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柴逸暗色的瞳孔凝聚着所剩不多的精光,“这也是为何父王此次要把你留在身边,该筹谋的,还是得好好打算。” “婧儿知道。”柴婧果敢的眸子直视着老迈的父亲,“徽城那边...我会有所打算的。” 大周京师,徽城,皇宫。 南宫燕无力的瘫坐在金丝楠木椅上,双目无神的看着拉紧帐帘的铸金龙床。 “长公主。”宫人小心翼翼的宽慰道,“天花又非不治,长公主幼时也得过天花,不也好好的么?皇上有苍天庇佑,一定会安然无恙。” 南宫燕凄然道:“本宫得天花之时,才不过三四岁,熬了近十日才有生机。皇上已有十岁,太医也说这般大的孩子才得天花,比起孩童时要难熬许多...你说,太医此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皇上此病凶险!是不是!?” “长公主别这么想。”宫人跪地道,“太医为避其责,总会把病情说的重些,不过是要多费些时日罢了。皇上洪福齐天,绝不会有事的!” “不能有事,不能有事!”南宫燕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本宫只有这一个弟弟,他绝不可以有事!” 龙床上的南宫辰面容苍白,迷糊之间不时伸手去抓身上的痘子,一旁照顾的嬷嬷轻轻按住他的小手,拾起柔帕擦拭着南宫辰满是汗珠的额头。 “长姐,长姐...”南宫辰喃喃唤着。 南宫燕背过身子不忍去看,抽泣着缓缓合上双目,“去宣苏星竹觐见,本宫要见她。” 营帐里。 李重元挥开羊皮地图,指着红点处道:“少主,这便是当年大晋的西北七州,其中沧州地势最为紧要,与当年的梁国濒临,其余六州都以沧州为屏障。而下在我们大军面前的,就是荆州城,守城将领樊荣也是当年的晋国将领,纪冥连取六州,樊荣自知无力回天,便大开城门迎梁军入城。” “降将不足为惧。”云修不屑道,“少主若信我,给我五千人,一日便可拿下荆州。” 柴昭像是没有听见云修的声音,低声道:“攻梁路漫漫,能少些折损才好,五千人...还是太多了。” 殷崇诀掀开帐帘望向暗夜里的荆州城,咬牙道:“少主要是信得过崇诀,明日我愿意带殷家堡的人试一试。” “殷二少爷说笑了。”李重元不动声色道,“初次上战场,哪有就领兵攻城的道理,云修历练多年,少主都难以放心...还是静观几战再说吧。” 殷崇诀还欲争辩几句,柴昭按住他的肩道:“崇诀要一展身手,后面有的是机会,不用急于一时,荆州尔尔,他日你们兄弟和我们还要踏进梁国都城一展宏图。” “樊荣?”岳蘅咬着指尖若有所思,“我记得他。当年他与我爹也算交好,沧州被围时,爹也派人求樊荣出兵相助,可无人敢忤逆武帝六军不发之令...” 柴昭按住羊皮卷图,“首战对我军关系重大,由我亲自去。” “少主...”李重元还欲劝说,已被柴昭眼神挡回,只得垂下头不再说话。 众人散去之时,李重元又踌躇的走近柴昭,恳切道:“少主,您是一军主帅,荆州不足为惧,何须您亲自出马,云修也好,我也罢,都足矣应付那个降将樊荣...” 柴昭摆手道:“我只怕他们一个个不识我柴昭柴少主,退下吧。” 岳蘅冲云修使了个颜色,云修往身后看了几眼,见无人跟着,随岳蘅闪进僻静处,“少夫人叫我?” “跟我去个地方。”岳蘅看着云修的眼睛道,“你敢不敢?” “有我云修不敢去的地方?”云修哈哈大笑道,“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你指哪儿,我就去哪儿,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岳蘅指了指身后若隐若现的荆州城,挑衅一笑道:“荆州...” 云修惊得倒退几步,慌乱道:“不可以!” “你可是眨了好几下眼睛了。”岳蘅笑着竖起小拇指道,“胆大包天的云修,也不过如此嘛?” 云修吞吐道:“我是没什么好怕的,可你就不行,荆州大战在即,实在太危险。话说...”云修疑道,“你要去荆州做什么?” 岳蘅遥望夜色里的荆州城,低声道:“我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倒也可以试试。” 第67节 云修收起慌乱,顺着岳蘅的眼神看去,莫名的平静下来。 “樊荣与我岳家是旧识,少时我还唤他一声樊叔叔。”岳蘅沉静道,“他一定还记得我。” “你是想...”云修顿悟道,“劝说樊荣向我柴家军投诚?” “嗯。”岳蘅点头应道,“柴昭和我想的一样,前途漫漫不可测,能先兵不血刃才是最好。既然是晋国降将,识时务者也不该为梁国纪氏顽抗丢了性命...” “少夫人说的也有些道理。”云修咬着手背还是露出些许忧色,“可与敌将对峙始终危险,还是禀报少主再做定夺吧...若是你有什么闪失,少主定是会把我碎尸万段...” “你俩是好兄弟,他舍不得的。”岳蘅轻松笑道,“趁着他们去巡营,你跟我走。” 云修迟疑片刻,见岳蘅已经去牵白龙,只得心一横也紧跟了过去。 趁着夜色的掩护,二人悄悄逼近荆州城下,见高高的城楼上人影攒动,皆是手执兵器的守城军士,虽是看不大清楚,可荆州布防严密也是可见一斑。 云修见岳蘅良久未动,不解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们要再上前,被守军发现可就万箭齐发了。” 岳蘅笑而不语,从箭匣里摸出一支金羽箭,又滑出袖刀借着月色在箭柄上刻下一个“蘅”字。朝云修晃了晃道,“我的金羽箭,可是会说话的。” 云修诧然道:“单凭这支箭,就可以说服守将樊荣?少夫人,您在唬我不成?” 岳蘅也懒得与他解释,振臂拉弓放出金羽箭,箭锋划过漆黑的夜色,直朝十丈之高的荆州城楼而去。只听城楼上顿起骚动,岳蘅抿嘴一笑,与云修依旧隐蔽在暗夜的密林里。 云修几番张嘴,又不大好意思开口,终是憋忍不住道:“少夫人,我见识浅薄你可别怪我...当年...你还在晋国时,真是名满天下?” 岳蘅把玩着手里的袖刀,歪着头道:“你见我是个女子,不愿看得起我?还是不信女子也可以有大本事?” “不是不是!”云修急道,“我见识过你在御前的箭术,哪敢轻看!只是...两军对垒,一支金羽箭...真的能派的上用场?” 话音刚落,荆州城门开起一道缝隙,岳蘅听见动响,压抑着欢喜站起身道:“云修你看,有人出来了!” 见岳蘅翻上白龙就要上前,云修紧紧拉住她的马缰急道:“万一是梁军的诡计呢!少夫人不能去!我去替你探一探再说。” 城门里驶出一小纵人马,约莫五六人,为首的是一位银甲将军,黑漆漆的晚上也看不清面容,其余几人像是亲卫军士,虽携着兵器,可却并无凛冽的杀气。 云修略微放下心来,正要开口问上几句,银甲将军已经抢先道:“本将要见岳小姐!” “岳...”云修心头涌起一股激荡,“你口中的岳小姐,已经是我们柴家的少夫人了!” “岳小姐也好,柴夫人也罢,岳蘅就是岳蘅,一隔数载未见,樊叔叔别来无恙吧!”岳蘅骑着白龙缓缓踱近,声音清亮平静,神色镇定不乱。 樊荣定睛一看,见眼前真是岳蘅,惊得翻下马背,抱拳恭敬道:“...见过,岳小姐。” 身后亲卫递上那支金羽箭,樊荣小心翼翼的呈向白龙上的岳蘅,“岳小姐,您的箭。” 岳蘅悠悠接过,摩挲着箭锋道:“一晃这么些年,樊叔叔还记得阿蘅的东西,看见金羽箭,就知道我在城外等你。” 樊荣轻叹了声道:“樊某本是靖国公的部下,小姐您初学射箭之时,樊某还曾替您执过箭匣,这金羽箭,又怎么会忘记是小姐您的物件。惊闻您一家殉国,樊某也是扼腕叹息,只恨...”樊荣有些难以说下去,眉头紧锁不住的重叹。 “只恨武帝昏庸,下令任何人不得去救沧州,樊叔叔纵然有援救之心,却抗不了皇命。”岳蘅沉着道,“沧州和岳家,并不会怪你。” “小姐...”樊荣单膝跪地道,“末将有罪,楚王兵临荆州城下时,已经连下六州,荆州不过千余兵马,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末将苦思数日,不忍见城破人亡...这才...” “沧州失守,晋国必亡。”岳蘅翻下马背扶起樊荣,“樊叔叔不必自责,你护住荆州百姓的性命,功过也足矣相抵了。” 樊荣还是有些敬畏这个昔日旧主的女儿,顿了顿还是不敢起身。云修吞咽着喉咙傻傻看着,愈发对岳蘅钦佩的五体投地。 “小姐要见我...可是为了...”樊荣小心探视着岳蘅波澜不惊的脸孔,“柴家军攻城...” 第51章 爱不释手 “沧州失守,晋国必亡。”岳蘅翻下马背扶起樊荣,“樊叔叔不必自责,你护住荆州百姓的性命,功过也足矣相抵了。” 樊荣还是有些敬畏这个昔日旧主的女儿,顿了顿还是不敢起身。云修吞咽着喉咙傻傻看着,愈发对岳蘅钦佩的五体投地。 “小姐要见我...可是为了...”樊荣小心探视着岳蘅波澜不惊的脸孔,“柴家军攻城...” 岳蘅遥指身后道:“樊叔叔,实不相瞒,我身后不过数里,就是十余万周国大军,阿蘅这时候还出来见一面您,惦记的也不过是往日您与我父亲的交情,不忍樊叔叔为纪冥枉送了性命。” 樊荣的脸微微抽搐着,俯首道:“樊某已经做了一回降将,若再降一次...只怕柴少主也会看低了樊某,更是无言面对天下...” “识时务者为俊杰,哪有看轻的道理。”岳蘅笑道,“荆州不战而降,省了柴家军的心力,您该是咱们的功臣才是。樊叔叔多虑了!” 见樊荣仍有些踌躇不定之色,岳蘅指着梁国方向道:“樊叔叔,阿蘅听说,楚王纪冥也请兵出战,可他带着数万精兵有没有踏进荆州半步?而是驻扎在距荆州百里的沧州城里!樊叔叔浴血沙场十余年,其中道理,您不会不明白吧...” 此言一出,樊荣身后的亲卫面面相觑露出沮丧之色,樊荣眉间紧揪,顿了良久道:“楚王...的确不曾往荆州来...” “那就是了!”岳蘅恳切道,“纪冥根本没想你们能守得住荆州,他只不过,是等着这几座城池拖住柴家军的步子,本就是晋国降城,他又怎么会心疼?樊叔叔您说是不是?” 樊荣张了张嘴,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岳蘅见他有些被自己说动的模样,灵眸忽闪继续道:“与其搭上全军性命打一场必败的仗,何不早些弃暗投明,替荆州城觅出一条光明前程来...樊叔叔...” “小姐...”樊荣欲言又止。 云修傻愣愣听了许久,早已经是目瞪口呆,忽的回过神来,大声道:“樊将军,你还犹豫什么呢!我家少夫人地位贵重,荆州是她故国疆土,你又是岳家昔日的家将,我家少主定然是会好好善待的。” 樊荣深吸了口气看向身后数位亲卫,骤然转身单膝跪地:“樊荣有愧,今后只得依仗柴少主和小姐的庇护了。” 云修惊喜的大笑出声,一掌击向座驾,惊得马儿都嘶鸣了几声,“真是太好了!少夫人与樊将军一番交谈,竟能兵不血刃拿下沧州!?” 岳蘅咬唇推开云修,含笑再次亲手扶起樊荣,腮边梨涡悠荡,“樊叔叔客气了,是阿蘅和柴少主该好好感激您才是,樊叔叔深明大义,令人钦佩!” 樊荣顿觉有些无地自容,鬓角也溢出汗珠来,忙不迭摆着手,羞窘的话都说不出。 “樊叔叔回去做些准备。”岳蘅注视着他身后巍立的荆州城,“明日一早,阿蘅和柴少主就静候荆州佳音了。” 第68节 “末将...”樊荣恭敬抱拳道,“自当率众将士恭迎柴少主进城!” 目送着樊荣一众回去城里,云修还是半响回不过神来,狠掐了把自己的手腕道:“少夫人,我是不是在做梦?荆州...这就降了?” “岳蘅调转白龙的身子,得意笑道:“不是做梦,是真真的事实——荆州,不战而败!” “我云修真是个怂包!”云修抽了自己腿肚子一把恼道,“之前还与少主说要五千人拿下荆州,少夫人仅凭自己一人,一人!就说动樊荣投诚...此等精干,我闻所未见!这个主上,我真是没有选错人!” “岂止我一人?”岳蘅盈盈笑道,“不还有你么?” “我?”云修傻道,“我除了给你撑个场面列个架势,还做过什么?” “场面不可缺,架势少不得。”岳蘅踢了踢马肚往营地而去,“你最后那番话,也说到了樊荣的心坎上,云修也有些本事呐!” “真的?”云修赶忙追着岳蘅,“少夫人你没唬我...?” 岳蘅只想早些回营,哪里还理得了云修,面上难掩大片的笑意,俯在白龙身上疾驰着。 冷不丁前方有人影掠过,岳蘅勒紧马缰止住步子,“吁...” 云修也赶忙慢下步子,马蹄轻踏不再前行。 隐隐的月色映着面前那人俊美的脸孔,一双黑眸傲然犀利的注视着微微喘息的岳蘅,沉默无语。 ——“殷崇诀?”云修低低一声,又见岳蘅僵僵不进的背影,迟疑着也是不敢发问。 “二哥。”岳蘅抚着白龙的鬃毛,垂头唤了声。 殷崇诀挥散自己身后殷家堡的护卫,澄定道:“我巡视至此,怎么阿蘅从荆州那头回来?大战在即,你好端端跑出去做什么?云修!你就是这样看着你家少夫人的?”少夫人三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殷崇诀心底涌起针刺般的酸痛。 云修桀骜的眼神冷冷扫视着殷崇诀,竖起食指冲他轻轻摆了摆,“殷二少,你管的未免多了些,少主都不曾多管过少夫人的事,她去哪儿,做什么,又与你何干?” 殷崇诀一阵恼羞,狠甩马鞭指向云修,“阿蘅叫我一声二哥,还不够么?这里还轮不到你插嘴!” “二哥...”岳蘅低声道,“我这就回去了,你小声些。” 殷崇诀收起怒气,凝望着这个已经远在天际的女子,只恨不能靠她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见殷崇诀不再怒气冲冲,岳蘅轻晃马镫继续朝前踱近,白龙擦着殷崇诀的坐骑而过,两匹熟识的马儿厮首互碰,亲昵着不愿让白龙离开。白龙闷嘶了几声甩开那匹黑马的纠缠,载着岳蘅与殷崇诀擦身离去。 “阿蘅!”殷崇诀转身高喊,“这么危险的事,绝不可以再有下次!听二哥的!” “白龙,我们走。”岳蘅轻拍白龙的颈脖,却没有再应殷崇诀一声。 云修走出去几步,背对着殷崇诀傲声道:“殷二少,那一句兄妹之情,老天也听得清清楚楚,此生,便只是兄妹了。殷二少留步!” 殷崇诀捏紧手心,指节吱吱作响如同颤栗一般,“阿蘅...为什么你离我越远,我就越渴望你靠我近些...” “少夫人为何还好言好语待那殷崇诀?”云修追上岳蘅不解道,“殷家堡之时他不见半分人情,我们离开绥城时,殷家半个人影都没有出现...我都替你和崔叔觉得心寒。” “算了。”岳蘅淡定道,“人情世故就是这样,殷伯伯与二哥看的通透,是你我追赶不上。我与崔叔能在乱世觅得些许安生,也是我们欠下的人情。他们殷家又没对不起咱们。你后头也待他客气些,怎么说...我还喊他一声...二哥...”夜色恰到好处的掩盖了岳蘅眉间的失望,“走了!” “哦。”云修不情不愿哼哼了声,“云修知道。” 帅营里,灯火摇曳,柴昭埋首案上的身影久久不动,岳蘅栓上白龙,隔着帐帘望着苦思战局的丈夫,眼中溢出心疼。 帐帘掀开,柴昭头也不抬道:“回来了。” 岳蘅扯下身旁挂着的外衣,轻轻披在柴昭背上,“入夜天凉,小心身子。” 柴昭抚按住岳蘅柔滑的酥手,大力爱不释手的摩挲着,“回来就好,陪我坐下。” 岳蘅顺从的倚坐在柴昭身旁,盯看着丈夫身前的羊皮卷图,又扭头看向柴昭不拘言笑的英俊侧脸。 柴昭掠去一眼,幽幽笑道:“才走开一会儿,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就要看着你,日日看着。”岳蘅故做倔强道。 “傻阿蘅。”柴昭怜惜的拥住她的身子,“刚刚是不是又去试探那沈泣月了?我已经派人看紧她,她坏不了事的。” 岳蘅俏眼眨了眨,也不多说什么,打了个哈欠道:“我困了,都近子时了,柴少主还不去歇息么?” “你先去睡吧。”柴昭贴着她的额头亲了几下,揉搓着她的发髻看了又看,“我再想想...” 岳蘅真是有些累了,抽出身子朝床褥走去,裹着被褥还想多看看丈夫,可眼皮子已经不争气的粘在了一处,不过片刻,就沉沉的坠入梦乡。 柴昭听着她均匀低咛的呼吸声,不禁探头朝床褥看去,幽晃的烛火下,她睡的如此安定,仿若根本不是身处随时动乱的战场,而是在那悠远却静默的苍山脚下,只有她和自己俩人,相拥着过好每一个日夜。 岳蘅的嘴角似乎还有笑意含着,柴昭忽然心中阵阵宽慰满足——能在梦中带笑的女子,一定是真的幸福快乐吧。 柴昭轻着步子走近床边,将岳蘅耷拉的臂膀塞回被褥,低头吻上她红唇边浅浅的梨涡,抚着她的发丝爱不释手。 阿蘅...柴昭收回难舍的眸子,注视着案桌上的卷图默声无言,江河万里,锦绣多姿,又怎敌你笑颜如花。我柴昭只愿拱手河山讨你欢,只愿今生独守你一人。 第52章 相思局 岳蘅的嘴角似乎还有笑意含着,柴昭忽然心中阵阵宽慰满足——能在梦中带笑的女子,一定是真的幸福快乐吧。 阿蘅...柴昭收回难舍的眸子,注视着卷图默声无言,江河万里,怎敌你笑颜如花。我柴昭只愿拱手河山讨你欢,只愿今生独守你一人。 次日 东方还未破晓,殷崇诀已经早早起身披戴好一身盔甲,抚正头顶的乌金束冠,擦拭着手里的长剑道:“大哥,你杀过人么?” 殷崇旭摇头道:“我跟着爹也外出行走过几次,殷家堡声名在外,如今还有什么人敢打殷家的主意,大哥我...也不曾见过血。” 殷崇诀注视着剑刃冰寒光泽里自己那张傲气的黑眸,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第一个死在我剑下的,会是何人...” “没有人该死在你手上。”殷崇旭起身望向帐外,“我只希望天下之路少些血腥,但愿柴少主与我想的是一样的。” 第69节 “自古江山之路哪条不是鲜血染成!”殷崇诀脱口道,“大哥过于仁慈善良,战场上可不能再对旁人起怜悯之情,他们不死,就是我们死,我和大哥,都要好好活着回去见爹。” 殷崇旭见弟弟意气风发的模样,没有再说下去。 帅营外,吴佐高声道:“启禀少主,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只待您一声号令。” 云修站在最末头,轻咬着手背嘴角含笑,时不时望向荆州方向,满是深藏的期许。 “阿蘅,在这里等着我。”柴昭抚住岳蘅的肩,不等她应上一声,已经大步走出营帐。 岳蘅抿着嘴唇转身去看,见帐帘悠悠晃落掩住丈夫的金甲背影,轻声笑了出来。 柴昭灰眸扫视过整装待发的重将,正欲发话,荆州方向的先头军已经骑马驰骋而至,高声喊道:“荆州城门已开,樊荣愿拱手让出城池!” ——“荆州城门已开,樊荣拱手让出城池!?” 殷崇诀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大哥,可是我听错了?” “你说什么?”柴昭微微愣住。 先头军翻下马背,跪地道:“回禀少主,荆州城门已开,樊荣率将士已经在城外列好架势,手持降书,愿...归顺我大周!” “其中必定有诈!”李重元剑眉紧蹙肯定道,“少主,樊荣不可信!” “为何不可信?”云修几步挤上前,“樊荣敬畏少夫人,昨夜已经答应少夫人归顺我柴家军,我一字一句听的清清楚楚,不会有假!” “昨夜!?”李重元阴沉着脸看向拉紧帐帘的帅营,郁郁道:“兵不厌诈,寥寥数语哪有信义可言...少主,不如由我去会一会这个樊荣,看看他打的什么主意。” “樊荣要见的的少主,郡马爷领兵前去只怕会让人失望,伤了两军的和气。”殷崇诀锐利道,“阿蘅的父亲靖国公是樊荣旧主,昨夜我也见阿蘅和云修从荆州方向回来。我倒觉得,这投诚些把握。少主,我愿与您一起去会会。” 岳蘅在营帐里侧耳细细听着,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擅自主张是不是会扰到丈夫什么。 柴昭沉默片刻,纵身跃上坐骑,“城门都已经开了,哪有让人家久候的道理。大梁第一城兵不血刃,此乃吉兆。随我去!” 殷崇诀挑衅的瞥了眼李重元,紧随柴昭而去。 岳蘅听帐外平静下来,这才起身出去,谁料只剩李重元一人愣愣注视着马蹄飞卷的风沙。李重元转身瞧见岳蘅,挤出笑道:“少夫人果然名不虚传,我李重元...佩服。” “郡马爷...”岳蘅看出他眉间的窘意落寞,“柴家军一路高歌猛进,对谁而言都是好事..” “那是自然。”李重元淡淡道,“重元,先告退了。” 荆州城里。 人人笑逐颜开,唯有一人落寞离群。岳蘅才寻思着与李重元交谈几句,却只见他的背影闪进了夜色,不知往何处去了。 城中的池子边,星点的灯火闪烁着,一个娇弱的身影抱膝坐在池边,凝凝顺着水面的花灯望去,那眸子也宛若一汪深湖,缀着亮丽的琉璃光泽。 “进了城就没有见到你,沈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在池边?”李重元修长的影子映在池边的石板路上,沈泣月抬起瓜子俏脸,看着李重元蕴起羞涩的笑意。 “泣月本来就是孤零零一个人,自然到哪里都是一个人。”沈泣月收回满目的喜悦又垂眼看向越来越远的花灯,“郡马爷不也是一个人么?” “你说的不错,我也是自己个儿一个。”李重元半蹲着拨弄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这些花灯,是你做的?” 沈泣月摇着头笑道:“当然不是。郡马爷不知道吧,晋国这一带本就有用花灯祈福的习俗,百姓在花灯里写上自己的心愿期许,让花灯随流水而去,飘的越远,心愿就越可能实现。我刚刚路过这里,见到花灯,心里也就有了期许...” “还有这样的习俗?”李重元饶有兴趣道,“灵验么?” 沈泣月托腮低低叹了声,“泣月也不知道,若真是有愿必灵,世间又怎么会有那么多苦楚,又怎么只会剩下我孤独一人...” 李重元拾起一盏岸边的花灯,“入乡随俗,既然我到了这里,不如也许个心愿试试。” 说着见岸边有百姓遗留的纸笔,执起挥上数字,又看了看,正要叠起放进花灯中,沈泣月酥手伸过柔声道:“可否给我看看,郡马爷一个男人,会许什么愿望?可是...家国安乐,天下平定?” 李重元来不及收回手,纸片已经被沈泣月抢去,沈泣月抚平看去,只见上面清秀的隽写着——“愿吾妻婧儿,此生永乐。” 沈泣月悻悻低头道:“想不到...郡马爷如此深情...让人真是艳羡您的夫人。” 李重元将花灯放入水中,轻拂着送离,低声道:“婧儿郡主之身予我,这份情意,我怎么能不好好珍惜。” 正说着话,忽的疾风起,沈泣月送出的花灯被悠悠的吹回岸边,李重元还未来得及开口,身旁的女子已经嘤嘤抽泣。 沈泣月拾起自己的花灯,捂住手心哽咽道:“花灯回返是会不吉利的。” 李重元顿觉有些好笑,劝道:“你之前还说这不一定真的灵验,这会儿又和它较真做什么?不过只是觉得有趣姑且试试罢了,怎么还哭上了?” 沈泣月红着眼道:“我自己身世可怜,颠沛流离早已经习惯了,可这花灯所求不过一份期许,上天这都不怜惜我么...” “有什么期许,竟还真能哭上?”李重元打量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她。 沈泣月递过手里湿漉漉的花灯,撇过身子道:“你看。” 李重元迟疑的拣起花灯里纸片,才看上一眼就指尖一松滑入池子里。 “这!”沈泣月急道,“丢了!!” 李重元急促的背过身子,强作镇定道:“时候不早了,沈姑娘早些去安置吧,要是不想留在荆州,去沧州还少不了一路颠簸。” ——重元入我相思局,怎堪相思未相许。 望着李重元急虑离去的背影,沈泣月含笑瞥向水面上渐渐沉底的纸片,大片的墨迹缓缓晕开,仿佛可以迷幻那个人旖旎的心智。 沈泣月知道,这个男人一定看见了,一定... 荆州城的夜色安逸,大军仍在城外驻扎并未惊扰城中百姓,柴昭执意不愿留宿将军府,樊荣不解道:“楚王纪冥每到一处,都会拣最好的宅子安置。末将府上不过一张暖床而已,少主和夫人风餐露宿多日,为何不留宿好好歇息?” 柴昭挥开衣襟转身道:“睡的太舒坦,便会忘记自己要做的事。我柴昭一刻都懈怠不得,樊将军的心意,我不会忘。” 第70节 樊荣与诸将目送着柴昭临风不拘的背影,皆是啧啧暗叹。 城里的青石板路弯弯绵延,一步一步踩上去都甚是轻盈脆生。岳蘅边走边四处张望着,望着水面星星点点的花灯,惊喜指着道:“柴昭你看,那就是可以许愿的花灯!” 柴昭含笑看着妻子如孩童般的欢欣,别着手低低应着:“看到了,瞧着也有些意思。” 岳蘅轻哼了声,正要走上前甩开柴昭,手腕已经被丈夫一把攥住,岳蘅顿住步子,抿嘴偷偷笑了笑。 柴昭粗粝的大手顺着岳蘅纤细的手腕滑下,自若的扣紧她的十指,用力的握住,似乎不愿她离开自己半步,“跟着我就好,后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跑那么急做什么?”柴昭沙哑着道。 岳蘅大口呼吸着荆州湿润的空气,柴昭深吸了口道:“难怪阿蘅水润灵透,晋国的水土这般好,我的阿蘅自然貌美剔透,是不是?” 岳蘅故意也不接话,指着水边的花灯道:“我要那个!” 身后就是一众亲卫军,众人直直瞅着,岳蘅也没料想柴昭会顺着自己。只见柴昭径直走近水岸边,弯腰拣起一个花灯递到岳蘅手边,“喏...你要的。” 岳蘅也不接过,自己也拾起一个,将纸笔塞进柴昭手心,迎着他的眸子笑道:“你我都写下自己的心愿,我倒要看看,你柴昭想要什么。” “好。”柴昭一口应道,“我也想知道,阿蘅心中所愿。” 岳蘅略加思索,笔尖轻触纸面,几笔落下忙攥紧了手心生怕柴昭看见。 柴昭垂眉轻笑,将写好的纸片向着岳蘅展开,“你看就是了。” ——“甘苦与之,共享此生...”岳蘅一字一字念出,将手心捏的又紧了些。 “给我。”柴昭伸出手道,“你看了我的,还想赖去不成?” 岳蘅僵僵的松开手心,柴昭抽出纸片细细抚平,灰眸定格在那娟秀的字迹上—— 第53章 祸福相依 岳蘅略加思索,笔尖轻触纸面,几笔落下忙攥紧了手心生怕柴昭看见。 柴昭垂眉轻笑,将写好的纸片向着岳蘅展开,“你看就是了。” ——“甘苦与之,共享此生...”岳蘅一字一字念出,不由得将手心捏的又紧了些。 “给我。”柴昭伸出手道,“你看了我的,还想赖去不成?” 岳蘅僵僵的松开手心,柴昭抽出纸片细细抚平,灰眸定格在那娟秀的字迹上—— “甘苦与之,共享此生...” 柴昭低低笑出了声,一把将岳蘅揽进怀里,低哑着声音道:“我怎么还记得,头一回与你说这话时,你还不愿意多看我一眼,这会儿,终于是再也离不开我了么?” 岳蘅的星眸与天上的新月交相衬映,面颊泛起了羞涩幸福的桃红色。 “走了。”柴昭拉住她道。 “要把花灯放进水里呢。”岳蘅固执道。 “我不想旁人看见只属于我俩的东西。”柴昭不容分说拉过妻子,“你我字字铭心,必会达成所愿。” 逆风骤起,本已经顺水飘去的花灯都被水逆涌回岸上,数张纸片被疾风卷起——“愿吾妻婧儿,此生永乐...” 周国京师,徽城,皇宫。 “皇上还没有起色么?”苏星竹捻起丝帕轻轻捂住嘴鼻,朝紧拉的帐帘里看了看,又急促的收回身子,靠着门边的楠木椅缓缓坐下,只恨不能快些离开才好。 南宫燕面容黯淡,怔怔摇着头,一旁的嬷嬷应道:“回苏小姐的话,太医又换了新方子,说是再给皇上试试,相信定是会好起来的。” 南宫燕身子颤动着道:“嬷嬷不用自欺欺人,皇上的脓豆迟迟发不尽,疼痒难忍比起前几日又重了许多...苏小姐又不是旁人,说与她听也无妨的。” 苏星竹眸子动了动,幽幽抬眼道:“要不要我让父亲再悄悄寻些名医进宫...” “本宫宣你觐见并非为了皇上的病痛。”南宫燕屏住气息咬紧了唇尖,“你那么重的心思,本宫不信你猜不到什么!” 苏星竹绝顶聪明,这猜得出却不能说的话怎么敢开口,略微思索道:“长公主心里所想...应该宣洛太傅他们那些个先帝托孤重臣才是...星竹一个小女子...怎么敢论及这些...” “少在本宫面前这般遮掩!”南宫燕挥散身边的宫人,只留下一个贴身嬷嬷候着,“苏星竹,之前你还聪明的很,这会儿本宫正需要你的心思,你想到什么,就只管说出来,若是说到本宫心里...本宫,自当重重有赏,这份赏赐,不光是给你的,还有整个...太尉府...” 苏星竹低垂下眉眼,发出如蚊虫扑翼般的微弱声音,“长公主是想问...皇上若是殁了?” 南宫燕面色骤白,扶住椅柄支撑着道:“说下去,你说下去...” 苏星竹见南宫燕如此,鼓足勇气道:“皇上...要真是殁了,按照祖例,便会从南宫一族十一位亲贵中推举一人,继承大统...此事关系大周国运,便不再是星竹可以议论的了...还望长公主不要为难...” “这十一位南宫亲贵...”南宫燕戚戚道,“哪一位做皇帝,本宫只怕都没有什么盼头,是不是...” “长公主...”苏星竹欲言又止。 南宫燕凤眼挑起,摔下手边的茶盏,忽的道:“本宫此刻若召见的是洛太傅他们,是不是耳边听到的,也是与你刚刚所言一模一样的话?” 苏星竹揉着手中的丝帕,小心翼翼道:“一帮文臣儒生,说的大抵都是如此吧。” “可本宫不想听!”南宫燕尖厉的声音如划天而过,“本宫要从你苏星竹口中听到不一样的话,听到本宫想听的东西。” “不一样的...”苏星竹像是下了狠心一般,“长公主真的想听?” “说吧。”南宫燕收住转瞬的阴意,沉寂的等待苏星竹的回音。 “长公主那十一位南宫亲贵远亲,想必您心里也清楚,他们当中无人坐得稳大周泽天大殿那张龙椅吧。”苏星竹张口道,见南宫燕注视着窗外的暗夜沉默不语,继续道,“皇上若是能熬过这场天花那是最好,要真是天不怜皇上...大周南宫一族最该忌惮的...也只有...云都,柴家吧。” 南宫燕心头一凉,凄然的叹了声。 “柴昭出征攻梁手握重兵,柴逸坐镇云都运筹帷幄,这叔侄二人,筹谋的实在周全...”苏星竹小心观察着南宫燕抽搐的面颊,“长公主,一统天下,或是半壁安乐,您如何抉择?” “本宫所求不过是一份安乐。”南宫燕抚着心口咬牙道,“若不是那日朝堂上柴家叔侄咄咄逼人,岳蘅一箭让皇上与本宫无可奈何,本宫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让柴家起兵攻梁。比起天下在握,本宫一个女子,只盼,只盼柴家军大败而归,滚回苍山,终生不返!” 第71节 “只可惜...”南宫燕忽的失神道,“眼下连老天都不帮本宫...这一个长公主,只怕是再难久矣。” 苏星竹几欲张口,话到嘴边又胆怯的咽下,再看南宫燕神色已近绝望,终于还是鼓足勇气道:“长公主,其实,您如今所愿...与一人肯定是一样的。” “何人?”南宫燕急急问道。 “楚王,纪冥。”苏星竹狠心脱口道,“纪冥攻我大周兵败而归,听说他皇兄也是雷霆震怒,朝中本就反战的大臣也是齐齐责备,纪冥这阵子的日子,可不好过吧。” 南宫燕再蠢钝,也听得出苏星竹的意思,“你是说...让本宫...让本宫...” 苏星竹见南宫燕并没有喝止自己提及敌国敌将,心里也有了几分把握,“长公主,星竹斗胆一言,梁国抵御柴家军的也是楚王,他定然是与长公主一样忌惮柴家一众。长公主坐镇京师,纪冥与柴昭正面对抗,柴家军被夹在其中...这般想想,也甚是凶险...您说是不是...” “与楚王合力,共剿柴家!你兜兜转转就是想说这话吧?”南宫燕低咛着,“自此我南宫家与梁国纪氏平分天下,共享江山...” “不错。”苏星竹继续道,“而且,就算皇上真是熬不过去,长公主也无需担忧的...” “你说,有什么都说出来。”南宫燕语言里哀色渐失,“本宫喜欢听你说的那些话,比那些个朝中的庸臣蠢将,要中用的多,说下去!” 苏星竹含笑道:“长公主您尚未择夫,柴家倒台,您便可以在南宫远亲中择一位得志才俊作为夫君,再让朝中大臣推举名柴家未成年的子侄继承大周皇位,只要手中政权在握,谁做皇帝,都不打紧的,毕竟您才是先帝嫡亲的血脉,大周国最高贵的女人。一日是公主,一生便都是,您的位置,无人可以撼动。” “此计听着是好,只是...”南宫燕面露难色,“楚王那边...” 苏星竹压低声音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了。纪冥那头,长公主不必担忧。” 南宫燕正要松口气,忽的蹙眉看向苏星竹:“莫非你与纪冥...早已熟识?” “星竹岂敢!”苏星竹含着委屈道,“不过是为了大周,为了长公主,星竹与父亲无论如何也要为之分忧,熟识二字,长公主您是要冤死我们苏家么!” “本宫谅你也没这个胆子。”南宫燕冷冷拂袖道,“勾结之罪,可是会诛九族的。你与你父亲最好做的漂亮些...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本宫心里可是难舒坦...” “长公主放心。”苏星竹又恢复了满面的笑意,“星竹知道该怎么做。” “还有就是...”南宫燕忧容又起,“柴昭此次攻梁,带去我大周十万精兵,这等兵权,怎么奈何的了!就算是纪冥,只怕也不是对手吧。” “云都...”苏星竹缓缓闭眼,“云都柴王府里,还有柴逸和柴婧这对父女在。” “他们父女...”南宫燕像是听懂一般,微张着双唇闪出涅槃之色。 “长公主这样做就好。”苏星竹幽幽凑近南宫燕的耳边道,“假借皇上病重之名,急召柴逸入京商议王储之事,此事关系重大,柴逸定是不可能推托。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侄儿和女婿又都不在身旁,独身女柴婧一定会随行照顾。他俩一入皇宫,便可一同拿下,以此要挟柴昭交出兵权,速速回朝。若是这位柴少主愿意舍弃他叔父和堂妹的性命,便是丢了仁义,柴家军心必乱,李重元也绝不会就此罢休,如此一来...定是不堪一击了吧。” “你是怎么想到的!”南宫燕惊喜诧异的看着苏星竹镇定自若的说出这番话,“实在是不能再好!软禁柴家父女,柴昭便是无路可进退,横竖都是别无选择了!” 第54章 眉间心上 “你是怎么想到的!”南宫燕惊喜诧异的看着苏星竹镇定自若的说出这番话,“实在是不能再好!软禁柴家父女,柴昭便是无路可进退,横竖都是必败了!” “我苏星竹只是想赌一把。”苏星竹凝脂的肌肤闪出寒冰般的冻色,“那位柴少主,是宁愿得天下骂名仍要一搏江山,还是只得功败垂成终身不再踏出苍山半步!” “你希望他怎么选?”南宫燕嗔嗔笑道。 “我?”苏星竹捻起帕子掩住嘴角,“柴昭既然已选了岳家那个孤女,便无从再选了。” 荆州城外。 岳蘅轻轻晃了晃柴昭的手,“樊荣说,后头那几城的守将与他有些交情,他愿意与我一道,去劝说几位守将向柴家军投诚...明日...”岳蘅见柴昭一动不动,像是不大高兴的模样,压低声音试探道,“明日,我会和他一起...好不好?” 柴昭停住步子,轮廓分明的侧脸看不出面上的喜怒,“阿蘅,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你是觉得我不该这么做?”岳蘅想起白日里李重元那张抑郁不乐的面孔,“还是...” “兵不血刃固然是好,但我不想你一再以身犯险。”柴昭握着岳蘅的手愈发用力,“你答应过我的,今生今世都不会再离开我。” “我这不好好的在你跟前么?”岳蘅轻松笑道,“柴少主什么时候这么畏畏缩缩了?” 柴昭爱怜的看着岳蘅摇了摇头,走出几步望向夜空道:“一走将近一月,也不知道叔父的身子怎么样了...” “有郡主在,你不用太担心。”岳蘅宽慰道。 柴昭轻轻点着头,拖着岳蘅的手继续走着,夜色静熠如水,二人缓慢安顺的步子,仿若走到一生的尽头也不会觉得厌倦。 之后十余日,柴家军连取五州,除辽州守将加以抵抗,其余城池皆甘愿归顺柴家军。殷家兄弟率殷家堡壮士将周国柴家的大旗第一个插在了辽州城头,夺了昔日晋国旧都,更是夺了柴家军攻梁胜仗的头魁,让众人无一再敢小觑非议。 “少夫人是如何做到的?”沈泣月迎风扬起柔美的发髻,明艳的梢眼满是敬慕之色,“十余日尔尔,已经连取多城,前头不远就已经是沧州,在泣月看来,连番告捷像是在梦中一般不敢相信。” 岳蘅淡淡一笑,澄定的眸子闪过一丝小小的得意,“纪冥夺城,却不治城,自己手握重兵坐守沧州,对其余降城降将不管不顾,让人心寒,换做是你,你又会如何替自己打算?” “当然是自谋出路!”沈泣月不假思索道,“哪里会枉送了性命。” “那便是了。”岳蘅道,“纪冥自掘坟墓,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可沧州城高墙厚,又有梁军重兵屯守。”沈泣月小心看着岳蘅的脸色,“只怕...不会想之前那么容易对付吧。” 岳蘅嘴角微微一挑,手心滑出袖刀,刺目的光泽划过沈泣月的梢眼,惊得她渗出一身冷汗。 岳蘅滴溜溜的转着手里的袖刀,自若道:“纪冥是伪君子,小人得志得不了多久。你既是沧州人士,孙然孙将军,你认不认得?” 沈泣月轻轻揉着早已经汗湿的手心,梢眼微转道:“少夫人这么一提,泣月倒是想起了一些。当年您父亲靖国公身边,似乎是常有位姓孙的将军跟着。泣月记起来了,沧州一战,镇守我们东门的,就是他!” “我爹守沧州多年,怎么会不足一月就丢了沧州,落得城毁家破的下场?”岳蘅嘴唇颤动着道,“就是这个孙然狗贼与纪冥勾结,放梁军入城,害死我全家!” “城破后我也听说过这些...”沈泣月见岳蘅眼圈泛红,抽出一块帕子递到岳蘅手边。 岳蘅推开沈泣月的帕子,手背擦着眼角就要滴落的泪水,咬唇道:“沈姑娘可知道,身为细作,一旦被人发现,会如何?” “会如何?”沈泣月身子冷不丁一个哆嗦,“泣月不知...” “按晋国法例,敌国细作皆要凌迟处死。”岳蘅弹起手里锋利的袖刀,“周国法例似乎要痛快些,不用承受一刀一刀剐肉之痛...不过五马分尸尔尔,是不是好上许多?” 第72节 沈泣月倒吸一口凉气,手脚顿觉冰冷,僵僵道:“孙然若是落到少夫人手上,只怕是难逃一死了吧。” “不光是孙然那个狗贼!”岳蘅骤然起身,双目看着沈泣月似乎饱含深意,却又像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不见起伏,“但凡是细作,都是逃不掉的。” “那是...自然。”沈泣月强撑着挤出话来。 望着岳蘅走开的背影,沈泣月揉搓着衣角突觉阵阵苦楚惊恐。 她想逃,却无处可逃;她想躲,却无处遁藏,就算自己像是什么都没有做,却又像是早已被看穿,原形尽露。 一步步离沧州越来越近,岳蘅身下白龙的步子也是愈行愈慢,缓缓的融进黑压压的大军,不敢再靠近。 “阿蘅...”柴昭回头去寻,却不见妻子的身影,“阿蘅?” 云修赶忙转身张望着,“刚刚还在我边上,怎么这就不见了?少主别急,我去瞧瞧。” 巍峨的沧州城在旭日初升的白雾里若隐若现,岳蘅心头一阵紧绞,禁不住捂住胸口不住的喘着气,喉咙如哽住一般,发出难忍的抽泣呜咽。 城破那一日百姓的哀嚎回荡在耳边,朦胧冉起的白雾幻化成靖国公府上的不尽的黑烟,涌上云霄... “爹,娘...大哥...”岳蘅紧闭双目不敢再睁眼,“小弟...阿蘅回来的太晚...太晚...” 岳蘅生怕自己这模样被军士瞧见,轻拍白龙的脖颈踱近林子深处,终于抑制不住的落下泪,攥着马缰的手不住的颤抖着,低伏在白龙的背上低低的哭了出来。 轻盈的马蹄声哒哒而至,马背上的人静静注视着肩膀微耸的岳蘅,良久没有发声。 岳蘅哭了一阵,拾着衣袖擦干眼,回头看清来人,哽咽道:“大哥...” 殷崇旭满目怜惜的暖意,俊朗的面容如同渐渐升起的红日,照耀着眼前忆起伤心事的心上女子。 “怎么阿蘅每次哭,都是被大哥你看到?”岳蘅自嘲的吸了吸鼻子,按住通红的眼角。 “殷家堡第一天认识阿蘅...”殷崇旭跳下马背缓缓走近岳蘅,“我还记得,阿蘅正吃着饭,忽的就哭了,大哥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岳蘅眨了眨红肿的眼睛,“我和崔叔颠沛月余,在殷家堡才喝上一口热汤...” “第二次...”殷崇旭抬起右手,那颗为他留下的泪水似乎还残留着面前女子的体温,滑入袖中,渗进肤脂,“阿蘅要跟柴少主去云都...大哥有没有记错?” “大哥待我像亲妹妹一样。”岳蘅看着殷崇旭注视着自己的深眸,“想到要离开,也觉得难受不舍。” “你在柴少主面前流过泪么?”殷崇旭怔怔的张口问道。 岳蘅摇了摇头,“他要是见到我哭,怕是会笑话我吧...” 殷崇旭露出欣慰之色,“阿蘅你跟着柴少主,他又怎么舍得让你流泪。你那些伤心的事,大哥一个人知道就足够。” 见岳蘅不再发声,殷崇旭伸手牵过白龙的缰绳,,抬头望向扑翅高飞的鸟雀,又低缓的埋下头,“走吧,别让柴少主见不着你。” 白龙掌蹄搓着地面,马头回向岳蘅,嘴里嘶嘶了几声像是不愿意跟着殷崇旭。 殷崇旭轻捶着白龙的脑袋,“怎么,阿蘅大哥的话白龙也不听?”说着又扯了扯马缰,白龙这才不情不愿的撒开步子。 “爹娘他们就在沧州。”岳蘅终于昂起骄傲的头颅,“这一次,我不会再逃。” 岳蘅抽出殷崇旭牵着的缰绳,夹紧马肚狠踩马镫,“白龙,家就在前头,我们走!” 白龙前蹄高高扬起,似乎也感觉到了沧州故主的气息,嘶鸣着朝前欢腾疾奔而去。 “阿蘅...”殷崇旭伸手想拉她,却只触得到密林里沾湿手心的潮气,那个他想紧紧拉在身旁的人,已经消失在他迷离的视线里。 “少夫人!”云修望着岳蘅疾驰的背影高喊道,“少夫人你去哪里?” 岳蘅贴紧白龙的背,犹如一支离弦的箭。那仿若昨日的背影,让柴昭又记起了初见妻子的那次——那个黄衫少女,骑着白马与兄长你追我赶,如花笑颜似梦若幻,抬眉间的飒爽英姿让人过目难忘,怦然心动。 沧州高高的城墙上,梁国的金蟒旗迎风飘扬,昭显着对这座古城的狂傲的驾驭。 守城的军士隐约听见的马蹄声,眯眼看去,只见似有尘土卷起,可这动响又甚是单薄,并不像是大军将至的凶险。 岳蘅半俯下身子,摸出金鎏弓,又敏捷的抽出一根金羽箭,双手放开马缰,白龙稳健的载着身上的主人,晃着脑袋冲越来越近的沧州守军挑衅的嘶吼着。 ——“女人?马背上是个女人?”有人指着岳蘅惊呼道。 岳蘅拉开金鎏弓,犹如夜空新挂上的如钩弯月,指尖骤松,金羽箭脆鸣一声划破大战前骇人的寂静—— 金羽箭锐利的箭锋刺过城墙上金蟒旗的柄杆,只听咔哧一声,蟒旗断落坠地。金羽箭深深插/入城楼顽石的缝隙,箭尾微颤不止,见者无不胆战心惊,一时无人敢动半分。 岳蘅一手勒紧马缰,急速的俯身捡起坠地的金蟒旗,还不等守城的军士回过神,已经调整马身往回奔去。 “是周国人!”城楼上终于有人惊慌的高喊出来,“放箭!放箭!” 背身的岳蘅振臂高举满是泥泞的金蟒旗,纵使身后万箭齐发,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女子驰骋开去。 惊闻金蟒旗被人射落,纪冥亲赴城楼,咬牙看着断裂的旗杆,眉头深锁满目惊恐。 ——“未战旗已断,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有军士嘟囔着小声道。 “王爷,来人使得就是这支箭。”守将小心呈上金羽箭。 纪冥只才看了一眼,脊梁骨已是阵阵发麻——“金羽箭...!” “岳蘅!”孙然惊得倒退的几步,扶住墙壁才勉强站住,“是岳蘅的箭!” 第55章 深藏功与名 惊闻金蟒旗被人射落,纪冥亲赴城楼,咬牙看着断裂的旗杆,眉头深锁。 “王爷,来人使得就是这支箭。”守将小心呈上金羽箭。 纪冥只才看了一眼,脊梁骨已是阵阵发麻——“金羽箭...” 第73节 “岳蘅!”孙然惊得倒退的几步,扶住墙壁才勉强站住,“是岳蘅的箭!” 纪冥夺过金羽箭,使力折做两截,狠狠抛下城楼道:“是岳蘅又如何!小王可以取她父兄的性命,也可以杀了她和她丈夫。”说着怒瞪孙然道:“一支金羽箭就把你们吓成这样?成何体统!” 孙然面色煞白,扶着城墙的掌心不住的渗出汗水,再回望沧州城里已经空无一人的靖国公府,寒意大起。 周国,云都,柴王府。 “父王。”柴婧推开书房的门,见柴逸轻揉着太阳穴满面劳累,心里也是一揪,“父王怎么不去房里睡会儿,果然又在书房。” “婧儿你来看。”柴逸敲了敲案桌上新送来的信笺,“阿昭的书信。” “哦?”柴婧疾步上前,匆匆展开细细看去,杏眼露出大片的喜色,“荆州不战而败,辽州大胜入城...父王!” “荆州是阿蘅说服投诚,辽州一战殷家兄弟也是立下大功...看来老天这一次,也是帮我们柴家.”柴逸低咳了几声,“沧州是岳家故城,如果知道岳家的小姐也在我柴家军中,民心必动,拿下沧州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吧...” “这是好事,怎么看父王好像有点担心什么?”柴婧疑道,“父王是担心...” “柴家军连战告捷,忌惮我们的人就越会寝食难安,难免会生出妒恨之意...”柴逸挥了挥手道,“本王也早想到这些。大胜总归也是值得高兴的事,父王不该与婧儿说这些...你急急过来,可是有事与父王说?” 柴婧这才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摸出一封印龙纹的信笺,“差点忘了,驿馆差人送来的急件,看样子,是宫里来的信。” 柴逸缓缓接过,注视着赤红的印鉴沉默片刻,“是长公主的印鉴...” “长公主?”柴婧失声道,“父王快拆开看看。” 柴逸抖开信笺,才看上数行,面色已经大变,柴婧心急,赶忙探头去看,红唇半张怔怔道:“圣上病重,恐不久矣...急召柴王爷进京...共商立储之事...父王...这!” 柴逸老辣道:“我们京师的人,怎么说?” 柴婧平复着道:“咱们的人去打探过,圣上病情确实凶险,太医院众人皆是束手无策,只得听天由命,脓豆迟迟不发,圣上也是每日饱受折磨,苦不堪言。” “那这信中所说...看来是真的?”柴逸抚须踌躇道,“婧儿,你怎么看?” 柴婧又一字一字看过,摇了摇头道:“依女儿之见,就算圣上病重是真...召父王进京共商立储之事的真假,只怕还是有待商榷吧...” 柴逸低喘着气,按住桌角道:“朝中虽有数位先帝托孤重臣,南宫一族也还有十一位亲王,可大周兵权尽在阿昭手中,立王储之事,长公主势必也要征得我柴家的意思...” “父王说的有理,可是...”柴婧心里隐隐有些忐忑,“我们父女坐镇云都,自然是没什么可以担忧的,一旦入了京师,就是南宫家的地方...万一,万一长公主受奸人挑弄,借立储为饵,诱使父王进宫...这该如何是好?” “婧儿的担忧不无道理。”柴逸点头应和着女儿,“若圣上真是命不久矣,长公主最忌惮的也只有我们柴家的兵权,要是你我真成了南宫家的质子,阿昭他们定然是难以施展,功败垂成。” “那就是不能入京了?”柴婧按下手里攥了许久的信笺,“女儿这就去驿馆,推说父王身体不适,不便入京面见长公主...” “慢着!”柴逸强撑着喊住就要离开的柴婧。 “父王...”柴婧急道,“难不成,父王打算入京?” “求圣上准允柴家军攻梁,父王都可以亲自入京面圣,而下皇上病危,大周国运堪忧,父王却固守云都不肯迈出半步...”柴逸扶着椅柄慢慢坐下,“婧儿,你觉得这样做妥当吗?” “可是父王!”柴婧抢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婧儿不妨大胆猜一猜,长公主一众,定是怕皇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柴家手握重兵,大可以趁乱逼宫,夺了南宫家的江山。若是把父王骗到了京师加以软禁要挟...大哥只有死心塌地替南宫家卖命。卸磨杀驴的事,南宫家又不是没有做过。这次要再如此,我们连还手之力也没有,柴家只怕在劫难逃。父王绝不可以中计去京城!” “此时若是公然违抗长公主的意思,便是我柴家的不忠不义。”柴逸深凹的眼睛缓缓闭上,“臣子难做,便在于此。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圣意已下,纵然明知是圈套,却又不可违抗。婧儿,世上有太多的事你不想去做,可为顾大局,却又不得不做。” “父王...”柴婧果决道,“父王要是执意要去京师面见长公主,那女儿也随您一起去。” “不可!”柴逸大力挥开手道,“父王已经垂垂老矣,是福是祸都已经看开,你要是也去,才是真真的遂了奸人的心思。” “父王身子不好,女儿怎么可以离开您半步,一路艰辛,父王也要有人在身旁照顾服侍。”柴婧固执道。 “别说了。”柴逸语气坚决示意柴婧不要再多言,“父王在徽城也有些根基,长公主一个女子,就算有奸人在侧指点,也断然不敢真把本王如何。你安心留在云都王府里,若是...”柴逸声音渐渐低下,“若是长公主真用本王要挟阿昭,你一定要告诉他——兵权,绝不可以交出!” “父王...”柴婧红着眼圈道,“您知道此行定然凶险,是不是!” 柴逸像是没有在意女儿的忧心忡忡,继续道:“我们叔侄多不容易才有今日,柴家为大周失去的实在太多,这一次,绝不能再输!阿昭虽有城府,却仍是重情重恩的人,叔父身陷险境,他一定不会置之不理。婧儿,记住父王今日说过的话,就算父王真的回不来,阿昭手上的东西也绝不可以交还给南宫家!” “父王...”柴婧难以自制的哭出声,“又有什么东西会比您的安危重要!” “父王已经老了...”柴逸慈爱的望着心爱的女儿,“而你和阿昭,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去做。你一定,一定要劝住你大哥,让他不忘初心,大胆一展抱负!” 柴逸离开云都那天,乌云密布,一片阴霾,身披金纹蟒服的柴逸虽是发丝花白,可眼中精光犹存。 “婧儿。”柴逸再次嘱咐道,“万万不可离开云都,无论京师传来什么消息,在阿昭和重元回来之前,你都不可以离开云都半步!” “婧儿...知道!”柴婧迎风昂首回应着父亲,“父王一路保重,婧儿在云都等您回来。” “这次若是回来...应该见得到凯旋的阿昭他们吧...”柴逸低沉的笑道,“走了。” 沧州城。 见纪冥脸色晦暗,众将面面相觑不敢出声,人人都听说了岳蘅射落梁国金蟒旗的消息,军中士气动荡,沧州百姓更是追忆起昔日岳家的荣光,沧州之难守,可想而知。 见无人敢进言,谋士无霜轻轻踱近一步,低声道:“战事还未起,胜负尚是未知之数,王爷又有何畏惧?岳蘅一介女流,当日落荒而逃,今时今日也必定败在王爷手上。” “岳蘅那一箭...”纪冥喃喃道,“射中的,是沧州人心...她早该死的,早该死的!” “岳蘅是聪明。”无霜镇定道,“知道射落金蟒旗乱我军心智。王爷大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岳蘅也知道王爷的厉害...” “你埋在柴家军的那颗棋子至今尚未看出什么用处。”纪冥冷冷道,“如今又要本王做什么?别再故弄玄虚,速速说出来!” 无霜淡淡一笑道:“棋子尚未看得出用处,乃是时机未到,王爷无须着急。敢问王爷一句,岳蘅的家人,葬在何处?” “岳蘅的家人...”纪冥顿悟起身,挥手道,“孙然,沧州城破那日,岳家满门皆亡,你把他们葬在哪里!?” 孙然眨了眨眼,想了想道:“在城边乱坟岗!那里有我军的布防...王爷...” 无霜睿意的眼睛亮起,“王爷,想必您应该知道无霜的意思了...” 第74节 纪冥嘴角挑起,击着掌心指向无霜,“好你个无霜,此招阴毒,连小王都难以想到。你的意思,是让小王派人掘了岳家的坟墓,让岳家满门暴尸荒野?以此让岳蘅知道,惹怒了小王,便是这样不堪的下场!” “王爷英明!”无霜笑道,“沧州百姓不是翘首期盼着这位岳家幸存的小姐么!王爷就该让沧州人看到,岳小姐苟且偷生数载,就算今日回到沧州,也只可眼睁睁看着家人死难安宁却又奈何不得!这个无所作为的岳小姐,就算有柴家做后盾,也是无力回天吧。” 纪冥的幕僚部下相互对视着,心里也是暗叹无霜此计的阴狠下作,虽是让人发指,可又是无力驳回。 “此等毒计,也只有无霜你想得出来。”纪冥邪恶一笑,掸了掸手心道,“不过小王倒是觉得十分有趣,想必岳蘅见家人暴尸,只会一头栽下她的白马,呕血不已!”这样说着,纪冥狡黠的眸子瞥向浑身发抖的孙然,“孙将军,岳家的人是你下葬的,此事...也就交由你去办吧。” “王爷!”孙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末将不敢..求王爷...” “不敢?”纪冥幽幽注视他抽搐不已的脸,“也有你不敢做的事?自己的主上都因自己而死,你还有什么做不出的。此事不成,你也无须回来见小王了。打开城门去投奔岳小姐也好...如何?” “末将...”孙然惊恐的俯下头颅,“末将遵命...” 第56章 怒为红颜 “不敢?”纪冥幽幽注视他抽搐不已的脸,“也有你不敢做的事?自己的主上都因自己而死,你还有什么做不出的。此事不成,你也无须回来见小王了。打开城门去投奔岳小姐也好...如何?” “末将...”孙然惊恐的俯下头颅,“末将遵命...” 沧州城外。 “云修,怎么样!”岳蘅急急拉过才跳下马背的云修,“我岳家的坟冢,过得去么?” 云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沮丧道:“那里算得上是进城要道,布防严密,我去打探过,沧州拿不下,少夫人也是去不得那里。” “爹和娘就在前头,我这都不能去看上一眼...”岳蘅星眸含着大颗的泪花。 “少夫人不用着急。”云修劝慰道,“拿下沧州也不过是时间长短,你总可以见到他们。” 殷崇诀冷冷瞥了眼云修,不紧不慢道:“所以说你云修就是个毫无心思的莽夫!” “你说谁是莽夫?”云修怒视殷崇诀道,“再说一遍试试!” 殷崇诀面无畏惧,擦拭着手里长剑道:“阿蘅忧心的,不是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她岳家的坟冢,而是...”殷崇诀边说着,边看向一旁久未发声的柴昭,“而是,纪冥奸诈,会不会动岳家遗骸的主意...” 柴昭听着殷崇诀一字一句缓缓说出这番难有人想到的心思,灰眸掠过一丝深藏的暗光。 “这...”云修惊道,“这该如何是好?做人再怎么恶毒,这主意也能打?殷二少,你是胡乱瞎说的吧!” “我也希望自己只是瞎猜。”殷崇诀收起长剑,“纪冥比你精明的多,他会怎么做,没人可以猜到。” “阿蘅是不是做错了...”岳蘅无助的看向柴昭,“我不该挑衅纪冥...” “你没有做错。”柴昭抚住岳蘅冰冷的脸,“那一箭我柴家军军心大振,换做我是你,也会如此。” “我家人就葬在不远处,我却还是不得见...”岳蘅的眸子黯淡无光,“我小弟要是还活着,也该会跑会跳了吧。” “死者已矣,生者必须好好活着。”李重元掀开帐帘看了看,“柴家军离沧州不过一步之遥,就快了。” 攻城那日,天边闷雷不绝,纪冥身披乌金甲,只露出一双邪魅莫测的眼睛,遥遥望着柴昭一众,薄唇轻挑起高傲的弧度。 纪冥高举起手边的金鎏弓,朝岳蘅晃了晃道:“岳小姐,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那的确是我岳蘅的东西。”岳蘅毫不示弱的对视着纪冥挑衅的眼神,“辽州御前献技,我便是用你手里那把金鎏弓,三箭齐发胜过了你,楚王应该还记得吧?” 云修轻哼了声,咬着手背死死盯着难见面容的纪冥。 “既然是岳小姐的东西,又怎么会在小王手上?”纪冥低笑了声,摇着头道。 “自然是被奸人无耻窃走。”岳蘅咬牙道,“如今也该还回来了。” “哈哈哈哈哈...”纪冥大笑道,“当年岳小姐在城里,今日在城外,这一进一出滋味定是不同。想你与柴少主的姻缘,还是由小王在武帝跟前促成,你俩大婚之时,怎么也不请小王去云都喝杯喜酒?亏小王还以为岳小姐和家人一起殒命沧州,扼腕叹息的许久。看来果然是有了夫君,就忘了昔日的故人了。” “你不过我家少主的手下败将,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云修按耐不住道,“那日你云爷爷我连杀你三员猛将,今日你让谁先来送死?”云修执起长戬直指纪冥,“还是你自己来!” “云将军总是那么心急。”纪冥幽幽笑道,“你家少夫人数载隐蔽未归,这又到沧州,哪有即刻见血的道理。她家人死在沧州,相隔这几年,总得先拜祭死去的爹娘兄弟吧...” 此言一出,岳蘅脸色骤变,身子微晃不住的颤抖着。柴昭只字不语,澄定的注视着金甲纪冥,似要将他看穿一般。 纪冥击了击掌心,“孙然,还不将大礼呈给你昔日的少主人。” “孙...然...”岳蘅哀声低咛。 孙然垂首踱来,身后跟着几个军士,抬着用草席包裹的物件,轻甩在两军中间的空地上。 云修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也看不清草席包着的究竟是何物,只觉着乌黑如焦土一般,让人难以直视,不忍细看。 柴昭心头一紧,还未等他开口,殷崇诀已经冲出柴家军的阵营,长剑挥道:“卑鄙无耻,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你也做得出来!” 纪冥剑指地上的草席道:“柴家军要杀入沧州,就踏着岳家人的遗骸进来吧。不如就由你来踏上这第一步?” 殷崇诀勒紧马缰迟疑着不敢再上前,转身去看岳蘅,只见岳蘅肩膀不住的耸动着,强撑着仅存的星末镇定道:“孙然,当年我爹待你不薄,你害死岳家那么多人,如今真又将他们的遗骸刨出?” 孙然浑身哆嗦的蜷缩到一处,恨不得掘坑自埋才好,哪里敢去应岳蘅。 岳蘅心尖阵阵刀剐般的剧烈痛楚,可仍字字清晰有力道:“孙然,此等丧尽天良的恶事,我岳蘅不信你真会这么做!你不过是敷衍你家主上罢了。纪冥,你是有多蠢!” 孙然惊得骤然跪地,高声分辩道:“王爷,末将怎么敢敷衍您,地上确是岳家的遗骸!” 岳蘅冷冷不屑的瞥了眼一言不发的纪冥,调转白龙的马身朝列阵后方而去。 殷崇诀寻着岳蘅的背影,可那竭力掩饰的悲恸已经缓缓融进黑压压的军甲深处,再难看清。 岳蘅也不知自己走出去多远,忽然抚住心口剧烈的喘着气,眼前一黑,蹭着白龙的颈脖软软的摔下了马背... ——“阿蘅...” 岳蘅倚着他宽厚温暖的臂怀,艰难的睁开沉重的双眼,“...大哥...”才一发声,两行清泪已经缓缓滑落。 第75节 殷崇旭将怀里的岳蘅搂的更紧,贴着她的额头低声道:“大哥在这里,不要哭。” “他们真的这么做了,是不是!”岳蘅攥住殷崇旭的衣襟颤抖着道,“我爹娘,我兄长,还有小弟...就在那里?” 殷崇旭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大手轻轻抹去岳蘅腮边簌簌滑落的泪水,喃喃自语道:“大哥带你离开这里...” “少主。”李重元凑近柴昭身侧,扫了眼草席裹着着黑物,蹙紧眉头道,“少夫人也说了,不过只是梁军唬人的诡计而已,难不成我柴家军就不能上前一步?已近攻城,不能再拖!” 柴昭振臂挡住就要下令出兵的李重元,阴沉着道:“慢着。” “少主!”李重元难掩焦虑之色,“这几张草席若是日日躺在沧州城外,难不成我们就再也踏不进沧州!?” “阿蘅至亲于此,你想让我怎么做?”柴昭喜怒难测的看向李重元,李重元踌躇着退后一步,赶忙俯下头颅,“要是那里真是阿蘅的亲人,柴家铁骑怎可以践踏!就算我柴家军绕道三十里,也绝不可以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万马千军就在身后,大可一鼓作气直取沧州。”李重元急火中烧一时顾不得许多,“少主,死者已矣,就算真是岳家遗骸,靖国公一家在天之灵,也会明白我们的苦衷...” “住嘴!”柴昭怒斥道,“李重元,你是主帅,还是我柴昭才是!不如我将虎符交由你,可好?” 李重元一时哑然,不甘的背过身,沮丧道:“重元不敢,还望少主恕我不敬失言之罪。那眼下也不能如何了,唯有先撤兵再议。” 柴昭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刃嘶嘶如风直指纪冥高傲的头颅,“我柴昭在此立誓,他日你纪冥落到我手上,定会将你抽筋剐骨,让你永世不得为人,方才能解吾妻心头之恨,报我岳丈家满门深仇!” 纪冥轻笑着摊开双臂,“此刻柴少主就可以,为何不再进一步?” 柴昭挥开金甲转过身去,身后军士齐齐让出路,柴昭灰眸似有不尽的烈焰燃烧,无人敢对视一眼。 营帐内,岳蘅蜷缩在被褥里,面色惨白,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嘴唇微张却说不出一句话。 沈泣月端来热水,揉搓着帕子小心探视着惊恐不已的岳蘅,怯怯问道:“殷将军,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殷崇旭接过沈泣月递来的帕子,小心擦拭着岳蘅发热的额头,“不碍事,你出去吧。” 沈泣月满腹疑虑,却也知道自己不便强留,一步一回首的慢慢走出营帐。 ——“大哥答应你,会送你去苍山柴家,若是柴家不得你的心意,大哥我再把你带回沧州就是了,如何?” ——“大哥为了哄我也能这样说笑?嫁出去的妹子,还能被哥哥领回来?” ——“大不了,在家里住一辈子,有大哥在!” 梦里的岳桓爱怜的揪了揪岳蘅的发髻,剑眉耸了耸道:“你我兄妹也许久没有切磋了,不如,来一场?” 岳桓才执起长戬,城门外忽的阵阵骚动,兵刃声,呼喊声惊绝于耳... ——“阿蘅,大哥去去就回来,等着我。” “大哥!”岳蘅惊呼道,“大哥别走啊!” 岳桓的脸渐渐模糊,伸着手像是要拉住自己的妹妹。 “大哥别丢下我...”岳蘅一把攥住岳桓的臂膀,无助的大哭了出来,“别丢下阿蘅...” 殷崇旭重重按住岳蘅冰冷的手背,用力摩挲着喃喃道:“我怎么会丢下你,你不该离开殷家堡的...是大哥没用,留不下你。” 梦中的厮杀声让岳蘅骤然惊醒,抽出手紧揉着被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捂住自己失了血色的脸庞深埋进膝盖。 殷崇旭不再说话,摸出怀里的竹叶贴近唇边——那如流水潺潺而过的悠扬柔缓,让岳蘅的气息稍稍平复,微闭双眸如同安睡的孩童。 “少夫人呢?”云修愤愤扯下额间的黑色缎带甩在地上,“可有见到少夫人!” 军士跪地道:“回少主和云将军的话,少夫人...跌下马背...” “跌下马背!?”云修倒吸一口凉气。 柴昭脸色愈发阴郁,摘下盔甲扔给一旁的亲卫,大步往帅营走去。 第57章 情深入骨 “少夫人呢?”云修愤愤扯下额间的黑色缎带甩在地上,“可有见到少夫人!” 军士跪地道:“回少主和云将军的话,少夫人...跌下马背...” “跌下马背!?”云修倒吸一口凉气。 柴昭脸色愈发阴郁,摘下盔甲扔给一旁的亲卫,大步往帅营走去。 李重元见沈泣月从帅营那头过来,走上前道:“你见过少夫人了?” 沈泣月梢眼抬起,忽闪着点头道:“刚刚才见过,少夫人脸色难看的很,是病了么?” 李重元低叹了声,像是自言自语道:“虽说纪冥此计歹毒让人发指,可要真是为了岳家止住前行的步子...实在太可惜!少主不该这样做的...” “郡马爷?”沈泣月唤了声,“您是在与我说话么?” 李重元回过神,苦涩道:“没什么。是谁带少夫人回营的?” “是...”沈泣月顿了顿道,“殷大少爷。” “是他...”李重元俊逸的面孔微微愣住,“殷崇旭。” 紧拉的帐帘里,隐隐传出似曾听过的婉转竹音,云修顿住步子,“是他...” 柴昭掀开帐帘,竹音戛然而止。殷崇旭起身退后道:“少主来了。” 柴昭低低嗯了声,见岳蘅像是没有觉察到有人进来一般,心疼的伏低身子,“阿蘅,是我。” 岳蘅睁眼看向丈夫,呜咽着大哭了出来。柴昭一把紧搂住她,贴着她的耳根爱怜的亲吻着,口中低低道:“我答应你,会把你爹娘兄弟带回来好好安葬,我答应你...” 第76节 柴昭第一眼见到岳蘅,就知道这个少女的顽劣不驯,倔强不羁,就算掉下深谷遍体鳞伤满是鲜血,都不曾向他服过软。沧州城破,国灭家亡,她跟着崔文跋山涉水毫无怨言,就算只是绥城一个孤苦的猎女,也不曾觉得满目的阴霾。 而此刻的岳蘅,仿若一个稚童般泪如雨下,双目不见昔日华彩,婆娑的只见黯淡绝望。深埋三年的仇恨痛楚在这一刻竭尽涌出,再难抑制。 云修啃咬着手背,齿尖似要嚼烂自己的皮肉,终于按耐不住道:“少主,给我五百人,我云修亲自带人去夺了岳家人的遗骸!” 柴昭轻抚着岳蘅的背,却没有应下云修。 “阿蘅!”殷崇诀一把掀开帐帘,“你看谁来了!” 殷崇旭还未来得及责备弟弟的鲁莽,眼中已经溢出大片惊喜,“...崔叔来了!” “崔叔!?”云修赶忙看去,“真是崔叔?” 柴昭俯首对岳蘅低柔道:“阿蘅快看...” 岳蘅止住哭声抬头看去,见帐里站着的真是许久未见的崔文,才喊了声“崔叔”,泪水也止不住的颗颗坠落。 柴昭按了按岳蘅孱弱的肩,起身道:“殷堡主说崔叔离开了绥城往沧州来了,阿蘅和我挂心了一路,本还以为要进了沧州才能见到,眼下就知道你平安无事,实在不能再好!” 崔文比起数月前像是沧桑了许多,肤色黝黑眼神却依旧锐利,见柴昭对自己的关切发自肺腑,抱拳道:“崔某行事自由惯了,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离开绥城也是自己的意思,没想到这一趟沧州,还能为故主做些事情...” “崔叔坐下说话。”柴昭挥开衣襟道。 一旁的云修赶忙亲自给崔文斟上茶水,毕恭毕敬递到崔文手边,“崔叔请。” 崔文淡淡一笑,不急不缓的放下茶盏,看着床褥上仍在抽泣的岳蘅,怜惜道:“阿蘅,看崔叔给你带回了什么。” 崔文说着把手摸进怀里,掏出一块斑驳的树干,拾起衣袖爱惜的擦拭着,递给柴昭道:“柴少主,是你留下的东西吧。” “这是...”云修好奇的探过身子去看,“少主的东西?” 柴昭伸手接过,灰眸定在了树干上的字迹上,缓缓看向崔文道:“崔叔,这...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爱妻岳蘅之墓...”云修努力辨识着树干上已经黑紫的字迹,“我想起来了,是我们进沧州时,少主以为岳家满门殉国,在城外乱坟岗给少夫人咬指写下的血字!” 岳蘅迟缓的朝柴昭手间望去,“爱妻...岳蘅之墓...” “崔叔在哪里找到的这个?”柴昭蹙眉道,“岳家的坟冢...不是被...” 崔文也不回答柴昭,踱近红着眼睛的岳蘅,沙声道:“阿蘅,你见到的,并不是你爹娘的遗骨。孙然奉命去乱坟岗时,什么都没有找到。我一到沧州,就已经设法将你家人的遗骨取出,如今藏在安全的地方...” “崔叔...”岳蘅咬紧了嘴唇,“你没有骗我?” “我都带回了坟冢前的东西,怎么会有假?”崔文大笑了出来,“岳家的小姐,哭的像个孩子一样,羞不羞!” 柴昭见岳蘅还有些半信半疑,递过树干道:“你自己看吧。” 嫣红的血字历经数载的风吹日晒,早已经变作了沧桑的黑紫色,可那微腥的气息萦绕鼻尖挥之不散——“爱妻岳蘅之墓。”岳蘅抚触着每一字低喃着,“爱妻岳蘅之墓...” “刚刚是不是白哭了?”崔文笑道,“还不擦干眼泪站起来,旁人都一个个都笑话你呢。” 岳蘅又抽了抽鼻子,含泪道:“云修你再笑一声试试!” 正贴着手背偷笑的云修身子一怔,赶忙背过身道:“谁笑了?” 殷崇旭放下心来,抱拳向崔文鞠了一躬,崔文推开他的手,豁达道:“大少爷这么见外做什么,沧州是我自己坚持要来,不关大少爷的事。” 崔文意味深长的看着柴昭道:“阿蘅跟着柴少主,将军和夫人在天之灵也可以宽慰。岳家的遗骸被我藏于沧州城里的祈恩寺中,你们见到主持,自然会知道安置在哪里。” “崔叔这是又要离开吗?”柴昭隐约听出其中的意思。 崔文点头道:“我还要潜回沧州城,狗贼不杀,我无脸去见将军。沧州布防严密,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云修抢道:“这回要不是崔叔,我们大军还不知道如何进退。有您在城里,看来拿下沧州是指日可待了。” “就算崔叔不回沧州,我柴昭也必将挥师南下,将纪冥与孙然碎尸万段,你不必为我们身陷险境的。”柴昭恳切道。 “我崔文乐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柴少主的心意我领了。”崔文没有再多言,径直走出帐营,大步凛凛而去。 岳蘅还未来得及发声挽留,帐帘已经缓缓垂下,手中紧攥住柴昭立下的血字木牌,怎么也舍不得松开。 闷雷轰鸣了整日,暮色之时终于大雨纷纷,憋了整日的气息也终于得来舒畅,云修大口深吸着雨中的潮润,惬意的展了展双臂。 见殷崇诀朝自己走来,云修正要转身离开,却已经被殷崇诀唤住。 ——“云将军留步。” 云修再不喜欢他,也记得岳蘅与自己说过的话,只得收回步子,微微颔首。 “那块血字碑...”殷崇诀垂下眉角,“真是少主立下?” 云修不悦道:“你不信?” “我不是这个意思。”殷崇诀自嘲的摇了摇头,“少主待阿蘅的情意日月可鉴,让人动容。带着你们几人千里奔赴沧州...换做是谁,只怕都是望尘莫及吧。” “殷二少也不能为谁做到么?”云修侧身撇嘴一笑。 殷崇诀面容镇定道:“没有能不能做到,只有愿不愿意去做,云将军,你说是不是?” “雨下的这么大,什么都做不了真是无趣。”云修跺了跺脚,“我回去躺着了,殷二少早些回营养精蓄锐,明日攻沧州,我可还想一睹殷家壮士的雄姿。建功立业就在一步之间,可得把握住呐!” 殷崇诀忿忿道:“云修你就不想建功立业?你陪你家少主出生入死,就什么都看的如同草芥一般!” 云修咯咯笑出声,晃了晃手指道:“殷二少信不信都罢,我云修金戈铁马还真不是为了功名利禄。我浪人一个,连身盔甲都嫌重,还承受的起那些个玩意儿?我做什么,都只为了一个义字。崔叔是忠义,我云修,讲的是恩义。仅此尔尔!”说着手背磕了磕齿间,垂眉晃荡进雨中。 殷二少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密如针丝的雨滴,目送着云修轻狂的背影,幽幽昂起高傲的头。 营帐里。 第77节 见岳蘅一晚上都痴傻般的盯着那树干发呆,柴昭忍俊不禁道:“你看上一千遍一万遍,那上头的字也不会多一个,收着就是了,总看做什么?” 岳蘅也不应他,一遍遍抚摸上上头的字迹,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忽的抬起头道:“这得流多少血...你是怎么做到的?” 柴昭低笑了几声,将手指吮进嘴里,逗着妻子道:“就是...这样...” 岳蘅却没有笑,“一定很疼吧。” “不疼。”柴昭靠着岳蘅坐下,细细打量着她道,“眼睛到现在还红着,肿的就像...绥城的柑橘...”边说着,柴昭起身去给岳蘅拧干温热的帕子,正要敷上,宽厚的身子已经被岳蘅紧紧抱住,“阿蘅...” 第58章 同心金锁 岳蘅也不应他,一遍遍抚摸着上头的字迹,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忽的抬起头道:“这得流多少血...你是怎么做到的?” 柴昭低笑了几声,将手指吮进嘴里,逗着妻子道:“就是,这样...” 岳蘅却没有笑,“一定很疼吧。” “不疼。”柴昭靠着岳蘅坐下,细细打量着她道,“眼睛到现在还红着,肿的就像...绥城的柑橘...”边说着,柴昭起身去给岳蘅拧干温热的帕子,正要敷上,宽厚的身子已经被岳蘅紧紧抱住,“阿蘅...” 柴昭轻吻着她红肿的眼角,将妻子横抱起身放在了床褥上,低哑着声音道:“今日摔下了马,也不知道哪里伤着了没,我给你看看...” 岳蘅一动不动的瞅着俯身靠向自己的丈夫,他耀目的眸子隐隐闪着炙热的情/欲,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字,仿若都带着难以抗拒的魔力一般。 柴昭脱去岳蘅的鞋履,轻缓的褪下裹足的缠袜,玉足曼妙白皙,被柴昭的大手包覆着,揉搓着,柴昭吻向她的脚踝,顺着一寸一寸向上抚去,滑开妻子的裙衫,缀点着柔软的内侧,如同触摸着秋日新摘的棉絮,只想深深的陷进那迷人心智的柔软,永不复生。 岳蘅仍由他动作着,半闭着星眸只觉得难以言喻的满足,岳蘅轻弹指尖,想拉住丈夫的手心。柴昭一把扣住她的十指,身子顺势压住她胸前的软糯,贴紧滑如丝缎的颈脖,耐心的寸寸爱/抚,一处都不舍放过。 今夜的他,有着恰到好处的温柔。每一个动作都比初次还要小心,昂扬的炙热被润湿的紧裹,二人不约而同的低低喘着气,压抑着涌动的爱意。 “阿蘅,抱着我。”柴昭沙哑着命令道,“抱着我。” 岳蘅松开缠绕的褥子,挣扎着环抱住身上的男人,指尖顺着他耳后滑落的大颗汗滴,在他光洁的脊背上抚出大片大片的汗渍。 两人汗湿的额头紧紧相贴着,柴昭抱着岳蘅翻过身,岳蘅被这忽如其来的变化惊的低喊出声。 柴昭仰视着错愕的妻子,捻起她坠下的青丝拨弄着自己的心口,扶住她的腰身命她动作。岳蘅是羞怕的,她初经这些不久,哪里知道还可以这样。 柴昭咧嘴扬起意料之中的笑意,托起她的身子又缓缓放下,岳蘅俏颊红晕尽显,只得也学着摆动起来,不过几下,已经娇喘连连,像是受不住了。 柴昭哪里舍得看她如此辛苦,深吸了口气抬起身,将岳蘅又牢牢按在了自己身下,不等她喊出声,红唇已经被大力的含吻住,只有随着丈夫的起伏无助却又快乐的嘤嘤呜咽。 饱含爱意的冲/撞愈来愈猛烈,见岳蘅的眸子闪出靡/丽之色,柴昭知道她就要到了,半托起她已经绵软的身体,低喃着道:“阿蘅,跟我一起,我们一起...” “额...”细如绵针落地的声音又似情药蛊心,柴昭颤栗的一声低吼,紧搂着怀里的妻子共赴巅/乐的高/峰。 喘/息了好一阵,柴昭才恋恋不舍的翻开身子,摸向岳蘅的枕边,将那块金锁片拾了出来,真爱的抚拭着。 岳蘅侧身托腮凝视着他,伸手去摸金锁片上的纹路,故意道:“就差一点点,我可就丢了它。” “你舍不得的。”柴昭低笑着道,“你收了我的东西,自那天起,你就也认定自己是我柴家的人。” 岳蘅见自己片刻就被他看穿,恼恼的哼了声,又眨巴着眼道,“当年你说自己身无长物,只有这个金锁可以给我做信物。它...是谁留给你的?” “是我娘亲。”柴昭那双总是荣辱不惊的灰眸渗出罕见的淡淡忧伤,“这也是柴王府仅剩的东西——同心金锁,永结同心。我爹娘如此,你我也是。我给了你,就是认定你做我的妻子,今生今世,唯有你一人,当初如此,今日也是,将来...也必然。” “那...”岳蘅对峙的看着柴昭的眼睛,“若我真是不在人世...你也会终生不娶?” “天下女子多不胜数。”柴昭攥紧手里的金锁片,“可我心里,唯有吾妻岳蘅一人。”说着将同心金锁塞进岳蘅手心,“你日日都得带着它,我要用它锁住你,不再让你离开我分毫。” “同心金锁,永结同心...”岳蘅低低重复着,她想起自己努力攒银子买给殷崇旭与穆蓉的那份大婚贺礼——那时她只知道,金锁是吉利祥和的物件,大哥待自己那么亲厚,自己就算再不喜欢穆蓉,也该试着对她热乎些...如此看来,这份贺礼倒也没有选错... 柴昭忽觉肩上一沉,岳蘅已经困倦无声的酣睡了过去。柴昭俯身亲了亲她的唇尖,搂紧她温润的身体滑进暖融融的被褥里。 周国,京师,徽城皇宫。 “长公主。”宫人疾步来报,“柴王爷已经进宫了。” “他这一把老骨头倒是挺快。”南宫燕啧啧道,“这就到了?柴郡主跟在他身边么?” “回长公主的话。”宫人摇了摇头,“不见柴郡主跟在左右...” “柴婧没有跟来?”南宫燕重重按住案桌,“也罢,本宫先去见他一面。” 空空荡荡的泽天大殿里,正中央的金纹龙椅无人端坐着,骇人的沉寂让候着的托孤重臣心里都是有些难以言喻的忐忑。 太傅洛辛顶了顶太尉苏瑞荃的胳膊肘,压低声音道:“这几日可有皇上好转的动静?老夫都已经多日没有得见皇上了...” 苏瑞荃垂目道:“太傅您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不该啊。”洛辛疑道,“听闻你女儿一日进出内宫数趟,她日日见着长公主,会不知道皇上的病情到底如何?” 苏瑞荃翻了翻眼睑,自若道:“小女不过是进宫安抚忧虑的长公主,旁的事,长公主若是不说,我家星竹又怎么会多言?柴王爷都从云都赶来,其他亲贵这几日也该陆续到了...唉!命由天定,洛太傅,你我...还是听天由命的好。” 洛辛虽是满腹狐疑,可也是问不出什么,咳了声不再言语。 柴逸虽是一路颠簸满面倦容,可身姿依旧凛凛,刀刻的皱纹刚烈如昔。苏瑞荃小心翼翼的侧目看了眼柴逸,又匆匆闪开眼神不敢直视。 ——“长公主驾到!” 柴逸挥开蟒袍单膝跪地,南宫燕款款挪步,凤眼莫测的扫过柴逸深邃的面庞,“柴王爷果然心系大周,一收到本宫的急件就马不停蹄赶来京师。再看看本宫那十一位南宫叔伯叔父...封地离京师比云都还近上许多,却是一个还没有到!果然云都柴家才是大周上下的楷模,侄儿可开疆辟土,叔父能震立朝堂,实乃我南宫之福,大周之至幸!” “臣...惶恐!”柴逸苍迈的声音荡的泽天大殿阵阵回音。 南宫燕轻挥水袖示意柴逸起身说话,柴逸见南宫燕芙蓉俏面,一身嫩粉流纱缎子裙,星眸似乎还有笑意带着,心里也是泛起隐隐的不安。 “怎么不见柴郡主一同前来?”南宫燕娇唇微张装作随意道,“上回就没见到她,本宫还真是有些想她了。” 第78节 “婧儿这阵子身体不适,实在不便跟来。”柴逸镇定道。 “哦?”南宫燕嗔嗔笑道,“本宫听闻柴郡主是云都出了名的孝女,怎么...都怕了这一路颠簸不愿陪在自己父亲身边?” “孝与不孝,绝非肉眼所见而定。”柴逸直视着南宫燕的眼睛,“顺双亲之意,方孝之根本。” 南宫燕低低哼了声,捻起帕子道:“本宫也听说,你侄儿柴昭一路势不可挡,已经连取六州兵临沧州城下...柴家军之骁勇,让梁军闻风丧胆...” “长公主。”听南宫燕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着,柴逸按捺不住的昂起头打断道,“老夫想知道...皇上身子如何?” “皇上...”南宫燕娇躯微微顿住,随即低叹道,“时好时坏的,真的很难说。将柴王爷急召入宫也正是为了此事...眼下旁人还未一一到齐,暂且等等再议吧。” “本王想见皇上一面。”柴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南宫燕身旁的内侍宫人皆是面色骤变,挨个儿埋首不敢抬眼。南宫燕葱段般的十指缠揉着手里的帕子,面容却淡定着道:“脓豆迟迟不发,皇上也是饱受病痛折磨,这几日甚是关键,稍有不慎便是生死攸关。太医嘱咐,皇上这阵子万万不可以见风,寝宫进出都是贴身内侍,旁人...都不得见!” 见大殿陷入让人惊恐无措的沉默,苏瑞荃赶忙冲洛辛使了个眼色,洛辛顿悟的上前一步道:“柴王爷有所不知,太医确是这么嘱咐的。老夫想见皇上,也是不得见。” 见柴逸仍有半信半疑之意,南宫燕抬高声音道:“柴王爷,皇上是本宫唯一的弟弟,你是担心...本宫会照顾的不够妥当吗!?” “臣...不敢!”柴逸俯身道。 “既然...”南宫燕幽幽道,“柴王爷如此忧心皇上的身体,不如就留宿宫中。皇上只要稍稍好转,便会召见柴王爷...可好?” 此语虽是早在柴逸意料之中,可听南宫燕终是说出,柴逸还是稍稍愣了愣,“不劳长公主差人费心操持,城里驿馆已经...” 话还没说完,南宫燕已经挥开手去,“柴王爷身患肺疾已久,此次如今身边没有侄儿侄媳在侧照顾,柴郡主也是不在跟前,驿馆简陋怎么可以委屈了你的身子。无须推辞,本宫早已经让人给柴王爷准备妥当。” 见柴逸还欲推辞拒绝,南宫燕凤眼高高挑起道:“柴王爷,这宿在宫里,议事也是方便许多。大周国运在此一线之间,还望您不要想着推辞了,一切...该以大局为重吧!?” 第59章 天降好孕 话还没说完,南宫燕已经挥开手去,“这次入京,柴王爷身边没有侄儿侄媳在侧照顾,柴郡主也是不在跟前,驿馆简陋怎么可以委屈了你的身子。无须推辞,本宫早已经让人给柴王爷准备妥当。” 见柴逸还欲推辞拒绝,南宫燕凤眼高高挑起道:“柴王爷,这宿在宫里,议事也是方便许多。大周国运在此一线之间,还望您不要想着推辞了,一切...该以大局为重。” “多谢长公主好意。”柴逸单膝跪地道,“那本王...就宿在宫里。” 见柴逸终于应下,苏瑞荃心里也是大石落地,冲殿上的南宫燕稍稍颔首。 踏出泽天大殿,亲卫首领凑近柴逸忧声道:“王爷,困在这深宫之中...只怕有的凶险。” 柴逸深眸不乱道:“本王离开云都之时,就已经知道长公主会有这一道。连皇上一面都不得见?本王也是真真好奇这位长公主的心思。咱们京师的人知道咱们出不了宫的消息,自会即刻传到云都去。只盼婧儿能稳住云都王府,阿昭能运筹雄师,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周国,云都。 “郡主!”管家面色严峻的急促小跑过来,“京师的密函。” 柴婧蹭的站起身,又忐忑的缓缓扶住案桌,秀眉紧紧蹙着不敢伸手去接。 “郡主...”管家小心的又喊了声。 柴婧深吸了口气,接过密函迟疑的打开,就算是早已预料到,可柴婧还是无力的瘫坐在楠木椅上,双目骤然失神,酥手微颤着垂下。 “郡主...”管家叹着气道,“可是王爷...真被困在了宫里?” “恩。”柴婧低应了声,“父王进了宫就没再出来,想必...已被南宫燕软禁...” “那我们该如何做?”管家回望厅外,压低声音道,“云都还有不少人马,京师...也有咱们的人...” “父王临走时再三叮嘱。”柴婧摇着头道,“大哥和重元回来之前,柴王府的人不得离开云都。皇上生死未卜,父王也是想静观其变。” “少主那边...”管家踌躇着道,“怕是也就要收到消息了,只怕军心有乱,坏了少主的大业。” “拿纸笔来。”柴婧果决道,“再挑四名最得力的柴家亲卫,即刻过来!” 柴婧挥毫匆匆写下书信,塞进信封戳上柴王府的印鉴,掂了掂递向为首的亲卫,“事不宜迟,你们速速出城,往沧州去。势必将此信亲手交给少主,不容有误!” 亲卫齐齐跪地道:“属下定不负郡主所托!” 柴婧挥了挥手撇开身子,星眸虽是忧色重重,可仍不失昔日的沉着刚烈。 沧州城外。 柴家军连番攻城,沧州早已岌岌可危。纪冥见沧州失守在即,回天乏术只得撤下精锐退守梁国境内,只留孙然驻守城里做最后一搏。 眼见城外已是喊杀声不绝于耳,孙然似乎又看见了三年前城破的那一幕——岳桓率人夺取沧州东门,厮杀之时被纪冥一箭射死,怒目圆睁死难瞑目。 ——“孙叔叔...是你...!” 靖国公府邸浓烟滚滚,孙然以为自己看错,又揉了揉眼,也不知自己瞧见的,是硝烟,还是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怕是必死了吧...既然已是弃卒,孙然也顾不得许多,率着一队护卫轻骑,弃城往北方逃去。 “少主,城门已被殷家兄弟攻破!”吴佑欢喜的掀开帅营道,“最多半日,沧州便可拿下!” “可有见到纪冥和孙然那两个狗贼?”云修急道,“不能让他俩逃了!” 吴佑挠了挠头道:“沧州守军如丧家之犬一般,眼下城里乱作一团,还真没留意到这二人...” 岳蘅箭步冲出帅营,扯下白龙的马缰翻身上去,“驾”的一声直往沧州而去。 “跟着她!”柴昭看向云修。云修扬了扬嘴角,大步紧跟岳蘅。 孙然策马狂奔,眼看北门就在不远处,生机在望更是猛抽马鞭,忽的坐骑高高扬起前蹄,惨烈的嘶叫不止,马背上的孙然被颠的摔落在地,咔哧一声抱住了膝盖。 只见马蹄满是血迹,通往北门的路上竟铺满了暗刺,孙然身后的护卫大叫不好,也不知四周还有什么埋伏,对视几眼纷纷调转马身往别处逃窜,无人再敢理会败军之将的死活。孙然支撑着站起身,惊恐的环视着四周,哀声道:“是谁!是谁要害我!” ——死一般的寂静。 孙然重重的喘着气,一瘸一拐的去牵自己的马匹,才欲拉住,几颗梅花刺又不知从何处飞来,穿过他的手心血花飞溅。 第79节 孙然捂住手掌又是几声痛喊,“是谁!出来!哪路的英雄,凡事好商量,莫要取我性命!” ——“你不想死,为何要害将军一家死!” 那阴郁沧桑的声音惊得孙然一身冷汗,张望的大喊道:“崔文,你我共事一场,放我一条生路!” ——“你为何不放将军一条生路!”崔文幽幽的抱肩踱出步子出现在孙然的面前,“我就知道,你这个贪生怕死之辈绝不会死守沧州,梁国你也是回去不得,只有往北走,果不其然...奸人就是奸人,心思果真如此。” 孙然噗通跪倒在地,哭嚎道:“那日我一眼便看出小姐不在那遗骸当中,为保岳家一丝血脉,我也是豁出性命骗了楚王...此情此义也足以保我一命!崔文,你我多年交情,放过我,放过我可好!” 崔文冷笑一声,“你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保全了小姐,不如就等小姐进了沧州,你求她饶你一命就是。” 孙然瘫软在地哀声道:“小姐年纪还轻,又怎么明白我的心思...崔文,崔兄!救我,救我!” 崔文懒得再与他啰嗦,抽出腰间的弯刀慢慢走近,正要朝他颈边挥去,只听一声箭鸣,顷刻之间,面前的孙然胸口已经只剩摇曳的箭羽,孙然紧紧攥住箭柄,像是不敢相信一般。 “小姐...”崔文转身去看。 岳蘅执弓的手还僵硬着,白龙喘着粗气暗搓着泥地,似乎也想上前狠狠践踏这害死主人一家的恶人。 “小姐...”孙然呜咽的吐出气来,“...饶命啊...”话音还未落,身子已经如一滩烂泥般软软倒地,一命呜呼。 岳蘅跳下白龙,滑出袖刀像是要再捅上几下泄愤一般。崔文挡住岳蘅的步子,微微运气一刀朝孙然颈脖砍去,高举起奸贼的头颅朝靖国公府方向长跪不起。 不过半日,梁国守军已经死的死逃的逃,岳蘅牵着白龙走在往昔熟悉的青石板路上,眼中噙满泪水。 “这条路...”云修回忆着道,“我也走过,那是三年前,也是大战才过,今日走着,一晃都已经过了三年多。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岳家的靖国公府,就在长街尽头吧。” 岳蘅像是没有听见云修的话,贴近白龙的耳边喃喃道:“白龙,还记得家么?” 白龙昂起头,晃荡着嘶叫了几声。 岳蘅轻揉着白龙的马鬃,哽咽道:“你还记着呢!家就在前头,还不快去...”说着松开拉着的马缰,白龙如脱弦的箭疾奔向前头的靖国公宅子。 “少夫人...”云修怜惜的看着身边强忍悲伤的岳蘅,“想哭就哭出来吧。” 岳蘅摇着头道:“爹娘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我今日还在哭吧。” 靖国公府里,柴昭等人已经到了一阵,殷崇诀环视着岳家的大宅,就算已经空无一物半壁焦土,可还是难掩昔日耀目的荣光。 “阿蘅就是长在这里...”殷崇诀轻抚着长廊的红漆圆柱低声道,“沧州,岳蘅...” “阿蘅侯门贵女,十几岁就名扬大晋,若非岳家遭此劫难,只怕今生我们兄弟也是难得一见。”殷崇旭轻叹了声道,“命运轮转,让人唏嘘。” ——“少夫人来了。”吴佐指着府外喊道。 柴昭抬首看去,岳蘅提着孙然鲜血淋淋的首级一步步走进岳家的正厅,将孙然的首级按在了正中的案桌上。 沈泣月隐在李重元的身后,见相识的孙然已经身首异处,一阵头晕目眩差点瘫倒,扶住一旁的门槛才稍许稳住身子。 “阿蘅...”柴昭走近妻子,爱怜的揽住她僵硬的肩膀,“奸贼已死,纪冥的死期也不远了。” 岳蘅手心的鲜血滴滴落下,渗进地上的石缝,如绵细的血流蔓延开去。 岳蘅转身看向柴昭,唇齿微张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耳边忽的一阵嗡嗡,腿肚一软无力的跌进柴昭的怀里... ——“阿蘅!” ——“少夫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岳蘅艰难的睁开眼,见那么多人围着自己,揉了揉脑门道:“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吴佑还没找到大夫么?”柴昭皱眉看向李重元,“阿蘅脸色这么差,你再多派几个人去找。” 李重元面露难色道:“少主,沧州刚刚血战,百姓怎么也还是有些惊恐,家家宅门紧闭,一时半会儿确是难寻大夫。大营的军医离城里又远,就算快马过来,也没这么快...” 柴昭挥了挥手示意李重元不要再说下去,见岳蘅醒了,疾步走到床边,紧握住她微凉的手心,焦心道:“和我说,哪里觉得不舒服?” “少夫人一定是伤心过度,不会有事!”云修肯定道。 沈泣月挤开殷家兄弟,上下看了看岳蘅,轻咬嘴唇走近了几步,鼓足勇气道:“少主,泣月有几句话...要问问少夫人...” 柴昭皱着眉头道:“有什么话你问就是,遮遮掩掩做什么?” 沈泣月脸一红,梢眼瞅了瞅岳蘅,欲言又止。 岳蘅像是察觉到了些,推了推柴昭的身子道:“你走开些,女儿家的事,你也要偷着听?” 柴昭像是听懂,又像是压根不明白,只得不情不愿的站起身,踱到了一边。 沈泣月凑近岳蘅耳边,低低问了几句。岳蘅眨眼想了想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如此。难不成真是...” “少夫人真是糊涂...”沈泣月攥着衣襟羞涩道,“这样的事自己怎么也不留意着?” 岳蘅窘道:“一路上那么多事...真是不上心了。还是...等大夫看过了再说...” 云修见这两个女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急吼吼道:“沈姑娘,你问少夫人什么呢?也说给我们听听,真是急人!” 沈泣月梢眼幽幽扫过沉默的李重元,款款起身向着柴昭拘了个礼,又瞥了眼脸颊微红的岳蘅,笑盈盈道:“泣月也不敢肯定...只是也该*不离十吧。” “快说快说!”云修不耐烦道。 “少夫人...”沈泣月笑了声,“该是...有喜了。” 第60章 长乐未央 沈泣月梢眼幽幽扫过沉默的李重元,款款起身向着柴昭拘了个礼,又瞥了眼脸颊微红的岳蘅,笑盈盈道:“泣月也不敢肯定...只是也该八/九不离十吧...” 第80节 “快说快说!”云修不耐烦道。 “少夫人...”沈泣月笑了声,“该是...有喜了。” “有喜!?”云修咋舌道,“啥子叫有喜?” “蠢!”吴佐猛戳了下云修的胳膊,“有喜就是有喜啊!” 见柴昭怔在那里没有发声,李重元上前一步抱拳俯首道:“重元恭喜少主。” 吴佐吴佑紧跟其后,满面笑容行了个大礼,“吴佐/吴佑恭喜少主,贺喜少主!” “阿蘅有喜了...”殷崇诀低声自语着。 殷崇旭拉了拉弟弟的衣襟,走近柴昭道:“少主,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恭喜少主了。” 连番的贺喜之声让柴昭一时有些怔住,也顾不得回应殷崇旭,转身看向岳蘅道:“阿蘅...我真要做爹了?” 岳蘅埋下头羞窘道:“等大夫看过再说吧,我又没生过,哪里知道...” 沈泣月笑道:“应该不会错的,少主信泣月。” “实在是...”柴昭一把将岳蘅搂在怀里,“拿下沧州,阿蘅有喜,实在不能再好!苍天垂怜,我柴家终于有后,叔父若是知道,一定也会觉得欣慰!” 李重元本就是挤出的笑容骤然凝固在脸上,眉宇间涌上一抹落寞。 岳蘅偷偷拧了把柴昭的手臂,低声道:“还有那么多人在,柴少主可得体面些。” 柴昭大笑着站起身,扫过众人道:“柴家的喜事,就是大家的喜事,是不是?” 殷崇诀高声应道:“那是当然,崇诀也替少主高兴。这一件喜事接着一件,看来柴家军必将势如破竹,攻下梁国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说得好!”柴昭露出赞许之色,“崇诀每句话都说在我的心坎上,借你吉言,自当如此。” 吴佑低低哼了声,不屑的瞥了眼殷崇诀的得志神色,往李重元身边靠了靠。 傍晚时分,大夫终是寻到,细细把了把岳蘅的脉象,点着头道:“那位姑娘说的没错,夫人的确是喜脉。” 一直按捺着没有发声的云修猛的击掌道:“大夫说是,那才一定是!” 岳蘅轻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面颊扬起羞涩的幸福,那两抹淡淡的绯红衬着她清丽的面容愈发动人,柴昭紧紧注视着不舍挪开半分,挥了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沈泣月轻轻掩上房门,梢眼又滴溜溜瞅了岳蘅几眼,这才转身去寻李重元的身影。 屋里,岳蘅抱着膝盖眨巴着大眼,侧脸看向柴昭道:“他...真的就在我肚子里么?” 柴昭忍俊不禁,捏着她的鼻尖笑道:“那还能在哪里?阿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傻了?” 岳蘅哧哧笑着,搂住柴昭的脖子歪着头道:“看来你我是有子孙福的,这就已经有了...” “你我的福气还不止于此。”柴昭轻吻着岳蘅的额头温柔道,“一定会子孙绕膝,此生永乐的。” 见岳蘅满面笑容,柴昭想起了什么心有余悸道:“前几日你坠马,今日又手刃孙然...现在想想我真是有些后怕。眼下你腹中有了孩子,战场厮杀就不能再冒失了,听到了没!” 岳蘅攥着被子不住的点着头,“知道了,柴少主。” “不与你说笑。”柴昭装作严肃道,“后头的战事,你绝不可以再插手,我会让云修时时看着你,若你再舞刀弄箭,既然治不了你,我便会狠狠治云修的罪,让他代你受罚。” “云修皮糙肉厚,你尽管罚他就是。”岳蘅故意使着性子道。 柴昭指尖按住岳蘅的额头,无可奈何道:“世上我谁都不曾怕过,唯独在你面前怎么也没个少主的架势,阿蘅就是我命里的克星,这辈子都被你驭着,再难逃脱了。” 岳蘅倚上柴昭的肩膀,蹭了蹭柔声道:“我听你的,会好好护着咱们的孩子。” 柴昭将岳蘅贴紧自己的心口,亲吻着她幽香的发丝久久不愿意松手。二人依偎着说了半宿的话,才欢喜的相拥睡去。 夜色寂寥,李重元仰首望着若隐若现的弯月,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 “郡马爷为何还不去歇息?”沈泣月倚着靖国公府的老树干,软糯的声音犹如蘸了蜜汁的松糕,“还是睹月思人,想念家中的夫人了?” 李重元别着手低下头,挤出笑道:“一走也有月余,确实想念婧儿了。沈姑娘见笑。” “郡马爷和郡主夫妻情深,让人羡慕。”沈泣月莞莞笑道,“柴家有后,可是天大的喜事。听闻您和郡主成婚也有两载,怎么...”沈泣月故意迟疑着道,“还未有子嗣诞下?” 李重元眉间涌起凝重之色,撇过身子道:“数载征战,是有些耽误...是我对不住婧儿。” “哦?”沈泣月诧异道,“郡主巾帼不让须眉,也可以随军的,您看少夫人...不是...” “别说了。”李重元挥开手道,“老天自有安排,岂是我们可以决定的。该有的自然会有,不劳沈姑娘惦念。” 沈泣月虽是觉得有些无趣,可却又愈发对这李重元好奇起来,梢眼盈盈注视着面前这个俊逸儒雅的青年男子,那眼中的一汪深情竟让自己也真有些艳羡那位素未谋面的柴郡主。 见沈泣月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李重元俊脸有些微热,赶忙看向别处道:“时候不早了,去歇息吧。” “郡马爷可愿意陪泣月去一个地方...”沈泣月带着些许楚楚哀怜道。 “去哪里?”李重元看着夜幕下寂静的沧州城,不知沈泣月的用意。 “去...”沈泣月指向东边道,“沈园...泣月的故居。” “沈园...”李重元低低念道。 见李重元有些踌躇,沈泣月略带失望道,“郡马爷不想就算了,我自己过去便是。” 沈泣月单薄娇弱的身姿缓缓朝东门走去,李重元忽觉有些不忍,张口喊道:“等等,我...跟你一起...” 沈泣月脚下的步子没有停下,可那红唇边荡起的绵绵笑容在皎洁的月色下愈发美艳, 长夜漫漫,二人脚下的青石板路也蔓延着像是望不到头。月色下,斑驳的影子叠叠层层,无措却又故作镇定的慢慢踱着步子。 第81节 “郡马爷留下泣月,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泣月的来历?”沈泣月抬眼看向沉默的李重元。 李重元垂眉一笑道:“兵荒马乱的,怀疑你一个弱女子做什么?” “那位殷二少,还有其他几人,似乎对我都是有些戒备...”沈泣月委屈道,“也只有郡马爷您是真的待我好。” 李重元深吸了几口沧州城夹杂着血腥的气息,顿了顿道:“若是...你真是细作...能舍得把你这样孱弱无力的女人置身敌军之中,他定是从未真正在意过你。沈姑娘既能抽身而出,又为何还要替那人卖命?沈姑娘,你说是不是?” 李重元一字一句像是发自肺腑对自己而说,沈泣月听进耳里,心头却也是不住的颤动,咬着柔唇再难言语,只是垂眼看着二人前前后后的影子,像是发愣一般。 “人生已经太艰难。”李重元侧脸看向沈泣月,“太多的事非你我所愿,我愿意信你,也愿意帮你。只盼你后半生少些颠沛流离,满满的都是安乐才好。” 沈泣月梢眼忽的泛起了湿润,竭力压制着才没有涌出眼眶,低低的“嗯”了一下便不再发声。 梁国,雍城。 “沧州...丢了。”来人跪地战战兢兢道。 纪冥一把挥散案桌上的笔墨纸砚,“无能!实在是无能之际!孙然这等鼠辈,连沧州也守不住!” “孙然已死,首级高悬沧州城门外三日。”来人鼓足勇气道,“周国柴家军已经整装待发,这两日便要往咱们雍城来...” “那是他咎由自取,也省的小王我动手取他性命。”纪冥指节吱吱作响,怒按桌角发出颤栗声,“小王辛辛苦苦打下的晋国,竟都归了柴昭那厮!绝不可能!” 见自己麾下谋事将领深埋头颅无人敢言,纪冥阴霾的眼神挨个看去,愤愤道:“柴家军一日不退兵,小王就一日无颜回京师面见皇兄。你们让小王怎么做?” 骇人的沉默无人打破,纪冥面色愈发阴暗,扯断案桌上金鎏弓的弓弦,将弯弓狠狠摔倒了地上。 “无霜大人来了!”有人听见外头的动静看去。 “无霜...”纪冥眼眸一亮,“无霜可有带来好消息!” 无霜幽幽笑着也不言语,将手里的密函缓缓抖开递到纪冥眼前,傲然道:“王爷请看。” 纪冥赶忙接过看去,嘴角释然的泛起丝丝不明的笑意,看向无霜道:“柴家那个老骨头...明知徽城一行有去无返,竟也会这么蠢?” “柴逸没得选。”无霜自若道,“南宫燕密函里说,就快以柴逸为要挟,宣柴昭退兵回京。” 纪冥忽的蹙眉道:“柴昭重兵在握,真会为了这个叔父放弃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柴昭深不可测,又是蛰伏多年...小王我不信他会顾念柴逸的安危。” “王爷。”无霜淡淡笑道,“柴昭退兵那是最好,若是坚持再战,把徽城皇宫的柴逸逼至绝路丢了性命...那他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他的性命是他叔父保下,他有今日也是他叔父多年栽培,这是大周乃至天下人人共知的事,他真能弃柴逸不顾,他麾下柴家军得知主公因他这个少主殒命,军心必定大乱。” “如此...?”纪冥眯眼思索开去,“倒真是如此呢...” “还有便是...”无霜继续道,“李重元也在军中,这岳父丧命...他与柴郡主...都会记着这笔账吧...” “柴昭撤军,输的是运数,不撤军,败的是人心。”纪冥指节敲着案桌啧啧道,“看来横竖都是一败涂地。南宫燕信中还说...”纪冥又瞥了眼手里的密函,“解决掉柴家叔侄,便与我梁国以沧州为界,共享百年盛世...” “不错..”无霜点头道,“南宫燕确是这个要求。” “这个南宫长公主...”纪冥哼了一声道,“倒是很会和小王我讲条件,心也够黑呐。沧州为界?还是想占了晋国这块地方。” “柴家军咄咄逼人,王爷暂且也只能如此,待到柴昭退兵,王爷也好先回去面见圣上。”无霜面容镇定道,“等后头这个长公主慢慢解决柴家叔侄,王爷何愁不能挥师再战?” “那是自然。”纪冥目露狠意道,“没了柴家,大周南宫氏何足为惧!一响贪欢只会一败涂地。南宫家的女人实在太蠢,可小王实在是...太喜欢这种蠢...” 第61章 且试天下 “柴家军咄咄逼人,王爷暂且也只能如此,待到柴昭退兵,也好回去面见圣上。”无霜面容镇定道,“等后头这个长公主慢慢解决柴家叔侄,王爷何愁不能挥师再战?” “那是自然。”纪冥目露狠意,“没了柴家,大周何足为惧!一响贪欢只会一败涂地。南宫家的女人实在太蠢,可小王实在是...太喜欢这种蠢...” 雍城外。 柴家先头军已经绵延数里列开阵势。帅营里,柴昭正欲交代殷家兄弟些什么,忽的有人来报,“启禀少主,王府来人要面见您,说带来了郡主的密函,要亲手交予您...” “郡主?”云修身子一惊,“为何是郡主而不是王爷?” 殷家兄弟对视一眼,也不知来人会带进什么消息。 “让他们进来。”柴昭冷静道。 帐帘掀开,四名王府护卫齐齐单膝跪地,为首一人呈上带着柴家印鉴的密函,云修伸手接过,恭敬的递到柴昭手边,又挥了挥手,示意那四人退下。 柴昭微蹙眉头,沉着的打开密函。岳蘅探头去看,星眸愣在了那一个个娟秀的字迹上。 见这夫妻二人神色凝重不安,殷崇诀忍不住道:“少主,信里怎么说?” 柴昭粗粝的大手狠搓着里手里的信笺,一贯冷傲不惊的灰眸闪出骇人的怒意,追随他多年的云修也甚少见过他如此,半声也不敢吭。 “困我叔父,逼我退兵!”柴昭冷笑一声,“长公主这如意算盘打的未免太好。崇旭崇诀,你们兄弟看看。” 殷崇诀赶忙上前接过密函,“这...”殷崇诀剑眉紧揪道,“王爷进了皇宫就没再出来。难不成少主不退兵回朝,长公主就真取了王爷的性命?” “郡主在何处,眼下是否安好?”云修急道。 “郡主留在云都,没有跟叔父一起去京师。”柴昭阴郁道。 云修稍稍松了口气,随即道:“少主坐拥十余万精兵,我们还用怕长公主一个女人?我不信她真敢拿王爷要挟!” “你们俩怎么看?”柴昭不动声色的看向殷家兄弟。 殷崇旭斟酌着道:“长公主既然真敢扣下王爷留在宫里,想必已经起了逼您退兵之意。郡主的密函就算是早来一步让您好有所准备,京师皇宫的诏书送到您面前也是早晚的事...少主必须早作打算,占得先机。” “崇诀你呢?”柴昭对视着殷崇诀睿意的黑眸。 殷崇诀稍加思索道:“信中说皇上病重,生死不明...看来,长公主是担心...”殷崇诀迟疑着似乎不大敢说下去。 第82节 柴昭挥开手道:“崇诀说下去。” “担心少主拥兵自立,占得江山!”殷崇诀鼓起勇气一字一字道。 柴昭神色微毫不动,拂袖坐下道:“崇诀再说说,若你是我,接此密函,又该如何做?” 殷崇诀话到嘴边,却是摸不透柴昭的意思,一时有些不敢再说,云修见状,抢道:“长公主若是真敢对王爷不利,我绝不会放过她。” 殷崇诀撇了撇嘴道:“你就算杀了她,王爷就会活过来?” 云修一时哑然,张了张嘴无言以对,涨红了脸又道:“那咱们回去就是..” “雍城就在前头。”殷崇诀遥指帐外道,“此时退兵,实在太可惜!少主要真退兵回京,虎符势必会被逼交出,要想再领兵战天下,只怕再无可能。还望...少主三思!” “崇诀。”殷崇旭轻轻碰了碰弟弟,“你少说几句,一切由少主定夺。” 见柴昭沉默不语,岳蘅站起身道:“退兵确实可惜...可要真是抗了长公主的意思,置叔父于险境而不顾,柴家将士又会如何看这个少主?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主帅,哪个会服?” “阿蘅...”殷崇诀按耐不住道,“千军万马已经逼近梁国,纪冥接连战败失守定是不堪再战,你不会想不到,长公主传召少主回去...便不会再给柴家任何翻身的机会。” 柴昭见这二人声音都是高起来了,拉住岳蘅的手道:“阿蘅,此事...我看崇诀说的也有些道理,不如再听他说下去。” 岳蘅虽是不满殷崇诀所说,可还是顺从的不再开口,大眼掠过殷崇诀俊美却日益陌生的脸,倚在柴昭身旁缓缓坐下。 殷崇诀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少主...” ——“是有王府来的信使么?”李重元大步掀开帐帘,满面喜色道,“我听说有信使来,是不是婧儿派的人?” 殷崇诀合上双唇,黑眸自若的看向端坐着不语的柴昭。柴昭只字不言,可那深不可测的眼睛已经让殷崇诀瞬时会意。 “郡马爷。”殷崇诀笑道,“看来你是日日思念着王府的郡主,一有动静都不放过呢。” 李重元瞥见殷崇诀手里攥着的信函,愣了愣道:“难道不是?” “不是!”殷崇诀镇定道,“是殷家堡的信函。” 岳蘅手心微微有些发凉,再看柴昭不急不缓的执起茶盏递到自己跟前,沉稳温柔道:“阿蘅喝口热茶。” 岳蘅触着他温热的手指接过茶盏,像是明白了什么,怔怔的递不到唇边。 “殷家堡的信...”李重元露出失望之色。 “郡马爷要看么?”殷崇诀将手里的信笺朝他递去,“我大嫂有孕在身,家中营生又实在繁忙,我爹应付不过来,来信求少主借个儿子回去呢。” 李重元推开殷崇诀的手臂,笑了笑道:“殷家堡的家书,重元怎么可以窥看。” 殷崇诀也不坚持,缓缓叠起书信,不慌不忙的塞进怀里,转身向柴昭微微颔首。 柴昭淡淡道:“郡主那样的性子,可不喜欢鸿信传书。你要是真想她了,托人带封信回去便是。” 李重元自嘲一笑,摇头道:“婧儿也不喜欢男子在外征战还惦念着儿女情长,罢了,是我急躁了些。我先出去了,雍城之战在即,还有的张罗。” “郡马爷辛苦。”殷崇诀抱拳客气道。 李重元在这兄弟二人身旁顿了顿,大步迈开走了出去。 见李重元离开,云修冷了半晌道:“少主...您,不打算让郡马爷知道?” 殷崇诀食指贴紧嘴唇,对云修低低的“嘘”了一声,嘴角泛起得逞的笑意。 “不是不打算让重元知道。”柴昭轻轻按了按岳蘅的手心,“只是重元想的太多,任何事都是顾虑重重,反而不是好事,事关重大,待你我办成,他自然会知道。” “二哥已经有法子了么?”岳蘅咬着唇道。 殷崇诀扬起唇道:“少主可愿意信我和大哥?” 柴昭缓缓站起身,踱到殷家兄弟身前,按住二人的肩,意味深长道:“这帅营里,阿蘅是我爱妻,云修是我兄弟,还有便是崇旭与崇诀,你说,我信不信你俩?” 殷家兄弟听柴昭这样说,齐齐跪地埋首,“我兄弟二人愿为少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柴昭亲手扶起这二人,背过身子道:“攻梁我绝不会退兵,叔父我也必须要救,听崇诀刚刚与重元那几句话看似随性之言,你心中看来已经有了计策,是不是?” 殷崇诀点头道:“少主英明。刚刚我已经与郡马爷说,殷家堡送来书信,希望我们兄弟回去一人为父分忧...少主便可借此契机,扮作我大哥带殷家堡的人回周国,这样无须动用军中人马,自然也不会惊动任何人,军心自可屹立不乱,攻梁也绝不会有丝毫耽搁。” 听殷崇诀说完,柴昭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提起茶壶给茶盏斟满茶水,悠悠抿了口笑而不语。 “可是...”殷崇旭迟疑道,“军中不见少主,怎么会无人生疑?”随即又顿悟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云修听得有些糊涂,求助似的看着岳蘅道:“少夫人,我怎么听不大懂,你与我说说。” 岳蘅唇齿微张低声道:“你家少主扮作大哥离开,大哥便替做少主镇守帅营...要是行事小心得当,自然可以掩人耳目。二哥,我说的对不对?” 殷崇诀垂下眼道:“阿蘅说的不错。” “这计策...”云修倒吸一口气道,“不可谓不好,但风险实在太大。少主三思。” “叔父那边已经是不能再多等,我必须快马加鞭快南宫燕一步。”柴昭转身去看岳蘅,朝她伸出手,“只是这一次,我只能一个人回去。” 岳蘅的双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心中总有百般不舍,可仍做出轻松之态道:“就算你要带着我,我还不想跟呢。” 柴昭的大手覆上岳蘅柔滑的面颊,爱不释手的摩挲着。岳蘅按住柴昭的手,含义深刻的眼神直直盯着他欲说还休的灰眸,红唇微张道:“见到南宫燕,你打算如何?” 帐营里静的听得见绵针落地的声音,云修再大条,也听得出岳蘅问话的意思,大力吞咽着喉咙掩饰着心跳的惶恐。 “虎符是皇上赐予我保家卫国开疆辟土。”柴昭挥开衣襟面向殷家兄弟与云修,将怀里的虎符重重甩在了案桌上,冷冷瞥去溢出深意,“兵权在我手中,南宫燕要谋害我柴家,我该如何去做?” “南宫家薄情不仁,少主如何做都是被逼至此。”殷崇诀掷地有声道,“王爷命悬一线,少主千里奔赴,柴家情意比天,不管如何去做,都是上天诰命。” “好一个上天诰命!”柴昭黑密的睫毛低垂,捻磨着案桌上的虎符忽的抬起眼,“今夜子时,我回云都,去见郡主,共议面见长公主之事。” 第83节 第62章 掌心朱砂 “南宫家薄情不仁,少主如何做都是被逼至此。”殷崇诀掷地有声道,“王爷命悬一线,少主千里奔赴,柴家情意比天,不管如何去做,都是上天诰命。” “好一个上天诰命!”柴昭黑密的睫毛低垂,捻磨着案桌上的虎符忽的抬起眼,“今夜子时,我回云都,去见郡主,共议面见长公主之事。” “少主带云修一起!”云修上前一步跪地道。 柴昭上下看了看他,“你跟我走,谁替阿蘅执箭?” “我...”云修为难着不知该怎么说,“京师凶险,少主身边怎么能没有贴身得力的帮手?少夫人这边...不是还有...”云修看向殷家兄弟,又急促的收回眼神,舔了舔干唇像是下了决心道,“罢了...少主自己珍重,我留下便是。” “云将军你尽管放心。”殷崇诀自信满满道,“跟随少主的都是我殷家堡的高手,个个忠心耿耿,可以一当百。” “殷二少口中这份忠心...”云修撇了撇嘴角,“是对你殷家,还是对柴家?” “云修你!”殷崇诀正欲顶撞几句,已被大哥紧紧拉住,只得愤愤哼了声。 柴昭淡然道:“云修粗莽惯了,军中上下都知道。崇诀,就劳烦你替我速速准备,今夜子时我就要离开,不可再拖。” “少主放心。”殷崇诀狠挥银甲挑衅的瞪了眼抱肩的云修,急急掀开帐帘朝自己殷家的人马奔去。 见弟弟离开,殷崇旭低声道:“少主,您真的亲自回去见长公主?就算您不回去,您心中所想,也必会达成...” “我怎么能不回去?”柴昭指节敲了敲桌角,“南宫氏无情让人寒心,我柴家若也漠视情义二字,以何服众?” 刹那间,殷崇旭终于明白柴昭的意思,那双深藏不露的眼睛,耀目的锐利似要夺眶而出。 柴昭见殷崇旭会意的不再继续说下去,轻笑一声道:“崇旭,这阵子要你扮作是我镇守帅营,可是为难你了?” “属下不敢。”殷崇旭谦卑道,“少主身负重担,属下理应替您分忧。” 柴昭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身旁的岳蘅,双目顿显温柔深情,这般看了些许,柴昭扣住岳蘅的十指,对殷崇旭道:“你是阿蘅口中的大哥,阿蘅不知和我说过多少次,你待她亲厚犹如亲生兄长...” 殷崇旭绷紧的心绪顿时松懈,清潭般的眸子不由自主的扫向岳蘅,虽只是寥寥一眼,那饱含的怜意也让敏锐的柴昭即刻收入眼底。 柴昭轻揉着岳蘅的手心,继续道:“我跟阿蘅说过,今生不会再让她离开我半步。可眼下...阿蘅有孕在身,实在不便与我颠簸跋涉,唯有把她留在军中,虽是不舍,却是无奈。云修忠心,却难免鲁莽;崇诀机敏,却稍欠沉稳...崇旭,千军万马,天下平定我都可以放手,阿蘅是我此生至宝,绝不可再有闪失!你和云修,一定要替我看好她,柴昭在此先谢过了!” “阿蘅...”殷崇旭低声道,“是我妹子,我这个做大哥的,就算少主不吩咐,我也绝不会让她有事,少主不必过于挂心。” 岳蘅掐了把柴昭道:“我有手有脚,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看着我做什么?就算没有大哥和云修,我也一定不会有事。” “就你那个性子?”柴昭低笑了几声,“死犟的丫头。” 夜幕落下,巡营的李重元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左思右想,又不知是哪里漏掉了什么。忽见吴佑骑着马颠颠而至,招了招手把他唤了过来。 “重元大哥叫我?”吴佑跳下马背,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嗯。”李重元将吴佑拉到僻静处,见周围无人,压低声音道,“你去打听打听,今日是不是有柴家的信使到军营见过少主,现在安置在何处?” 吴佑挠了挠脑勺道:“重元大哥,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难事,随便拉个人来问问就是,为何如此...若真有王府的人来,先见到的也该是您,怎会逾越过去先面见少主?您是不是弄错了?” “应该不会有错的。”李重元摇着头道,“白天我的亲卫见到几个面熟男子到了军中,直接求见的少主,便被引进了帅营...只可惜他没有看清那几人究竟是不是柴王府的,我进帅营时,那殷崇诀却说是殷家堡的来人?” “也许是您的亲卫认错了?”吴佑猜到,“若真是王府的信使,哪有不知会重元大哥的道理?” 李重元黑眸微微闪动着不安的异光,“无论是对是错,吴佑,你打听之余,再设法偷偷去殷家的营地探一探,我想知道...殷家兄弟俩,是不是真的会离开一个...” 吴佑虽然还是不大明白李重元的意思,可还是顺从道:“那我这就去瞧瞧。” 见吴佑的背影消失在无边的暗夜里,李重元忍不住一声叹息,低喃道:“婧儿...到底是不是你?” 帅营里。 岳蘅俯身替柴昭收拾着急行的物件,柴昭幽幽看着她的动作,起身从背后环抱住她的身子,伏在她的肩头缀吻着她柔嫩的耳垂,厮缠爱磨着不愿放开。 岳蘅抬起头,扣住丈夫的手指含进自己的嘴里,吮吸着道:“你见到南宫燕,她若真是拿叔父的性命逼你交出兵权,你会...” “我会什么?”柴昭吻向岳蘅的颈边,热涌的气息让岳蘅周身一阵酥麻。 “你会不会...”岳蘅转过身子直视着饱含爱意的丈夫,“要了她的性命,取南宫家而代之?” “她把我和叔父逼至绝境,她不死,就是柴家亡,阿蘅...”柴昭爱抚着岳蘅的发丝,“就算是为了你和孩子,我也绝不会让自己和柴家再有事。” “可你说过的...”岳蘅回忆着道,“你说——窃国者,国必为他人所窃。这样的事你和叔父都不会去做。” “我与叔父都不屑窃取江山。”柴昭顿住手,“不然又何须等到今时今日...阿蘅,你信我。” 岳蘅若有所思着,她知道身旁的男人胸怀抱负,豪情志在天下,她又太多的话想问,可却是欲言又止难以发声。 柴昭觉察到岳蘅心里的忧恐,扳过她的肩膀细细看着她如画的面容,吻了吻她的额头笑道:“我答应你,来去不过一月,我一定会回来见你。那时应该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你许我的锦绣河山,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我岳蘅并不在意。”岳蘅抱住柴昭宽阔的身子,贴着他的心口道,“我只要与你一起,每一日,每一夜,有你在身边。云都也好,苍山也罢,抑或是天涯海角...只要你。” 柴昭坚毅的身躯微微怔住,轻拍着岳蘅的背柔声哄道:“我也只要阿蘅,只要你...” 二人这般不舍着,柴昭像是想起了什么,摸出怀里的虎符,抚触着上面深刻精妙的暗纹,塞进了岳蘅的手里。 “你把虎符留给我?”岳蘅摊着手心凝视着虎符诧异道。 “我定是不能把虎符带进京师的。”柴昭按紧岳蘅的手心,大手用力的包裹着道,“今日帐中这几人,云修固然是可靠,但却勇猛有余,心思不足,殷家兄弟二人...殷崇旭再憨实,却架不住有殷崇诀这样...聪敏的弟弟...毕竟,他和殷崇诀才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柴昭朝着岳蘅的手背轻轻吻住,沙哑着道,“阿蘅,帮我...” 手中的虎符似有千斤重,岳蘅终究是有些怕的,可仍是攥紧着道:“我与它一起,等你回来。” 柴昭欣慰的搂住岳蘅,又叮嘱道:“重元今天虽是就这么走了,可他生性敏感多疑,细细一想定是会觉得有些疑惑。你大哥扮作我镇守帅营可以,却不能以真面目视人安众。三五日还能搪塞过去,日子一久,别说李重元,吴佐吴佑也会觉得不对劲...到时只怕少不了一番对峙...你斡旋其中一定也不好应付...” 岳蘅抿唇一笑道:“有统领大军的虎符在此,我怕什么?柴少主多虑了,你啊,就安心去筹谋叔父的大事,不用惦记我。” 第84节 “不止你...”柴昭大手小心的抚向岳蘅的小腹,“是你们...” 二人的唇再次贴到了一处,长久痴缠着不愿分离。 ——“少主,一切已经准备妥当。”殷崇诀在帐外低喊了声。 “进来说话。”柴昭艰难的松开与岳蘅缠着的唇齿。 殷崇诀掀开帐帘,见柴昭与岳蘅面颊相贴,难舍难分,白净的脸瞬时泛红一片,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心中百转千回隐隐涌出酸意。 第63章 思慕不露 ——“少主,一切已经准备妥当。”殷崇诀在帐外低喊了声。 “进来说话。”柴昭艰难的松开与岳蘅缠着的唇齿。 殷崇诀掀开帐帘,见柴昭与岳蘅面颊相贴,难舍难分,白净的脸瞬时泛红一片,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心中百转千回隐隐涌出酸意。 “阿蘅。”柴昭低喘着道,“我得趁夜离开,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知道么!” “嗯!”岳蘅沉着的应道,“你也是。” 柴昭松开攥着岳蘅的手,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帅营,殷崇诀紧跟其后,俩人的背影缓缓融进漆黑的夜色,再难寻见。 “少主请看。”殷崇诀指着一众殷家人马道,“这里有五百人,皆是我殷家堡精挑细选的英雄豪杰,个个都是一身本领无惧生死。” 柴昭一一看去,见每个都是身躯凛凛的模样,知道殷崇诀挑的确是人中之龙。 “这五百人并不在柴家军编册之内,随我大哥离开也绝不会有人生疑。”殷崇诀看向柴昭道,“他们会跟随少主回云都,去徽城,任您差遣,万死不辞。” “辛苦各位英雄了。”柴昭抱拳道。 “能追随少主共谋大业,是他们的至幸才是。”殷崇诀道,“少主尽管安心,军中有我和大哥在,一定不会有事。” 柴昭满意的拍了拍殷崇诀的肩膀,沙声道:“此行事成,殷家居功至伟,待我回来,你与崇旭便是我柴昭的兄弟。” 殷崇诀顿觉惶恐,跪地俯首说不出话来。 卸去金甲的柴昭与往日一样黑衣裹身,面蒙黑巾只露出一双灰色莫测的眼睛。柴昭翻上马背,又难舍的回望了眼烛火星点的帅营,“阿蘅,等我回来...” ——“走!” 柴昭低声令下,马蹄卷起大片的尘土,在黑不见五指的夜里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 “重元大哥。”吴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打探到什么没有?”李重元拉近他急道。 吴佑喘了几口气道:“白天来的那几个信使,军中也没人有把握认出到底是不是王府的人。那四人送来信笺,片刻都没耽误就匆匆回去了。少主帅营外那些都是贴身的亲卫,嘴巴严得很,就算是认的出,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李重元知道吴佑说的也是实话,再追问也是难为了他,沉默了片刻道:“殷家的人,还在不在?” “正要说起此事呢。”吴佑继续道,“也不知道殷家堡出了何事,就在刚刚,殷崇诀召集了几百人,连夜和他大哥往殷家堡去了...” “连夜回殷家堡...?”李重元低喃着。 “他夫人有孕在身,怕是想丈夫想的紧吧。”吴佑哈哈笑道,“走了才好,这俩兄弟在军中也是惹人不快,走了一个也少个碍眼的,是好事。” 见李重元迟迟不语,吴佑眨巴着眼道:“重元大哥,还有什么要我去做的?” 李重元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去歇着吧,没别的事。” 吴佑咧嘴一笑,转身回营。李重元望向不远处的帅营,烛火摇曳似有人影闪过,正欲再走近细看,烛火骤然熄灭,李重元止住步子,缓缓背身不再去看。 旭日高升,吴佑伸着懒腰走出帐营,见云修倚着树干发愣,哧哧笑着走近道:“想什么想的出神?说给我听听。” 云修转过身去,孤傲道:“你云爷爷想的是战事,错综复杂说了你也不懂。” 吴佑撇了撇嘴,眼珠子一转试探着道:“听说...殷崇旭回殷家堡了,你可知道此事?” 云修微微怔住,抚着腰间的长剑道:“殷家的人何去何从,与我何干?我从未留意过,也没兴趣知道。” 吴佑见惯了云修的不羁,倒也不觉得碰钉子,继续道:“不过是觉得你也不大喜欢这兄弟二人,眼下走了一个,殷崇诀就更加孤掌难鸣...” “无趣。”云修直起身子拔腿就要离开,“你自个儿偷着乐便是。” “昨儿你也在帅营里。”吴佑张口喊道,“知不知道殷家堡发生何事?” “不知道!”云修恼火道,“也不想知道。” 吴佑低哼了声,瞅着云修大步离开的背影冷冷白了一眼。 ——“少主!”李重元隔着帅营的帐帘朝里头喊道,“将士已经准备妥当,今日可否攻城?” 帅营里沉默些许,低咳了声沙哑道:“就如昨日所议,你与崇诀率军叫阵。该交代的我都与崇诀说好,依他所言便是。” “少主不去么?”李重元疑道。 殷崇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跟前,斜斜看了眼李重元,面容镇定道:“少主运筹帷幄,坐镇帅营就好,打打杀杀由我们去做便够了。” 李重元也不应他,继续喊道:“听少主声音有恙,是不是受了风寒染上喉疾?” 帐中不再有人应答,李重元迟疑着想去掀开帐帘,手才伸出一半,帐帘已经缓缓掀开,岳蘅娇俏的脸庞含着自若的笑意,脆生生道:“郡马爷真是关心少主。也不是染了喉疾,不过是昨日看了一宿的书,觉得有些乏力罢了。” 李重元侧目朝帐里看去,只见柴昭垂着脸,手掌半倚下巴,沉静的凝视着案上的沙图。 不过片刻,岳蘅的身子恰到好处的挡过李重元还想张望的眼角,莞莞笑道:“他是真的有些累了,雍城布防严密,一切就看郡马爷和二哥的首战。” 话音未落,帐帘已经落下,李重元退后半步不敢再说话,转身看了眼身姿屹立不动的殷崇诀,欲言又止。 第85节 听帐外没了动静,岳蘅又竖着耳朵等了等,这才略微舒了口气,朝案桌边那人到:“大哥,他们走了。” 殷崇旭晃了晃已经有些发麻的手腕,摇着头道:“这几日还能应付,后面李重元他们必定生疑,瞒不了多久的。” “能拖一日就拖一日吧。”岳蘅坐到桌边,给自己斟了杯茶水大口喝下,抹了抹嘴角的水渍道,“就是苦了大哥,这阵子都是难的出去了。” 殷崇旭见岳蘅一举一动都不改初时在殷家堡的顽劣随性,眉间舒展着道:“不用打仗见血,还有阿蘅陪着我谈天说地,怎么会觉得苦,该是甘之如饴才是。” 岳蘅扑哧一笑,“大哥总是这样豁达耿直的性子,惯会取笑我。” 殷崇旭微微笑了笑,迟疑着问道:“大哥只是不大明白,李重元是柴王爷的女婿...此事瞒着他,真的好么?少主就不怕与他生出什么芥蒂,伤了亲戚间的和气?” 岳蘅拨弄着手边的沙图,眨着眼道:“并非瞒他一人,全军上下,除了我们几个,便是帐外柴昭的贴身亲卫知晓...” 殷崇旭像是明白,又有些不敢再想。岳蘅抬眼看向殷崇旭的清澈见底的眸子,“还有就是...郡马爷,终究是姓李的...” “看来家家都是如此,难念的经本本相似。”殷崇旭低笑了声。 “家家如此?”岳蘅饶有兴趣的托起腮帮,“你们殷家也是?” 殷崇旭赤诚之心也不曾想隐瞒躲闪着岳蘅,笑道:“阿蘅怎么说也在绥城待了两年,不该什么都看不出来吧。” 岳蘅攥起一把砂砾又缓缓散落,“旁人家有本难念的经,可大哥你...我从不曾这样想过。” “哦?”殷崇旭俊朗的脸上扬起宽慰好奇的暖意,“我也想知道阿蘅如何看我?” 岳蘅掸了掸手里的砂砾道:“我从未见过...像大哥这样憨直的人。待家人待旁人都是一样的仁厚。” “这不叫憨直。”殷崇旭笑道,“爹说这叫蠢钝木讷,我若是有崇诀半分的聪明,爹应该也会欣慰放心的多。” 听到殷崇诀的名字,岳蘅闪动的眼眸忽的有些暗淡,殷崇旭会意的没有再说下去。 岳蘅不再说话,拾起一本书卷随意翻看着,殷崇旭半倚着手臂像是在小憩,双目却没有紧闭,半睁半掩的看着埋首翻阅的岳蘅,仿佛就这样一直默默看着,也是莫大的幸事。 这般过了阵,帐外忽的一阵骚动。守在外头的云修警觉的张望开去——只见吴佑带着几名亲卫疾步朝帅营奔来,神色愤愤不悦。 吴佑像是没有看见守着的云修,伸手便要去掀帐帘,云修长剑在握,剑鞘冷冷挡住吴佑的手,高声道:“少主在帐中歇息,吴佑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有规矩!” 吴佑悻悻的垂下手臂,看向面无表情的云修道:“我要见少主!” “说了少主在歇息,有什么话你在这里说便是。”云修不耐烦的撇过头。 “少主!”吴佑朝帅营里喊道,“雍城一时难以攻下,兄弟们折损不少...重元大哥建议退兵再议,可那殷崇诀,却说...说奉少主之令,强攻到底,誓不回头。” 听帐中无人应答,吴佑迟疑着又伸手去碰那帐帘。 “强攻雍城,是柴昭的意思。”帐里的岳蘅应道,“二哥不过是奉命行事,你回去与郡马爷说,照做就是。” “少夫人...”吴佑听见岳蘅的声音,扭头看向云修。 云修摊开手道:“少夫人也在里头,不如,你进去瞧瞧?亲自问问是不是少主的意思。” 吴佑哪里敢如此,挥开盔甲大步离开,每一步重似千钧,像要踩尽满腔怒意。 见吴佑一众消失在视线里,云修按了按额头上的汗珠走进帐里,甩开手里的长剑,执起茶壶大口喝干,“少主人,瞒不了多久的,这才第二天,吴佑那脑瓜子就像看出什么了。” “是李重元。”岳蘅起身道,“是李重元设此伎俩想探一探柴昭还在不在军中。” 云修顿了顿,道:“那若是下次他们硬闯...” “李重元一时半会儿还没这个胆子。”岳蘅镇定道,“但下回李重元派来的那人,指定是非得走进这帅营来了...” “是她...?”殷崇旭会意道。 岳蘅淡淡一笑道:“柴昭平日里那副样子,却也能震慑的住那些人,眼下人虽不可见,余威却足矣周旋一阵。大哥放心,到时候阿蘅自有办法的。” 第64章 若能重来 “李重元一时半会儿还没这个胆子。”岳蘅镇定道,“但下回来的那人,指定是非得走进这帅营来了...” “是她...”殷崇旭会意道。 岳蘅淡淡一笑道:“柴昭平日里那副样子,却也能震慑的住那些人,眼下人虽不可见,余威却足矣周旋一阵。大哥,到时候阿蘅自有办法的。” 浴血一日,雍城顽抗难攻。夜幕落下,柴家军只得撤回大营。 李重元擦去脸上的血污,怒视沉默的殷崇诀道:“今日强攻,我军折损不小。这到底是少主的意思,还是你殷崇诀自己的意思!” 殷崇诀目不斜视道:“郡马爷未免太看得起我,这是柴家军,我是姓殷的,我说的也能作数?” “你!”吴佑拔剑指着殷崇诀道,“少主护着你,我吴佑可不怕你。” “吴佑,放肆!”吴佐紧紧拉住吴佑的手腕,“还不快把剑放下!军中私自动武,可是重罪!你是疯了不是?”说着对殷崇诀俯首赔罪道,“殷二少爷,我弟弟鲁莽无知,还请您忘了拔剑之举...” 殷崇诀哼了一声,也不愿搭理这俩兄弟,夹紧马肚急急往军营去了。 回到军营,就算是无功而返,李重元和吴家兄弟也未得到柴昭的召见。吴佐倒是不以为然,累了一日便去歇息了。李重元远远绕着帅营一圈一圈,疑虑越发重重。 “莫不是...”吴佑胡乱猜道,“少夫人有孕在身,少主便不愿离开她半步,整日陪着她,连军中大事也不想多过问?” “不是。”李重元肯定道,他心中隐隐有个盘旋不去的预感,可他却不敢去证实,“让我...再想想。” 夜空月朗星稀,白日的厮杀让大家都是困乏无比,不过戌时,营地已经寂静一片。 殷崇诀卸下沉重的盔甲,蹲坐在林子旁的溪流边,摸出汗巾漂着潺潺的流水,拧干汗巾擦拭着脸上混杂的汗渍与血迹。 巴掌大小的汗巾很快便浸满了殷红色,殷崇诀正要俯身再搓洗一把,听见身后零星渐近的脚步声,顿了顿缓缓转过身——“是你...” 第86节 人影愈来愈近,朝殷崇诀递过一块帕子。朦胧的月色下,那张萦绕心头的面庞幽幽清晰,咫尺之间却又远在天边的那个人,正无声的看着疲惫不堪的自己。 殷崇诀背过身没有去接,嘴里道:“这么晚你出来做什么?有孕在身就要好好歇着。” 岳蘅蹲下身子,揉搓着手里的帕子拧干,伸到殷崇诀手边,又扯下他手里的污巾,沉默的漂洗着。 殷崇诀攥住手里的湿帕,无力的倚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抬眼遥望着夜空上的明月,带着嘲意低低的笑了声。 “阿蘅...”殷崇诀哑着声音道,“你恨不恨二哥?” 岳蘅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自若道:“不恨。” 殷崇诀失落的摇着头,“怎么会不恨?二哥之前与你说过的那些话...” “二哥。”岳蘅转过身笑了笑道,“不说那些了。今日的事...阿蘅是过来谢谢你。郡马爷那头,你应该也受了不少委屈...” 见岳蘅来见自己只是为了这个,殷崇诀顿觉戚戚,吞咽着干涩的喉咙一时半句话也无法说出。 岳蘅就着月色,见卸下盔甲的殷崇诀身上沾着的并不是自己的血迹,也是略微宽心,继续道:“若是...郡马爷他们越发咄咄逼人,二哥不用扛着应付,让他来见我就好。” “嗯。”殷崇诀挤出声音来。 岳蘅轻轻放下漂净的汗巾,才欲离开——“阿蘅...” 殷崇诀心头揪紧道:“你是因我负你,堵着一口气才跟了柴昭,是不是?!” “不是。”岳蘅头也不回道。 “阿蘅!”殷崇诀冲着那果决的背影难以自持的喊了声。 寂寥的林间深处荡着清幽的回音,可那个人,却没有应他一声。 周国,云都。 柴昭昼夜疾行,不过五日已经到了云都城下。抬首望着云都巍峨高立的城墙,低低喘着气。身后马队顺着柴昭的眼神看去,旭日下,云都宛若笼罩着耀目的金色光辉,俨然如都城般高贵屹然,让人肃然起敬。 “云都...”柴昭低声自语,“随我进云都!” 柴王府。 “郡主!”管家小跑着唤道,“郡主,您看谁回来了!” “大哥...”柴婧弹起身子又惊又喜,“一定是大哥回来了!” 柴昭大步走近,一边扯下满是尘土的斗篷黑巾递给家仆,一边道:“带跟我回来的壮士们下去好好招呼,一路日行几百里,大家都累了。” 见到数月未见的柴婧倚着厅门眼含泪花,柴昭也是百感交集,大手有力的按住柴婧的肩,低沉道:“我们进去说话。” 柴婧抽了抽鼻子,点着头随柴昭进屋,示意管家挥散下人,紧闭屋门。 见柴婧面容憔悴,柴昭知道这阵子她也是焦心急虑,日子并不好过。 柴婧吸了口气平复着见到堂兄后的少许宽心,疑道:“只有大哥你一人回来?阿蘅呢?你也舍得不把她带走身边?” 听见“阿蘅”二字,柴昭一路严峻的面庞露出发自肺腑的喜悦,柴婧见他如此,也是猜到了几分,红唇轻张道:“见你这样,是不是...有了柴家的喜事?” 柴昭低笑了一声,点头道:“阿蘅...已经坏了我的骨肉。” “果真如此!”柴婧欢喜道,“柴家终于有后了。” 柴昭嘴角泛起难掩的笑意,“一路颠簸,阿蘅初有孕也不便折腾,有云修在,你我不必担心。” “云修?”柴婧抿着唇道,“指望他?你还不如指着阿蘅自己。” 柴昭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按下道:“你为何不问我,重元怎么没有跟着回来?” 柴婧自若的给柴昭斟满茶水,清澈的杏眼凝视着翠色甘冽的茶水道:“我交代送信的那几人,要把密函亲手交给你。想必大哥收到密函的时候,就知道此事我也不想让重元知道。” “不错。”柴昭点头道,“重元是我的亲信重将,又是柴家的郡马爷,任何信笺,尤其还是王府的来信,一贯都是必经他的手,方可呈到我这里。府上的亲卫直言要亲自面见我,我自然知晓了你的意思。” 柴婧将茶盏推到他手边,轻叹了声道:“此事关系重大,父王也只和我们二人说起过,既然是父王的意思,也只有暂且避开重元,待柴家事成...相信他自会明白吧。” 柴昭摩挲着茶盏却没有递到唇边,沉默片刻张口道:“叔父临行之前,可有再三交代你什么?” 柴婧道:“你回来之前,王府决不可轻举妄动,还有就是...让大哥你,做自己想做的事,万万不能交出虎符兵权,就算他真的迈不出皇宫,也绝不可以交出。” “我离开军营之前,已经交代过殷家兄弟。”柴昭缓缓道,“强攻雍城,以昭显我柴家军誓夺梁国之意。” 柴婧会意道:“想必也就这几日,长公主便会派人到军中宣你退兵回京。楚王纪冥一定也会收到消息,只等着柴家军撤回,以解雍城之围。此时强攻不止,便会乱了纪冥的心思,不知大哥你到底是何打算,是不是甘愿弃了自己叔父的性命,也要踏平梁国,一统山河。” “不错。”柴昭幽幽道。 柴婧秀眉微蹙继续道:“如果我们预料的不错,紧接着,纪冥便会设法让柴家军上下都知道,柴少主只顾自己的野心霸业,不顾对自己有重恩的叔父生死,此少主狼心狗肺,让人发指...” “到时候军心动摇,再难驾驭。柴家军不战自败。”柴昭露出鄙夷之色道,“在此关头,长公主出此狠招,她与纪冥一定是私下有所勾结,要一起置我柴家于死地。” “你我行事迫在眉睫。”柴婧按住桌角,“还有就是...军中你所依托的那几人,能不能替你镇住这一时,撑到你我救出父王,扭转乾坤。” 见柴昭面色凝重,柴婧又道:“阿蘅和云修自然不必多说,殷家兄弟...大哥,你觉得他们可以真可以帮到柴家这次?” “当用之,必用。”柴昭果决道,“殷崇诀是可以不顾一切谋事的人,他立功心切,只愁无处施展,有此机会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助我。我信他可以做到。” “大哥看人与父王一样,从不会错。”柴婧站起身道,“王府暗卫八百人,皆已就绪,徽城那边我们的人也已经准备妥当。大哥比我预料的还要快上几日,徽城那边定是始料未及,我们的把握又大了些。” 柴昭环顾王府,见柴婧眼中仍有星星点点的不安,似笑非笑的扯开话道:“若大事可成,我与叔父说,迁都云都可好?” 柴婧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我自小也觉得徽城远远比不上咱们云都,虽不知道是哪里欠缺了些,可还是觉得云都无城可比,才是最好。” “因为王气聚在云都。”柴昭扬起唇角的弧度。 第87节 “若是失手...”柴婧的声音低了下来,试探着道。 “绝不可能。”柴昭灰眸闪出让人不敢直视的精光,“柴家拖到今日,不过是不想背上窃国谋逆之罪名,而今是南宫一族负我柴家在先,她要挟叔父将我逼上绝境,柴家覆灭,大周必亡。我与你这次进京,并非窃国,而是...”柴昭饱含深意的看向柴婧。 “而是...”柴婧的面颊泛起久违的血色,“护国!” 第65章 笑眸清颜 柴昭灰眸闪出让人不敢直视的精光,“柴家拖到今日,不过是不想背上窃国谋逆之罪名,而今是南宫一族负我柴家在先,她要挟叔父将我逼上绝境,柴家覆亡,大周必灭。我与你这次进京,并非窃国,而是...”柴昭饱含深意的看向柴婧。 “而是...”柴婧的面颊泛起久违的血色,“护国!” 雍城外,军营。 十日,整整十日,李重元和吴佐吴佑都未见到柴昭一面。 雍城久攻不下,一贯沉稳许多的吴佐也有些难耐,几次三番绕着帅营打转,终是憋忍不住,扯着嗓子喊道:“少主,吴佐求见!还望少主见吴佑一面!” 云修不耐烦道:“你怎么也学着你弟弟那个德行,没事一天来喊个三五次,也不怕扰到了少主和少夫人。” 吴佐正欲辩上几句,只听身后有人喏声道:“吴将军是不该吵吵嚷嚷的,少夫人有孕在身,最怕有人扰到,惊了胎气可就不好了。” 吴佐退到一旁不敢吱声,云修见沈泣月端着碗盅款款走近,心里也是明白了几分,抱肩道:“沈姑娘还是绕道吧。” 沈泣月盈盈一笑,娇声道:“云修将军,我可不是来求见少主的,这是我炖的羹汤,安神保胎最最好了,军中吃食粗糙,少夫人和腹中的小少主怎么受的住?还望云修将军让泣月进去,放下羹汤就会立即离开。” “这...”云修装作为难的转了转眼珠子,“我去问问少主的意思。” “让沈姑娘进来吧。”帅营里,岳蘅高声道。 沈泣月心里微微一颤,也不曾想过自己这寥寥数语便可得以进帐。 “沈姑娘请。”云修掀开帐帘示意沈泣月可以进去。一旁的吴佐咧嘴看着,那帐帘又急促的落下,吴佐眯着眼也看不清柴昭的身影。 沈泣月怯怯的缓慢走近,抬眼小心翼翼的朝帐中看去—— 柴昭一身平日的黑衣束服,半搂着岳蘅的身子悠悠倚靠在案桌边,大手包裹着岳蘅的酥指,执着狼毫笔埋首在纸卷上写着什么。岳蘅倚着他端坐着,盘起的发髻挡住了身后丈夫的半边面庞,听见沈泣月渐近的步子,岳蘅抬头看去,微笑着道:“沈姑娘放下就好,有劳了。” “额...”沈泣月愈发走近,嘴里低低应了声,“少夫人客气。” 柴昭就在自己咫尺之间,沈泣月竭力看着,他低垂的长睫确是柴昭的眼廓,可沈泣月看不见那双灰色的瞳孔;他冷峻分明的侧脸也似柴昭那般英俊,可却无法确定他就真真是柴昭,柴少主。 见沈泣月放下碗盅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岳蘅笑了声道:“沈姑娘是要看着我喝下去么?” “不是...”沈泣月知道自己有些失态,赶忙退后了几步拘了个大礼,“泣月这就出去了。” “柴昭”靠着岳蘅更近了些,贴着她的耳背低哑道:“阿蘅还想写些什么?我带着你...” 岳蘅执正狼毫笔,口中喃喃道:“不如就写,此生永乐...” 沈泣月摇摆柳姿转过身去——“愿吾妻婧儿,此生永乐...” 云修目送着沈泣月走远,抚着心口轻轻吐出一长串气。 岳蘅描下最后一笔,见殷崇旭还紧握着自己的手,脸燥的发起热,“大哥...” “嗯...”殷崇旭触针似的弹开身子,起身背对着岳蘅,满是愧意道,“大哥失礼了...” 岳蘅揉了揉被殷崇旭攥了好一阵的手,收起桌上的宣纸轻松道:“大哥是怕那沈泣月再半途折返回来吧。看不出大哥样子纯良,行事倒也是十分小心妥当...” 殷崇旭当然知道岳蘅是帮自己开脱解去尴尬,歉意又是从心底涌出,竟是无言以对。 岳蘅收拾好东西,笑嘻嘻的看向殷崇旭道:“大嫂和阿蘅都怀了身孕,不如...你我在这里替两个没出世的孩子做个主...” “阿蘅是想...”殷崇旭眼眸闪动着。 “虽是有些俗气,可柴昭想的一定和我一样。”岳蘅抚着小腹道,“要都是男孩,就让他们结为兄弟,要都是女孩,就让她们结为姐妹,若是一男一女...”岳蘅扑哧笑出了声,“大哥你怎么这幅呆傻的模样,不觉得有趣极了么?” 殷崇旭望着岳蘅展开的欢颜,却没有笑,认真道:“亲事也不能我们二人就给孩子订下。”殷崇旭竭力压制着心底的悸动,“总要他们自己钟意才行。” 岳蘅止住笑声,像是听出了殷崇旭话里的深意,顿了顿道:“大哥说的也是,柴昭那个莫测的性子,他的孩子指定也不好应付吧。” 殷崇旭挤出笑来,那一声低低的叹息,盘旋心底。 见沈泣月从帅营出来,李重元疾步上前拉过她问道:“如何?可有亲眼见到少主?” 沈泣月回头看了看远处的帅营,垂下头道:“见到...又像是没有见到,我也是说不准...” “这是哪里的话?”吴佑急道,“见就是见到,没见就是没见,沈姑娘这话我可是听不大明白。” 沈泣月楚楚的看着李重元因焦虑而紧蹙的眉头,轻声道:“帐中确实有位少主,与少夫人依偎着习字闲谈,甚是亲昵的模样...可是...” “可是什么!?”李重元也有些按耐不住的追问着。 “可是...”沈泣月鼓足勇气道,“自始至终,直到泣月离开,泣月都不曾见到少主的真容。那张脸...”沈泣月合上双目回忆着,“像是少主,又像不是...可声音低哑,又与少主相似...” 沈泣月忽的想起了什么睁开梢眼,李重元像是又看见些许希望,“沈姑娘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可疑之处?” 沈泣月虽然没有看见岳蘅身后那人的全容,可她清楚的记得,那人紧覆岳蘅的英武身姿,小心翼翼,却又深情难掩,仿若珍惜着在她身旁的每一刻,再也不舍离开——这份自己都可以看出的爱意,也只有柴昭了吧。 “应该...就是少主...”沈泣月咬着唇尖道,“也只有他,会待少夫人这样...” 李重元叹了声撇过脸,“沈姑娘说是,应该就是少主。看来是我们想多了,强敌当前,少主又怎么会弃大军而去。重元大胆,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念头...” “少主就在帅营,为何不愿意见我们!”吴佑不甘道,“那殷崇诀却是进城自如,实在是气死我了!” “少主器重他们兄弟又不是这几日的事。”吴佐按了按弟弟的肩宽慰道,“再说,人家有本事也是不假。军中上下要团结一心,你这个毛躁性子,切勿再惹出什么事来。此事到此为止,千万不能在军中掀起什么浪头,听见了没有?” 第88节 吴佑不情不愿的哼哼了几声。 次日清晨。 “重元大哥!重元大哥!!”吴佑上气不接下气的挥着手里的信笺狂奔而至,“大事不好!”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李重元皱眉不悦道,“有何大事不好?尽是满口胡言!” 吴佑煞白着脸呈上信笺,也顾不得替自己解释,急道:“京师诏书...急召少主撤军,回徽城!王爷,已经在徽城宫里了...” 李重元惊得倒退几步,慌忙掸开信笺,只是看上一眼,脸色已经骤变,闪黑的眸子刹间光彩尽失,灰暗一片。 “重元大哥,这该如何是好?”吴佑擦着滴答的汗水无助的看着发愣的李重元。 “如何是好?”李重元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去见少主!” “云修,你还不让开!”吴佑抢在李重元身前怒气冲冲道,“十万火急的大事,若是耽误,你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云修朝他伸出手道:“诏书你拿来,我呈给少主。” “你!”吴佑跺着脚道,“重元大哥和我要见少主,你再这样不识抬举,我可真要不客气了。” 云修亮出半截刀刃,冷冷道:“少主不传你进去,我便不会让你们踏进半步。吴佑你不是不知道,我此生只听少主与少夫人号令,旁人的,我可不听。” 李重元拉住就要亮兵器的吴佑,冲帐中高喊道:“少主,京师诏书就在重元手上,王爷被诱至皇宫,软禁至今!长公主召柴家军速速回大周,要您亲自面见圣上!事关重大,重元求少主得见!” “让云修把诏书呈进来。”帐中传来沙哑之声。 “重元要亲自面见您,事关柴家生死,王爷安危...少主!”李重元单膝跪在了帅营前。 云修扯下吴佑攥着的诏书,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去,将诏书塞进岳蘅手里,又抱着长剑堵在了帐帘外,戒备的看着李重元与吴佑。 “大哥你看。”岳蘅摊开诏书与殷崇旭一起看着,“南宫燕果真打的这个主意。” “粗粗算一算。”殷崇旭思索片刻道,“一过十日有余,少主肯定已经到了云都...” “没准已经在去徽城的路上了。”岳蘅附和道,“这几日弥足珍贵,亏得郡主和柴昭都是当机立断的人...”岳蘅忽的不再说下去,星眸隐约闪烁着复杂之色。 殷崇旭指了指帐外道:“外头那俩人,怎么应付?” 岳蘅收起诏书,走近帐帘道:“少主已经看过诏书,雍城战事告急,柴家攻克也就是这几日的事,长公主远在京师,不知晓战局之微妙...暂且不用理会,待大军夺下雍城再议。” “夺下雍城!?”李重元震惊道,“长公主信中,是让少主率军速速回京。若是抗旨不从,王爷只怕是性命堪忧!”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岳蘅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郡马爷是忘了那日在泽天大殿,柴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皇上和长公主立下的军令状吗!若是攻梁败归,柴家便会贬回苍山,终生不能踏出半步,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李重元深重的喘着气,指节紧攥发出脆响,忽的站立起身,伸手便去掀那帐帘。云修剑刃脱鞘,傲目似火道:“郡马爷,你何至于此?” 见云修拔剑相向,吴佑按耐不住也拔出佩剑,直指云修道:“云修,让开!” “有我云修在,任何人不得踏进帅营半步!”云修一个示意,守着帅营的十余名金甲护卫也是齐齐亮出银枪,锃亮的枪头毫无惧色的指着就要闯入的李重元一众。 第66章 月黑风高夜 云修剑刃脱鞘,傲目似火道:“郡马爷,你何至于此?” 见云修拔剑相向,吴佑按耐不住也拔出佩剑,直指云修道:“云修,让开!” “有我云修在,任何人不得踏进帅营半步!”云修一个示意,守着帅营的十余名金甲护卫也是齐齐亮出银枪,锃亮的枪头毫无惧色的指着就要闯入的李重元一众。 “少主!”李重元最后喊道,“您不见重元,重元纵是豁出性命也要见您。只怕这帐中与少夫人一起的,并非真是少主您吧!少主,您若听见,请出帐见我一面!” 见帐中柴昭仍是寂静无声,李重元怒下决心,咬牙拔出腰间的佩剑,“少主,重元只有冒犯了,待见到少主,重元自当任由您处置。” 吴佑挥了挥手,身后数百军士也是亮出兵器,将帐外十余名金甲护卫团团围住,剑拔弩张之刻,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重元回头看去,只见殷崇诀带着数百殷家堡的人闻讯赶来,还未等靠近帅营,吴佑已经下令将殷家堡的人挡在外头。刀剑相碰声愈发激烈,眼看就有争斗之势。 “少主,这就是您想看到的么!?”李重元高声喝道,“柴家军此番内讧,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少主!” 岳蘅一把扯开帐帘,手中高举虎符道:“皇上钦赐虎符在此,谁敢引柴家军内讧造次!” 李重元睁大眼看去,岳蘅手中握着的确是南宫辰钦赐给柴昭的那块虎符,映着午时的日头黑光四溢。 “虎符...”吴佑喃喃道,手里的长剑一时有些抓不利索。 “虎符在此,李重元,你还想怀疑什么?”岳蘅镇定道,“大周国有令,执虎符者,可统领举国三军,见虎符者如见圣上,李重元,吴佐吴佑,你们还不跪下?!” 岳蘅寥寥数语,星眸澄定坚决,不怒自威。吴佐手心一软,还未脱鞘的佩剑骤的脱手落地,朝着岳蘅单膝跪地,深埋头颅道:“属下无知蠢钝,还望少主和少夫人恕罪。” “大哥,你...”吴佑看着有些服软的兄长有些急道。 岳蘅晶亮无惧的眸子幽幽看向僵着身子的李重元,低声道:“郡马爷,这么多人看着,你是要存心让自己和少主难堪么?还有便是...惹起柴家军内讧不快的,便是郡马爷你了,征战在外,内讧乃最大的忌讳,雍城的纪冥,只怕也是坐等着你我翻脸,让亲者痛,仇者快的...放眼看去,也只有郡马爷你,是不是...” 李重元身子不禁一阵哆嗦,掌心也渗出细密的汗珠来,可仍强撑着道:“王爷乃我岳父,他生死攸关...我怎么可以视若无睹!您和少主,也不可以...” “诏书所言真假尚无定论。”岳蘅眨着眼道,“柴昭手握大周军权,皇上与长公主就算有天大的胆子,柴家军一日在外,他们就绝不敢对叔父如何!这样的道理,以智谋著称的李重元李郡马会不明白?” “少夫人...”李重元颤声的说不出话来。 岳蘅摆手示意他无须再说,继续道:“今日的事,我和柴昭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郡马爷也无须压在心底积出什么芥蒂来。雍城里的梁军已经支撑不了几日,一鼓作气拿下雍城才是当务之急。郡马爷,你说是不是?” “...”李重元纠着眉头狠狠挤出话来,“...是...” “那便对了。”岳蘅展开笑颜道,“都是一家人,团结一心才可以无往不利。” 这般说着,岳蘅大眼含笑扫视过吴家兄弟,转身走进身后的帅营。殷崇诀怔怔看着岳蘅飒飒倩影,忽的生出怅然若失之意。 帐营里,岳蘅扶住桌角大口大口的急喘着,面色微微泛起燥红,殷崇旭赶忙扶着她缓缓坐下,斟了杯暖茶递到岳蘅手边,关切道:“哪里不舒服?与大哥说。” 岳蘅摇了摇头,微抖着手握住茶盏,稍稍平复了片刻才慢慢贴近唇边,抿了口才觉得略微好受了些,“我没事。就是刚刚...见熟识的李重元那几人真的对自己举着刀剑...还是有些...”岳蘅自嘲的笑了笑,“不说了,这不是暂且没事了么。” 第89节 这般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岳蘅才想起自己竟还紧紧攥着柴昭留给自己的虎符,赶忙张开手心,放下已经浸的汗湿的黑色虎符。 “一块虎符,竟如同圣旨般管用?”殷崇旭迟疑着想伸手去触。 岳蘅笑道,“大哥拿起来看看也无妨。再怎么好使也就是块石头。” 殷崇旭小心翼翼的摸向虎符,执起凑到眼前细细看着,摩挲着上面的暗纹道:“李重元誓不罢休的模样,见到这块虎符,便也不再追着少主的事不放?” 岳蘅托腮看着殷崇旭手里的虎符,点头道:“大哥有所不知,执虎符者,可号令三军,若是主帅暂有不便,虎符所托之人也可行此号令。上下将领军士,是只认虎符不认人的。” “原来如此。”殷崇旭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李重元他们跟变了个人似的。阿蘅手执虎符,就算少主当真不在军中,他们也只得听阿蘅你的号令。如此这般...就算他再多疑虑,也是无可奈何...” 那块满是暗纹雕花的黑色石块,像是有无穷的魔力一般,惹得人只想一触再抚,爱不释手。殷崇旭又看了看,这才按在桌上,看着岳蘅道:“少主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留给你,他心里最最信任的,也是阿蘅你。阿蘅不愧是侯门之后,将门虎女,也扛得起少主的重托。” “大哥又笑话我。”岳蘅收起虎符红着脸道,“壮胆唬人哪个不会?” 殷崇旭不再说话,看着岳蘅好转的面色,轻轻吁出一口气。 周国,京师,徽城。 柴家八百暗卫分做数批前后奔赴徽城,殷家的人更是扮作货郎商贾早已经游离徽城数日。看起风平浪静的徽城,肆意弥漫着叵测汹涌的暗潮。 “大哥。”头戴斗笠的柴婧按下手里的酒盏,探头朝酒馆窗外看去,又收回眼神看向柴昭道,“看你胸有成竹的淡定模样,一定是早有谋划了吧。” 柴昭不紧不慢的品着酒水,回味着道:“徽城真不是什么宝地,连这一杯浊酒都是淡的很,我还是最爱咱们云都的十年竹青酿,那才叫天下少有的美酒。” 柴婧悠悠笑着,端起酒壶又替柴昭斟满,嘟囔着道:“这个关头还能谈笑饮酒的也只有柴少主了。行行行,婧儿答应你,此行若是顺利,回头就把王府珍藏了十余年的竹青酿给少主您挖出来,喝个一干二净不醉不归,如何?” 柴昭得逞一笑,“郡主虽非男子,可也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得记好今日的话。”说笑了几句,柴昭收起笑意,灰眸不经意的环顾四周,见无可疑之处,这才压低声音缓缓道,“今夜...” “今夜就行事?”柴婧诧异的低呼了声,“会不会急了些?” “并非行事。”柴昭指节轻敲着桌板,瞥了眼酒馆外的西街,“今夜我们往西街那头去,见一个人。” “西街?”柴婧朝西街方向看去,想了想道,“西街尽头,只有一个...”柴婧豁然道,“我知道了!是——太尉府!” 柴昭又是一杯浊酒下肚,神色镇定自若。 “大哥要去见一见苏太尉?”柴婧试探着柴昭的意思。 “非也。”柴昭故作玄虚的摇着头,“苏家人精明莫测,最最精怪的...便是...” “苏星竹。”柴婧笑道,“自以为天下最美最仙最该人人爱慕的——苏大小姐。” “美若天仙,却心如蛇蝎。”柴昭眼眸顿如寒星般凌冽无情,“可你我却又是不得不见此人一面。” 柴婧会意道:“我也得到消息,皇上病重这阵子,进出宫门最频繁的就是这苏星竹了。她日日都会面见长公主,连太傅洛辛等重臣都不如她这般得长公主信赖依靠。大哥...是想从她口中得知皇上和王爷确凿的消息?” “不错。”柴昭果决道,“也只有她知道的最为清楚。” “可是...”柴婧迟疑着道,“你我这样进的徽城,他们苏家必然视如大敌,没准把我们绑了押入宫里也说不定?” “郡主这又是犯傻气了么?”柴昭望向窗外身着便服的柴家暗卫,“苏家父女惜命,柴家被步步紧逼到了今天这一步,更是唯一条命可以与之相博了。” 柴婧杏眼骤亮,凝视着面前柴昭宠辱不惊却深藏大略的灰眸,本还有些的担忧早已寻觅不见,满满的只有摩拳擦掌之志。 夜幕像是不愿落下,又似不可不落,如火的烈日沉重的西坠不见,如钩的弯月只是略微晃了眼,就无声的隐秘进层层叠叠的暗云之中。 幽长的西街在夜色里闪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忽的骤然熄灭,漆黑一片。 太尉府外。 “而下朝庭是连灯油钱都支不出来了么!”寒冰似怒的脆声由远及近传来,苏星竹怒甩衣袖道,“一路连盏灯都没有,都是一群不懂做事的狗奴才!” 凉风袭来,遥看黑漆漆的一路,苏星竹忽觉脊梁骨有些发冷,迟疑慌乱的不敢迈出步子。 身后跟着的丫鬟怯怯道:“小姐,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老爷可要担心了。路是黑了些,奴婢搀扶着您慢些走。” 苏星竹深吸了口气,一脚深一脚浅的踱开步子——这样的寂静,有着骇人的气息,竟比自己日日踏入的深宫,更要诡异许多。见自家的府邸渐渐清晰,苏星竹这才略微放下心。 ——“来人!”苏星竹迈进院子高声喊道,“一个个都死去哪里了?才过戌时就都偷懒去了么!” 小丫鬟环顾着四周,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喃喃道:“不该啊,连管事的都去睡了不成?” ——“苏小姐真是不改玩性,身为大家闺秀过了戌时才回府,可有些不大妥当吧。” 听着这萦绕耳边盘旋心上的熟悉声音,苏星竹惊得倒退几步,捂着心口惊惶道:“是你!?柴...昭!” 第67章 通天的礼 ——“苏小姐真是不改玩性,大家闺秀过了戌时才回府,可有些不大妥当吧。” 听着这萦绕耳边盘旋心上的熟悉声音,苏星竹惊得倒退几步,捂着心口惊惶道:“是你!?柴…昭!” 昏暗的灯火下,那英武高挺的身姿若隐若现,唇角孤傲的弧度让见者都是心生敬畏。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厅里苏瑞荃咳了声低沉道,“真是愈来愈不懂规矩。” “爹...”苏星竹回过神来,赶忙疾步走进正厅,才看清父亲的面容,就被他身边另一人引去目光,“...柴...郡主?” 柴婧悠悠笑着站起身,“苏小姐,好久不见。” “家中何时来的贵客?”苏星竹努力镇定着道,“爹该早些和女儿知会一声的。” “到了也没一会儿的。”未等苏瑞荃发声,柴婧抢先道,“也就刚到半盏茶的工夫。是吓着苏小姐了?” 苏星竹警觉的环顾着四周,见数十名黑衣裹面男子贴着墙壁站立着,手中持着各色兵器,暗眸不见微毫闪动,一看便是柴家训练有素的暗卫死士。 第90节 苏星竹顿时明白,只怕自己家中还远不止这些个人,里里外外该都在柴家的掌心之中了。苏星竹随即笑盈盈道:“柴郡主和柴少主是有事要和我爹谈?那星竹也不便打扰,就先...” 见苏星竹转身就要离开,柴昭缓慢沉稳的踱开步子挡在了她的身前,沙声道:“苏小姐留步,我和郡主定然有太多话要与苏太尉说,但今夜到访..想见的人,是苏小姐。” “我?”苏星竹水袖掩面笑出了声,“柴少主真会说笑,你过往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交谈起来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日竟是为了星竹而来?星竹可有听错?”边说着,苏星竹又细细看去,“怎么不见你夫人岳蘅的身影?看来这下我便该信柴少主了,爱妻都未同行,看来果然是为了星竹...” 这娇声软糯情漾,又是眼波流转颇具挑逗之意味,柴婧厌恶的瞥了眼故作媚态的苏星竹,轻轻的咳了声。 柴昭扬起嘴角,也不愿搭理她,眼睛看着端坐着不敢动弹的苏瑞荃道:“苏太尉这等得力的女儿,难怪可以自如进出皇宫,比那太傅丞相和满朝文武都要得宠的多。” 苏瑞荃脸色顿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柴昭与郡主也不愿多扰府上,有几句话,问完我们便会速速离开。”柴昭挥开衣襟大大方方的坐下,“皇上...可否安好?” 苏星竹虽是故作着平静,可听到这话还是冷不丁僵直了脊背,媚意天成的眸子也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寒意。 “苏小姐...苏小姐?”柴婧见苏星竹傻傻愣住,唤了几声道,“是我大哥说的不够清楚么?皇上,如今是否安好?” “皇上的病...”苏星竹吞吐着道,“正在调理之中,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柴婧摇了摇头,“不见得吧。天花虽非不治之症,可一晃已有月余,若是在痊愈之中,为何连太傅他们都不得以见皇上一面?若是还未好转...毒意燥热聚在体内这么久...皇上年幼的身子又怎么可能抗的住?苏小姐...我和大哥最恨的便是旁人睁眼说瞎话,你而下这个假话...说的罪过可不小。我劝你再好好想想...皇上的病,到底如何!” 柴婧虽是口气温和不惊,可字字有力,老练如苏星竹,也是略微一个哆嗦。 “你俩若想知道...”苏星竹深吸了口气道,“长公主既然都已经召见你们入宫,为何不等见了长公主,去问她便是,没准得长公主答应,还能亲眼见皇上一面。” 柴昭重重的按住身旁的桌角,锐利的灰眸直直盯着苏星竹因惊慌胆怯而微微泛红的脸庞,低哑着道:“苏小姐!” “嗯...”苏星竹颤声应道。 “苏小姐...你不老实!”柴昭意味深长的扫视着这对深不可测的父女,“长公主既召我等入京,所传之书必是密诏。柴家军征战在外,正是紧要关头,召主帅退兵此事可大可小,稍有不慎便会给梁国纪氏可趁之机,再犯我大周。这样的机密之事...苏小姐...你竟然也会知道!?看来,长公主真的很器重你。” 苏星竹自知嘴快失言,后背惊起一身冷汗,急促的喘着气说不出话来,低垂下头不敢直视柴昭。 苏瑞荃正要替女儿开脱几句,柴婧恰到好处的执起茶壶挡在了他身前,杏眼闪动着道:“苏太尉,我给你斟杯茶。” 苏瑞荃只得咽下话去,再看看四周的柴家暗卫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自己父女,轻跺了下脚无言的缩回刚刚才前倾的身躯。 见苏星竹良久无言以对,柴昭轻笑一声道:“苏小姐说不出口,我替你说可好。皇上...只怕多半已经是...归天了吧!” 此言一出,苏家父女脸色煞白,正欲端起茶盏喝口水压压惊的苏瑞荃,手一个发抖茶盏滑指而坠,清脆的碎裂声在正厅里更显骇人。 “柴昭...”苏星竹泛青的唇尖不住的哆嗦着,“不可胡言乱语!” 柴昭忽然抬手重击了三下掌心,正厅外传来一阵急促整齐的脚步声,苏星竹抬眼看去——只见百余名暗卫列阵布在自家的院落里,脱鞘的兵器在漆黑的夜里闪着凛冽难挡的光泽。 ——“柴昭!你...” “苏太尉和苏小姐不会真以为...我柴昭此番入京,只是为了见长公主一面吧。”柴昭波澜不惊的面容更加让人不寒而栗,“如苏家人的睿智,自然不会这么以为。既然苏家人是出了名的可用之人,自然也知道,我与郡主此番登门到访,绝无半点恶意,相反...”柴昭颔首一笑道,“该是给太尉府送上了一份通天的大礼。” “通天的...大礼...”苏瑞荃瘫在楠木椅上喃喃着道。 柴婧眼含笑意柔声道:“平日里父王没少和婧儿还有大哥提起过,朝中他最最佩服的,就是苏太尉您。柴家军得以领兵攻梁,苏太尉可也是说了不少话的。还有便是...”柴婧看了眼柴昭道,“我大哥和阿蘅的婚事,苏太尉还亲自赶来道贺...这一份份的恩情,我们柴家,都深记心底,从未忘记。” “柴郡主...客气了。”苏瑞荃拾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已经滑落不止的汗珠。 “我不与苏太尉客气的。”柴婧摩挲着桌上的纹路道,“只是这份通天的大礼,苏太尉可千万不要客气的不愿意收起。我大哥这样的性子,别人若是推了他的礼物,他可是会...” “不客气...不客气!”苏瑞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胡乱的应付着道。 “苏小姐可愿意替你父亲收了这份大礼?”柴昭侧身问道。 “这份大礼既然可以通天,也定是会被踩在脚底,永不复生吧。”苏星竹咬紧唇尖道,“大礼实在太重,太尉府...只怕难以承受。” 苏星竹骤然对眼前这个傲立的男子泛起入骨的恨意——这个她曾经不愿意多看一眼的落魄子弟,为什么,为什么一天比一天让人仰视,就算自己高昂起那张倾世的娇容,也对视不了他那双如深湖般难以望穿的眼睛。 ——“柴昭既然做不了苏家的女婿,那便就让他滚回苍山,此生再不得以踏出半步!” “星竹!”苏瑞荃颤颤巍巍道,“不得无礼!” 柴昭别着手环视着苏家满是珍奇的正厅,定格在苏瑞荃纠作一团的苍老面孔上,“莫不是叔父真的看错了人?苏太尉赤子之心日月可鉴,不愧为南宫家肱骨之臣,誓死不弃!” “那大哥打算怎么做?”柴婧拣起一个果子掂了掂,不紧不慢的剥开道,“待婧儿先尝个果子,馋了有一阵了呢。” 柴婧唇齿微张,那一汪蜜水涌入口中。苏瑞荃瞧着又是发抖不止,不敢再看。 “好吃!”柴婧啧啧赞道,“大哥,京师就是京师,都是上好的东西,连个果子都比云都甜美润口的多,婧儿喜欢,可得多带些回云都,慢慢品尝才是!” 见苏星竹仍是站立着一动不动,柴昭注视着她凝如白脂可见血丝的脸颊道,“叔父从决定迈入京师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我们叔侄再无见面之时的打算。叔父甘愿一死,也要柴家完成夙愿一雪前耻。此行我并未把虎符带在身上,柴家军,绝不会撤兵!边关我坐拥十万雄师,如今又把你太尉府围的如同铁桶一般...胜负早已可以一眼看穿。苏小姐聪明无双,你们父女还有大好的前程光景...可有替自己想好,值不值得为南宫家豁出命去?” 苏星竹不甘的咬牙道:“乱臣贼子,不得好死的!柴昭,我不信你和你叔父真的敢!柴家忠勇人所共知,你们若真是窃国,必遭人唾骂百世,永无安宁!” “哈哈哈哈哈哈!”柴昭大笑出声。 这笑声入耳,苏瑞荃更是吓得差点滑倒在地,紧紧攥着椅柄才勉强撑住身子。 “你笑什么?”苏星竹疑惑着愤愤道。 柴婧吞咽下最后一口果肉,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边,拍了拍手心道:“我来说给苏小姐听——柴家忠勇,替大周南宫一族保家卫国,开疆辟土,世人无不称颂。可皇上与长公主不知听信什么佞臣之言,将柴王爷困于宫中不知生死安危,又以柴王爷性命要挟,密诏逼迫边关征战的柴少主撤兵回京,蓄谋将这叔侄一网打尽,以解南宫家忌恨忠良之忧患...” 柴婧边说着,边缓缓走近脸色愈发难看的苏星竹,凑近她耳边笑道:“苏小姐,你说,柴家冤不冤?是不是该六月飞霜了?” “你们...”苏星竹的瞳孔难以自制的睁大道,“你们...是故意如此,故意...逼长公主使得此计!” 柴婧猛一击掌道:“苏小姐果然冰雪聪明,可成大器啊!” 苏瑞荃吞着干涩的喉咙早已经难以发声,无神的双目眨巴着已无选择。 “如此一来...”苏星竹眸子骤暗,“你们柴家便可以被谋害之姿态拔剑而起,借长公主轻信旁人之言陷害算计柴家,无视大周安危祸乱朝纲之名...” 第91节 “你还少说了一句。”柴婧补充道,“我柴家,是为护国而来——清君侧!” “苏小姐。”柴昭高声又起,“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皇上,是否安好!?” “皇上...”苏星竹绝望的回头看了眼父亲,戚戚道,“皇上...早在十余日之前...就已经...已经驾崩了...” 第68章 刀剑相向 “苏小姐。”柴昭高声又起,“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皇上,是否安好!?” “皇上...”苏星竹绝望的回头看了眼父亲,戚戚道,“皇上...早在十余日之前...就已经...已经驾崩了…” 就算是早已猜出,可听这话由苏星竹亲口说出,柴婧还是半张着嘴震了一震,“大哥...果真如此!?”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柴昭振臂挥散堵在厅门外的百余名暗卫,薄唇微动道。 苏星竹自知已经无力回天,哀声道:“就在柴王爷进京的前一天...皇上病发不治...” “除了你和长公主,还有何人知道皇上驾崩之事?”柴昭镇定的细细问着。 苏星竹摇了摇头道:“皇上是深夜离去的。轮值的太医已被长公主暗地赐死,余下的人,便是自小服侍他们姐弟的亲近内侍,无人会泄露半句。” “还有便是你们父女了,是不是?”柴昭不动声色道。 苏瑞荃又是一个哆嗦,慌忙道:“老夫,也是刚刚才得知...” 柴婧已经无暇再与这苏瑞荃多话,急急抢道:“那我父王呢,如今在何处,是否安好?” 苏星竹颤声道:“柴王爷尚且平安无恙,除了不能踏出皇宫,其他都是好的,郡主放心。” 柴婧略微放下心,看向柴昭道:“大哥,南宫燕对圣上之死秘不发丧...光是此事,满朝文武便都会口伐不止,就算她南宫家十余名亲贵,怕也是保不住南宫燕了。” “南宫燕一个女人,还是做得成皇帝?”柴昭若有所思着,忽的看向苏星竹道,“长公主设计以叔父要挟命我撤军归朝...为的也是我手中那块虎符吧。虎符在手,她自然可以威慑朝臣亲贵推举出一位不得力的傀儡皇帝,她又可以长公主之尊驾驭大周...” 柴婧露出鄙夷之色道:“太蠢,就这样一幅脑子心肠,还想统领大周?苏小姐,你可别告诉我,这其中的伎俩,你也有份?” “星竹人微言轻,哪里说的上什么话。”苏星竹怯懦的垂下眉眼,“这些都是长公主自己的心思,星竹虽然觉得极为不妥,可也是劝说无用...” 柴婧骤然收住脸色原本温和之色,杏眼泛起冷意道:“苏小姐,你明知圣上驾崩多日,却与长公主一道欺瞒天下,此罪...当诛吧!” 苏星竹才有些缓和的面色又是化作惨白,急喘着气道:“长公主逼我隐瞒,星竹也是无计可施,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再说...”苏星竹绝望的看向背对自己似在深思的柴昭道,“柴少主,你那份可以通天的大礼星竹已经收下,这还不够吗!” “苏家果然出人才。”柴婧冷冷笑了声,“这份大礼,真是没有白收呐。瞧瞧,即刻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苏瑞荃见这俩兄妹如此,心里也是生怕自己还是见不得明天的太阳,狠下心道:“柴少主,;老夫...还可以给你们柴家添些筹码。” “哦?”沉默许久的柴昭缓缓转过身,紧盯着这个老狐狸道,“苏太尉说来听听。” “爹...”苏星竹已经无力抬高声音,这一声低弱的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苏瑞荃撑着椅柄艰难的站直早已经发软的腿脚,“待老夫去书房给柴少主取些东西。” 柴昭一个挥手,墙边迈出四名精干的暗卫,紧跟着苏瑞荃蹒跚的步子往后院书房而去。 柴婧半信半疑的凑近柴昭,压低声音道:“这老头可别是想使出什么花招吧?” “他们不敢!”柴昭掷地有声道,“苏家人识时务,我也愿意猜一猜苏太尉这添上筹谋的分量,相信一定不会让你我失望。” 不过稍许时候,苏瑞荃已经折返回来,手里攥着几封拆开的信函,苏瑞荃顿了顿,递向柴昭道:“柴少主请看。” 柴昭只是瞥了一眼,眼神已经定格在信函赤红的印鉴上——“梁国纪氏...?长公主果然与纪冥有所勾结!” 柴婧一把抢过信函,急急拆开看去,“...待除去柴家叔侄,小王愿答应南宫公主,以沧州为界,各得半壁江山,保得百年安平...” 苏瑞荃抖霍着如枯干的身躯道:“老夫有罪,不该替长公主做此传信之事...可苏家乃一介臣子,又怎么敢忤逆主上的意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还望柴少主和郡主饶了我们父女的罪过...”说着挥开衣襟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哀嚎道,“老夫泣谢柴家!” 柴婧早已经对这对父女鄙夷到了骨子里,可心里也知道他俩还是能派上些用场,缓着气息道:“苏太尉快快起来。之前也才说到父王念及着您的好处,这怎么倒向我们两个晚辈行如此大礼,快快起来说话。” 苏瑞荃知道这几封可治南宫燕罪名的信函也是有些份量,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默默的站到了一边。 “大哥。”柴婧走近柴昭,掸了掸手里的信函低声道,“加上这些,我们足矣去见长公主了。” 柴昭不再言语,灰眸澄定的注视着微微喘息孱弱颤抖的苏星竹,苏星竹竭力想掩饰着自己的惊恐与不甘,可泛红的鼻尖还有抽搐的面颊早已经将她出卖的干干净净。 她恨,恨自己不能将这个男人踩在脚下;她悔,悔自己当年的有眼无珠,竟没有看出柴家这个寡言孤僻的男人终有一日就要拥有无尽的荣耀;她怕,怕自己绚烂的年华就要毁在这一刻,再无天日。 但她终究是再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柴昭对自己袒露无遗的不屑与忽视——她得不到他,她选择恨。 柴昭大步离去,柴婧紧跟其后,没有再看这对父女一眼。暗卫整齐急促的步伐匆匆渐远,只剩下苏瑞荃与苏星竹心有余悸的对望无言。 见府上的不速之客终于离开,被困在柴房的下人才抖抖霍霍的挨个儿出来,管事的摸进亮灯的正厅,怯怯唤了声道:“老爷...小姐...没事了吧?” ——“啊!!...”苏星竹尖利的嗓音喊出了声,划破了死寂的子夜。 苏瑞荃环视着自家的一草一木,训练有素的柴家暗卫来去如风,并未损了太尉府分毫,可这看似完好的一切,已经是支离破碎了。 雍城外,柴家军营。 一日复一日,也不知道是何人散播的消息,关于主帅柴昭早已经不再军中的传闻盛嚣尘上,军中将士分作两派——一派认定柴昭自闭帅营不见外人,是早知叔父有难,不愿舍弃兵权相救,自是无言见柴家将士;另一派则是觉得柴昭早已经偷偷离开大军,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可这主帅,早不知道已经消失多久... 晚膳时,云修又听见有不少军士偷偷议论柴昭的事,眉宇紧皱着连饭菜也难以下咽,重重扔下手里的瓷碗,热乎乎的白饭落了一地。 吴佑哼了声道:“军中粮草金贵,云修,你不想吃,也犯不着作践了去,就算我们人人都入不了你的眼,一碗白饭也是得罪了你?云将军!” 云修也早是憋了一肚子火,一脚踢散燃着的柴火怒道:“你云爷爷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围着的军士多是吴家兄弟的麾下,见云修对自家主上不敬,也是暗搓搓的站起身,抱肩直视着云修,为首一人道:“云将军,你明明知道帅营里的到底是不是少主,为何不愿说给大家听?就眼睁睁的看着军中兄弟胡乱猜测,动摇军心?也难怪我家将军憋了许多的气,言语也难免有些冲撞。” 第92节 云修独来独往孤傲惯了,见吴佑纵容属下对自己的无礼质问,就算心里怒火中烧,可也知道此时不能冲动惹事。转过身道:“吴佑,看在你大哥份上,我也不愿和你计较什么,管好你这张嘴,不然迟早害了你的性命。” 吴佑朝自己的人暗暗使了个眼色,军士们会意的堵住云修的去路。云修环顾着众人道:“吴佑,你这是想逼我?” 吴佑昂起头,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没人逼你,不过是兄弟们不想你还没吃完饭就离开,不如...再坐会儿?” 云修的手慢慢摸向自己的佩剑,可又迟疑的不敢去拔。正在进退为难之时,哒哒的马蹄声渐近,殷崇诀阴沉着脸看着蓄意为难云修的吴佑,一言不发。 吴佑见来的是殷崇诀,冷笑了声道:“果真是一伙儿的人。云修,亏你之前还多厌恶这位殷二少,蛇鼠一窝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殷崇诀傲视着这一众摩拳擦掌的军士,狠甩马鞭一声脆响,众人都惊的一时不敢动弹,直直看着马背上的殷崇诀,不知他要做什么。 “我殷崇诀初入柴家军,知道你们一个个多是不服我殷家。”殷崇诀高声道,“战场厮杀,拼的不是出身,是胆识,是本事!沿路夺城,我与大哥身先士卒,可曾退却过半步!雍城数场惨烈的血战,我殷崇诀和殷家壮士哪一次不是冲在最前头,或死或伤,我殷家堡的折损该是柴家军各营最大的吧!吴佑吴将军,你看在眼里,我说的可有假?” 吴佑一时无以反驳,悻悻的没有应答。 殷崇诀见他无话可说,继续道:“大敌当前,我柴家军内忧外患,你们不想着如何替少主解忧夺城,反而一个个在这里无端生事,成何体统!吴佑,你身为少主身旁的大将,不知轻重,只会让少主失望。” “你!”吴佑愤愤的喝了句,周围军士却面面相觑的相继退开步子,不敢再堵住云修的去路。 殷崇诀低笑了声道:“大家看在眼里,应该知道自己听命于谁,效力于谁。切勿因自己主上愚昧,毁了自己的前程!” “殷崇诀!”吴佑忍无可忍猛的拔出佩剑,直指殷崇诀怒喝道。 “这就拔剑了?”殷崇诀啧啧了几声摇着头,“都说云修鲁莽急躁,照我来看,你吴佑才是顶顶鲁莽的那个。” “有本事你就与我一战!”吴佑挑衅道,“胜过了我手里的剑,再说刚刚那些话也不迟。” 吴佑本料定殷崇诀是万万不敢亮出兵器,谁料殷崇诀竟忽的跳下马背,掂了掂手里的佩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唇角笑意让见者寒颤,吴佑禁不住退后了一步。 “军中私斗乃是大忌。”殷崇诀步步逼近吴佑道,“可我殷崇诀无所忌惮,你们本就不当我是柴家一员,就算我犯了军规,大不了被少主逐出柴家军,就算我以殷家堡的名号,也可威慑一方。吴佑,你可有想好,自己输不输得起!?” 第69章 云修的女人 “军中私斗乃是大忌。”殷崇诀步步逼近吴佑道,“可我殷崇诀无所忌惮,你们本就不当我是柴家一员,就算我犯了军规,大不了被少主逐出柴家军,就算我以殷家堡的名号,也可威慑一方。吴佑,你可有想好,自己输不输得起!?” 吴佑就算心里有些怯懦,可被这么多人围着也是骑虎难下,强撑着气焰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就让我见识见识,你殷家二少的厉害。” 言语间,吴佑挥剑已经朝殷崇诀刺去,殷崇诀灵巧的侧身躲过他的剑锋,未脱鞘的佩剑触碰着吴佑冰冷赤烈的剑刃道:“你多年追随少主定是有些本事的,不用与我收敛着,尽管出手便是。” 吴佑一股子无名火涌起,招招大力相击,像是要取了殷崇诀的性命一般,殷崇诀不紧不慢的化解开他的剑招,虽是步步退让,可又不似落了下风。 云修抱剑冷漠的看着缠斗的这二人,啃咬着手背一言不发——如他所见,殷崇诀的身手要胜过吴佑许多,可招式含蓄一味只是忍让。云修看着有些无趣,吸了吸鼻子正想转身离开,转念一想可此事又是因自己而起,把殷崇诀独自凉在这里又是有些不够义气。纠结片刻还是收住了步子,倚着树干歪头眯眼打起盹来。 “吴佑,你疯了么!”闻讯赶来的吴佐怒喝道,“军中也敢这样放肆!” 听见哥哥的声音,吴佑紧紧收住剑招,僵着身子重喘着气道,“大哥,是他...” 吴佐瞥了眼殷崇诀还未脱鞘的剑,疾步上前扯下弟弟手里凛凛生风的长剑狠甩在地上,指着殷崇诀道:“人家这个样子,像是要与你惹事的么?” 殷崇诀轻转着手里的佩剑,走近吴佐拍了拍他耸动的肩膀道:“吴将军别生气,你弟弟血气方刚难免容易冲动。都是自己人,看过便也忘了。” 吴佐朝着殷崇诀抱拳道:“弟弟不懂事,多次三番惹殷二少爷不快,您大人大量,别与他一般见识。” 吴佑见自家兄长也不站在自己这边,急的口不择言道:“殷崇诀,我可是知道,你对少夫人也有几分过往的情意。少主不知所踪,你与少夫人一里一外鬼鬼祟祟不知打算...谁又知不知道,是不是你们二人合谋...早已经对少主不利!” 此言一出,众人连着围着的军士们都是脸色骤变,窃窃之声不绝于耳。 压抑的沉默静的可以听到每一个人的呼吸声,云修虽还是眯眼不动,可指尖已经摸向了剑柄。 殷崇诀眉宇镇定,眼见吴佐正要替弟弟圆上几句,殷崇诀的剑刃已经脱鞘而出,凉风划颈而过,吴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颈边冰凉刺骨,垂眼一眼,泛着银色亮泽的剑刃已经顶在了自己的咽喉。 “殷二少...有话好好说...”吴佐试探的伸出手想去拉开弟弟。 “吴佑。”殷崇诀的眸子满是骇人的暗潮,吴佐才看上一眼就迟疑的缩回手不敢再动分毫,“凭你刚刚那句话,就算此刻我一剑杀了你,也是你该死。” 吴佑触着愈来愈近的冰寒,动也不敢动,颤着嘴唇说不出话。 殷崇诀贴近吴佑的耳后,声音如扑翼的蚊虫只有吴佑一人可以听到,“你那一句话脱口而出,若是传了出去...吴佑你信不信,他日想置你于死地的人,可就多了,你家少主,算不上其中的一个?” 吴佑绝望凄然的看向兄长,哀声道:“大哥,大哥救我!” 殷崇诀不再言语,黑眸幽幽扫过围着的大小将士,若无其事般颔首微然一笑,执剑转身离开。走出去几步顿住道:“云将军,你还想留下?” “我?”云修身子一抖打了个哈欠,“你吵到我刚做的好梦了。走了!” 这俩人无言的走了一路,云修憋忍不住道:“殷二少果然是个聪明人。” “哦?”殷崇诀装作不解道,“说来听听。” 云修目不斜视道:“你既教训了吴佑那厮,又步步退让不曾拔剑,就算真是闹到了少主那头,你也不过自保尔尔,并未犯下军规,要受罚的也只有吴佑一人。这算盘,打得不错。” “你想多了。”殷崇诀笑道,“我是怕,我的剑一旦脱鞘,难以收住若是要了吴佑的性命,可就不好了。再说,你看吴佑也早已经不痛快,我替你给他点颜色瞧瞧,你还得谢我一声。” “你在吴佑耳边说了些什么?”云修随意问道,“竟把他一个大男人吓成这样。” “我说...”殷崇诀咧开嘴笑道,“我说,吴佑你再造次,你云爷爷可会抢在我前头要了你的命。瞧,还是你云修才最最吓得住他。” 云修干笑了几声掂着手里的剑,迈开几步将殷崇诀甩在身后。殷崇诀也不赶上前,自顾自的踱着步子,嘴角掠过一抹隐隐的笑意。 ——“殷崇诀,我可是知道,你对少夫人也有几分过往的情意。少主不知所踪,你与少夫人一里一外鬼鬼祟祟不知打算...谁又知不知道,是不是你们二人合谋...早已经对少主不利!” “阿蘅。”殷崇诀低笑了声垂下头,“还有人会这样想你我...”这般想着,殷崇诀忽然哧哧笑着道,“二哥要真还想着你,你会不会回到二哥身边...会不会?”顿了片刻,殷崇诀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不会的...你不会再和二哥一起。就算二哥不信你是真愿意跟着柴昭,你腹中的骨肉还会有假?缘尽便是如此,二哥不信命都不行...” 弯月高悬,忽的又隐入密云中不见踪影,密林深处,岳蘅倚坐在大石边,见弯月隐秘,从怀里摸出那块同心金锁,爱惜的摩挲着上面的字迹,贴近唇边亲吻着。 “柴昭,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在徽城了...”岳蘅低喃着,“我岳蘅不求锦绣山河,只愿你平安回来,相守一生。” “少主若是听到你的话,一定觉得欣慰。”云修走近岳蘅,见她紧攥着柴昭的金锁,笑了声道,“在绥城时少夫人差点当了它,其实它早就是你心上的宝贝。” 第93节 岳蘅收起东西,望了眼军营道:“刚刚似乎有些吵闹声,是不是军中起了乱子?” “军士口角罢了,一帮粗人,早已经没事了。”云修抬眼看向漆黑的夜空,自言自语道,“白日晴空万里,怎么月亮晃了一晃就不见了影子?” “你上去问问?”岳蘅打趣道,见云修像是没有听见,又是笑道,“云修,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也不找个姑娘娶了过日子?” “我?”云修愣了愣,手背贴近唇边低低咳了声,“我浪子一个,娶了谁也是害了人家大好的姑娘,不如孑然一身来的逍遥自在。” “当真如此?”岳蘅半信半疑的摇着头,“云修情义比天,若真是喜欢上了谁,哪有祸害人家的道理,应该是真心奉上,此生不弃。” 云修望天大笑道:“少夫人真是看得起我。不瞒少夫人,我长到这么大,合自己心意的入眼女子唯有两人。” 岳蘅眼睛一亮,前倾着身子饶有兴趣道:“两人?哪两位姑娘?” “你真想知道?”云修蹙着眉宇道。 “快说快说!”岳蘅急道。 云修豁然的放下咬着的手背,澄定坦荡道:“一个,是少夫人你。” “我?”岳蘅瞪大了眼睛。 云修却没有半分闪躲,继续认真道:“我跟着少主十多年,他眼里哪里瞧见过什么女人,唯有你一人让少主眉间心上念念不忘。我也好奇了许久,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要论起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少夫人也许并非其中翘楚,可说到巾帼气概本事气度,天下没有一个女子比得上你。少夫人这样还不能让我另眼相看?” 岳蘅听他说完,这才低低松了口气,憋忍住笑道:“还有一人呢?我认不认得?” 云修一时哑然,男儿刚毅的面孔竟也发起热来,迟疑片刻道:“你认得的。” “我认得?”岳蘅蹦起身子,踱着步子转着圈道,“你先别告诉我,让我猜猜!我认得的女子也不算多,总不会是...”岳蘅顿悟的绷紧身子,指尖骤的指向云修道,“原来是她!” 云修脸一红,垂眼偷瞄着岳蘅,豁出去的昂起头道:“我行得正立得直,又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没什么羞怕的。打我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她好得很,胜过外头那些庸脂俗粉十倍百倍不止!只可惜...”云修神色黯淡下去,声音低沉道,“她不喜欢我这样的莽夫...” 岳蘅探头看着云修的脸,那英俊的眼鼻紧揪着难以舒展,自己似乎还从未见过这个桀骜孤独的男人如此孩子气的稚嫩。 “我荒外摸爬滚打的长大,无亲无故,身无长物,除了会打打杀杀,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云修自顾自道,“她自然从不会在意这些,也待我如亲人挚友一样...可...也只能和这些一样吧。” “她...”岳蘅低声道,“她知道么?” 云修吞吐着道:“就她那个与你差不离的性子,能看出什么来?看不出便看不出吧,省的她真知道了,连看也不愿再多看我一眼,那我可就亏惨了。” “与我差不离的性子?”岳蘅蹙眉道,“我俩是什么性子?” “就是...”云修嘿嘿笑道,“非要少主把对你的钟意摆在脸上,你才明白他的心思。不然粗枝大叶的啥都看不出来...” “是这样...”岳蘅喃喃的低下声音,“我和郡主,都是这样的性子...?” 密云渐渐散去,弯月又隐出半截,映着云修的坦荡和岳蘅的迷惑。岳蘅不由自主抚向自己的右手背——她还记得,那一日殷崇旭大手覆上的绵绵暖意... ——大哥... 第70章 翻云覆雨 密云渐渐散去,弯月又隐出半截,映着云修的坦荡和岳蘅的迷惑。岳蘅不由自由的抚向自己的右手背——她还记得,殷崇旭大手覆上的绵绵暖意... ——大哥... 帅营里。 殷崇诀步步生风大力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阿蘅?”殷崇旭抬起头,见进来的是弟弟,收起眼里划过的淡淡失望,“你来了。” “嗯。”殷崇诀抑郁的走到案桌边,提起茶壶咕噜灌下。 “怎么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谁惹到你殷二少了?”殷崇旭打量着弟弟道。 “还能有谁?”殷崇旭哼了声愤恨道,“在这柴家军里,瞧我们兄弟俩人最不顺眼还有谁?吴佑那厮,他日落到我手上,定要好好给他些颜色瞧瞧。” “你有仇必报,大哥知道。”殷崇旭按了按额头,“自打跟了少主,你那脾气已经算是收敛许多,也难为你一直憋忍着李重元和吴佑。” “也不知道徽城现在如何。”殷崇诀搓着手腕道,“到现在还没有半分消息传来...大哥,你觉得少主这次...能否成事!” 殷崇旭眉眼微动,温声道:“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吧。成败与否各占半数,怎么也不会有十足的把握,殷家堡追随柴家,不也是赌一把运数么?一切都看天意。” 殷崇诀环顾四周,“阿蘅去了哪里?” 殷崇旭泛起暖意笑道:“她哪里憋得住这里的闲闷,该是出去溜达散心了吧。” 殷崇诀忽的压低声音,凑近兄长道:“大哥,崇诀下头的话只是胡乱瞎说,你听过就忘了,可好?” 殷崇旭抬眼注视着煞有其事的弟弟,点头道:“你说。” “若是...”殷崇诀邪气一笑道,“若是少主徽城失利不能回来...你我该如何打算?” “怎么会?”殷崇旭摇着头不满道,“少主怎么会不能回来...” “大哥方才刚说道凡事成败都各占半数,既然如此,少主定然也有可能功败垂成。”殷崇诀坚持着道,“都说了是胡乱瞎猜,大哥又何必这么当真。” 殷崇旭想了想道:“要真是如此,你我就带着殷家堡的人回绥城去。还有...阿蘅...” “大哥真的只是这么想?”殷崇诀皱眉不悦道,“殷家堡出人出力,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未免太可惜,爹何时做过这么亏的买卖?” “还能如何?”殷崇旭不解道,“绥城偏安一隅,咱们和从前一样又有什么不好。何况要少主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阿蘅又该怎么办?南宫家是绝不会留她在世上,我们也一定要把她带走。” 殷崇诀忽的有些沮丧,指节敲着案桌道:“少主有事,柴家军就是群龙无首,这十万大军什么事成不了...大哥?” 殷崇旭顿时明白弟弟所指,阴沉着道:“收起你那些荒谬的念头!何来群龙无首之说?且不说还有郡马爷在,岳蘅怀着少主的骨肉,柴家还有的是希望。” 第94节 “他们?”殷崇诀撇了撇嘴,见大哥脸上露出罕见的不满之色,挤出笑道,“大哥就当我是胡言乱语,忘了,忘了就是。” 云修与岳蘅一前一后走着,岳蘅瞧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时不时低笑几声。 “少夫人。”云修恼恼的转过身道,“就知道不该告诉你,这怎么都笑上了?” “不笑不笑。”岳蘅捂住嘴道,“回头我去和柴昭说,让他替你寻个将门虎女,巾帼不让须眉那种,你准钟意的不得了。” “别!”云修慌忙道,“求你可千万别替我惹出什么桃花债来。此生我就留在柴家了,能看见郡主我已经心满意足,难得李重元待她也算真心...我替她高兴,真的。” 岳蘅怒其不争的故意叹气道:“罢了,也懒得管你,这一辈子,你就这样好了。” 云修挠了挠后脑勺,缓下步子落在了岳蘅身后,任凭她嘀嘀咕咕的抱怨,也是不吭一声。 大周,徽城。 泽天大殿 南宫燕端坐在龙椅边,凤眼扫过殿上的诸多臣子,红唇微动默默点着人数——“九,十,十一...”南宫燕唇边荡起盈盈笑意,挥了挥水袖道,“诸位叔伯都从各处到齐,本宫和皇上都是觉得欣慰。” 苏瑞荃见这南宫家一众皆是酒囊饭袋的无用模样,也是低低的叹气,与太傅洛辛对视着摇了摇头。 边上站着的柴逸这几日愈发病弱,可屹立的身躯却是一动不动,高声道:“长公主,既然诸位王爷都已经从四处赶来,老夫也在宫中留了多日,眼下大家都在,也该让皇上与大家一见吧。” “啧啧啧。”南宫燕摇头道,“柴王爷还是太心急了。” “不是本王心急。”柴逸老辣的扫视着南宫诸王,“皇上病体到底如何,长公主若还是一再回避,可就不要怪本王多想...” 见苏瑞荃自迈进宫门就一直有些神色不定,不复往日的淡定沉着,太傅洛辛凑近他身边低声道:“苏太尉这是怎么了?今儿就一副失神的模样,柴王爷咄咄逼人,怎么还不替长公主搪塞几句?” 苏瑞荃咳了声道:“你我也多日不见皇上,洛太傅您就毫不生疑?” “前几日你可不是这样说的...”洛辛不解道。 “谜团也到了该示人的时候了。”苏瑞荃像是说给旁人听,又像是喃喃自语一般。 洛辛侧耳也是听不大清楚,摇了摇头走开几步,见柴逸仍与南宫燕毫不示弱的对峙着,心里也是有些莫名的七上八下。 南宫燕见柴逸言语愈发激烈,不悦道:“待你侄儿柴昭撤军回宫再议皇上的事吧。也就是后头几日的事,柴昭若真心惦念你这个叔父,自会马不停蹄速速赶来。” “若柴昭不愿回徽城...”柴逸凹目露出莫测的骇人精光,“长公主就永不打算让皇上见我们诸臣么?” “柴昭不愿回徽城!?”南宫燕咯咯笑出了声,“皇命已下,他不愿回来便是抗旨重罪!他以为手持重兵本宫和皇上就奈他不得?柴昭可别忘了,徽城宫里还有他最尊敬的叔父在。他犯下死罪,就算是远在天边,罪责刑罚也有人替他担着,只要柴昭不怕被天下人指着脊梁骨痛骂忘恩负义,就让他在外头尽管逍遥!” 这一句句话刺耳尖利,闻者面面相觑都是心惊胆战,洛辛搓了搓手,又退后了几步。 “哈哈哈哈哈!”柴逸面无惧色竟是痛快大笑了出来,“好一个智谋多计的长公主,挟本王以令柴家!好!实在不能再好!” 南宫燕见柴逸神色自若轻松,满是对自己的嘲讽不屑之意,凤眼怒睁道:“本宫一字一句都不与你说笑,你众目睽睽之下笑什么?可是现在就不想活了!” ——“柴王爷是笑长公主你实在太蠢,蠢到丢尽南宫家的脸面!” “谁!”南宫燕大惊失色道,“谁敢这样和本宫说话!” 泽天大殿外,一个身穿大内侍卫服饰的男子缓缓走近,南宫燕映着耀目的日色看不清他头盔下的面容,可那一双眼睛闪出的灰色光芒世间唯有一人——也只有他! ——“柴...昭!?”南宫燕急促的喘着气,拉过身旁宫人指着那来人道,“是不是,是不是柴昭!” ——“柴昭!?”“柴少主来了?” 柴逸合上疲惫的双目,呼吸均匀平静,全无风浪来袭前的慌乱动荡。 苏瑞荃长叹了一声,吞咽着苦涩干燥的喉咙。 “大胆柴昭!”洛辛瞪大眼道,“无人传召你怎么入得泽天大殿?还打扮成如此不堪的模样,荒谬,实在是荒谬!” 柴昭没有回应任何人,镇定的踱近身姿不动的柴逸,单膝跪地埋下头道:“侄儿不孝,让叔父困在宫中多日受尽委屈,今日侄儿迈进皇宫,就一定会带叔父平安离开。” “离开?”南宫燕冷笑道,“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柴昭,看来你脚力也是够快,比本宫料想的,快了不少日子...” 柴昭轻轻扬起嘴角,对视着南宫燕道:“回长公主的话,柴昭在这徽城...已有三日,在云都也逗留了一日...这算算日子...长公主没有料到的实在太多。” 南宫燕心里是有些怕的,可见柴昭孤身一身进来泽天大殿,虽是神色自若口气嚣张,可似乎也没有其他可以畏惧,低低的哼了声伸出酥手来,故作镇定道:“本宫也不屑与你做这些口舌之争,快些把虎符交出,还有那十万大军,如今已经撤回到了何处?” “虎符?”柴昭站起身别着手道,“长公主问我要虎符么?虎符是皇上钦赐予我,问我要回去的也该是皇上才是。怎么长公主如今说话,竟和皇上一样的分量?” 此话一出,朝堂上窃窃之语不息,南宫家几位也露出些许不满怀疑之色。 南宫燕窘怒道:“本宫是皇上嫡亲的长姐,先帝嫡亲的骨血,自然是大周帝位最尊贵的女人,本宫与你要虎符,有何不妥!” 不等柴昭开口,南宫燕的远方堂叔南宫诀上前一步道:“长公主,柴少主的话也不无道理,您替皇上收回虎符,确实有些说不过去。虎符乃皇上钦赐,您口说无凭就说要了去...怕是不大好吧。当然,本王也绝非其他意思,不过是...许久未见皇上,甚是挂念,不如长公主去代为通传,就说本王这位堂叔...” “放肆!”南宫燕怒的打断道,“你们一个个都是要反了不成,待皇上病体大好,定是要将你们一个个重重治罪,一个都不放过!” “倘若皇上此时就在大殿之上,治我柴昭何罪我都是一一认下。”柴昭褪去盔甲掉落在地,黑衣裹身英武逼人,一步步走向早已经哆嗦不止的南宫燕,“长公主别忘了,还要记得治两个人的罪...”柴昭幽幽笑道。 ——“谁...”南宫燕颤着唇齿不敢直视柴昭愈来愈近的眼眸。 “苏家...”柴昭泛起叵测暗笑压低了声音,“苏太尉,还有...苏星竹!” 南宫燕僵在了座椅上,指尖一松,手里攥着的锦帕无力的滑落坠下... 第71章 一步之遥 “长公主别忘了,还要记得治两个人的罪...”柴昭幽幽笑道。 ——“谁...”南宫燕颤着唇齿不敢直视柴昭愈来愈近的眼眸。 “苏家...”柴昭泛起叵测暗笑压低了声音,“苏太尉,还有...苏星竹!” 第95节 南宫燕僵在了座椅上,指尖一松,手里攥着的锦帕无力的滑落坠下... “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南宫燕强撑着道,“苏太尉对我南宫家忠心耿耿,本宫为何要治他们父女的罪,柴昭你少些苟延残喘,勿要溅旁人污水。” “长公主真这么想?”柴昭哈哈大笑道,“你可知道柴昭是如何踏进这泽天大殿?”柴昭瞥向埋着头不敢抬眼的苏瑞荃,“一切,便是由苏太尉筹谋,我这身大内服侍,也要多亏了太尉府那位喜好变装的苏小姐所赠...” 南宫燕容不得柴昭再绪绪的说下去,尖声打断道:“来人,将胡言乱语的柴昭速速拿下!” 金甲护卫才上前一步,柴昭面无惧色看向南宫家诸王道:“皇上早已驾崩多日,这个女人私自隐瞒皇上噩耗,秘不发丧,只待夺取虎符,便会将你我一并除之,以达成她与楚王纪冥的肮脏勾当,此等歹毒的心肠,让人发指!” 南宫诀惊得退后了好几步,指着南宫燕道:“这...长公主!皇上当真已经驾崩了?” “一派胡言!”南宫燕抚着心口强撑着道,“拿下!速速拿下柴昭,拖出去即刻处死,快!快啊!” “慢着!”太傅洛辛眨巴着眼道,“老臣也有许多事情不明,柴少主所言确实大胆,既然是胡乱言语,不如听他说完,再处死也不迟...” 南宫燕绝望的看向呆立不动的苏瑞荃,可苏瑞荃将头埋的死死,已是压根无言了。 南宫诀看向柴昭急道:“你刚刚说皇上早已驾崩,可有真凭实据?驾崩多日,如何秘不发丧,天气日益温暖,尸首又是藏于何处?柴少主...” 柴昭对峙着大殿上已经坐立不安的南宫燕,颔首笑道:“本来这些话也该长公主回答你的叔伯们,可既然长公主什么也不会说,那便由我来替你说...” “柴...昭...”南宫燕凄厉的将下唇几近咬出血来,“柴昭!” ——“皇上深夜病发驾崩,轮值的太医医童早已被暗地赐死,内侍们惧于长公主自然不会透露半个字。春深日暖,皇上的尸首一日日放着也不是办法...”柴昭桀骜的瞥了眼诸臣,继续道,“这阵子诸位是不曾见过皇上,但诸位一定听说...长公主从澈寒苍山调了许多冰块寒石运往徽城宫中...” ——“确是如此啊!”有人点头窃窃道。 ——“运送冰石的大车还途径老夫宅邸,老夫还只当夏日即来,长公主这才...” 柴昭低笑一声道:“而下皇上的龙体就安置在深宫冰窖之中,各位若是不信,大可以让长公主带你们去冰窖瞧瞧,便可真相大白。长公主,可否现在就移步而去?” 南宫燕早已经说不出话来,怒睁的凤眼溢出大片的绝望不甘。 南宫诀皱紧眉头道:“就算皇上真的驾崩,柴少主刚刚所言,长公主与楚王纪冥勾结,要取了我南宫王族十一位王爷的性命,这又从何说之?” 洛辛叹着气低声嘟囔道:“都什么时候了,王爷们想的还是自己的性命安危...大周无望,南宫也是气数将近了吧...” 柴昭并未立即开口,见柴逸站立许久已经面色发暗,竭力抑制着咳疾不想打断自己的话语,柴昭几步上前扶住叔父的臂膀,冲守在大殿边的内侍大声令道:“柴王爷身子有恙,你们还不去给我叔父搬把椅子来!” 内侍们哆嗦了下,见长公主跟失了魂魄一样面无血色,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动可又是不敢迈出半步。 苏瑞荃赶忙抬起头,使了个眼色急急道:“还傻愣着做什么,瞎了狗眼不是?还不赶紧照柴少主的话去做!” 内侍宫人连忙搬起张楠木椅,抬到柴逸身后,柴昭谦恭道:“叔父,您先坐下,再听侄儿与大家细细说。” 柴逸剧烈的咳了几声,点了点头,按住侄子的手腕艰难的屈膝坐下,“阿昭说下去,叔父也很想听。” 柴昭直起身子昂首又朝南宫燕身边的龙椅走近了几步,高声道:“长公主早已经与纪冥做下交易,以我叔父为要挟,逼我柴家军退兵交出虎符,以解梁国雍城之围。自此划沧州为界,各享半壁天下。长公主,我一字一句,可有说错!” “沧州为界,各享半壁天下!?”南宫诸王面面相觑惊惶不已,又一人站出急道,“长公主,皇上若是真的殁了,你该不会是...把本王这些个叔伯也诱至徽城,伺机也将我们一并除之,以绝后患!?” “不是的...不是的!”南宫燕哀嚎道,“本宫...燕儿怎么会敢谋害诸位叔伯!不是的...不是的...王叔千万不要听信柴昭的鬼话,他...柴家要谋朝篡位,要害咱们!!” “孰真孰假其实也不难辨别。”南宫诀抚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若真在冰窖见到了皇上...” 话音未落,泽天大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等殿上众人转身去看,一个身影已经小跑进来,脆生生道:“大哥,皇上的尸首果然在冰窖里藏着,苏家父女没有骗我们!” ——“柴郡主!?” ——“是柴郡主!” ——“婧儿...” 柴婧也未先回应父亲,不卑不亢的冲殿上的人抱拳颔首微微示意,杏眼朝着南宫诸王一一看去道:“诸位王爷,柴婧此刻便可传人把皇上带来,只是外头热了些,来回折腾只怕损了皇上的身子,实在大为不敬。不如诸位王爷脚力辛苦些,与柴婧往冰窖去...” 南宫燕指尖怒指柴婧,颤声道:“大胆柴婧,你当皇宫是你云都的王府么!来去自如犹如无人之境...” 柴婧咯咯笑出了声,掸了掸手心道:“长公主应该问问苏太尉才是。苏家弃暗投明,早已安排我柴家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入得皇宫...不然你以为我和大哥是如何进来这泽天大殿?难不成真是插着翅膀飞进来不成?” 南宫燕瘫软在椅子上,一旁宫人也是不敢去搀扶,个个面如死灰连气息都微弱了许多。 “你们一个个都要谋害本宫这个女人...你们都不想本宫活...”南宫燕喃喃道,凤眼早已经失了光泽。 “诸位...请。”柴婧正要迈开步子引诸王往冰窖去,见身后无人跟着,诧异道,“怎么,王爷们不信我?” “不是不是。”南宫诀忙不迭摆着手道,“柴郡主言之凿凿,本王第一个信!是不是!”说着回头瞪了瞪身后的人。 其余王爷也都附和道:“本王也信柴郡主,无须去看,无须去看!” “这样...”柴婧装作大悟的顿住步子,退到父亲身后道,“父王,既然南宫王爷们都信咱们,那婧儿就留下陪着父王您,可好?” 柴逸宽慰的点着头,边咳着边道:“...好...陪着父王,还有...阿昭。” 柴昭从怀里摸出几封有着纪氏印鉴的信函,伸手递给南宫诀道:“口说无凭,王爷们拿去看看便知。” 南宫诀战战兢兢的接过,与其他亲贵传递翻阅着,见者都是频频摇头,叹息不止。 “长公主...”南宫诸王摇着头哀声道,“你怎么可以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梁国纪氏当年犯我大周,兵临云都城下,徽城也是岌岌可危...此等深仇怎可忘记,又怎么可以再拿柴家的性命与那小人交易!长公主是忘了么?当年大周危在旦夕,是柴家挺身而出,浴血数载逼退梁军...此情此意堪比天高,怎可卸磨杀驴,让天下人心寒耻笑我南宫一族!” 柴逸抚须垂眉不语,凹目暗藏的奕奕光泽却是难以掩盖,柴婧唇含笑意,谦顺的站在父亲身后,神色镇定自若。 ——“是他们要害本宫!”南宫燕忽的捂住双目嗤嗤笑道,“你们真是蠢笨,这样就被柴家给骗了!是你们太蠢!” 尖锐的笑声直入大殿顶端,回声荡荡不止犹如鬼魅徘徊。 柴昭冷静锐利的注视着已近疯癫的南宫燕,却没有一丝大意。柴婧歪头打量着笑个不停的南宫燕,“大哥,她是疯了么?” 第96节 ——“皇上没有死!”南宫燕噌的跳起身子,酥手遥指殿外道,“你们看,皇上...就在外头,就在外头看着咱们呐!” 南宫诀抖抖霍霍的转身去看,殿外明日高照满是亮堂,哪里有半个人影...即便如此,转身的几人脊梁背也是渗出阵阵凉意。 ——“你们不信本宫?”南宫燕忽的大哭了出来,痛声嚎道,“他是本宫的弟弟,本宫怎么会不想他好好活着,皇上就在外头,你们不信,本宫去把他带来...” 南宫燕挣脱开宫人拉住的水袖,跌跌撞撞的就要往殿外奔去,与柴昭擦身之时,孱弱的臂膀已经被柴昭紧紧拽住。 柴昭振臂高声道:“来人。” 闻见主上的号令,早已潜入皇宫的柴家暗卫列步围紧泽天大殿,南宫燕见状,凄冽的尖叫声愈发不止,用力扯着柴昭紧拉的手臂,可又怎么也挣不开来。 柴昭灰眸凝视着大殿中央咫尺之间的盘金纹龙椅,唇齿微张澄定道:“长公主已近疯魔,唯恐误伤旁人,即刻带下去,等候太医诊治。” ——“属下遵命!” 柴昭幽幽扫过殿上众人喜怒难测的百态面孔,继续道:“长公主与敌国勾结证据确凿,未免宫中还有别的梁国细作,危及南宫诸王的安全...” 柴逸眉间微动,赞赏的看着侄儿刚毅的背影沉默不语。 柴婧握紧了手心,口中默念着:“大哥,大哥说下去...” “为保南宫亲贵与诸位大人万无一失...”柴昭嘴角略略扬起,“皇宫内卫暂由柴家军接管,诸位...可有异议!?” 第72章 柴家的宝座 柴婧握紧了手心,口中默念着:“大哥,大哥说下去...” “为保南宫亲贵与诸位大人万无一失...”柴昭嘴角略略扬起,“皇宫内卫暂由柴家军接管,诸位...可有异议!?” 南宫亲贵对视着无人敢吱声,几人推囔着年龄最长的南宫诀上前,南宫诀拾起金蟒袍的衣袖擦了擦早已经汗湿的额头,结巴道:“柴少主考虑的那样周到,本王等哪有异议,没有,自然是没有的。就依照柴少主的意思...” “少主英明!”苏瑞荃抱拳低俯下身子高声道,“少主英明呐!” 这突兀的喊声在泽天大殿回荡不绝,众臣环视着大殿内外布满的柴家暗卫,再看南宫一众扶不起的窝囊模样,自知后头的变数已经是指望不了南宫皇族。 交头接耳了一阵,太傅洛辛上前一步朝端坐着的柴逸抱拳鞠了一躬,恭敬道:“宫闱忽变,老夫也是后知后觉,长公主竟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柴王爷被困深宫多日,仍是赤胆忠心可昭日月,老夫佩服。柴少主在边关运筹帷幄,也是挂念朝堂社稷,千里奔赴揭穿长公主的阴谋,护我大周上下无事...此等恩德,老夫与殿上诸位都铭记于心,绝不忘记!” 柴逸咳了声抱拳回礼道:“洛太傅客气了。只是惊闻皇上已去,本王也是心伤叹息。皇上虽是年幼,可天资聪敏过人,又有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若等长大成人,必成千古一帝。可惜天妒英才,竟是早早夭折...实在太可惜。” “叔父别太难过,当心身子。”柴昭温声道。 柴逸面露哀色点了点头,拢紧袖口缓缓站起身,朝着南宫家十一位亲王一一看去,声音沙哑却又铿锵有力道:“本王在此保证,有吾侄柴昭在,定能保诸位亲王高枕无忧,保大周千秋万代。” 南宫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自己人,忙不迭附和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还有一事,不得不议!”苏瑞荃站在众人身后忽的道。 “哦?”柴逸抚着斑驳的胡须意味深长的看向苏瑞荃,“还有何事?苏太尉不妨一说。” 苏瑞荃挤开人群站到大殿中央,清了清喉咙道:“皇上驾崩,尚无子嗣可立为储君,又无嫡亲兄弟可以继位...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周梁两国又是兵刃相向,若因龙椅空设而引得国之动荡,只怕梁国伺机反扑,我大周就危在旦夕了...” “这般...”柴逸边应着边若有所思道,“苏太尉所言极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柴婧托着腮帮悠悠走近站立不动的柴昭,口中念念有词道:“战事告急,听说雍城久攻难下,看来还是等着我大哥去救急...啧啧啧,柴家怎么老摊上这些个难事...” 见无人敢发声提议,柴逸瞥了眼角落的御史官道:“御史大人博古通今,不如与我们说说,这等状况,前人又是如何做的?” 御史官哆嗦着不敢言语,求救似的看向洛太傅,洛辛凛眉一横道:“有什么便说什么,看着老夫做什么?” 御史官呜咽着声音道:“回诸位王爷大人的话,史书有云:自古帝位父子相继,兄终弟及。皇上既无子嗣,又无兄弟...史书记载,亦有从同族亲贵中推许一位继承大统...也可...也可...”御史官声音愈发低了下去,不敢再说。 柴婧正听的入神,见御史官不再发声,睁大杏眼疑道:“御史大人怎么不说下去了?本郡主还等着听呢。” “还有便是...”御史官鬓角的汗珠大颗大颗的滑落,“从异姓中选出德才兼备之人...帝位禅让!” ——“禅让!”——“禅让?” 泽天大殿一阵窃窃私语,南宫亲贵皆是面色发白,你看我我看你抽动着无助惊慌的身子。洛辛与苏瑞荃相视无言,可那两双老辣难测的眼睛也只需一眼,便可洞悉天机。 “禅让?”柴婧饶有兴趣的盘弄着十指,“御史大人细细说说。” “黄帝姬姓,禅位于嬴姓少昊;少昊禅位于姬姓养子颛顼。尧,舜,禹皆是禅让为帝...”御史官垂下头道,“便是如此了。” 柴婧轻扬红唇,清脆似自语道:“我柴婧读书不算多,可也是听说——尧帝有子丹朱,可生性暴虐无能,他宁可把帝位让给虞舜,还把自己的女儿娥皇女英嫁与他为妻,此深明德行让后人钦佩。” “郡主说的不错。”洛辛附和道,“自古为君者,德行兼备方可大成,禅让之制可推选出最合适的帝位人选,老夫...觉得可以一试!” 柴逸眉间微动,可仍抚须不语像是没有听见女儿和洛辛所言。 “大哥,你觉得呢。”柴婧凑近柴昭道。 柴昭低哑沉着道:“我只为护国护叔父而来,其余的,我柴昭并无他想,诸位议着,我听着就好。” 柴婧装作悻悻退后几步,无奈的看了眼洛辛道:“洛太傅您看,我这位堂兄,对这些子事从来都是毫无兴趣,随他,随他好了。” 洛辛干笑了几声道:“柴少主心系天下,为大周开疆辟土,这才是真英雄所为。” 苏瑞荃乘势道:“护国乃忠勇,护叔父为恩孝,柴少主忠义双全,孝字不忘,英勇无惧,这还不该是禅让的最好人选!?” 还不等旁人惊喊出声,柴婧已经捂着嘴慌道:“苏太尉,您怎么可以这样说!南宫皇族还有这么多亲王在,论及身份地位,都是高过柴家许多...该是从他们当中推举出一位才是,我大哥如何担当的起!切勿这样说了!” 苏瑞荃老道的淡淡一笑,自如道:“那不如郡主也提议一位,殿上的人都可以再议上一议。” 柴婧眼珠子灵动的转了转,定在了南宫诀木讷的脸上,“我觉得...诀王爷就是挺好的人选嘛。” “本王...”南宫诀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郡主说笑,本王如何可以...” 柴婧眯着眼道:“诀王爷是南宫家年龄最长,封爵最久的亲王,在朝中也是颇有威望,又是皇上的远亲,有着血脉之连...这还不合适?” 第97节 “本王无功无绩,不过靠着先祖的庇护尔尔。如何担得起一国之君的重任!”南宫诀面色都有些发青,一时口齿也含糊了起来,“本王身后这些个南宫族人,个个都比本王合适...郡主,郡主不如问问他们的意思...” 南宫诀身后那几人赶忙跳开,生怕被柴婧瞧见自己盯住不放,嘴里不住的推脱着道:“本王不可...本王不可...” “诸位王爷都是如此谦让?”柴婧诧异道,“此等宽广胸怀,柴婧五体投地!” “郡主所言非也。”苏瑞荃和洛辛齐声道。 “哦?”柴婧转身看向他俩,“柴婧年轻不懂事,还望两位大人指点一二。” 苏瑞荃缓缓看向许久未曾发声的柴逸,顿了顿道:“还有一位先帝亲封的王爷,郡主没有提及。” 柴婧顺着这二人的眼神看去,踌躇着不再言语。 “柴王爷!”洛辛不甘落后道,“大周生死存亡之际,就看您能不能和三年前一样...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太傅的意思?”柴逸迟疑的抬起眉眼,凹目幽幽望着大殿中央的金纹龙椅,“本王不大明白。” “论及功绩,柴王爷与您兄长乃大周开国重臣,军功赫赫;镇守云都多年,云都之繁华世人可见。此等安邦治世之才,论及禅让,也唯有柴王爷您...”洛辛遥指龙椅道,“可以坐得稳那张金纹龙椅!” “我父王...”柴婧咋舌道,“洛太傅,您...” “老夫也觉得柴王爷是最合适的人选。”苏瑞荃附议道,“既然南宫诸位王爷都是客气推辞...那纵观朝野上下,似乎,也唯有柴王爷了吧。” 柴昭踱开步子审视着神色各异的众臣——只见有人目光闪烁似有不满,有人尽是胆怯恨不能早些离开这骇人的大殿之上,有人眼中盈满恭敬之色,有人左窥右探寻着旁人的脸孔... 柴昭顿住步子,轻挥衣襟道:“苏太尉,洛太傅,大周帝位之事确实要尽早下定论。梁国雍城外,十万大军还等着我早日回去,我只怕也是耽误不了几日。这仗不好打,天下难竞逐,但不论帝位归属,我柴昭和叔父,必是会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寥寥数语,戳得摇摆之人心惊肉跳,对上那双灰眸的人,都是急促慌乱的避闪开来,生怕一个眼神就被柴少主暗暗记下今日的态度。 “也只有柴王爷了!”又有人战战兢兢道,“大周内忧外患,也唯有柴家,内可辅国,外能御敌,老夫也力挺柴王爷。” ——“臣附议!” ——“臣附议...” ...... 听附议之声不绝于耳,柴婧俏脸已经微微泛起了难掩的红色,杏眼瞥向柴昭,低声道:“大哥...你看...” 柴昭澄然的冲柴婧稍稍颔首,柴婧合上红唇昂首笑傲群臣,神色谦逊恭敬。 “这...”柴逸面露难色道,“诸位的好意与信赖,本王承受不起。护国柴家自然是不在话下,也是为臣应做的事。可这受禅让为帝...本王无论如何都是担当不起。先祖皇帝对本王与兄长有知遇之恩,就凭这份重恩,我柴家子子孙孙也该世代效忠南宫皇族,永不背弃!” “王爷。”苏瑞荃摇着头道,“为明君者,该看重的不是龙椅上坐的是何人,而应是那个人,能否令天下子民永享安乐,山河万载锦绣。大周几经波折,再也承受不起半点风浪坎坷。柴王爷!”这样说着,苏瑞荃拂开衣襟跪地道,“老夫,求王爷莫要再推辞!” 洛辛急急跟着跪地,俯下头颅道:“老夫也恳求柴王爷,看在先帝,看在大周子民的份上...莫要推辞了!” 眼看跪地的人越来越多,南宫诸王也是坐立难安,轻轻跺着脚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人顶了顶南宫诀的脊背,悄声道:“诀王叔,这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让这柴逸...” 第73章 笑傲荣华 洛辛急急跟着跪地,俯下头颅道:“老夫也恳求柴王爷...看在先帝,看在大周子民的份上...莫要推辞了!” 眼看跪地的人越来越多,南宫诸王也是坐立难安,轻轻跺着脚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人顶了顶南宫诀的脊背,悄声道:“王叔,这该怎么办?真让这柴逸...” “还能如何?”又有人压低声音急道,“柴昭刚刚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十万大军!十万大军呐!他有虎符在手,你我除了一个皇族虚位,还有什么去和柴家争?” “他们叔侄可是姓柴的。南宫皇族...咱们才是南宫的血脉...先帝的至亲!” “都不想活了吗!”南宫诀压抑着恼火道,“那本王即刻提议,让你做这张龙椅,可好?” 说话那人惊得抖了几抖,赶忙缩回身子大气都不敢喘,“胡乱说说...王叔莫怪。” 柴婧不动声色的瞧着推囔的南宫一众,忽的上前鞠了一躬道:“我还是觉得,诀王爷才是这皇位的最佳人选...” 南宫诀腿肚子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对着柴逸行了个大礼道:“本王也觉得柴王爷乃天命所归,人心所向,还望柴王爷别再推托,南宫族人都将誓死效忠柴王爷,绝无异心!” 见南宫诀都已经俯首称臣,其余人等赶忙也一个个跪在地上,高喊道:“南宫族人都将誓死效忠柴王爷,绝无异心!” ——“绝无异心!!” 柴逸仰头望向泽天大殿高高的旋木金顶,良久无语。 “柴王爷...”苏瑞荃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大家都还跪着...” “也罢!”柴逸低沉一声,挥开金蟒袍服缓缓朝着大殿中央的金纹龙椅跪下,埋下头颅深深磕了三下,“先祖皇帝在上,我柴逸——临危受命实乃无奈之举,难得先帝南宫一族和满朝文官武将都愿意信我,柴逸也唯有斗胆循了大家的意思...替先帝...坐镇这大周万里河山!” 柴婧晶亮的眸子渐渐湿润模糊——她还记得,自己年幼之时,伯父一家受谋逆之牵连,一夜人去府空,与自己一起嬉闹长大的堂兄也是不知去向。自家虽是侥幸避开一劫,可原本门庭若市的大宅也变得日日门可罗雀,再无人敢上门结交。 数载过去,父亲也不知从何处带回一个少年,衣着褴褛,面容陌生,看着她许久也是只字不语。她像是认识这个少年,可又迟疑着不敢去认。直到少年抬起孤傲的眉眼,她看清了那双熟悉的灰眸,才捂着嘴哭出了声——“是...大哥么?” ——“婧...”少年咽下脱口话语,恭顺道,“...见过柴郡主...” 柴婧大口大口呼吸着努力平复内心的激荡,禁不住扭头看向身旁的柴昭——柴昭别着手自若的站立着,灰眸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咫尺之间的金纹龙椅,虽是毫无波澜,可又像是不愿挪开视线。 ——“父王,苍山是什么地方?听旁人说,那里一年有半载是寒冬,滴水成冰,不见绿色,婧儿不想去沧州,婧儿要留在云都!” ——“郡主,阿昭会跟你一起去苍山。那里就算再冷,咱们这么多人在,总会热乎起来的。” ——“云都那么好,我不走!” ——“世上没有比云都更好的地方...阿昭答应郡主,总有一日,我们这些人都会回来,再也不离开!” 柴婧似乎可以听见自己喉咙压抑的低低哽咽,手心攥着衣袖微微颤动着,耳边已经听不清父亲的话语,满满的只有掩盖不住的欢言。 “柴王爷答应了!”洛辛又惊又喜道,“实在不能再好。老夫替满朝文武,替大周子民,谢过柴王爷。” 第98节 “御史大人。”苏瑞荃唤道。 “卑职在。” “新帝登基之事不可拖延,你速速定下黄道吉日,与礼部诸位大臣筹措此事,不容有误!”苏瑞荃叮嘱道。 “卑职遵命。”御史官不住的点着头道,“卑职一定竭尽所能,不敢懈怠。” “王爷...”苏瑞荃转身看向柴逸,见柴逸还跪在龙椅前,赶忙伸手去扶,“王爷快起来,地上凉,当心您的身子啊。” 柴逸动也不动,低声道:“本王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南宫一族,就让本王好好跪久些,也好让先帝早些宽恕本王的不敬之举。” 苏瑞荃恰到好处的收回步子,拾起衣袖抹了抹眼角,叹息道:“若非真是没有法子,老夫也不愿这样...先帝和先祖皇帝在天之灵,一定会明白今日大家的苦衷,体谅柴王爷无法推托的难处。” 夜幕落下,除了南宫亲贵仍需留在宫中,其余臣子陆续返回宫外家中。见红日高悬时天下还姓南宫,月色萦绕之时便是柴家囊中之物,众臣皆是唏嘘感概,人人仿佛都还难以相信今日泽天大殿发生的一切。 “苏太尉。”洛辛凑近独自缓慢走着的苏瑞荃,“您慢些走。” “嗯。”苏瑞荃低低的应了声,“洛太傅有事?” 洛辛四下看了看,窘言道:“今日老夫殿上之举,可还入得了柴家的眼?” “洛太傅这意思是...?”苏瑞荃慢吞吞道。 “哎...”洛辛轻轻跺着脚,“谁又能想到呢!柴家军出征之前,老夫可也没少给他们使绊子。这下到好,变天之快让人难以置信。老夫今日顺着您的意思拥立柴王爷...您说,柴家可会记着老夫的将功补过,忘了那些不堪的旧事?” 苏瑞荃干笑了几声道:“洛太傅,今日殿上您居功至伟,句句都说在了点上,柴王爷自然是一定会记在心上的。” “那就好,那就好。”洛辛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还是苏太尉您看的长远通透,往后可得多多照应着老夫,老夫年纪大了,有时候这脑袋瓜子也是不灵光的很,真是...步步惊心,吓煞老夫了。” “太傅您耳聪目明,哪里不灵光?”苏瑞荃抖了抖衣袖迈开大步,“日后在这泽天大殿上,只会更加灵光。” 洛辛看着苏瑞荃大步离去的背影,又转身看了看隐在夜色上幽幽晃晃的泽天大殿,心里又是泛起阵阵后怕,赶忙也追着苏瑞荃的步子去了。 泽天大殿 “父王。”柴婧探头朝外头看去,又收回身子道,“他们都走了,这会子只有咱们几个,父王您快起来。” 边说着,柴婧伸手去扶父亲,却被柴逸冷冷挡开,“父王...” “叔父是真心实意想跪这张龙椅。”柴昭轻轻拉开柴婧,“咱们陪着叔父就好。” 柴婧像是明白了什么,挪开几步不再吱声。 幽暗的泽天大殿只映着外头微弱的月色,龙椅的轮廓时而清晰,时而迷幻,柴婧揉了揉眼睛,忽的滑落下两行泪珠,滴在了大殿白玉砌成的地面上,绽做璀璨的花朵。 大殿上静的可以听见每一个人起伏的心跳,柴昭隐隐听见水滴声,又见柴婧已经捂住眼睛,沙声道:“郡主,这会子该笑才是,怎么哭上了?” 柴婧想冲他几句,可才一张口竟是愈发哽咽,又哭又笑道:“谁哭了,正想笑几声...大哥你引我说话做什么,婧儿一开口,就是止不住这样...” 柴昭见柴婧这有趣的模样,难以自制的大笑了出来。 “你还笑我!”柴婧更是觉得丢人,笑中带哭的喊了出来。 柴逸像是没有听见身后女儿侄子的声响,低咳了几声艰难的想站起身,柴昭见状赶忙去搀着他老迈的身子,“叔父慢些起来。” “叔父没事,叔父好得很!”柴逸有力道,“叔父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柴逸稳住身子顿了顿,指着殿上的金纹龙椅道:“阿昭,婧儿,扶本王...不对,是...朕!扶朕上去。” 柴逸一步一步朝着金纹龙椅踱去,每一步都似有千钧之重,每一步都仿若要使尽气力。 “阿昭。”柴逸低问道,“柴家遭难,距今已有多少年?” “十三年。”柴昭不假思索道。 “苍山...”柴逸继续道,“柴家待了多少年?” “七年。”柴昭沉着有力道。 “这一张龙椅。”柴逸重重抚向面前的盘龙金纹,“叔父可坐多少年!” 柴昭从未离这金纹龙椅如此近过,近到伸手便可以触到,近到只需一个转身,便可以拂开衣衫稳稳坐定,一览天下。 “叔父只要想,便可永世在这龙椅之上。”柴昭一字一句道。 柴逸抚须笑而不语,爱惜的摩挲着龙椅的每一处纹路不舍坐下。 柴婧迟疑的伸出手,触了触龙椅的椅柄又急促的闪开,吐着舌头道:“这把椅子,就如此金贵?除了是个金色的,和云都咱王府的椅子也差不多。” “侄儿扶叔父您坐下。”柴昭正要动作,柴逸已经用力推开他的手腕,双手撑着龙椅两侧缓缓屈下跪的发麻的膝盖,坐在了龙椅之上。 ——“哈哈哈哈哈哈...”柴逸长叹着大笑出声,“本王...柴家...也会有今日!大哥,大哥你可有看见,我柴逸就坐在泽天大殿的龙椅上,大哥,你能不能看见!阿昭就在我身边,大哥,你若能看到,也该瞑目了!” “大哥。”柴婧见柴昭只是站着毫无动作,嘟着嘴疑道,“你怎么就不觉得新奇,坐不了,咱俩摸摸这把椅子,也可以解解馋嘛。” 柴昭收回注视龙椅许久的静默眼神,转过身道:“郡主说的不错,这椅子和咱们云都的也差不多,看看就好。” 清冷皎洁的月色映在柴昭澄定淡漠的脸上,冷峻的眉眼如刀刻般凌冽无拘。柴昭缓缓走下大殿,并无半分流连。 雍城外 惊雷骤响,轰鸣不止,瓢泼大雨倾泻而至。岳蘅被一声炸雷从睡梦中惊醒,抚着心口剧烈的喘息着。 ——“柴昭!”岳蘅低喊着他的名字,“柴昭...是你么!” 营外忽然传来大片的动乱,岳蘅披衣而起挑起帐帘,高喊住疾行的军士道:“发生何事了,怎么军中如此慌乱?” 军士还未来得及回答,云修已经大步奔来,擦着满头的雨水道:“惊到少夫人了?大军连日攻城,雍城北门处早已经有了缺口,不过被梁军死撑着。眼下这倾泻暴雨,探子来报,雍城北门的大缺口已经被冲开...殷崇诀...下令连夜突袭...攻城!” 第99节 第74章 惊魂的夜 营外忽然传来大片的动乱,岳蘅披衣而起挑起帐帘,高喊住疾行的军士道:“发生何事了,怎么军中如此慌乱?” 军士还未来得及回答,云修已经大步奔来,擦着满头的雨水道:“惊到少夫人了?大军连日攻城,雍城北门处早已经有了缺口,不过被梁军死撑着。眼下这倾泻暴雨,探子来报,雍城北门的大缺口已经被冲开...殷崇诀...下令连夜突袭...攻城!” “二哥...”岳蘅低咛了声。 云修回头望了望喧闹不息的身后,急道:“可郡马爷...说此举太为凶险,不愿与他一起。殷崇诀带着自己的人马...已经...已经...” 岳蘅将门之后,自然知道殷崇诀之举是一着险棋,可却又是对风雨飘摇的雍城最有力的一击,“二哥带了多少人?” “不足一千人...”云修低叹了声,“少夫人,他是你二哥,李重元不愿意出手相助,我去帮他便是。”说着手执长剑边一头扎进漫无边际的暴雨夜色,眨眼难寻。 “重元大哥!”吴佑踮着脚张望着雍城方向,侧耳细听似乎已经传来利刃相碰的声响,“雨夜突袭雍城,未必没有把握的。你我为何不去助他?若雍城真是被殷崇诀带着自己人拿下...可就是他殷家堡自己个儿的功劳。大家浴血多日,功劳都被他殷家占去,实在太亏!” 李重元深深蹙着眉头,双唇紧闭似乎在思虑什么。 “重元大哥!”吴佐见李重元久不发声,跺着脚道,“要是这殷崇诀战死在雍城下...我们见死不救,也是会被少主怪罪的!” “少主?”李重元轻笑一声张嘴道,“吴佐...少主人在哪里?你,我,你弟弟,有谁见过?” 吴佑顿时语噎,“原来如此...重元大哥是想...我明白了...” 吴佐木讷的凝住惊恐的眼神,喃喃道:“你是想...” 李重元猛的站立起身,直视着数十丈外的帅营,“少主若说相助,我定是即刻出兵助那殷崇诀;少主要是自己按耐不住走出帅营...就让我好好瞧一瞧,帅营里隐蔽多日的,是不是咱们想见的那个人!少主若还是闭门不动,便也是随那厮死活,我们又需要为他揪心什么?就算是殷崇诀真的战死...”李重元沉默片刻道,“也是他好大喜功,自寻死路。” 云修单骑驰骋到雍城下时,沧桑破败的雍城高墙之上,已经挂上了柴家军的旗帜,来不及招架的梁军面对犹如天兵神将的殷家堡人马,溃败的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暴雨本就来的突然,殷家堡壮士风雨里行走惯了,比起那些只懂布阵御敌的军士又是灵活善战许多,虽不足千人,可在天公庇佑之下竟可以一当十,不过一个时辰就杀开雍城的缺口,势如破竹。 ——“雍城乃我大梁门户,至关紧要,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纪冥怒喝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死守雍城,死守雍城!” “启禀王爷,雍城守不住了!”浑身是血的副将跌跌撞撞的跪倒在地,“那柴家似有万马千军杀了进来,北门已经失守,我们的人死伤无数,王爷...赶紧出城吧。” 纪冥倒吸一口凉气,大口的喘着气不愿相信发生的一切,口中不住道:“怎么会?怎么会?柴昭置柴逸于不顾,军心必乱,怎么会还能上下一心?探子已说柴家军有了内讧,绝不可能再一鼓作气与小王一战!绝不可能!你刚刚说万马千军...何来这么多人?又是何人为首?” “王爷来不及再顾这些了!”听着外头的刀剑声越来越清晰,副将慌乱无措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呐!” “无霜...无霜在哪里!”纪冥焦乱的四处寻着无霜的身影。 “无霜大人好像往北门去了,说是要去看看,是何人要夺雍城...”侍卫应道。 “顾不得那么多人了。”副将替纪冥拾掇着案桌上的物件,“王爷,咱们赶紧退守身后城池,雍城...咱们早晚会回来!” 纪冥扯下墙上挂着的金鎏弓,拢紧盔甲急急往马厩而去,见外头暴雨倾泻泥泞一片,更是皱紧了眉头满腹怨念,咬牙道:“他日我不亲手杀了柴昭与岳蘅,难消小王我心头之恨!走!” 夜空电闪雷鸣,青紫的电光道道划破天际,映着殷家堡众人刚烈无惧的面孔,为首的少将银甲凛凛,挥舞着手里的长剑犹如无人之境,血染一身面若镜湖,黑眸炯炯耀目盖世,剑刃划过敌将的咽喉,低喘着步步向前,直往纪冥安置的帅府杀去。 暗夜里,一个如鬼似魅的单薄身影在角落里悄悄的矗立着,就这忽闪的电光看着这个英勇的少将——无霜认得他,在沧州城外,这个柴昭身边紧紧跟随的年轻男子,虽是看不清他头盔下的容貌,但无霜不会忘记那双暗藏欲念的眼睛,闪着与主上纪冥一样光泽的眼睛。 无霜细细看去,见那殷崇诀身后跟着的军士也不算多,可个个都如他一般视死如归,誓要拼了命去夺下雍城。 “我没有错...我不会错的。”无霜低声自语道,“柴家军内讧...果真如此。” “无霜大人...”纪冥身旁的亲卫急急奔到,“王爷已经从南门撤了,总算是寻到了您,赶快与我们一道冲出去!” “王爷已经走了?”无霜懊恼的低叹了声,“攻入雍城的并无多少人马,雍城还有万余人,王爷不该弃之离开的!” 亲卫慌乱张望着四周道:“这一路破城杀来还没有多少人?无霜大人说笑了吧。赶紧...赶紧出城去追王爷再说...” 无霜实在不甘就此离去,可见残余的将士都纷纷弃城追着纪冥,生怕自己被抛下,心里也知道雍城是回天乏术。 “总得替王爷除去一个才是!”无霜愤愤的摸出怀里的弯弩,借着雨夜的掩护,弩锋对准了挥剑的殷崇诀,“便是你了。” 无霜指尖一动,脆响一声弩箭脱弦而出,马背上的殷崇诀躲避不及,痛喊一声捂住了心口,僵直的摔下马背。 ——“二少爷!”“二少爷!!” “我们走!”无霜低笑了声,转身闪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云修被这一幕惊得愣在雨中,深喘着气息不敢迈出步子——殷崇诀像是被一箭穿心,该是必死无疑了... 一众殷家壮士抬起中箭的殷崇诀——只见那弩箭穿着心口而过,殷崇诀双目紧闭像是没了动静,都是面面相觑不敢再动弹。 云修抹了抹满脸的雨水,攥紧手心艰难的走近不省人事的殷崇诀,吞咽着咽喉道:“你们带殷二少回军营...其余人,其余人...拿下帅府...不得退惧!” ——“不得退惧!” 雍城外 “重元大哥!!”吴佑面无血色的冲进李重元的营帐,“大事不好了!殷崇诀...殷崇诀...怕是死了...” “什么!?”候着的吴佐惊得跳起身子,“你再说一遍!” “殷崇诀被人暗箭穿心...刚刚才抬回来...”吴佑带着哭腔道,“我远远的瞧了一眼...怕是...已经救不回来...” 李重元长长的重叹了声,执剑站起身,面无表情道:“走,一起去看看,若殷崇诀真是一命呜呼,我们送他一程就是。” “二哥!二哥!”岳蘅惊闻噩耗,顾不得还下着大雨冲出帅营,心口抽搐着阵阵绞痛。 殷崇诀被安放在密林的大树下,身子边已经围了许多军士,李重元见地上的他面如死灰,已经没有呼吸,仰头哀声道:“殷二少为我大周殉国,我等颜面何存...” “二哥不会有事!”岳蘅挤开围着的人群,才看见殷崇诀一眼,已经捂着嘴哭出了声,“二哥...” “少夫人节哀...”云修拉住岳蘅道,“人死不能复生...少夫人...” 第100节 岳蘅挣脱开云修的手,跪倒在殷崇诀身旁,使劲力气按晃着殷崇诀的肩膀,“二哥,二哥你应我一声,应我一声...我是阿蘅,我是阿蘅啊!” 大颗大颗滚热的泪水涌出眼眶,滴落在殷崇诀的脸上,混杂着血迹顺着流入他干燥的唇角,再难寻觅。 “二哥...”岳蘅悲恸的看向站立不语的李重元,“郡马爷...你便是一直这样看着么?” “重元不知少夫人的意思。”李重元昂首对峙着道。 岳蘅正欲开口,人群外又是一阵惊呼——“是他!”“他不是离开军营了么?” ——“让开!都给我让开!” 殷崇旭推开簇拥的人群跻身到最前头,顾不得其他人怔怔看着自己,单膝跪地扶起了弟弟。 “重元大哥...这...”吴佑瞪大眼难以置信道,“是他!殷崇旭!帅营里的...当真不是少主!是...是殷崇旭!” 李重元幽幽观望着这几人,冷冷笑道:“我就知道...非要如此,狐狸的尾巴才会露出来。殷崇旭...殷崇诀...好一对殷家兄弟,好一个少夫人!” “二哥死了,二哥死了!”岳蘅呜咽落泪道。 殷崇旭按了按岳蘅不住耸动的肩膀,面上却不见悲痛,略微稳了稳呼吸,大手握住了殷崇诀心口的箭羽。 “你这是要做什么?”云修不解道,“人都已经没气了,此刻还要拔箭?” 殷崇旭像是听不见周围的动响,沉着道:“阿蘅,给我块帕子。” 岳蘅虽然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可还是果决的撕开衣角,递到殷崇旭手边。 殷崇旭运足气力,不加迟疑的一下拔出弟弟心口的箭柄——血花霎时四溅,岳蘅的嘴里也是渗入大片热血的腥咸味。 殷崇旭将衣帕用力压在了弟弟的伤口处,口中不住低呼着:“崇诀,崇诀!看大哥一眼!” 殷崇诀忽的如惊醒一般低低吼出了声,憋了许久的气息剧烈的喷涌出腔——“...阿蘅...阿蘅!” 第75章 不悔终身 殷崇旭运足气力,不加迟疑的拔出弟弟心口的弩箭——血花霎时四溅,岳蘅的嘴里也是渗入大片热血的腥咸味。 殷崇旭将衣帕用力压在了弟弟的伤口处,口中低呼着:“崇诀,崇诀!看大哥一眼!” 殷崇诀忽的低低吼出了声,憋了许久的气息剧烈的喷涌出腔——“...阿蘅...阿蘅!” ——“二哥...” 见殷崇诀骤然睁眼,众人都是不敢相信一般。云修走上前看了又看,见殷崇诀虽是虚弱无力面无血色,可双目半睁半闭确有气息不假,惊道:“殷崇旭,你弟弟...怎么可能活过来?刚刚明明...明明是...” 殷崇诀挤出得意的笑容,微张着嘴唇却还是发不出声音,涣散的黑眸看向了身旁的大哥。 殷崇旭止住弟弟伤口的血水,身子不动低声道:崇诀自出生就与旁人不同。” “哪里不同?”云修抢着急问道。 “崇诀...”殷崇旭心疼的看着浑身血污的弟弟,“崇诀的心脏...”殷崇旭指了指云修的右胸,“长在右边。” 李重元莫名涌出阵阵殷崇诀未死的失望,冷冷注视着他胸前还不住渗出的血滴,轻咬嘴唇并未发声。 “多亏了...大哥...”殷崇诀艰难道,“若非你在,崇诀...必死。” “切勿多言了。”殷崇旭按住弟弟的肩,招呼道,“来人,把崇诀带回营帐,让大夫好好包扎细细诊治。崇诀,你安心歇着,旁的事,不用挂心。” “雍城...”殷崇诀忍住心口的剧痛抬起头,“雍城如何?” 云修瞧着他可恨却又可敬的倔强模样,忍不住道:“殷二少放心,雍城已经是我大周的了。纪冥一众抱头鼠窜大败弃城,都是你殷二少的功劳。我云修...”云修拱了拱手道,“也算是佩服。” 殷崇诀见一贯不待见自己的云修如此低眉,垂眼淡淡笑着,忽的又抬眼看向倚跪着的岳蘅,见她发髻湿漉漉的粘腻在腮边颈边,长长的睫毛上满是还未来得及滑落的泪珠,怜意大起,颤着眸子道:“阿蘅...” 岳蘅心有余悸的抽了抽鼻子,站起背过身子,挥了挥手道:“还不快把殷二少速速送回营帐?” 殷崇诀还想再看几眼岳蘅,可见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也只得缓缓闭上眼,按紧了胸口的帕子。 见殷崇诀离开,李重元站立不动的保持着意味深长的沉默,静默的看着殷崇旭,像是等他先开口。 殷崇旭见自己双手满是血迹,不紧不慢的就着衣襟随意擦了擦,抬头见大雨终于止住,嘴角泛起欣慰的笑意,“雨过天晴,雍城尽归,都是好事。” “天晴乃上天开眼一扫我等心头的迷雾,可这雍城又是为何人所归?”李重元高声道,“殷崇旭,你说给我们听听。” 殷崇旭淡定道:“雍城的城墙上,飘的是大周的金纹麒麟旗,为何人所归?郡马爷问我?” 吴佑哼了一声歪头打量着镇定的殷崇旭,指着他道:“殷崇旭你别拐弯抹角的,我家少主人在何处,你说!” “柴昭在徽城。”岳蘅大眼瞥向已起怒意的吴佑,“我说给你听。” 吴佑心底对岳蘅还是有些敬畏,赶忙垂下手臂悻悻道:“可吴佑已经多日没有见过少主,心中挂念,难免有些急躁...” “我不怪你。”岳蘅示意吴佑无须再说,眸子定在了李重元阴晴莫定的脸上,“郡马爷,便是如此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和大哥就走了。” “慢着!”李重元喝止道,“重元还有很多未解之谜,还望少夫人一件件说与我们听。” 岳蘅轻松的掸了掸衣袖,“你问便是。” “我岳丈被困京师宫中,少主又是不知所踪。”李重元含义不明的深目上下打量着岳蘅和殷崇旭,“我又如何可以肯定,少主真在徽城...而不是...”李重元骤然抬高声音,“被你们合谋所害!” “放肆!”岳蘅再难憋忍怒道,“李重元,我是柴昭的妻子,难不成,你是说我谋害亲夫?” 云修一个箭步挡在了岳蘅身前,执起长剑道:“郡马爷,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少夫人说少主在徽城,少主就在徽城,我云修也可以为之作证。待少主回来,自会和你解释,郡马爷你休要太过分了。” “我和重元大哥又凭什么信你?”吴佑冷笑了声,“云修,你整日一副可为柴家豁出性命的样子,谁有知道心底打的什么主意?” “吴佑,你说错了。”云修冲吴佑晃了晃剑柄不屑道,“不是为柴家,是为柴少主,柴夫人。不包括柴家的外人。” 第101节 此话一出,李重元面色顿显窘怒,呼吸声也愈发沉重,吴佑听了更是火冒三丈,未脱鞘的剑刃直指云修道:“你不过一个来路不明的浪人,拿什么赤胆忠心去为柴家豁命!受他人指使对少主不利也不奇怪,今日我就要好好教训你,看你还怎么嚣张!” 云修滴溜溜的转动着手里的长剑,勾了勾指尖道:“你来,不来就是孙子!” 见吴佑已有拔剑之态,岳蘅也不想在这档口惹出是非,拉住云修道:“李重元怒不择言,你我不用和他计较,算算日子柴昭也该回来了,到时候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说着含笑看向李重元道,“我是柴夫人,云修是柴昭最亲厚的兄弟,殷家又是夺下雍城的功臣,郡马爷总不会把我们几个五花大绑关押起来,是不是?” 李重元抽搐着脸颊一时无言以对,低喘着道:“到底如何,我很快便会知道,要真是你们密谋不轨...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众人听令——少主未回来一日,他们几个都不可以踏出军营半步!违令者,斩!” 云修终是意难平,还想骂咧几句,衣角已经被岳蘅紧紧拉住,岳蘅恼火的低声道:“走——了!” 云修又狠狠瞪了几眼吴佑,这才傲娇的不情不愿转身走开。 “少夫人。”云修回头看了看见无人跟着,“为何不让我教训吴佑那厮!” “教训你个头。”岳蘅踩着脚下的泥泞时不时也转身看看,“大哥扮作柴少主这么多日子,军中上下震怒忿忿也是自然,咱们站不住什么大理。李重元暴怒之下,把你我捆了也并非做不出来,你打得过吴佑,打得过军中那么多将士?省省气力吧。” “您手中不是还有虎符在吗?”云修挠着头道,“还用怕李重元?” “虎符是用来御兵抗敌的,不是军中分崩私斗之用。”岳蘅恨铁不成钢道,“我每每拿出一次,虎符威慑将士的份量就会减轻一分,你我憋屈几日,死不了的。” 见云修还欲争辩几句,殷崇旭咳了声道:“阿蘅字字在理,是你想的太容易了。” “好好好,你们个个是对的,是我云修粗人一个没脑子,行了吧?”云修咧嘴笑道,“还好你弟弟没死,要不然...我虽不大喜欢他,可雍城一战他行事果决大胆,也舍得为柴家军豁命...算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啧啧啧,也算是个血性汉子。” “苍天庇护。”殷崇旭望着暗夜叹了声,“若真是一箭穿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见爹...总算有惊无险,保的我弟弟安好。” 帐营里 岳蘅驻足良久,几番伸手想去掀那帐帘,又是迟疑的垂下臂膀。守卫见她几次如此,忍不住疑道:“少夫人,您这是...” “是阿蘅在外头?”帐里的殷崇诀闻见动静唤出了声,“是阿蘅吗?” “嗯...”岳蘅只得应了声,头皮一麻只得掀开了帐帘。 殷崇诀失血过多的苍白面色溢出大片的欢喜,支撑起身子靠在了床沿上,大口的喘着气对身旁的大夫医童道:“你们退下,我已经好多了。” “留着他们再给你好好瞧瞧。”岳蘅几步走近殷崇诀,见他伤口包扎的纱布还印着殷红的血色,禁不住揪了揪眉头,“还在流血...” “这点血不算什么。”殷崇诀振作道,“也早已经不疼了。” 大夫收起医箱悄悄的退了出去,掩下厚实的帘帐,殷崇诀见帐中只剩自己和岳蘅,低低的呼出一口气。 殷崇诀光洁的上身缠满厚厚的纱布,大夫走的匆忙,肩膀腋下还残留着不少凝结的血渍,看着也是触目心惊。 岳蘅拾起床边耷拉的帕子,就着盆里的热水揉搓了几下拧干,递到了殷崇诀手边。 殷崇诀低头看着岳蘅镇定的手腕,却歪过头没有伸手去接。 “二哥又是何苦这样拼命。”岳蘅无奈的端坐在床边,垂下眼睫轻轻擦向殷崇诀身上的血渍,低喏道,“你要真是死在这里,殷伯伯该有多伤心...他最疼爱最器重的,也是你...” “阿蘅...” 岳蘅像是没有听见他的低呼,手中的动作继续着道:“建功立业又如何?能活着...才最最重要...” “阿蘅...”殷崇诀按住在肩上抚拭的帕子打住岳蘅的动作,“你是心疼我的,是不是?” 岳蘅骤的松开手,看着殷崇诀湿润的眼眶道:“二哥是为柴家豁出的性命,要是为柴家死了,我和柴昭这辈子心里也是难安...” “我不信你真只是这么想!”殷崇诀冷笑着对视着岳蘅澄定的星眸,“那一刻我虽然只字不能语,可你的哭声我听在耳里,每一字每一句我都听得清清楚楚。阿蘅!我不信你真的只把我当做哥哥...” “二哥想多了。”岳蘅自若的站起身,“换做是大哥,我也是这样心痛。” “你别走!”殷崇诀急的伸手去拉她,胸口的箭伤忽的一阵钻心的刺痛,禁不住喊出了声。 岳蘅眉眼微动,想去扶他,又怕他做出有失分寸的难看之举,一时进退两难,只得顿住步子。 “你靠近些...”殷崇诀哀声恳求道,“阿蘅...你离我近些。我...不会再碰着你。” 第76章 情字何解 “你别走!”殷崇诀急的伸手去拉她,胸口的箭伤忽的一阵钻心的刺痛,禁不住喊出了声。 岳蘅眉眼微动,想去扶他,又怕他做出有失分寸的难看之举,一时进退两难,只得顿住步子。 “你靠近些...”殷崇诀哀声恳求道,“阿蘅...你离我近些。我...不会再碰着你。” 岳蘅低着头转过身,捡起落在地上的血帕,埋头揉洗着不再发声,殷崇诀静静注视着她美好的侧脸,黯淡的面容愈发失神。 “阿蘅。”殷崇诀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二哥为什么从未告诉你,二哥的心长在右边。” “这样的事,还是少些人知道才好。”岳蘅拧干帕子晾起,眸子掠过殷崇诀失望的面容淡淡道,“若是暗算你的那人知道,二哥就躲不过这一劫了。” “我只是盼着有一日。”殷崇诀坚持着道,“有一日我可以把你揽入怀中,你就会听见我的心跳,那也无须我再告诉你什么。” “现在阿蘅已经都知道。”岳蘅又看了眼殷崇诀的伤口,伸了个懒腰道,“天都快亮了吧,真是困死...二哥好好歇着,我再回去眯一会儿。” “岳蘅!”殷崇诀撑着气力喊道,“我最后问你一句——若是柴昭没有踏进过殷家堡,你是不是真的会嫁给我!” 背过身子的岳蘅止住步子,漆黑闪亮的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在想着往昔幕幕。不过片刻的沉默,岳蘅微微侧身,红唇轻张露出皓齿,垂眉释然道:“时光终是无法倒转,二哥,是不是?” 殷崇诀还欲说些什么,岳蘅已经几步走出营帐,帐帘落下,一如她不再对自己展开的心门。 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李重元剑眉也是深锁了整夜没有解开——“婧儿,婧儿你是不是也瞒着我什么...柴家,是从来都没有真正拿我当自己人么?连云修和殷家兄弟都知道的事,却唯有我不知道...我是柴家的女婿,柴家的郡马爷!” 吴佐吴佑见李重元倚着树干站了半宿未动,面色阴郁难看,兄弟俩也是阵阵心慌。 轻盈小心的步子缓缓走近,吴佐吴佑抬眼看去,只见沈泣月迎着初升的旭日绽开笑颜,“听说昨夜拿下了雍城,怎么你们都像是不大痛快的样子?发生何事了?” 第102节 吴佑冷冷道:“雍城终于拿下是不假,只是也不知道是替何人做的嫁衣裳,可别便宜了旁人才好。” “吴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泣月诧异的看向李重元。 “沈姑娘听到什么,就是什么意思。”吴佑甩了甩湿了又干的罩衫,愤恨道,“大哥,你我还是赶紧进率军踏进雍城的好,殷家堡那帮马夫,我可是信不过。”言罢已经大步走远,吴佐担心弟弟鲁莽又会生出什么事来,赶忙也紧追了过去。 沈泣月回头又追看了几眼,摇了摇头又转过身来,见地上残落着一支沾满血迹的弩/箭,凑近细细一看,娇容顿时凝固。 “沈姑娘怕见血?”李重元幽幽道。 沈泣月赶忙退后了几步,舒开梢眼道:“也不算是,可乍一看去也有些吓人。这...就是差点要了殷二少爷的那支箭?” “嗯。”李重元低声应道,“就是这支弩/箭。只是射箭那人也不知道,殷崇诀的心脏与常人不同,他的心...长在右侧。算他命大,躲过了这回。” “这样...”沈泣月喃喃道,忍不住又瞥了眼地上那支熟悉的弩/箭。 “使弯弩者,多是江湖行走的暗人,这等伎俩虽是有些下作,可倒也有些用处。纪冥不愧为小人一个,他身边的人,也是如此见不得光。”李重元随意说了几句,见沈泣月听得有些懵懂发愣的模样,自嘲着道,“我又说了些无趣的话,不说了。” 沈泣月回过神来,摇着头道:“郡马爷是做大事的人,不过是泣月听不大明白罢了。” 见这个女人对自己永远是这样恭顺仰视的模样,李重元忽的一阵久违的满足,面上的阴霾也像是散去一些。沈泣月见他的眉头像是有些舒展,又恰到好处的上前几步,抬头楚楚的望着李重元俊逸的脸,怜惜道:“这阵子的殚精竭力,你都瘦了许多...”说着摸出怀里的帕子,踮起脚尖擦向李重元的额头,“满是晨曦的露水,郡马爷就毫无感觉么?” 沾着女子体香的丝帕如柔肤般拂拭着自己,眼前的女人娇声软语多姿妖娆,只是一个眼波流转,就仿佛可以掠进自己的心扉探个究竟。他想推开,却又不忍伤了她的脉脉心意,只得僵僵站立着任凭她拂过他的额头,面颊... 沈泣月梢眼低垂,揉着手里的丝帕凑近鼻尖,忽的笑出了声。 “沈姑娘笑什么?”李重元呆呆的道。 “我笑...”沈泣月背过身不去看他,“总是听人说,男子粗鲁,汗湿也是难闻的很。可郡马爷的...倒也是不惹人嫌弃,本还想丢了这块帕子,看来也是可以留住了。” 李重元先是愣住,片刻扑哧笑了出来,恼趣道:“你一定是逗我的。” “至少郡马爷总算是笑了。”沈泣月痴痴看着他道,“泣月能做的,也唯有这些了。” 二人在密林里漫无边际的走了阵,沈泣月跟着李重元的步子渐进又慢,李重元见身边的人不见,赶忙回头去寻。 “郡马爷。”沈泣月揉着衣角轻抿唇尖,“泣月在军中也听说了一些,少主他们这样瞒骗您,您就不会有半分怨恨?” 李重元仰头望着天际划过的飞鸟,轻声道:“有怨恨又如何,毕竟,我是姓李的,若换做我是少主,也会这样吧。” “可您的妻子是柴王爷唯一的女儿。”沈泣月鼓足勇气道,“她连着她堂兄瞒着您做什么,您也不会责怪她?” “婧儿...”李重元心里泛起丝丝凄然,“婧儿自小懂事,知晓轻重大局,她只会帮理,绝不会帮亲,就算我是她深爱的丈夫,于她而言,也没有柴家的大业重要吧。”李重元循着不见踪迹的鸟雀,“我不会怪她...” “柴郡主有世上最好的男人做夫君,她不该待你这样。”沈泣月哽咽道。 “世上最好的男人?”李重元又是忍俊不禁,再看沈泣月睫毛忽闪眼眶溢满泪水又咬唇憋着的模样,心里也是泛起不忍,走近拾起袖子按了按她的眼角,“我都不觉得有多委屈,你怎么倒委屈哭了。你该有多傻才会这样...” 沈泣月忽的搂住李重元的身子,嘤嘤的哭了出来。 李重元再惦念柴婧,可怎么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自洞晓男女之情起,便也只有过柴婧一人,眼下一个如花似玉的娇人儿缠搂着自己,推也不是抱也不是,只得木讷的轻拍着她的背,呆呆的等着她自己放手才好。 也不知道过了许多,沈泣月才捂着眼睛直起身子,扭头转身跑开,李重元刹的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能滑过她的袖口怔怔垂落。忽觉心口一阵潮湿,指尖触去,满是泪渍,李重元顿起感伤,柴婧的名字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可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刚刚那个为自己泪流满面的孱弱可人儿。 周国,京师徽城,皇宫。 泽天大殿 大周立国三十五年,少帝南宫辰继位不过三年就染天花夭折,卒年刚满十岁。 大周的第三位的皇帝,却不再姓南宫。柴逸,周国唯一的异姓王爷,受南宫皇族之禅让,文武百官之推举,于大周三十五年登基称帝,国号仍为周,以昭显不忘先祖皇帝知遇之恩。 独女柴婧,被封为永乐公主;侄子柴昭,官居一品上将,另加封祁王。满朝文武皆官升一级,南宫亲贵各赏黄金千两,以显柴家仁厚重恩。 御书房 “末将见过...皇上!”柴昭单膝跪地道。 一旁站着的柴婧咯咯笑道:“大哥这模样真是有趣的很。末将?父王...不对不对,该是父皇,您听着好不好笑?” “阿昭快起来。”柴逸抚着斑驳的胡须笑道,“朕...真是后悔对婧儿太多纵容,看看这个样子,哪有半点公主的样子。还是得和阿昭好好学学,这样的礼数,谁看了都喜欢。” 柴昭含笑不语,默默站起身,柴婧咧嘴笑着,凑近柴逸身后,小心的轻轻给父亲捶着背。 “听说...”柴逸凹目闪出熠熠光泽,“雍城已经是咱们的了?” “末将也听说了。”柴昭垂下头道,“殷家人马雨夜突袭,已经夺下雍城。” “做得好!”柴逸满意道,“阿昭果然好眼力,殷家堡不光财力可助我柴家,殷坤的两个儿子也是大有可为,大有可为!你离开军营已有月余,十万大军竟还能运筹帷幄攻城依旧,阿昭的主帅声威固然重要,殷家兄弟的本事也是不可小觑,实在让朕惊叹不已。” 柴婧听着点头附和道:“虽然与这兄弟俩也不算熟识,可照此次的事来看,他俩确实也帮忙咱们的大忙,父皇能如此顺利登基,也多亏了前方军心尚稳,又是对梁国步步紧逼,朝中那些个墙头草,才愿意顺着大势归了父皇。” “天时地利人和概不可缺。”柴逸低咳着道,“天命所归,决不可逆,是他们欠了柴家的,如今也该连本带利还回来了。” “父皇。”柴婧想起了什么面露喜色道,“前几日太忙我都忘了和父皇提起,还有一件大喜事呢!” “还有喜事?”柴逸饶有兴趣的扭头看向身后的女儿,“还有什么喜事?说给父皇听听。” 柴婧俏皮一笑,杏眼瞥了瞥柴昭道:“父皇应该去问祁王大哥。” “哦?”柴逸看向柴昭道,“阿昭的喜事?” 柴昭难掩灰眸溢出的喜悦,瞬的又划过大缕的相思,“回皇上的话,阿蘅...有喜了。” 柴逸却没有露出像柴婧预料中的喜色,只是微微笑道:“果真是天大的喜事,我柴家终于有后。阿昭,你父母在天之灵,见你将为人父,该有多欣慰。” 柴昭顺势道:“离开阿蘅这么久,心里也很是惦记,明日,我便打算回去。” 柴婧若有所思道:“大哥也是该回去了,阿蘅一定也挂心着你,怕是日日难寐...” 第103节 “阿昭还打算攻梁?”柴逸老迈的声音如惊雷一般打断了柴婧。 第77章 柴氏皇朝 柴昭顺势道:“离开阿蘅这么久,心里也很是惦记,明日...我便打算回去。” 柴婧若有所思道:“大哥也是该回去了,阿蘅一定也挂心着你,怕是日日难寐。” “阿昭还打算攻梁?”柴逸老迈的声音如惊雷一般打断了柴婧。 不等柴昭应答,柴婧不解道:“父皇,当然得继续了,雍城可比当年晋国的沧州,雍城既失,我大周定然可以势如破竹,拿下梁国并非难事。” “朕想听听阿昭的意思。”柴逸审视着柴昭镇定的脸,“阿昭,你说。” 柴昭沉着道:“皇上是想...” “不要管朕如何想。”柴逸打断道,“朕想知道你的意思。” 柴昭顿了顿跪地道:“末将以为,公主说的有理。雍城已失,末将有把握六个月拿下梁国,替皇上一统天下。” “六个月。”柴逸哈哈大笑道:“阿昭不愧为朕兄长的儿子,柴家嫡亲的血脉。一统天下,好一个一统天下!” 见柴昭眉眼不惊,柴逸继续道:“叔父已经是大周至高无上之尊,柴家荣宠已经无人可夺,阿昭为何还愿意为之浴血奋战,而不愿退兵回朝,坐享一世安乐?” 柴婧心跳骤快,手上捶背的动作也不自觉的止住,不知父亲此话到底是何用意,心里也暗暗替柴昭捏着一把汗。 柴昭昂起头,波澜不惊的灰眸对视着柴逸的凹目,缓缓道:“天下不定,何来一世安乐,若真是为了一响贪欢,柴家大可以深居云都,不再过问政事。皇上雄心壮志从未褪去,末将...为国开疆辟土之心也从未变过。” 御书房里一阵骇人的沉默,柴婧正欲发声打破尴尬,柴逸撑着案桌站起身,手背青筋凸显,双目湛湛有神——“说得好!” 柴婧暗暗吁出一口气,忙伸手去扶住颤巍的父亲。 柴逸踱近柴昭,大手沉沉的按住他宽实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此刻这屋里没有外人,朕曾经说过,此生最大的憾事便是只有婧儿一个独女,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有阿昭这样得力能干的侄子。” 柴昭慢慢站起身,与柴婧一道搀扶住柴逸摇摇欲倒的身子。 “朕昨日登基之时,婧儿自然册封为公主,阿昭居功至伟封做亲王。”柴逸刀刻般的眉头骤然紧揪道,“独独缺的...便是皇储之位。” 柴婧心里一紧,扶着父亲的手也不禁有些发凉。 柴逸继续道:“倘若朕再年轻十岁坐上这至尊帝位,定是会纳尽妃嫔替朕再努力诞下一儿半女,朕太需要一个儿子,一个皇子...可朕已经垂垂老矣,能撑到今日已经是苍天垂怜,实在不敢再奢望太多。” “来日方长,皇上还有许多日子可以筹谋。”柴昭宽慰道,“一切大可从长计议,皇上保重身子才最最要紧。” “皇储未定,国将不稳,这个道理,你和婧儿又怎么会不知道。”柴逸幽幽看过这二人年轻的脸庞,“谋天下易,守江山难,皇储之事,不可耽误。” 柴昭不动声色道:“不论皇上如何定夺,末将都将誓死效忠大周,绝不会忤逆皇上的意思。” “朕的好侄儿...”柴逸侧身看向柴昭,“永远都是这般的滴水不漏。朕将你藏匿在外数载,虽然是苦了你,可却也交了你许多深宅学不到的东西。朕既然无子,柴家还有何男丁?唯有你柴昭了...” 柴婧顿时会意,微微颤动的杏眼悄悄偷瞥向自己的堂兄,舔了舔唇侧耳细听着。 “昨日朝堂上,朕未即刻立你为皇储,是生怕那满朝的老狐狸又生出什么口舌来。”柴逸莫测的笑道,“待柴少主,祁王柴昭替大周一统天下,朕自会在群臣面前立你为储君,也只有阿昭你,配做大周柴家的储君。” “皇上...”柴昭刚欲说些什么却被柴逸挥手拦住。 “朕还是想听你换一声叔父。” ——“...叔父...” 柴逸慰藉的紧握住柴昭粗粝的掌心,喘着气道:“你我三人,必定一心,方可延绵大周,柴家皇朝!” 徽城外 西风乍起,吹起柴婧耳边的发辫,柴婧将发辫别到耳后,看着柴昭杏眼笑成了月牙儿。 “公主殿下看着我笑什么?”柴昭扬了扬嘴角微笑着。 “公主殿下?”柴婧又是笑弯了腰,“大哥,这会儿就你我,你用得着这样么?” “你已经是皇上亲封的永乐公主,叫您一声公主殿下,也没有错吧。”柴昭故意坚持道。 “大哥要是真要循着礼数说话...”柴婧托起腮帮想了想道,“那就循礼到底,从今往后本宫就唤你一声...祁王大哥?可好?” “祁王大哥...”柴昭念道,“倒是有些意思,随你喜欢吧。” “总是这么无趣。”柴婧撇了撇嘴收住笑意,“也不知道你家阿蘅是怎么受得了你,换做旁人,怕是该被你憋疯。” 听见阿蘅的名字,柴昭低声道:“一晃已有月余,阿蘅...该是得要急坏了。” 柴婧忽的又绽开笑脸,回头看向身后的徽城道:“一来一回,大周已经改名换姓,前方的将士迎来的不是柴少主,可是新封的祁王殿下,柴家军自此不会再遭人猜忌,再也不用数载蛰伏隐秘锋芒,军心势必高涨,大周也必会蒸蒸日上,国泰民安。” 柴婧晶亮的杏眼仿若已经看见不久之后的太平盛世,这般憧憬了一阵,柴婧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收起笑脸道:“还有一事...重元那边...只怕是惊异大过惊喜。他的性子你我都知道,这样大的事瞒了他许久,他心里定是会有些疙瘩...大哥也不用与他多解释,待到大军归来,我再慢慢与他说。” “我知道。”柴昭深吸了口气道,“重元日夜都思念着你,这趟我回去,你可有东西和口信让我捎给他?” 柴婧抿嘴笑道:“男子在外征战,哪还有整日儿女情长的道理。我偏偏没有什么可以捎给他的,夫妻来日方长,回到家再腻歪便是。” 柴昭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那我可就走了。” 进柴昭勒紧马缰就要启程,柴婧忽的唤住他道:“替我带句话给云修。” ——“云修?”柴昭顿住步子。 柴婧边调转马身边道:“告诉云修,收着些那个莽撞性子,自家少主封了王,尾巴可别翘上了天!” 柴婧清亮的声音在旷野里悠悠回荡,一身青色缎裙朝着徽城方向驰骋开去,英姿飒飒。 第104节 雍城 吴佑正清点着雍城的库房,见吴佐翻来覆去看着手里新收的信笺发愣,扯着嗓子道:“大哥,你看什么这么出神?又是京师的书信?可有王爷少主的消息?” 吴佐也不应他,蹙眉翻看的信笺,嘴里嘀咕道:“怎么有些不大对啊...” “哪里不对劲?”吴佑警觉的疾步走近吴佐,探过头道,“给我看看。” 信笺被吴佑一把抢过,乍一看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吴佑的眼神忽的顿在了殷红色的印鉴上,半张着嘴道:“大哥...南宫家的印鉴,是什么模样?” “麒麟。”吴佐不假思索道,“与我大周令旗一样,是麒麟。” “可这书信确实徽城宫里出来的不假...”吴佑吞咽了下喉咙道,“怎么这印鉴..却是咱们云都柴王府的赤雕印记...” 吴家兄弟对视着无人再敢发声,二人木木的站立些许,吴佑一拍大腿急道:“咱俩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给重元大哥瞧瞧!” 李重元迟疑的拆开信笺,慢慢展开纸卷,才看了几行,纸卷已从指尖滑落。吴佑箭步上前接住就要落地的纸卷,好奇的看去,惊得一蹦半尺高,高呼道:“圣上驾崩!王爷...已经登基为帝了!?” 吴佐不敢相信的夺过弟弟手中的信笺,粗粗看完也是怔傻在原地,忽的哧哧笑出了声:“重元大哥...我是不是还没睡醒?这...这是真的?王爷登基为帝?王爷登基为帝!” “咱们仨还会都瞎了不成?”吴佑揉了揉眼睛道,“重元大哥!”吴佑大笑出来,“王爷登基为帝,您,您...可就是...当朝驸马了!” 李重元面色却不露喜色,朝吴佑伸出手道:“把信给我。” 吴佑赶忙呈上,李重元抚平细细看去——“...永乐公主,祁王...” “郡主封了公主,少主封了祁王!”吴佑又是欢喜道,“看来少主果真在徽城,原来真是去变天了!大哥,后头加官进爵的,可得就是咱们几个。” “...永乐公主,祁王...”李重元口中不住反复的念着,再一遍一遍看去,信中却从未提过自己李重元的名字。 第78章 魂牵梦萦 “郡主封了公主,少主封了祁王!”吴佑又是欢喜道,“看来少主果真在徽城,是去变天了!大哥,后头加官进爵的,可得就是咱们几个。” “...永乐公主,祁王...”李重元口中不住的念着,再一遍一遍看去,信中却从未提过自己李重元的名字。 雍城帅府里 “少主离开已经一月有余。”云修恼恼的甩打着院落里的茂密树枝,“李重元是不是打算把我们几个困在这里,外头那么多人守着,出去几步也有人跟着...实在是气煞我也。” “雍城里没准还有梁军残部潜伏着,留在这墙高宅厚的府邸里,是好事。”岳蘅满不在乎的笑道,“我就觉得好得很。” “也不知道少主他们如何了。”云修又是紧锁眉头道,“少夫人整日甚是轻松的模样,就不担心什么?” “担心也是一日,轻松也是一日,柴昭和叔父都不是冒失猛进的人,他们行事...该是会有把握的...”岳蘅望向帅府高立的墙头,口中低声道,“只是成事之后,该做的事,只会更多吧。” “少夫人。”云修指着花园里星星点点的玫红色道,“那是什么花,我还从来没有见过。” 岳蘅顺着看去,眯眼想了想道:“是蔓陀花,花开娇艳,灿若云霞。此花喜温热,所以周国没有,难怪你没有见过。” 云修走近盛开的蔓陀,小心翼翼的拂过娇嫩的花瓣,一贯孤傲的眉眼竟是显出少见的温柔之色。 “你一个大男人,还喜欢花花草草?”岳蘅憋住笑道。 云修触针般的的缩回手,窘道:“我哪里懂这些。郡主说过,云都什么都好,就是雪之白多过花之彩。她与我一样,应该都不曾见过这么美的花朵...可惜,带去云都只怕也是会冻死,开不出什么花,算了,看看,看看就好。” 岳蘅正替云修有些憾意,只听“咔”的一声脆响,云修折了一截蔓陀饶有兴趣的凑近鼻尖。岳蘅刚要训他几句,云修竟直直把手中的蔓陀朝她递来。 “郡主来不了雍城,也是见不到蔓陀,不如...”云修咧嘴笑道,“少夫人就替她收下,云修知道,你喜欢玫红。” 岳蘅也不避闪,大大方方的接过蔓陀,逗趣道:“回去见到郡主,我一定告诉她,有个人呐,记着她说过的字字句句,深藏心底,从未忘记。” 云修涨红了脸急道:“还我,把蔓陀还我!” 听见外头的欢声笑语,屋里歇息养伤的殷崇诀也是按耐不住的推开窗户,见院子里的岳蘅手执如天边云霞般绚烂的蔓陀,笑眸清颜清丽夺目,一身淡粉的缎裙衬着玲珑的身姿,就算已经是有孕在身的少妇,可仍不改往昔的俏皮可人。 殷崇诀伤口一阵钻心的裂痛,下唇被咬的几欲渗出血来。坐在一旁打盹的殷崇旭闻声睁开眼,见弟弟这般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道:“心里既然不痛快,还看着做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大哥别说了。”殷崇诀抚着心口挤出话来。 “郡马爷,吴将军。”府外的守卫见李重元和吴家兄弟步伐匆匆而来,俯身恭敬道。 听见外头的动静,云修收住面色的囧色,又似夜空寒星般凌厉,岳蘅将蔓陀花轻放在石凳上,理了理发髻迎着凛凛生风的这一众。 见吴家兄弟难掩满面的狂喜,云修抱肩冷冷道:“看来是觉得外头看着的人还是少了些,郡马和两位吴将军是打算亲自守着咱们?” 殷崇诀轻轻合上窗,背靠着墙壁侧耳听着外头的言语。 “云修你别和吴佑计较。”吴佐陪着笑脸道,“喜事,咱们来送大喜了!” “喜事?”云修不屑的转过身,“说给你云爷爷听听。” 吴佑几步走近岳蘅,单膝跪地道:“少夫人,不对!该是...祁王妃!” 岳蘅眉间一动,“祁王妃...” 吴佐毕恭毕敬的呈上京师送来的信笺,“王妃请看,刚刚才收到的京师急件。”吴佐声音微颤着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王爷与少主,已经...成事!” 屋里的殷崇诀心脏急促的跳动着——“柴家...已经成事!?” 殷崇旭也惊得骤然站起身,难以自制的走近屋门,盼能听得更清楚些。 “当真!”云修一跃半尺高,“吴佐你没唬我?” “吴佐不敢。”吴佐跟着弟弟单膝跪在了岳蘅跟前,“叩见祁王妃。” “哈哈哈哈哈哈...”云修欢喜的大笑道,“祁王妃?如此说来,王爷已经称帝,少主...已经封了王爷?雍城拿下,大周易主...还有什么是柴家做不到的?!” 岳蘅匆匆看完信笺,星眸熠熠溢满喜乐,平复了些许起身走近李重元,“郡马爷,这下你该知道我们的苦衷了...” 第105节 “重元不知道。”李重元毫不犹豫道,“也不想知道,一切等祁王回来再说吧,祁王妃不必说下去了。” “李驸马。”云修又笑了几声,“郡马爷成了驸马爷,怎么也是大喜事,怎么看着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信送来,咱们也该走了。”李重元没有搭理云修,“军中还有许多事。就不打扰祁王妃了。” 吴家兄弟齐齐站起身,又对岳蘅抱了抱拳,虽是也不大明白李重元为何还是如此,可狂喜终是大过疑虑。 里屋 殷崇旭急促的转身靠住墙壁,口中不住的喃喃道:“柴逸登基称帝...柴家...果真是柴家...” “我早就说过的。”殷崇诀苍白的面容露出些许血色,“大哥,你记不记得,当日我便与你和爹说过,柴家遭过往劫难,一旦得势,绝不会重蹈那时的覆辙,就算柴逸叔侄更进一步,我也绝不会吃惊。如今看来,果不其然。柴家自请兵攻梁那日起,就已经做好了谋事的打算。” “谋事...”殷崇旭看向一切尽在所料的弟弟,“携重兵为南宫家浴血沙场,必遭南宫一族忌惮妒恨,柴家叔侄被逼挺身自保...” 殷崇诀幽幽接过话道:“柴逸这个皇帝做的清清白白,并非窃国之身,世人也是无话可说。大哥,柴家叔侄是不是聪明的紧。” “可我还是不明白。”殷崇旭摇了摇头道,“柴逸明知长公主设计召他入京,生死难测,若他真是死了...” “大哥这也不明白?”殷崇诀低笑了声道,“柴逸垂垂老矣,早已无惧生死,他若真死在南宫家手上,柴昭行事更是理由凿凿。只是柴逸也算是有上天庇佑,竟是活着见到了他侄子,也顺水推舟坐上了泽天大殿那张龙椅。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有今日...福泽不浅呐。” “要是柴逸之前便死了...那今日书信中的消息,岂不是...”殷崇旭半张着嘴道,“少主...” “那也是早晚的事。”殷崇诀扬起嘴角邪气一笑,“柴逸无子,只有柴昭一个侄儿,柴昭能征善战,在军中威名最高,最重要的事,柴家只有他一个姓柴的男丁。你我没有跟错人,只要跟着柴昭,殷家官居一品,就算他日封候晋王也并非不可能的。大哥,想想当日你还生怕跟错主上误了殷家堡数十年的基业,如今看来,可是还得谢谢你弟弟我?” 殷崇旭憨厚一笑道:“崇诀高瞻远瞩,所以爹才一直最器重你。” 殷崇诀露出得意之色,“大哥与崇诀是嫡亲的兄弟,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崇诀这条命也是大哥救下,你我兄弟之后便是一条命,多大的荣耀也是归的殷家,是不是!” “当然如此。”殷崇旭按了按弟弟的肩膀。 “想不到阿蘅踏上的,竟是帝后之路...”殷崇诀自言自语道。 “注定的命格,无人能改。”殷崇旭自然的接过话去,“如今她与少主伉俪情深,你应该为她高兴才是,看开些,不该惦记的,都忘了去吧。” 殷崇诀似应非应的推开半截窗户,见院里里,岳蘅仍是怔怔端坐着,手中的信笺也不知看了几遍,星眸含笑泛泪像是还不敢相信大周改姓一般。 ——“注定的命格...无人能改...”殷崇诀垂下满是憾意的长睫黑眸,“此情难舍,佳人难弃,如何得忘...” 不过三日。 ——“少主回来了!少主回来了!!” 赤鬃上的吴佑驰骋着高呼而来,“少主回来了!” “柴昭!”岳蘅疾步推开帅府的大门,朝着长街望去,见吴佑喊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声问道,“柴昭到了何处?” 吴佑“吁”的一声勒住马缰,擦了把汗指着身后城门方向道:“已经到了城外,大哥让我赶紧来告诉少夫人一声。他们,即刻就到!” 岳蘅哪还等得了,指尖凑近唇边,一声哨音扬起,后院马厩的白龙听见主人的召唤,颠颠的小跑过来,马鬃抖霍着贴紧岳蘅的身子像是撒娇一样。 “白龙,与我去迎一迎柴昭。”岳蘅亲昵的蹭着马鬃,抚了抚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小心的翻上马背,夹紧马肚往城外而去。 城外 柴昭抬头看着梁国雍城高耸的城楼,定睛看去,只见城楼上飘扬的旗帜都是云都柴家的赤雕旗,低笑着道:“消息真的是快,是不是金纹麒麟旗飘了没几日就都撤了去?” 吴佐哈哈大笑道:“少主说的不错,前日还是麒麟呢,昨日便都换成了咱们云都的赤雕,是郡马爷,错了错了,是驸马爷的意思。少主莫怪,好事来的太突然,吴佐嘴拙,一时半会儿还是改不过来,再给我几日,定是一个字都不会错了。” 柴昭看向跪倒在地还未起身的李重元,跳下马背朝他伸过手去:“重元,还不快起身。” “属下不敢。”李重元埋下头道。 “有何不敢?”柴昭问道。 “属下有过,待王爷一一知晓,定是会雷霆大怒。”李重元将头颅埋的更低了些。 柴昭托起李重元微凉的手,“有何过错都起来说话,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是说不开的?起来。” 李重元缓缓站起身,见柴昭一派得志喜色,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不知喜悲。 柴昭正要再安抚他几句,忽听城里传来哒哒的单薄马蹄声,灰眸骤然亮起,恼着笑道:“都是有了身子的人,竟还如此顽劣不改...” ——“柴昭!” 那魂牵梦萦的黄衫身影如朝霞般明媚夺目,那如银铃般清脆的嗓音无时无刻不回荡在自己耳边,眼见那张脸庞愈加清晰,柴昭傲容含笑,恨不能一把把她拥入怀中。 第79章 动情的吻 ——“柴昭!” 那魂牵梦萦的黄衫身影如朝霞般明媚夺目,那如银铃般清脆的嗓音无时无刻不回荡在自己耳边,眼见那张脸庞愈加清晰,柴昭傲容含笑,恨不能一把把她拥入怀中。 岳蘅勒住马缰止住步子,骑在白龙上盈盈望着月余未见的丈夫——仍是一袭绣暗纹的黑衣裹身,衬得身姿挺拔,容颜英武,红日的亮泽洒在他得志的脸上,犹如王者的光辉一般。 柴昭张开臂膀笑道:“阿蘅是等着为夫抱你下来么?” 岳蘅也不扭捏,傲娇的踩下马镫,揽住柴昭的肩,正要落地的脚尖忽的悬在空中,黄衫悠悠晃起。柴昭搂住妻子的腰身将她按在自己的心口,顾不得还有人看着,唇已经吻上了岳蘅的额头,“阿蘅,我的好阿蘅...” 岳蘅俏脸微红,捏了把柴昭的手臂低声道:“放我下来,还有那么多人瞧着,羞不羞。” 柴昭低笑了声松开臂膀,大手寻着岳蘅的指尖紧紧攥住,将她身子贴近自己,回首审视着迎接自己的将士,却似乎不见殷家兄弟的身影。 “殷家兄弟二人呢?”柴昭看着李重元问道,“夺下雍城的殷崇诀,怎么不出城迎我们?” 李重元面露窘色,慌忙垂下头,不等他开口,岳蘅拉了拉柴昭的手,道:“二哥...他受伤了,还在城里养着身子,这才未能出城相迎。” 第106节 “受伤?”柴昭微微蹙眉,“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岳蘅咬着唇尖道:“回想起来确实凶险,幸亏二哥命不该绝,这才侥幸保住性命,可也是伤的不轻...” “我得赶紧去看看。”柴昭走出几步又转过身,看着李重元意味深长道,“殷家出人出力,为柴家付出颇多,而下更是差点连儿子的命都丢了去...此番随我去徽城的这帮殷家壮士,也是如同入了龙潭虎穴,往后在军中个个可担重任。” 李重元赶忙道:“属下知道王爷的意思。” 柴昭正要上马,忽的止住动作打量着岳蘅的身子,刚刚还严峻的眉眼又是涌上温柔,拉过岳蘅道:“白龙还是不要骑的好,看你骑着马飞奔过来,我担心...” 岳蘅秀眉一蹙,撇过脸道:“难不成你让我走回去?” “不用你走。”柴昭贴着她的耳根道,“本王...给你牵马,可好?” 岳蘅难掩欢喜,轻巧的翻上白龙,将马缰递到柴昭候着的手上,昂头傲娇道:“那就有劳...祁王殿下了。” 柴昭垂眉一笑,揉了揉白龙的脑袋道:“白龙啊白龙,你也真是好福气,本王此生,也只会为你背上的那个人如此低眉了。” 进城的青石板路上,哒哒的马蹄声步步而至,白龙时不时朝柴昭凑过头去,像是也思念他多时。岳蘅一遍遍的扳过白龙的脑袋,嗔怒道:“没良心的白龙,他可有养过你照顾你,你的主人,是我不是他,记住了啊。” 柴昭扯了扯马缰道:“白龙聪明的很,它知道世间我待你最好,它便待我亲厚些,也是盼着我善待你。是不是,白龙?” 白龙仰起脖子嘶鸣了声,岳蘅忍俊不禁,只得轻轻捶打着白龙的脊背。 “这阵子...”柴昭抬眼看着心尖上的妻子,“可有受什么委屈?” 岳蘅愣了愣,随即摇头道:“哪有人敢给你夫人委屈受?我们几个都好得很。” “当真如此?”柴昭大手抚向岳蘅的手背,爱不释手的摩挲着道,“其中艰难我都知道,总算等到我回来。” “这趟回来...”岳蘅指尖动了动。 “在我们的孩子出生前,我不会再离开你半步。”柴昭凝视着岳蘅的眸子道,“往后,我们也不用忌惮旁人的眼色,大周是柴家的了...” 说着话,帅府已经到了跟前,柴昭抱下岳蘅,抚着她柔滑的面庞又细细端详了会儿,这才执手一道往里头去了。 ——“崇诀。”殷崇旭一把推开屋门,“少主亲自来看你了!” “少主!?”闭目睡着的殷崇诀睁开眼睛,撑着床褥就要坐起,“少主来了?” 柴昭疾步走近床边,扶住殷崇诀的肩道:“听说你伤的不轻,不必与我拘礼,躺着说话。” “这怎么可以?”殷崇诀揪紧眉头非要坐起身,“不能起身已经是对少主的大不敬,若还躺着,那可真是我殷崇诀没有规矩礼数了。”殷崇诀顿了顿又道,“大哥,咱们还喊什么少主?应该...是王爷了。” ——“祁王...殿下...”殷崇旭低声念道,“王爷。” 柴昭淡淡道:“少主也好,王爷也罢,不过是一个称乎尔尔,何必见外了去。阿蘅一口唤我一个柴昭,我听着也好得很。” 见殷崇诀面色还是黯淡无光,人也是消瘦了不少,柴昭注视着他还印着点点血迹的心口道:“一箭贯穿心口,换做旁人早已经一命呜呼,也只有崇诀你天生异象,这才保住了性命。” 殷崇诀笑了笑道:“算是命大吧,老天不会让我那么容易死,我和大哥还有太多事没有为王爷去做,我也不会让自己就这么死在奸人手上。” “一箭穿心...”柴昭忆起沧州岳家父子的惨事,拉过岳蘅的手道,“我记得阿蘅说起过,她父兄是被纪冥暗箭射中...伤了崇诀的,难不成也是纪冥?” “不是纪冥。”岳蘅肯定道,“纪冥使的是银弓,射伤二哥的,是一支弩/箭。” “弩/箭?”柴昭微微顿住,“弯弩射程不如弓箭,军中是不会用这种暗器,看来...定是纪冥身旁的暗卫。” 端着热水进来的沈泣月听见又聊起那支弩/箭,手腕一抖差点惊掉了手里的水盆。 柴昭回头见是她,点头示意着道:“沈姑娘倒也是不辞辛劳,跟到了沧州,又跟来了雍城,竟是毫无怨言?” “我...”沈泣月放下热水,水袖擦了擦额头笑道,“沧州已经祭拜过了家人,往后去哪里也是一样,少夫人有孕在身,有个女人家陪着也方便些吧,泣月虽是没什么用,可做些活总是会的,还望王爷不弃。” “王爷?!你也知道京中发生的事?”柴昭紧接着问。 “...军中这两日都说的这个。”沈泣月目露崇敬之色镇定道,“少主,已经贵为祁王殿下了。”边说着,沈泣月已经拧干热帕递到殷崇诀手边。 “看来纪冥军中不缺暗黑之人。”柴昭没有应她,起身踱开几步严峻道,“往后大家要加倍小心。崇旭崇诀乃我柴昭左膀左臂,绝不可以有事。” 与殷家兄弟又说了阵话,柴昭回头看了看倚坐在轩窗边的岳蘅,殷崇诀赶忙道:“王爷与阿蘅久别重逢,一定还有很多话要说。您一回来就直奔这里,崇诀...受宠若惊。” 柴昭按了按殷崇诀的肩,满意道:“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多谢王爷关心。” 柴昭不再久留,朝岳蘅伸出手沙声道:“祁王妃还不随本王离开?” 岳蘅扑哧一笑,也不去理会他垂在半空的手,自顾自推开屋门,“谁要跟在你后头。” 柴昭无奈的收回手腕,“你们瞧瞧,本王也唯有对她奈何不得了。” 寝屋里 岳蘅拾掇着柴昭的物件,嘴里喃喃道:“带走多少,带回来也是这些,看来少主王爷都是一样,没什么分别嘛。” 柴昭从背后环抱住岳蘅,贴紧她耳根低哑道:“都是做了王妃的人,还要亲自做这些事,阿蘅是不是暗地里埋怨着自己的夫君...” 岳蘅缠绕住柴昭的手指,含入温润的红唇里,吮吸着道:“阿蘅..不敢...” 柴昭一把抱起心爱的妻子,在宽敞的屋里悠悠轻晃着道:“还有我家阿蘅不敢做的事么?” 岳蘅搂住丈夫的脖子,忽的吻上他干燥的唇,就算只是蜻蜓点水的浅尝辄止,还是把柴昭惊得愣在原地,止住了迈开的步子。 岳蘅大眼看着丈夫,柴昭贴着她的额头道:“阿蘅,你...再来一次。” “额...?”岳蘅不解道,“什么?” 柴昭轻触着自己的唇道:“这里...就像刚刚那样。” 第107节 “我偏不!”岳蘅犟道,“你想我做的,我偏偏不愿意,祁王爷。” “真的不?”柴昭灰眸闪出炙热的光来,“真的不...” 不等岳蘅应声,柴昭已经把怀里的人儿轻放在了柔软的床榻上,按住她的酥肩俯下身子,“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还是为夫自己来?” 岳蘅推着柴昭,可男人坚实的身体纹丝不动,岳蘅羞恼的抚住自己的小腹,急道:“没轻没重的,你压到他了。” 柴昭觉察道身下的凸起之处,赶忙半支起身子,喘着气道:“要不要紧?” 岳蘅灵巧的翻转开来,托着腮帮挑衅的冲丈夫笑嘻嘻道:“祁王您猜!” 柴昭知道又被她戏耍了去,倒也不恼不气,仰面躺在被褥上大口的喘息着道:“算算,该有三四个月了吧。” 岳蘅垂下俏眼,低低的应道:“差不多是吧。” “我回来前问过京师的大夫。”柴昭拉过岳蘅的手贴在自己心上,“应该是不要紧的...我小心些,好不好?” 岳蘅一把扯开手,背对着他道:“你没轻没重的,我不信你。” 柴昭凑上前又是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揉弄着她的发髻耳垂阵阵酥麻快意,岳蘅喉咙里情不自禁的发出让自己都觉得脸红的声响,只得拉起被褥羞涩道:“那也不能这会儿,大白天的,要是传出去,真是没脸见人了。” 见她不肯顺着自己的倔强模样,柴昭更是情动不已,愈发动作着想要让她服帖,眼见床榻上的情意大起,二人的双唇已经吻到了一处... 第80章 步步涟漪 柴昭凑上前又是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揉弄着她的发髻耳垂阵阵酥麻快意,岳蘅喉咙里情不自禁的发出让自己都觉得脸红的声响,只得拉起被褥羞涩道:“那也不能这会儿,大白天的,要是传出去,真是没脸见人了。” 见她不肯的倔强模样,柴昭更是情动不已,愈发想要让她服帖,眼见床榻上的情意大起,二人的双唇已经吻到了一处... 胸口娇嫩的柔肤已经被岳蘅熟悉的粗糙覆上,急促的粗喘气息在耳旁越发诱惑,柴昭正欲拉下床帘,屋外却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 岳蘅推了推身上的丈夫,红着脸道:“大白天的,本来就不大好...” ——“王爷,驸马爷差人备下了酒席贺您回来,就在帅府的正厅。王爷和王妃稍加休息,便可以去过去了。”吴佐在屋外高声道。 “知道了。”柴昭压制着汹涌有些不悦道,“你先退下吧。” 柴昭重重的喘着气,看着身下已经衣衫凌乱的岳蘅,指尖拂点过她如凝脂般的身子,难以自制的又吻了上去。 岳蘅撇开头,揽过他的肩劝道:“时候也差不多了,别让大家久候,都等着你呢。” 柴昭按下岳蘅纤细的手腕道:“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李重元从来就喜欢这些个无用的排场讲究...” “都是大家的一番心意。”岳蘅咬唇看着目光迷离的柴昭,忽的抬起头又急促的缀吻了下他的唇,“身为王爷,都等不了这一顿酒席的工夫?” 这突如其来的奖赏让柴昭大为满足,顿了片刻便顺从的翻身起来,理了理黑衫道:“那就听阿蘅了,待酒席散了,你可不要再想逃了去。” 岳蘅拢紧领口系上绾扣,哧哧的笑出了声。 正厅 柴昭到时,厅里已经到了不少人,皆是军中重将,见柴昭进来,众人齐齐跪地道:“末将等叩见王爷!” 柴昭悠悠踱近上座,灰眸笃定的扫过众人,抬起手心道:“都起来吧。” 寥寥数字,在每一人听来都有着心惊聩耳的气魄,柴昭就算还是昔日军中的柴少主柴将军,但眉宇间的王者之气却已经是掩也掩不住。 柴昭见大家伙儿站着不动,笑道:“都傻站着做什么?驸马爷备下这桌酒席,难不成你们想站着吃酒?坐,都坐下。” 李重元寻了个末座悄悄坐下,云修也不顾忌什么,拉开椅子坐在柴昭右边。吴佑低哼了声,嘴里嘟囔道:“看云修那个样子,真当王爷是他拜过把子的兄弟?” “你少说几句!”吴佐狠狠掐了把弟弟,“他俩还真就拜过把子。” 岳蘅才沾上椅子,见殷崇旭搀扶着殷崇诀迈进门槛,赶忙起身招呼道:“大哥,你和二哥往这边坐。” 已经坐定的重将见殷家兄弟到了,都是纷纷起身抱拳毕恭毕敬道:“见过两位殷将军。” 殷崇旭的脸色微微发红,回着礼谦逊的低下头。殷崇诀黑眸闪亮的朝众将一一看去,不卑不亢一副宠辱不惊的得体姿态。 云修见岳蘅亲自给殷家兄弟让座,也是急急起身跳到一旁,跟着岳蘅后头往边上挪了挪,将靠着柴昭的尊位让给了殷崇旭。 众人见殷家二人分列柴昭左右,也是啧啧对视着不敢言语。 “崇诀的伤还未痊愈,一定要小心些。”柴昭倒掉云修才给自己个儿斟满的酒水,招呼下人道,“替殷将军倒杯热茶,该他的酒,本王替他喝了便是。” 见柴昭对自己弟弟此等照顾,殷崇旭更是手足无措,小心翼翼探视着弟弟的神色,可殷崇诀却甚是镇定自若的模样,毫无半点战兢。 “驸马爷怎么坐的这么远?”殷崇诀寻着李重元的身影故意道。 李重元淡淡一笑道:“上座自然要留给居功至伟的大功臣,殷二少夺雍城立下如此大功,重元...自愧不如。” “不过是赌的一把运数。”殷崇诀不急不慢的回应道,“驸马爷才是真真的本事,该自叹不如的,是我殷崇诀。” 李重元低眉一笑不再说话,端起面前的酒盏远远的敬了敬殷崇诀,仰头一饮而尽。殷崇诀晃了晃手里的茶碗,冲他挑眉轻笑,凑近唇边抿了一口。 云修也不介怀被殷家兄弟抢了自己柴昭身边的位子,大口吃着菜甚是欢喜,见旁人觥筹交错敬来敬去,自顾自的小酌着独饮,仿若周围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岳蘅偷偷踢了脚云修,压低声音道:“傻子,也不去陪你家少主喝一杯?” 云修满不在乎道:“我与少主什么时候不能痛饮?非得在这时候凑什么热闹?我一无官职,二无抱负,才不去逢迎这虚虚实实的一套。”说着大口喝干自己的杯中酒,又赶忙满满斟上。 看着众人一轮轮的向殷家兄弟敬酒示好,吴佑看着沉默的李重元愤愤道:“重元大哥已经是当朝驸马,这些人都是瞎了眼么?” 李重元冷冷瞥了眼殷崇诀道:“世态炎凉就是如此,你在柴家多年,还没见惯这些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今时不同往如!”吴佑急道,“王爷登基为帝,您可是他的女婿,当朝驸马爷!” 第108节 “驸马又如何?”李重元按下手里的酒盏,“不过一个虚位罢了,不值得旁人恭维奉承的。父王称帝,少主封王,可有我李重元什么事?” “重元大哥...”吴佑一时语塞,悻悻的低下头。 李重元深吸着气继续道:“攻梁还得指着少主,殷崇旭和殷崇诀个个有功,已经是少主跟前最大的红人,往后...只怕更是贵不可言...” “那又如何?”吴佑不屑道,“你我跟了少主多少年?他们俩兄弟才几日?日久才能见人心,让他们得意一时便是。” 二人正低声说着,岳蘅已经端着茶碗笑盈盈的走到跟前,“驸马爷,阿蘅敬你。雍城血战多日,你也是功不可没。” 李重元慌忙起身,目露不安道:“王妃...言重了,重元不敢当。” 岳蘅宽厚道:“阿蘅这阵子也是多有得罪,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毕竟...”岳蘅低声道,“这会儿一派祥和...” 李重元何等聪明,当然知道岳蘅话里的意思,迟疑着抬眼吞吞吐吐道:“少主不在军中的那些日子...重元对您的多番冒犯...您都没有与少主提及?” “没有。”岳蘅俏皮的挤了挤眼睛,“哪里是冒犯,不过是你忧心少主,此乃忠心耿耿,何来冒犯之说?我不会和柴昭说什么,大哥他们也是明事理的人...驸马爷不必担心。” “多谢...王妃。”李重元硬着头皮道,心里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瞧见祁王妃岳蘅亲自向李重元敬酒,几个眼尖的将军也不甘落后的端起酒盏过去,看新任驸马的尴尬缓解,岳蘅也是放下些心来。 “你理他做什么?”云修瞧着李重元道,“少夫人忘记了么?少主不在的这段日子,他和吴佑明里暗里给咱们使了多少绊子?光是出言不逊就不下十回,还差点把咱们几个五花大绑军法处置...还有你二哥殷崇诀那条命,也差点搭上...” “都别说了。”岳蘅瞪了眼云修道,“难不成你比我一个女人还小气?” 云修不敢再吱声,埋头又猛灌了几杯酒。 岳蘅忽的凑过身低笑着道:“柴昭与我说,公主有话让他带给你...” “公主带话给我?”云修差点蹦起身子,见自己有些失态,赶忙又捂住嘴,哀求着岳蘅道,“快说快说。” 岳蘅又笑了几声道:“她说啊...你家少主封了王,叫你切勿把尾巴翘上天,凡事都要收敛小心些。” “就这么多?”云修竖着耳朵还想听,见岳蘅不再发声,失望道,“这就没了?” 岳蘅瞥了眼他道:“你还想听什么?” 云修抽着鼻子嘿嘿笑道:“我也觉着差不多了,公主还是看重我的,是不是?” “是是是!”岳蘅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个耿直坦荡的男人,“一定是。” 云修瞬时忘了刚才的不快,美美的又自己干了一杯,啧啧道:“怎么这酒喝着也更有滋味了...” 临近子时,宴席才散去。柴昭喝了不少,但面色自如并无醉态,殷崇旭几壶下去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云修赶忙搀扶住他往偏屋去了。 殷崇诀看着哥哥的背影道:“大哥平日里也甚少饮酒,王爷见笑了。” “崇旭是为你高兴。”柴昭道,“他有这么出类拔萃的弟弟,今晚是该多喝几杯的。” 殷崇诀颔首一笑道:“待崇诀伤好,一定与您多喝几杯,不醉不归!” “一定!”柴昭嘴角扬起恰到分寸的弧度,拍了拍殷崇诀的肩膀转身离开。 岳蘅踮着脚尖看着云修和殷崇旭摇晃的背影,嘴里嘀咕道:“喝成这幅样子,要是被穆蓉知道,大哥可就惨了...” 正要再看上几眼,手腕已经被柴昭紧紧拉住,“走了,也不挂心自己夫君?” 岳蘅转过身道:“谁不知道柴昭是千杯不醉的海量,这还灌不倒你吧。” “鬼机灵。”柴昭拖着她的手腕直往寝屋而去,面色荡起难以言喻的喜乐。 殷崇诀的笑容顿时凝结在脸上,不远处的吴佑戳了戳李重元道:“您看殷崇诀,终是意难平呐...” 李重元幽幽打量着殷崇诀恍然若失的面容,转身冷冷道:“人各有志,又与我们何干。” 人去酒散,院中顿显戚戚,殷崇诀独自执起桌上的半壶残酒吞入腹中,冰冷的身子这才略微温热,拾起衣袖擦去唇边的酒渍,黑眸精光闪烁。 寝屋烛火已经亮了许久,红烛已经燃了半截,岳蘅拾起剪子小心的剪断耷拉下坠的灯芯,见火光又亮了些,满意的瞧着自己的杰作露出小小的得意。 柴昭坐在桌边,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半睁半闭的眼睛映着晃荡的烛火泛起暖情爱意,放下茶盏低哑着声音道:“阿蘅,到我身边来。” 第81章 柔香软玉 寝屋烛火已经亮了许久,红烛已经燃了半截,岳蘅拾起剪子小心的剪断耷拉下坠的灯芯,见火光又亮了些,满意的瞧着自己的杰作露出小小的得意。 柴昭坐在桌边,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半睁半闭的眼睛映着晃荡的烛火泛起暖情爱意。柴昭放下茶盏,低哑道:“阿蘅到我身边来。” 岳蘅收起剪子,顺从的倚近丈夫,指尖顺着他的手腕慢慢向上拂去,按住他的颈脖轻轻的揉捏着。 柴昭顿感无比惬意,难以自制的叹出声来。 “赶了多日的路,我让人在偏屋烧了热水。”岳蘅伏在他的肩上呵气如兰,“泡着也解解乏舒坦些。” “你在军中随我颠簸那么久,也是才在雍城安顿了几日,你吃得苦,不比我少。”柴昭抚住岳蘅的手,拉过她坐在了自己身上,大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面颊,像是要再看清些他朝思暮想的那张脸,“我与叔父说,六个月便会灭了梁国纪氏,到那个时候天下尽归我柴家,我们便会有真正的安生,你不会再受半点的委屈。” 屋里的气息越来越炽热,岳蘅的俏脸也发起热来,埋怨道:“你再絮絮说个不停,热水可就凉透了。” “是热是凉,阿蘅和我一起去试试不就知道。”柴昭不容分说的横抱起岳蘅,低声笑着往偏屋走去。 热气缭绕,笼罩着肌肤相亲的二人,柴昭粗粝的手延顺着岳蘅的玉颈慢慢滑下,探入那可以*浊骨的沟壑,触着那份绵软只想陷入其中。 凝望着澈冽的浴汤里岳蘅微微隆起的小腹,柴昭又是一阵快慰,想要抚上却又迟疑的不敢去碰。岳蘅扶着他的手轻轻按上,低喃道:“他每一日都在长大...” “临行前...”柴昭梳理着岳蘅湿润的青丝,低声道,“叔父和我说,待我灭了梁国,便会立我为储君。” “公主知道叔父的意思么?”岳蘅绕着发丝问道。 “叔父说这些从不避讳公主。”柴昭继续道,“公主看着也是没有异议。” 第109节 岳蘅忽然止住手里的动作,“储君...你...也要做皇帝了?” 柴昭哑然失笑,泼了岳蘅一脸水花道:“傻阿蘅,你这会儿才明白?” 岳蘅抹着满脸的水花,怔怔笑的说不出话来。热雾笼着的这张脸,与自己初见他时一样年轻坚韧,看着自己的神情也从没有丝毫改变。 见岳蘅傻傻的看着自己,柴昭沉默的拾起帕子,蘸着热汤顺着她的酥肩缓慢温柔的擦拭,小心的缕起她及腰的长发盘绕成髻,延绵着清晰的骨脉幽幽掠下。 岳蘅惬意的伏在柴昭的肩膀上,久别重逢的悸动让她忍不住的轻咬着丈夫的耳垂,口中呜呜咽咽的发出暧昧撩人的声响。 柴昭的指尖停在了岳蘅的腰间,有孕的身子让她本就玲珑的身子愈显丰腴动人,柴昭听着耳边的阵阵娇喏轻唤,沉着的呼吸声开始渐渐浑浊。 “柴昭...”岳蘅感受不到背上的揉擦,低低的喊道,“...柴昭...” “我在这里。”柴昭指尖一松,帕子滑入清冽的汤水,沉进池底。不等岳蘅再次发声,柴昭的双臂已经覆上她瘦削的背,大力炙热的抚触着这渴求许久的身体。 柴昭直直站起身,深吸着气一把扯下挂着的浴衣,粗粗抹干自己,俯身抱起湿漉漉的岳蘅,细细擦拭着她的湿发,抹净每一寸他爱不释手的柔肤。 柴昭怜惜的亲吻着岳蘅白滑的肩胛,将一旁绣着并蒂莲花的寝衣披在了她的身上,拖起她的手心往寝屋走去。 坠地的嫣红色衬着岳蘅如玉的脚踝,柴昭时不时扭头看向她娇羞的脸,就算二人已经将为父母,可岳蘅满脸的羞涩还是与头一回一样。 岳蘅忽然顿住步子,扯出柴昭攥住的手心,揉着低头不语。 “怎么了?”柴昭低头探视着她红着的脸。 岳蘅嘟囔着道:“你若真是做了皇帝...后宫又怎么会只有我一人?” 柴昭先是愣住,随即大笑了出来。 岳蘅见他笑话自己的模样,恼的赤足踩了他一脚,“你还笑?是不是想着也觉得美极了?那时要是我拦着,只怕天下人都要说我不识大体,善妒跋扈了吧!” “谁敢!”柴昭止住笑道,“阿蘅记不记得在绥城的林子里,我要你跟我回云都,答应你的事?” 岳蘅撇过头道:“我不记得了,你说给我听。” 柴昭低笑了一声道:“这第一件就是——此生,我柴昭只可以有你一人。我既然答应了你,不论是庶民,是少主,还是祁王,抑或我他日真的登基为帝...我身边都只会有你岳蘅一个女人!你还觉得我说的不够明白?” 岳蘅见他一字一句甚是严肃的样子,拢紧寝衣的袖口没再说话。 柴昭揽住岳蘅的肩,爱怜道:“其实我最最好奇的,是你没有开口的第三件事。而下过了这么久,你想好了没有?” “没有。”岳蘅摇着头道,“哪怕我想上一辈子,你也只有等着。” “我等着!”柴昭刮了刮岳蘅的鼻尖,瞧着她乍现的孩子气忍俊不禁,“哪怕我老了只能躺在床上,只有你想到了那第三件事,我也即刻起身去做,好不好?” “傻!”岳蘅哧哧笑着傲娇道。 柴昭凑近她的耳根,低热的喘着气道:“可眼下最最重要的事,只能去床褥上做,阿蘅可愿意与我一起...” 岳蘅还未来得及发声,红唇已经被他紧紧包裹着,湿热的唇齿交缠,仿若都急着探寻对方久别的深处。 红烛已经渐渐燃到尽头,滴落在地的赤红烛油蔓延着肆意的情/欲,帐帘缓缓落下,岳蘅瞅着摇曳将灭的烛火道:“我去吹熄蜡烛...” 柴昭拉紧帐帘,按下她半倾的身子道:“随它去就好,也让我好好看看你。” 岳蘅仰望着身上的男人朝自己缓缓覆上,双手攀附上他的肩膀,闪亮的星眸刹那间流光溢彩,宛如五彩宝石一般。 利箭入鞘,久违承欢的岳蘅轻咬着唇尖压抑出声,柴昭吮吸着她的玉颈耳后,恨不能把此生所有都倾尽予她。 “阿蘅...阿蘅...”柴昭克制着激荡的动作,半抬着身子生怕一不小心伤到了她,看似剧烈的出入,却都是半忍着没有尽没,他爱她,爱到怎么样都是好的,爱到只要有她,便已无他求。 岳蘅起初还担心小别重逢,柴昭定是会肆意一番,见他如此顾及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强忍着一贯而入的冲动,面色都有些潮红,心里也是有些不舍。 大颗的汗珠滴落在岳蘅微张的红唇里,岳蘅扶住他晃动的身子道:“是不是难受的很?” 柴昭已近巅峰,闷哼着说不出话来,只是重重的摇着头,猛的进出了几下,便把一腔热流统统交予了身下的爱人。 柴昭不敢伏倒在岳蘅的身上,却又不舍得从她身体里抽出,努力撑住手腕倚卧着,不住的喘着气。 见一贯长久的柴昭这次有些急促了事,岳蘅擦着他额头渗出的汗水道:“是不是只要有孕,你...就不能尽兴做这事?” 柴昭直直看着岳蘅略带无助愧疚的大眼,忽的大笑出来,“阿蘅委委屈屈的模样真是有趣极了,这会子想的,竟会是这个?” 岳蘅扭过脸道:“这辈子你都只有我了,还不得替你想着...” 柴昭哈哈笑着翻身仰卧在了床褥上,扳过岳蘅的脸贴进自己汗湿淋漓的怀里,狠狠亲着她的额头道:“你替我想着,我自然也要为你和孩子好,后头等月份再久些,便又会不一样了。”一边说着,柴昭掠起她面颊上的发丝撩弄着自己的心口,低声道,“你的夫君,像是贪恋此事的人么?” 岳蘅抬眼瞅了瞅他,蹙着秀眉摇头道:“这个...真不好说...” 柴昭半带恼火的戳着她的鼻尖,“好你个岳蘅,我要真是这种人,你一早便已经是我的女人,还用让我生生惦念了数载?” 岳蘅竟是无言以对,二人怔怔对视着,又是缠搂到了一处。柴昭温柔的翻过岳蘅的身体,从身后环抱住她温热的腰身,伏在她耳边道:“这样...好不好?” 岳蘅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身体又被填满,满足又快慰的低喊出了声。这样的深重是难以言喻的感觉,岳蘅觉得自己已经飘飘忽忽的几欲昏厥,她想抓住柴昭,可却只能揉搓着被褥低低的唤着他的名字。 “这样...便不会...不会伤到孩子。”柴昭颤着声音道。 “不要离开我...”岳蘅迷离的眼睛只能看见一道道飞掠的白光,“不要...离开我啊!” “不离开你。”柴昭轻咬着她嫩滑的背,“永远不离开...” 红烛燃尽最后一滴,灯芯骤暗,寝屋顿时漆黑一片。岳蘅却觉察不到这突来的黑色,她眼前的白光幻做无数绚烂的魅影,五彩摇曳如梦似幻。她感受到几乎从没有过的快乐,她想叫,但她不敢,指尖深深的按进被褥,揉捏成团... “好多的光...”柴昭喘息着愈发快了起来,“阿蘅看见了没有...看见了没...” 岳蘅睁开眼睛,她看见了扑面的金色,像是泽天大殿巍立的龙椅那样耀目的金光,又像是午时高悬的烈日,她一箭射落琉璃铃铛时那晃过眼睛的一缕阳光...散落下五彩熠熠的光泽。 第110节 “啊...”岳蘅终于叫喊了出来。 还想继续的柴昭在这一刻再也无法自持,伴着岳蘅的喊叫低吼着喷/涌而出,二人如同坠入深海的水草,缠绕着无法分离,只愿愈陷愈深,至死不渝。 第82章 此生不渝 岳蘅睁开眼睛,她看见了扑面的金色,像是泽天大殿巍立的龙椅那样耀目的金光,又像是午时高悬的烈日,她一箭射落琉璃铃铛时那晃过眼睛的一缕阳光...散落下五彩熠熠的光泽。 “啊...”岳蘅终于叫喊了出来。 还想继续的柴昭在这一刻再也无法自持,二人如同坠入深海的水草,缠绕着无法分离,只愿愈陷愈深,至死不渝。 后院 云修搀扶着满是醉意的殷崇旭,走到后院便也是走不动了,一手扶着树干喘气道:“看着也没多大份量,怎么灌了几壶酒就跟滩烂泥似的...累死你云爷爷了。” 殷崇旭吹了些冷风也是清醒了些,推开云修的手腕倚在了树上,“有劳云将军了。” 云修揉了揉酸麻的手臂,嗅着夜半院子里清幽的草木香气,舒爽的叹了声。这般歇了片刻,云修又瞥见角落里绽开的蔓陀花,别着手踱了过去,弯腰细细看着,像是忘了身后的殷崇旭。 “云将军也识得蔓陀?”殷崇旭顺着看去道。 云修故作老道的应道:“当然认得。蔓陀喜温热,只有南方才有。” “不错。”殷崇旭直起身子笑道,“所以周国断不会有此花,只有梁国和昔日的晋国可以种植。怎么?云将军之前也来过南方?” 云修吞吐道:“我曾经游历四方,哪有我没有见过的东西?不止蔓陀,什么奇珍异草我云修都统统见过。” 殷崇旭没有在意云修的话,手指拂过娇艳的蔓陀花瓣,自言自语道:“阿蘅最喜欢的,就是这蔓陀...” 这声音低如针尖落地,却被耳尖的云修听的一清二楚,云修半张着嘴看向眼神恍惚的殷崇旭,“殷..大少爷...你...” ——“我这幅模样,哪里像是岳家的女儿,大少爷,是不是让您见笑了?” 云修有些坐立难安,试探着道:“殷大少爷,我扶你回去吧。” 殷崇旭歪倒着倚着树干缓缓坐下,云修见他赖着这里的模样,抬腿想离开,可又担心他独自在这树下睡了过去,踌躇片刻只得也耷拉着坐下,扯着地上的草枝出着神。 殷崇旭晕晕乎乎瞧了眼云修,笑道:“云将军似乎待我们兄弟比起以往也亲厚了些。” 云修甩下手里的枯草道:“起初是不大喜欢你俩,可一路过来,你们兄弟胆识不错,也够的上义气,倒也是可以交下这个朋友。不过,只是朋友尔尔,绝非兄弟!我云修的兄弟,只有少主一人。” 殷崇旭笑出了声,转过头道:“够直率!能得桀骜不羁的云修这样几句话,我也知足了。不求与你称兄道弟,你能交下我这个朋友,崇旭已经受宠若惊。” 见殷崇旭望着天上的明月不再说话,云修道:“是不是惦记家中的夫人了?你俩新婚也不久,留她一人在家也是难舍吧。” “穆蓉...”殷崇旭眼前闪过那张灿若芙蓉的脸,“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该待她这样。” “什么?”云修又听得有些迷糊,只当殷崇旭喝多了胡言乱语,“你快起来,都过了子时,还要赖到什么时候...我扶你起来。” 云修正要起身去拉他,殷崇旭忽的直视着云修道:“云将军,你可有真心喜欢过哪个女子?” “我?”云修清冷的脸上忽然有些燥热,就算夜幕下的殷崇旭压根留意不到他神色的变化,可云修自己还是禁不住有些羞涩,“男儿志在天下,什么女人不女人的...”云修胡乱搪塞着道,眼角却偷偷瞥了瞥殷崇旭,见他紧闭双目,面容落寞,云修吞吐着道,“莫不是...殷大少爷心中所爱,并非你的...你的妻子穆蓉?” 云修只是好奇一问,也不曾想殷崇旭真的会应自己什么。谁料殷崇旭果真是喝多了烈酒,听着云修的问话,落寞之色愈发深郁,自嘲的垂下头颅不住的摇着,像有无限懊恼悔恨一般。 “换做你是我。”殷崇旭忽的抬起眼看向云修,“父命难为,非要你娶你一个你不爱的女子为妻,你又会如何去做?” 云修不假思索道:“人生苦短,若是非要做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妻子是要与我相守一生的那个人,若非我云修真心所爱,我绝不会违心娶她。我不快活,也是害了人家。” “我也想像你一样随心所欲率性而为。”殷崇旭迷离着熏醉道,“可我是家中长子,如何率性随心?你教教我...” 云修哈哈大笑道:“大户子弟便是如此了,人人笑我无父无母,这样也好,谁也管束不了我什么,想不到,我也有让人羡慕的时候。” 殷崇旭小觑片刻,拾起脚边一杆断落的碎枝,又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摩挲着斑驳的碎枝,信手刻画起来。最后一丝木屑散落,殷崇旭呆呆凝视着自己刻下的字迹,指尖一松碎枝滑下,滚到了云修的脚下。 云修好奇的捡起,就着隐约的月色看了看——“蘅...!” ——“蘅...?少主,这上面刻着一个蘅字!” “是你...”云修错愕的看向半倾身子的殷崇旭,“竹箭上每一个字,都是你...” ——“不悔...终身...”殷崇旭低声喃喃着,“崇诀失了你,阿蘅,我又何尝不是...” 云修怔了片刻,拇指大力的揉搓着手上枝干的字迹,知道抚平不见痕迹才扔到一旁,“竟然是你!亏我一直以为是殷崇诀所为...只怕少主也是丝毫不知情吧...” 云修忽的对眼前这个男人泛起大片的怜悯,这一个个看似比自己高贵显赫的男人,却也做不得自己喜欢的事。 殷崇旭抬起头,见云修看着自己的眼神不似往日的犀利,含糊着口齿道:“云将军至今孑然一身,可有钟意的女子?” 云修本也不想应他什么,见他又低垂着脑袋像是半睡半醒的模样,自己憋了满腹话语倒也像是可以冲这个棒槌树洞倾吐一番。云修轻缓的站起身,绕着殷崇旭细细打量着,见他真是有些不省人事,嘴角扬起一抹坏坏的笑容。 云修抬起高傲的头颅,见明月时隐时现的像是与自己逗趣一般,掸了掸手心道:“我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活到今日会没有钟意的女子?你当我是石头铸的不成!我心里的那个人,才是顶顶好的那个。好到...”云修像是忆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好到...” ——“大哥和父王不在府里,你们又寻思着欺负云修?”柴婧杏眼圆睁狠狠瞪着吴家兄弟,“云修跑到哪里去了!” ——“郡主。”吴佑撇了撇嘴道,“云修那么好的拳脚,我和大哥哪里欺负的了他,不过是,不过是...嘴里胡乱吵闹了几句。” ——“你又骂他是石头缝里蹦跶出来的是不是!”柴婧叉着腰愤恨道,“云修无父无母已经够可怜,好不容易跟着大哥和咱们算是有了安身之处,你揪着人家的痛处不放,还是不是人?” 吴佑吴佐红着脸垂头不敢看柴婧,柴婧哼了几声,望着就要落雪的阴暗天际,“云修跑到哪里去了?该不会是...” 吴佐怯怯的指着山上道:“郡主,他就是...往山上去了...” “大雪一落,便会封山,云修若是被猛兽叼去,或是冻死在山上...你俩真是要命!”柴婧急道,“还不快和我上山去把云修找回来!” 云修也不记得自己那一次逃了多远,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人,到哪里都是一样吧。鹅毛大雪愈落愈大,不过片刻地上已经白茫茫的一片,他抱紧身子蜷缩着,耳边隐隐传来自己的名字——“云修!云修!!” 不过几声,他似幻若梦的美意就被寒冰碎裂声和阵阵惊呼打断。 第111节 ——“郡主!!郡主坠湖了!!” 他像一只被骤然惊醒的豹子,寻着声音的方向箭步冲去,只见吴家兄弟指着冰湖的窟窿大声的哭喊,都是十来岁的孩子,纵使柴婧是郡主的贵重之躯,又有谁敢跳进苍山澈寒入骨的冰湖中。 云修来不及多想,一头扎进冰窟窿里,那个青衫的少女越坠越深,像是怎么也触碰不到...就在云修绝望想哭的时候,求生的信念让快要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柴婧奋力的向云修伸出手去... 云修咬牙扣住柴婧的十指,那一刻,他只知道——郡主若是沉入湖底,他便也随她一起吧。 冻成冰渣渣的二人被吴家兄弟连拉带拽的拖上岸,两个孩子看着面色青紫的云修和柴婧,惊恐的嚎啕大哭了出来。 柴婧哆嗦的拉住吴佐的衣袖,颤声叮嘱道:“若是...父王问起...你们只需说...” 云修也不知道柴婧要说什么,怔怔的侧头看向柴婧,仿佛可以听见她齿间打颤的声响。 “你们只需说...”柴婧眼角滑落的泪珠瞬时凝结成冰,“是我贪玩戏耍,非要上山来...失足坠湖...知道了么!” 吴佑哭喊着指着云修道:“郡主,明明是因为他,因为云修才还得您差点丢了性命,是云修!” “放肆!”柴婧强撑着恐吓着吴佑道,“真要追究起来,云修也是被你俩逼得上山!你可要真如实说?” 吴佑吓得躲到大哥身后,呜咽着道:“吴佑知错了,郡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云修起身背起柴婧,两个因寒冷而颤栗身子紧密的贴合在一起,柴婧的双手无力的耷拉在云修的颈边,随着他的步子悠悠晃荡着,微弱的呼吸声萦绕在他的耳边。 “云修...”柴婧忽然发声道。 “我在。”云修望着连绵的雪地迈着沉重的步子,“我在这里。” “就快到了吧。”柴婧倚伏在他单薄的肩膀上。 “就在前头。”云修抽着鼻子道,“有火炉,有暖床,有热汤...就到了。” “别再跑上山了...”柴婧的声音愈发低下去。 “再也不跑了。”云修将背上的柴婧抬的更高些,“再也...不离开郡主。” 柴婧满意的嗯了声,低着脑袋像是昏了过去,云修忽觉肩上一沉,压抑着急促的心跳,轻轻握住柴婧冰冷的手,可自己的手也是那么冷,像是永远也捂不热一般,又如何去温暖背上的这个人... 天上高悬的明月忽然尽显在天幕上,皎洁的光芒洒在了云修高昂的脸上,泛起清冷的寒色。 ——“我云修...”云修咬着干燥的嘴唇目不转睛的望着对视着自己的明月,“再也不离开柴婧。” 苍山皑皑的雪地里,深重的脚印步步铭刻,这个流浪多年的少年,希望脚下的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第83章 绕指柔肠 ——“我云修…”云修咬着干燥的嘴唇目不转睛的望着对视的明月,“再也不离开柴婧。” 苍山皑皑的雪地里,深重的脚印步步铭刻,这个流浪多年的少年,希望脚下的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寝屋里 柴昭替岳蘅拉上被子,又俯身蹭了蹭她潮红的面颊,滑进被褥将她环抱进怀里。 “是不是该与我说说…李重元的事。”柴昭幽幽发声道。 “什么?”岳蘅装作不明白道,“驸马爷什么事?” “还想瞒着我?”柴昭掐了把她的腮帮,“受尽委屈也不与夫君说么?” “一定是云修!”岳蘅恼道,“那张大嘴巴真是没得救了,到底谁是他的主上?” “你别怪他。”柴昭笑道,“他也是不忍看你憋屈,重元这阵子的反应虽然也是情有可原,可是…”柴昭收住笑意,“有些举动,也未免太过分…还有吴佑那些个口不择言…” “算了。”岳蘅打断道,“男子难免鲁莽,他们多日不见你,急躁些胡言乱语听过也就罢了。明天我可得好好教训云修,竟学着话向你告状…真是愈发本事了。” “凭李重元的脑子。”柴昭目露些许寒意,“他在接到南宫燕的密诏之时,应该已经猜到了七八成。可他还是步步紧逼,甚至拒绝出兵助殷崇诀攻下雍城…为的是什么?”柴昭冷笑道,“便是对我和叔父隐瞒他的不满之情。” 见岳蘅没有接话,柴昭继续道:“为什么公主也不愿意告诉自己夫君此事?李重元生性敏感是一回事,要的也就是他这番多疑,军中有些动荡也是好事,那个细作瞧了去,也可以让梁军一众松下戒备,真以为我柴家军内讧大乱,摇摇欲坠。李重元明明已经想到了这里,却愈发放肆,非要逼帐中的殷崇旭现出真身,更是差点害殷崇诀在雍城丢了性命…” “心有不满也是人之常情吧。”岳蘅拉了拉柴昭的手,“毕竟,他是叔父的亲女婿…叔父,只有一个独生女儿。” 柴昭会意的缠揉着岳蘅的酥手,贴着自己的心口道:“我当然知道你的苦心,也知道该如何去做。之前的事我可以当做都不知道,也不会去想知道。只要李重元以后安分守己,阿蘅也说了,他是叔父的亲女婿,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亏待他。” 岳蘅暗暗松下一口气,将头埋进柴昭的心上低声道:“子时都过了许久,你还不困?” “不困。”柴昭将怀里的妻子搂的更紧了些,“有阵子没有见你,满满的都是话想跟你说,阿蘅再陪我说说话…” 岳蘅嗔怒的摇着头,含糊道:“明儿再说吧…” 柴昭轻轻掠起她面颊上的发丝不再言语,二人相拥着沉沉睡去。 后院里 云修忆起与柴婧的往昔,难免也有些惆怅落寞之感,垂下眼正要离开,走出几步听到身后微弱的鼾声。 “差点忘了还有你这个累赘!”云修跺着脚急道,走近殷崇旭推了他几把,见他已经是纹丝不动醉倒过去,也是无可奈何。 凉风袭来,酒劲过去的云修也是一阵哆嗦,跺了跺脚在殷崇旭身旁坐下,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也觉得有些乏,双目才一合上,就再也睁不开来。 ——“云修,不要再跑上山了。” ——“再也不跑了,云修...再也不离开郡主。” “婧儿…”云修唇边凝着幸福的笑意沉睡过去。 子时已过,偌大的雍城静默无声,明月忽然隐入密云之中难以寻觅,夜幕愈发不见五指。 第112节 沈泣月拾掇完正要回房,见月色隐蔽,耳边隐约有掠耳的尖锐风声划过,不禁转过身又抬眼望了望——南边的天际似有流星追月,残留着袅袅余烟挥之不散。 ——“哥哥…” 沈泣月披上斗篷,警觉的四下看了看,悄悄融入了漆黑的夜色里。 雍城南边的破庙里,一个瘦削高挺的身影似乎已经等了许久,听见身后怯怯的脚步声,人影没有转身,笑了声道:“也是有阵子没有见到妹妹了,妹妹可还好?” 沈泣月翻起梢眼没有再向前走去,低声道:“难得哥哥还惦记着泣月,泣月只以为,王爷和哥哥都已经忘了还有我…” “如何能忘?”无霜骤然转身朝着沈泣月步步走近,宛若墨玉的黑色鹰眸死死盯着这个娇弱美艳的女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朝着她惊世的面庞拂去,“不光是哥哥,王爷也没有一日不惦记着你的安好,惦记着你艳绝无双的面容…” 沈泣月略带惊恐的避闪着无霜骇人的眼神,“哥哥这时候召唤我相见…有何事?” 无霜忿忿的顿住就要触到她面庞的指尖,狠狠甩下手道:“殷崇诀!为何还活着?!” “殷崇诀?” “绝不可能的。”无霜的眸子微颤道,“那一箭,直中他心口,他必死无疑,殷崇诀为什么还活着!” “殷崇诀,天生异象,他的心,长在右边。”沈泣月抬起勾人的梢眼,“不是哥哥失手,实在是…世事难测吧…” “竟是这样?”无霜难以置信道,“世间竟然真有这样的人!” “雍城已失。”沈泣月小心翼翼道,“哥哥,你和王爷打算如何?泣月已经听说…南宫江山已经归了柴家,柴逸已经登基称帝,柴昭被封为祁王…” 无霜怒挥衣袖喝道:“这些我早已经知道,不用你再与我说一遍!” 沈泣月赶紧止住声响,退后了几步不再再直视怒火中烧的无霜。 无霜平复片刻,抽搐的脸又转瞬化作平日的波澜不惊,眸子幽幽打量着沈泣月,就算只是这样随意的站立,这副与生俱来的媚骨也是楚楚动人,让人不忍伤了她脆弱的心肠。 “哥哥真庆幸当年捡回了你…”无霜俯身凑近沈泣月寒若冰块的面颊,带着些许胡渣的下巴轻轻蹭弄着不舍放开,“我的泣月如妖似魅,天下间有何人忍心把你推开,哥哥舍不得,王爷放不下,那个人…也是惦念着你吧…” 沈泣月的心扑通的颤栗着,她厌恶着这股气息,可又不敢挪开步子,“泣月…也从未忘记哥哥救命照顾的恩情。” “那你有没有怪过哥哥,把你献给了王爷?”无霜贴近她另一侧柔嫩的面颊,干燥的唇试探着想去吻她。 “泣月从未怪过哥哥。”沈泣月不假思索道,“王爷给泣月享之不尽的锦衣玉食,对泣月也是宠爱有加,泣月只会对哥哥感激不尽,如何敢有半分责怪。” “我的泣月,是天下最聪明,最懂事的女人。”无霜喘息的松开纠缠的唇齿,背过身看向无边的暗夜,顿了顿道,“若是…哥哥希望你,对那个人更近一步,你能不能做到?” “李重元…”沈泣月低喃着垂下脸,“哥哥希望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哦?”无霜略带诧异道,“当年哥哥要把你献给楚王,你哭了数日不愿离开哥哥。如今要你与李重元一起,你竟是没有半分抗拒?” 沈泣月淡淡笑道:“泣月原本以为可以一生一世与哥哥在一起,哥哥要把我献给楚王,泣月自然不情不愿。人若飘零浮萍,去哪里也是一样,在李重元身边和在王爷身边又有何不同?哥哥说是不是?” 无霜满意道:“泣月如此聪慧明事,哥哥不知道有多欣慰。”这般说着,无霜审视着沈泣月翩若惊鸿的身段道,“李重元,你可有把握?” “李重元并不讨厌泣月。”沈泣月直白道。 “不讨厌…”无霜啧啧的摇着头晃着食指,“还远远不够的…” “泣月不明白…”沈泣月咬着嘴唇问道,“哥哥,就算留在李重元身边,又有何用?听吴家兄弟说,柴逸封了女儿为永乐公主,柴昭封为祁王…并无李重元什么事,他只是一个驸马,一个依附妻子岳丈的驸马尔尔。虎符在柴昭手上,柴少主的威名远远高于他这个李姓外人,只怕…”沈泣月低声道,“他日大周的储君,也只会是柴昭!” “非也…非也。”无霜阴冷的笑道,“哥哥若看到的与旁人一样,那又如何能留在王爷身边这么久?哥哥必然是能洞悉旁人未曾察觉的东西,未雨绸缪。” 见沈泣月还是不大明白的模样,无霜继续道:“你留在李重元身边这么久,他可有对你说起过妻子柴婧?” 沈泣月点头道:“说起过一些。李重元说…柴婧待他情深意重,从未嫌弃他出身寒微,只是…” “只是什么!”无霜追问道。 “只是…”沈泣月眼前晃过李重元带着无限怨念的脸,“柴婧太过懂事得体,帮理不帮亲,待她堂兄柴昭…胜过帮衬他这个夫君。” “哈哈哈哈哈!”无霜难以自制的大笑出声,在这静默的暗夜里愈显惊悚,“果不其然。” “哥哥…”沈泣月像是明白过来,“哥哥是想我…” “男子有意无意在别的女人跟前抱怨起自己的妻子,便是积怨已久,也愿意待你如红颜知己。”无霜窃窃笑着揽过沈泣月嫩若柔柳的腰身,“泣月熟知男子心性喜好,自然是懂的。” 沈泣月茫然的摇着头道:“哥哥,李重元心里深爱柴婧——愿吾妻婧儿,此生安乐…我亲眼所见,这份情意发自肺腑,不会有假。” “情深不假,有怨也无错。”无霜揉捏着沈泣月的酥肩,“李重元的弱点太过明显,泣月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是!” ——“那位殷二少,还有其他几人,似乎对我都是有些戒备,也只有郡马爷您是真的待我好。” ——“若是…沈姑娘真是细作…能舍得把你这样孱弱无力的女人置身敌军之中,他定是从未真正在意过你。沈姑娘既能抽身而出,又为何还要替那人卖命?沈姑娘,你说是不是?” “泣月?”见沈泣月久未发声,无霜又抬高了嗓音,“你有没有把握?” “有。”沈泣月抬起盈盈的梢眼,眼波流转似笑非笑,“泣月有把握。” “好!”无霜重重按住她的肩,唇齿贴紧含咬住她嫩若蕊心的耳垂,轻声道,“不要只是在李重元身边…让他…要了你!” 第84章 命格无双 “泣月?”见沈泣月久未发声,无霜又抬高了嗓音,“你有没有把握?” “有。”沈泣月抬起盈盈的梢眼,眼波流转似笑非笑,“泣月有把握。” “好!”无霜重重按住她的肩,唇齿贴紧含咬住她嫩若蕊心的耳垂,轻声道,“不要只是在李重元身边…让他…要了你!” 雍城,帅府 旭日东升,翠鸟叽叽喳喳的在后院欢腾的鸣叫不止,云修伸着懒腰艰难的睁开眼,又是打了几个哈欠才不情不愿的翻起身子,嘴里嘀咕道:“累死你云爷爷了,腰酸背痛没一处痛快的。” 再转身朝树干那边看去,却是空无一人,云修急的直跺脚,骂道:“好你个殷崇旭,亏你云爷爷昨儿陪了你一夜,你酒一醒倒是自己个儿先闪的没影了?” 第113节 “云将军在说什么呢?”殷崇旭执着茶壶茶碗不知从何处过来,含着暖意的笑容挂在嘴边。 “你…何时醒的?”云修瞪着大眼道。 “也就是刚刚的事。”殷崇旭倒了杯热茶递到云修手边,“见你还睡着,便去外头给你泡了壶茶,宿醉起身,定是不好受的。” 云修推开殷崇旭的茶碗,转过身道:“我是什么酒量,昨夜那几壶和水也差不多。反倒是你…”云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看着殷崇旭镇定如昔的俊朗面容,“你自己当心些。酒后容易失言,惹出不该有的祸事…殷大少爷,勿怪云修我多嘴,你好自为之。” 殷崇旭不知云修口中所指,见云修疾步匆匆离开,也是一头雾水,只得自己灌下一碗热茶,却也是品不出其中的滋味。 殷崇旭正要离开,见昨夜倚睡的大树边遗落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弯身拾起看了看,利刃上还残留着些许碎木屑,殷崇旭眉心一动,耳边回荡着云修刚刚的话语,心里忽的有些七上八下。 岳蘅绕着发髻寻着云修的身影,见他低着头似有满腹心事,连自己到了跟前也是浑然不觉,偷笑了声高喊道:“云修!” 云修惊得蹦跶了几下,见是岳蘅,霎的背过身不敢去看她。 “云修!”岳蘅又唤了声,“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我么?” 云修又是心惊胆战,支支吾吾道:“少夫人想到哪里去了…” “那你怎么不敢看着我?”岳蘅故意道,几步走到云修身后,戳了戳他的肩凶道,“大嘴巴云修,想好怎么受罚没?” 云修后背惊出一身冷汗,锐利的眸子盯着自己的脚尖,动也不敢动。这样愣了一阵,云修鼓足勇气道:“少夫人,云修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什么?”岳蘅有些诧异,窜身到了他身前,探视着他微红的俊脸,“怎么慌成这样?就算真是说了出去,我还能割了你的舌头?” 云修愈发慌乱,忙不迭摆着手道:“云修半个字都不会说不出,连对少主也不会泄露半句!” 岳蘅越来越听不懂,正要问个究竟,云修忽然指尖并立举过头顶,紧闭双目指着天道:“云修在此立誓,竹箭上的蘅字…到此为止,永不再提!” 岳蘅半张着嘴直直看着云修煞有其事的模样,“你…你怎么知道…” 云修悻悻垂下手,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岳蘅忽然收住诧异之色,走出几步又转身盯着云修无措的脸,唇齿微张道:“大哥当我是亲妹妹,做的也是我兄长代我做的事,一个蘅字,可大可小,到此为止。” “少夫人!”云修恍然明白岳蘅也是完全不知道殷崇旭待她的心思。 “别说了!”岳蘅挥起拳头冲云修晃了晃,“说了到此为止!” 见岳蘅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云修恼恼的扇了自己一巴掌,“贱嘴,蠢人!少夫人啊少夫人,你也…是蠢吧!” 帅府外。 吴佐难掩喜色,小心翼翼折起刚收到的家书,才抬起头,只见弟弟吴佑瞅着自己,抬了抬眉头道:“大哥,爹在信里说了些什么?瞧着你这么高兴的样子。” 吴佐四下看了看,朝吴佑招了招手,“跟大哥过来。” 吴佑狐疑的跟着哥哥走到僻静处,“神神秘秘的是怎么了?” 吴佐晃了晃手里的家书,压低声音道:“爹在信里说…皇上打算立王爷…为储君!” 吴佑眼睛一亮,欢喜道:“当真!” “爹亲笔所写还会有假?”吴佐笑道,“也是皇上酒后高兴,便与爹提了几句,待王爷攻梁归来,便会在文武百官面前立他为储。爹信里还说,叫我们兄弟心里有数便好,切勿与旁人提及此事。” “皇上只有一个女儿,想想也是王爷。”吴佑满不在乎道,“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有什么好鬼鬼蛐蛐的见不得人。” “吴佑你错了。”吴佐收起笑容严肃道,“正因为皇上无子,此事才愈发不可以提前声张。不然为何皇上不在登基之时就即刻立储?王爷毕竟不是他嫡亲的子嗣,王爷可以立为储君,旁人…自然也有机会…你想想…” 吴佑眉间微动,看着吴佐迟疑着道:“大哥的意思是…” 见弟弟就要脱口而出,吴佐赶忙捂住了弟弟的嘴,皱紧眉头道:“此事你我心里有数就好,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之情…大哥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坐享太平,不要再惹出什么事来。” 吴佑还想再问上几句,吴佐瞥见路口的李重元朝他们二人寻来,警觉的按住弟弟的肩膀摇了摇头,高声道:“重元大哥,找我们有事么?” “大白天的躲在这里做什么?”李重元招呼着道,“王爷召集大家去正厅议事,就缺你们兄弟俩。” 吴佐转身之际,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还是有些迷茫的弟弟,低声道:“对重元大哥,也不要刻意提及此事,切记!” 李重元见吴佑神色有些异样,随意问道:“怎么瞧着气色不大好,可是昨夜喝多了?” “不是!”吴佑慌忙道,“…也许…确是喝的有些多吧…” 李重元摇了摇头道:“可别让王爷看见你这副语无伦次的恍惚模样,精神着点儿!” 正厅里。 众将都已经到齐,除了箭伤还未痊愈的殷崇诀坐着,其余人都是列队站立,毕恭毕敬。 李重元示意吴家俩兄弟与他站到一侧,抱拳道:“末将等来迟一步,还望王爷恕罪。” “不碍事。”柴昭大度道,“昨夜畅饮,今日一个个看去,都是面带红色甚是喜庆的模样,看来无事就得与大家多喝几杯,方显我柴家军上下一心的和睦之态。” 听柴昭半开玩笑的轻松话语,众人都是笑了出声。柴昭悠悠笑了笑,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殷崇诀,和蔼道:“殷二少伤还未痊愈,攻梁过半,殷二少还是得先在雍城歇一歇,待箭伤无碍,再替大周一展身手,建功立业。” 殷崇诀扬起嘴角道:“多谢王爷关心。崇诀也不急于这一时,这不还有我大哥在,大哥一样可以为王爷上阵杀敌,为王爷分忧解难。” “崇诀骁勇无敌,崇旭英武大气。”柴昭缓缓道,“个个都可堪当大任。雍城乃梁国重城,雍城既破,梁国已经失了屏障,后面几城不足为惧,本王封殷崇旭为副都统,吴佐为骠骑将军,云修当做先锋,率五万大军继续前行,直指梁国都城!” “…殷崇旭?大哥?云修…”吴佑口中嘀咕道,“我呢?还有重元大哥呢…” 殷崇旭心头一惊,单膝跪地道:“末将何德何能,怎敢堪此重任…副都统…王爷…” “有何不可?”柴昭淡淡一笑道,“本王不在军中这阵子,你替本王坐镇帅营不也是妥妥当当?崇旭太过谦逊了,你本就有元帅之大才,不必轻看了自己。” 殷崇旭还欲推辞,殷崇诀赶忙道:“大哥,王爷如此看重你,还不快谢恩!” “这…”殷崇旭面露难色,顿了顿只得俯身道,“末将…领命。” 第114节 吴佐上前一步道:“王爷不和我们一起?” 柴昭摩挲着椅柄道:“大军已经远离大周,一路颠簸辛苦,难得雍城是个好地方,也可稍作休整,但攻梁却不可有半点耽误,本王信崇旭和吴佐暂且足矣应付。” 吴佐心中一阵激荡,跟在殷崇旭身后跪地道:“末将定不负王爷重托,一定助殷都统拿下梁国!” 云修咧了咧嘴想说些什么,眼珠子朝面容谦卑的殷崇旭转了转,又是没有开口,手心轻抚着腰间的佩剑。 柴昭看了眼云修道:“云修,你怎么还不领命?” 云修顽劣一笑,慢悠悠的走到殷崇旭和吴佐身后,单膝跪地道:“云修不过是给少夫人执箭的闲人,难得少主如此器重。既然少主会留在雍城,我云修…便也可出去一展拳脚。多谢少主,云修领命!” 见云修这般随性潇洒,有人笑道:“云将军本事不输任何人,却又不吃朝廷的俸禄,不占军中的官位,真是用的舒心又顺心呐!” 言罢大家都是指着云修哈哈大笑,云修蹙眉转身指着大笑的众将道:“去去去,我云修是烦死那一套!你们这些个人分了我的俸禄,可得多请我喝酒吃肉!” 李重元俊逸的面孔跟着大家伙儿挤出笑容,柴昭淡默的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灰眸笃定自若。 议事散去,柴昭正要去看岳蘅,走出去几步顿住步子道:“跟了我几个院子了,是有话要问我?” “王爷…”后头跟着的李重元见被踩柴昭发觉,窘道,“重元失礼了。” 柴昭转过身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不用一口一个王爷。你我多年的挚友兄弟,就算你唤我一声柴昭,也是一样的。” “重元不敢!”李重元慌乱的有些不知所措,“王爷折煞我了。” 柴昭示意李重元与自己一道在院里的石桌边坐下,亲自给他斟上茶水,悠悠的推到他手边,见李重元垂着头不敢去触,笑道:“重元还记不记得,柴家浴血抗梁的那两年…” “重元…怎么会忘呢。”李重元抬起如远山般悠远的淡眉轻声道。 “那时候,就算南宫家愿意起用我们。”柴昭回忆着道,“可粮草军饷仍是刻薄我柴家,又是谁,替我与叔父筹谋分忧,到处筹措军需,让前方将士无后顾之忧?” 李重元嘴唇动了动,却是难以发声。 “便是你李重元了。”柴昭紧紧注视着他的眸子,“那时你与公主新婚不久,叔父本不愿你也浴血沙场,可你却执意与我们一道,抗敌两载,你功不可没。” “您还记得这些…”李重元低声道,犹豫片刻攥紧手心又道,“那此次…为何让殷崇旭领兵?吴佐都能随行…为何我,却只能留在雍城!?” 第85章 竹马乱青梅 柴昭紧紧注视着他的眸子,“那时你与公主新婚不久,叔父本不愿你也浴血沙场,可你却执意与我们一道,抗敌两载,你功不可没。” “您还记得这些…”李重元低声道,犹豫片刻攥紧手心又道,“那此次…为何让殷崇旭领兵?吴佐都能随行…为何我…” “为何让你留在雍城?”柴昭指尖轻敲着石桌,“留在雍城,有何不好?” “王爷…”李重元欲言又止。 “让欲立功者达成所想,让殷家兄弟得偿所愿,又有何不好?”柴昭饱含深意的看着眉头深锁的李重元,“重元你好好想想,是不是?” “王爷的意思,重元明白。”李重元挤出话来,“只是皇上和公主…也希望看到我可以为柴家多做些事吧…” “你觉得皇上和公主真是这么想?”柴昭灰眸叵测的瞥向李重元。 李重元一时不知该应对什么,怯怯的又把头垂下。 “皇上封柴婧为永乐公主,也是想公主此生安乐,再无烦忧。”柴昭不紧不慢道,“人生最最奢求的,也是这安乐二字吧。战场凶险难测,你看看殷崇诀便知道,如此这般拼命,幸亏他与常人迥异,这才侥幸躲过一劫。纵使一世英雄,若是殒命沙场,功绩盖天又有何用?若非时势所逼,谁愿意踏上这条染血的江山路。” 聪明如李重元,自然听出柴昭话中对自己的含蓄的劝意,见他一脸恳切,心中也是有些触动,低叹了声红着脸道:“王爷说的是…是重元想多了。” “你还记不记得。”柴昭品着香茗继续道,“苍山寒冷难熬,日子苦一些是不假,可那时候的我们,在山上打猎嬉闹有多快活自在?皇上愿意把公主嫁给你,而非塞进其他王侯将相后院,图的也不过是公主后半生的惬意平安。而今皇上君临天下,你已经是大周国的驸马,此后与公主举案齐眉快活一世该有多好。江山路显赫却又险恶…何苦去与旁人争这份凶险…” 李重元执起茶盏一饮而尽,重重按下道:“王爷说的是,重元知道该怎么做。” 柴昭满意的又提起茶壶,替李重元续上热茶,“我时时会想着咱们过往的那些欢笑,重元你,吴佐,吴佑,还有云修和婧儿…没有尊卑,没有芥蒂…叔父对我的养育之恩,公主对我的兄妹亲情,你们与我共患难的弟兄之义,我都绝不会忘记。” “王爷…”李重元鼻子微微有些发酸,“之前许多事,都是重元的错…” 李重元还欲说下去,肩膀已经被柴昭大力按住,柴昭摇着头道:“谁都没有错,你不用与我再多说什么。多年的情义,我又怎么会不信你!” 肩上的大手似有千钧之力,李重元不住的点着头已经说不出话来。 李重元当然知道柴昭给自己的台阶,寥寥数语情理交融,自己若还强撑要和殷崇旭一起攻梁,便是自己的不知分寸了。 他还记得,柴昭满门出事的那几年,柴昭不知所踪,柴王府一派寂寥,柴府的家将也有些子嗣,可最聪慧的便是他李重元,柴逸将他安置在柴婧身边,陪她读书习字,骑马练武,虽遗憾只有柴婧一个女儿,却欣赏这个出类拔萃的李姓少年。 他也从未让柴逸失望,出身虽不算贵重,但进退有度得体懂事,随在柴逸身后行事也是颇有口碑,更是与柴婧朝夕相伴…得了柴郡主的钟情,羡煞了一众少年子弟。 直到有一天——柴昭如天降般的回来。 自此柴逸身边最得力器重的人,便不再是他李重元了。 ——“不用跟着父王进进出出,是好事!”柴婧绽开如朝霞般明媚的笑颜,“也多亏了大哥回来,你才能多多陪着我,多好!” 他并不渴求这样的好,就算是得了柴郡主的青睐,也比不上他在柴逸左右的满足。男子之志是该气吞河山,又怎么会是守在一个女人身旁花前月下。 ——“父王已经准了我们的婚事,重元,你高不高兴?” ——“高兴…”李重元颔首一笑,眉眼却隐约有些闪烁。 ——“你心里有事?”柴婧依偎的靠上他的肩,“你我就快是夫妻,有什么事你都该和我说的。” ——“婧儿。”李重元迟疑着吞吐道,“不如…我入赘柴家,可好…” ——柴婧柔软的身子忽的僵僵不动,酥手寻着李重元发凉的掌心紧紧握住,温声道:“重元,不必如此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你,入赘一事,实在有些委屈…” ——“不委屈!”李重元扳过柴婧的身子,直视着她宛若明星的大眼道,“我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委屈。我李家两代在柴家为仆为将,我李重元早就把自己当做是柴家的人,入赘柴家,我绝不会有半点委屈!” ——“重元…”柴婧的眼眶泛起了红色,“你不必为我这样…” 第115节 他又怎么会是为了柴婧才这样…可他实在高估了这一个郡马的分量,就算是入赘的半子,却始终不比柴姓的贵重。柴逸往昔待他的器重教导,尽数倾注到了柴昭这个侄子身上,纵使柴昭只是侍卫之身,可与生俱来的气魄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人人唤他一声“少主”,也只有他才是柴家唯一的少主。 他李重元——名为郡马爷,实则还不过是为仆为将的异姓外人吧。 ——“抗梁一役我柴家军大获全胜,婧儿,你与父王说说,你堂兄与你夫君,哪个功劳最大?”柴逸抚须不动声色的看着女儿柴婧。 ——柴婧俏皮一笑,揉着柴逸的肩道:“父王是想试我么?一个是堂兄,一个是夫君,谁好谁坏都不能从我嘴里说出来。” ——“屋里就你我父女二人,父王也不会告诉他俩,不过随意陪父王闲聊几句,说给父王听听。” ——柴婧嘟着嘴想了想,收住唇边的笑意道:“他们俩一文一武,一内一外,各有各的功劳…若父王非要婧儿说出一个居功至伟来,那也该是大哥吧。” ——“哦?”柴逸故作诧异道,“婧儿竟会不帮自己的夫君多求些功劳?” ——柴婧瞪大杏眼道:“重元筹措军需,助大哥出谋划策确实功劳不小,可纵横沙场浴血杀敌的大功臣,天下人都知道是柴少主,死守云都不退半步不弃百姓的也是柴少主。乱世尚武,都是金戈铁马夺来的山河,重元稍显文弱,治国安邦自然是不在话下,可要他器盖云天一呼百应…父王,婧儿都说了这么多,您还要我说下去?” ——柴逸快意的按住女儿的手,满意笑道:“不愧是我柴逸亲自教导的女儿,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到了父王的心坎上。不偏亲,不偏情,好,好啊!” 书房外的李重元缓缓转过身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心头大股的寒意翻涌不息。 就算我为柴家豁出命去,我也永远不如你们口中的柴少主。 柴昭见李重元有些出神,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若还是想不通,随时来找我。我与你一样,都会留在雍城。” 不等李重元开口,柴昭已经转身离开。李重元摸向尚有余温缭绕的茶盏,怔怔的贴近唇边,触着恰到好处的温润,可却不知其味。 里屋 “李重元就这样被你几句话说了回去,再无不满?”岳蘅托着腮帮哧哧笑着打量着柴昭。 “你还要我与他说什么?”柴昭反问道,“这话虽不多,可我也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重元是个明白人,他懂我的意思。” “不说他了。”岳蘅秀眉一揪,“你竟让云修随军前行?他可是我身边执箭的人,你都不问问我的意思?” “云修也老大不小了。”柴昭眉宇间溢出兄长般的忧容,“明明有拜得大将的本事,却整日游晃于军中,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有你我在,他凡事都围着我俩转,这回让他跟着殷崇旭,我和你打赌,云修定是会大展身手的。” “你倒是很会为他打算?”岳蘅舒展开故意蹙着的眉头,“怎么,你是想他也立业成家,和你一样?” “我们…”柴昭垂下长睫笑道,“我倒是想他和我一样,只是云修这样浪荡的性子,怕是没有哪家姑娘受的住吧。” “公主还说你性子乖张怪异,没人受得了你呢。”岳蘅忽的急道。 “我性子乖张怪异?”柴昭揽过岳蘅的肩忍俊不禁,“旁人瞧着这样不假,可对你,我哪里不是千依百顺,你也这样说我?” “云修的浪荡不羁,不过是…”岳蘅收住话吞入肚里,“不过是没有遇到那个心仪的人吧。” 柴昭站起身掂了掂岳蘅的箭匣,笑道:“阿蘅若是担心云修不在没人替你执箭,我亲自替你执箭,可好?” 见岳蘅咬唇不语,柴昭缓缓踱近她,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酥肩轻滑往下,扣住她的芊芊十指,朝着高空的红日呈拉弓之姿,唇齿贴着她温热的耳边——“哔…是不是这样拉的?” 红日炫目的光泽尽数洒在这二人脸上,锁住了他们缱绻的缠绵。 第86章 天命风流 见岳蘅咬唇不语,柴昭缓缓踱近她,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酥肩轻滑往下,扣住她的芊芊十指,朝着高空的红日呈拉弓之姿,唇齿贴着她温热的耳边——“哔…是不是这样拉的?” 红日炫目的光泽尽数洒在这二人脸上,锁住了他们缱绻的缠绵。 殷崇旭一众出雍城那日,是个大好的艳阳天。云修一身黑衣背负长剑,额束黑色缎带,映着耀目的眸子亮如星辰。这番装扮在大军之中分外格格不入,可却又无人比得上他骨子里的傲视之态。 云修回头看了看目送自己的柴昭与岳蘅,刮了刮鼻尖轻松一笑,正欲转身,岳蘅已经几步走近,云修赶忙拉住马缰,“少夫人…” 岳蘅抬起俏丽的脸,故作阴沉的看着有些忐忑不安的云修,不过片刻,岳蘅憋忍不住的扑哧笑了出来。 “刀剑无眼,一路保重!”岳蘅轻拍着云修的座驾道。 云修半张着嘴又踌躇的合上,忽的道:“少夫人知道云修的秘密,现在云修也知道了少夫人的秘密…你我就此击掌,谁也不说出去,行不!” 岳蘅也不搭理他,背过身走出几步,云修见岳蘅不愿多搭理自己,悻悻的正要放下手,岳蘅想了想突然停住了步子,转身击向云修张开的手掌,云修一个发愣失神,差点没倾下马背。 “少夫人你…”云修安抚着马匹窘道。 “一片丹心可昭日月,你我都是坦坦荡荡,哪有什么是需要你我彼此保守的秘密?”岳蘅指了指云修背上的长剑,“早些回来,还等着你替我执箭呢。” 云修挠了挠后脑勺,忙不迭道:“少夫人说的是,没有…没有秘密。” 殷崇旭忍不住回头去看岳蘅,却直直对上了云修锐利的眼睛。云修悠悠昂起骄傲的侧脸,殷崇旭只得微微颔首,自若的转回身去。 吴佑瞧着兄长一众意气风发的模样,手心也是有些按耐不住的痒痒,凑近李重元低声抱怨道:“重元大哥,你看他们几人多威风。一个副都统率领数万大军,我大哥也是提拔为骠骑将军,连云修那厮,都能当做先锋将军?你我却只能留在雍城窝着,一身本事却真是恨无用武之地!” 李重元目不斜视冷冷道:“你们吴家就你和吴佐两个儿子,兄弟齐上阵本就凶险,王爷留下一子是好心为你们吴家打算,你不惦记着王爷的恩情,还在这里嘀嘀咕咕做什么!” 吴佑眨巴着眼睛不敢再多话,小心瞥视着李重元阴晴难定的面容。 大军浩浩荡荡的出了雍城,柴昭见时候还早,挥散身边的护卫,双眸含笑朝岳蘅伸出手去。岳蘅自顾自向前走着,柴昭无奈的摇着头,别着手跟在她的身后,隔着一步的距离,不急不慢。 岳蘅侧耳听着身后的步子,却不见那人走近自己,这般一前一后走了半条街,岳蘅终于有些憋忍不住,敏捷的闪进了街边的巷角,正要抬头张望开去,一个身影已经如闪电般掠到眼前,手心按住她身侧的砖瓦,俯首对峙着她晶亮的眸子。 “岳小姐要逃到哪里去?”柴昭的唇贴住她的鼻尖低声道。 “祁王殿下抛下万马千军,就是要欺负奴家一个弱女子吗?”岳蘅腮边荡起莞莞的梨涡。 “就当本王是如此吧。”柴昭哈哈笑道,霸道的拖住岳蘅的手腕,将她拉到街边,不容分说道,“陪本王走走。” 褪去戎装的柴昭与雍城来往的过客无异,挽着身旁的孕中娇妻,穿梭在雍城接踵的人群里,时不时侧身看着她柔和的面容,像是生怕一个恍惚,就与她被人群挤散。 “阿蘅觉得,雍城如何?”柴昭随意问着。 第116节 “雍城犹如大晋沧州,大周云都,自然是好得很。”岳蘅四处张望着道,“集市这么热闹,就算柴家军攻入雍城,百姓也是过着自己的日子。” “百姓只求安生,管他谁主天下。”柴昭拾起街边摊贩案桌上的果子掂了掂,又惬意的信手放下,扫视着满街百姓笃定的面容,“梁国纪氏也好,我大周柴家也罢,只要能让天下子民安居乐业,便是人人称道的明君。” 岳蘅抿嘴打量着俊朗英武的丈夫,低笑着道:“这还只是个小王爷呢,倒已经心系天下了?” 柴昭蹙眉拉过岳蘅,装作恼火道:“阿蘅笑我?” “我可不敢。”岳蘅挑衅的窜开几步,径直往更热闹的地方晃去。柴昭垂眉一笑,也只得跟在她后头。 “和阿蘅从初识到现在,还没有亲手给阿蘅置办过什么。”柴昭粗粝的大手拂拭过集市上琳琅的物件,“云都的大婚也多是叔父他们筹备,想来也真是汗颜,除了一块金锁片,倒是没有给阿蘅的东西。” “我自小什么没见过,会稀罕那些?”岳蘅傲娇道。 柴昭拾起一根镶宝的发簪想给岳蘅试试,却见岳蘅摇着头不愿去接,只得又无可奈何的放下,“你喜欢什么?难得与你半日悠哉,我送给你。” 岳蘅环顾着已经渐渐扫去战时阴霾的雍城,就算有零星的周*士经过,沿街的百姓也无半分畏惧,自顾自着原本的生活。柴昭跟着岳蘅的眼神一一看去,大手轻轻覆上了她的眼睛。 ——“阿蘅一睁开眼,想看见什么?” ——“家国依旧,山河锦绣。” “家国依旧,山河锦绣…”岳蘅唇齿微张低声道。 柴昭缓缓放下手,扣住岳蘅的指尖道:“阿蘅现在眼前的,算不算?” 岳蘅倚靠着柴昭宽实的怀抱,凝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再言语。 长街的角落里,一个身影在屋檐阴影的掩护着已经注视着柴昭和岳蘅许久,头上的斗笠遮着了他半面阴暗的面容,那双叵测的深眸紧紧随着二人的举止转动着,似要将他俩看穿一般。 身影的右手缓缓摸进怀里,执起并未上弦的弯弩,眯眼直指着缱绻的柴昭夫妇,指尖微微动弹,竟是笑了出来。 “无霜大人。”身影后头紧跟着的暗人道,“为何不弩/箭上弦,即刻就杀了柴昭!” 无霜瞬时凝住脸上幽暗的笑意,步法急转,弯弩陡然指向身后暗人,暗人惊得单膝跪地慌乱道:“属下说错了什么?无霜大人恕罪!” 冰冷的弯弩顶住那暗人的咽喉,无霜满是凉意的眸子似比那弯弩还要冰寒,无霜薄唇微动道:“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满是柴家军的雍城,我这一箭就算能取了柴昭的性命,你我还能活着出城么?蠢笨至极,无药可救!” 暗人惊惶着道:“大人说的是,无霜大人说的是!小人蠢笨,小人糊涂!” 无霜冷冷收起弯弩,转身去寻柴昭,见这二人已经融进雍城热闹的集市,再难看见。 暗人哆嗦了一阵,好不容易缓过气小心翼翼着道:“柴昭并未随大军出城,他留在这固若金汤的雍城,我们该怎么做?若是完成不了王爷的使命,只怕是…还望无霜大人给咱们指一条活路…” “柴少主…不对…”无霜阴阴的露出骇人的笑意,“如今该是祁王殿下…柴昭年少历尽巨变,吃过人世间难以尝的苦头,自然是个顶顶谨慎的人;听闻他流落在外那几年,还曾与饿狼争食求生,如此坚韧的活着,哪有那么容易被旁人再害一次…” “照无霜大人的说法…”暗人露出沮丧之色,“光是柴昭一人就甚是难对付,何况如今他身为王爷之尊统领千军,身边护卫数不胜数…更是难以下手…” “非也非也…”无霜嘴边的笑意愈发含义不明,“柴昭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弱点,是人,就一定会死的。” “弱点!?”暗人疑道,“柴昭的弱点是什么?” “是…”无霜转动着手里的弯弩,忽的指向午时耀目的红日,“他视若如命的女人——岳蘅!” 帅府 李重元和吴佑沉默着回来,沈泣月倚在长廊后静静看着这二人,见他俩神色郁郁,知道他俩对柴昭的决断终究还是有些怨念的。 “重元大哥。”吴佑见后院中无人愤愤道,“我不信你如此看得开!” “胡说什么呢!”李重元不悦道,“小声些!” “要是那殷崇旭真的率军直取梁国都城,那殷家就是我大周第一功臣,往后哪还有我们立足之地!”吴佑像是憋了许久一般,“还有云修,平日里他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回又做了王爷亲封的先锋,就他那不怕死的架势,指定也是会立下功劳…重元大哥…” “你大哥吴佐不也封了正三品的骠骑将军。”李重元看向水榭荡漾的池水道,“少不了你们吴家的东西,你急什么?” “大哥太过老实。”吴佑几步晃到李重元身前挡住了他故作镇定的视线,“在军中出力不得功,只有憋屈的份。攻梁最大的赢家,只会是殷家。我吴家注定一世臣子,吴佑我也认了,不过是为重元大哥觉得委屈。” “我委屈?”李重元低哼了声,“我不觉得委屈。” 沈泣月饶有兴趣的瞅着李重元强撑的驸马尊严,捂着嘴轻笑了声。 “重元大哥是当朝唯一的驸马爷,身份尊贵。”吴佑挺着腰板道,“我就是看不惯殷家兄弟事事压着您!” “我不用你替我鸣不平。”李重元推开吴佑狠狠道,“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 吴佑又欲发声,已经被李重元的眼神挡回,只得怒甩衣袖狠一跺脚扭头离开。李重元凝视着毫无涟漪的池水,心底却是阵阵波澜难以沉寂。 “吴将军怎么不大高兴的样子?”沈泣月抚着长髻迎在了吴佑眼前。 吴佑满是怒气的脸瞬的涨红,支吾道:“让沈姑娘见笑了,没事…没事。” 见吴佑抬脚就走,沈泣月捧着一叠岳蘅的衣物不急不缓的跟在他后头。吴佑走了几步转身道:“沈姑娘往哪里去?” 沈泣月托起手上的物件笑道:“才给王妃叠好的衣裳,准备送到她屋里去,我不是硬要跟在吴将军,恰好顺路尔尔。” 吴佑低头一笑,见如此佳人跟在自己边上,一时有些无措,沈泣月瞧着他愣头愣脑的模样,眼波微转盈盈道:“吴将军壮志未酬,身在雍城,心却早跟着您大哥往前头去了吧。” 此话触到吴佑的痛处,吴佑忍不住叹了声道:“王爷此时身边有更得心意的人用,吴佑我…也只得落个清闲。”说着又自嘲的笑了笑道,“雍城安稳,没准也是好事,沈姑娘你说呢?” 沈泣月垂下谦顺的梢眼,抚了抚手上的缎子衣裳,随意道:“吴将军说的得王爷心意之人…莫不是殷家兄弟?” 第87章 深宫魅影 “吴将军壮志未酬,身在雍城,心却早跟着您大哥往前头去了吧。” 此话触到吴佑的痛处,吴佑忍不住叹了声道:“王爷此时身边有更得心意的人用,吴佑我…也只得落个清闲。”说着又自嘲的笑了笑道,“雍城安稳,没准也是好事,沈姑娘你说呢?” 沈泣月垂下谦顺的梢眼,抚了抚手上的缎子衣裳,随意道:“吴将军说的得力之人…莫不是殷家兄弟?” 第117节 “还能有谁!”吴佑脚下迈着的步子也愈发沉重,“一个是夺下雍城的功臣,一个只怕就要攻下梁都…” “泣月蠢钝,可是…”沈泣月娇红的面颊转向吴佑,“泣月也知道,吴家兄弟都是追随王爷多年的家将,当年抵抗梁军也是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一定是极有本事的大英雄。” “…大英雄…”吴佑血气方刚的年轻脸孔骤然又是通红一片,见面前的绝色人儿满是对自己发自肺腑的敬仰,心慌的连话都说不利索,“沈姑娘取笑…取笑我了。” “驸马爷也是这么说的。”沈泣月固执道,“吴将军和驸马爷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夺雍城攻梁都的本事,您和驸马爷都有。不过…只看王爷给不给你们机会罢了。” “沈姑娘说的不错。”吴佑点头道,“若是王爷让我率军攻梁,不是我自夸,我吴佑自然也是可以!驸马爷又怎么会不如那温温吞吞的殷崇旭!” “泣月有一事不明。”沈泣月瞪大楚楚的梢眼。 “沈姑娘请说。”吴佑慢下步子道。 沈泣月缓缓道:“王妃唤殷家兄弟大哥,二哥…你们以往都喊她一声少夫人,如今更是尊为王妃。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殷家兄弟,却可以与王爷一样,直呼王妃——阿蘅?” 此话一出,吴佑嘴角划过大缕的不屑之意,冷笑的哼了声没有说话。 只是这一瞬的神色,沈泣月已经猜出些许,见吴佑没有即刻回答自己,继续道:“王爷瞒着大家离开军营去往徽城,除了王妃和云将军,便只有殷家兄弟知晓,更是让殷崇旭扮作他自己,与王妃在帅营里朝夕相处…此乃何等的交情信任?泣月一个蠢钝女子,也许看的不够通透深远,可泣月怎么也想不明白…吴将军,这到底是为何?” 吴佑本不想多说给她听,可眼前晃过殷家兄弟惹人厌恨的身影又是想找个人一吐为快,顿了片刻道:“因为…咱们这位王妃…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便成了他殷崇诀的夫人…” “啊…”沈泣月微微顿住,“原来如此…” 吴佑的嘴如同漏斗一般将殷家堡的往事一一道与沈泣月听,手心攥紧道:“沈姑娘让我想起这一段旧事,我反倒可以想通些,王爷如此厚待殷家,给殷家兄弟这般的机会…只怕,也是看在殷崇诀把王妃拱手让给他吧。收留岳家遗女待价而沽,再完璧归之换取锦绣山河…”吴佑忽的大笑了几声,“普天之下,也只有他殷家,他殷崇诀可以做的出来。” 沈泣月的眼前掠过那几日的情景——帅营里,半搂着岳蘅的黑衣殷崇旭,大手包裹住岳蘅的酥手,缱绻的贴近她的耳边,“阿蘅,还想写什么,我带着你…” ——沈泣月清楚的记得,那人紧覆岳蘅的英武身姿,小心翼翼,却又深情难掩,仿若珍惜着在她身旁的每一刻,再也不舍离开——这份自己都可以看出的爱意,也只有柴昭了吧。 ——“应该…就是少主…”沈泣月咬着唇尖道,“也只有他,会待少夫人如此…” 但却不是,帅营里骗过她沈泣月的,竟是殷崇旭。 “殷崇旭…”沈泣月禁不住打断吴佑若有所思道,“他与王妃又是什么样的交情?” “他?”吴佑诧异道,“殷崇旭看着比他弟弟是要好那么一点,可也是个惹嫌的人。他与王妃…便也就是相识吧。殷崇旭对他爹唯唯诺诺,处处护着那个宝贝弟弟,对待王爷也是那副虚情假意的憨实模样…提起这二人我就心烦!” “吴将军不想提,就别提了。”沈泣月自若的泛起笑颜,“泣月还要忙,就不打扰将军了。” “不打扰不打扰。”吴佑忙不迭摆着手道,“沈姑娘,帅府还有不少下人,王妃的事也不用你一个人忙活,很多事喊下人做就可以。你怎么看也不像是做粗活的丫鬟,可别…委屈了自己才是。” “那泣月看着像什么?”沈泣月娇嗔的追问着。 “像…”吴佑一时不知该怎么说,犹犹豫豫道,“总该是有个安稳归宿的吧。回头跟我们回徽城,让公主替你寻个好去处。” 沈泣月扑哧笑出了声,朝吴佑屈了屈膝道:“有劳吴将军费心了。”言罢柳腰轻转莞莞离去。 吴佑注视着她翩若惊鸿的美好身段,揉了揉有些迷糊的眼睛。 大周,京师,徽城皇宫。 幽暗的永巷里,零星散落着些许微弱的烛火,苏星竹蹙眉望着不见尽头的石板小道,仿若想起了柴昭不请而来的那一夜,自家的府邸外也是这样惊悚的火光摇曳,让人不敢迈开步子。 “苏小姐为何不走?”前头引路的永巷掌事姑姑如意走出去几步不见苏星竹跟着,回头疑道。 “长公主就安置在这里?”苏星竹探着头看去。 如意点了点头道:“算是不错的去处了。吃穿不缺,也落得个安静,苏小姐您说是不是?” “皇上仁慈,公主宽厚。”苏星竹深吸了口气道,“南宫燕犯下这样的祸事,竟然还能得这般的善待,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苏小姐也是一副菩萨心肠呐。”如意自若的笑道,“昔日的长公主遭此祸事,您还惦记着来看她。她南宫家的叔伯都忙不迭的离开徽城有多远走多远,无一人想过看一眼这个侄女儿,真是世态凉薄让人唏嘘。” “让姑姑见笑了。”苏星竹淡淡道,“咱们还是赶紧的吧,别耽误了姑姑后头的事。” 永巷静若死地,每一步落下都荡起骇人的回声,苏星竹身后的婢女提着八宝木匣,战战兢兢的紧跟在自家主子身后。 “便是这里了。”如意指着前头蔓藤缠绕的石门道,“南宫燕就在里头。”转身之时,如意瞧着婢女手里的八宝木匣,向苏星竹拘了个礼道,“苏小姐还给她带了吃食?公主有命,不能刻薄了南宫燕,她啊,饿不着的,苏小姐也不必白费了这份心思。” “不过是些她平日爱吃的点心,总不能空这手来。”苏星竹捋了捋颈边的碎发,“有劳姑姑了。” 如意推开沉重的石门,指着前头道:“奴婢就不进去了,在这边候着,苏小姐出来唤奴婢一声就好。” 苏星竹低低应了声,朝着幽冥的正屋步步走近。 正屋漆黑一片,秋风瑟瑟,如鬼泣寐哭,婢女腿肚子一软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苏星竹怒道:“没出息的东西,步子稳实些!” “流水趟,月下溪河泛熠光,碧天长,斜阳水车倒溪映…”正屋里女人的尖嗓轻轻哼唱着飘飘而出,婢女吓得手心一松,灯笼坠落在地。 ——“鬼啊!小姐,有鬼啊!” “永巷只有活人,何来鬼魅!”苏星竹镇定的捡起灯笼,小心的吹燃就要熄灭的火光,“长公主在里头,还不随我去看望长公主。” ——“好一个长公主。”屋里的尖嗓忽的止住咛唱,冷笑着道。“本宫刚刚还听你这个贱人一口一个南宫燕,这会子怎么又是长公主了?苏家出人才,你与你爹都是一路的货色,滚!滚出去!本宫不想见到你!” “都在永巷过了这些时日,长公主怎么还是这样大的火气。”听见南宫燕的怒骂声,苏星竹反倒不似在永巷口的迟疑踌躇,笑吟吟的走进里屋,示意婢女取出灯笼里的蜡烛,点燃了案桌上早已熄灭的烛灯,冥晃的火光又亮了些,映着桌角南宫燕瘦削高耸的颧骨,如同一具失了魂魄的躯壳。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南宫燕措手不及,骨节分明的手背挡住了凹陷的眼睛,面露惊恐之色。 “旁人都说长公主疯癫。”苏星竹托着蜡烛凑近南宫燕苍白的脸,“可星竹知道,长公主…是绝对不会疯的。这不,还认得我呢。” 南宫燕缓缓放下手,“都是刻骨铭心的仇家,本宫又怎么会忘。就算本宫死了,做鬼也不会忘记你们。” “长公主心里该怨恨的,是柴家,不是我苏星竹。”苏星竹接过婢女手里的八宝木匣放在案桌上,揭开木盖凑近嗅了嗅,“长公主,香不香?都是太尉府小厨房今儿才做的,长公主平日里最爱吃的东西,您瞧瞧。” 南宫燕不屑的撇过脸去,“滚出去!” 第118节 “星竹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让永巷的掌事姑姑悄悄把我带进来,为的,就是见一面长公主您,这才见上面,您怎么就想赶我走了?”苏星竹面露委屈之色,拾起一个芋头酥放入唇边,皓齿咬下,碎渣散落一地,“长公主您尝尝?“ 南宫燕紧闭双目道:“本宫不想见你,你往后也不必费什么心思。本宫往后都只是深宫永巷的一个活死人,不能用旁人,也不会被旁人所用…” 苏星竹也不应她,不紧不慢咽下最后一口芋头酥,掸了掸手上的酥屑,又拣起一块桂花枣泥糕。 南宫燕鄙夷的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模样,唇齿轻张道:“苏太尉与你为柴家立下这样的功劳,太尉已经官居一品,还能有何封赏?说给本宫天天。还有你…”南宫燕燃火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星竹姣好的面容,“柴逸怎么也得给你个郡主做吧?” 皓齿落下,赤红的枣泥馅涌出白脂色的糯皮,如同欲滴的鲜血一般。苏星竹吮吸着这份甘甜爱惜的咀嚼着,对峙着南宫燕的眼睛镇定道:“苏太尉还是苏太尉,星竹,也并未得到什么封赏。” “想不到柴逸也是如此凉薄之人?”南宫燕戚戚的笑了几声,“苏家这笔买卖看来是亏了。” “苏家怎么会做亏本的买卖?”苏星竹灵眸含笑道,“柴家给我苏家的许诺…便是——活着。这一个活字,便是莫大的恩宠了。” “苏家卖主求荣,柴家叔侄不是傻子,不够留着你们父女的性命苟且活着尔尔。”南宫燕嗔笑着道,“苏家已到尽头,与本宫也差不多,本宫一生一世困在这永巷之中,你们苏家,不过是困在看不见的枷锁里,此生也是再难见光。苏星竹何等的玲珑剔透,本宫都能看透的,你不会看不出来的。” “活着,就好。”苏星竹攥着帕子擦拭着唇角道,“只要活着,凡事就都有可能。长公主也一定…要好好活着。” “本宫不会死。”南宫燕傲娇的抬了抬孱弱的身子,“窃国者,国必为他人所窃,本宫要活着看到他柴家的王朝能支撑到几时!柴逸那把老骨头,活不长的…柴昭柴少主…他又有没有命能活着从梁国回来也尚是未知…本宫要一一看着,不到那一日,本宫绝不会死的。” 见苏星竹笑而不语笃定的坐着,南宫燕打量着她妖娆的身段道:“如此的美人胚子,又如何?亏你苏星竹自认为是大周第一美人,柴昭没有要本宫,也没有要你…你与本宫一样,都是输家,都是…” 苏星竹妒火大起,压抑着怨念把八宝匣子推近南宫燕,喏声道:“星竹的一片心意,长公主真的不尝一口?” 见南宫燕一动不动,苏星竹摇着头执起案桌上的茶壶,酥手幽幽掀起茶盖,抚住茶壶试了试温热,朝里头瞧了眼道:“柴家真是仁厚,永巷也能喝上这样清冽的新茶?长公主您该知足才是,不要胡乱诅咒了人家,再换一个主上,只怕也未必会像柴家一般善待您。” 说着款款起身,酥手忽的按住南宫燕冰冷入骨的掌心,压低声音道:“长公主您装疯的事,星竹绝不会泄露半个字!这一次,您信我!” 南宫燕骤然抽出手心,对着苏星竹白皙的面颊大力掌掴去,高声呵斥道:“滚!本宫再也不想看见你!滚!” 苏星竹捂住*辣的腮帮,轻喘着气道:“既不想见,便无须再见。” 婢女颤抖着想去拾掇桌上的八宝木匣,苏星竹止住喘息道:“留在这里吧。星竹的好意,就算长公主不领,也是一片…可昭日月的心意。我们走!” 小婢女抖霍着膝盖向南宫燕颤抖着拘了个礼,一手提着来时的灯笼,一手小心翼翼的搀扶住苏星竹的臂膀,“小姐慢些走。” ——“这就出来了?”如意听见渐近的步子推开了石门,“奴婢还以为要一会儿呢。” “姑姑辛苦。”苏星竹客气道,“我这就出宫了。” 如意探着身子朝屋里看了看,撇着嘴道:“奴婢听着里头一惊一乍的,疯子就是疯子,太医来了数次也是不见起色,怕是没得治了。” “姑姑有所不知,疯了,才好呢。”苏星竹扶着炽热疼痛的面颊咬牙道,“疯了便不知痛楚,不明喜乐,不惧…生死…” 掌事姑姑如意虽是精明聪慧,可也不大明白苏星竹话中的深意,随意应和了几句将这二人送出了永巷。 “小姐。”婢女抖着胆子道,“匣子留在了那里,明日来送吃食的人到了,岂不是知道了咱们来过?要不要奴婢回去把匣子带出来…” “不必了。”苏星竹镇定道,“我只怕无人知道我来过永巷…知道了,才好!” 黑鸦掠翅,扑上永巷的屋顶,哑声鸣叫不止。如意抬眼朝屋檐望去,捡起几枚石子朝屋顶扔去,厌恶道:“黑鸦压顶,真是不吉利!去去去去…到别处去!” 黑鸦一动不动的驻留在屋檐的高角上,愈发挑衅的欢叫开来。 天明之时,给永巷送早膳的宫人惊叫着冲出荒寥的院落——“殁了!殁了!长公主…殁了!” 第88章 半醉半醒 黑鸦掠翅,扑上永巷的屋顶,哑声鸣叫不止。如意抬眼朝屋檐望去,捡起几枚石子朝屋顶扔去,厌恶道:“黑鸦压顶,真是不吉利!去去去去…到别处去!” 黑鸦一动不动的驻留在屋檐的高角上,愈发挑衅的欢叫开来。 天明之时,给永巷送早膳的宫人惊叫着冲出荒寥的院落——“殁了!殁了!长公主…殁了!” ——“南宫燕死了?”柴婧惊得站起身,“何时的事?怎么死的?” 来报的宫人跪地道:“回公主的话,该是昨夜的事…送早膳的宫人发现时,身子都已经凉了…太医去瞧了瞧,说是…服鸠毒而亡…” “服毒?”柴婧瞪大杏眼,“南宫燕都已经疯了,如何会服毒自尽?又是哪里来的鸠毒?” “奴婢不知…”宫人慌忙埋下头道。 永巷 柴婧审视着屋里的物件,目光定在了桌上揭开的八宝木匣上,指着剩下的点心道:“永巷不缺吃食,但这些点心却并非餐谱里的东西,哪里来的?” 宫人瞅了眼道:“确实不是宫里的东西。” 掌事姑姑如意忽的跪地道:“回公主的话…昨夜…太尉府的苏小姐来过…这东西,是她带来的。” “苏星竹?”柴婧托腮疑道,“她来看过南宫燕?太医,去验一验剩下的点心。” 太医毕恭毕敬道:“卑职在公主来之前已经将屋里的吃食都验过,这匣子点心没有毒。”太医看向案桌上喝了一半的茶盏,俯身头颅道,“有毒的…是那壶茶水…” 如意刹的跪地道:“奴婢不知啊!茶水?茶水是永巷的东西,怎么会有问题?” “茶水是宫里的物件。”柴婧若有所思道,“就算南宫燕来过,怕是也没有法子在茶水里下毒吧…莫不是…是南宫燕难捱寂寞,自寻短见?” 太医想了想点头道:“公主所言也很有道理,茶水里的是鸠毒,南宫燕长公主之尊久居宫里,设法藏着鸠毒也并非不可能。怕真是她…一时想不开吧。” 如意略微松下气,可仍是俯着头不敢动弹。 柴婧掀开掩着南宫燕尸身的白布,见昔日那种跋扈嚣艳的脸孔此刻生机全无,惨淡的犹如白锻一般,心里也是有些唏嘘之意。 这般看了许久,柴婧缓缓松下指尖,白布骤然落下掩盖住南宫燕的遗容。 “罢了,也只能随南宫燕去了。”柴婧叹了声道,“多年显赫之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永巷也是永生的折磨吧。怎么也是金枝玉叶的身子,临了也不能太过寒碜。传我的意思,南宫燕便按御郡主之尊下葬…不得怠慢!” 太医与如意等宫人面面相觑,也是暗暗赞叹柴婧待南宫一脉的宽厚仁慈。 第119节 御书房。 “婧儿当真觉得…南宫燕是自己服毒自尽?”柴逸抚着花白的胡须不动声色道。 柴婧低头一笑也不言语,勺了些许枇杷露细心的搅拌着,又抚住碗盅试了试甘露的温热,端起呈到柴逸手边,“父皇,先喝些枇杷露吧。” 柴逸也不似平日里的抗拒,含笑接过,吹了几口贴近唇边,抿了抿道:“温热适宜,甘甜可口,婧儿真是越来越得父皇的心意。” 柴婧得意道:“婧儿又不傻,苏星竹那些个伎俩,还瞒不过我的眼睛。” “哦?”柴逸放下碗盅饶有兴趣的看着女儿道,“说给父皇听听。” 柴婧垂下眉眼悠悠道:“父皇您想想,苏星竹何等小心聪明之人,来趟永巷会大意遗留下自家太尉府的东西?她分明就是想所有人知道,她来过永巷瞧南宫燕,当然,也是为了让父皇和婧儿知道。” “可是。”柴逸故意打断道,“太医也说了,南宫燕是服了茶水里的鸠毒,毒发而亡,并非吃了苏星竹带来的点心…苏星竹此举,可是有些多余了?” “不多余的。”柴婧杏眼忽闪着道,“这才是她苏家的诡术道行!念及旧主情意看望,此乃重情,替新主神不知鬼不觉除去南宫燕,此乃…”柴婧眸子掠过一丝寒意,“求宠!” “父皇还是不知道婧儿所指。”柴逸继续道,“旁人都说南宫燕是不堪永巷难捱一心求死,你为何还觉得是苏家所为?可有真凭实据?” 柴婧咬着红唇把盛着枇杷露的碗盅又往柴逸手边推了推,嗔怒道:“父皇再不喝,可就凉了,您喝完了它,婧儿再都告诉您。” 柴逸意味深长的端起碗盅,注视着甘冽晶莹的汤水道:“一碗清茶,清冽入口,余香缭绕,南宫燕又怎么会想到——那一壶清可见底的茶水,竟是毒如蛇蝎,可要了她的卿卿性命!” “父皇…”柴婧微张着红唇,“您与婧儿,想到一处去了…” “以八宝木匣为饵,幌去旁人对苏家的疑虑;却又择永巷的茶水为实,在南宫燕的眼皮子底下诱毒…好一个苏家,好一个苏星竹!”柴逸按着桌角叹道,“此心之狠辣,让人发指…” “可却又…”柴婧迟疑着道,“遂了父皇的心意…是不是?” “是!”柴逸毫不闪避道,“确是遂了朕的心意。” “南宫家十一位亲王虽都得以安然回到封地。”柴婧抬眼看着父亲淡漠苍老的面容,“父皇这阵子已经设法夺去了他们手中本就不多的实权,南宫遗脉虽富,却不再贵重,这才是第一步,而后…相信南宫一族也是难以昌盛繁衍…” 柴逸幽幽听着也没有打断女儿的直言,抿着枇杷露缓缓下口,又是干咳了几声。 柴婧继续道:“偏偏长公主南宫燕…让父皇最为头痛。她不过一个女子,柴家总不能随性取了她的性命,到时候只怕世人会说我们恶毒凉薄,禅让了人家的皇位,却还容不下一个孱弱的疯女人。可南宫燕一日不死,南宫家的哀鸣魂灵就会盘旋在着宫宇之上久久不散,父皇每日看着,也是难得痛快,就像喉咙里的一根刺,总得拔去才能真正舒坦。苏星竹昨夜之举,便是替父皇悄无声息的拔去了这根刺。” “苏星竹做得好啊!”柴逸凹陷的双目闪出熠熠精光,“就像是…南宫燕真的服毒自尽一般…避开世人耳目,与朕的柴家无关,也与她苏家…无关…” 柴婧眉间划过些许哀色,虽然是转瞬即逝,却被老辣的柴逸洞悉,柴逸咳了声道:“婧儿是于心不忍,可怜那长公主南宫燕么?” 柴婧苦涩一笑道:“她要我们柴家死,我又怎么会可怜她?只是感概南宫燕身为一个女子,贵为公主却仍是乱世漂萍,最后还落得个不得善终,因此胡乱有些感伤罢了,父皇笑话婧儿了…” “乱世当断则断,不能由着一副柔软心肠。”柴逸重重按下手里的碗盅,深眸圆睁道,“父皇不如此,阿昭不如此,我们柴家…只怕早已经被人践踏至死,到那时,又有什么人会哀悼怜惜婧儿你这个女子?” “婧儿知道。”柴婧垂眉恭顺道,“婧儿再不这样优柔了。” 柴逸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让南宫燕以御郡主之尊下葬,你做的很好。人都殁了,给再多的虚名又如何,也可显得我柴家大度。” 柴婧拾掇着案桌上的物件道:“父皇不要怪婧儿擅作主张就好。” “还有便是。”柴逸指节敲了敲桌面,“苏星竹,是如何在南宫燕眼前下的砒霜?” 柴婧端起空了的碗盅,白如玉色的酥手柔柔抚摸着笑而不语。 柴逸会意的笑了出来,含义不明的轻轻点着头。 ——“便是…这样投下的鸠毒…” 柴婧端起空了的茶碗正要转身离开,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笑盈盈道:“差点忘了,父皇,今天是重元的生辰,晚膳御膳房备下的是长寿面,与苍山云都那时吃的一样,龙须丝面,父皇记得要多吃几碗。重元虽然远在梁国征战,可他的生辰咱们也得替他记着。” “你都提醒了朕几次,朕怎么会忘?”柴逸挥了挥手道,“长寿面尔尔,父皇晚膳定是会吃的。你嘴上不说,朕心里知道,你日夜都挂念着你这个宝贝夫君。” 柴婧脸一红,俏皮一笑道:“父皇知道就好。” 柴逸注视着女儿俏丽的背影,嘴角不由自由的扬起欣慰的笑容,可笑容散去,凝结的却是更难言喻的憾意。 雍城,帅府。 夜幕落下,李重元抬眼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圆月悬空,亮若银盘,似爱妻柴婧忽闪的大眼般撩人心魄。 ——“月色寂寥,惹人相思大起,驸马爷可是想起了心中惦记的那个人?” 李重元循声看去,见岳蘅端着罩盖着的物件含笑走近自己。 “王妃?”李重元赶忙迎上前,“您怎么来了?” 岳蘅放下手里的东西,俯身掀开笑道:“好香啊,真是馋人。” 李重元低头看去,惊道:“这…王妃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临行前公主也叮嘱过我驸马爷的生辰日子,昨日柴昭又和我提了声。”岳蘅拾起筷子递到李重元手边,“正值战时,驸马爷的生辰也是不便大兴操办,柴昭说以往你们当中有谁生辰,柴王府都会备下龙须丝面祝贺。阿蘅手笨,也做不出那么精细的东西,不过是手擀的粗实东西,你别见笑就好,快趁热吃了吧。” 李重元木讷的接过筷子,“重元有愧,王妃有孕在身,还替我如此劳心。” 岳蘅眨眼道:“都是一家人,不要再这么见外了,驸马爷慢些吃。” 目送着岳蘅离开,李重元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几番伸下筷子,终于挑起一撮放进嘴里,爱惜缓慢的咀嚼着。 半碗还为下肚,李重元隐约觉得身后的池子里泛起零零星星的烛火,回首看去——帅府偌大的玲珑池子,从后院的脉流飘来一盏盏精致的水灯。 李重元愣愣看着愈来愈近的水灯,迟疑的放下手里的筷子,双腿如同入魔一般,径直走向水岸边,弯腰拾起已经靠近岸边的那盏水灯。 摇曳燃烧的蜡烛旁,静静安放着一张纸片,李重元不想去看,却又难以自制的取出,借着清冷暧昧的月色看去,俊秀的眉眼怔怔的不知所措。 ——“重元入我相思局,怎堪相思未相许。”…… 第120节 第89章 迷情计 李重元愣愣看着愈来愈近的水灯,迟疑的放下手里的筷子,双腿如同入魔一般,径直走向水岸边,弯腰拾起靠近岸边的那盏水灯。 摇曳燃烧的蜡烛旁,静静安放着一张纸片,李重元不想去看,却又难以自制的取出,借着清冷暧昧的月色看去,俊秀的眉眼怔怔的不知所措。 ——“重元入我相思局,怎堪相思未相许。”…… 后院脉流的尽头,是沈泣月住的偏屋,纸片上的字迹,与在荆州湖边沈泣月所写的一模一样。李重元攥紧手里的纸片,石刻一般愣了好一阵,纠结的走近石桌,扶着桌角艰难的坐下,执起重若千钧的筷子,埋头胡乱吞咽着。 食不知其味的咽下最后一口,李重元脑中一片混沌,骤然站起身,大步往后院寻去。 偏屋的木门并未上闩,虚掩着像是等着谁一般,李重元伸出指尖轻轻碰上,“嘎吱”一声木门缓缓打开,倚坐在石阶上的身影盈盈转身,满目诧异惊喜之色——“驸马爷?” 幽暗的夜色遮掩住了李重元面色的尴尬慌乱,他强作镇定的缓缓走近,将手里的水灯搁在了沈泣月边上,退后几步道:“这么晚是有些惊到你了吧,我就是捡到了你的东西…还给你…” 沈泣月垂下梢眼看着脚边湿漉漉的水灯,水渍幽幽蔓延开来沾湿了自己艳丽的裙角。沈泣月如葱段般白嫩的指尖蘸着水灯残留的池水,递近唇边小心的触碰着,良久忽的抬起眼,直视着李重元忐忑的面容道:“驸马爷又怎么知道这是我的东西?” “我…”李重元低下头不敢看那双勾魂摄魄的梢眼,吞吞吐吐道:“荆州…我在荆州见过…你的字迹。” 沈泣月捡起水灯里的纸片,又将水灯里点燃的蜡烛取出,借着火种点起石桌上早已经备下的油灯,漆黑的院落里顿时燃起幽幽的亮意。 做完这些,沈泣月才不急不缓的走到李重元跟前,李重元赶忙又退后了几步,可沈泣月步步紧逼着凑近他,李重元退无可退,贴着冰冷的墙角,心跳急促的就要蹦出胸口。 “沈姑娘…”李重元尝试着想推开她,可又不敢伸手去触,手臂僵僵的半垂着,正欲落下已经被沈泣月酥手缠绕着难以挣脱。 “驸马爷早就知道泣月的心意。”沈泣月梢眼含情蕴怜,呵气如兰让李重元避闪不及,“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推开我,还让泣月留在军中,留在驸马爷的身边?” “我…”李重元手心渗出汗来,“沈姑娘一个孤女,兵荒马乱的…暂且留在这里,日后再作打算…” “你真的…只是这么想?”沈泣月摇着头托起李重元的手腕,忽的皓齿用力的咬下。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李重元身躯微震,唇齿张开却没有痛喊出声,瞪大眼睛怔怔看着沈泣月莫名的举动,说不出一个字来。 手腕上的咬痕深深的陷进皮肉里,隐隐还有血迹渗出。李重元觉得天上似乎落下大颗的雨滴,坠点在自己的咬痕上,阵阵刺疼。 可高空月朗星稀,哪有半分落雨的迹象。身前的沈泣月却已经是梨花带雨,几欲泣不成声。 “我有什么好?”李重元拾起衣袖按住沈泣月的眼角,低声宽劝慰着,“出身寒微,入赘柴家,文武皆是平平无奇,岳父淡视我,少主可有我亦可无我,在柴家能有今日也不过依赖着婧儿对我的钟情…”李重元自嘲无奈的低笑了声,“一声驸马爷抬举了我李重元,我不是沈姑娘口中的那个大英雄,不值得你待我这样。” “泣月孤苦无依,多年颠沛流离,旁人当我是混入柴家军的细作,事事防备忌惮…”沈泣月柔若翩柳的身子恰到好处的依附上李重元临风屹立的身躯,摩挲着他的肩膀试探的覆上,“驸马爷,其实…我与你…是一样的。” “一样?…”李重元没有推开她,俯首贴着她温热的柔肤,忽觉一阵挠心的惬意,这是他明事以来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舒爽的犹如漫步云端,让人不舍离弃身旁这个百转柔肠的美好身体。 “他们防备着我,如同忌惮着驸马爷你。”沈泣月娇唇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夹杂着灼心的情蛊,“因为世间都防备着天降的美貌女人,也忌惮着文韬武略的异姓亲贵。所以驸马爷才愿意怜悯我,也只有我…”沈泣月的红唇吻上李重元微凉的面颊,缀吻向他的耳根,“也只有我…心里只有你。” “只有我…”李重元耳边一阵嗡嗡,“只有我。” ——“只有你。” 石桌上的灯油愈燃愈暗,清风拂过,灯芯微微摇摆,怡人的香气越发弥漫开来,李重元嗅着这沁人心脾的气味,身子空空荡荡有些站立不稳,扶住身后的墙壁大口的喘着气。 ——“也只有我…心里只有你。” ——“泣月与驸马爷,是一样的…” ——“是一样的…” “婧儿…”李重元一阵头晕目眩,“别离开我。” “不离开你。”柴婧杏眼楚楚的凝视着李重元,贴紧他的唇低声道,“你我是夫妻,生死挈阔,永不分离。” “重元出身寒微,婧儿为什么钟意我,愿意以身相许?” “因为…”柴婧缠吻住他干燥的唇愈发深入,“因为…” 难以自持的燥热让李重元扯开颈口扣着的绾扣,露出光洁渗汗的上身,他扳直柴婧的肩努力的想要看清朝思暮想的妻子,“婧儿,你真的到我身边来了…”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李重元心里荡漾开来,一把横抱起心爱的女人,脸上镌刻着铭心刻骨的缱绻,“婧儿…婧儿…” 里屋的门紧紧合上,院落里只剩下那盏摇曳的油灯,袅袅的轻烟飘散不尽,似梦如幻。 李重元只有过柴婧一个女人——他还记得新婚那夜,两个懵懂的年轻男女在床沿呆坐的许久,他迟疑胆怯的想褪下妻子的喜服,褪下一半就不敢再动,柴婧的脸红的犹如案桌上燃之不尽的红烛,杏眼的光泽炽热深情,一动也不敢动的看着丈夫青涩的动作,身子微微的发着抖。 终于,他们褪下所有的束缚,贴紧身子拥在了一处,在苍山不见尽头的彻骨寒冷里,用温热包裹着彼此,只愿这样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就算这一生,只能在苍山,也是好的。 可今夜的柴婧,却与往日的含蓄大相径庭。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如深湖的水藻一般狠狠纠缠着自己,一次,又一次。 像是渴求了自己太久,像是想让自己进入她身体的最深处,探寻着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重元…重元!”她喘息的叫着自己的名字,“重元!” 汗湿的身体粘腻在一处,李重元从未如此快活过,快活到自己再也不想抽离开来,快活到他看不清柴婧的面容,也不再记得起。 “婧儿…”李重元耸动着喃喃的呼喊道,“是你么,婧儿?” 身下的那张脸渐渐模糊,幻化成他只想躲避逃开的那个人。 “我不是你的婧儿。”沈泣月抬头咬住他的肩头,“我是你…心里的那个人。李重元,你再也不会推开我…” 他已经持续了太久疲惫不堪,他想再持久些,可却无力继续。李重元颤抖的剧烈动着,紧紧扣住沈泣月滑腻的十指,呜咽的嘶吼着。 精疲力竭的李重元重重伏在了沈泣月的身上,又抑制不住的吮吸着她的玉颈,贴住她的耳根迷糊着道:“你我既然是一样的,就不要抛下我,答应我!” “自此往后…”沈泣月不住的抚拭着身上无助怯懦的男人,如同安慰着一个委屈的孩童,“我沈泣月心里只有驸马爷,只有李重元。泣月做任何事,不再为了旁人,只为了——李重元!” 大周,徽城,皇宫。 第121节 柴婧抬起头望着夜空高悬的明月,托着腮像是想着什么,忽然道:“来人!” “公主有何吩咐?” “拿纸笔来。”柴婧道。 狼毫笔在手,柴婧几欲下笔却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身后的宫人憋着笑道:“公主是想给驸马爷书信寄相思么?” “嗯…”柴婧低应了声,忽的又摇头道,“不是!” 宫人掩着嘴哧哧笑着,“公主明明思念着驸马爷,还不愿意承认呢!” “我是不想…他身在外,心里还惦记着儿女情长,扰了他的斗志心神。”柴婧推开面前的纸笔道,“罢了罢了,收回去吧,不写了。” 宫人却没有马上收起纸笔,咬着唇迟疑道:“其实公主也是可以给驸马爷送封书信的。数月未见,驸马爷一定惦记着您。” 柴婧面露羞色,笑了笑道:“本来也就不想他有什么鸿鹄之志,能与我厮守一生就好,可重元偏偏是个有志有能的人,他想做什么,便由着他去做吧。既然决定去闯一番,就要好好去做,是不是?” “公主说的是。”宫人恭敬俯身道。 “他那个性子…”柴婧忍不住撇了撇嘴,“一封书信过去指不定他要欢喜多久。算了算了,等到山河一统,还不是日日厮守着。收了纸笔吧,你们先退下,我再自己待会儿便回屋歇息。” 宫人顺从的拾掇起石桌上散落的纸笔,朝柴婧屈了屈膝转身退下。 “重元…”柴婧低叹了声自言自语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为什么…为什么…”柴婧有些心悸的捂住胸口,“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离我越来越远,还是你根本就不该跟大哥一起…若是我们只能一辈子蛰伏苍山,应该也比现在好上许多吧。至少…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雍城 旭日东升,吴佑晃悠着去找李重元,见屋里空无一人,床褥整齐并无睡过的迹象。吴佑挠着头踏出里屋,再看院子里的石桌上,搁置着剩着面汤的碗盅。吴佑大悟的敲着自己的脑门,懊恼道:“瞧你这个棒槌糊涂脑子!昨儿明明是重元大哥的生辰,这你都能忘得一干二净?可得赶紧给他陪个不是!” 时候还早,帅府里还是一派安静祥和,吴佑寻了几处都是不见李重元,心里也是泛起了嘀咕——总不会是一早就去巡营了吧…这人去哪里了? 李重元艰难的睁开眼睛,他实在不想从昨夜的美梦中醒来,在那个梦里,他整个人都深陷其中欲死/欲/仙,那份难以言喻的快乐让他渴求着一次又一次,他从未如此强烈的索求过,也从没如此强大过。 鼻尖还萦绕着昨夜闻到的怡人香气,李重元抽了抽鼻子,支撑着坐起身,也不知道自己昨晚到底做了什么,浑身乏力又酸痛,从脚底心到脑门都是使不上半分力气。 ——“你醒了?” 李重元惊得直起身——枕边的沈泣月青丝散落,侧着柔躯满是蜜意的注视着他,潮红的面颊还带着汗湿的妩媚,娇喏软语慵懒惑人。 那一刻,李重元陡然从梦境被拉回现实,手指攥紧身下的床褥咯吱作响,浑身抽搐的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了?”沈泣月攀附上他的肩膀,“你是…怕吗?” 李重元仰头靠在了床梁上,哀叹着却没有抽出身子。 “你若真是怕…”沈泣月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便当昨夜真的是一场梦吧。” 沈泣月的淡然静默让李重元暗暗一惊,心中也是泛起大片的愧疚不忍,眉头微颤着道:“我这样的禽/兽之举,你一点儿也不恨我?” “不恨。”沈泣月起身披起床边的缎裙不假思索道,“泣月倾心驸马爷已久,能得昨夜的垂爱,死而无憾。您是当朝驸马,已有公主青睐,泣月争不过公主千金之躯,也不想去争什么。昨夜的事,请驸马爷放心,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重元心底一阵释然,可又对眼前这个女人愈发怜意大起,沉默着穿好衣衫,走出屋门几步,转身道:“情字害人,但人却不可以无情,有什么事,你来找我就好。” “恩…”沈泣月气如游丝的低低嗯了声,收拾着凌乱的床铺再无言语。 吴佑寻遍整个帅府,愈发焦虑李重元的去处,游晃到最偏僻的偏屋,步子嘎然止住——再往前走就是沈泣月住着的地方,重元大哥怎么也不可能往这里来!吴佑又朝那屋子多看了几眼,正要转身离开,忽的屋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动静,吴佑赶忙一个箭步窜到了大树后头。 屋门缓缓推开,李重元一只脚已经迈出,吴佑看清那人的面容,又狠命揉了揉眼睛——重元…大哥… 第90章 流水落花意 吴佑寻遍整个帅府,愈发焦虑李重元的去处,游晃到最偏僻的偏屋,步子嘎然止住——再往前走就是沈泣月住着的地方,重元大哥怎么也不可能往这里来!吴佑又朝那屋子多看了几眼,正要转身离开,忽的屋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动静,吴佑赶忙一个箭步窜到了大树后头。 屋门缓缓推开,李重元一只脚已经迈出,吴佑看清那人的面容,又狠命揉了揉眼睛——重元…大哥… 吴佑正要喊出声,屋里传来急促的碎步声——“李重元!” 李重元僵直身子扶着门梁沉默不语,眉宇间的纠促连吴佑这样的粗糙心肠都看出了几分。踌躇片刻,李重元还是慢慢的转过身子。 “吴佑与我说…”沈泣月轻咬着唇尖垂下眼看着石阶上昨夜落下的水灯,“等攻梁大胜回去,会求公主替我寻个好去处。” 吴佑身子一动,见提到自己的名字,赶忙又朝里头缩了缩。 “泣月别无所求。”沈泣月哽咽着道,“只求您把我留下,就算为奴为婢,我也心甘情愿。” 李重元没有应她,垂眉颔首终是转身而去。吴佑窥视着李重元的背影,再偷偷朝屋里探去,见沈泣月手捧水灯,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在抽泣一般。 吴佑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脊梁骨渗出一股子寒意,不敢再多想下去,赶忙悄悄疾步离开。 正厅 “我柴家军又是连取梁国三城!”柴昭按下手里的捷报,面色大喜,“殷崇旭果然不负本王所托,当真是个极好的帅才。” 殷崇诀竭力压抑着得意之色,谦逊道:“军中不光有我大哥,还有吴佐将军和云修做先锋,想必他们两个的功劳也是不小。” 柴昭将捷报朝殷崇诀晃了晃,“崇诀看看。” 殷崇诀几步上前接过捷报,粗粗看了眼念道:“云修连挑梁国三员大将…每每头一个杀入城中…居功至伟…” “云修器盖云天,他的身手确实无人能敌。”柴昭低沉道,“可崇诀跟在军中也有阵子,应该知道大军作战,有勇可是远远不够,运筹帷幄才是关键所在。云修有功,可功劳最大的还是你殷家堡的大少爷,殷崇旭。” “王爷谬赞了…”殷崇诀谦卑的放下捷报,“论及运筹帷幄,大哥又怎么能和王爷比?” 柴昭满意的笑了笑,打量着殷崇诀道:“听大夫说,崇诀的箭伤已无大碍?” “多谢王爷关心。”殷崇诀道,“崇诀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等王爷一声令下,崇诀便可带着殷家堡的人去追上大哥,助王爷一统天下。” 第122节 “前头有你大哥暂且足矣。”柴昭不动声色的挡回殷崇诀的请战,“身子宝贵,崇诀还年轻,可得养好才是,往后还有的是立功的机会,不必急于这一时。殷堡主待我柴家如此,你这个幼子是他的心头肉,无论如何本王也得替殷堡主好好护住你。” 殷崇诀何等机敏,只听柴昭寥寥几句便明白了他话中蕴含的深意,俯身退后道:“崇诀知道,静待王爷吩咐。” 柴昭审视着殷崇诀镇定自若的姿态,继续道:“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崇诀去做。” “王爷请说!”殷崇诀赶忙应道,“刀山火海,崇诀在所不辞。” “倒也不用刀山火海。”柴昭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是阿蘅的事了。” ——“阿蘅…?” “离阿蘅生产的日子也没多少时候了。”柴昭面上的轮廓顿显柔和,“军中没有可靠贴心的女眷,帅府虽有不少下人,可毕竟…多是梁国旧人,本王始终难以尽信。” “王爷说的是。”殷崇诀神色不变道,“王爷是想…让崇诀替阿蘅寻些可靠的产婆嬷嬷早些在府里候着?” 柴昭点头道:“本王正是此意。虽然还有两三个月,可日子过起来也是眨眼间的事,趁着雍城一带日益安定,早些置备好本王也放心些。你是阿蘅的二哥,眼下本王最信任的,也是你…” 见殷崇诀低头不语满目谦顺,柴昭继续道:“此事不比你大哥浴血沙场的胆子轻,阿蘅在本王心中的位置,也绝不比这锦绣河山轻半分,崇诀…” 殷崇诀抬起头,“阿蘅”二字每在柴昭嘴里说出一遍,他的心就如同被针尖刺中,钻心啄骨,可他面上仍强撑着笃定微微笑道:“阿蘅是我妹子,她待产那么大的事,崇诀一定会替她和王爷筹备的妥妥当当,王爷只管放心。” 柴昭嘴角扬起含笑的弧度,灰眸闪烁着道:“还有就是,梁国气候温热怡人,听闻产的酥梨甘冽甜美,对肺疾咳嗽甚好。叔父肺疾多年,这几年为国殚精竭力更是日益重了,明日有信使带捷报回京师徽城,你置办些上好的酥梨,让信使一并带回去给皇上。” “王爷对皇上如此忠心孝顺,崇诀也是感动不已。”殷崇诀俯身道。 柴昭把玩着案桌上的狼毫笔,悠悠道:“皇上登基不久,要根基稳固,身子才是重中之重。本王能多做多想些,也是为皇上分忧,是本王份内的事。” “要想根基稳固,还有一事也是不得不趁早筹谋。”殷崇诀顺势接话道。 “哦?”柴昭止住手里的动作,灰眸瞥了眼站立的殷崇诀,“还有何事与皇上的龙体一样重要?” “册立储君!”殷崇诀直白道,“听说皇上登基时也未提及立储的事…此事若是真真定下,皇上才能真正的无忧吧…” 屋里忽的陷入尴尬骇人的寂静,柴昭摩挲着狼嚎笔杆,面无表情道:“立储是天大的事,皇上心中自有打算,也不是你我在外的将士可以私下议论的。本王与崇诀亲厚,也知晓你的忠心,本王听过也就罢了。” “王爷。”殷崇诀脸上也不见惧色,仿佛随意唠嗑一般继续道,“我爹一早便与王爷说过,殷家堡归顺的不是大周,从来都只是柴家,而这个柴家…也唯有王爷您一人。” 柴昭淡淡一笑,放下笔杆道:“本王年少丧父失母,叔父如同我再生父亲一般。昔日大周还是姓南宫的,而今已经改姓柴了,你爹和你们兄弟二人,该效忠归顺的也总该是大周国了吧。” 殷崇诀黑眸收住精光,会意笑道:“王爷说的是,崇诀明白。若是没有别的事,崇诀就先退下了。” “恩。”柴昭挥了挥手,“方才说的那几件事,就有劳崇诀。” 秋日阳光煦煦,温暖的洒在倚亭的岳蘅身上。岳蘅一手将酥梨递进嘴里,一手翻阅着书卷看的出神,连有人到了身后都没有察觉。 粗粝的大手温柔的蒙住岳蘅的双眼,肩上微微一沉。岳蘅自顾自的咀嚼着果肉,一口接一口咬着也不开口问话。 顿了片刻,柴昭只得无可奈何的松开手,恼道:“真是无趣,就算知道是我,阿蘅也不能装出个样子么?” “无趣之人才做无趣之事,是你太过无趣吧。”岳蘅哧哧笑着放下梨核,拾起帕子抹了抹手心,看完最后一行字才不急不缓的收起书卷,侧脸绽开明媚的笑颜。 柴昭揽住岳蘅的身子,一手轻抚住她隆起的小腹,“身子愈发重了,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大夫也说要时常出来走动,再说你的王妃像是困的住的人么?”岳蘅刮了刮柴昭的鼻梁,“听说…大哥他们连取三城?” “消息传得还真是快。”柴昭倚着岳蘅坐下,将她环抱住,“如此一来,梁国已经丢了半壁江山,我与叔父立下六月灭梁之约,如今看来,指日可待!” 岳蘅转身端详着柴昭意气风发的得志模样,理了理他领口细微的褶皱,随意道:“二哥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你可有想过…让他去与大哥他们汇合?” 柴昭轻轻握住岳蘅动作着的手,澄定自若道:“刚刚才和崇诀聊过,他在雍城也闲不得。” “你不打算让他…”岳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略微想了想就会意的笑了出来。 “此生我柴昭可以倾其相付的,唯有阿蘅你一人。”柴昭亲吻着岳蘅的额头低哑道,“就算是对叔父他老人家,可报恩情,却也不能完全指望。”柴昭大手轻柔的抚着岳蘅隆起的小腹,“为了阿蘅和咱们未出生的孩子,我自然是要步步谨慎小心。” “二哥踌躇满志,你让他留在雍城做些琐事,他就不会有怨念?”岳蘅笑道。 “殷崇诀是个极其聪敏的人。”柴昭俯身贴近岳蘅的小腹,屏住呼吸细细感触着,忽的惊喜道,“阿蘅,他在动!在动!” 岳蘅嗔怒的拍了几下柴昭的肩膀,“祁王殿下什么世面没有见过?未出生的孩子踢他娘亲几下,你也能高兴成这样?” 柴昭像是没有听见岳蘅的话,挡开岳蘅的手“嘘”了声,“别出声,本王要听他想说什么?” 岳蘅撇过脸不去瞧他傻气的样子,柴昭有模有样的听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的抬起身子,点着头自言自语道:“父王知道了。” 岳蘅饶有兴趣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柴昭垂下灰眸幽幽道:“这是我们父子的秘密,不能与他娘亲说的。” 岳蘅哧哧笑了几声,拉了拉柴昭的衣袖道“刚刚才说到二哥…你再多说些给我听听。” 柴昭揽过岳蘅的肩,食指贴住她的红唇道:“战事烦扰,在妻儿面前,本王不想多提那些事,只想静静与你们母子待着。” “你一口一个父子母子。”岳蘅故意道,“要生出的是个女儿…那又如何?” “女儿?”柴昭的眉头忽然纠作一团,做出踌躇之状。 岳蘅瞪大眼怔怔看着柴昭的纠结之态,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女儿…”柴昭叹了声道,“一个阿蘅就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再多一个和阿蘅一样玲珑可人的闺女…我怎么疼的过来这两个心上的宝贝。阿蘅,还是生儿子好,本王大概还能舍得多训几句吧…” 岳蘅还没来得及说上话,红唇已经被柴昭覆上…池中的金鲤翻腾跃上,像是也好奇的想瞧见水榭里这对缱绻缠绵的爱侣。金鲤一头扎进池面,溅起大片的水花,荡漾着涟漪久久不散。 殷崇诀也着实能干,不过数日,已经寻来不少老道的嬷嬷婢女,见这群人在府里甚是熟练利落的忙乎着,柴昭也是放心许多。 后院里,沈泣月捧着厚厚一叠的衣裳晾晒着,吴佑皱着眉头走近道:“府里新来的那些下人都很是能干,怎么还要你张罗这些?沈姑娘放下就好,粗活还是让旁人来做。” 沈泣月擦了擦额头的香汗,梢眼带着笑意看向吴佑道:“泣月被柴家军收留,也愿意做柴家军的婢女,既然都是下人,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旁人可以做的事,我也可以。” 第123节 “沈姑娘怎么会是婢女!”吴佑急道,“吴佑和重元大哥也从未把你当做下人看待。” 沈泣月憋忍住笑转过身,扬起衣衫晾晒在架着的细竹竿上,“不与吴将军说笑了,泣月还有活忙,吴将军也去忙吧。” 吴佑悻悻的半张着嘴欲言又止,扭头见岳蘅倚着长廊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后背阵阵渗汗,顾不得和沈泣月再多说什么,疾步朝岳蘅走去。 “王妃…”吴佑怯怯低头不敢看岳蘅。 岳蘅淡淡道:“吴将军七尺男儿,怜香惜玉也属人之常情,无妨的。” 吴佑心里咯噔一下,恭敬的退开步子,可岳蘅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打量着吴佑涨红的俊脸,忽的道:“你是自己想待她亲厚,还是…替旁人?” 第91章 山河为谁撼 吴佑悻悻的半张着嘴欲言又止,扭头见岳蘅倚着长廊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后背阵阵渗汗,顾不得和沈泣月再多说什么,疾步朝岳蘅走去。 “王妃…”吴佑怯怯低头不敢看岳蘅。 岳蘅淡淡道:“吴将军七尺男儿,怜香惜玉也属人之常情,无妨的。” 吴佑心里咯噔一下,恭敬的退开步子,可岳蘅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打量着吴佑涨红的俊脸,忽的道:“你是自己想待她亲厚,还是…替旁人?” 吴佑一时听不出岳蘅话中的意思,顿了顿支支吾吾道:“沈姑娘跟了咱们一路颠沛,在雍城也已经有了不少时日,照顾王妃也算是尽心尽力。吴佑不过力所能及的照应着她些…王妃的意思…吴佑不太明白。” “梁国未灭,咱们凡事还是谨慎些好。”岳蘅缓缓走出去几步,背对着吴佑道,“王爷即为人父,后头一阵子只怕这里少不了要嘈杂忙碌。吴将军是柴王府的老人,又深得王爷器重,王爷和我还有许多地方要依仗你和驸马爷,事事多留个心眼儿,不会错的。” 吴佑一个激灵挺直身子,忙不迭道:“吴佑定是打起精神,绝不会有丝毫懈怠,还望王爷和王妃放心。” 岳蘅回首轻笑,握拳冲吴佑晃了晃道:“咱们还要一起凯旋回朝呢!” 岳蘅寥寥数语甚是轻描淡写,吴佑耳里听着也是觉得舒坦,可再细细回味几句,又如同警钟敲击。吴佑回头去朝后院寻去,刚刚还在忙碌的沈泣月已经消失不见。 里屋 殷崇诀请来的千金名医替岳蘅摸着脉象,不时捻着胡须点头含笑,却又故作玄虚的迟迟不语。一贯沉默寡言的柴昭也有些按耐不住,几欲发声又迟疑的不敢打断。 殷崇诀看在眼里,轻轻咳了声道:“大夫,阿蘅胎像如何?之前的大夫可是说好得很呐。” “王妃是将门之后,身子自然是没话说的。”大夫自若笑道,“王爷都还没开口,这位将军倒是急躁的很。” 柴昭挥了挥手示意殷崇诀不要多言,按了按岳蘅的手,客气道:“本王心里也急,崇诀不过是替本王问出来。阿蘅和孩子…可好?” “好得很!”大夫起身收拾着药箱,“王妃脉象有力,胎象也稳实的很。就快足月入盆,王爷就安心等着做爹吧。” 柴昭释然一笑,“那就好!大夫辛苦,崇诀,送大夫出府。” 殷崇诀引着大夫往府外去,见四下无人,踌躇片刻张口问道:“敢问大夫一句…都说女子生产都如同鬼门关里走一遭,甚是凶险。您刚刚说阿蘅身子极好,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大夫抚须悠悠道:“老夫行医多年,方圆百里千金第一圣手的美誉殷将军也是知道的。就刚刚的脉象来看,王妃这一胎好得很。殷将军忠心耿耿,为祁王一家劳心劳力,难怪得王爷如此器重。” 殷崇诀没有接话,像是自嘲的笑了笑,伸开手道:“大夫您这边请。” 途经小厨房之时,大夫忽的顿住步子,吸了吸鼻子道:“怎么有山茱萸的气味?” “什么?”殷崇诀疑惑道,“山茱萸?” 大夫使劲嗅了嗅,肯定道:“确是山茱萸的气味。山茱萸是保胎所用的药材…怎么会?” 殷崇诀顿悟道:“之前也来过不少大夫,给阿蘅开过些方子,您闻到的该是给阿蘅熬过的汤药吧。” “不应该啊。”大夫摇了摇头道,“山茱萸所用的药方,多是开给怀胎三月上下时作为保胎之用,王妃已近生产,胎像早已经稳固,哪个大夫都不会再用这山茱萸呐…莫非帅府里,还有初孕的女眷不成?” “这…”殷崇诀也是一愣,“这我便不知道了,府里进出的婢女下人也不少…回头我再差人问问就是。” 大夫一步一顿的若有所思,摆了摆手也只有作罢。 殷崇诀正欲回房,见沈泣月也要往府外去,别着手冷冷挡在门边,“沈姑娘也要出去吗?” 沈泣月托起手里的一叠孩童衣衫,不慌不忙道:“殷将军请看,王妃生产不久就要入冬,这里的夹袄都是我替小王爷一针一线做的,泣月手拙,绾不好袖扣,正要出去寻个铺子。殷将军若是不想我出去,那就有劳您差人替泣月走一趟。” 殷崇诀打量着她手里的物件,低哼了声转身离开。沈泣月听着身后的步子渐行渐远,理了理微松的发髻澄定的踏出了府外。 长街尽头隐秘的茶馆里,无霜已经候了许久,茶水续了又续几无茶色,时不时探出窗朝帅府张望着,眉头深锁难解。 “哥哥已经等了有半日了吧。”沈泣月笑吟吟的走近,揭开茶盖朝里头看了看,“啧啧啧,哥哥最不喜欢淡茶,都如白水了还喝得下去?” “我每隔七日便会在这里等你,这是之前就与你说好的。”无霜推开沈泣月的手目露怒意,“算一算已近三月…哥哥的泣月,竟是如此的无用么!” “哥哥当我是什么?”沈泣月扶着桌角不急不缓的坐下,“柴昭和岳蘅并不信我,泣月进出少不了有暗人跟着,与其如此,不如不见哥哥,为的是…不连累哥哥。” “那今日!”无霜警觉的环顾着四周,见并没有可疑的人影才微微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今日会不会有危险?” “哥哥惜命,泣月也怕死。”沈泣月嗤嗤笑着给自己斟了杯茶水,嫌弃的晃了晃道,“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泣月又怎么会出现。” 无霜关紧身旁的窗户,瞥着沈泣月掩面喝下茶水,还未来得及等她尽数饮尽,急道:“李重元…那边如何?” 沈泣月梢眼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失落,可唇角仍带着笑意道:“总算不负哥哥所言,泣月已经是李重元的人…” 无霜深眸忽亮,紧紧按住沈泣月的手道:“做得好!可说的…却不对。泣月怎么会是李重元的人?就算他要了你的身子,泣月也是哥哥的人,是哥哥一个人的!” 沈泣月没有抽出手心,淡淡笑道:“哥哥说的不错,泣月…是哥哥的。” “他既然要了你,以李重元优柔的性子,就不再会舍了你。”无霜指节轻敲着案桌得意道,“军中孤独寂寞,你不仅仅是他的红颜知己,更已经是他枕边的女人。你的话,他听得进去。是不是!” “那次之后…”沈泣月落寞着道,“他就一直避着我…不愿也不敢见我…” 无霜本已缓和的神色顿时大变,攥住沈泣月纤细的手腕压抑着怒声道:“废物!这样都不能成事,哥哥要你何用!?” 第124节 无霜用力甚大,沈泣月白嫩的手腕顿显红印,秀美紧蹙却没有痛喊出声,“哥哥…” 无霜像是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迟疑不甘的缓缓松开手,按住桌角道:“等不了多久的…泣月应该知道的,柴家军连下三城势如破竹,王爷虽然下令死守嘉邺关,可就目前来看,嘉邺关也是岌岌可危守不了几时。嘉邺关一失…大梁便在生死边缘,只怕回天乏术…哥哥来时,王爷有令,若是你我杀不了柴昭,挡不住柴家军的步子…你我便无须回去见王爷了…” 沈泣月抬起妩媚的梢眼楚楚看着怒火中烧的无霜,红唇轻张露出一口如玉芽的皓齿,“王爷…不想再看见泣月了么…王爷怎么会舍得…” 无霜猛的抬起沈泣月如锥的下巴狠狠盯着道:“你当你是什么,我是什么?你我游走流离,不过为了活着,为了荣华尔尔。李重元要了你,王爷还会把你视若至宝么?就算你是冰清玉洁的身子…”无霜笑了声道,“也不过是王爷的一个玩物尔尔,只不过这个玩物…格外有趣些…” “哥哥也当泣月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么?”沈泣月幽幽问道。 “哥哥…”无霜冰冷的掌心重抚着沈泣月柔滑的面颊,深眸闪出诡异莫测的光泽,“哥哥与泣月的命紧紧相连,哥哥舍不得泣月…怎么能失了你!” 沈泣月僵硬着身子道:“李重元刻意避着我,不愿见我。但泣月知道——他心里已经再也放不下我。” 无霜顿住摩挲的掌心,顿悟道:“我知道了!李重元并非无情寡义的人,恰恰是无力拒绝你,无法忘记你,这才看似绝情的不再见你…” “他只需看我一眼…”沈泣月嘴角微微扬起憧憬的弧度,“只需一眼…便再难自拔。” “那就让他速速看着你!”无霜一把捏住沈泣月的肩膀,疼的她俏脸都微微变色,“哥哥等不了,王爷等不了,大梁等不了!” 沈泣月如同一具木偶被无霜肆意摇晃着,垂下眼低声道:“泣月知道的,哥哥…放心。” 无霜对峙着她勾魂摄魄的梢眼,忽的柔和起声音,抚上她的颈脖道:“哥哥的泣月生的这样美好,哥哥不应该怀疑你的。好泣月,待大事成了,王爷便会给哥哥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到那时,哥哥便寻一处最好的地方,建造一片大宅,唤做…霜月山庄可好?哥哥便会和泣月日日对霜赏月,朝朝暮暮,永不分离…泣月…泣月…好不好!” “泣月做梦都等着那一天。”沈泣月站立起身,“暂且为奴为婢也好,永不见天日也罢,能想着这些好事,再多的苦累也会觉得快活。” 无霜深眸滑过她婀娜的身姿,目送着那副如柳翩翩的背影,吞咽着干渴的喉咙,执起茶壶几口饮尽又重重按下,深重的呼吸声郁郁不止。 书房里。 戌时已过,书房的烛火还亮着,柴昭目不转睛的盯着梁国嘉邺关的沙图,眉宇深锁目光蓄愁,良久无语。 李重元按耐不住道:“大军被挡在嘉邺关外已有半月,人马粮草都是耗不起。王爷,不如让重元我率五万人前去增援…” “驸马爷。”殷崇诀不动声色的打断他道,“眼下不是缺兵少将的事。前方的书信里也说了,纪冥无计可施,让嘉邺关的无辜百姓当做人墙挡在城外。柴家军一路以仁德宽厚闻名,颇得沿途百姓的赞许,人墙面前,你让我大哥怎么做?铁骑踏破万千百姓的血肉之躯?得了城也会失了人心,这买卖可不值!” 吴佑厌恶的看着殷崇诀傲娇自负的神色,不悦道:“殷二少这句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楚王纪冥用嘉邺关的百姓铸做人墙挡我大周铁骑,为何最后负百姓的就只是我柴家军?他纪冥泯灭人性在先,我柴家军被逼无奈在后,这笔账可不能尽数算在我柴家军身上!” “吴将军这话说的实在太蠢!”殷崇诀黑眸看向沉默不语的柴昭,“梁国百姓人墙可谓护城卫国,就算是被纪冥逼至于此,纪冥一众也可用此大做文章。柴家铁骑只要伤了其中一人,便会遭天下百姓唾弃,更是会让后面城池的梁国百姓万众一心,誓死护国。到那时,只怕…”殷崇诀瞥了眼忿忿的吴佑继续道,“只怕雍城这些依归我大周的城池,也会掀起反周之势。到那时候又该如何收场?吴将军,你得想一想,一句话说的固然容易,这后头的风险,你担不担得起!” “你!”吴佑一时哑然,想反驳他几句又是无言可诉,只得求救似的看向李重元。 李重元不敢再言,避开吴佑的眼神低下头。 “崇诀有何想法,说来听听。”柴昭灰眸从沙图上抬起,看着殷崇诀沉着的脸庞低声道。 殷崇诀露出自信的笑容,扫视着李重元和吴佑纠结的神色道,“细作!” “细作!?”柴昭喃喃着,捻起一撮细沙又挥洒开来,“你的意思是…派细作混入嘉邺关,扰乱城中百姓心智,也可伺机游说梁国将士,投我柴家军?” “正是。”殷崇诀点头道,“既然不能从城外攻入,便可由内部瓦解,王爷以为如何?” “可笑!”吴佑哼了声不屑道。 “我的法子可笑?”殷崇诀恼怒的瞥了眼吴佑,“那我倒要听听,吴将军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我吴佑一介莽夫,没有你那些个旁门左道之术。”吴佑冷笑着道,“既然强攻不行,我便已经是无计可施。只是你刚刚说的那法子,根本不可能行得通。嘉邺关城高墙厚,固若金汤,外头连只鸟雀都飞不进去,如何混入细作?我知道你们殷家堡的人有通天之术,但也绝不可能在战时即刻混入嘉邺关!人心非数日可以瓦解,我柴家军等不起!” 殷崇诀面色微囧,正欲冲撞吴佑几句,书房门咯吱一声推开半面,岳蘅探进半个身子看了看。 “王妃来了…”吴佑赶忙收住怒意恭敬道。 ——“阿蘅。” 岳蘅倚着门梁垂眉轻笑,幽幽抬眼看向神色严峻的柴昭,不紧不慢道:“阿蘅刚刚在外头也听见了一些,其实…还有个法子…” 第92章 春风沉醉 殷崇诀面色微囧,正欲冲撞吴佑几句,书房门咯吱一声推开半面,岳蘅探进半个身子看了看。 “王妃来了…”吴佑赶忙收住怒意恭敬道。 ——“阿蘅。” 岳蘅倚着门梁垂眉轻笑,幽幽抬眼看向神色严峻的柴昭,不紧不慢道:“阿蘅刚刚在外头也听见了一些,其实…还有个法子…” “阿蘅有法子?”柴昭朝岳蘅伸出手去,“到本王身边来。” 岳蘅擦着殷崇诀的身子走过,酥手才一搭上柴昭的手心就被他紧扣住贴近自己。 李重元与吴佑对视着满脸疑惑,不知道岳蘅还能想出什么办法。 岳蘅注视着面前嘉邺关的沙图,侧脸看向柴昭道:“这个时候,云都该已经落下初雪了吧。” 柴昭点着头道:“这里虽才是秋天,可北方的云都早该落下雪了。阿蘅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话才说出口,柴昭顿悟道,“阿蘅的意思是…梁国这里也就要入冬了…” “入冬…”殷崇诀低声念着,“原来如此。” 李重元眉心一动,看着柴昭身旁神色澄静的岳蘅,心底也是暗暗赞叹她超凡的智慧。 “阿蘅的意思是。”柴昭若有所思道,“嘉邺关就要入冬,冬寒一到,百姓日日伫立在荒郊城外,自然会苦不堪言难以忍受,到那时…无须我们做什么,民心必乱,嘉邺关必定不战而败!” “百姓本来就是被逼守城,天寒地冻的谁受得了?就算不被柴家军铁骑践踏至死,也得在寒风里冻死累死…自己的主上这般丧尽天良,倒不如顺了柴家军的意思…”殷崇诀猛的重力击掌高声道,“阿蘅此计实在不能再好!” 李重元掐指算了算道:“不过十日就近小寒,若是天公给力,凛冬再快些来,我们也无须再等上多久…重元也觉得王妃所言极是。” “他们都觉得阿蘅的主意好。”柴昭爱怜的轻抚着岳蘅的发髻低柔道,“本王,也觉得好。我们商量了半日也是没有个定论,阿蘅是怎么想到的?” 岳蘅嗔怒着道:“我在书房外头已经等了半个时辰,听你们说个不停起了争执也是不敢进来打扰。秋风一起,冻得我浑身哆嗦,这不…就豁然大悟了。” 第125节 柴昭哈哈笑出了声,一把揽过岳蘅的身子,也不顾及还有人看着,贴住她微凉的额头低声道:“本王这样搂着你,还冷不冷?” 殷崇诀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仿佛看不见眼前的缱绻。 “那就如阿蘅所言。”柴昭敲了敲案桌道,“传信给崇旭,让他们按兵不动无须强攻那嘉邺关,凛冬将至,纪冥逼迫百姓血肉之躯挡住我大周铁骑,必将适得其反,嘉邺关自当不战而败!” 殷崇诀三人退出书房,殷崇诀挑衅的看着吴佑道:“是不是不论哪个法子,都比你的脑子要好使的多?” “你!”吴佑正欲顶撞已经被李重元死命拉住。 “阿蘅是靖国公岳晟的女儿,自幼由岳晟亲自教导,文韬武略不逊于任何一个男子。”殷崇诀故意冲涨红了脸的吴佑道,“她几句话便可以说到王爷的心坎上。反倒是吴将军你,不要整日只会舞刀弄剑争强好胜,要多用用这里。”殷崇诀戳了戳自己的脑门笑道。 “殷崇诀!”吴佑再难憋忍急道,“就算你得王爷器重,还不是一样只能和我同留雍城。” 殷崇诀咧嘴一笑,摇了摇指尖道:“崇诀我正是得王爷器重,才恰恰可以与王爷一起留在雍城。”言罢又含义不明的指着吴佑的脑袋道,“记得我说的,凡是…多用这里想想。” 这话听着只是激怒吴佑,可在李重元耳边却声声刺耳似有莫名的含义,李重元也顾不得再劝住吴佑,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开。吴佑不甘的指着殷崇诀愤恨道:“殷二少,你等着,前路漫漫,我不信你们殷家可以一直如此嚣张!” 殷崇诀也懒得再与他多说,挑了挑眉毛含笑走到了前头。 吴佑回望书房还亮着的灯火,一拳狠狠打在了墙上,恨不得把它当做殷崇诀一般。 寝屋里 柴昭从偏屋沐浴出来,岳蘅已经倚着床梁打起了盹,脑袋半倾半撑的晃荡着,柴昭看在眼里,心底涌出大片怜意。才走近几步,岳蘅一个激灵醒来,揉着睡眼迷糊道:“你来了。” 柴昭翻上床褥,捧起岳蘅的脸颊道:“阿蘅,待到攻梁回朝,今生我都不会再让你吃半点苦。” 岳蘅轻推了他一把,拉起被褥道:“我也没觉得苦。”话音才落下,岳蘅的脸紧揪着道,“疼…腿肚子抽了下。” 柴昭掀开被褥扶住岳蘅的身子,大手按住道:“你躺着别动,我替你揉揉就好。” 岳蘅屈起膝盖自己捏了几把,摇头道:“堂堂一个祁王殿下,给我做这事,传出去就不怕被人笑话么?我自己来。” 柴昭不容分说的拉开岳蘅的手,顶回她倔强的眼神道:“都说了我来,再犟试试!” 岳蘅咬唇偷笑着,撇过脸将玉足搭在了柴昭身上,略带得意道:“祁王您来。” 柴昭轻柔的按着岳蘅的腿肚,力道恰到好处,岳蘅闭眼感受着他掌心的粗茧,舒展开眉头露出满满的惬意。 “这是咱俩的闺房乐事,你不说我不说,哪里会传出去?”柴昭时不时抬眼去看妻子,慢悠悠道,“除非阿蘅是想自己的夫君在外头失了威严,故意说给旁人听。本王要真是听到旁人的笑话,定会好好罚你泄露之罪。” 岳蘅哼了声道:“罚我?怎么罚?说来听听。” 柴昭低笑了几声,凑近岳蘅耳边道:“阿蘅腿肚子抽痛,也是因为有孕所致。这罚你也不难,待这一胎产下…本王再让阿蘅怀上可好…” “你…”岳蘅打向柴昭的肩膀。 柴昭也不避闪,任她酥手落下反倒是笑意愈发欢喜,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停下,“还疼不疼?” 岳蘅抬了抬腿,瞪大眼道:“这就好了?你也真有些本事。” 柴昭轻握住岳蘅的脚踝,粗粝的手心缓缓摩挲至脚心,如同狼毫笔尖一般拂过岳蘅柔滑的肌肤,酥麻之感刹时从脚心蔓延至全身。 岳蘅想抽出脚踝,可柴昭低笑着就是不肯放手,身子攀附向岳蘅的肩,哈着热气道:“既然都好了…可有奖赏我什么?” 岳蘅脸一红,试着推开他道:“这会子你还想做什么?” 柴昭凝视着烛光下妻子嫣红俏丽的脸,大眼流光飞舞闪出宝石五彩的光泽,就算抿唇不语,也是格外惑人。 柴昭手心顺着柔软的脚踝轻轻向上拂去,滑过岳蘅修长的小腿,盘娑着她的膝盖笑而不语。岳蘅闭上眼感受着丈夫满是爱意的抚摸,心里渴求着他继续前行的动作。 柴昭像是洞晓了她欲罢不能的心思,在膝盖处逗留片刻,肆意的向更深处探索而去。 岳蘅身子一僵,按住丈夫的手道:“都什么时辰了,早些睡吧。” “我不信阿蘅已经困了。”柴昭俯身缀吻着岳蘅微张的红唇,贴紧她的额头低声命令道,“抱着我。” 岳蘅想推开他,可又如同着了魔般怔怔的抱住柴昭坚实的身子,浑身泛起难捱的燥热,轻喘着迎附着他炙热的唇齿,难舍难分。 见岳蘅也渐渐热情,柴昭愈发无所忌惮,手心游离上岳蘅隆起的小腹,朝着因孕期更加迷人的绵软处抚去。 自岳蘅有孕,柴昭在那事上也竭力克制着,情动之时也格外小心,生怕伤了岳蘅腹中的骨肉。而下已近入盆,白日里听了千金圣手的话也是十分欢喜放心,柴昭今夜也是有些把持不住。岳蘅被他挑弄的有些受不住,可又舍不得止住他愈发深入的动作,只得低低哼着像是表达着不满,可在柴昭听来却如同暧昧的靡靡之音,让人愈加荡漾。 “小心些。”岳蘅动情之余也不忘提醒已经躁动的柴昭,推囔着道。 “嗯…”柴昭耐心又急促的解开岳蘅寝衣的缎带,轻翻到她的身后,揉咬着她的耳垂粗喘出声,“阿蘅…阿蘅…” 利剑小心翼翼的缓缓进入,情动的滑润让二人都是满足的闷喊出声。柴昭压抑着狠命的欲/念,轻进缓出分外温柔,动作看似激烈,每一下却都含蓄着喷/薄的汹/涌,让怀里的妻子有着恰到好处的爱慰,却又不会伤了她和孩子分毫。 因怀孕身体日益敏感的岳蘅比柴昭预料中来的更快,颤抖的酥手揉搓着身下早已经潮湿的被褥几欲破裂。柴昭吮吸着她的玉肩,能让她得到快乐,自己的满足更难言喻。柴昭覆上岳蘅经脉凸显的手背,低哑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 已经丢了一次的岳蘅脑中翩翩迷幻,她想恳求动作着丈夫再重一些,但她不敢,这对青涩的夫妻正在做着世间最靡丽的事情,但他们的身体却依旧纯真,纯真的只有他们彼此才能相互依偎,永不分离。 伴着颤栗的低吼,岳蘅身下一热,情/潮翻涌不止,再一次溢出大片的欢愉,攥紧床褥的指尖久久难以松开。 柴昭伏着岳蘅光滑的脊背歇了阵,侧起身子想要翻身下床。岳蘅扣住他湿漉漉的十指,“再抱我会儿。” 柴昭顿住动作,板正岳蘅黏着发丝的面庞,对视着她闪烁的星眸抹去她额头滑下的汗滴,低声温柔道:“等着我。” 岳蘅托着腮帮看着他——柴昭扯下床边的寝衣披在肩上,挺拔的身子如云都傲立的雪松一般,束发微乱却英武不改。走出去几步又回头看向岳蘅,见她痴痴看着自己的傻气模样,柴昭忍俊不禁道:“阿蘅又泛起傻愣了,看着我做什么?” 见岳蘅也不搭理自己,柴昭拾起梳妆台边置着的帕子,在早就备好的水盆里漂了漂,大手熟练的拧干,顾不得先给自己擦擦,已经走到了岳蘅身边。 温热细柔的帕子拭过岳蘅每一寸肌肤,汗湿粘腻的身体顿觉舒爽。柴昭放下帕子,双手捋了捋岳蘅的长发,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宽阔的肩膀上,爱怜着道:“今晚我是不是有些过了?待到孩子出世前,都不会再累着你了。” 岳蘅看着他鬓角的汗珠还在滴滴滑落,听着他刚刚所言不由得哑然失笑,柴昭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扳过岳蘅的脑袋蹙眉道:“你是在笑我?” 第126节 岳蘅憋忍不住笑出了声,柴昭又是奈何她不得,见她欢喜无忧的模样心里也觉得快慰。屋里烛火摇曳,映着两颗深爱的心交相辉映。 帅府里 ——“殷将军!”帅府的军士看见巡查的殷崇诀,毕恭毕敬行礼道。 “恩。”殷崇诀冷冷应了声,警觉的环顾着四周,叮嘱道,“雍城虽然已经是咱们的,可府中戒备仍然不可有丝毫懈怠。雍城和这府里进进出出,难保不会渗进梁国的细作…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属下遵命!” 已近子时,可殷崇诀还是没有睡意,秋风瑟瑟,可不知何故,他心里却是泛起阵阵无名的抑郁之火,难以平静入眠。 院中草木渐渐枯萎,已经不似之前满是浓郁的花香,殷崇诀吸了吸鼻子,隐约闻到了白天那股被大夫提及的熟悉气味。 ——“…山…茱萸?” 殷崇诀嗅觉本就算是灵敏,经大夫提点更是记住了这与旁物迥异的气息,一时也有些好奇谁在帅府里偷偷炖煮这味药材,循着这气息慢慢摸索开去。 偏院的小厨房已经不见人影,殷崇诀审视着满目器皿,忽然发现堆着杂物的幽暗角落里有微弱的明火闪烁。 山茱萸的气味越来越浓烈,殷崇诀阴郁的看着炉火上熬着的碗盅,热气翻涌发出细碎的沸腾声响。 殷崇诀正欲掀开碗盅的盖子,忽听外头传来渐近的脚步声,敏捷的闪进屋门后,锐利的黑眸死死盯着愈来愈近的人影。 ——“是…你…” 第93章 珠胎暗结 山茱萸的气味越来越浓烈,殷崇诀阴郁的看着炉火上熬着的碗盅,热气翻涌发出细碎的沸腾声响。 殷崇诀正欲掀开碗盅的盖子,忽听外头传来渐近的脚步声,敏捷的闪进屋门后,锐利的黑眸死死盯着愈来愈近的人影。 ——“是…你…” 漆黑的暗夜里,伸向碗盅的手骤然顿住,幽冥的炉火映着那人惊恐却媚丽的面孔,仿若深渊魅影一般。 “沈泣月!”殷崇诀厉声喊出她的名字,“竟然是你?” 沈泣月强作镇定道:“长夜漫漫,殷将军也无心睡眠么?怎么没事晃到小厨房来了?”边说着,便拾起边上的抹帕小心翼翼的从炉子上端起滚热的碗盅,半倾着朝青瓷碗里倒出熬煮好的汤药。 山茱萸的气味愈发浓烈扑鼻,夜色掩盖住了殷崇诀面色的阴沉,沈泣月愈发沉着自若道:“就要入冬了,泣月身子虚寒,便向大夫求了些暖身补体的汤药,殷将军见笑了。” “暖身补体的汤药?”殷崇诀冷冷笑道,“当真只是这样?” 沈泣月朝竹篓里倒尽药渣,捧起青瓷碗递到自己唇边,红唇轻张吹着冒着热气的汤药,盈盈笑道:“不然还会是什么?” “沈姑娘可否知道。”殷崇诀意味深长的注视着青瓷碗里浓黑的汤汁,“有一味药材,,唤作山茱萸?” “山茱萸?!”沈泣月抬起梢眼看向殷崇诀含义不明的黑眸,“殷将军通晓甚多的模样,连行医问药也略懂些吗?” 殷崇诀一手抽出沈泣月捧着的青瓷碗,晃了晃如墨汁的汤水,又看向沈泣月眉眼不惊的俏脸,“都到了这个时候,我都说出山茱萸的名字,沈姑娘竟然还能如同无事一般?看来沈姑娘果真非同一般,让人惊叹。” “大夫配下的方子。”沈泣月笃定一笑,“泣月看都没看便去抓了药,又怎么会知晓其中有哪些药材?殷将军高估泣月了。山茱萸?泣月真的不知道殷将军所指。” 殷崇诀眉头一蹙,将手里的青瓷碗重重按在灶台上,黑眸闪出骇人的怒意,“山茱萸乃女子保胎所用,不知眼前的沈姑娘,保的是何胎!” 沈泣月拾着帕子擦拭着灶台溅上的汤药,像是没有听见殷崇诀的问话,拘了个礼恭敬道:“时候不早了,泣月要回屋歇息,殷将军也早些歇着吧。” 见她迈开步子就要离开,殷崇诀一把攥住她孱弱的手腕,身姿不改阴寒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沈姑娘是否真的已经有孕在身?又是与何人在军中私通怀下的孽种?” 沈泣月骤的扭头看向殷崇诀,那一瞬梢眼划过的怨意让殷崇诀脊背一凉。 “泣月非军中的人,殷将军还管不得我许多吧。”沈泣月不卑不亢的想扯出自己的手腕,二人僵持片刻,殷崇诀忽的缓缓松开手,任她抽出手去。 “细细想想,沈姑娘说的也不无道理。”殷崇诀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意,“那便也不急于这一时告诉我,明日,待明日去王爷跟前,让他问问你,如何?” “随便吧。”沈泣月淡淡道,“若没有别的事,泣月便走了。” 见殷崇诀再无阻拦之意,沈泣月踱开步子不急不缓的推开屋门走了出去。殷崇诀转身望向漆黑的夜路,注视着那女人深不可测的背影与夜幕缓缓融合。 次日天明,帅府正厅。 “沈泣月有了身孕!?”柴昭正要伸向茶盏的手刹的顿住,“竟有此事?” 李重元俊逸的面庞刷的惨白一片,微抖的身子隐在吴佑身后,竭力平复着急促的喘息。 “绝不会错的!”殷崇诀肯定道,“她半夜偷偷熬着的汤药,就是安胎之物。这是替阿蘅诊脉的千金圣手一口咬定的事实。昨夜被我人赃并获瞧见,她想赖也赖不掉的。” “军中还会出此苟且之事?”柴昭审视着厅中众人,见李重元的身影半隐半现,灰眸定格在了他的身上,“重元。” “…”李重元一个激灵闪出身子,“属下在。” “差人去把沈泣月带上来。”柴昭挥了挥手道,“本王要亲自问她。” 李重元眼神顿现闪烁,迟疑片刻俯下身道:“属下…遵命。” 吴佑偷瞄着李重元僵硬的脊背,心底泛起一股子不好的预感,闪身挡在了李重元身前,抱拳道:“王爷,我去便是。”话音刚落已经箭步转身大步迈了出去。 李重元木讷的走到正厅一侧,直直看着自己的脚尖,手心渗出大片的冷汗,眉头深锁啃咬着自己的指节,几欲咬出血痕来。 “替阿蘅诊脉的大夫还没走。”柴昭想起道,“来人,去把大夫请来,待沈泣月过来,替她诊一诊脉不就可以立见分晓了。” 殷崇诀朝身后亲卫一个示意,亲卫疾步朝后院寝屋而去。 柴昭若有所思了阵,忽的摇头笑出声道:“沈泣月一路尾随,本以为最多是个细作尔尔,怎会想到人家有更大更深的企图…当真是小瞧了这位沈姑娘。” 殷崇诀扬了扬嘴角,环视着正厅诸将幽幽道:“崇诀也好奇的紧,沈姑娘的本事真是不容小觑。不过…她生的那样美,又整日一副楚楚可人的娇弱身段,只怕十之九人都难以不对她动心吧。驸马爷,您说是不是?” 李重元恍惚之中不知所以,殷崇诀又抬高嗓门唤了声——“驸马爷?” 第127节 “嗯!”李重元回过神来。 “驸马爷痴情于公主,二人青梅竹马缱绻情深崇诀也是早就有所耳闻,驸马爷是一定不会被沈泣月所惑的。”殷崇诀得意一笑,“是不是!” 李重元咬紧齿间低低的应了声,鬓角的汗滴眼看就要坠落在地,赶忙拾起袖子擦了擦。 ——“沈姑娘!”吴佑高喊着冲进偏僻的后院,“沈姑娘!” 吴佑一把推开屋门,“沈姑娘!” 沈泣月慢悠悠的盘好发髻,起身朝院子里看去,展开妩媚的笑颜,“吴将军。” 吴佑急促的喘着气,“沈姑娘,你…你当真是…有了孕事?” 沈泣月拾起梳妆台上的素玉簪子,对着铜镜悠悠戴上,又细细的赏视了片刻,起身道:“我知道吴将军为何事而来,泣月跟您过去就是。” “你知道…”吴佑吞咽了下喉咙,“殷崇诀所言是不是…真的?” “是!”沈泣月直直的不加遮掩道。 吴佑倒吸一口凉气,颤着声音又道:“是…谁?” 沈泣月停顿的那一刻在吴佑看来如此漫长,他狂烈跳动的心脏就要蹦出咽喉,他怕,怕这个女人说出那个他心里想到的名字。 “怎么会是吴将军想到的那个人?”沈泣月弯着梢眼笑道,“不可能的。” 吴佑略微稳了稳心绪,结巴着道:“我怎么会想得到是何人?沈姑娘…随我去吧。” 沈泣月又对着铜镜端详了几眼,抚着发髻跟在了吴佑的身后。 吴佑带着沈泣月来到正厅时,大夫已经候了多时,岳蘅也端坐在柴昭身旁,神色沉重,杏眼仿若蒙上了尘埃不见往日光泽。 李重元才瞥了她一眼,身子犹如跌进苍山寒彻入骨的冰湖,僵冷的如一尊冰雕。沈泣月却连看都没有看他,径直走到正厅中央,向柴昭屈膝拘了个礼,镇定着道:“泣月见过祁王与王妃。” 柴昭审视着她姣好的身段,也不愿与她多言,示意着大夫道:“去给她瞧瞧。” ——“是。” 沈泣月冲走近自己的大夫温婉的摇了摇头,掠开衣裙跪在了地上,“王爷,无须劳烦大夫瞧了。泣月…的确怀了身孕。” 李重元耳边一阵嗡嗡,双目缓缓闭上一声叹息。 岳蘅怔怔看向柴昭,柴昭轻按住她冰冷的手,眉宇凝重并无言语。 “孩子的父亲是谁?”殷崇诀急问道。 吴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可又不敢去寻着李重元看去,死死盯着抿紧红唇的沈泣月,手心紧握吱吱作响。 “是谁!?”殷崇诀几步上前逼问着,他迫切的想听到那个名字,他知道,一定是那个人。 “殷崇诀你又何须如此咄咄逼人!”吴佑狠狠道,“人家怎么说也是个弱女子,就算有道不尽的苦衷也罢,得饶人处且饶人,殷二少不必做的如此绝情吧?” “得饶人处且饶人?”殷崇诀低笑了声,“饶谁?是眼前的□□,还是她背后的奸夫?难不成…你吴将军您?” “住嘴!”吴佑怒喝道,“你再如此放肆,我决不饶你!” “都给本王住口!”柴昭阴冷道,“本王,只想听沈泣月一个人的话。沈泣月,你说给本王听。就算你怀有身孕,也是罪不至死,本王只想知道与你苟且的男人是谁,无意取了你的性命,你说出来,便就罢了。” 正厅寂静的可以听见细针落地的声响,岳蘅看着沈泣月平坦的小腹,温声道:“我既为人母,知晓你的不容易。你若是不信他们,我岳蘅也可以作保,绝不会为难你。” 沈泣月俯下身子朝柴昭和岳蘅磕了个头,抬起梢眼垂眉浅笑,一把扯下发髻里的素簪子朝自己咽喉刺去… 第94章 情海计中计 正厅寂静的可以听见细针落地的声响,岳蘅看着沈泣月平坦的小腹,温声道:“我既为人母,知晓你的不容易。你若是不信他们,我岳蘅也可以作保,绝不会为难你。” 沈泣月俯下身子朝柴昭和岳蘅磕了个头,抬起梢眼垂眉浅笑,一把扯下发髻里的素簪子朝自己咽喉刺去… 不等旁人惊呼出声,李重元箭步上前,迅雷之势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素簪,尖锐的簪子戳进他的手心,大滴殷红的鲜血涌了出来。 “驸马爷…”沈泣月哽咽道。 “驸马这是个什么意思?”殷崇诀故作狐疑道,“看样子沈泣月是想一死护住那个男人,驸马是为之动容?还是比我们更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李重元一个发力,青玉素簪在手中断成数截,“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大厅顿时如同一根绷紧的弓弦,此起彼伏的心跳声一触即发。柴昭见岳蘅面色有些发白,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神色定在了李重元微微抽搐的脸上。 “重元大哥…”吴佑还欲说上几句,已经被李重元振臂挡住。 李重元哀叹了声,拂开衣襟跪在了沈泣月身旁,“我李重元犯下的过错,怎么可以让一个女子替我尽数承担?重元无用,却不能绝情,今日就算王爷要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沈泣月腹中的孩子…是我的。” “啊!?”大厅一片哗然,诸将面面相觑目瞪口呆,“驸马…这…” 沈泣月瘫软在地上,攥着衣角低声抽泣着,“你这又是何苦…是我的错…” 李重元深埋下头颅一动不动,静待柴昭发话。吴佑看着柴昭满是莫测阴霾的脸孔,单膝跪地道:“王爷…此事是真是假也甚是难说,重元大哥与我们一路浴血至今,还望王爷看在他立下无数功劳的份上…从轻发落!” 岳蘅的眼眶瞬的漾起红色,颤声道:“驸马,你对得起公主么?” 李重元抽动着身子艰难的抬起头,口中呜咽道:“婧儿…婧儿…”他竭力想忆起那一夜的缠绵,他明明记得——身下是朝思暮想的妻子,为什么,为什么睁眼之时却换做了身边这个女人。可仰卧在床梁上的自己却没有过多的懊恼,像是做成了渴求已久的事,像是踏步云端般得到了无限快慰。就算是此刻在柴昭跟前道清一切,李重元似乎也没有了恐惧不安,反倒是一阵轻松的释然之感。 “公主与柴家待驸马不薄!”殷崇诀啧啧道,“驸马竟然受不了旁人迷惑,做出这样让公主伤心的事。只怕不光公主心碎,就连皇上…也会雷霆震怒吧。” 吴佑腿肚子一阵哆嗦,更是对殷崇诀恨之入骨,强撑着道:“殷崇诀,你的话太多了。王爷都还没有开口,哪里轮得到你撒野胡言乱语!” “李重元愿意任凭王爷处置!”李重元高声打断吴佑,“是我对不起公主。只求王爷不要为难沈泣月。” 第128节 “驸马也着实多情。”殷崇诀打量着李重元惨白无神的脸,“难不成,让你舍弃了驸马之位,你也心甘情愿?” 柴昭挥了挥手示意殷崇诀不要再说,端起手边的茶盏缓缓的抿了口,放下道:“重元想如何?是打算留着沈泣月在身边?” 李重元转身看了眼沈泣月苍白瘦削的面庞,眼神黯淡凄然道:“事已至此,我还能怎么选?就算留着她做一个外室,也不能抛下她和孩子于不顾。我已经伤了一个,如何能再害一个…王爷…” “若是我没有记错。”殷崇诀想了想道,“李驸马,是入赘的柴家?” “入赘”二字在此刻李重元的耳边犹如针刺一般难耐,他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这两个字。 见李重元沉默不语,殷崇诀又道:“其实男子三妻四妾也是正常,驸马爷非要留下沈姑娘我们也是无话可说。只是…”殷崇诀看了眼柴昭,继续道,“只是他日这诞下的孩子,又是个什么说法?” 此言一出,厅里众人一阵交头接耳,窃窃之声不绝于耳。岳蘅拉过柴昭,贴近他的耳后低语了几句。柴昭面色微变,即刻又恢复镇定之色,冷冷注视着台下跪着的这二人。 “这个孩子…”李重元咬着干涩的嘴唇,深吸了口气道,“这个孩子不会要了柴家的好处,不会与柴家有半分关系。他…只是我李重元的孩子,他姓李!” 沈泣月再难自制的抽泣出声,大颗的泪花坠落在地,楚楚之态让吴佑也是唏嘘怜惜,只恨自己斗不过如虎狼一般凶恶逼人的殷崇诀。 柴昭缓缓站起身,傲然掸了掸罩衫,走到李重元跟前道:“你身为当朝驸马,皇上独生女儿深爱的夫君,你只需要想一想,公主会有多痛心,对你寄予厚望的皇上,又会有多失望!本王…是不是也看错了你!” 这话语字字诛心,大厅诸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虽是无人插话,但人人都知道,眼前的李驸马,运道终于此时,只怕是再无翻身崛起之日了。 柴昭继续道:“这是公主的家事,就算本王对驸马有再多不满,也不能擅自替皇上和公主决断什么。往后军中之事,也无须驸马操劳过问。驸马只需好好想一想,回京之时,如何向皇上和公主解释吧。” 殷崇诀见柴昭似乎不愿意深究此事,心里隐隐有些不甘,又听柴昭寥寥数语撇去了李重元在军中的担子,又是有些如愿的窃喜。殷崇诀正欲再多说几句,见岳蘅朝自己摇了摇头,只得咽下话去退到一侧。 柴昭看向瘫倒在地的沈泣月,瞥了眼阴冷道:“把她带下去,本王不想再看见她。” 沈泣月撑着手臂想站起身,可跪地许久才屈起膝盖就真真发麻,腿肚子一软又倒在了地上,李重元俯身搀住她纤弱的手腕,微微使劲将她扶起,边转身边道:“我们走。” ——“重元大哥!”吴佑咬牙喊出了声想喊住他。 李重元却像没有听见任何东西,扶着沈泣月单薄的身子头也不回的走出正厅,仍由着一众将领惊异的看着自己决绝的背影。 寝屋里。 “你为何到今天才告诉我…婧儿不能生养的事…”柴昭看着岳蘅郁郁不悦道。 岳蘅大眼泛出委屈,低声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公主心里一定难受的很,我再拿出来随意说着,岂不是更让公主和驸马难堪心痛?” “话虽如此…”柴昭正要抬高声音,见岳蘅的模样又是凶不起来,只得竭力缓和着声音道,“我是你夫君,你大可以早些与我说的。” “我想着…也不是什么非要你知道的大事。”岳蘅垂下眼,“我们从徽城回到云都,我就觉得王府里有些异样,小厨房里总是挥之不去的汤药气味,问了下人也是支支吾吾的没人敢多话。那时府中除了叔父,并没有人身子有恙,我思前想后,只有公主…可又不敢当面去问…” “阿蘅便去打了那汤药的主意?”柴昭抚着岳蘅的背道。 “我无心多管闲事,那会儿真的只是担心公主。”岳蘅坦诚道,“我寻了些药渣问了问,这才知道…”岳蘅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那是…” 柴昭心头一动,揽过岳蘅的肩膀宽慰道:“刚刚是我鲁莽,这样的事…换做是谁都是遗憾痛心。公主心里一定很苦…公主知道阿蘅有孕,欢喜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这才知道,她欢喜的是柴家终于有后,弥补了她和重元的憾事。” 柴昭轻拍着岳蘅的肩继续道:“方才的事,也只有如此作罢。李重元是当朝驸马,要治他什么罪名也绝非我可以做主。何况…”柴昭眉宇露出隐隐的难色。 “何况…”岳蘅探视着丈夫为难的神色,“何况公主不能生养,要李重元就这样没有子嗣,他也是会抱憾终身吧。” 柴昭拉过岳蘅,扳正她的脸定定看着,一字一句道:“既然结为夫妻,任何苦难就必须一起面对,有子嗣固然圆满,若真是没有子孙的福气,只要身旁有那人在,也是此生足矣。这绝不是另寻他人犯下过错的理由!李重元虽是可怜,却不可原谅!” “李重元是不可原谅!”岳蘅斩钉截铁道,“他今日当着大家的面也说了,沈泣月腹中的孩子只会姓李,不会与柴家有半分关系…只盼公主不要心软,回朝之时也绝不可以让那女人迈进宫门。李重元是真心喜欢公主的…是不是?” 柴昭忽的有些迟疑,苦涩道:“在今日之前,我可以肯定的告诉阿蘅;但今日之后…我便不会再信他这份情意。李重元…我绝不会再用!” “今日谁都看出来李重元在大周的运数已到尽头。”岳蘅叹了声道,“一步错,步步失,李重元实在太糊涂。” “他是个聪明人。”柴昭笑道,“只是这回给他布下此局的人,算计的比他更深,倾入的心思也更多,他才会跌进这个深渊难以自拔,以至于甘愿断了大好的前程护下这个害他的女人。阿蘅…”柴昭柔抚着岳蘅的面颊,“沈泣月这个细作,谋的不是柴家军的军情布局,而是…” ——“情爱之局?!”岳蘅抬起大眼。 “沈泣月背后必有高人指点。”柴昭点头道,“她腹中这一胎,也是一枚不可或缺的棋子。” “所以…”岳蘅看着成竹在胸的丈夫,“你自此弃用李重元,也是为了他和公主…” “知我者,岳蘅是也。”柴昭赞许的看着满心会意的妻子,“若李重元无权无势,就算沈泣月替他生下子嗣,也算是能保住他们的性命安好;若是李重元权势在握…沈泣月那背后的高人,便会借这枕边风,腹中子…让咱们这位驸马在我大周掀起一股子大浪来。” “你什么都知道…”岳蘅歪着头打量着身姿英挺器宇轩昂的柴昭,忽的捏住他的腮帮哧哧道,“还有什么,是祁王殿下不知道的?” 面容冷峻的柴昭仍由岳蘅捏着自己的腮帮,长睫垂落掩住灰色的眼眸,满目柔和道:“本王不知道的便是…” 第95章 喜诞麟儿 “还有什么,是祁王殿下不知道的?” 面容冷峻的柴昭仍由岳蘅捏着自己的腮帮,长睫垂落掩住灰色的眼眸,满目柔和道:“本王不知道的便是…” “是什么?”岳蘅双手勾住柴昭的脖子等着他口中的答案。 ——“该拿我的阿蘅怎么办才好。” 后院的偏屋里,李重元默默陪着沈泣月坐了许久,听着她轻微的抽泣声,忽的道:“我认下了你们母子,这会子还哭什么?” 他不开口还好,话音刚落,沈泣月愈发哭的梨花带雨,让李重元一阵无措。 “算了,算了。”李重元安抚着这个耸动着酥肩的无助女人,“李家还能有子嗣,也算是上天待我不薄,我该欢喜知足吧…” 沈泣月疑惑的止住哭声,哽咽着道:“你为何不能有子嗣…” 李重元紧揪着眉宇哀叹了几声,转过身望着院中孤立的石桌道:“我与婧儿成婚数载,却还是没有诞下一儿半女...怕是此生无望了。” 沈泣月拾起衣袖按了按润湿的眼角,喏声道:“驸马爷之前不是说…与公主聚少离多,这才…他日天下一统,你们二人朝夕相伴,自然有的是机会。” 李重元苦涩一笑,半张着的嘴又缓缓闭上,目露深重难掩的憾意。沈泣月瞥视着他含意绵绵的眸子,心里也明白了几分,试探着轻声道:“莫不是…公主…” 第129节 “别说了!”李重元忽然打断道,“婧儿好得很!是我…对不起她…” 沈泣月这等玲珑的人,刹那间已经洞悉了这对缱绻夫妻数载未育的缘由。她心底涌出大股的慰藉满足——就算柴婧是大周国至高无上的公主又如何!她失去了给夫君绵延子嗣的能力,就算李重元再爱她,也无法从她身上圆满,而她沈泣月,再也不会离开这个男人,也唯有她,能给这个男人渴求的一切。 “王爷方才说…”沈泣月识趣的扯开话题,“自此无须你再过问军中的事…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关你的事。”李重元收住眼中的憾意,露出些许凉意来,“只怕…王爷早就想弃用我,他身边已经有得力的殷家兄弟,云修在王爷的扶持下也是锋芒毕露…我李重元已经是过往旧臣,不得用,遭忌惮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与你无关。” 沈泣月的眼眶又唰的泛起红色,纤指触向李重元粗糙的大手,他却木讷着没有多闪开,沈泣月不忍道:“往日功绩情义,王爷就真的可以一笔勾销?” “权术便是如此了。”李重元冷冷一笑,“殷崇旭和云修率军前行之时,王爷与我深谈了一番。亏我还以为王爷是当真为了我好…眼下看来…”李重元眸子忽然划过一道凛冽的寒光,“他一早便是防着我,避着我…” “王爷与您情同兄弟,他为什么要待你这样?”沈泣月追问道。 “为什么?”李重元注视着沈泣月还不见隆起的平坦小腹,“柴家早有变天谋事之意,父皇无子,只有婧儿这个独女,我入赘柴家,将来所诞子嗣皆随柴姓,这个半子应该比别家的女婿亲近的更多,可惜我与婧儿始终无福生养,父皇…对我应该也很失望吧。” 沈泣月安静的听着他咬牙吐出的一字一句,顺柔的朝他又贴近了些。 “既然诞不下柴家的子嗣,那我便永远只是一个外姓女婿,外姓女婿…又能做什么?”李重元自嘲的摇着头,继续道,“父皇自然只得愈发看重王爷,怎么说,他也是姓柴的。自那之后…王爷行事便有意无意的避着我,本还以为是我想多…如今看来,是我想的实在太少,太少!” 沈泣月见他落寞中燃□□点不甘的火苗,顺势柔抚上他冰冷的手,莺啼般动人的嗓音在李重元耳边呵气如兰道:“驸马爷您雄才大略不输王爷,怎能就此蛰伏,难见天日…此事因泣月而起,若你当真就此不问任何事,泣月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来日方长,驸马爷文韬武略不输王爷,定能重见天日,达成所愿!” 李重元眉宇微动,竟是不自觉的扣住了她如葱段般白皙的指尖,齿间动了动道:“暂且如此吧,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沈泣月看着身旁的男人强作镇定的模样,她知道——今时的这个李重元,亦非昨日的人,就算看似笃定,可心中已经掀起波澜,只需稍加推助,便可翻腾不止,扰混柴家军这一潭看似平静清澈的湖水。 梁国,嘉邺关。 凛冬将至,城外被逼以人盾护城的百姓怨念日复一日的积攒,个个眼中带火恨不能投了柴家军才好。 殷崇旭遥望着嘉邺关外已经有些骚动的梁国百姓,点头道:“王爷信中说的果然不错,凛冬一到,百姓守不住寒冻,嘉邺关必然不战而败。” “少主雄才大略,腹有良谋,他说的一定不会错!”云修擦拭着手中长剑得意道,“只希望留些梁军祭一祭他们云爷爷的宝剑,都已经十余日没有见血了,它可燥的慌呢!” 殷崇旭无可奈何笑道:“云将军一路先锋无人能挡,怎么还是一副江湖剑客的不羁模样?” 云修瞪大眼啃咬着自己的手背道:“我就是个江湖浪人,你要我变作什么模样?还是和你们一样,身披盔甲一口官场腔调?” 殷崇旭扬了扬唇角,朝云修走近几步,含笑道:“王爷此番让你做先锋征战,并非只为了让你助我等一臂之力,其中苦心,云将军不明白?” “不明白!”云修不假思索脱口道,“你说给我听听。” 殷崇旭摇着头道:“其中苦心,便是要成就你建功立业,他日凯旋回朝,也能替你多向皇上请些功劳,拜得上将乃至封候进爵,云将军都是大有可为。” 见云修还是迷迷糊糊的懵懂样子,殷崇旭又压低声音道:“云将军非要我把话说透么?你在军中更进一步,他日王爷手中的势力也必然更牢不可破。军权不输皇权…云将军?” 云修像是听懂,又像还是不怎么明白,挥手道:“别说了别说了,我也不想懂。总之,少主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其余的,我也不想管。” “还有就是。”殷崇旭坚持道,“哪个姑娘不喜欢男儿功成名就,云将军如今还是孑然一身,京师贵女如云,带云将军荣归徽城,定是贵女眼中的香饽饽,你可千万不要辜负王爷对你的一番苦心呐。” 云修嘴角扬起一抹孤桀的笑意,指向殷崇旭道:“殷将军,你就要功成名就,你心里那人,又在哪里?” 殷崇旭直直愣住,正要僵硬发声,营中自己殷家堡的亲卫疾步奔来,挥着手中信函道:“大少爷,绥城的来信!绥城的来信!” “家书抵万金。”云修抱肩笑道,“殷大少爷看罢书信再回答我也不迟。” “绥城的信…”殷崇旭默念着,心中忽的一动,“算算日子,难道是…”殷崇旭面露喜色,接过信函一把撕开,急促的抖开看去,“…穆蓉…生了!” 云修听在耳里,张嘴道:“啥?你夫人生了?” 殷崇旭重击掌心欢喜道:“云将军,我有儿子了!穆蓉替我殷家生了个儿子!” “哈哈!”云修孤傲的英俊面孔也是哈哈大笑了出来,“好事!真是天大的好事!恭喜殷大少爷!” 殷崇旭见云修的恭贺之意发自肺腑,心里也是高兴,按住云修的肩道:“嘉邺关前得此喜事,柴家军必定可以一举拿下此关,直捣梁都!是不是!” 云修正要开口,寒风骤起,密云遍布的天空忽然飘起漫漫的飞雪,落在裸/露的皮肉上阵阵刺骨的冰冷。云修抬头看向天空,口中喃喃道:“这就下雪了,果然老天都在帮我们。” ——“下雪了,下雪了!”营中军士望天惊喜道,“小寒还没到,雪竟来的这样快!” 殷崇旭将家书看了又看,爱惜的折叠好塞进怀里。舔去唇边沾上的雪珠,惬意的合上了双目。 云修纵身翻上马背,剑指愈发骚动的嘉邺关高声道:“殷大少爷,后面我们该怎么做?” 殷崇旭悠悠转过身去,澄定道:“等。等嘉邺关百姓替咱们攻下城池,你我再兵不血刃直入关中!” 子夜时分,嘉邺关城门被暴怒的百姓撞击开来,巨大的动响引得数里外柴家将士齐齐起身摩拳擦掌,只等殷崇旭一声令下。 云修手执大周柴家的赤雕旗冲在最前头,憋屈苦候多时的军士也是憋足了劲头冲向已经乱作一团的嘉邺关,不过一个时辰,赤雕旗已经树立在了高耸巍峨的城楼上——迎风飒飒犹如振翼欲飞的雄鹰一般。 殷崇旭登上这座古老的城楼,雪越下越大,白茫茫的一片映的漆黑的天际都泛起了耀目的银白色,大片的雪花积在他的发上肩上,缓缓融化难以寻觅,殷崇旭黑目炯炯一派得志,回望跪地的一众梁国降将,心底涌出从未有过的快慰。 吴佐碰了碰云修的肩肘瞥了眼殷崇旭道:“云修你看,这位殷大少爷一贯平和宽厚,这会子也霸气外露呢。真是胜一场涨一场的气势,连着我吴佐,也分外得意了呢。” “那也是少主给咱的机会。”云修傲娇道,“不然这份功劳,有咱们几个的份?” “那是!”吴佐忙不迭应道,“听说殷大少爷喜得麟儿,正巧今日又拿下了嘉邺关,咱俩要不要在关中替殷大少爷贺一贺这双喜临门?” “省点心吧你。”云修皱着眉头道,“战时还是收敛着些,当心马屁拍在马腿上,踢你个半死。” 吴佐咧了咧嘴,悻悻的不敢再多言,又探头看了看身姿英拔傲视关内的殷崇旭,恭顺的退到了一边。 雍城 “无霜大人。”暗卫推开屋门怯怯进来道,“嘉邺关…嘉邺关…” “丢了?”无霜端起茶盏像是早已预料的幽幽道。 第130节 “丢了!”暗卫哭丧着脸道,“昨日的事…昨夜忽降大雪,护城的百姓骚动,挤囔着要进城,与军士起了冲撞…柴家军趁机出兵…几无遭遇抵抗就进了关内…” “让百姓护城的计策是我交予的王爷。”无霜面露骇异,“我当然也知道此计熬不过凛冬!为的不过是在雍城帅府的泣月可以在凛冬前说服李重元与柴昭反目,取了柴昭的性命解嘉邺关之围。谁料…谁料…”无霜指节咯吱作响道,“高估了这个贱人!凛冬已至还是未能成功,眼下嘉邺关已失,王爷和皇上必然雷霆震怒,恨不能将我等碎尸万段!” “那该如何是好!”暗卫惊恐道,“无霜大人,我们是不是回不去梁都了…若真是如此,不如…不如大家就此散去,怎么也能保住性命。” “废物!”无霜一击耳光重重打去,“才不过一丁点儿挫折,就把你吓成这样?!若人人和你一样无用胆怯,梁国必亡!可只要有我无霜在,梁国纪氏就还有的救。” “有救?”暗卫捂着红肿的腮帮惊道,“无霜大人有何妙计,属下一定赴汤蹈火。” “几日前我让你差人从王爷那边带回的东西,带来了么?”无霜收住骇异阴声道。 “东西?”暗卫回过神来,不住点着头道,“带来了。幸亏属下的人潜入嘉邺关时两军还在对峙中,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王爷听说是您的需要,二话不说就让人给咱们带了回来。大人瞧瞧是不是这些?” 暗卫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递给无霜,“大人请看。” 无霜伸手接过,掂了掂解开锦囊,将里头的物件倒在了手心里,嘴角泛起阴森的得逞笑意。暗卫也不知道里面的物件是何模样,见无霜神色如此,也好奇的看去——只见这锦囊里,装的是一块孩童拳头大小的金锁片,只是那金色映着着久远的黑灰,闻着隐隐还有一股子烧过的焦糊气息,暗卫抽了抽鼻子,退开几步垂下头。 “难得王爷还留着这个东西。”无霜大笑道,“看来人总得有些嗜好,咱们王爷的嗜好最最有用。” “王爷的嗜好是?”暗卫好奇的问道。 “战利品!”无霜摩挲着小锁片上烧焦的黑色印记,“已灭燕国太子丹的灵霄剑,沧州岳蘅的金鎏弓,岳桓的长戬…太多太多了…” “那这块小小的金锁片,又是何物?”暗卫疑道。 “这是…”无霜将金锁片抛向半空又稳稳的接住,嗔笑道,“这是岳家小儿子的东西…岳蘅的小弟——岳桐!” 第96章 何故总缠绵 “难得王爷还留着这个东西。”无霜大笑道,“看来人总得有些嗜好,咱们王爷的嗜好最最有用。” “王爷的嗜好是?”暗卫好奇的问道。 “战利品!”无霜摩挲着小锁片上烧焦的黑色印记,“燕国太子丹的灵霄剑,沧州岳蘅的金鎏弓,岳桓的长戬…太多太多了…” “那这块小小的金锁片,又是何物?”暗卫疑道。 “这是…”无霜将金锁片抛向半空又稳稳的接住,嗔笑道,“这是岳家小儿子的东西…岳蘅的小弟——岳桐!” “岳蘅的小弟!?”暗卫诧异不已,“当年沧州城破时,岳夫人惊闻丈夫和长子战死,抱着幼子*而亡…这个岳桐当时还不满周岁…他的东西?无霜大人,属下蠢笨,不知您的意思。” 无霜嗤嗤道:“岳桐那个小不点儿,王爷到时,已经烧得都难以看出,灰烬里便有这块孩童所戴的金锁片,王爷便收在身边,连着岳蘅的金鎏弓,岳桓的长戬一并带走。时隔三载,就算是刨开岳家的坟冢,不满周岁的岳桐还能剩下什么?” 暗卫顿悟道:“本就是一个肉团尔尔,自然是丝毫不剩。” “不错!”无霜阴笑道,“岳蘅踏进沧州重葬家人,只怕也找不到自己小弟的遗骸吧…” “大人是想…”暗卫虽是身泛寒意,可却也觉得十分有趣,“岳蘅若是见到了她小弟的东西,定是难以确定岳桐是生是死。她自己都可以侥幸逃出生天,一个小孩子,自然也可能被岳夫人临终托孤,护住岳家这一脉?” “总算你也不至于蠢钝无救。”无霜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洁净的白帕,轻轻擦拭着岳桐金锁片上的焦痕,不过片刻,黑灰已经擦净,亮泽的金色映入眼帘,历久弥新。小巧的锁片正中刻着一个“桐”字,围绕在“桐”字四周的,是沧州岳家特有的蔓藤纹路。暗卫也觉得这雕工甚是精巧,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再想起这物件与岳家人一并焚烧,忽觉有些瘆的慌。 “可是如何才能让岳蘅见到她小弟的遗物?”暗卫挠了挠头。 “不是遗物!”无霜顿显怒意高声道,“于我们,于岳蘅,都该是活物才对!” 暗卫赶忙闭嘴垂下眼,无霜哼了声道:“岳蘅产期将至,已经甚少踏出帅府,柴昭更是形影不离守在她身边…要取柴昭的性命,没有比他爱妻更有用的饵。此物虽难送进帅府岳蘅手中,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属下还请大人明示。” 无霜将擦净的金锁片递给暗卫,意味深长道:“泣月已经多日未曾踏出帅府,眼下进出最频繁便利的就是殷崇诀和吴佑二人…”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暗卫会意道。 “这二人中…”无霜咧嘴一笑,“殷崇诀…是岳蘅的二哥…他的话,应该比吴佑更有用些吧。” ——“属下明白!” 雍城外。 “二少爷。”殷家堡家将首领陆荣晃荡着步子道,“雍城固若金汤不能再好,前头大少爷又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您怎么还是一天三趟的巡城忙乎,丝毫都没有懈怠。” “懈怠不得!”殷崇诀目不斜视道,“天下一日没有大统,我们就不能有丝毫懈怠。你们也是!”殷崇诀顿住步子,蹙眉看向悠哉的陆荣严厉道,“瞧瞧自己闲散的样子。” 陆荣等人赶忙挺直身子,怯怯等着殷崇诀的训话。殷崇诀转过身冷冷道:“入了柴家军,你们一个个就不再是昔日绥城殷家堡的护院家将,大哥与我已经不知道与你们说了多少次,看看柴家军的军士,多精神多有素,咱们也得和人家一样。他日凯旋回朝,若是真做了将军都督,这幅模样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属下知错!”陆荣等人俯下头颅恭敬道。 殷崇诀严峻着面孔继续朝前头巡视着,走到了淮河支流便像是想起了什么,招呼陆荣上前道:“之前寻好的产婆,别忘了这几日就接到府里,阿蘅瞧着也快到日子了,早些置办妥当。” “二少爷放心。”陆荣应道,“无须您吩咐,属下已经差人去接了…” 见跟了自己许久的陆荣有些欲言又止,殷崇诀淡定道:“还有话要对我说?” 陆荣面露窘色,迟疑了会儿吞吐道:“还有就是…离开殷家堡之前,堡主也交代过属下…二少爷待王妃得疏远些,点到即止便好…切勿,失了分寸啊…” “失了分寸?”殷崇诀阴沉着道,“一件件事都是王爷亲自交予我的,我不过是奉命行事,哪里失了分寸?” “属下随便一说,二少爷切勿动怒。”陆荣低头道。 “爹的意思我知道。”殷崇诀继续道,“以后不要再与我提起了。” “属下遵命。” ——“来追我啊,追我啊!” 一群乡间孩童在淮河边的泥沙小径上追逐嬉闹着,你追我赶很是顽皮。殷崇诀顿觉烦人,皱了皱眉走向另一条小径。 柴家军军纪严明,自踏入雍城与城中百姓处的也算是和睦无事,孩子们更是早已经不再惧怕这些着盔甲的军士,见到巡营的殷家堡人也不见丝毫害怕,追赶愈发闹腾起来。 第131节 殷崇诀才拐上弯道,几个三四岁的孩童已经追逐了过来,拉扯着彼此的褂子打打闹闹。 陆荣家中也有与这些孩童一般大小的儿女,见到他们倒也算是觉得亲切,饶有兴趣的停住步子看了看,笑道:“雍城孩子倒也有些意思,胆子也挺大呢。” 殷崇诀厌恶的瞥了眼已经翻滚进泥沙地的几个男童,掸了掸衣衫道:“速速离开。” 说话间,压在旁人身下的年幼男童被人拉扯着甩出一块物件,滴溜溜的滚到了殷崇诀一众的脚下。 陆荣走近几步,眯眼看去道:“雍城寻常百姓家还有这样贵重的东西?”边说着,陆荣弯腰捡起,拾起袖子擦了擦,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还挺沉呢。” 男童见旁人捡去了自己的东西,哇的一声嚎啕大哭的出来,见他大哭出声,又有一群大人看着,嬉闹的孩子眨眼间逃了个无影无踪,只剩这浑身泥泞的男童坐在泥地里嚎哭不止。 “这东西,怎么看着有些似曾见过…”陆荣对着日头又细看了看,“这纹路,怎么也不像是普通民家可以有的东西,还有一个…桐字?” 殷崇诀伸出手道:“你追随殷家也见过不少东西,一个乡野孩童身上的物件也能让你眼珠子瞪出来?拿来我看看。” 陆荣毕恭毕敬的将东西呈给殷崇诀,“二少爷见多识广,看看是不是认识这东西。” 殷崇诀漠然的随意看了眼,只见不过是一块孩子幼时贴身佩戴的祈福金锁,掂在手心也很是实诚的分量,不禁又打量了眼那个嚎哭的男童,见他一身粗布褂子,脸上满是灰土,看着并不像是大户子弟的模样。 殷崇诀又抹去金锁上沾着的泥土,才看上那如蔓藤般的精致纹路,眼神便深深的定格住——“蔓藤纹…”殷崇诀闭眼深思着,忽的睁开道,“沧州!靖国公府!” 陆荣恍然大悟道:“二少爷说的是!难怪这纹路如此面熟,沧州,靖国公府邸,满目都是这样的蔓藤纹!” “不光如此…”殷崇诀死死盯着那个男童道,“阿蘅从不离身的袖刀,刀柄上也满是蔓藤纹…阿蘅还与我说起过她遗失的那把金鎏弓…也是…” “难道…”陆荣大惊失色道,“难道这是靖国公府岳家的东西?!桐…何人唤作一个桐字?” “岳桐!”殷崇诀深吸着气缓缓道,“岳家的幼子,阿蘅的小弟——岳桐!” “岳家除了女儿侥幸活着…其余不都殉国了么!”陆荣摇着头道,“听闻岳夫人带着幼子投池自尽,尸首更是烧于府中大火…岳桐那时还是个襁褓中的孩子,不可能逃出生天的。” 殷崇诀攥紧手里的金锁,深揪眉宇压低声音道:“话虽如此,进了沧州城,我们随崔叔去祈恩寺带回岳家的遗骸重新安葬…陆荣你见过的。” 陆荣回忆起那日的情景,点头道:“属下记得。岳家人过世已有三载,早已经辨认不出什么。岳桐当时还那么小,又遭烈火…”陆荣垂头又道,“根本已经剩不下什么…说是一捧焦土也好…哪里还寻得到什么?” “那就是了!”殷崇诀黑眸闪烁着道,“岳桐可以是真死了,也可以是尚在人间…因为没有人可以证实岳家的小儿子真的已经不在人世!襁褓中的孩童可以很容易的夭折…”殷崇诀微喘着道,“也可以轻而易举的…带出靖国公府,保得岳家一丝血脉。” 陆荣震惊道:“二少爷所言有理。岳家可以有崔叔这样的忠仆护住他们的女儿,自然也极可能有旁的忠勇之士,救下岳家的小儿子。难道…”陆荣颤抖着手指向那个还在抽泣的男童,“难道他就是…岳桐!?” 才略微止住哭声的男童见那几个人狠狠的看着自己,吓得又是哭了出来,口中呜呜咽咽道:“我的东西…还给我…还给我…” “不如…”陆荣迟疑着道,“让属下去问他几句?不过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定是有什么说什么。” “慢着。”殷崇诀拦住就要迈开步子的陆荣,“正因为是个小孩子,他根本就记不得什么,若是被养父母教导几句,只怕你问出的东西更不可信。” 陆荣觉得有理,止住步子道:“那…咱们该如何行事?” 殷崇诀缓缓闭上双目,沉思片刻道:“此事可大可小,其中有诈也说不定,切勿贸然行事。你安抚他几句让他自行回家,派人暗中跟着,再小心打探此家人的来历故事,尤其,是这个孩子。” “属下明白二少爷的意思。”陆荣听着殷崇诀的话,觉得也有些道理,不住的点着头道,“属下定会照您的吩咐去做。那这块金锁…可要给他带回去?” 殷崇诀又低眼看去,那一个桐字愈发刺目,看了些许时候,殷崇诀踌躇着道:“金锁…暂且留在我手上,待我…去探探阿蘅的意思…” “二少爷不打算把今日所见告诉王妃?”陆荣诧异道。 殷崇诀摩挲着金锁上蔓藤纹路,锐利的黑眸忽现罕见的缠绵纠结之色,沉默良久亦是无语相应。陆荣在殷家堡多年,也是知晓殷崇诀爱慕岳蘅至今,今日又见他如此纠结,就算只是攥着疑似岳家的东西,也像是挽着岳蘅的手一般不忍弃之,心里也是一阵唏嘘,一时也不敢急着追问,小心翼翼的挪到边上窥视着殷崇诀的动作。 殷崇诀艰难的收起金锁,唇齿微张低声道:“阿蘅就要临盆,不管眼前这孩子是不是她小弟岳桐,只怕都会扰了阿蘅的清静,无法让她安心生产。这也一定不会是王爷想看到的吧…”殷崇诀转过身道,“今日的事,你们一个个不准泄露半分,待我查清事情的真相,再去禀告王爷。” ——“属下遵命!” 第97章 情难负 殷崇诀艰难的收起金锁,唇齿微张低声道:“阿蘅就要临盆,不管眼前这孩子是不是她小弟岳桐,只怕都会扰了阿蘅的清静,无法让她安心生产。这也一定不会是王爷想看到的吧…”殷崇诀转过身道,“今日的事,你们一个个不准泄露半分!待我查清事情的真相,再去禀告王爷!” ——“属下遵命!” 雍城,帅府。 殷崇诀回到帅府时,天色已经抹黑,弯月如钩,闪着微弱皎洁的光泽。殷崇诀抚住贴身放置的金锁,心口也是阵阵沉重。 “王妃在何处?”殷崇诀开口问向一旁经过的下人。 “回殷将军的话,王妃用过晚膳在后院散步。”下人回道。 “独自一人?”殷崇诀追问道。 “王爷在书房与几名将军议事,王妃身旁有婢女跟着,殷将军不必担心。” “嗯。”殷崇诀低应了声,埋头朝自己屋子走去。 才迈进自己的院子,殷崇诀心头一紧,吸了口气转身往后院疾步而去。 ——后院灯火阑珊,柴昭生怕岳蘅摸黑行走,让人每隔十步挂起通亮的灯笼,齐点之时光亮犹如白昼一般,耀目四射。 岳蘅走几步便停下步子,抚着隆起的小腹喃喃笑语着像与孩子逗趣一般,那憨态可掬的模样让远远看着的殷崇诀也是情不自禁的扬起了嘴角,竟是不忍上前扰了她的安逸。 ——“二哥?” 殷崇诀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岳蘅唤住,只得僵僵的顿住脚步,又转过身来。 “二哥怎么来了?”岳蘅踱上前笑道,“柴昭也会让你落得清闲?” 殷崇诀笑了声道:“王爷与其他几位将军有事要议,怕是议的分路攻进梁都的大事吧…我既然留在雍城,自然得定定心心的留在这里,落得清闲是好事才对。” 岳蘅抿唇一笑,大眼宛若月牙俏丽,“二哥这一路上经历颇多,人也成熟大气了不少呢。” 第132节 殷崇诀与她并肩在院子里悠悠走着,垂眉淡淡道:“阿蘅是说二哥以往顽劣不懂事?” 岳蘅微微愣住,不过眨眼工夫,又自若的开口道:“二哥收到绥城的书信的吧?穆蓉生了个儿子。殷伯伯有了这个长孙,一定欢喜的不得了。大哥知道也一定很高兴,转眼都已经是做爹的人…真是…光阴荏苒如梭…” 殷崇诀轻笑了声,附和道:“是啊,一晃我也是做二叔的人,是该有个长辈的样子。阿蘅…也快要做娘亲了…我一下子有个两个好侄儿,这个做叔叔的,还怎么能一直没个长进…阿蘅说是不是?” “二哥的底子那么好,柴昭也没少在我跟前夸你得力,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岳蘅与殷崇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就算是在殷崇诀的身旁,可他却怎么也跟不近她的步子,只要稍稍靠近,岳蘅便会适时的让开,飘扬的裙角幽荡过殷崇诀的指尖,可还没等他轻捏住,那如水的柔软便悄然滑过,仿佛不曾触碰过一般。 “阿蘅…”殷崇诀迟疑着道,“王爷送你的那把金鎏弓,可是仿照你之前那把所制?” “嗯?”岳蘅撇头看了看殷崇诀,点头道,“御前献技时柴昭见过我的金鎏弓,虽是无法制的一模一样,但也有七八成的相似…尤其是…”岳蘅哧哧笑道,“他竟然还记得金鎏弓上的蔓藤纹…怎么说也算是难得了。” “蔓藤纹…”殷崇诀绷紧了身子,强作镇定道,“二哥记得阿蘅的袖刀,也是蔓藤纹吧。” 岳蘅笑嘻嘻的滑出袖刀,朝殷崇诀晃了晃道:“不就在这里么?” 借着灯火看去,岳蘅手里的袖刀薄如蝉翼,青光熠熠,手指握住的刀柄精美巧妙,盘绕着蔓藤纹路甚是顺手好用。 ——“果然是一样的蔓藤纹…”殷崇诀默念道。 “阿蘅是格外喜欢蔓藤么?”殷崇诀随意问道。 “不是。”岳蘅直接道,“我喜欢蔓陀花,不喜欢蔓藤的。不过是爹特别喜欢,他总说蔓藤坚韧,百折不摧,做人也要与这蔓藤一样才是,所以沧州家中种的最多的就是蔓藤。蔓陀花美艳,却娇嫩易凋,好看却难养活,他不喜欢我钟意那些…”岳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晶亮的眸子似乎也有些失神。 殷崇诀知道自己触到了岳蘅的伤心事,可自己好奇怀疑的那事还是得问下去,殷崇诀等了片刻继续道:“金鎏弓和袖刀都是如此,那你家旁的物件呢?也都有蔓藤纹路?” 岳蘅有些诧异的看向殷崇诀,“二哥今天总问我蔓藤做什么?” “不过是…”殷崇诀故作闲散轻松道,“不过是刚好说起阿蘅的金鎏弓,这才顺带着多问了几句。二哥敬重英雄,靖国公和岳小将军都是二哥心里的大英雄。” 岳蘅虽是觉得今日的殷崇诀有些异样,可仍继续道:“金鎏弓如此,大哥的长戬也是如此…”岳蘅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眶忽的有些潮润,低声道,“小弟尚在襁褓,自然是握不起兵器…娘为了让爹高兴,给小弟祈福所用的金锁片上…也寻工匠雕上了蔓藤纹…爹看了也是十分欢喜…”岳蘅仿佛看到了往日家中的和睦安乐,憧憬着道,“爹说,小弟自幼就要跟着蔓藤一样,直直向上,越过我和大哥呢…” “阿蘅别再说起那些让自己难过的旧事了。”殷崇诀难以自制的打断道,“都是二哥不好,不该问你这些,别说了。” 月色洒在殷崇诀悔恨自责的无声面孔上,那双桀骜自负的黑眸隐隐泛着哀色,殷崇诀的手不由自主的摸向怀里的金锁,侧脸看向沉默不语的岳蘅,皎洁的月色衬着她白皙的肤色闪出如璞玉一般的光泽。岳蘅垂着长睫,如水的眸子宛如一汪清澈见底的深湖,殷崇诀怔怔的望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女人,深湖里的他越溺越深,像是有什么拉扯着自己,只愿坠入其中,也是好的吧。 “二哥?”岳蘅见殷崇诀看着自己发愣,唤了声道,“二哥?” “嗯…”殷崇诀一个激灵回过神,自嘲的摇着头,“阿蘅…”殷崇诀正要摸出怀里的金锁,忽见院子口踱来一个英武的身影,指尖如触针般落下,俯首恭敬道,“王爷来了。” “夜色这么好,难得崇诀有心来陪阿蘅解闷。”柴昭自若道,“本王倒是有些冷落了她。” 殷崇诀不急不缓的迈开步子,沉稳道:“正好来问阿蘅还需要备些什么,这就要走了,王爷和阿蘅早些歇息。” 柴昭也未加挽留,微微点头允了殷崇诀的离开。 走出的后院的殷崇诀摸出怀里岳桐的金锁,就着月色死命看着,他可以确定,这就是岳蘅小弟的东西,但他不敢开口——岳蘅对已故家人的悲恸深隐于心,他要说,也绝不该是这个时候! ——阿蘅…殷崇诀将金锁收进怀里,喃喃自语着,若他真是你的小弟,二哥就替你看好,这次,你一定要信二哥! 次日清晨 殷崇诀疾步去军中寻到陆荣,才一见面就急问道:“快说,那个孩子,打听到了什么?” 陆荣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属下去打探过了,那男童名字唤做柳桐,虽不姓岳,名倒是一样。柳氏夫妇也是两三年前搬来的雍城,时间上与沧州攻破也差不离…看来…八成便是他了。二少爷…” 殷崇诀握紧手心道:“你们不动声色的盯着柳家,切勿被旁人看出异样来。在阿蘅临盆之前,此事万万不能泄露出去。” “二少爷再三吩咐过,属下等一定牢记。”陆荣点着头道。 “岳桐…阿蘅的小弟…”殷崇诀喃喃念着,“走,带我也悄悄再去看一眼。” 见殷家堡主仆二人神色匆匆纵马疾去,吴佑幽幽探出身子,身子傲立注视着翻滚的尘土道:“殷家那帮子人,自昨日起怎么就鬼鬼祟祟的?发生何事了?” 亲卫跟着看去,摇头道:“将军也知道,咱们跟殷家堡的人一向走不到一处,他们行事乖张不按常理,不过经将军提醒…这殷二少和陆荣几个…昨日巡城回来,确是避着大家伙儿,属下想起来了!昨夜陆荣带着几人很晚才回来,刚刚与殷二少应该就是说着昨夜的事吧。” “重元大哥才落难…”吴佑愤恨道,“这殷家的人就想使出什么幺蛾子么?王爷信他们,我吴佑可不信!怕是重元大哥也是遭了他的算计…走!跟我去瞧瞧!” 吴佑边说着,手已经伸向了马缰,纵身跃上跟着殷崇诀和陆荣往城外而去。 殷崇诀与陆荣来到昨日的淮河堤岸边,那一群孩童仍在原地嬉闹着,像是没有看见这两个大人。殷崇诀跳下马背,眼神寻着那个叫柳桐的男童,只见他还是昨儿那身粗布褂子,泥痕早已经凝做了硬块,他却浑然不知般仍是笑的欢实。 见侯门之后沦落至此,殷崇诀也是有些心酸,冲柳桐招了招手道:“你…到叔叔身边来。” 柳桐止住追赶同伴的步子,瞅着殷崇诀吸了吸就要流进嘴里的鼻涕,又拾着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把,拨浪鼓似的摇着头道:“不去!” 殷崇诀也不见昨日初见他时的满脸嫌弃厌恶,从怀里摸出他的金锁,冲他晃了晃道:“这个,是不是你落下的东西?” 柳桐眨了眨眼,木讷着道:“是我的是我的!你捡了我的东西,还给我啊!” “你过来,叔叔就还给你。”殷崇诀挤出笑容道,“还不快来。” 柳桐小跑道殷崇诀身前,伸手便要去抢自己的金锁,殷崇诀闪过手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桐垂头想了想,翻起大眼道:“柳…桐…” “这个金锁…”殷崇诀又看了眼道,“是谁让你戴在身上的?” 柳桐忽的有些惊恐,咽着口水不敢吱声,陆荣瞧着心急,捏着他瘦弱的肩膀道:“二少爷问你话呢,这块金锁,你是自小就戴着?还是你爹娘从哪里捡到给你的?” “别吓着他!”殷崇诀挡住陆荣皱眉道。 陆荣赶忙退开几步挤出和蔼之色,温声道:“你回答了咱们问的,叔叔给你买糖人吃。” 听到有糖吃,柳桐眼睛一亮,舔了舔唇道:“这是…” ——“好你个殷崇诀!” 话音未落,一击响鞭甩向殷崇诀攥着金锁的右手,殷崇诀手肘一麻不受控制的松开掌心,金锁被响鞭击到半空之上,吴佑狠抽马鞭迎着金锁落下的方向驰骋去,蹬着马镫跃起身子,稳稳的接下就要落地的金锁... 第133节 第98章 风雷引 听到有糖吃,柳桐眼睛一亮,舔了舔唇道:“这是…” ——“好你个殷崇诀!” 话音未落,一击响鞭甩向殷崇诀攥着金锁的右手,手肘一麻不受控制的松开掌心,金锁被响鞭击到半空之上,吴佑狠抽马鞭迎着金锁落下的方向驰骋去,蹬着马镫跃起身子,稳稳的接下就要落地的金锁。 ——“还给我!”殷崇诀顾不得手肘的血痕,怒视吴佑道,“把东西还给我!” “还有殷二少如此宝贝的东西?”吴佑哈哈笑道,“我可要好好瞧瞧,没准儿,还是殷二少通敌勾结的罪证呢。”吴佑边说着边看向手心,见不过是个寻常的祈福金锁,狐疑的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嘀咕道:“怎么就是个这玩意儿…不该啊…” “吴将军。”殷崇诀步步逼近朝吴佑伸出手心,“我再说最后一次,还给我!” 吴佑早已经在殷崇诀这里吃了不少憋屈,这会子身后还有不少军士跟着,哪里肯再遂了他的意思,就算看不出这小物件里的玄机,也不愿就这样还了殷崇诀。 吴佑眼珠子一动,拉过马缰道:“我瞧不出什么来,给王爷看看便是,你要的东西,去找王爷拿回去吧!” 言罢已经策马往雍城疾驰开去,殷崇诀急喘着气息对陆荣道:“你看着这孩子,切勿离开他半步!” ——“属下遵命!” 雍城,帅府。 吴佑跳下马背,身后护卫小心翼翼道:“将军,不过一个小金锁尔尔,也告不了殷二少什么罪名,不如…算了。省的王爷反倒责备起您小题大做…” “闭嘴!”吴佑又是一股子无名火涌上脑门,“连你也觉得我吴佑就活该被殷家踩在脚底么!小人才鬼鬼蛐蛐做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事,殷崇诀心思阴毒,我不信其中没有问题!” 见吴佑凛凛如风的大步走来,书房外的亲卫拦住道:“吴将军,少主才用过午膳正在小憩,没有非说不可的事,还请吴将军等会儿再来求见。” 吴佑想推开这二人,可自打出了李重元那事,自己胆子不知怎么的也小了不少,想了又想还是止住了冒进的步子,退到院里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等等…等等就好。” 也不知殷崇诀会不会即刻赶来,吴佑忽的又有些心慌,攥住金锁片的手心不住的渗着汗水,几次都差点抓不稳这块小小的物件。 ——“吴将军拿着什么这么紧张?”岳蘅扶着长廊笑嘻嘻道,“是寻到了什么宝贝么?” “见过王妃…”吴佑慌忙单膝跪地,还未按下膝盖,汗湿的手心一滑,本就小巧难握的金锁“蹭”的一声滑出了他的大手,朝着长廊边的岳蘅滚去… 金锁滴溜溜转哒了几下顿在了岳蘅的脚边,岳蘅低头看去,俏脸煞白一片,拉过身后的婢女道:“快,捡起来给我!” 婢女弯腰拾起金锁,吹了吹上头沾染的泥土,俯身举过头顶呈到岳蘅手边。 岳蘅颤动着接过,才一看清已经头晕目眩,身子一倾半倒在了身旁的立柱上。 ——“王妃您没事吧!”婢女赶忙扶住岳蘅孱弱耸动的身子。 岳蘅深吸了口气推开搀扶的婢女,“吴佑,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快说!” 吴佑见岳蘅苍白的面色也是一阵心慌胆怯,不知呈上这东西到底是福是祸,踌躇片刻脱口道:“是殷崇诀捡到的东西!就在城外农家边上…小孩子身上掉出的…王妃…怎么了?” “桐儿…”滚热的泪珠大颗大颗的涌出岳蘅的眼眶,“真的是桐儿?是不是…一个三四岁的男童!?” 吴佑回忆着道:“王妃说的不错,就是…就是一个三四岁的男童!” “桐儿,一定是桐儿!”岳蘅哭出声道,“桐儿,还活着么!” “桐儿…”吴佑摸了摸头,“那个男童看着好得很呐,就在城外淮河边上…刚刚还与其他孩子闹腾的欢…” 岳蘅鸣起响哨,后院马厩的白龙颠颠的晃荡到岳蘅跟前,岳蘅强稳着气息艰难的跨上马背,喘息着道:“白龙,我们去接桐儿!” 白龙欢腾的嘶鸣了几声,冲出了帅府。 ——“王妃!”吴佑回过神急的高喊道,“您等等…” ——“阿蘅!” 柴昭被院里的声响惊醒,一把推开房门,“阿蘅!” 吴佑单膝跪地慌乱道:“回禀王爷…王妃…王妃骑着白龙…往城外去了。说是…”吴佑的声音愈发错乱,“说是去接…桐儿…” “桐儿?”柴昭闭上敏锐的灰眸,“桐儿…是…岳桐…” ——“岳…桐…”吴佑脊梁骨惊出大片的汗,“岳桐…!” 柴昭抽过门边金甲护卫的佩剑,大步走出几步回望帅府道:“来不及去牵马了,你的马给我,你留在帅府,召集本王的亲卫速速去城外淮河边接应,不得有误!” 吴佑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做错了什么,恍惚着应道:“吴佑知道了…王爷,不如我也去?” 话语间柴昭已经翻上了他的坐骑,勒了勒马缰道:“让亲卫军速速去找我们!” ——“是…”吴佑才抬起头,柴昭策马的英姿已经消失在长街尽头。 雍城,城门外。 殷崇诀才冲进城门,只听帅府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黄衫身影愈来愈近,清脆的“驾”击荡耳边,夹杂着白龙熟悉的粗重喘息眨眼间已经擦过殷崇诀的身旁。 ——“是阿蘅!” “阿蘅!”殷崇诀调转马身去追岳蘅,“你听二哥说!” 殷崇诀的黑风坐骑脚力不输白龙,并肩与她骑行着道:“阿蘅,二哥尚未查清那个人是不是你小弟,本是想等水落石出,再告诉你的。” “二哥!”岳蘅一手拉着缰绳,一手高高举起岳桐的金锁,直视着前方道,“这是我小弟贴身的东西,昨日你试探我许多,也是为了这个?” 忽忽的风声刮扯着自己的面颊有些生疼,殷崇诀看着岳蘅果决坚韧的侧脸,“你身子这样重,赶紧回城去,二哥把那孩子带回来给你瞧瞧,是真是假不就可见分晓了?回去,阿蘅!” “我等不了这么久。”岳蘅狠抽马鞭道,“桐儿是不是尚在人间,我即刻就要知道!驾!” 第134节 淮河堤岸边的小径上,半个时辰前还孩童欢声笑语不断,这会子却是安静的许多,泥沙地里翻滚的痕迹还在,却是不见了陆荣和柳桐的身影。 “人呢?”殷崇诀环顾四周疑道,“难道陆荣把人送回去了?” “桐儿!”岳蘅高声唤着岳桐的名字,“是你么桐儿?” 单薄的马蹄声又至,一脸焦虑的岳蘅连柴昭到了身边也未在意,沿着小径一路高呼着,“桐儿!岳…桐!” ——“王爷也来了…”殷崇诀惶恐跪地道,“是崇诀的错。” “不关你的事。”柴昭并未看他一眼,直直追着岳蘅大步迈开,扯出岳蘅的手腕低声道,“把你弟弟的东西给我瞧瞧。” 岳蘅哽咽着停下脚步,艰难的摊开手心伸到柴昭眼前,“桐儿的…” 柴昭小心的接过,灰眸凝视着那已经有些发黑的“桐”字露出大片憾意,这般看了片刻,柴昭将金锁塞进贴身的怀里,将岳蘅拉近自己,不容分说道:“我答应你,若是你小弟当真还活着,我一定把他安好的带到你身边,再也不离开我们半步。可,现在阿蘅必须和我回城!” “桐儿刚刚还在这里!”岳蘅抽出手急道,“他就在这里!” 柴昭一步上前攥紧她的手心,另一只手贴近唇边鸣起鸽哨,白龙顺从的颠颠驰来,摇头晃脑的凑近他的臂膀蹭个不停。 “阿蘅…”柴昭低哑严峻道,“桐儿的东西此刻此地出现实在有些异样,待我和崇诀细细查清定会给你一个交待,阿蘅信我。” 岳蘅擦了擦眼角止住抽泣,白龙见主人落泪,哀啸了声朝岳蘅蹭着自己茂密的鬃毛。岳蘅抚了抚白龙,点头道:“是我有些鲁莽…这就先回去…” 柴昭灰眸溢出温情,托起岳蘅的手爱怜道:“我扶你上马。” 殷崇诀顾不得这头,四下张望着越发狐疑——“陆荣人呢?” 岳蘅一只脚才踩上马镫,骤的一声弩鸣划破天地见的澈静——警觉的柴昭猛然拉过岳蘅贴紧白龙的马身,只见一支锋利的弩/箭划过白龙的颈脖,溅起大片的血珠。 白龙痛苦的嘶鸣着,前蹄高高扬起差点掀翻还未站稳的岳蘅,颈脖的深痕让白龙剧痛难忍,撒开蹄子横冲开去,柴昭扶稳岳蘅,迅雷之势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一手抽出腰间的佩剑挡在身前。 ——“有埋伏!” 第99章 死生契阔 岳蘅一只脚才踩上马镫,骤的一声弩鸣划破天地见的澈静——警觉的柴昭猛然拉过岳蘅贴紧白龙的马身,只见一支锋利的弩/箭划过白龙的颈脖,溅起大片的血珠。 白龙痛苦的嘶鸣着,前蹄高高扬起差点掀翻还未站稳的岳蘅,颈脖的深痕让白龙剧痛难忍,撒开蹄子横冲开去,柴昭扶稳岳蘅,迅雷之势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一手抽出腰间的佩剑挡在身前。 ——“有埋伏!” 殷崇诀话音刚落,又是数支弩/箭射来,又急又烈,柴昭凌冽的剑势挥挡开这一阵,冲殷崇诀高喊道:“保护阿蘅!” 殷崇诀犹如一只奔袭的猎豹,闪电一般穿过不绝的箭阵,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小径边的密林道:“什么人?在雍城也敢如此放肆!” “哈哈哈哈哈哈”尖利的笑声让闻者心惊胆战,蒙着黑巾的无霜幽幽走出密林,阴森道,“殷二少真是命大,上次那一箭居然未能取得了你的性命!” “上次…”殷崇诀的手不禁摸向还隐隐作痛的旧伤,注视着无霜手上的弯弩喃喃道,“是你!暗箭伤我的…是你!” “不是人人都像殷二少这般好运的。”无霜收住笑声满是寒意,“这一次,你们一个都逃不掉!杀了他们!” 无霜一声令下,密林里疾步冲出数十名黑衣死士,手持各色兵器步步逼近这三人。 岳蘅出来的仓促并未带弓箭,见这一众来势汹汹,手心一张滑出袖刀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不住的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虽是面无惧色,可也有些难掩的心慌。 帅府里。 吴佑急急召集起柴昭的金甲亲卫,正要出府,李重元闻见动静走了出来,蹙眉看着百余亲卫,疑道:“出什么事了?王爷的人?” 吴佑俯首沮丧道:“我怕是又惹出什么事了吧,王爷去追赶王妃了,让我带上亲卫军去城外淮河边接应,回头再与重元大哥说。” 见吴佑神色慌乱急促,李重元也不便现在细问什么,点头道:“赶紧照王爷的吩咐去吧,切勿耽误了大事。” 目送着这众亲卫军,李重元眉心微动,直到最后一个人消失在眼前才转过身。 城外淮河边 不过顷刻,已有数名死士倒在了殷崇诀剑下,河边广阔并无可遮挡躲藏的地方,柴昭按了按岳蘅的肩,“不会有事的。”边说着,剑刃已经朝逼近自己的死士挥去。 无霜当然知道雍城的守军就快要赶来,振臂厉声道:“再放箭!” 又是十余支弩/箭呼啸划过,殷崇诀避闪着银光熠熠的锋弩,手里的剑式也有些招架不住的凌乱,柴昭将手里的佩剑扔给岳蘅挥挡箭势,自己单手夺过死士的弯刀,一刀封喉。 见这三人逃过这又一阵,无霜深眸赤红,双臂齐振怒喝道:“再来!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撑过几时!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进雍城时差点要了自己性命的那一箭,让殷崇诀后怕至今,一支支擦身而过的弩/箭惊的他后背阵阵凉汗,握着佩剑的手也不自主的发起抖来。 睿意的无霜冷冷观望着已经有些错乱的殷崇诀,唇边扬起得逞的笑意,“放箭放箭!杀了他们!” 岳蘅剧烈的喘着气,那一块金锁已经乱了自己的心神,突如其来的埋伏更是让自己心力交瘁,岳蘅剑术不差,可此刻的她自保已经艰难,压根帮不了柴昭什么。 腹中忽的一阵揪痛,岳蘅腿心一软,单膝跪倒在了泥沙地里,齿间咬紧下唇强忍着没有发声。 殷崇诀瞥见满脸痛苦的岳蘅,急道:“王爷,阿蘅她撑不住了…” 柴昭赶忙回头去看,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无霜弯弩在手箭锋脱弦——“柴少主,我不信,你也与那殷二少一般天生异相!去死吧!” 箭——势如急风,快若闪电。 银光晃过殷崇诀呆滞的黑眸,深深刻进岳蘅惊恐的大眼,岳蘅呜咽的哭喊在呼啸的疾风中是那么轻微无力——“柴昭…” 柴昭心口一沉,忽觉钻心的疼痛,他想伸手去拉岳蘅,可这一箭用力甚大,淮河边的泥沙湿滑,柴昭无力支撑,身体无助的倾落向河面。 ——“柴昭!” ——“王爷…”殷崇诀怔怔看着刺入柴昭心口的弩/箭,“王爷…” 岳蘅撑着剑锋站起身,朝落水的柴昭蹒跚的奔去,大片的水花溅在岳蘅湿润的脸上,岳蘅仰天哀嚎了声,跟着柴昭纵身跳下了淮河… 第135节 ——“阿蘅!阿蘅!!”殷崇诀撕心裂肺的跪倒在淮河边,“见岳蘅的黄衫纠缠着柴昭的黑衣,顺着急流的淮河水愈来愈远,“阿蘅!!你回来…你回来!” “大人,柴家军到了!”死士眺望开去道,“快走!” 无霜冷冷瞥了眼面如死灰的殷崇诀,阴声道:“柴昭已死,殷二少活着也便是苟活,我们走!” 马背上的吴佑听见密林里细碎的暗步声,已经暗叫不好,再看淮河边横竖着若干黑衣尸体,吓得面无血色惊跳下马背,“王爷!王爷呢!” 吴佑推着殷崇诀的肩,颤声道:“王爷呢!王爷人在何处?” 殷崇诀狠狠看向抽搐着的吴佑,“你为何现在才来!你现在来又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王爷中箭落水,就连阿蘅…”殷崇诀心口抽痛欲裂,“就连阿蘅…也随王爷去了…” 吴佑俯身看着奔涌不息的淮河,再看遍地尸身里并无柴昭和岳蘅的影子,颤栗的指向河面带着哭腔道:“王爷…王妃…”扑通一声直直跪在了泥沙里,“坠河了…” 闻讯赶来的李重元带着雍城守军奔赴城外的淮河,见柴昭的金甲亲卫沿着淮河寸寸寻着,更有人问船家借来了渔船,打算下水去试试。 “重元大哥…”吴佑像是见到了主心骨,“王爷他…怕是殁了…” 李重元止住吴佑的哭腔,阴沉着脸走近殷崇诀道:“你当时在场,你一字一句说给我听!王爷,王妃…到底发生了何事?” 殷崇诀僵硬着身子没有回头,呆滞着道:“该说的我都和吴佑说了,你问他。” “事情因你而起,我只问你!”李重元勒紧殷崇诀的领口抬高声音道,“你说给我听!王爷是不是已死,王妃是不是也跟着去了!” 殷崇诀冷笑着道:“你明明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李重元愤恨的扯开手,冲着就要推船下水的军士高声道:“淮河一路蔓延到北方,几百里上千里不止,你们如何如找?眼下又是雨季,水流湍急,光十里外就有若干支流,你们又怎么知道王爷王妃会往哪里去?不过都是无用功罢了!” “驸马爷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殷崇诀起身道,“活不见人,死…也不见尸?” 吴佑心里一沉,怯怯窥视着李重元的侧脸不敢吱声。李重元神色笃定道:“我与王爷十几年的情义,王爷的生死,我比你在乎!茫茫河面,殷二少聪明绝顶不该不知道这是大海捞针,但你若坚持要找,我绝不阻拦。”说着指着推船的军士道,“下水,一定要找到王爷和王妃!” 见殷崇诀面色晦暗眼角发红,李重元当然知道他多是为岳蘅离去的痛心,看他如此,李重元心底竟是泛起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快活,颔首道:“殷二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殷崇诀无力与他争执,失神的黑眸循着翻涌的淮河水阵阵湿润,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岳蘅会毫不犹豫的跟着柴昭跳进淮河,只是一瞬,不过眨眼的一瞬,他一次抓不住她,便是永远也抓不住了… 夜幕降临,望不见头的淮河闪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柴家军众军士无人敢相信柴昭已死,忠勇的子弟兵们奋力搜寻着滔滔河水,却是一无所获。 “没了…”吴佑哭道,“王爷没了…重元大哥,王爷和王妃…找不回来了!” 李重元喜怒难测的脸上不见悲恸,沉默的注视着毫无归意的柴家军士,镇定道:“既然无一人愿意放弃,那便一直找下去,免得有些人说我这个驸马不惦记王爷王妃的生死,给旁人落下什么口实来。找!继续找!” 殷崇诀已经听不清耳边的声响,双膝缓缓跪在了泥沙泥里,双手攥起一捧沙土,在手心揉搓成沫——“阿蘅…我的…阿蘅…” ...... ——“娘,阿昭不走!” 空空荡荡的柴王府里只剩下这对孤儿寡母,这个昔日无比荣耀的一等贵妇几日里已经被折磨的面容枯槁,不见半分昔日柴王妃的风采。英拔的少年双目通红,攥着母亲的手哭道:“娘,阿昭哪儿也不去,只会留在您身边,留在这里!” “烦劳二叔保住阿昭。”母亲像是没有听见儿子的哭喊,含泪忍着哀伤平静道,“你大哥与我只有阿昭一个儿子,跟着我怕也是时日不多,有二叔护着,我也能瞑目了。” “大嫂放心。”柴逸叹了声拉住柴昭的手,“阿昭是柴家的骨血,我豁出性命也定会护他安好。” “阿昭要陪着娘亲。”少年扯开手倔强道,“娘亲不走,我也不走!” “傻孩子。”母亲哀笑道,“离开,是为了再回来,终有一日,阿昭还会回来云都,回来王府的。” 柴逸警觉的朝府门外看了看,使劲拉着柴昭道:“耽误不得了,若是圣意已决,即刻就来王府拿你们母子也说不定…大嫂,您保重!我...带阿昭走了…” “走吧。”母亲凄然的转过身道,“让他走的越远越好,避开这人心之祸,山河之惑,走的远远的!” “娘…娘!”少年的哭喊声渐渐远去,再也无法在母亲耳边回荡。 ——“离开,是为了再回来,再回到云都,再回到王府…” 深湖里思念多年的母亲推开了柴昭伸向自己的手,像是有什么拉扯着柴昭,将他从就要窒息的痛苦中托起,微凉的冷风刮着他湿润的脸,有人不住的击打着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 他奋力的睁开眼,剧烈咳嗽着吐出大滩夹杂着泥沙的河水,喘息着道:“还有人!阿蘅还在水里!阿蘅还在水里!” ——“是那个怀孕的女人么?”老者慈霭的脸渐渐清晰,“你是她夫君?” “阿蘅,阿蘅在哪里!?”柴昭的心口一阵钻心的疼痛,环顾着四周一把拉住老者的衣袖,“是我妻子,她在哪里!” 船舱里女人的痛喊一声高过一声,柴昭听出是岳蘅的声音,撑起身子就要去过去,可浸泡了许久的腿脚早已经倦麻的难以站稳,老者扶住他宽慰道:“我内人在里面,你自己也伤的不轻,缓一缓再去瞧你夫人吧。” “阿蘅要生了?”柴昭深重的喘着气,指尖陷进老者的手心急问道,“她要不要紧?” “她先你一步被我们救上来,呛了些水并无大碍。内人在村里也时常帮女眷生产,你放心就好。”老者见柴昭的心口还插着支弩/箭,皱眉道,“何人这样心狠要置你们夫妇于死地,连个怀孕的妇人也不放过么!” 柴昭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他也奇怪为何自己一箭穿心竟还能活着,伤口虽是疼痛,可却只像是皮肉伤尔尔。柴昭咬牙拔出胸口的弩/箭,没有意料中皮肉的绽裂,铁器的撞碰让柴昭恍然顿悟。 “弩/箭伤的这样深你都可以和没事一样?”老者抚须震惊道。 柴昭摔下手里拔出的弩/箭,大手摸进怀里,触着那份灼骨的温热不住唏嘘,柴昭慢慢掏出怀里的东西递到老者眼前,仰头道:“护住我性命,便是这个了…” 第100章 产子 柴昭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他也奇怪为何自己一箭穿心还活着,伤口虽是疼痛,可却只像是皮肉伤尔尔。柴昭咬牙拔出胸口的弩/箭,没有意料中皮肉的绽裂,铁器的撞碰让柴昭恍然顿悟。 “弩/箭伤的这样深你都可以和没事一样?”老者抚须震惊道。 柴昭摔下手里拔出的弩/箭,大手摸进怀里,触着那份灼骨的温热不住唏嘘,柴昭慢慢掏出怀里的东西递到老者眼前,仰头道:“护住我性命,便是这个了…” 柴昭摸出的,正是从岳蘅手里接过的那块金锁。锁心的那个“桐”字被箭锋狠戳穿破,早已经辨认不出字迹,蔓藤零落却坚韧不改,如同岳家满门的英魂。 “真是老天庇佑!”老者惊叹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必有后福!” 第136节 ——“疼啊!好疼!!”岳蘅的喊叫愈发惨烈。 柴昭大步流星的冲进船舱,正要掀开掩着的帐帘,屋里的老妇咳了声道:“女人生产,男子进来做什么?小心沾染了晦气,出去出去,别误了事才好。” “柴昭…”岳蘅气如游丝的唤了声,“我丈夫…是他在外头…” “也亏了你说河里还有个人,不如我和老头子早就转舵走了。”老妇垫了块枕头在岳蘅的腰间,“使劲儿!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大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柴昭顿了顿步子,一把掀开帐帘走进,岳蘅扭头看向柴昭,才睁开眼泪水已经顺着腮帮滑落,呜咽的低咛了声:“柴昭…” 老妇无奈的瞪了眼柴昭,怨声道:“你不怕忌讳,我也不拦着你。使劲,使劲啊!” “忌讳?!”柴昭淡淡一笑道,“阿蘅能陪我一起赴死,我还怕什么忌讳?自此我们夫妻死生契阔,再也不会分开。” 岳蘅唇角挤出虚弱的微笑,汗湿的指尖摸向柴昭,柴昭紧紧扣住她冰冷潮润的十指,贴近自己的脸颊不住爱惜的摩挲着:“阿蘅,我在这里…” 岳蘅拼尽力气死命攥紧柴昭粗粝的手心,黄豆大小的汗珠渗出额头,混杂着眼角的泪水滚落进床褥,酥手青筋凸显,柴昭看的心痛,将岳蘅的头轻柔的抬起,倚在了自己的腿上,拾着衣袖擦拭着她不断渗出的汗珠,口中低沉的宽慰着。 岳蘅呜咽的痛喊了声,婴儿响亮的啼哭恰时响起——“生了!”老妇用备在一旁的旧衣裹住新生的婴儿,凑近看了看欢喜道,“是个小子!母子平安!” 岳蘅低喘着依靠着柴昭的身子,虚弱的说不出话来,指尖深按进他的皮肉里难以分离,二人缠揉着十指仿佛没有听见老妇的欢欣。 ——“是个小子哎!”老妇又喊了声。 柴昭低眉浅笑,将岳蘅的身子又拢紧了些,温声中含着喜意道:“有劳您了!小子闺女都不打紧,只要我的阿蘅安好无恙,便是天赐的福气了。” 老妇抱起婴儿往水盆处走去,边走边不解的自言自语道:“接生了也不下几十户,抱着内人不撒手,连是男是女都不上心的,这夫君还是头一个…” 岳蘅缓了缓,睁开泪光盈盈的大眼看向柴昭,唇齿微张轻轻道:“是个…儿子?” “嗯。”柴昭俯身吻住她汗湿淋漓的额头,“是个儿子。” 柴昭稍一使劲,胸前伤口的血珠又溢了出来,滴在了岳蘅的面颊上滑进了唇角。岳蘅触着舌尖的咸腥味,伸手去摸,见手心殷红一片,才止住的泪水又涌出眼眶。 ——“伤的重不重…”岳蘅无力的哽咽道。 “不准哭。”柴昭糙指按住岳蘅的眼角固执道,“才生下孩子的妇人流不得眼泪。我这不好好的在你跟前么,你我和孩子都好好的活着…都好好的活着…” 岳蘅强忍住泪水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挤出劫后余生的笑容,“阿蘅不哭…” 老妇洗干净新生的婴儿,抱起细看笑道:“真是个白胖结实的小子,模样也好的好。”说着回头看了看低喃缱绻的柴昭和岳蘅,见这二人虽是有些狼狈落难,可眉眼间不凡的气度却是不容小觑,感叹道,“爹娘都这么俊俏,难怪生出这么好模样的小子…” 老妇将婴儿抱到柴昭手边,叮嘱着道:“轻着点,可别使重了力气弄哭了你家小子。” 柴昭左胸还在滴着血,右臂小心翼翼的抱住儿子,老妇怕他初为人父还是有些笨拙,赶忙托起双手垫放在下头护着。 柴昭凝视着襁褓里安静的孩子,凑近岳蘅低声道:“阿蘅快看,咱们的儿子…” 岳蘅红着眼眶探头看去,婴儿刚刚还紧闭的眼睛忽的睁开,乌溜溜的圆眼对视着自己娘亲含泪的星眸,张嘴咿咿呀呀的喊了几声。 岳蘅扑哧笑道:“柴昭,他在说什么?实在唤娘亲么?” “傻!”老妇急道,“才生下的婴儿会说什么话?不过是喊几声罢了。” 柴昭抬起岳蘅孱弱的身体倚靠在自己的肩上,左右各看了看,看着老妇大笑道:“您看看,我有妻有儿,是不是不能再好!” 老妇蹙眉看着,不过片刻也跟着咯咯笑道:“好得很好得很,美得你一家。” “大娘见笑了。”岳蘅羞窘道,胳膊肘戳了戳柴昭道,“瞧把你乐的…” 老妇掀开帘子走到了甲板上,“母子平安。看他们累的累伤的伤,老头子你还不烧点吃的去!” 老者正往厨房去,老妇又急道:“记得宰一条黑鱼熬锅汤,放些葱花啊!” 柴昭与岳蘅又逗了会儿儿子,见他乖乖巧巧的瞪着大眼,咿咿呀呀的也不哭闹,岳蘅欣慰道:“看他多懂事,也知道爹娘是新新的,哭了也不会弄他吧…” “谁说的?”柴昭故意恼道,“就算是新新的爹娘,我这个父王怎么会带不好自己儿子…” “嘘…”岳蘅警觉的捂住柴昭的嘴,“小声点儿。” 柴昭会意的抚住岳蘅的手,点头道:“我知道,虽然这对夫妇救了咱俩,就算是为了他们平安,咱们也还是得小心才是,不能连累了人家。” “恩。”岳蘅轻轻触着儿子粉嫩的腮帮,贴近唇边亲了又亲,心有余悸道,“真是吓死我了。是娘亲不好,娘亲鲁莽,差点儿…害死了你们…” “这会儿不都好好的么。”柴昭温声宽慰着岳蘅,“旁人费尽心思要害咱们,就算避过这回,他们也是绝不会放手。老天有眼,我们命不该绝,这样也好,就让我柴昭好好看着,到底是何人费此周章谋我性命,又会是谁…”柴昭顿了顿幽幽道,“又会是谁,渔翁得利做出些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来…” 岳蘅放下儿子,撑着坐起身子,抹着柴昭裸/露皮肤溅上的血水,“让我看看你的伤。” 柴昭顺从的脱下罩衫,褪下半边中衣——左胸的伤口虽不算致命,可约莫也有一寸多深,久未医治血迹凝结成块,乍一看也是触目惊心。柴昭面色澄定毫无半分痛楚的模样,见岳蘅露出心疼之色,轻笑着自若道:“早就不疼了,我皮糙肉厚的,受点伤也不要紧。阿蘅为我生子的疼,胜过我这伤百倍不止,该我好好心疼你才是。” 岳蘅抽了抽鼻子,见船舱里甚是简陋也没有什么可以医治的东西,咬牙将被褥撕扯下一块,包扎住了丈夫的箭伤。 “那一箭…”岳蘅回忆着道,“有穿心之力,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柴昭摸出岳桐的金锁塞进岳蘅手心,“就是你小弟的东西,护住了我的性命。” ——眼前的金锁已被弩/箭几欲射穿变形,“桐”字早已经无法辨认,看着救下自己夫君一命的金锁,岳蘅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桐儿在天之灵。”柴昭安抚着心伤的妻子,“他知道姐姐从未忘记过自己,桐儿在天下也顾着咱们,顾着姐姐,顾着姐夫…” 边说着,柴昭按平金锁绽开的边角,看了眼熟睡过去的儿子,“阿蘅,不如咱们的孩子,也唤作桐,可好?” “桐…?”岳蘅喃喃着,“柴桐…柴桐。” “就叫柴桐!”柴昭抚住岳蘅微耸的肩。 “桐儿。”岳蘅含泪狠狠点了点头,“就是柴桐了!” 老妇端着饭食缓缓走进,岳蘅闻着满溢的香气眼中闪出光泽来,“多谢大娘。” 第137节 “别一口一个大娘。”老妇打断道,“叫我声封嫂,外面那个老头子,就是封伯了。” “封嫂。”柴昭起身恭敬道,“封伯封嫂救下我夫妻二人的恩情,在下没齿难忘,他日必将重谢!” 封嫂上下打量着身姿英拔,器宇轩昂的柴昭,也是暗暗赞叹他的不凡模样,放下饭菜道:“你们是惹下什么事?为何被人弄成这样?” 柴昭镇定道:“在下阿昭,内子阿蘅,本就是个走江湖的买卖人,妻子就要临盆便收拾生意打算回乡,谁料半路遇上贼人,夺我财富还想谋我们性命,这才…” “真是造孽!”封嫂挑眉怒道,“周梁开战,这一带趁火打劫的确是不少,夺了财务就罢,还要置人于死地做什么!” 岳蘅见柴昭说的煞有其事的认真样子,憋住笑岔开话题道:“封嫂备下了什么吃的,好香啊!” 封嫂止住骂声,盛了碗熬成奶白色的黑鱼汤递到岳蘅手边,爱怜的看着她道:“你们夫妇也是命大,我孙女明日生辰想吃些鲜货,我们老夫妻这才下河寻寻…救下了你们不算,这么好的货,也落了你的肚…快些趁热喝了,月子里的女人可得好好养着身子,吃的好才多多下奶呐!” 见岳蘅大口喝的欢实,柴昭低低的吁出一口气,朝封嫂微微颔首,不急不慢的拾起筷子。 封嫂见这二人惬意的吃着,知趣的退了出去。 “如何?”封伯凑近问道,“可有打听出什么来?” 封嫂笑了笑道:“说是走江湖的生意人,被贼人逼至于此…” “当真?”封伯半信半疑道。 “我是不信。”封嫂回头看了眼紧拉的帐帘道,“说的是滴水不漏…可是,还是被我一眼看穿…” “哦?”封伯好奇道,“你如何看出的?” 封嫂得意道:“旁的人,又累又饿,见到那么好的吃食还不跟饿狼一样眼直的扑上去?这一对倒好,女的得体矜持,男的大气内敛,吃的笃定的很…绝非和咱们一样的寻常人,该是…”封嫂压低声音道,“该是大有来头吧!” 嘉邺关 不过五日,未等殷崇旭和云修齐整兵马直往梁都而去,雍城的一封急信将所有的欢喜化作凄凉的悲恸。 ——“少主…少夫人殁了?!”云修拧碎手里的信函挥洒开去,“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 第101章 蔓陀寄情 嘉邺关 不过五日,未等殷崇旭和云修齐整兵马直往梁都而去,雍城的一封急信将所有的欢喜化作凄凉的悲恸。 ——“少主…少夫人殁了?!”云修拧碎手里的信函挥洒开去,“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 “我也不信!”吴佐咯吱作响的指节狠狠敲击着墙壁,“王爷大事未成,怎么会那么容易死!绝不可能,雍城,固若金汤的雍城,谁能在雍城取了王爷王妃的命?我不信!” 雍城的信使磕着头痛哭不止,“信中字字句句不假…雍城军士沿着淮河搜寻了三日也是一无所获…王爷和王妃…确是…殁了…驸马爷急召几位将军回雍城…共商后头征梁之事…” 惊闻岳蘅死讯,殷崇旭耳边一阵嗡嗡,哪里还听得进旁的话,双手撑扶着椅柄微抖着,“阿蘅…殁了…” “我不回雍城!”云修目光灼灼道,“雍城没有少主,我回去做什么?我自己去找少主,我信少主少夫人绝不会有事!” “云将军…”信使又磕了几个头,“驸马爷信中说的清清楚楚,让殷都统,吴将军和您三人一起回雍城…您若是不去…只怕驸马爷会动怒吧…” “李重元?”云修冷笑了声道,“我会怕他?柴家军何时轮到他说了算?你云爷爷我再说最后一遍——少主绝不会有事,我云修只会跟着少主,其余人的话,不过就是个屁!李重元还使唤不起我云修!刚刚我所言,你替我字字不落转告给李重元,我定会把少主少夫人寻回来!” “云修…”吴佐拉住他的衣袖道,“不得无礼…” 云修一把甩开吴佐的手怒道:“少主被奸人所害生死未卜,回雍城又能做什么?还好我云修从未着那一身盔甲,如今说走就走,也没人能拦得住。” 殷崇旭深目纠结,挥散信使道:“待我安置好嘉邺关布防,明日一早就和吴将军回雍城,你先退下吧。” 信使怯怯退了出去,大厅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殷崇旭。”云修打破寂静高声道,“你真要回雍城?到了雍城,可就是李重元说了算吧?” 见殷崇旭僵白着面孔不开口,云修又上前一步道:“你不会真的以为…少主夫妇已经死了?” 殷崇旭抬眼看着云修含义深刻的眸子,迟疑着垂眉道:“死不见尸,不可尽信!阿蘅可以逃出生天一次,也定然可以有第二次的…” “那你还回雍城做什么?”云修一拳击的案桌像是要散架。 “总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殷崇旭按住摇晃不止的案桌深锁眉头,“云将军,我与你不同…我弟弟...崇诀还在雍城…” 云修唇边飞扬起一丝会意的鄙夷,扫过吴佐犹豫优柔的神色,定格在了殷崇旭心事重重的脸上,“殷崇旭,难怪你留不住她。” 这话如惊雷一般震住了殷崇旭的心跳,不等吴佐反应过来,云修已经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正厅,直往马厩而去。 “云修!云修!”吴佐回过神想去追他。 “算了。”殷崇旭阻拦道,“云修想做什么,就随他去做吧。” 吴佐僵僵的瘫坐在楠木椅上,愣了许久绝望道:“殷都统…若是…若是王爷真的不在了…柴家军是去是留?就在眼前的锦绣河山…唾手可得…又会易于何人手上?吴佐不才,看不懂,也不敢懂…” 嘉邺关后头,是梁国纪氏仅剩不到半壁的江山。殷崇旭当然知道,如果自己挥师继续前行,半壁天下已在脚下,纪冥虽还未死,可残余的梁军已经不足为患,此时回雍城,实在太可惜。 见殷崇旭一贯纯实沉着的眼神也有些遮掩不住的悸动,吴佐苍白着脸颊哆嗦着挤出话来——“殷都统…我的弟弟…也在雍城。” 两双颤栗的眼睛无声的对视着,殷崇旭低叹着垂下眼。 “王爷深谋远虑…”吴佐苦涩道,“殷都统与我就算领兵一路高歌猛进至此,也是非回头不可了。” 殷崇旭示意吴佐无须再说下去,收起案桌上摊放多日的羊皮卷图道:“你我牵绊重重,又受王爷重恩,不该有什么念头。是去是留,等到了雍城再议吧。” 吴佐张了张嘴,低沉的应了声,听见外头云修疾奔出去的马蹄声,忽的露出些许羡意,“自小我和弟弟都觉得云修无亲无故,甚是可怜。眼下来看,云修孑然一身如风一般自在,反倒是我们兄弟…怎么也比不过他。” ——“殷崇旭,难怪你留不住她!” 第138节 殷崇旭揉紧手里的羊皮卷图,眼前闪过岳蘅俏丽的笑颜,心头一痛几欲喘不过气来。 淮河,渔船上。 甲板上的柴昭望着愈来愈近的岸边,指着问道:“封嫂,前头是什么地方?” 摇浆的封嫂擦了把汗道:“是咱们淮村。” “淮村?”柴昭摇着头道,“滨临何处,隶属哪里?” 封嫂想了想道:“没人管的破村子,离雍城五十里尔尔,算不算是雍城的地方?” 柴昭约莫已经知道自己所在,朝封嫂淡淡一笑道:“大树底下好乘凉,雍城可是个好地方。” 渔船靠岸,柴昭掀开帘帐走近岳蘅,脱下罩衣披在了她肩上,低哑道:“到岸了,外头风大,小心些身子。” 岳蘅拢紧领口,怜爱的看着襁褓里的柴桐,见他酣睡的逗趣模样,抱到柴昭跟前道:“你瞧瞧你儿子,醒了吃,吃了便睡,乖巧的让人心疼,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吗?” 柴昭碰了碰柴桐粉嫩的小脸,揽过岳蘅的肩道:“我自小就懂事,桐儿这样遂我,不也好得很?” 正说着话,一个翠衣少女小跑上岸边,挥着手高喊:“怎么才回来啊!碧儿等了一宿了!” 岳蘅见那少女年纪小小,不过十四五岁的瑰丽韶华,明眸皓齿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知道她定是封嫂口中的宝贝孙女,远远朝她微微颔首,碧儿见船头站着一对陌生男女,探着头瞧了瞧,迟疑的顿住了步子不敢再迎上前。 “奶奶。”碧儿戳了戳封嫂低声道,“兵荒马乱的,你和爷爷怎么什么人都带回来啊?” “是贵人!”封嫂掐了把孙女的腮帮低笑道,“信奶奶的,绝不会错的。” 碧儿跟了岳蘅几步,想去看一眼她怀里的婴儿,才抬眼又有些不敢,悻悻的缓下步子默默跟着。 “奶奶,给我打的黑鱼呢?”碧儿见鱼篓里只有些寻常鱼虾,蹙着秀眉有些不乐意。 话音刚落,柴昭摸出一锭银子朝碧儿抛来,碧儿眼疾手快的接下,凑近星眸狠命看了看,欢喜道:“奶奶,是银子呐!真是!” 封伯封嫂对视了眼,封嫂拉过一惊一乍的碧儿,低声道:“都说了是贵人,咋咋呼呼做什么!快拿着银子去集里,夫人才产子,赶紧买些红糖肉食回来,还不快去!” “哦…”碧儿又好奇的瞅了几眼柴昭和岳蘅,蹬着小碎步赶忙往集里奔去。 柴昭环顾淮村,见虽是破旧的渔村,可民风也算淳朴,封家穷了些,可总也能帮岳蘅做下月子。 岳蘅看出柴昭的心思,拉了拉他的衣角道:“咱们不赶紧想法子回雍城么?” 柴昭按住岳蘅的手道:“阿蘅这一胎生的不容易,实在受不得半点苦了。这里离雍城还有颠簸,留在这里也能等我把伤养好,咱们再从长计议。” “可你若不在…”岳蘅目露深意道,“雍城可挡一面的…唯有一人。” 柴昭澄定自若道:“那人是忠是奸,很快便可见分晓,阿蘅不觉得,你我借此契机避开雍城,恰恰是件好事么?” 岳蘅不再说话,略带虚弱的倚在了柴昭肩上,柴昭抱过桐儿,一手搂紧岳蘅贴近自己,沙声宽慰道:“记得我说过什么?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还有我们的桐儿。” 雍城外。 苍茫的淮河边,寻了数日无果的柴家军士渐渐散去,孤零零的渔船在河面上随意飘荡着,满是荒凉惨淡。 望不到尽头的堤岸上,殷崇诀牵着黑风驻足良久,寒风凛冽,风声划耳不绝,殷崇诀一身单衣像是感觉不到逼近的深冬,面上冻结的轮廓锁住了自己悲哀的神情。 “黑风,跪下!”殷崇诀拍了拍身旁的黑风。黑风顺从的屈下前蹄,头颅望天发出悲鸣之声,大眼盈盈似乎也有泪光闪动。 殷崇诀扯下黑风背上的竹篓,里头大把的枯枝无力的缠绕在一处,残留的蔓陀花芯干结成块,犹如他自己再也没有生机的心。 殷崇诀双膝跪倒在泥沙地理,裸/露的指尖失神的刨着沙坑,艰难的分开蔓陀的茎干,挨个儿按进才刨出的沙坑里,再一个个填满砂砾。这般做了许久,指尖被砂砾枯枝磨的露出瘆人的血肉,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仍如行尸一样僵僵的动作着。 埋下最后一棵蔓陀花杆,殷崇诀憋忍许久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望着白茫茫的淮河水高声嘶喊,一声,又一声。 ——“阿蘅!阿蘅!你应二哥一声,应二哥一声!” 淮河东逝,苍穹无声... ——“我叫岳蘅,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殷崇诀。” 殷崇诀到死也不会忘记那张清丽逼人的脸,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姑娘,就算这样悲伤的沉默,也是那么好看。 ——“阿蘅,你逃不掉的。我殷崇诀今生非你不娶。待大哥娶完亲,可就是我了。” ——“这不是逃掉了么?殷二少。” 岳蘅清亮的笑声在耳边回荡不息,自此,这个女人也只有在自己眉间心上了。 “阿蘅…”殷崇诀滴血的手心捧起粗糙的砂砾挥洒向滔滔的淮河水,“二哥不该放手的!”殷崇诀仰望苍天哀声不止,“二哥后悔…二哥后悔了!你回来…回来二哥身边…我们留在殷家堡,再也不出去…阿蘅,好不好,好不好!你回答二哥一声!!” 风声呼啸不绝,天公无言相应。 ——“时光终是无法倒转,二哥,你说是不是?” “殷二少对岳蘅深情不露,让人动容。” 一个身影缓缓踱近哀恸的殷崇诀,声若游丝。 第102章 山惑 </br> “二哥后悔…二哥后悔了!你回来…回来二哥身边…我们留在殷家堡,再也不出去…阿蘅,好不好,好不好!你回答二哥一声!!” 风声呼啸不绝,天公无言相应。 “殷二少对岳蘅深情不露,让人动容。”一个身影缓缓踱近哀恸的殷崇诀,声若游丝。 第139节 殷崇诀听出说话那人,冷冷的没有转身,凝住泪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重元拂过蔓陀风中摇曳的枝干,“蔓陀娇嫩,移栽也是难活,殷二少何苦如此。你心上那人就算知道这个二哥带她这样痴心,也是不会回来你身边了。活着是这样,死了...亦是。” “住嘴!”殷崇诀愤愤起身,按住惊颤的剑柄道。 “殷二少别急着离开。”李重元唤住他起脚的步子,“难得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咱俩虽是谁也不曾看顺眼过谁,可殷二少脚下就是万里河山,看在这步步千钧的份上,殷二少也没有话与我说么?” 殷崇诀顿住步子,侧身看了眼似笑非笑的李重元,黑眸幽转溢出不屑之色,“驸马爷,你的心,太急了。” “心急?”李重元低笑道,“王爷殒命,京师的皇上一定龙颜悲痛,重元要为皇上分忧,为子民谋福,要做该做的事实在太多...你说我心急,只怕我还不够急。” “王爷和阿蘅生死未卜,谁又能肯定他们真的已经不在人世?”殷崇诀意味深长的注视着李重元遮掩不住欲念的眼睛,“驸马爷,别怪我没提醒你,步子迈的太快,容易出事。” 李重元扫过绵延数百米的曼陀枝干,幽幽道:“当日一劫殷二少你看的清清楚楚,王爷王妃是否还可能有一线生机你会不知?葬花寄哀...殷二少也知道佳人已逝,难以复得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殷崇诀拂袖怒道,“管好你自己吧。” “殷二少!”李重元扬唇一笑,“殷家是攻梁功臣,你殷崇诀更是夺下雍城的第一人,功劳早已经传进京师递到皇上跟前,殷家之贵,可想而知。” 殷崇诀挺直脊背不去看李重元,李重元继续道:“可驭大周千军万马的王爷已经不在,试问大周柴家,还可用何人?”李重元这般发问,眼睛窥视着身子屹立不动的殷崇诀,见他面容冷峻,不见喜怒逢迎。 “驸马爷拐弯抹角说了许多。”殷崇诀冷笑一声,“不就是想与我说,他日柴家军都将尽归你麾下,柴家无子,能指望的...也就是你这个入赘的女婿。” 换做往日,殷崇诀这番话必定字字戳痛李重元,可今日听来,李重元却丝毫不觉得刺耳,反倒有些得志的快意,“殷二少是个聪明人,难怪王爷对你们兄弟如此器重。重元还记得,与王爷踏进绥城之时,王爷对殷家寄予厚望,你们父子也果然没有让王爷和皇上失望。王爷慧眼识才不假,我李重元...”李重元几步走近殷崇诀,“也是惜才之人,必会不计前嫌...” “前嫌?”殷崇诀闪开步子笑了声,“驸马爷言重了。崇诀何时与你生的嫌隙?” 李重元一时不明白殷崇诀话中深意,附和笑了几声,别着手望向滚滚淮河,“崇诀,待你大哥和吴佐他们回来,天下之势,你说给我听听,梁国是攻是留,你也说给我听听。” 殷崇诀拾起一枚石子抛下河面,翻涌的河水顷刻间吞没了微小的石子,殷崇诀拍了拍手心道:“天下之势如同眼前的淮河水,明涌不息,暗涌莫测,你我都像是刚刚那枚石子,融在这天下里微乎其微,谈何把控?驸马爷抬举了我殷崇诀,也未免抬举了自己。要想翻云覆雨,得先掂掂自己的分量。崇诀不才,让你错爱了。” “你...”李重元面露窘色,“光明大道你不走,非要与我作对!王爷雄才大略又如何?他已经死了!帝业宏图已是烟消云散,而予我的机会,才刚刚开始...” “非也,非也。”殷崇诀竖起食指晃了晃道,“不知道驸马爷还记不记得,我爹曾与王爷说过,当日我殷家堡归顺的,不是大周国,不是南宫家...只是...柴少主。” 李重元黑眸微动,莫测的打量着殷崇诀含义不明的神色。 “我劝驸马爷收起那些念头。”殷崇诀恋恋不舍的回望蔓陀,“就算王爷不在,天下也绝非寻常人可谋,谋事难于登天,殒命易如反掌。驸马爷身份贵重,该好好珍惜这份荣华才是。” “殷崇诀!”李重元愈发不甘,喝住他道,“我哪里不如柴昭!” “黑风,我们回城去。”殷崇诀拉住黑风的马缰迈开步子,“要是看见了白龙,我们就一并带着,替阿蘅照顾它。” “殷崇诀!!” 黑风边走边左右张望着,像是在寻着昔日旧友白龙的踪影,可荒野茫茫一览无遗,黑风沮丧的揉搓着马蹄下的泥土,发出阵阵嘶鸣。 “黑风。”殷崇诀揉着它茂密的马鬃喃喃着,“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口回绝了那李重元?” 黑风闷哼了几声喘着粗气。 “李重元,成不了事的。”殷崇诀甩着缰绳嗔道,“就算柴家无子无丁,也绝对轮不到他坐上泽天大殿那张龙椅!” 黑风蹭着殷崇诀的臂膀像是好奇不解。 “若不是他们踏进绥城...”殷崇诀哀色又显,“柴昭就不会与阿蘅重逢,就不会从我身边带走阿蘅!我与阿蘅...怕是早已经成亲,在殷家堡过着快乐自在的日子...与阿蘅生儿育女的也该是我,又怎么会轮得到柴昭!” 黑风仰头嘶吼着,像是也替身旁的主人忿忿不平。 “柴昭既死,阿蘅也不在了...”殷崇诀忍住就要夺眶的热泪,手心攥紧马缰按进绽裂的皮肉,“我还要替旁人卖命么!锦绣山河,谁人不喜。李重元,老天不光给了你机会,予我而言,又何尝不是!” 殷崇诀翻身跃上黑风,狠抽马鞭直往雍城而去。天地间英姿飒飒,气盖云天。 沧州城,靖国公府。 这几日沧州乌云密布,崔文边干着活,边不时抬头看着压抑的苍穹,手里的动作也有些慢下。 哒哒的马蹄声踏着青石板路愈来愈近,崔文擦了把汗站起身,推开宅门往长街看去—— “白龙!?” 白龙哀鸣着奔近熟识的崔文,马首朝他身上蹭去,将裸/露的伤口凑近他眼前。 洁白如雪的马鬃早已经被大片的血迹黏腻凝住,历经数日风吹日晒,颈脖上的深痕更是触目惊心,崔文暗叫不好,将白龙牵近靖国公府,唤出下人急急吩咐道:“速速去守将那里,雍城那边...可是有异样!” 下人赶忙撒腿就去,崔文寻出治伤的草药,洗净帕子替白龙擦拭着颈脖的血污,白龙痛的长啸不止,晶亮的大眼满是惊恐悲痛,似有无数话语要对崔文倾诉。 崔文安抚着白龙,低声道:“你千里迢迢回来沧州府里,是不是阿蘅出了事?” 白龙通晓人性般的点了点头,又是哼哼了几声屈膝跪在了地上。 崔文心头紧揪,“不该啊!阿蘅有柴昭在身边...莫非...柴昭也遭了不测!?” 白龙一眨眼,蚕豆大小的水滴骤的滑落,马身伏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 才替白龙医治好伤口,打探消息的下人连滚带爬的冲进府里,哭喊道:“崔叔...守将才收到的消息...祁王殿下...还有咱们小姐...中下梁军的埋伏...掉进淮河,尸骨无存!” 白龙支撑着疲乏不看的身子站立起来,狠蹬着马蹄想冲向那人,鼻孔热气沸腾满是怒火。崔文死死拉住马缰,“中了埋伏!柴昭已经贵为王爷,旁人没事,没什么偏偏是他和阿蘅!掉进淮河,尸骨无存?既然尚未找到,谁说他们就一定会丢了性命!” “驸马李重元的书信里,就是这么说的...”下人战战兢兢道。 “那就要问问这位驸马爷,有没有四处去找回王爷夫妇了!”崔文果敢的深眸迸出逼人的锋芒。 崔文缓了缓气息,看向呜咽的白龙,抚着它的脑袋蔼声道:“白龙,还跑得动么?” 白龙摇头晃脑的揉着马蹄,又在原地蹦跶了几下以显精神。崔文满意的点了点头,“阿蘅没有白疼你,能不能找回阿蘅和她夫君,也要看白龙你了。” 第140节 白龙俯首吃了些院子里的枯草,扬起前蹄就要带着崔文往府外奔去。崔文将马缰递给那下人,叮嘱道:“先带白龙去马厩,掌一副新的马蹄马镫,再喂饱些。” ——“崔叔,您是要...?” 崔文脱下家常的罩衫,甩在脚边道:“李重元他们可以当祁王夫妇殒命置之不理,我崔文却不信,白龙通晓人性,自幼由阿蘅养大,跟着白龙,一定可以找到阿蘅!” 淮村 碧儿帮封嫂忙完岳蘅的吃食,拧了把湿帕子洗了洗脸,搬了把竹凳在柴火边坐下,举起斧子就要砍下。 柴昭踱近笑道:“你年纪小小的,这样的粗活也做得动?”说着撸起袖子道,“我帮你。” 碧儿惊得差点摔下凳子,忙不迭摆着手道:“不行的,奶奶说你们是大贵人,还有你给的那钉银子,买了许多物件还没花完...听奶奶说,你还受了伤...” 柴昭抽出她手里的斧子,自然的盘腿在院子里坐下,单手握斧一击劈下,碧儿看直了大眼,惊道:“贵人在家也劈柴火吗?” 柴昭也不应她,浅笑着挑拣合适的枝干。 里屋的封嫂探出头看了看,正要训孙女几句,岳蘅笑盈盈道:“封嫂,你白日从集市回来,淮村可有什么异样?” 封嫂不解道:“好得很呐。” 岳蘅想了想道:“我们夫妻在雍城外遭的祸事,死了不少人,动静不小...雍城的守军没有四处拿人么?竟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封嫂摇头道:“我也觉得纳闷...兵荒马乱不假,就不顾百姓安生死活了?也罢也罢,你俩抱住性命就好,亏的柴家军还以仁爱自居,也不过如此吧。” 封嫂又与岳蘅随意聊了几句便退了出去,柴昭见屋里只剩岳蘅,掸了掸手心的木屑走了进去,才想哄一哄儿子,大手已被岳蘅拉住。 “柴昭...”岳蘅叹了声道,“淮村离雍城不过几十里...李重元,也是真不顾你我死活了!” 第103章 细水流年 封嫂又与岳蘅随意聊了几句便退了出去,柴昭见屋里只剩岳蘅,掸了掸手心的木屑走了进去,才想哄一哄儿子,大手已被岳蘅拉住。 “柴昭...”岳蘅叹了声道,“淮村离雍城不过几十里...李重元,也是真不顾你我死活了!” “李重元…”柴昭从岳蘅怀里抱起心爱的儿子,带着胡渣的下巴轻轻蹭了蹭他柔嫩的米分颊,“我已经料到他会如此。自从我被叔父带回,就已经是他眼中的拦路虎,就算平日里他对我言听计从甚是尊敬,骨子里…也终是有些妒恨不平吧。” 岳蘅见柴昭很是平静的逗趣着儿子,脸上并无半分惊慌失措,试探道:“莫非…你早已经有了对策?” “我只想和阿蘅落得几日的清闲静好。”柴昭靠着岳蘅坐下,“还有我家桐儿。其余的,我顾不了许多。” 岳蘅知道柴昭不想让月子里的自己烦忧这些,便也不再追问,见桐儿的嫩脸被柴昭的胡渣蹭出了红色,心疼道:“没轻没重的爹爹,这你也舍得!” “男孩子粗糙些也无妨的。”柴昭低笑着端详着儿子乌溜溜的大眼,柴桐已经长了好几日,张开的眸子也是与自己一样游离于黑白之间的鸽子灰,柴昭越看越欢喜,一只手紧握住岳蘅道,“我该怎么谢阿蘅才好!” 岳蘅抢过柴桐小心的安置好,恼恼的看着柴昭零星的胡渣,抚了抚也觉得磕碜,“坐着别动,我帮你。” 柴昭拂开衣襟端坐好,凝视着岳蘅笑而不语,一副任由她摆弄的模样。岳蘅摸出袖刀,拾起衣袖擦了擦,贴近柴昭的下巴唰唰晃了几下,见柴昭还是动也不动,顿觉有些无趣,低哼了声开始了动作。 细碎的胡渣散落在岳蘅铺好的帕子上,岳蘅乌眼眨也不眨的紧紧盯着手里的刀片,小心翼翼的刮去残留,指肚还不忘摸了摸,满意道:“这样才好。” 岳蘅正要收起袖刀,薄若蝉翼的刀片已被柴昭两指轻巧的夹住。 “我可是记得…”柴昭摩挲着犀利的刀刃露出笑容,“有人说过,要用这把袖刀剐了我的眼睛…阿蘅记不记得是谁说的?” 岳蘅骤的松开手,瞪了眼他道:“不记得了。” “阿蘅不记得,我替你记着。”柴昭挑了挑眉将袖刀塞回岳蘅的衣袖,“这可是咱们之间的秘密,谁也不许说出去。” 才这样说着,熟睡的柴桐忽的哭出声来,唇齿咿咿呀呀的像是也有话要说。岳蘅忍俊不禁转身去哄儿子,“你儿子可也听见了,往后这可是三个人的秘密。” 柴昭见妻子满足幸福的笑脸,就算是在这样的旧屋里,岳蘅的眸子仍和往昔一样闪亮耀目,柴昭知道——就算这一世只能安居于此,这个女人也会对自己不离不弃,生死不移。 ——“少主,你眼中哪里瞧得见过什么女人?怎么辽州一行,连婚事都定下了?”云修狡黠的挤了挤眼睛,戳了戳柴昭压低声音道,“您与我说说,那个岳家的女儿,是不是让人惊为天人,可是比天上的云霞还要美!” ——“生的是不错,可也没你云修想的那么夸张。”柴婧见柴昭不语,瞥了眼他笑嘻嘻道,“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怕是还没长开也说不定,大哥,你说是不是?” ——“长没长开少主也瞧见了?”云修蹭的蹦起身子,指着柴昭不怀好意的晃着手指,“噢…我知道了!好你个少主,还以为您对那位岳小姐一见钟情,原来…原来是…不得不娶啊!” 见柴婧哧哧笑个不停,柴昭翻下后院的大楸树,将手里攥了许久的金羽箭珍爱的收好,灰眸直直看的云修有些发慌,云修赶忙憋住笑,“少主莫怪,我胡乱说说,无心伤了少夫人的清誉。” ——“瞧他爱惜那支箭的样子。”柴婧指了指露在衿带外头的金羽,“那是人家给他的信物,箭如其人,明年等岳小姐嫁进来,还不知道被你家少主宠成什么模样呢!” 柴昭幽幽一笑,低哑道:“做了我妻子,我想怎么宠,就怎么宠。云修你若是不服气,变做个女人瞧瞧,看看能不能比得上我的阿蘅?” ——“嗨!”云修弯腰笑岔了气,“我的阿蘅…郡主你听你听,笑死我了…” 辽州一别,苍山的每一个夜晚柴昭都在想——为什么只是一眼,自己就认定了那位岳家的小姐,沧州岳蘅。 蛰伏数载,困苦尝遍,那一抹无忧笑颜让他心醉神迷。武帝面前不卑不亢的稚嫩,与纪冥比箭时的顽劣率性,惊鸿三箭划破天际,射中的岂止那三只鸟雀。身未动,心已远,柴昭沉寂多年的心已为白龙上的黄衫少女所破。 自此,也只有她了。 ——“岳小姐,不过一年,我就会来沧州接你。” 她看着是不情愿的,可她却没有拒绝。柴昭知道,这个死犟的少女并不讨厌自己,她一定,会跟着自己回去苍山,一生一世。 “想什么呢?”岳蘅见柴昭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伸手摸了摸脸疑道,“我脸上是沾了什么东西?” “不是。”柴昭握住岳蘅温热的手,缓缓贴在自己心口,温声道,“阿蘅,如果…如果我袖手天下,不再去理会那些打杀纷争…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守诺言?” “你拿命护我,用心守我,你想做什么,我都跟着你。”岳蘅不知丈夫所想,闪着星眸一字一句道。 “可我答应过你。”柴昭的心跳缓慢有力,“你与我成家,我为你复国,你要的锦绣河山,我许给你。而下国未复,仇未报,山河谁主也是莫测,我答应你的事都还没有允现…” 岳蘅扑哧一笑,抽出被柴昭攥着的手轻盈的搂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根轻声道:“有国无家又如何?山河锦绣,也比不上岁月静好,柴少主你想多了。” 柴昭快意大笑出声,揉了揉岳蘅的发髻将她按进自己宽实的胸膛。寒风丝丝透过满是裂痕的砖瓦,可屋里,却满满的都是温情暖意。 第141节 雍城外 云修快马加鞭,单骑疾行,不过三日就到了柴昭岳蘅出事的淮河边。云修还记得,自己率军离开时走的也是这条沿河的堤岸,可今日回来,原本空空荡荡的堤岸上,已经郁郁种上了绵延半里之远的蔓陀。 “蔓陀花…”云修跳下马背,捻起一片枯黄的蔓陀叶看了看,“是蔓陀…” ——“阿蘅最喜欢的就是这蔓陀花…” “这会子能做此事的,也只有殷崇诀了。”云修哼了声不屑的扔下手里的枯叶,“有工夫风花雪月,怎么不见去把她找回来!我呸!” 云修正要离开,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停下了步子,走近寒风里就要折断的蔓陀树干,低头看向早已经枯萎的花蕊。 云修略微迟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块汗巾,抠出花蕊里结下的蔓陀花籽,小心翼翼的拢进干燥的汗巾,细细的包裹住又塞回怀里。 “少夫人也说蔓陀难养活,带回周国又有何用?”云修懊恼的自语着,“你真是天下头号的蠢人…”可才要把汗巾抖开,云修又是有些舍不得,叹了声止住动作,“罢了罢了,带回去也好,就算不能建功立业,总算还能给郡主带回些什么…没准…能开出花呢…”云修咧了咧嘴,又按了按心口的蔓陀花籽,回望阴霾下前途叵测的雍城,头也不回的沿着淮河而下。 淮村,集市。 “老封家是钓到了什么大鱼吗?”摊主逗着碧儿笑道,“隔几日就买那么些个好东西回去,还是你奶奶急着把碧儿你养的白白胖胖,好早些说个好人家?” 碧儿秀眉一蹙,啐了口道:“说也说不到你家去,美得你!”说着将刚切好的猪肉用荷叶包裹住,甩进了身后的竹篓,又寻着鲜果子去了。 ——“有说淮河里藏着金鲤,莫不是被老封家捞上来了?”有人窃窃议论着道。 碧儿白了眼嘀嘀咕咕的乡亲,哼了声晃荡着步子。 不远处,一个额束缎带的黑衣男子已经默默盯了碧儿许久,见这小姑娘像野鸭子一样灵活的穿梭在集市嚷闹的人群里,男子嘴角扬了扬,恰到好处的尾随着她欢快敏捷的步子。 走到僻静无人处,碧儿突然顿住步子,纤腰一扭瞪住后头那人道:“跟了我半晌了,想打劫你小姑奶奶我么!” 云修啃咬着手背低头一笑,咳了声道:“在下路过而已,哪有跟着小姑奶奶你了?幻觉,只是个幻觉。” 碧儿叉着腰道:“淮村就这么大,哪个人我不认得!你明明是外头的人,跟着我封碧儿,想做什么?” 云修听到“外头的人”,止住笑又上前了几步,碧儿看着泼辣,骨子里还是有些胆怯,碎步朝后挪了挪,警惕的看着云修不敢眨眼。 “你刚刚说外头的人…”云修低声缓缓道,“碧儿姑娘除了在下,还有没有在淮村见过旁的外人?”云修见碧儿涨红了脸眼神闪烁,又压低声音道,“一男,一女。女的…临盆在即。” 碧儿见云修腰间悬挂长剑,黑眸炯炯让人难以逼视,寥寥数语字字铿锵,颤着牙齿道:“没有…没有见过。” “扯谎的可不是好姑娘。”云修身姿不改道,“你刚刚在集市摸出的银锭子…” 碧儿听见“银锭子”,手心不由自主的摸向腰间的钱袋,吞咽了想喉咙动也不敢动。云修看在眼里,继续不紧不慢道:“那银锭子,一锭就够淮村的船家忙乎十日不止,难不成…封家真是捞到了淮河里的金鲤?要么就是…”云修黑眸一动定在了碧儿惊慌失措的脸上,“要么就是,你们老封家劫了财,落了人家的银子!” “不是的!”碧儿惶急慌忙的摆着手,“是他给了奶奶银子,让我给他夫人置办月子的吃食物件!是贼人劫的他们,不关我家的事,他家的小子,还是我奶奶给接生的呢!” 云修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了出来——“月子?小子!少夫人生了…是个儿子,儿子!”云修猛一击掌,跺着脚欢喜道:“太好了!太好了!” 碧儿见刚刚还恐吓自己的云修像是要手舞足蹈一般,刚要啐他几口,忽的捂住嘴哀嚎了声:“坏了,什么都说了出来,回去准被奶奶撕了这张嘴…” 第104章 天意 “不是的!”碧儿惶急慌忙的摆着手,“是他给了奶奶银子,让我给他夫人置办月子的吃食物件!是贼人劫的他们,不关我家的事,他家的小子,还是我奶奶给接生的呢!” 云修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了出来——“月子?小子!少夫人生了…是个儿子,儿子!”云修猛一击掌,跺着脚欢喜道:“太好了!太好了!” 碧儿见刚刚还恐吓自己的云修像是要手舞足蹈一般,刚要啐他几口,忽的捂住嘴哀嚎了声:“坏了,什么都说了出来,回去准被奶奶撕了这张嘴…” 云修指着前头道:“赶紧带我去见你说的那二人,快!” 碧儿哭丧着脸道:“小爷不要为难我了,冒冒失失把你带回去,我可有的受!” 云修抽出腰间未脱鞘的佩剑晃了晃,收起欢喜冲碧儿眨了眨眼,“有我在,你奶奶撕不了你的嘴。你云爷爷从来只救人,不害人。” 碧儿灵眸动也不动的看着眼前桀俊的年轻男子,虽是手执佩剑,可却没有半分骇人的戾气,倒更是是个路见不平的侠义之士,碧儿舔了舔唇,呆呆看着云修轻声道:“夫人才生下孩子,你可不能吓到她,还有她身旁寸步不离的夫君...” 云修见她傻萌的模样,收回佩剑别在身后,往前走了几步道:“往日都是我被那位夫人惊吓,这会子轮到我吓唬她?碧儿姑娘真是...有些意思...”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碧儿时不时回头看看,云修与她隔着半丈的间距,含笑不语。 封家的院子不大,零星的种着些家常菜果,斑驳的砖房里隐隐传来婴儿的啼哭,云修心头一喜知道柴昭和岳蘅就在前头,步子也更如流星一般。 屋里,柴昭抱着儿子轻轻摇着哄道:“桐儿刚吃饱,怎么就哭上了?平日里可都乖得很...是不是又饿了?” ——“少主!少夫人!!” 小憩的岳蘅不悦的睁开眼,恼道:“知道了吧?云修步步生风,你宝贝儿子,哪里吃得住他这份煞气。” ——“少主!少夫人!” 在水井边浣衣的封嫂抬起头,见自家孙女带了个陌生男子回家,差点惊掉了下巴,指着云修急道:“你...你是何人?” 云修赶忙朝封嫂微微鞠了一躬,步子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伸长了脖子抬高嗓门——“少主,你在里头么?” ——“你再喊高些,喊到整个淮村人都听见,再传到雍城,可好?” 里屋传来“嘎吱”一声,柴昭推开门傲然迈出门槛,唇边似喜非怒,灰眸幽光奕奕,只是这凌厉的一眼,看得封嫂连手里的湿衣滑落都没有丝毫知觉。 “云修见过少主!”云修谦顺的单膝跪地,声音微颤有着掩不住的惊喜。 柴昭轻抬手背,低哑道:“在旁人家里,你这副架势别吓到了我和阿蘅的恩人。” 云修瞥了眼浣衣发愣的封嫂,起身几步走近,低眉跪地按下佩剑,抱拳恭敬道:“路上也听您孙女碧儿姑娘说了,少主和少夫人是被您老夫妇救上岸,少夫人也是您帮忙接生...此等恩情,我云修永世不忘,请受我一拜。” 封嫂直愣愣的看着云修,连客气话也忘了去说,嘴里胡乱嗯嗯了几句,湿手蹭了蹭罩衣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放。 里屋婴儿的啼哭又起,云修蹦跶起身小跑到屋门边,咳了声压低声音道:“少夫人在里头么?是我云修啊,能不能进去瞧一瞧?” 第142节 “柴昭,别让他进来!”岳蘅轻拍着柴桐故意道,“桐儿啼哭不止,就是云修惹出来的好事,别让他进来。” 云修满脸不解的委屈,悻悻垂下就要推门的手,正要转身柴昭已经到了身后,按住他肩膀道:“走,进去看看我和阿蘅的儿子。” “可少夫人她刚刚...”云修红着脸低头道。 “你头一天认识她?”柴昭推了把云修,“还不快进去。” 云修推开屋门,怯怯迈进步子——见岳蘅一身家常的粗布衣裳,不施粉黛却仍俏丽动人,本是强作不悦的星眸,盯着云修不过片刻,已如弯月般绽开笑颜,脆生生笑道:“云修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我的话也敢不听。” 云修羞愧的埋下头,顿了顿才敢慢慢挪近岳蘅,试探的想瞧瞧襁褓里的柴桐,说来也怪,刚刚还哭闹的婴儿,见云修这个大男人靠近,竟渐渐止住了啼哭,小手伸出裹着着褥子,柔嫩的指尖像是想去碰一碰他。 云修哪里敢动这软团子般的新生娃娃,触针一般闪开道:“少夫人…这…” “云修驰骋沙场面无惧色,原来竟怕才出生十余日的婴儿?”岳蘅故意道。 “谁怕了!”云修抖了抖玉树般的身子,张开臂膀道,“抱一抱小主人,也无妨的。”这般说着,云修怔怔看着岳蘅怀里粉雕玉琢的柴桐,喃喃道:“生的真好,像少主…也有几分像少夫人…真是老天有眼,若是你们真遭了不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柴昭按下云修的手臂,随意倚坐在岳蘅母子身旁,端起身旁的茶盏悠悠喝了口道:“你已经做得很好,我和阿蘅这样也能被你找到?看来还是我有些大意了…” “不是。”云修摆手道,“淮村已经是个极隐秘的安生之处,是那个出手阔绰的小丫头…让我生了疑…” “封家已经做得很好了。”柴昭爱怜的看向岳蘅,“这份恩情,我和阿蘅记在心里。”柴昭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边逗趣着咿咿呀呀的儿子,一边随意问道,“嘉邺关那头…李重元可是让你们三人折返回雍城?” “少主真是料事如神!”云修点头钦佩道,“您说的不错,你们在雍城才出事,李重元就急命殷崇旭留千人留守嘉邺关,其余人都速回雍城,说是…少主不在,要重商攻梁之事。” “李重元的心太急了。”岳蘅慢悠悠道,“鼠目寸光,难成大器!” “云修…不大明白。”云修疑道。 “李重元当我必死。”柴昭接过话道,“他生怕殷崇旭带着你和吴佐愈行愈远,鞭长莫及…他自知尚且无力驾驭殷家兄弟,也生怕你桀骜不驯不服他,总要你们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能放心安生些。” 云修顿悟道:“果真是个没出息的优柔书生,真不知公主看上他哪里…” 听见“公主”二字,岳蘅盈盈看了眼云修,云修自知失言,赶忙咬着唇不敢言语。 “李重元此举太过自私,嘉邺关已占,梁国纪氏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此时为了自己的地位稳固,弃到手的天下不顾…实在太蠢!”柴昭字字有力,可神色却笃定自若,像是不想惊到了年幼的儿子,又像是心中早有对策,并未把李重元的率军退让放在眼里。 “少主如何打算?”云修忍不住道,“可要与我一起回雍城,李重元见您还活着,怕是会气的直跳脚呕血吧。” “一定会回去。”柴昭不假思索道,“但不是现在。” ——“哦?” “你还不知道吧。”岳蘅看着满是不解的云修低声道,“沈泣月…和李重元珠胎暗结…已经怀了他的骨肉…” ——“好一个李重元!”云修惊得怒喝道,“公主恨不能把心掏给他,他竟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怎么对得起公主!” 柴昭只当云修义愤填膺为柴婧抱不平,继续道:“沈泣月是细作我和阿蘅早就有数,只是我们都看轻了此人…她蛰伏柴家军许久,要探知的并非军情,而是…谋取人心。” 云修哪里还听得进去许多,急促的喘息不止,腰间的佩剑都似有脱鞘之态。 “淮河边要取我性命的人…”柴昭回忆着黑巾上那双诡异凶悍的眼睛,弯弩触发,箭锋急烈,直中心口,阴毒发指,“那人使的是弯弩,必是江湖暗人,沈泣月满是风尘之气,必定也是来路叵测不明,沈泣月和那个蒙面人,定是一路货色。” 岳蘅哄睡柴桐,扣住柴昭的十指低缓道:“就算杀了你,可咱们军中也并非无人,十万柴家军仍在梁国境内步步逼近梁都。京师徽城那边,皇上也不会弃了唾手可得的天下一统。可为何还要非设计杀了你柴昭?其中用意…再明显不过。” 云修像是有些听懂,又像是拐不过弯来,挠了挠头道:“云修蠢钝,还望少主少夫人说的明白些。” 见柴昭深思不语,岳蘅端直倚着的身子道:“他们费尽心思,押的…是李重元这枚棋子吧…” 柴昭揉搓着岳蘅的手心,“阿蘅事事都和我想到一处。你说的不错,大胜在即,就算我柴昭阵前殒命,柴家军满腔热血,军中大将个个可担重任,踏平梁国也是不在话下!可若是…”柴昭面露失望,“若是李驸马不愿再战…主帅不在,又有谁可以逆过驸马爷的意思!”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岳蘅意味深长的看着云修,“皇上只剩公主一个女儿,驸马爷率大军回朝,皇上纵使不甘不满,又能奈他如何?云修,你说是不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云修跺着脚道,“早就看出李重元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负了公主,还想负大周柴家么!” “你小声些。”岳蘅瞅了眼屋外道。 云修越想越气,也顾不得岳蘅的眼色,急道:“少主,那我们此刻该做什么?只要您一声吩咐,我单骑杀去雍城绑了那李重元!?” ——“什么都不用做。”柴昭淡淡道,“等!” “等?”云修更是一头雾水,“就这样…等?” “云修看过《兵谋论道》么?”岳蘅挑起唇角笑道。 “它认得我,我可不认得它。”云修不屑道,“我有我的剑,还用看什么谋什么道?” “此书有些意思。”岳蘅拾起床边的果子咬了口,嚼着果肉不急不慢的吞咽着,柴昭静静看着不改俏皮的妻子,等着她说下去,“两军对垒,一方阴谋阳谋算计颇深,此时斗计谋,未必占得了什么上风…” “那便打到他们服!?”云修劈着手掌道。 岳蘅哧哧笑了几声,瞪了眼云修道:“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所谋,还去硬拼做什么?何不让他们淋漓尽致都使出来,以不变,应万变。此乃自古兵法上上之策,蠢云修,多识些字看些书,凡是多动动脑子呐。女人…不喜欢莽夫的。” 云修的俊脸唰的涨红一片,躲闪着岳蘅含义重重的眸子,忽的抬眼道:“我要是多识些字,懂的多些…” 话音未落,柴昭听出什么般,左右看了看这二人,“云修,你心里藏着谁?” 第105章 春秋阙 “蠢云修,多识些字看些书,凡是多动动脑子呐。女人...不喜欢莽夫的 云修的俊脸唰的涨红一片,躲闪着岳蘅含义重重的眸子,忽的抬眼道:“我要是多识些字,懂的多些...” 话音未落,柴昭听出什么般,左右看了看这二人,“云修,你心里藏着谁?” 云修救助的看向岳蘅,口中吞吐道:“少主想到哪里去了,我胡乱说说的...见少夫人身为女子也是能文能武,只恨自己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无法替少主分忧...” 岳蘅扯了扯柴昭的衣袖,“云修情窦还没开呢,心里能藏着谁?” 第143节 柴昭虽还是觉得有些异样,可见岳蘅替云修撇去,也没有追问,挥了挥手道:“你退下吧,阿蘅陪你说了这么久话,也该歇息了。” 云修顺从的正要转身离开,岳蘅忽然唤道:“云修,雍城人只当我和柴昭都死了,你为什么觉得我们一定还活着?” 云修转身看着柴昭微微扬起的唇角,垂眉笑道:“我和少主虎穴狼窟逃出生天那么多次,命硬的很,都没那么容易死的,少夫人也是一样。” 帐帘轻晃着坠下,岳蘅若有所思道:“柴昭你甚少真的信任谁,云修这个忠肝义胆的兄弟,你倒是没有看错。” 柴昭轻搭着岳蘅的肩,缠着她的发丝低声道:“天下女子多不胜数,我眼中唯有阿蘅一人;乱世英雄遍地而起,我所信,独云修尔尔。” 雍城 意气风发的离开,悲凉凄然的回来。殷崇旭抬头望着雍城巍峨沧桑的城门,忍不住哀叹了声。吴佐神色黯淡,无力的踢了踢马肚道:“殷都统,时候不早,该进城了。” 殷崇旭目不斜视道:“吴将军,你我一路沙场,我想知道,你认不认我是与你浴血的兄弟?” 吴佐不料他会突然这样问,愣了愣道:“当然认!殷都统虽是豪门少爷,可英雄气概不输军中任何一个将军,运筹帷幄身先士卒,让吴佐由衷钦佩。若是说同行之前心里还有些疑虑难服,经此一役,吴佐对殷都统已经是心服口服。” 殷崇旭宽慰一笑,策马扬鞭直冲进雍城。 帅府 帅府肃穆的压抑让殷崇诀心口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正厅两副楠木空棺已经摆了多日,香烛萦绕,诵经不绝,李重元跪在棺材前的蒲团上,额束白带一身素服,面容甚是澄静,不见哀恸。 听见府外的动静,殷崇诀箭一般的冲出厅外,数月未见的兄弟俩在当下的境遇里重逢,眼眶都是有些微红。 ——“大哥!”殷崇诀才一发声喉咙已经哽咽,“王爷和阿蘅…已经…” 殷崇旭跳下马背,手掌轻挥示意弟弟无须说下去,大步上前按住他不住耸动的肩膀,低喃道:“大哥已经知道发生何事,一路上也想好了咱们的打算,既然时不待我们殷家,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大哥?” 殷崇诀正要开口,跪地的李重元已经悠悠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草屑迎向殷崇旭和吴佐,“嘉邺关离雍城不过五日路程,你们一路走了七日…看来真是惊闻王爷夫妇噩耗,悲伤之下步履沉重呐…” 这话一出口,不等殷崇诀替兄长暴怒,一贯温润谦和的吴佐也有些惊慌不解,朝李重元俯首道:“重元大哥,一接到书信我和殷都统就马不停蹄赶回来,天公不作美,半路冬雨下了几场,实在不好走,这才耽误了两日。” ——“驸马爷不过随意说了几句,吴将军不用那么心急解释的。”厅门边娇喏的女声响起,一双梢眼含情带笑注视着新进门的这两人,“殷都统,吴将军,有阵子没见了。” “沈姑娘…”吴佐有些错愕的看着冒然发声的沈泣月,见她一改往日谦卑低顺,竟在这当口还敢插上话,心里也是有些疑虑。 吴佑赶忙向哥哥使了个眼色,拉过吴佐道:“重元大哥就是随便一问,既然你们都回来了,定是好得很。” 殷崇旭也不愿与李重元多说,挥开未卸的盔甲跪在柴昭和岳蘅的空棺前,深眸凛凛,情深意切——“阿蘅…大哥来看你了…”这一句,只有殷崇旭自己可以听见。 这般长跪许久,殷崇旭缓缓站起身,直视李重元道:“尸骨无存,便用衣冠代替?李驸马就打算扛着这两副空棺材回去见皇上,见公主?” “还能如何?”沈泣月故作吃惊抢道,“数千军士搜寻了三日不止,哪里还有王爷和王妃的影子?还有就是,你弟弟亲眼所见——王爷被人一箭穿心,已是必死,射箭那人就是差点要了你弟弟性命的那个,他的厉害你弟弟比谁都清楚,除非…”沈泣月梢眼微动露出挑衅之色,“除非王爷和你弟弟一样天生异相…否则,定是必死无疑!” 往日娇弱的沈泣月竟在这等场合一口气说出这些,字字清晰锋利,殷崇旭纯良却不傻,几眼便也看出这女人数月在李重元身边的攀附,冷冷道:“本是驸马爷该说的话,怎么都被沈姑娘抢了去说?” 吴佑面露尴尬,见李重元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打着忽悠道:“沈姑娘说的…也不算有错。王爷夫妇遭此横祸,柴家军哪个不心痛?淮河那头已经找了好几日,确实…一无所获…”见殷崇旭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吴佑忙指着殷崇诀道,“殷都统,雍城今日发生的种种,你弟弟看在眼里,都是知道的,不信,你问他!” “够了!”李重元高声道,“事已至此,也是诸人的命数。柴家军还有十余万将士,何去何从,可不是在这里斗嘴皮子能定夺的!殷都统不负王爷生前所托,一路高歌猛进直入梁国嘉邺关…我想听听…殷都统的意思。” 众将的目光定在了殷崇旭直立的身上,殷崇旭像是早已经料到,镇定的从怀中掏出都统符印,呈过头顶道:“王爷钦赐的领兵符印在此,殷崇旭愿意交还予柴家军主事。” ——“殷都统!”——“大哥!”吴佐和殷崇诀急道。 沈泣月美艳的俏脸划过一丝得逞的快意,丝帕掩住唇角尽露的笑容略略退后了半步,窥视着殷崇旭发自肺腑的甘愿,还有殷崇诀怒火中烧的不平。 “殷都统大功卓越。”李重元边说着,大手已经毫不客气的伸向殷崇旭高举的符印,“王爷钦赐的领兵符印,你也愿意交出来?” 殷崇旭并无半分不舍留恋,凝视着岳蘅的衣冠牌位,强忍着哀声道:“我们兄弟受王爷知遇之恩,王爷遭遇不测,殷家浴血全当报答王爷恩情,不求回报。崇旭早就无心功名,只想早些回殷家堡,陪伴老父和妻儿,还望驸马爷体谅。” “早就听闻殷家的大少爷谦谦君子,为子为夫都是没话说,今日看来…”李重元收起符印满意道,“为臣为将也是面面俱到,比起你年幼不懂事的弟弟…实在让人宽心太多,太多…” 殷崇诀怒喘的气息每一个人都听在耳里,沈泣月愈发觉得有趣,也是觉得万分解恨痛快。 “不知你们兄弟二人后头有什么打算?”李重元继续道,“崇诀,上回听你的意思,也是不愿再留在柴家军?可是也早就想好,要和你大哥一同回绥城殷家堡?” “驸马爷。”殷崇诀收起怒意幽幽笑道,“你…怕是误解了我的意思。” ——“哦?” “淮河边…”殷崇诀如秀松般挺拔的身姿迎风傲立,“我是回绝了驸马爷的提拔重用之意。可有句话,崇诀听了也记下了——我头一个杀入雍城的功绩传到了京师,递到了皇上跟前?是不是?” 李重元见殷崇诀在众将面前提起淮河边密谈之事已经有些不悦,见他又提及徽城的柴逸,更是愈发愤恨他的狂妄,鼻子里低哼了声却也是无法打断他。 殷崇诀又道:“我殷崇诀没我大哥那么淡泊,大哥已有家室,又刚刚做了父亲,卸甲归心似箭也是人之常情。我追随王爷就是为了成就男儿鸿鹄之志,志未达,愿未成,如何能退?我也想知道,皇上会封赏我什么,就算只是夸哦几句…”殷崇诀轻轻笑了声,“应该也是极好的吧。” ——“你要跟我们回京师!?”吴佑瞪大眼急道。 “殷家两子,有一人守在家中尽孝已经足够了。”殷崇诀回避开哥哥劝戒的眼神,“天大地大,我还没有看遍,就这么回去,实在太可惜。我…愿跟着你们回京,面圣!” 沈泣月揉着丝帕轻轻发声道:“殷二少真是不如你大哥看的通透呐,山河惑英雄,看看王爷便知道此路多舛,暗涌难避。殷二少不愿急流勇退,非要与潮涌一拼高下做什么?你是觉得自己本事大过已陨的王爷…还是不甘心殷家堡出人出力,白白牺牲这么多?” 殷崇诀黑眸炯炯对峙着沈泣月幽冥难测的梢眼,走近一步道:“崇诀眼前一片混沌,看不通透什么,沈姑娘刚刚所言每一字,都可见沈姑娘心如明镜是个能看通透的人。既然如此——为何沈姑娘不设法避开皇家的汹涌暗潮,非要处心积虑与驸马爷同榻共卧…齐赴徽城!?沈姑娘是觉得自己在驸马心中的地位高过与他竹马青梅的公主…还是不甘心白白让人睡了自己的身子!?” 第106章 藤萝月 殷崇诀黑眸炯炯对峙着沈泣月幽冥难测的梢眼,走近一步道:“崇诀眼前一片混沌,看不通透什么,沈姑娘刚刚所言每一字,都可见沈姑娘心如明镜是个能看通透的人。既然如此——为何沈姑娘不设法避开皇家的汹涌暗潮,非要处心积虑与驸马爷同榻共卧…齐赴徽城!?沈姑娘是觉得自己在驸马心中的地位高过与他竹马青梅的公主…还是不甘心白白让人睡了自己的身子!?” “放肆!”李重元厉声喝止殷崇诀,“柴家军已经无人再能护着你,殷崇旭,看好你的宝贝弟弟,他若是没个好下场,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吴佐早已经是听得目瞪口呆,僵僵看向面颊燥红的沈泣月道:“这…沈姑娘…和重元大哥…” “大哥别说了!”吴佑轻跺着脚喊住兄长,“快别说了。” 第144节 吴佐难掩失望之色,摇头道:“公主待重元大哥情深意重,重元大哥是要把沈姑娘也带去徽城么?公主的心该有多痛…” 李重元将沈泣月拉到身后,含义深刻的看着吴佐道:“此时此地,你也寻起我的不是来了?” “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吴佑抢道,“大哥向来不大会说话…” 殷崇诀低笑道:“孰是孰非没有人是瞎子。驸马爷,你的回京之路也是难得通透啊,啧啧啧,公主宽厚大度我也有所耳闻,可到底能不能宽厚到接受你身旁那位…可就难说了…沈姑娘,我殷崇诀是前路叵测,你…应该也不比我好到哪里,暂且都自求多福吧。” 沈泣月抚住微凸的小腹,故意叹了声道:“泣月日日忧心的也是这个,只盼公主仁慈,善待我和腹中李家的骨血,其余的…泣月也不敢奢求。” 吴佐难以置信的死死盯着沈泣月的小腹,俊脸煞白一片,缓缓抬眼看着不见喜怒的李重元,退后着步子道:“从云都到苍山,公主对你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我们人人看在眼里,你们多不容易才能在一起…如今为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重元大哥…”吴佐颤声道,“你就要公主伤心一辈子么!” “那你教教我,该怎么做?”李重元长睫覆目幽声问。 吴佐一时哑然,霎的转身狠狠拂袖道:“你问我做什么?重元大哥只需要扪心自问,对不对得起公主和皇上吧!” 吴佐大步流星离去,大厅众将面面相觑,无一人再敢贸然发声。 殷崇旭虽然与柴婧只见过数面不算相熟,可也记得云都柴婧的飒爽英姿,为人和善处事得体,落落大方不愧为王府千金。今日见李重元露出薄情之态,殷崇旭就算已经下定决心卸甲归家,可也有些为柴婧唏嘘。旁人家事自己也是不便多言,殷崇旭拉了拉弟弟的衣角,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殷崇诀目的已经达到,也是懒得再掺和,黑眸扫了扫满是窘意的吴佑,挑了挑入鬓的剑眉。 李重元见无人敢做声,咳了咳高声道:“既然殷崇旭和吴佐率军回来,大军携王爷王妃棺木回京也是刻不容缓。传我的令——所占梁国城池各留些兵马镇守,其余大军,随我护送王爷王妃…回京面圣!” ——回京!面圣! 雍城外,淮河边。 “崇诀,你还跟着柴家军做什么?”殷崇旭注视着滚滚淮河水严峻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和大哥回殷家堡!” “大哥。”殷崇诀略带失神的望着自己栽种下的延绵蔓陀,苦涩道,“是我说服爹和大哥追随柴昭的…如今柴昭已死,要我一事无成的回去殷家堡?爹会怎么看我,绥城人会怎么看我…大嫂,又会怎么看我?” 殷崇旭转身看向弟弟,大手紧握住他的肩道:“你想这些做什么?你是爹最疼的儿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始终是姓殷的,大家是一家人,永远都不会变。建功立业也好,碌碌一生也罢,一家人可以安好的在一起,就没人会埋怨什么。大哥的意思,你懂!” “我要进京面圣。”殷崇诀深吸了口气推开了殷崇旭温热的手,“大哥不用再劝我,崇诀心意已决,不会改变。” “崇诀!”殷崇旭急道,“李重元心里如何想的咱们兄弟心知肚明,王爷即已不在,柴家再无男丁,柴婧是唯一的公主,她的丈夫,也将会是大周柴家重重依仗的人,李重元敢置到手的天下一统不顾,为的是什么!?”殷崇旭拉过弟弟压低声音道,“回京巩固驸马之位,以待谋求…他日的储君之尊!崇诀,你比大哥聪明,大哥都能看出来,你不会看不明白。” “崇诀明白。”殷崇诀漠然道,“就是因为实在太明白,崇诀知道该怎么做。柴家军攻梁之路,且不说殷家堡出了多少钱银粮草,绥城壮士死伤多少大哥是知道的。我殷崇诀不替殷家拿回应得的东西,实在没脸回去,也无颜面对绥城那么多战死的忠魂。” “李重元一直看不顺眼你我,之前还有王爷护着咱们,后面的路,你怎么走?”殷崇旭紧闭双目,“大哥知道你雄心壮志,可就算皇上赐你官职给你封赏,朝堂凶险步步惊心,你早已经结下李重元这个仇,他绝不会放过你!你再本事,也斗不过当朝驸马,他和皇上公主才是一家人,殷家,只是不相干的外族...崇诀,和大哥回去…” “我不会回殷家堡。”殷崇诀俯身拂过寒风里摇曳的蔓陀枝干,脆生干裂,碎屑落地,殷崇诀捧起手心里散落的蔓陀枯枝,呈到眼前用力的看着,“大哥,自此之后,崇诀只是一个人,永远,都只是一个人…阿蘅,再也不会回来了。” 西风烈,寒月起,孤星泪。 “阿蘅…”夜色悠远绵长,殷崇诀看不清身旁兄长面上的大片哀愁,殷崇旭循着翻滚的淮河远望开去,“阿蘅很早就已经不会回来了。在绥城外的密林,王爷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阿蘅就已经不会回来。阿蘅就像不知从何处坠进殷家堡的金羽箭…”殷崇旭的声音愈来愈低,低到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王爷拾走了这支金羽箭,便再也不会丢下她,她也不会再离开王爷——死生契阔,永不分离。” “大哥…”殷崇诀忽的鼻尖一酸,如同一个依附兄长的孩童般痴然问道,“大哥你说,如果当日我紧紧拉住阿蘅的手,告诉柴昭,告诉爹,告诉所有人,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她,阿蘅会不会留在殷家堡,留在我身边…” 殷崇旭沉默许久,看着弟弟哀恸又起的面庞,指着淮河水道:“王爷中箭坠河,阿蘅追随而去…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如何真的可以,大哥只希望阿蘅从来没有踏进过殷家堡。” 殷崇诀一个使劲,手里的蔓陀枯枝拧碎成沫,伴着呼啸的西风飞扬开去。殷崇诀翻身上马,夜幕下策马驰骋,迎风追月。 殷崇旭没有去追赶弟弟,忧伤的眸子溢出泪光,才一眨眼,泪水骤然滑落,坠入堤岸的沙土,润进蔓陀的根茎。 殷崇旭摸出怀里的竹叶,沉重的贴近干燥的唇边,倚着身后的蔓陀盘膝坐下,“阿蘅,临走之前,大哥再吹一次竹音给你听。” ——竹音起,情意漫,孤星似闻到了哀声,不忍的隐入暗云中;寒月如冰,清冷的覆在这个哀愁的男人脸上。 殷崇旭抬眼看着半圆的寒月,仿若映着他心里深藏的人影——婉然一笑大眼弯如月牙。 ——“岳蘅?岳姑娘?” ——“是啊,我就是岳姑娘!” “阿蘅…”殷崇旭回忆着初见岳蘅的那一幕,顿住竹音凄然一笑。 ——“满门俱亡,只剩我岳蘅一人,不过苟且活着罢了。” ——“只要活着,就要希望,岳姑娘一定要好好活着。” “大哥留不住你,也护不了你。”殷崇旭忽的扯裂从不离身的翠竹叶甩在脚下,“只知道吹竹音给你听又有何用!自此大哥再也不会做这样无用的事!” 竹音戛然而止,天地间只剩西风瑟瑟,殷崇旭起身摸出心口深藏的金锁,指尖深重的按进锁心“安乐”二字。 “安乐安乐…”殷崇旭戚戚道,“何来安乐…何来安乐!?” 殷崇旭最后看了眼蔓延淮河堤岸的蔓陀——“大哥愿意种下半壁山河的蔓陀花,只求阿蘅再看大哥一眼…” 手中金锁温热,殷崇旭爱惜的将它塞进贴身处,犹如深藏心底不为人知的爱人。 淮村 月上枝梢,岳蘅哄睡桐儿,见柴昭就着火炉烫着黄酒,笑道:“我们流落至此,连这样的活儿都要柴少主亲自动手了?” 柴昭将火炉往岳蘅母子身旁挪了挪,拉过岳蘅的手贴近燃着的火苗,又俯身哈着热气,“冷么?安置在这里,也是委屈了你们母子。” 岳蘅正要开口,院子里忽的飘来时起时断的靡靡竹音,岳蘅蹙眉道:“又是云修了!戌时都过了,存心不想让封家老小歇息了么?” 柴昭朝窗外看了看,笑道:“他也是闷坏了,随他去就好,阿蘅再陪我说会儿话,一壶黄酒下肚,夜里也好睡些。” 岳蘅提起酒壶,将烫热的黄酒倒进粗瓷碗里,凑近鼻子嗅了嗅道:“好香,真是馋的想尝一口。” “你若是解了馋,可别喂醉了桐儿。”柴昭抢过瓷碗道,“不准喝。” 屋里温情蜜意,院子里,云修仰卧在老槐树上对月发愣,寒风又起,云修半睁着眼也是不觉得冷,时不时瞅着手里的泛黄的槐树叶,迷迷糊糊的嘀咕着:“奇了怪了,殷崇旭也就是这样吹的,怎么到了我嘴里,嘶嘶哑哑的难听得跟哭嚎似的?不行,再试一次!” 竹音又起,偏屋门咔吱一声,探出个瘦小的人影,封碧儿闪进院子叉着腰冲老槐树上的云修凶道:“小姑奶奶不管你是云爷爷还是云大爷,扰的我睡不着就是混人一个!吹不了就不要吹,吹岔了气可别怪小姑奶奶没提醒你!” 第145节 “嗨!”云修绷直身子道,“没大没小的丫头片子,难不成?你会?” 碧儿得意道:“淮村哪个不会吹这玩意儿,你小姑奶奶给你露一手。” 说着,封碧儿捡起地上散落的树叶,指肚子蹭了蹭上头的泥沫子,贴近红唇飘扬起悠悠的撩人之音。 里屋的岳蘅正饶有兴趣的听着外头的斗嘴,听竹音一起,唇角荡起快慰的笑意。 “差点忘了。”柴昭一手端着瓷碗一手将岳蘅揽进怀里,“阿蘅也喜欢听竹音。” “嘘…”岳蘅竖起食指道,“很久没听到了,碧儿吹的不错。” 封碧儿吹完一曲,弹开树叶对着树上的云修傲娇道:“如何?快叫声姑奶奶听听。” 云修揉了揉耳朵,蹦下槐树道:“就是这个了!你和那人吹得也差不离,教我,碧儿姑娘教我可好?” 碧儿见他如此,跳开几步窘道:“你一个舞刀弄剑的大男人,学吹竹叶做什么?” “我要…”云修脸上一热,挥了挥手示意碧儿到院子一角,低声羞道,“不再做一个莽夫…” 第107章 策马双踏 碧儿吹完一曲,弹开树叶对着树上的云修傲娇道:“如何?快叫声姑奶奶听听。” 云修揉了揉耳朵,蹦下槐树道:“就是这个了!你和那人吹得也差不离,教我,碧儿姑娘教我可好?” 碧儿见他如此,跳开几步窘道:“你一个舞刀弄剑的大男人,学吹竹叶做什么?” “我要…”云修脸上一热,挥了挥手示意碧儿到院子一角,低声羞道,“不再做一个莽夫…” 碧儿噗嗤笑弯了腰,指着面红耳赤的云修道:“莽夫是天生的,不是学会了吹竹叶就改的了的,真是…笑死人了!” 云修扯下一片树叶急道:“小丫头一个,哪儿来那么多话,快点教我。” 碧儿窥看着云修揪眉苦练的模样,咬紧嘴唇才没有笑出来,纠正着他的手势道:“这样才对…” 柴昭轻轻推开窗户看了看,又合上窗道:“云修是怎么了?阿蘅明明知道,也么也瞒着我?” 岳蘅裹着被褥朝床头一翻,蒙住脸道:“我哪里知道什么?” 柴昭低眉浅笑,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自言自语道:“就当是没什么吧,待我们重返京师,满城贵女如云,我替云修挑个最好的便是。” 岳蘅知道柴昭故意说给自己听,咯咯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忘了。” “鬼机灵!”柴昭轻捏了把岳蘅的臂膀,环抱住她柔软的腰身合眼睡去。 院子里的说笑渐渐止息,丝丝难入耳的竹音也渐渐像模像样起来,约莫半个时辰,云修竟能连串吹起调子,听着也觉得流畅动人。岳蘅惬意的听着,含笑沉沉入眠。 “有劳碧儿姑娘了。”云修满意的将树叶收进怀里,“能教会我这个棒槌。” 碧儿打了个哈欠,正要转身回屋,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住步子,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老槐树,“我家是穷是小了些,可柴房茅房总还是能躺人的,你不去避避寒风?冻不死你!” 云修啃咬着手背满不在乎道:“你小瞧我了。”说着微微提气,跃上半丈之高的槐树,倚坐在粗壮的枝干上冲碧儿得意一笑,“云爷爷我哪里没有睡过,龙潭虎穴,冰窟寒潭…冻不死的。” 碧儿还想劝上几句,云修已经抱肩闭上了眼,看着甚是快活自在的模样,碧儿哼了声也不再理他,拾了块石子朝云修扔去,一路小跑回了偏屋。 听着封碧儿渐远的步子,云修睁开眼掸去黑衣上的尘土,从怀里掏出包裹着蔓陀花籽的汗巾,见刚刚收起的树叶也放了进去,小心翼翼的扎好汗巾,咧嘴一笑又塞回怀里。 ——“最美的蔓陀花,最好听的竹音…”云修痴笑着喃喃自语道,“这回还不对我刮目相看!” 子夜寂静无声,也只有此刻的淮村,侥幸得了这难求的安宁。 绥城外 “崇诀,你真的不跟大哥回去?”殷崇旭拉住殷崇诀就要追赶柴家军的马缰,“大哥再劝你一次,殷家堡就在前头,跟大哥回去见爹!” “不回去了。”殷崇诀扯过自己的马缰淡淡道,“没有比爹更懂崇诀的人,爹会明白我的心意。大哥早些回去,你儿子出生也早已经满月了,还不赶紧回去瞧瞧。大哥记得和我好侄儿说,等二叔功成名就,一定回来补上他这顿百日大酒!” “崇诀!”殷崇旭才喊出声,殷崇诀已经策马奔腾开去,身后不过跟着百余名甘愿追随而去的殷家壮士,背影坚决果断,再没有回头见这个大哥一眼。 ——“崇诀!保重!” 殷崇诀握拳高高举过头顶——“各自保重!” 殷家堡 ——“大少爷回来了!” ——“崇旭!崇旭!”穆蓉推开屋门奔了出来,“真的是崇旭回来了!?” 殷崇旭见马缰递给御马的家仆,才一抬眼,已经看见分别近一年的妻子急促的奔向自己,久别重逢终是动情不舍,殷崇旭一把抱住狂喜的穆蓉,抚着她抽搐的背温声道:“我回来是好事,怎么哭上了?快别哭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不过片刻的工夫,殷崇旭的肩头已经湿了一片,穆蓉抬起脸,擦了擦眼角哭道:“一走那么久,回来也不事先递封信,我和爹也能去城外接你啊。” “回来的本就仓促…”殷崇旭按了按穆蓉湿润的眼角,“爹呢?” “爹就回来…”穆蓉忽的咬唇笑道,“你就想着爹…怎么不急着去瞧瞧你儿子?” 殷崇旭回过神来,难掩喜意道:“离开那么久,回来都已经是做爹的人了…这阵子辛苦你了,赶紧带我去看看儿子!” 摇篮里的男婴睡的正香,眉眼俊俏长得极像殷崇旭,殷崇旭看着高兴,摸了摸儿子的嫩脸道:“爹可有给孙儿起个好名字?信里也不曾说起过。” “爹倒是想起呢。”穆蓉俏皮的挤了挤眼笑道,“我没让!我和你的儿子,自然是崇旭你说了算。你说,儿子叫做什么好?” “我起名字?”殷崇旭愣了愣,见穆蓉期待满满,殷崇旭略加思索道,“乱世但求一份长久的安乐,我这个做爹的也不求他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只求他平安长大快活一生…不如,就叫一个安字,可好?” ——“不好!” 第146节 殷坤苍劲有力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伴着低低的咳声让殷崇旭惊直起身子,转身毕恭毕敬道:“爹!” 殷坤见到分别近一载的长子,面上也不见重逢的欢喜,抚须缓缓踱进里屋,深眸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孙子道:“你儿子等了数月的名字,就只是一个安字尔尔?” “安乐不易,崇旭觉得此字好得很。”殷崇旭顺从中带着少许的坚持,“爹…” “爹说了——不好!”殷坤抬高了声音,“爹给你起一个旭字,是盼着你如东升的旭日,光泽大地;你弟弟唤作崇诀,爹是希望他凡是果决坚韧…照如今来看,崇诀倒是遂了爹的深意,做他坚持不改的事,谋他心里所求…反倒是你崇旭!”殷坤不满的审视着一身风尘的长子,“光泽尽失,无功而返。你还是那个一路领兵杀入嘉邺关的殷都统吗!” “爹。”穆蓉见殷坤这样说自己的夫君,不悦道,“崇旭才迈进家门,您就不能说些高兴的话?崇旭可连一口水都还没喝上。” 殷崇旭迟疑的看向父亲,哀声道:“爹应该也得知了雍城的事…柴昭殒命…阿蘅…也随他而去…” ——“岳蘅死了!?”穆蓉张大嘴惊道。 “有什么是爹不知道的?”殷坤走到楠木椅边缓缓坐下,“你知道的,爹知道;你不知道的,爹多少也知道。柴昭功败垂成殒命淮河,尸骨无存…天命如此,也是他的运数到头。阿蘅…”殷坤嘬了口手边的热茶,摇着头道,“犟丫头就是犟丫头,好好的也跟了去做什么?” 殷崇旭面上的哀色被穆蓉尽收眼底,穆蓉还未进门便看出殷崇旭待岳蘅不寻常的亲厚,自此便不喜欢从天而降的岳蘅,可如今听闻岳蘅已死,心里也知道不用再和一个死人计较,见夫君如此也是没有做声,垂头看着脚尖不语。 殷坤何等老辣,看着长子无法遮掩的悲恸,咳了声道:“怎么说阿蘅也与你们兄弟数年要好的交情,心中难过也是正常,人总是要向前看,就像你弟弟崇诀一样…” “崇诀他…”殷崇旭收起哀伤道,“跟着李重元他们…” “爹都知道。”殷坤止住殷崇旭道,“爹自打知道雍城的事,就猜到了柴家军的退意,也知道你一定会回来,而崇诀,一定不会!”殷坤看着长子满脸的谦顺憨实,叹了声道,“若你也和崇诀一样,我殷家堡何事不成!罢了,你不喜欢做的事,爹不会逼你。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穆蓉和你儿子。” 见殷坤起身要离开,殷崇旭忙道:“说了这么些话,爹既然不喜欢我给孩子起的名,就请爹取个吧。” 殷坤没有停下步子,一脚迈出门槛,颔首幽声道:“你杀入嘉邺关也算是得了些名声,你的儿子,就叫殷邺城吧!” ——“殷邺城…”穆蓉冲着殷坤的背影撇了撇嘴,嘟囔着道,“殷邺城,我可是觉得不大好听,还不如安儿唤着顺口些…你爹就是这样,心里只要你那个宝贝弟弟,殷崇诀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你无论什么都是错,偏心偏成这样,也真是够了…” “别说了。”殷崇旭按住穆蓉的手道,“殷邺城…城儿…就是城儿了。” 周国,京师,徽城。 御书房 “父皇。”柴婧才一开口已经哽咽,大串的泪花涌落,蘸花了案桌上摊开的奏折墨迹。 柴逸蜡黄的脸上凝固着僵硬的神色,瘫坐在金丝楠木椅上久久未动。 “父皇要当心身子。”柴婧强忍着哭声道,“自打得知大哥和阿蘅的噩耗,父皇已经三日不进水米。太医也说了,悲痛过度,对您的龙体实在是损耗,汤药已经前后换了好几副,父皇一定要好起来,切勿再被大哥的事伤了龙体。” “是天妒我柴家吗!”柴逸青筋凸显的手背刻满沧桑,“老天既然让朕坐上泽天大殿的龙椅,为何还要夺去柴家唯一的男丁!朕心里钦定的大周储君!为何,为何要如此!” 话音刚落,剧烈的咳嗽让柴逸本就蜡黄的脸涨成了黑红色,柴婧赶忙递上蘸着冰片的帕子,柴逸捂住口鼻,不过片刻,洁白的帕子就沾上了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迹,柴逸愣愣看着帕子上咳出的鲜血,戚戚道:“婧儿看到了么,果然是老天要夺走柴家的一切,夺走一切…” “父皇!”柴婧抢过血帕塞进自己的袖子,将送来的汤药推到柴逸手边,目光烁烁道,“父皇绝不会有事,喝了太医新熬的汤药,父皇一定会好起来!” 柴逸按住柴婧冰凉的手压低声音道:“都说阿昭必死,可一日不见尸首,朕便不会尽信,婧儿,大周江山不可以没有阿昭,你知道的!一定,一定要寻回你大哥!” 柴婧赤红的眼眶盈满泪水,重重点着头道:“婧儿知道,婧儿也不信大哥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一日找不到,就一日一日的去找,我已经暗地派去最得力的柴家暗卫,就算找遍淮河,也一定要找到大哥和阿蘅。” “重元就要回来了…”柴逸指节敲了敲案桌上的折子,意味深长的看向柴婧。 “重元…”柴婧星眸微动,“婧儿猜不透他此时回京的打算…也许他是自知驾驭不了十万柴家军,不敢冒进直捣梁都,先回京与父皇商议…再做定夺…” “你真是这么想自己的夫君?”柴逸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喘息,“婧儿,他日日在你枕边…他的性子品行…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重元…”柴婧话到嘴边又吞吐咽下,“父皇放心,待重元回来,有些话我会慢慢与他去说,让他…切勿多想。” “他当阿昭已死,还会不多想多思?”柴逸闭上苍老凹陷的双目,“朕从来用人只看能力气魄,从不任人唯亲。婧儿要好好提点你的夫君——让他切记自己只是周国驸马,将来,也只会是你永乐公主的驸马!” ——“父皇放心,婧儿知道该怎么做。” 第108章 不群之芳 “他当阿昭已死,还会不多想多思?”柴逸闭上苍老凹陷的双目,“朕从来用人只看能力气魄,从不任人唯亲。婧儿要好好提点你的夫君——让他切记自己只是周国驸马,将来,也只会是你永乐公主的驸马!” ——“父皇放心,婧儿知道该怎么做。” 三日后,周国京师,徽城外。 ——“好大的雪…”吴佑抹去满脸的雪花,遥指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徽城道,“就在前头了!” 白驹上的沈泣月拢紧粉裘的领口,梢眼长睫沾着点点雪迹,忽闪眼睫雪迹纷落,给她本就绝美动人的容颜又增添了不少朦胧媚态,吴佑偷偷瞥了眼沈泣月,一时有些恍惚。 身旁的吴佐轻咳了声低声道:“红颜祸水,你想死么!” 吴佑一个激灵道:“大哥你说什么呢!” “我说——红颜祸水!”吴佐冷冷道,“重元大哥如此,你千万不要步了他的后尘。” 吴佑还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吴佐已经踢着马肚走开步子,吴佑难以自制的又想看一眼沈泣月,只见李重元放缓步子靠近沈泣月的白驹,见她裘袄上满是雪花,白如凝玉的面颊也冻得有些发红,怜惜道:“本想给你置辆马车,你非是不肯,周国已近深冬,冻坏了吧?” “不冷。”沈泣月浅浅笑道,“大家都是骑马的,拖着辆马车岂不是要被人指指点点,我不想你难做…” 李重元宽慰一笑,唇边的心事却被沈泣月尽数看清,沈泣月咬唇又道:“徽城就在前头,快要见到公主了…你一路对公主朝思暮想,夫妻久别重逢…” “别说了。”李重元打断道,“婧儿…是我对她不住…” 沈泣月从不曾见过柴婧,但她也听说,云都的柴郡主,巾帼不让须眉,有着不输男儿的本事。柴郡主宽厚仁慈,云都乃至苍山的百姓,大多都受过柴家的恩惠,其中柴郡主的功劳绝不可没,替柴家攒下了不少口碑。 柴郡主容颜秀丽,英姿飒飒,在柴家遭难前也是大周亲贵子弟眼中的香饽饽,可她自幼便不喜欢和亲贵将相子弟往来,偏偏待家将子侄亲厚,蛰伏苍山更是下嫁李氏重元,让周国贵女私下窃笑不止。 ——若是早知有今日…沈泣月看着李重元纠结优柔的眉眼,柴婧该悔恨找了这样的夫君吧。既然世间男子多薄情,倒不如寻个贵族王侯来的体面,出身寒微的男子,该是深藏着更多的欲念才对。 沈泣月贪婪的想窥觊李重元的心底,他口口声声魂牵梦萦的柴婧,又是否真的进得去这个男人的心里。 “走了。”李重元温声催促着,“雪越下越大,得早些进城。” 第147节 “嗯。”沈泣月柔柔应着,顺从的跟在李重元的身后。 城门重缓的打开,李重元似有千钧分量的眼睫艰难的上扬开去,城门的内侧,柴婧一身青色貂裘拢住了白净的颈脖,盘髻轻绕,悠悠发丝荡在耳后,清丽绝尘,就算已经贵为公主,仍是往日那副淳朴装扮,乌黑的发髻上不见繁琐贵重的头饰,唯有一支云都产的素玉发簪,与她清冽的容颜相得益彰,更显脱俗。 李重元眼前一片模糊,深眸闪烁似泪非泪,妻子就在眼前,却又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他看得见,却不敢去触碰。 柴婧杏眼含泪,定定看着丈夫俊秀清减的脸,忽的向他伸出手去,红唇微张道:“重元…” 李重元多想牵住柴婧的手,可他不敢,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比的肮脏不堪,他不敢,也不配去拥有这个玉洁冰清高高在上的女人。 柴婧见李重元痴傻的看着自己一动不动,抿唇顿了顿道:“也不是头回出征了,这会子怎么跟傻了一样?重元,你过来。” 吴佐不忍见柴婧这样,默默调转马头往队列后头走去;殷崇诀晃着马镫沉着的看着,幽幽扬起唇角蕴起笑意。 吴佑咳了声低声道:“重元大哥,公主唤您过去。” 李重元如行尸走肉般缓缓踱进柴婧,勾住她伸出许久的指尖,温热的手指却暖不起他彻寒的周身,李重元不敢直视柴婧深情脉脉的杏眼,回避着哀声道:“带不回王爷和王妃,是我的错…” 柴婧顺着他的指节挽住他的手腕,两匹骏马厮缠在了一处,柴婧垂眼道:“不是你的错,我不信大哥和阿蘅就这么去了。许多话,咱们夫妻回去再慢慢说。” 柴婧见李重元恍惚失神的模样,只当他是自责带不回柴昭岳蘅,拉了拉他的马缰道:“后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你我不进城,数万将士难不成都堵在徽城门口?走了。” 见吴佐眉头深锁朝自己这边经过,殷崇诀贴着手背低咳了声,吴佐闻声朝他看去,四目对视含义深刻。 殷崇诀指着李重元的背影道:“那样的人,比起王爷,差的岂止半分?他能待公主如此薄幸,终有一日也会视兄弟如草芥。吴将军对驸马也是失望透顶吧。” 吴佐像是没有听见殷崇诀的话语,微微颔首径直离去。 ——“重元大哥离不开公主。”吴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身旁的沈泣月说,“任何人,都取代不了公主在他心里的位置。” “泣月知道。”沈泣月梢眼微挑谦顺道,“多谢吴将军提点。” 柴婧与李重元并肩走了一段,想起了什么回头去看,见吴佑身旁那个面生的年轻女子,捏着李重元的手心道:“吴佑边上那位…是谁?莫不是他路上钟意的姑娘?长得…真是好看。” 沈泣月见柴婧看向自己,含情美艳的梢目垂下卑顺的弧度,腮边漾起羞怯的潮红。 柴婧又打量了她几眼,见李重元沉默不语,晃了晃他的手腕道:“问你话呢,那姑娘是谁?你书信里也从未和我提起过,难道又有喜事要办?” “婧儿…”李重元挤出话来。 “阴霾漫天是不假。”柴婧继续道,“可吴家也是追随父皇多年的家将,吴家兄弟的事也不能怠慢了去,你应该早些与我说的…” ——“婧儿…”李重元打断柴婧道,“你听我说。” “你说。”柴婧绽开强作轻松的俏脸,“我听。” 李重元攥紧柴婧柔软的手心,柴婧欣慰的低下眉眼。 “那个人…”李重元吞咽着干涩苦楚的喉咙,吐出每个字都是那么艰难,“有了我的孩子…” 柴婧晃荡着的酥手忽的顿住动作,“你说…什么?” “那个人。”李重元湿润的掌心滑出柴婧的缠绕,无力的耷拉在身侧,“有了…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 柴婧亮若明星的眸子刹的暗黑一片,风乍起,吹起她耳边蓬松的发梢,划过她僵住的笑容,凉到了骨髓深处。 李重元想握住柴婧的手,可柴婧策马离他越来越远,风沙入眼,他好像再也看不清柴婧——“婧儿!婧儿…” 柴婧瘦削的面庞苍白如绢,雪花贴着肌肤缓缓融化,滴落的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 ——“婧儿!” 柴婧狠抽马鞭直指李重元失态惊惶的脸,“本宫是当朝永乐公主,闺名岂是你可以叫的?李重元,不要高看了自己…众将跟前,本宫不想让驸马失了颜面,一切,等入宫面圣时再说吧。” ——“驾!”柴婧果决的策马直往宫门而去,青衣飘扬,芳华不群。 李重元狠狠抹去满面冰凉的雪珠,漫天飞舞的雪花遮住了他本就迷离不清的视线,不过片刻,柴婧已经消失不见,一切种种如同一场靡丽艳梦,梦已醒,情渐逝,人难求。 皇宫 太医院首席医官叶熏颤着手给柴逸端过一碗泛着青色的汤药,见柴逸拾起汤勺自若的搅拌着,大颗的汗珠从鬓角滴落——“皇上...” “太医无须再和朕多说什么。”柴逸打断道,“此药的猛烈,你已经与朕说过多次,朕,心里有数。” 医者仁心,叶熏咬牙道:“皇上,此药乃七心莲汁,虽可以强行止住您的肺疾,也能让皇上容颜焕发,如同常人一样精神奕奕...可对龙体损耗巨大,若非真是迫不得已...” 柴逸厌恶苦口的汤药,平日里连枇杷露略微的甘苦都不愿入嘴吞服,可今日苦如胆汁的莲心,在柴逸看来却如琼浆一般,柴逸一饮而尽,释然道:“叶太医与朕说过,朕的龙体每况愈下,所剩时日,应该不算多了。” 叶熏拂开衣襟跪地恳切道:“皇上乃一国之君,心中筹谋的要事实在太多,臣身为医者,自然该事事如实相告,不可半点隐瞒。可只要皇上安心调理,不再为国事寝食混乱,殚尽竭力,要续命年余也绝非不可能的。” “年余?”柴逸抚须大笑道,“一年时光尔尔,帮不了朕,也帮不了大周,太短,实在太短!与其碌碌无为虚耗这一年,何不回光高照,再做些有用的事!” 叶熏怯怯抬首,看着面带红光字字铿锵的柴逸,知道他刚刚服下的七心莲汁已经起效,眼见这花甲老人苍老枯瘦的面容,心里也是有些不忍。 “此事可要让公主知晓?”叶熏小心翼翼道。 “切勿让公主知道!”柴逸果决道,“驸马率军荣归,公主清闲不得,朕这个做父皇的,也有许多事要她替朕分担...” 叶熏正要退下,屋外有内侍高喊道:“启禀皇上,驸马一众已经到了泽天大殿外,皇上是否召见?” “一众大小功臣,朕岂可不见?”柴逸掸了掸金纹龙袍厉声道,“宣!” 第109章 祸水 叶熏正要退下,屋外有内侍高喊道:“启禀皇上,驸马一众已经到了泽天大殿外,皇上是否召见?” 第148节 “一众大小功臣,朕岂可不见?”柴逸掸了掸金纹龙袍厉声道,“宣!” 宫墙外 白雪纷飞,粉裘裹身的沈泣月已经在宫墙边伫立良久,红唇轻扬,梢眼含笑——只需越过这堵高墙,她便不再是昔日任人摆弄的宠姬,不再是那个颠沛流离的孱弱柔女,沈泣月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乖孩儿,若你是个男娃娃,娘亲就更有无尽的指望了。” ——“风大雪凉,哥哥的好泣月果然没有让人失望。哥哥只想你做到三分,泣月竟做到了十分不止!王爷高兴,哥哥欣慰。” 头顶的雪花悠悠不见,身后的无霜不知道从何处而来,撑着把油纸伞如鬼魅般嗔嗔笑语。 沈泣月没有回头去看,迈开步子走出头顶的油纸伞,可身后那人如影随形,咯咯笑道:“泣月已有身孕,不能染了风雪受凉的,不光你指望着腹中这一胎,哥哥...也要倚靠你腹中的好孩儿呢!” ——“柴家大军已经撤回徽城,梁都之围已解,凭王爷的本事,夺回嘉邺关以北并非难事。柴昭已死,李重元无心一统天下,柴逸垂垂老矣,柴婧一个女人...哥哥,你还跟着我做什么?这会子,你该大功告成往梁都去,王爷的荣华富贵还等着你。”沈泣月走近街角的屋檐避雪,撇着脸不想多看无霜一眼。 “好泣月的话一句都没有说错。”无霜冷若冰块的指尖戳着她的腮帮看向自己,“也有日子没见,泣月就一点也不想念哥哥?” 泣月厌恶的躲开身子,不时警觉的朝宫门方向张望着。 无霜循着她的眼神看去,干笑了声道:“你不用担心,皇上召见得有上一会儿,你的李重元,没那么快出宫接你。当然,他也绝不会丢下你...你腹中的孩子,也是他的指望吧...” 沈泣月忽的眼波流转,盈声道:“那哥哥来找泣月,不会只是为了道贺这么简单吧!还是王爷...又有需要泣月的地方?” “都说貌美的女人蠢笨,可泣月为什么美貌又聪慧?”无霜贪婪的揉搓着沈泣月如玉润滑的面颊,“这样仙子般的人儿,竟要为那个李重元生养么!可惜,哥哥觉得好可惜!进徽城的那一幕,哥哥也看见了。“无霜收回手阴冷道,“柴婧甩下李重元独自策马回宫...该是已经知道了你们二人的苟且之事。柴婧是大周的永乐公主,柴逸仅有的女儿...你占了她的驸马...泣月,你如何打算的,说与哥哥听。柴婧宽厚的名声大周人所共知,但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如何能宽厚大度到接纳一个夫君的外室...哥哥真替你有些担心。” 沈泣月澄定的轻抚着小腹,望着雪花中如画卷一般的周国皇宫道:“永乐公主有一个极好的封号,永乐永乐,永世安乐...可有一事不达,柴婧此生都是不得安乐。” ——“何事!?” “柴婧纵是享尽一切如意,却是无法...做一个娘亲。”沈泣月莫测一笑,叹了声道,“她和李重元怎么也是青梅竹马的情意在,仁爱之名万里传,柴婧应该不会绝了李重元的后吧...” 无霜顿悟道:“原来如此...难怪他们夫妇成亲数载无所出,竟是柴婧不能生养!泣月,连老天都在帮你...不是,是在帮我们兄妹!李重元若真能被立为大周储君,泣月自当贵不可言!哥哥这一趟跟你到徽城,没有错!” 沈泣月蹙眉道:“哥哥来徽城,不是王爷的意思?” “当然不是。”无霜狡黠一笑,“王爷这座大山易倒,我思前想后,还是跟着我无所不能的泣月才是最好。你说是不是?” 沈泣月恼恨的闭上梢眼,柔嫩的手心按进自己深深的甲痕,“哥哥想做什么,泣月也是无法阻拦,只是我初到徽城,何去何从尚是未知,公主到底会如何待我,我的心也是悬着一半...只怕有阵子没法与哥哥相见...” “我知道你的意思!”无霜听似平静的应答里满是灼人的骇异,“该见哥哥的时候,你不要躲着哥哥才好。泣月,你躲不开哥哥的...你我相依相存十余年,命数早已经纠缠不断,咱们俩...是一条命!” “泣月从不敢忘。”沈泣月伸出手触碰着不绝的雪花,捧到无霜眼前道,“哥哥你看,多美的白色!” 无霜捻起一撮贴近唇边,灵舌暧昧的舔弄着蘸雪的指尖,咂了砸嘴道:“不光美,还格外甜蜜可口...让人一尝,难忘。” 沈泣月挤出惑人的笑涡,梢眼神往着绵延数十里的周国皇宫,于她看来,这富丽宏伟的宫殿,远远胜于梁国楚王府的大宅。此刻在泽天大殿觐见柴逸的那个男人,也将是她此生最后,最好的指望。 淮村 “哪里来的白马啊?”封碧儿背着竹篓一路往后头看着,“跟了我一路了,去去去...别跟着我啊!” 白马温顺的跟在封碧儿身后,走几步便顿住吃几口枯草,再嗅着鼻子紧紧尾随着越来越慌张的碧儿。 碧儿一路小跑回家,迎面撞上了正要出门的云修,上气不接下气指着身后道:“有...什么东西跟着我...” 云修窃窃笑了几声大惊小怪的碧儿,满不在乎道:“有你云爷爷在,怕什么?我去瞧瞧。” 白马瞅见云修,高扬起前蹄嘶鸣不止,撒欢似的朝他奔去,云修揉了揉眼睛,半张着嘴惊道:“这...白龙!是白龙!!” ——“是白龙的声音!”里屋的岳蘅坐起身推开窗,“柴昭,是白龙找到这里来了!” 柴昭按住岳蘅的身子,温声道:“月子里的女人不准沾风,你好好待着,我去外头瞧瞧。” “白龙啊白龙。”云修激动的抚着白龙的马鬃,“少夫人可念叨你好几回了,也不知道你跑去了哪里,你可真算是个神兽,这也能被你找到...?” ——“白龙不是神兽,御马的人,才是背后的高手。”柴昭背着手迈出封家的门槛,浅笑着道,“崔叔,是不是你?” “崔叔来了?”云修惊喜道,“人呢?崔叔!” ——“柴少主果然厉害。”崔文从路边的林子里闪出身子,抱拳颔首道,“连我崔文到了跟前也能猜到,可比这冒冒失失的云修强多了。” “崔叔!”云修欢喜之下,哪里还顾上自己被人笑话,亲热上前揽住崔文的肩,“沧州一别,都好几个月不见您了,您可还好?” 崔文也不急着回答云修,直直看着一身黑衣英姿不改的柴昭,见他英俊的面容棱角清晰,灰眸烁烁含着快慰的笑意,踱近步子道:“崔某这一路过来,人人都说柴昭坠入淮河尸骨无存,可我半个字都没有信过,眼见柴昭安然无恙的站在我跟前,阿蘅也一定安好,是不是!” “就算我死,也不会让阿蘅有事,崔叔若不信我做得到,怎么会让我把阿蘅带走。”柴昭推开封家的屋门道,“崔叔,我带你去见阿蘅,还有...我俩的儿子。” “是个...儿子!”崔文不住的点着头,“柴家有后,你叔父若是得知,一定欢喜的紧。走,去看看他们母子。” 封碧儿倚着自家砖墙又见着一个陌生男子进了门,抽着鼻子道:“奶奶...咱家收的了这么多人么...还有...一匹马...” 封嫂浣衣的手没有止住动作,拧着湿衣道:“都已经这样了,再多来几个,奶奶也可以当瞧不见。贵人事多,咱们啊,看着就好,看着就好。” 里屋。 “崔叔看,桐儿生的像不像少主?”云修指着柴桐瞳孔的鸽子灰色得意道,“看那双眼睛,和少主的一模一样。” “眼睛像你家少主不假,可这鼻子嘴巴,还是像阿蘅多些。”崔叔细细端详着柴桐道,“桐儿...阿蘅,看见他,就像看见你尚在襁褓的小弟一样...” 柴昭搂住岳蘅的肩,低哑道:“若非阿蘅小弟的金锁护心,我也确是死在淮河里了。” “天意,是老天要留着柴少主的性命以作大用。”崔文背对着岳蘅看向窗外的祥和,“我路上听说...李驸马率重兵回了徽城,殷家兄弟在绥城分道扬镳,殷崇旭卸甲归家,殷崇诀...北上入都...” “历经生死,二哥还是这么固执。”岳蘅摇着头无奈道,“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殷家堡出人出力付出颇多,要他和大哥一样两手空空的回去,二哥定是心有不甘的。朝堂凶险,他一个人能怎么应付?就算是有功之臣,双拳难敌四手,殷家在朝中毫无根基,他如何立足不败!” “朝堂凶险不假,殷二少八面玲珑定是足矣应对;无根基也难不倒你二哥,他一个年轻俊杰,还有的是机会。”柴昭意味深长道。 岳蘅自嘲笑道:“你这倒说的对极了,反倒是我有些多虑。” “你们何时启程回徽城?”崔文关切的打量着柴昭,“少主的箭伤,可有痊愈?” 第149节 柴昭轻捶着心口道:“已经不碍事了。阿蘅还有几日就可以出月子,虽是心疼她跟着我东奔西跑,可不把她带在身边,我也是难以心安。只是...”柴昭面露难色看着又酣睡过去的儿子,“漫漫长路,桐儿...” “还有比封家更好的地方么?”云修瞅了瞅窗外浣衣的封嫂,“这不崔叔也来了,桐儿何愁没有人照看?” 崔文怜惜的看着砸吧着小嘴的桐儿,粗糙的大手也是不忍去碰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柴昭抱起儿子贴在胸膛上,吻着他的嫩脸道:“既然是我柴昭的儿子,自幼历练些也并非是坏事。待我回京了却一切,桐儿也能早些回到我和阿衡身边。” 岳蘅掐指算了算,忧心道:“算算我们已经落在后头许多,李重元进京在即,他如此心急,我担心...他会受人怂恿,对叔父不利。不如我们明日就启程回徽城?” “你的身子...”柴昭摇头道,“等满月再说吧。” “我哪有那么娇气?”岳蘅直起身子甩了甩胳膊,“你忘了我岳蘅是将门虎女,之前的千金圣手,也说我的身子好得很?” 柴昭满目怜意大起,将岳蘅按进深怀道:“我真想与你长居于此,就算是粗茶淡饭碌碌一生也好,有你在,怎么都是好的。” ——“我夫君鸿鹄志远,你在哪里,我岳蘅也在哪里。” 柴昭摩挲着爱妻的齐腰青丝,灰眸幽幽望向窗外的静怡祥和——“汝与江山,吾必兼得!” 第110章 荣归 ——“我夫君鸿鹄志远,你在哪里,我岳蘅也在哪里。” 柴昭摩挲着爱妻的齐腰青丝,灰眸幽幽望向窗外的静怡祥和——“汝与江山,吾必兼得!” 周国,徽城,皇宫,泽天大殿。 内侍拂尘轻摇,柴逸身着金龙袍大步有力的迈进泽天大殿,面泛红光凹目熠熠,大殿众臣皆是俯首跪地——“万岁”之声贯穿云空。 李重元深埋头颅,即便这样,柴逸经过时的气魄还是压抑的他喘不过气来,所谓皇者之气,也就是如此吧。 ——十月之前,柴家离开周国时还只是南宫家的臣子,不足一载,已近花甲的柴逸竟黄袍加身坐上了泽天大殿的龙椅!李重元咬住下唇,远山悠长的眉睫微微不住的颤抖着。他还未曾踏进过周国皇宫的正殿,就算是多年前有幸跟随柴逸入京,柴逸也并未让他陪同入宫面圣。 李重元还记得,那时的自己,留守在宫外的驿馆,翘首遥望着绵延不绝的红瓦琉璃屋檐,他多想,多想迈进这难以跨过的宫门,去一睹大周皇室无尚的荣耀。 柴逸得南宫一族禅让登基,自己的岳父做了大周国峰顶的宝座,身边在侧的,却是那位柴少主,自己这个嫡亲的女婿,却只能在雍城外飘摇的雨夜里辗转反侧,不得安宁。 ——你心里始终只有那个宝贝侄儿!李重元半抬头颅看着柴逸走上殿中宝座的背影,那个苍老的背影,每一步都踩的稳实铿锵,并不似他之前预料的那般蹒跚孱弱… “众卿平身。”柴逸抖擞的挥开金龙袍沉稳的坐在盘龙椅上,手心盘摹着椅柄昂首的龙头,群臣皆起,唯独李重元一动不动,柴逸直视着跪地的李重元道,“重元,起来说话。” “臣…不敢!”李重元平顺着气息道,“臣,有罪!” “驸马何罪之有?”柴逸轻抬手背和蔼道,“起来说话。重元是朕得力的好女婿,该自称一声儿臣才是。” “儿臣…”李重元喃喃自语的站起身,“儿臣…没有护住祁王和祁王妃,儿臣罪该万死!” “人各有命。”柴逸掷地有声缓缓道,“祁王夫妇的事…朕也已经听说…死者已矣,生者纵使憾意深重,又能如何?朕听闻重元遣人沿着淮河搜寻了数日不止,你已经尽力,朕,不会怪你。” 李重元又是单膝跪地低头道:“主帅落难,属下得以安存,其心难安!重元甘愿受皇上责罚,绝无怨言!” 太尉苏瑞荃与太傅洛辛对视了一眼,两只老辣的狐狸微微颔首,洛辛上前一步道:“驸马与祁王多年情义,祁王陨落,没有人会比驸马更加心痛,还望皇上开恩,切勿责罚驸马。” 大殿众臣交头议论声骤起,纷纷附和道:“驸马无过,不能责罚了驸马啊…” “众人都说你无错,驸马还跪着做什么?”柴逸抚须道,“起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李重元顿了顿站起身,轻抬起俊逸如往昔的面容,柴逸眯眼看去,见那张白净的俊脸也是沾了不少沧桑风尘,心底也是低叹了声,“重元辛苦了,众将士,辛苦!” ——“皇上体恤,末将惶恐!”殿中攻梁的重将齐齐跪地高声道。 “攻下雍城的殷二少可在回城的将士里?”柴逸细细挨个儿寻去,“殷崇诀?” 站在最末头的殷崇诀听见柴逸唤道自己的名字,却没有即刻上前,垂眼看着脚尖,轻轻喘出一口气。 “殷家兄弟可在殿上?”柴逸抬高了声音,“上前给朕看看。” 见殷崇诀像是没听见,吴佐咳了声道,“皇上叫你呢,还不快速速上前!” 殷崇诀手背按了按被寒风吹红的鼻尖,镇定的走上前单膝跪下恭敬道:“崇诀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年英豪,让朕深为动容。”柴逸凝视着殷崇诀桀骜锐利的黑眸,“祁王信中对你褒奖尤嘉,听说你暴雨惊雷夜率领不足千人杀入雍城,大破梁军数万精兵!此战大涨柴家军士气,是此番攻梁的头等大功!” ——“哼…瞧殷崇诀那副臭脸!”吴佑低哼着道,“真想拿鞋底抽他几下。” ——“闭嘴!”吴佐厉声道,“皇上跟前,休要放肆!” 李重元仍是恭顺的看着满是赞誉之色的柴逸,可嘴角凝着的忧虑已经渐渐释开,卑躬许久的脊背也忍不住挺直了些。 “殷家堡愿入柴家军麾下,自当为大周柴家豁出命去。”殷崇诀一字一句道,“崇诀如此,我大哥亦然,绥城每一个壮士,都甘愿为柴家浴血,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说得好!”柴逸猛击椅柄的龙首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阿昭生前临危受命,率军死守云都,誓死不退半步,殷崇诀,你知不知道,你那番气概,像极了朕的阿昭,大周的柴少主!” 殷崇诀眉间一动,俯首谦逊道:“崇诀一介草莽,如何敢与祁王殿下相提并论,皇上抬举崇诀了。” ——“苏太尉上前看看。”柴逸瞥向沉默半晌的苏瑞荃,“看看这位殷二少,可有几分当年柴少主的英雄气概?” 苏瑞荃混迹朝堂数十载,能存活两朝早已经是人精中的人精,柴逸深远的含义他如何听不出来?苏瑞荃顺从的走出列,狡黠的深眸略微扫了眼殷崇诀,低首垂眉道:“柴少主的气概天下无人可比拟,殷二少爷虽是稚嫩些,可只需再加历练,必是大周脊梁,乃可担重任之身!” 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话语让殷崇诀不禁多看了几眼苏瑞荃,苏瑞荃深不可测的眸子早已经收回眼神,融入满朝文武之列。 吴佑愈发忿忿,忍不住窥看着李重元的神情,李重元面上不见喜怒,沉淀的如同一潭镜湖,清澈却深邃难触。 “苏太尉历经三朝,阅人无数,他都说你必是大周脊梁,你就一定是。”柴逸温声笑道,“说了这么久,怎么不见你大哥的身影?殷崇旭率军直入嘉邺关,也是居功至伟。” “大哥他…”殷崇诀吞咽着喉咙道,“大军途经绥城,大哥便不愿意再往前走…大嫂临盆不久,替殷家诞下了长孙,大哥出征许久,还未看得见自己儿子一眼,亲情牵绊,大哥也是迈不开步子…” 第150节 “这样…”柴逸抚着花白的胡须露出些许憾意道,“朕还记得殷崇旭,性子沉稳,品行纯良,虽无刺目的锋芒,却是内敛憨直的实干之才,殷家堡殷堡主真是好福气,两子一静一动,各有各的好处,实在…羡煞天下人!” 群臣面面相觑,柴逸自戳无子的痛脚让众人都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难捱的沉默不过片刻工夫,李重元忽的抬首道:“父皇,女婿如半子,儿臣虽不如祁王文韬武略,也不似殷家兄弟文武双全,但儿臣必会和公主一道,殚精竭力替父皇分忧,为大周子民谋福。” 柴逸凹目露出欣慰之色,冲李重元颔首道:“得良婿如此,朕也很是宽慰。重元本就是柴家军第一谋士,而今,更是大周驸马,还有的是施展身手的机会。” 退朝之时,李重元上前欲搀扶住端坐许久的柴逸,柴逸缓缓推开他的手腕,咳了声道:“可有见到婧儿?她思念你许久,夫妻久别重逢,该有许多话要说吧。” ——“婧儿…”李重元心里咯噔一下,挤出笑道,“忽降大雪,婧儿在城门口也是候了多时,真是难为她了。待送父皇去歇息,儿臣立刻就去见婧儿。” “婧儿替朕寻了不少名医奇药,朕的身子也日益见好,你们夫妻的孝心,朕心里明白。”柴逸挥了挥手道,“无须待在朕身边,赶紧去找婧儿,她嘴上不说,心里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你这个夫君。” 柴逸字字戳心,李重元心里愈发难耐的沉重,难看着脸色道:“儿臣…这就去。” 见李重元转身离开,柴逸瞥了眼身旁的亲卫,为首的金甲亲卫疾步上前,凑近柴逸。 ——“叶瑜,朕召见功臣将士,公主为何不见踪影?如驸马所说,公主在城门处迎他进了徽城,为何这夫妻二人没有携手入宫?” 被唤作叶瑜的亲卫首领面露纠结,俯首低声道:“回禀皇上…公主确是迎到了驸马爷…可却,不止驸马爷…” ——“说下去!”柴逸神色凝重道。 “属下们亲眼所见。”叶瑜小心翼翼道,“驸马…带回来一个貌美女子…属下已经悄悄打听…这个女人,一路随军,与驸马…生了事。” ——“生了何事?”柴逸的面色愈发难看,唇角微微抽搐着道,“说…说下去!” “这个女人,是有孕之身…腹中骨肉…是驸马的…”叶瑜剑眉紧揪,跪倒在地… ——“混账!混账东西!”柴逸面色铁青怒喝道,“李重元…竟会与他人做出如此苟且之事!竟还敢把人带回京师!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当朕老眼昏花看不见他所作所为!” 叶瑜见年迈的柴逸脸色大变,身子也有些站立不稳,赶忙战战兢兢道:“皇上,当心龙体,切勿动怒伤身呐。” 柴逸顿觉眼前漆黑,身旁的内侍眼疾手快的搀扶住他摇晃不止的身子,“皇上保重身子呐!” 柴逸深喘着气抑制着就要喷涌的怒火,颤声道:“公主人在何处?” 叶瑜面露愧色,低声应道:“公主并未回宫,骑着马甩开护卫…皇上恕罪。” 柴逸凹目骤然失色,颤巍巍的转身低咛道:“替朕查清楚那个女人的来历过往,不得让李重元把她带进皇宫半步。” ——“卑职领命!” 下了半日的白雪悠悠止息,徽城的青石板路上早已经铺满了厚厚一层的积雪,满城银装素裹甚是好看,满目的莹白映花了沈泣月的梢眼,屋檐下的她尝试着迈开步子,踩上皑皑的雪地,望着自己的脚印嗔笑了出来。 ——“雪色一尘不染,你一脚踩上去,坏了这满城的景致,实在是可惜。” 沈泣月闻声抬头,见一身青色貂裘的柴婧慢慢走近自己,赶忙收回迈出的步子躲回屋檐下,垂下美目不敢去看。 “你见过我的。”柴婧步步走近她,“为何不敢正眼看我?” 第111章 冰心剑魄 下了半日的白雪悠悠止息,徽城的青石板路上早已经铺满了厚厚一层的积雪,满城银装素裹甚是好看,满目的莹白映花了沈泣月的梢眼,屋檐下的她尝试着迈开步子,踩上皑皑的雪地,望着自己的脚印嗔笑了出来。 ——“雪色一尘不染,你一脚踩上去,坏了这满城的景致,实在是可惜。” 沈泣月闻声抬头,见一身青色貂裘的柴婧慢慢走近自己,赶忙收回迈出的步子躲回屋檐下,垂下美目不敢去看。 “你见过我的。”柴婧步步走近她,“为何不敢正眼看我?” “民女见过公主…”沈泣月微微屈膝低喏道。 柴婧哼了声道:“生了一副体面的模样,却做不得体面的事。军中难有女眷随行,你能让李重元把你留下,也是你本事了得,用意颇深…” 沈泣月扑通一声直直跪倒在雪地里,哀声道:“驸马心中深爱公主,一切都是民女的过错,公主切勿责备驸马…” “够了!”柴婧轻拂貂绒背过身去,“本宫行事坦荡,你这副样子,是要旁人以为本宫欺了你,和你腹中的孽种么?” “民女不敢!”冰雪刺骨,沈泣月跪地的膝盖阵阵钻心的寒痛,见柴婧没有让自己起身的意思,沈泣月略微哆嗦着孱弱的身子,带着哭腔道,“是民女对不起公主,待民女诞下腹中骨肉,一定走的远远的,不会再踏进徽城半步!” “本宫见过太多险恶的心肠。”柴婧望着飞扬的宫檐道,“自认为枕边那个人像苍山的冰湖那样清澈见底,却不曾想过,冰湖沉淀着那么多泥沙,污石坠河也是一片浑浊。” 沈泣月想过无数次柴婧见到自己的模样——是暴怒如雷,恶言相向,抑或是狠甩自己数个耳光…青梅竹马十余载的深厚情意,怎么能容忍被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玷污?可眼前的柴婧,就算是满腹怨恨,双目湛湛犹如深藏的宝珠一般。澄静的寥寥数语,扇的她体无完肤。 沈泣月知道,自己永远也比不过柴婧。 ——“他许了你什么?”柴婧语气落寞却不失笃定。 “他…”沈泣月卑微的垂下头,“没有许下过什么诺言。” 柴婧冷笑了声道:“他许不起才是。你若以为自己攀上了龙凤之躯,你便是大错特错。李重元,是柴家入赘的女婿,他的一切,都印着柴家的烙印,此生都抹不去。” 沈泣月忽觉腹中一阵痉挛,捂住小腹说不出话来。 “徽城那么大,不会容不下一个孩子。”柴婧厌恶的瞥了眼面容纠结的沈泣月,“宫门却实在狭窄,容不了贱人进出。”见沈泣月苍白的脸抽搐不止,柴婧继续道,“这一个贱字,不光说的是你,李重元也再也迈不进半步!” 沈泣月心口一堵的瘫软在地,柴婧缓缓踱开步子,余音缭绕,“你愿意替他生子,该是也动了情吧…本宫好奇的是,若是李重元不再是驸马之身,只是大周徽城一个平平的庶民,你这个绝色佳人,又是否心甘情愿与他共尝世间之苦?徽城冬日漫漫,你熬得过一季,数十载的冰寒,你一颗痴心,定是能熬过一生的…” 身后急促慌乱的喘息声泄露着沈泣月脆弱的心肠,柴婧唇角轻荡,杏眼直视深宫金瓦道:“大周天下,是姓柴的,现在是,将来也是。” 沈泣月心口翻江倒海,攥着瘆手的粗粒雪花如刀割一般剧痛——“柴婧…柴婧…” 柴婧深重的步子绵绵而去,沈泣月想追赶,却无力爬起身,如一只蜷缩在绝境的软兽,心中再是愤愤,也是无力相抗。 淮村 “你们这就是要走了?”封嫂擦了擦湿哒哒的手道,“夫人还没做满月子,怎么能出远门?再歇上几日才行!” 岳蘅舒展着筋骨笑道:“封嫂你看,我身子比旁的女子要好上许多,早几日就想出来了。” 第151节 封碧儿见云修背负长剑去牵坐骑,嘟着嘴道:“夫人走了,桐儿怎么办,那么小的娃娃…” 云修猛一转身,指着封碧儿的鼻尖哈哈笑道:“就等碧儿姑娘这句话呢!我家小主人还未满月,自然是跟不了我们一路颠簸。不如...留给你养着可好?” “呸呸呸!”碧儿朝云修啐了几口道,“我一个黄花小闺女,凭什么替人家养娃!若是传出去,我还怎么嫁人?” 见孙女急的跳脚,封嫂却抱过柴桐怜爱的晃了晃,恳切道:“夫人若是信得过封家,桐儿少爷就留在这里如何?淮村与我交好的人家不少,新生的产妇也有好几家,缺不了少爷的口粮。” 岳蘅星眸泛红,感激道:“封嫂不开口,阿蘅也是为此事相求。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崔叔和桐儿还要在封家打扰一阵…不便之处,还忘封伯封嫂体谅。” ——“奶奶!”封碧儿急道,“我可是不会去给桐儿讨奶水的,羞死人了!” “傻!”封嫂瞥了眼云修冲碧儿使了个眼色,“桐儿少爷留在这里,他们准会再回来不是?傻到泥地里的死丫头…” 封碧儿腮帮一红,大眼滴溜溜的转了转,顿悟的一跺脚嘀咕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柴昭见着碧儿少女剔透的逗趣模样,忍俊不禁道:“碧儿若在淮村寻不到好人家,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好男儿,云修,你说是不是?” 云修愣了一愣,扯下拴着的马缰道:“少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好男儿是多不胜数,可惜我云修已经打算好孑然一身,是点不了碧儿姑娘这根蜡烛了…” 言罢拉着马缰头也不回的走出封家的宅子,嘴角扬起一抹桀骜的笑意。 柴昭意味深长的看向岳蘅,岳蘅避开他的眼神,拉过傻愣的碧儿,捏了捏她的手心道:“阿蘅姐姐先谢过你,来日方长,此情此意,我和阿昭绝不会忘。” 崔文拍了拍白龙的脑袋,将马缰塞进岳蘅手里,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早些上路回去,放心桐儿。” 岳蘅鼻尖一酸,不忍去看柴桐熟睡的小脸,深吸了口气道:“走了!” 柴昭向封家夫妇微微颔首,大步迈开,身姿凛凛。 “崔叔。”封碧儿眨着眼道,“阿蘅姐姐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等崔文开口,封嫂狠掐了把孙女的胳膊道,“多嘴的死丫头,贵人事莫问,还不快去西村口给少爷讨些吃食来,快去啊!” 碧儿疼的咧开大嘴嗷嗷叫着,崔文笑着摇了摇头,注视着柴昭岳蘅策马离去的背影,良久没有起步。 柴昭心急朝中变数,一路疾驰不敢耽误,回头见岳蘅紧跟在自己身后,也是愈发心疼,勒紧马缰缓下步子,“歇一歇再走!” 岳蘅俏皮一笑,踢了踢白龙的马肚道:“我的白龙可是日行百里的神驹,你是瞧不起白龙么?” 柴昭对着爱妻也是无可奈何,正要挥鞭前行,见不远处一队人马愈来愈近,高举手臂道:“等一等再走!” 云修“吁”的一声停下步子,马蹄轻搓脚下的尘土哼唧着,“少主,怎么了?” “看那队人马的装束,是不是有些面熟?”柴昭马鞭直指前头道。 云修眯眼看去,揉了揉眼又惊又喜:“少主,是咱们的人!柴王府的亲卫军!” 岳蘅抬起手背挡住耀目的午时日光,见渐近的人马确是柴家王府亲卫的模样,心底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看!是少主,是少主和少夫人!!”为首的亲卫首领指着柴昭一众高声喊着,“少主还活着!!” 云修甩着马缰道:“这会子还有人寻着咱们?云爷爷我不信是李重元派来的…该是…” 一众黑衣亲卫纷纷跳下马背,约莫十余人的架势,单膝跪在柴昭马下,首领宋启抱拳俯首恭敬道:“属下等来迟许久,还望少主恕罪!” 柴昭轻抬手背,黑衣亲卫站起身紧紧盯着大难不死的柴昭和岳蘅,对视着满是惊喜。 “我和阿蘅失踪近一月。”柴昭翻下马背,走近白龙向岳蘅伸出手去,岳蘅挽着他的手臂轻盈的跃下白龙,柴昭端详着她微红的面颊,拾起袖子擦了擦妻子额头被日头晒出的汗珠,“这一个月里,并未有人搜寻到此处。”柴昭打量着这一众亲卫,“何人让你们来找我的?” “是公主…”宋启目露敬意道,“公主唤来我们这些兄弟,叮嘱着要沿着淮河一寸一寸去找,一定要寻回少主和少夫人。” “公主…也只有公主了…”云修微微僵住晃荡的身子,棱角冷峻的面庞露出许久不见的柔和,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公主可好?” 宋启续着话道:“皇上和公主惊闻少主和少夫人坠河身亡,悲恸不已,皇上三日未进水米,公主…也清减了许多…若是知道你们安然无恙,皇上定是龙颜大悦!” 正说着话,宋启身旁的亲卫已经递上写好的信函,宋启小心翼翼的把信函卷做细团,塞进随身带着的飞鸽腿筒里,抚了抚飞鸽的羽毛放开手心。 飞鸽扑翅高飞,直往徽城方向而去。 宋启拍了拍手心道:“临行前公主有令,一有少主的消息便要飞鸽传书告知她和皇上,耽误不得。少主和少夫人尚在人世的好消息,一定要即刻就让公主知道。” 岳蘅拖了拖柴昭的手道:“你归心似箭,皇上也盼着你早些回去,咱们还是赶紧上马赶路吧。” 柴昭抬眼循着飞鸽远去的痕迹,收回眼神低应道:“走吧。” 徽城,皇宫 李重元沉重的迈进柴婧居中的长乐宫,等了半晌也不见柴婧回来,忽闻长乐宫上空传来鸟雀鸣叫,抬头看去,一眼便认出是昔日与柴婧一道养大的传信飞鸽。 ——“传信飞鸽…婧儿放出信鸽做什么?”李重元剑眉一纠,略加思索指尖贴近唇边,扬起轻悠的鸽哨。 飞鸽认得李重元,见有人相应也是欢喜,停在了李重元的掌心扑翅讨欢。李重元见飞鸽腿上绑着的信筒,好奇的扯出慢慢展开。 只是一眼,他的面容已经深深凝固——“柴昭…没有死…!” 第112章 玉碎瓦全 ——“传信飞鸽…婧儿放出信鸽做什么?”李重元剑眉一纠,略加思索指尖贴近唇边,扬起轻悠的鸽哨。 飞鸽认得李重元,见有人相应也是欢喜,停在了李重元的掌心扑翅讨欢。李重元见飞鸽腿上绑着的信筒,好奇的扯出慢慢展开。 只是一眼,他的面容已经深深凝固——“柴昭…没有死…!” ——“公主回来了!” 听见宫门口的动静,李重元慌忙挥开掌心的信鸽,将手中的信函揉捏成团塞进袖子,掸了掸衣衫迎向宫门。 第152节 ——“婧儿…” 柴婧正准备解开貂裘的手刹的顿住动作,杏眼冷冷看向满面期待的李重元,瞥了眼身旁的宫人道:“这个人,今后不得踏入长乐宫半步。” “婧儿!”李重元箭步上前拉住柴婧的手,“你这是做什么?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放手。”柴婧白如绢子的面庞沉寂道。 “婧儿!”李重元的手又使了些力气。 ——“城门外…李重元是没有听见本宫的话么?”柴婧抽出被他紧攥的手背过身去,“不要再叫本宫的名字。” 李重元伸出的手不甘的放下,深喘着气道:“我为柴家,为…公主做了那么多事,一时糊涂犯下的过错,你便是要记恨我一辈子?是我伤了公主的心,可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永乐公主…” 柴婧不见动容,垂眉戚笑道:“你扪心自问,你所做的一切,有几分是为了柴家,又有几分是为了你自己?入赘柴家…”柴婧自嘲的摇着头,“我竟会真以为你是为了我,为了父皇…” 李重元一时哑然,沉默片刻忽的扳过柴婧的肩膀,贴近她的额头低低喃道:“婧儿,若非真是为了你和父皇,我身为李氏独子,顶着外头那么多人的笑话入赘柴家,我又是为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是为了什么!?” 柴婧狠命推开李重元缠搂的身子,一击脆声李重元捂住了红着指印的面颊。 ——“放肆!” “…公主…”李重元怔怔的退后着步子。 柴婧杏眼泛起迷离的泪晕,暗云又布,才止住不久的白雪又绵绵飘落,刺骨的北风骤起,院子里的宫人惊的面面相觑,一动也是不敢动。 大颗的雪花沾在柴婧青色的貂裘上,发间脸上也零散着星星落落的雪珠,融做冰冷的水滴,吞噬着柴婧渐渐封寒的温热。 柴婧摊开手心,凝视着手心里积攒起的雪花,似乎又忆起当年在苍山风雪里一幕幕珍贵的往昔岁月。 李重元像是从柴婧闪动泪花的眸子里窥见了她的些许情意不舍,试探着想去触碰柴婧的指尖,口中柔声低语道:“你记得的…云都柴王府动荡,我与婧儿说,你在哪里,重元也跟去哪里,龙潭虎穴,冰窟寒池,李重元只会跟着柴家,跟着你。” 柴婧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鼻尖微微耸动着隐约发出呜咽声。李重元勾住柴婧的指尖,慢慢走近这个无暇的女人,贴近她湿润幽香的发髻,摩挲向她髻边那支凝脂素玉簪子,温润的气息萦绕在柴婧的耳边,话音又起:“苍山数载,婧儿说,只要大家在一起,冰天雪地又有何惧?梁军来袭,少主率军死守云都,出征之际,婧儿与我说——我如磐石,你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你我夫妻,此生都不会分开…婧儿,婧儿…”李重元幽幽呼喊着柴婧的名字。 “你又记不记得…”柴婧双手抚去盈眶的泪水,“你问过我,我贵为郡主,为什么会钟意你一个家将之子?” 李重元仰面迎着愈下愈大的雪花,勾着柴婧的指尖无望的滑落下来。 ——“端王府也来人提过与柴家结亲之事,为何…为何郡主一口便和王爷回绝了去?端王府乃皇家嫡亲的亲贵…” ——“皇亲国戚又如何?”柴婧咯咯笑着扳过李重元低垂的脑袋,“他家是王候,我柴家也是王候,柴家的功劳家世几辈子都吃不完,我柴郡主需要去攀龙附凤么,真是个大棒槌!” ——李重元脸一红,羞臊道:“可李家低微,没什么给得了郡主…” ——柴婧杏眼泛起得意的亮色,故作思索着道:“柴家什么都不缺,我会图你李重元什么?不对不对,我图你…图你此生只可有我,天下之美多如草,可你就得恋我柴婧这一枝花!” ——李重元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好一枝火辣辣的花…我李重元答应你,天下之美数不胜数,可我眼里,心里,独有柴婧一人!如违此誓...”李重元止住话蹙眉看向笑脸盈盈的柴婧,脑道,“我可要诅咒发誓了,你也真舍得?” ——柴婧大眼忽闪,咧嘴俏皮笑道:“你眼里,心里,独有我一人,既然如此,就算诅咒发誓又会如何?你都肯定自己不会去做的事,难道,你是不信自己可以做到?” ——李重元哼了几声,竖起两指举向苍穹,一字一句道:“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婧儿…”李重元颤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柴婧不屑的挑起唇角,轻轻掸去肩上轻覆的白雪低声道:“来人,带李重元离开,此后不得再踏入长乐宫半步。” ——“婧儿!!” 柴婧解下貂裘搭在宫人手里,走出几步顿了顿道:“本宫和驸马和离之事,本宫会尽快去与父皇提,待父皇许了…” “我不会和公主和离!”李重元脱口急道。 柴婧抽出发髻里的素玉簪子爱惜的拂拭着沉默不语,忽的指尖一松,玉簪坠落在石板地上,清冽的脆裂做数段。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柴婧决绝的大步走开,“若是你不愿和离…本宫,也唯有拟一封休书了…” 李重元的心骤的跌入深渊,俊逸的面孔唰的惨白一片,“休书…” ——“若是你不愿和离…本宫,也唯有拟一封休书了…”李重元耳边一阵嗡嗡。 徽城,驿馆。 夜幕已经落下,见白雪又起,沈泣月伏着窗沿朝外头漆黑的路上看去,满面忐忑的忧容。 吴佑拾掇着物件,见沈泣月有些恍惚失神,只当她担心李重元忘了她,宽慰道:“重元大哥是一定会来接你的,怎么说你有了他的骨肉,他盼着做爹,可有几年了。” 沈泣月俯下头颅哀声道:“宫门深似海,里头那人若是不让我进去,泣月又能如何?驸马爷又能如何…” 吴佑僵住笑容,打着哈哈道:“公主…总有花些时日才能原谅重元大哥吧…罢了罢了,也不是我能胡乱说的事儿…” 吴佑才迈出屋门,只见风雪里,李重元阴沉的矗立在驿馆门外,像是已经站了许久。 ——“重元大哥?”吴佑唤了声,“外头那么冷,怎么不进屋说话?沈姑娘等了你有一阵了。” 李重元回过神,淡淡瞥了眼吴佑关切的眼神,“你去歇着吧。” “公主那头…”吴佑欲问又止,踌躇的顿住话,“我…去歇息了。” 里屋 沈泣月见李重元步履沉重的回来,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几欲张口又咽下话去。 李重元眉头紧揪从袖口摸出揉成团的信函,颤着手铺平递到沈泣月眼前道:“柴昭…还有岳蘅…没死。” 沈泣月顿觉万箭穿心,眼前一黑瘫软在榻椅上。 李重元深重的喘息声在沈泣月听来满是掩藏不住的惊恐,那一刻,沈泣月忽然明白了雪地里柴婧与自己说的话—— 第153节 “本宫好奇的是,若是李重元不再是驸马之身,只是大周徽城一个平平的庶民,你这个绝色佳人,又是否心甘情愿与他共尝世间之苦?徽城冬日漫漫,你熬得过一季,数十载的冰寒,你一颗痴心,定是能熬过一生的…” “是不是公主与你提了…和离…”沈泣月试探着低声问。 “柴昭没有死…”李重元仿若没有听见身边人的低语,喃喃的敲击着自己的额头,“柴昭,还活着…还活着…” 见一贯自若的李重元得知柴昭未死竟是惊惶失措成这样,沈泣月忽觉阵阵灼心的绝望,“柴昭活着又如何!?他是祁王,你也是当朝驸马,你哪里不如他?” 李重元吞咽着喉咙挤出话道:“他姓柴,我姓李,如何能一样!若是公主再递上休书予我…我李重元便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了…”李重元双目赤红,犹如一头逼至绝境的莽兽,“泣月,泣月…”李重元哀求似的看向沈泣月,“柴昭要真不在人世,我手握重兵,就算公主不肯原谅我,父皇无人可倚,看在大局份上也是会劝说公主原谅我这一次。可是…柴昭…” 李重元气息骤然急促,“柴昭没有死!他怎么会没有死!一箭穿心坠入淮河,殷崇诀亲眼所见,他必死无疑的…不可能,不可能啊!柴昭若不死,父皇有这个得力的贤侄在侧,哪里还容得下我这个伤了他女儿的人!我要做不成永乐公主的驸马,我李重元就什么…什么也不是了…” ——“大周天下,是姓柴的,现在是,将来也是。” “那李驸马可是想这一生都依附柴家父女…”沈泣月眼前浮现起柴婧对自己不屑的鄙夷,妒火中烧,沈泣月将颈边散落的发丝别向耳后,红唇在暗夜里闪出骇人的艳色,“你命由你不由天,驸马爷已经看了旁人脸色太久,太久…” “柴昭没有死!”李重元死死攥住沈泣月纤细的手腕,恨不得把指尖掐入她细嫩的皮肉,“你听见我说的没有,听见没有!——柴昭没有死啊!” “满城肃穆凝重,柴昭未死的事,相信皇上还不得知吧…”沈泣月幽幽道。 李重元身子一绷,颤动的黑眸陡然顿住惊慌,“婧儿…应该也不知道她堂兄尚在人间的事…” 沈泣月扯了扯李重元还沾着未融雪珠的衣襟,酥手托腮楚楚的看着眼前迷茫无助的男人,“既然已是旁人口中的已死之人,未死,也可必死…是不是!?” 第113章 雏凤初落 </br> “满城肃穆,柴昭未死的事,相信皇上还不得知吧…”沈泣月幽幽道。 李重元身子一绷,颤动的黑眸陡然顿住惊慌,“婧儿…应该也不知道她堂兄尚在人间的事…” 沈泣月扯了扯李重元还沾着未融雪珠的衣襟,酥手托腮楚楚的看着眼前迷茫无助的男人,“既然已是旁人口中的已死之人,未死,也可必死…是不是!?” ——“你在说什么!”李重元猛的推开沈泣月柔若无骨的身子,“柴昭…我怎么敢…那是柴昭,柴少主!” “可是你刚刚才说过。”沈泣月镇定的攀上李重元不住抖动的肩膀,“他若不死,你父皇有这个得力的贤侄在侧,哪里还容得下你这个伤了他女儿的驸马!你要是做不成永乐公主的驸马,李重元就什么…什么也不是了…” 见李重元身子愈发僵硬,周身冰冷如同外面累积的雪地,沈泣月拉过他的手按在了自己隆起的小腹上,软糯柔声道:“他在动…是不是?” 李重元想抽出手,可沈泣月紧攥着死死按住不肯放手,梢眼急迫的对峙着他犹豫不绝的黑眸,红唇轻柔的蹭上他粗糙的下巴,“重元,你不是一个人。就算没有公主,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你若什么都不是,我们的孩子…也什么都不是了。” ——“重元再亲,也只是柴家的半子,身上流的也并非我柴家的血…阿昭,叔父所说,你还不明白?” 云都书房外,柴逸与柴昭的话语在李重元耳边回荡不止,李重元喃喃起身推开紧闭的屋窗,凛冽的寒风瑟瑟涌入,单薄的沈泣月禁不住抱紧酥肩一阵哆嗦。李重元望着灼骨的无边暗夜,手心捏紧咯吱作响。 “就算我为柴家豁出命去,我李重元也流不出柴家的血。柴昭明白他叔父的意思,我,也明白岳丈的深意。”李重元一拳重重砸在了窗沿上,震落了大片的雪花,“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泣月嗔笑着看着这个觉醒的男人,拉过被褥裹在了自己身上,蜷缩着卑微的身躯,梢眼泛起如愿得逞的幽意。 “你打算安排何人去做此事?”沈泣月低声问,“吴佑虽然与你交好,可他若是知道柴昭还活着,定然还是会高兴不已。柴昭身份尊贵,吴家兄弟是断断不敢逆之的。” “我不会差吴佑行事。”李重元缓缓转身看着榻椅上裹被娇语的沈泣月,“这几日我会有不少事筹谋,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就与吴佑说。” 沈泣月眨了眨眼,点头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沈泣月不会看错人,李重元是世间最好的男子,他们每一个人,都不该待你这样。” 李重元看不透那双勾魂的梢眼,他也无力再去看清什么。李重元正要转身离开,顿住步子又看了眼沈泣月隆起的小腹,手心一紧头也不回的大步迈开,融进了茫茫的雪夜。 子时已过,驿馆的人都已经沉入梦乡,沈泣月披衣起身,拾起床边粉色的貂绒拢住瘦弱的身子,轻轻推开屋门小心的踩进厚厚的雪地。 巷角彻夜不休的酒肆,胡乱躺着几个醍醐大醉的浪人,角落里,一个黑衣身影悠悠坐着,摇晃着杯中残酒,却没有一饮而尽的意思。 酒水晃起愈来愈近的人影,轻如游丝的脚步踱近了黑衣人。 ——“我知道泣月迟早回来找我,只是没有料到,竟会当夜就来。” 无霜嗤笑着按下酒盏,挥开衣袖道:“外头冰天雪地,还不快坐下喝杯暖酒热热身子。泣月是有孕的人了,可不能如此不爱惜自己。” 沈泣月将斗篷埋的更严实了些,背对着酒肆的大门缓缓坐下,对着无霜给自己斟满的酒水,却没有伸手去接。 “子夜来见我,必是有大事。”无霜饮尽杯中酒道,“说给哥哥听。” 沈泣月咬紧冻得青紫的下唇,狠狠道:“柴昭和岳蘅…没有死!” 无霜指尖一滑,酒盏坠落在地,醉酒的浪人被脆声惊醒,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又翻身睡去。 “绝不可能!”无霜咬牙道,“柴昭被我的弩/箭穿心而过,怎么可能还活着!?不可能!” “殷崇诀可以好好活着,为什么柴昭就必死?世上哪有什么绝不可能的事?”沈泣月冷冷笑道,“哥哥的弯弩是厉害,可柴昭也并非普通人,柴少主纵横天下,定是不一般的人物。如今他尚在人间已是实情,哥哥还是想想该如何做吧。” “泣月定是从李重元那里得到的消息。”无霜压抑着怒火道,“他打算如何?是准备恭迎祁王荣归,还是…一不做二不休…”无霜眸子映着微弱着烛火,“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李重元,该是筹谋着如何在回京路上除去这个挡了他多年阳关大道的少主吧…” “哥哥帮我们,也就是在帮自己。”沈泣月收起冷笑又恢复了昔日的娇媚之态,“柴昭安好的回到徽城,李重元便折价许多,哥哥也是指望不上我们许多…又如何再能活着去见楚王殿下…天大地大,难不成哥哥又要浪迹半生么?” 无霜瞳孔凝聚着不甘的怒意,深喘着道:“你是不信李重元有除去柴昭的能耐,他若失手,就再无回天之力。你这才偷偷来找我相助…也罢也罢,谁让哥哥和你是一条命…白雪皑皑地冻天寒,哥哥真是不想再迈开步子涉足凶险,可泣月都开了口,哥哥又怎么能置之不理?哥哥这份义不容辞的情义,泣月可一定要牢记心底呐!” ——“那是自然。”沈泣月盈盈的将自己面前的酒盏推到无霜手边,楚楚一笑百媚生。 荆州外 ——“过了荆州,就真真是咱们的地方了!”云修擦了把额头的汗珠欢喜道,“我还记得,少夫人带着我深夜来荆州外劝降守将,此等风范本事,让云修大开眼界,心服口服。” 岳蘅接过柴昭递来的水囊,咕噜灌下几口笑道:“也算跟了我有些日子,可有学到什么?” 云修比划起拉弓的姿势,直指高空挤了挤眼,“是不是这样拉的?” “云修就是云修,二十几岁的人还是这副少年性子。”柴昭收起水囊道,“我怎么觉得,离徽城越近,云修像是愈发期待高兴了?徽城没有云都的美酒,没有苍山的温情,你乐呵的到底是什么?” 第154节 云修收起顽劣的笑意,低着头嘟囔道:“乐呵的是…早些见到皇上…” “荆州不远就是绥城殷家堡。”岳蘅扯开话道,“要不是咱们赶着回去,真想去见见大哥新生的儿子…” “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再去拜会殷崇旭一家。”柴昭宽温道,“一路疾行,身子受不受得住?” 岳蘅抚着白龙的马鬃道:“我九岁就会骑马,哪有受不住的道理?柴少主,可别小瞧了自己的夫人!”说着瞥了眼燥红着脸的云修,“云修,来,咱们比试比试!” “好嘞!”云修像是捡起了救命稻草,狠抽马鞭高声道,“箭术比不过少夫人,骑术再输可就没脸见人了,走起!” 云修的玉逍遥长嘶一声驰骋开去,白龙哪里肯见玉逍遥如此得意,不等岳蘅发声,白龙已经追着玉逍遥而去,两匹骏马你追我赶,落日下好不热闹。 柴昭抱肩沉静的看着白龙上黄衫飘扬的岳蘅,仿佛又忆起了初见她那日,十五岁的花样少女与兄长策马奔腾,无忧无虑的欢声笑语。 ——“岳家有女,唤作阿蘅,侯门之后,三岁已识字,六岁可吟诗,九岁会骑马,十二岁擅骑射,十五岁...便可入京面圣了。” “十八岁…”柴昭悠悠垂眉一笑,“做了我柴昭的妻子。” 宋启见柴昭出神笑着,低咳了声道:“少主,天色不早了,脚力快些便不用露宿,还能赶得上遮风避雨的地方…” 柴昭回过神,点头道:“走!” 夜色渐起,宋启缓下步子招来身后的护卫,低声道:“飞鸽传书给公主已经有了几日,其他几路亲卫应该也得知了我们在回京路上的消息,怎么…不见公主派人来接应咱们?” 护卫摇头疑惑道:“属下也费解了几日,荆州已过,该有咱们的人接应才是…难不成,是咱们走的太快…?” 白龙还想与云修的玉逍遥一较高低,柴昭一把拉住岳蘅的马缰,警觉到:“太阳已经落山,阿蘅慢些走,别走散了。” “少主,十里外便是驿站,天色黑透前咱们还来得及到那儿歇息。”宋启道。 “入夜天寒,阿蘅也该好好歇上一夜。”柴昭略加思索道,“走吧。” 密林小径里,马队的步子齐整笃定,分叉道边,柴昭忽的勒住马缰停下前行,“等等。” 岳蘅眸子一动,“怎么了?” “驿站就在前头。”宋启指着不远处道,“大约也就一炷香的工夫…” 柴昭沉默着没有发声,众人对视着也不敢言语,呼吸声此起彼伏透着微微的凉意。 “云修。”柴昭忽的道,“周国寒冷,候鸟这个季节,在周国该是寻不见了吧。” 云修晃着马鞭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深秋一入,北方哪里还见得到鸟雀,都一窝蜂到南方这头避冬来了…少主,好好的问这些做什么?” 岳蘅顿时明白过来,凑近柴昭威仪镇定的身子,轻声道:“这里还是南方,绥城荆州一带多是密林,是候鸟歇息过冬的好地方…可你我进了这林子,就不曾见过一只鸟雀。” “鸟雀?”云修瞪大眼睛,“都去哪里了…” 宋启挡在柴昭身前颤声道:“林子里的鸟雀,该是都被人惊走…是什么人!” “云修,把你的剑给阿蘅。”柴昭缓缓摸向自己腰间的佩剑,“暗地行事避而不见咱们的,绝非寻常路人,前头的驿站,怕也是去不得了…” 云修赶忙卸下长剑塞进岳蘅手里,抽出长靴里暗藏的短刀咬在齿间,环顾着愈来愈暗的天色,目光锐利逼人。 “调转马身。”柴昭笃定的命令道,“往绥城去。” 第114章 碧血丹心 “云修,把你的剑给阿蘅。”柴昭缓缓摸向自己腰间的佩剑,“暗地行事避而不见咱们的,绝非寻常路人,前头的驿站,怕也是去不得了…” 云修赶忙卸下长剑塞进岳蘅手里,抽出长靴里暗藏的短刀咬在齿间,环顾着愈来愈暗的天色,目光锐利逼人。 “调转马身。”柴昭笃定的命令道,“往绥城去。” 岳蘅回望驿站方向,眼中露出大片的凉意,“是何人要打咱们的主意?纪冥还躲在梁都,不可能是他的人…难道…是他…” 柴昭灰眸缓缓合上,“我也不想是他,但…也只会是他了…” 宋启身负护住祁王夫妇的重任,见前路叵测也是有些慌张,不时四下看着周围的动静,大气也是不敢喘。 走出不过一里有余,最前头的亲卫军忽的坠落马背,坐骑嘶鸣一声也是绊倒在地,马蹄被异物划破,血花飞溅,哀嚎划破了寂静无声的长夜。 ——“有埋伏!”云修吐出嘴里咬着的短刀大喝一声,“保护少主少夫人!”话语刚落,云修指尖接住掉落的短刀,迅雷之势掷向密林深处,茂密的树干高处惨叫着落下一个蒙面刺客,胸口露出半截刀柄。 云修袖口滑出半臂来长的短剑挡在心口,另一只手拉住岳蘅白龙的缰绳,“紧跟着我!” 不过片刻,几声箭鸣呼啸而至,已有准备的亲卫军拔出兵器凌厉的挥开箭雨,四散开来将柴昭和岳蘅护在包围圈里。 细密的碎步渐渐逼近柴昭一众,风声夹杂着暗人的脚步声,云修一时也分不清有多少来人,剑眉紧蹙看向柴昭,“少主,冲出去!?” 柴昭看着脚下掉落的箭羽,岳蘅倒吸一口凉气,“是淮河边害我们的那帮人!” ——“是他们?”柴昭眉间微动,“还是…不止这一路人…冲出去!” 群马疾驰,尘土翻滚涌起,这一波箭势来的更加凶猛,马背上数名亲卫军躲闪不及,中箭倒地一命呜呼,宋启也顾不得自己殒命的军士,狠抽马鞭紧紧护着柴昭。 云修鹰眼瞥见树丛里正欲拔箭的刺客,脚尖一蹬跃下马背,短剑寒光一闪,拔箭的刺客已经捂着渗血的咽喉瘫倒在地。云修提气翻上大树,扯下上头隐秘的蒙面人,死命将他按在地上,单膝落地狠狠捅下锋利的剑刃,抽出短剑又疾步追上自己的坐骑,抱着马脖子灵巧的跨上马背,一只手还不忘擦去脸颊沾上的血迹,厌恶的啐了一口。 疾行的人马已经渐渐逃出弯弩的射程,隐在密林深处的无霜阴冷的闪出身子,扯下蒙面的黑巾道:“追!” 刀剑声惊到驿站里暗藏的人马,数十名李重元的亲信暗卫追着刀剑声而去。 无霜并不焦虑柴昭等人的逃离,他失手过一次,不会再允许有第二次。乌云掩月,漆黑的夜幕下,岳蘅眼前掠过林子前头闪着亮色的绊马银丝,勒紧白龙的缰绳惊呼道:“小心脚下!” 冲在前面的亲卫来不及收住坐骑的步子,马蹄血肉战栗,马背上的人被骤的掀翻在地,还来不及喊出声,树上跳下几个黑衣人,一剑穿心便取了他们的性命。 云修的玉逍遥猛的被拉扯住颈脖,惊的高高扬起前蹄呼啸不止,云修死命拽住往后倒退着步子——“居然还有!?去你爷爷的,杀不干净你们,我就不是云修!” ——“阿蘅,冲出去!”柴昭手背贴紧唇边吹起御马的哨音,自己的坐骑和岳蘅的白龙都是搓着脚下的泥土,长啸一声蹦起半丈之高,跃过阴光熠熠的绊马银丝。 第155节 云修挥剑斩断绊马银丝,冲着惊慌不已的宋启道:“宋启,还不快走!只怕还有的是刺客,看来你给公主的飞鸽传书…怕是落到旁人手里了!” 宋启才要向前,弩/箭脆响,宋启的身子已经僵在了远处,怔怔垂头看去,心口箭锋穿过,殷红的鲜血蔓延开来… 云修刹的看傻,半张着嘴朝身后看去——为首的黑衣人扬起挑衅的嘴角,邪魅的桃花眼泛起罪恶的笑意,吹了吹手上又挑起的弩/箭,指向云修笑道:“雍城雨夜,我见过你。你亲眼看见殷崇诀倒在我的箭下,是不是厉害极了?” 云修避无可避,箭触即发,云修仰面贴紧马背,弩/箭擦着云修而过,深深cha进树干摇晃不止,云修哪敢再与无霜周旋,猛的踢向马肚,“驾”的一声追着柴昭去了。 ——“云修!”岳蘅听见箭鸣回头寻着云修的身影。 ——“死不了!”云修大口喘着气应道,“命悬一线,吓死云爷爷…” ——“殷家堡离这里还有多远?”柴昭严峻道,“此人来势汹汹,若是和驿站的人连成一线…” 岳蘅喘息着道:“该是不远了…驾!” 眼见无霜的人紧追不舍,岳蘅俯身摸出白龙肚下藏着的金鎏弓,摸出箭匣里的金羽箭,侧身振臂拉开满弓,箭锋脱弦,直射就要追上云修的刺客,云修见那人就倒在自己脚下,惊出一身冷汗来。 ——“岳蘅!好你个岳蘅!”云修恼怒的抽出弯弩,阴狠的直指向又要拔箭的岳蘅。 双箭齐鸣,箭锋碰撞出骇人的火光,不等无霜再拔箭,眨眼间岳蘅已经敏捷的挑起又一支金羽箭,指尖一松,箭锋擦过云修的面颊直射向他身后无霜的咽喉。 无霜来不及躲闪,一把拉过身旁目瞪口呆的暗卫挡在自己身前。岳蘅这一箭用力甚大,金羽箭刺穿那人的咽喉,箭锋破肉而出,顶住了后头无霜的颈脖——无霜僵硬的吞着喉咙,只觉得咽喉一阵湿润的刺痛,伸手去摸,手心腥热一片,自己的颈脖已经被岳蘅的金羽箭刺破半寸之深。 ——“岳蘅…岳蘅…”无霜齿间颤抖的发出惊恐声,“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岳蘅还想再赐无霜一箭,可箭匣里空空如也已经不剩半支,岳蘅懊恼的攥紧金鎏弓:“今天算你命大,咱们的账还有的算!” 身后的马蹄声愈发滚滚而来,三人身躯紧贴各自的马背,如箭一般冲进无边的暗夜。 东方泛起鱼肚白,残月轻悬欲落难落,岳蘅从未觉得一夜可以如此漫长的望不见尽头。白龙驰骋了一整夜,就算是百里挑一的神驹,也受不住昼夜不歇。白龙的步子渐渐慢下,鼻腔里不时发出粗重疲惫的喘呼,有力的马腿也显出疲软之态。 云修的玉逍遥一个踉跄前蹄跪倒在地,云修翻倒地上滚了几滚,短剑按住泥地才勉强稳住了身子,只见自己的玉逍遥已经累得口吐白沫呜咽不止,爬也爬不起来。 柴昭见状勒住马缰,朝云修伸出手急道:“上马!” “走不了的!”云修抹去满脸的泥泞,“少主你们快走,前头就是殷家堡的地界,他们不敢追过去,我替你们再挡住一阵,你们快走!” 岳蘅俯身贴紧白龙的耳朵,喃喃安抚道:“再撑一会儿,白龙便可以好好歇着了,有软草,有清泉,好白龙,一定要撑住啊!” 追兵的步伐越来越近,粗粗听来也不下百人,云修赤目渗出杀气腾腾,擦拭着手里锋利的剑刃,“少主,有我云修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了你们。你们走!” 柴昭面上不见惧色,拔出佩剑跳下马背,垂眉轻笑道:“你我兄弟一场,狼口夺食,虎穴逃生,何曾丢下过谁?今日你是要丢下我们么?我也是好奇想知道,到底何人非要杀了我柴昭,不睹他真容,我死也不甘。” “少主…”云修哽咽着看向等着柴昭的岳蘅,“别忘了,你还有少夫人在…” 柴昭没有转身去看岳蘅,指尖触向唇边,悠扬的哨音飘起,白龙扬起前蹄载着岳蘅欢腾的疾驰开去。 ——“白龙!停下!”岳蘅死命调转着白龙的马头急道,“停下!” 白龙嘶嘶如风的步子越迈越大,直朝着熟悉的殷家堡方向狂奔而去。 柴昭扬起笑意道:“这样,便是了无牵挂了吧?” 云修哈哈一笑,啃咬着执剑的手背摇着头冲柴昭挤了挤眼道:“非也非也,找我来看,牵挂更深才是。” “哦?”柴昭露出不解之色,“你与我说说,何为牵挂更深?” 笑谈间,追来的刺客已把柴昭和云修团团围住,各色兵器直指这神色释然的二人。 “若是咱俩能活着逃过这一劫…”云修刮了刮鼻尖贴住柴昭的脊背,“云修再与少主说。” ——“你们是躲不过这一次了!”无霜阴寒的笑意在密林边回荡不绝,惊的林中的枯木都发出惊悚的战栗声。 无霜带着的刺客多已毙命,可身后竟还有数十人不止,衣着装束也异于使弯弩的这一众,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双闪烁不安的眼睛,柴昭审视着这一波深夜未曾出现的暗人,心里也有了答案。 那一众人见到柴昭都是难掩眼里的畏惧,对视着不敢先冲上前,云修脚尖一挑,踢起一颗石子击向离自己最近的暗人,蒙面的黑巾被石子打落,那人来不及捂脸,面容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果真是…”云修冷笑着道,“李驸马的亲信!” 露相的那人惊慌失措,举起利剑便朝云修挥去,云修敏捷的侧身躲开,一个反手执刀已经刺穿他的心口。 ——“他们再厉害,也敌不过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上,杀了他们!” 冲在最前头的那人并未下马,似乎是从喉中发出一丝咒骂,一句话也未多说便拔出长剑直指柴昭二人。敌多我少,柴昭瞧见那人身后的人马,约有四五十人,若是硬来,万万打不赢。佩剑在手,柴昭挡过马上之人长剑,玄铁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那人招式狠辣,手上抓着缰绳操控马头,长剑生风,竖直刺向柴昭咽喉,柴昭在马下,攻守不得,却不见慌乱,一剑刺向马的前腿,鬃马受惊,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颠的背上那人掉下马来,柴昭一剑封喉,血染枯叶。 身后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云修砍倒几个喘着气道:“这得要杀到几时?累死云爷爷了!” 无霜见云修像是已经支撑不住,冷笑一声摸向怀里的弯弩,口中轻吹哨音像是逗趣云修一般。弩/箭上弦,命悬一线,无霜一会儿指向云修,一会儿对准柴昭,低低踌躇着做出纠结之态:“啧啧啧,若能一箭双殒,该有多好…” 第115章 恍如隔世 身后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云修砍倒几个喘着气道:“这得要杀到几时?累死云爷爷了!” 无霜见云修像是已经支撑不住,冷笑一声摸向怀里的弯弩,口中轻吹哨音像是逗趣云修一般。弩/箭上弦,命悬一线,无霜一会儿指向云修,一会儿对准柴昭,低低踌躇着做出纠结之态:“啧啧啧,若能一箭双殒,该有多好…” …… 绥城,殷家堡外,密林边。 ——“大少爷。”殷家堡的几个家仆望着初升的旭日道,“天才微微亮,您怎么就起早过来了?” 殷崇旭缓缓走近这几人忙乎的地方,沉静的眼眸溢出难掩的悲伤,手心不忍的抚上新铸的墓碑,摩挲着上面新刻的字迹。 为首的家仆恭敬道:“忙乎了几日,总算是像个样子,还望大少爷不要嫌弃粗糙了些。蔓陀花也已经尽数在园子里种下,来年春天,定是会冒枝开花的。” “已经很好了。”殷崇旭挥了挥手道,“回殷家堡歇着吧。” 家仆们搭着汗巾几步一回头的看着殷崇旭,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 第156节 ——“吾妹…岳蘅之墓…”殷崇旭倚着新立的石碑靠坐在地,“阿蘅…你是不是在天上看着大哥…”殷崇旭凄然一笑道,“你和柴少主在一起,该是再也不会想起我了…” ——“白龙!驾!!前头就是殷家堡!见到大哥和殷伯伯他们就有救了!” 殷崇旭仰面贴紧冰冷的石碑,按住耳道:“大哥是怎么了?阿蘅…阿蘅…” 殷家堡连绵的砖瓦映着冉冉的雾气若隐若现,岳蘅策马扬鞭高呼道:“白龙,撑住步子,他们能不能活,就看殷家了!” ——“阿蘅!”殷崇旭骤的站起身,循着夹杂着风声的呼喊遥望开去,“阿蘅!是不是你…” 马蹄踩踏枯叶的声响愈来愈近,哒哒声渐近殷崇旭的心扉,视线里,那个魂牵梦萦的黄衫身影似乎从梦中而来,从天而降,一如往昔。 ——“殷大哥就叫我阿蘅吧。” ——“阿蘅…” 晨雾挥散,人影愈加清晰,白马上的岳蘅目光坚韧,清丽不改,待殷崇旭终于看清了那张刻骨铭心的面庞,这个男人已经再难抑制的泪流满面。 “阿蘅!”殷崇旭冲出新建的墓园朝白龙高声喊道,“是你吗,阿蘅!” 响彻天地的高呼惊住了白龙疾驰的步子,岳蘅看清来人是殷崇旭,星眸一眨滑落下两行泪水。殷崇旭箭步上前揽住了白龙的颈脖,大手紧紧攥住岳蘅的手腕,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大哥…”岳蘅捂着嘴近乎绝望的失声哭道,“救柴昭,救我们!” 淮河一劫,殷崇旭无数次梦见过与岳蘅的重逢,他告诉自己,此生,若是能再见岳蘅一眼,倾尽所有他也心甘情愿。殷崇旭只希望,自己握住的这只手,不要再滑出自己的手心,马背上这个女人,今生再也不可以从自己眼前消失。 ——“大哥帮我们!”岳蘅指尖按进殷崇旭的皮肉,摇晃着他的手道,“柴昭和云修就在林子里…有人,有人要杀我们!” 恍惚之间,殷崇旭突然想带走岳蘅,带她离开这个纷扰不息的战火尘世,可殷崇旭还是只能扣住岳蘅微凉的十指,用力攥紧道:“有大哥在,没人再能伤了你。”话音刚落,指尖已经贴近唇边,殷家马帮求救的呼哨彻亮荒野,惊飞了林边栖息的水鸟,水鸟扑翅高飞,追着旭日远去。 密林里 ——“是殷家马帮的呼哨!”柴昭喘息着松了口气道,“阿蘅一定是平安到了殷家堡!” 无霜也熟识江湖马帮的求救呼哨,震怒之下弩/箭脱弦而出,直朝柴昭心口直射而去,柴昭长剑劲挥,一击斩断弩/箭的锋芒,箭锋弹射向一旁的刺客,直中咽喉一命呜呼。 柴昭一脚将残断的箭杆踩进泥泞,步步逼近阴狠难耐的无霜,灰眸无惧的对峙着他寒意森森的眼睛,“柴家乃天命所归,不论你是替何人行事,都是死路一条。” 无霜狠狠摔下手里已无箭可使的弯弩,拔出短剑正欲朝柴昭刺去,忽闻大片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咬牙不甘道:“走!” 无霜的刺客身手多是矫捷,无霜一声令下都是四散开来隐入密林不见踪影。驿站埋伏的人马面面相觑不知该是去是留,只是片刻的惊恐犹豫,已经被殷家堡的马队团团围住,马上的殷家壮士皆是英武临风,身下的骏马喘着粗气恨不得上前狠狠践踏这一帮恶人。 为首那人见逃出无望,手心一软兵器已经滑落在地,扑通一声跪倒在柴昭身前,哭丧着脸道:“少主…饶命!” 其余人也是扔下手里的刀剑,跟着跪在了后头,哭嚎道:“少主饶命啊!” 柴昭冷冷背过身去,按住云修的肩道:“这一众人,由你处置。” ——“云修领命!” 云修才收起血染的短剑,殷家马队齐齐让开步子,殷崇旭一身深蓝劲装慢慢踱近,“还不快替祁王殿下和云将军将这一众逆贼绑了去,带去殷家堡严加审问,不容有失!” “柴昭!”岳蘅跳下白龙,双目红肿着带着哭腔,“柴昭!” 柴昭阴沉的面容顿显温情,也顾不得那么多人围着,一把搂住心爱的妻子紧贴心口,狠狠亲着她的秀发不舍放开,“没事了…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这缱绻的一幕镌刻在殷崇旭的深眸里,他想为之而幸,心里却涌出大片大片的苦涩,他想向岳蘅伸出手去,但手腕却像是有千钧之重,纵使梦中的自己再也不愿意对这个女人放手,可他,永远也做不到… 殷崇旭深吸着气拂开深蓝的衣襟,单膝跪地道:“崇旭差点来迟一步,让王爷身陷险境,还望王爷赎罪!” ——“崇旭这是什么话。”柴昭艰难的松开紧搂着岳蘅的手,走近跪地的殷崇旭,俯身握住他抱拳的手,用力按了按道,“本王好好在你跟前,崇旭你就没有来迟。殷家堡几番助本王,此等功绩,乃大周居首,本王铭记于心,绝不会忘!” 殷崇旭站起身,怯怯抬头看着世人以为早已殒命的柴昭,见他神采奕奕一如往日,才一对视上他饱含精光的灰眸,殷崇旭就赶忙垂下眉眼,恭顺道:“王爷才身临险境,赶紧跟崇旭回殷家堡稍作休整,再做打算?” “本王从不会和殷家堡客气什么。”柴昭豁然笑道,“一夜惊魂,确实凶险无比,死里逃生也是苍天庇佑。都到了殷家堡的门口,哪里不进去拜会殷堡主的道理?坐一坐再走也无妨。” “王爷,请。”殷崇旭毕恭毕敬道。 “阿蘅呢?”柴昭回头去寻岳蘅,见她惊魂未定的抽吸着鼻子,垂眉轻笑朝她伸出手去,“阿蘅,跟我走。” 岳蘅温顺的递过手腕,柴昭轻挽住她湿漉漉的手心,擦着殷崇旭微倾的身子自若而过。 殷崇旭慢慢抬起头,注视着这二人的背影良久未动,唇齿轻张似乎还是不敢相信柴昭和岳蘅都还安好的活着。 ——“还愣着做什么?”云修见殷崇旭痴傻的看着岳蘅,胳膊肘猛一戳过去急道,“少主都走了,你还不动?” “嗯…”殷崇旭回过神来,“走了。” 殷家堡 殷家堡外,殷坤与穆浦率一众人等早早已经在大宅外头列好了阵仗,见柴昭安好无恙也是心里大石落地,抚着胡须频频点头。亲家穆浦凑近殷坤低声道:“柴昭这样都能活着,天命不可逆,不可逆啊!” “该是祁王了。”殷坤咳了声道,“祁王殿下!” 人群末头,穆蓉终是难耐的踮起脚尖翘首望去,她不想看见的那个人正步步走近殷家,就算她身边已有护花之人,殷崇旭对她含蓄压制的情意还是被枕边的自己一览无遗。 “殷坤。”“穆浦。”——“叩见祁王殿下!” 身后一众也赶忙跟着跪在柴昭跟前,穆蓉见身前遮挡的殷家一众都齐齐跪地,慌乱的倒退了几步,不知该避让到哪里才好。 岳蘅瞥见无措的穆蓉,含笑向她微微点了点头,穆蓉见她如此,更是焦躁不已,闪身躲在了一旁的榕树边,轻喘着抚住心口不敢去看她。 “殷堡主,穆都尉,快快起来。”柴昭走上前亲自扶起这两人,笑道,“本王落难至此,二位还是如此客气,无须和本王拘礼,快起来。” 殷坤和穆浦对视着缓缓起身,见柴昭和云修衣衫血红,知道刚刚在林子里定是好一番恶战,殷坤将柴昭迎进宅门,唤来殷崇旭吩咐道:“速速差人备下热水给王爷和云将军沐浴更衣,午时再好好设宴款待。” 殷崇旭点头道:“崇旭已经命人去准备了,爹放心。” 走出去几步殷崇旭忽的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岳蘅,上下打量着她道:“阿蘅...你的孕事?” 第157节 岳蘅笑吟吟道:“大哥,阿蘅已经是做娘亲的人了!是个儿子!” “当真!?”殷崇旭又惊又喜,“孩子在何处?”话音未落殷崇旭眉间又微蹙道,“你生产不久,还是应该多歇着...” “大哥!”岳蘅打断道,“桐儿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有崔叔照顾,等我们回京平息大事,再去接回桐儿。” “桐儿...”殷崇旭颔首一笑,“好名字...” 云修见这二人有说有笑,噌的窜到殷崇旭边上搭过他的肩膀,低声道:“多日不见,你都不惦记我?殷大少真是会享清福,锦绣前程不要,甘愿窝在绥城殷家堡搂着夫人儿子快活悠哉,云修,不服都不行。” 殷崇旭尴尬的挪开步子,埋首不再说话,柴昭转身看了眼,微笑不语。 ——“是何人如此大胆,敢要祁王夫妇的性命!?”殷坤听柴昭几句说完震怒道。 柴昭低头见自己黑衣上满是溅上的血水,淡淡道:“要取本王性命的人还不少,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韧性可嘉。” 殷坤略加思索道:“殷家堡雄踞绥城,这里定是万无一失的。王爷和王妃不妨在殷家休整几日,老夫自当派人护送你们平安进京。” 柴昭瞥了眼还在轻轻喘息的云修,又见岳蘅面色也有些黯淡,怜惜道:“人疲马乏,又折损了那么多亲卫…可往京师去也是刻不容缓…劳烦殷堡主替云修备下马匹,明日天一亮,我们便上路。” ——“明天就走?”殷崇旭失声急道,忽觉自己有些莽撞的失态,收起焦虑低声道,“你们几人…身子都是受不住的,不如多留几日,我亲自带人送你们去徽城,如何?” 殷崇旭看向岳蘅,岳蘅喝了口茶水道:“大哥,我们确实是耽误不得了。这帮贼人失手,徽城的黑手很快就会收到消息…皇上和公主…还在宫里浑然不觉…我们多留一日,他们便会多凶险几分。” 殷崇旭眸子低垂道:“既然如此…明日天一亮,我带人护你们上路。” 穆蓉抱着新生的儿子僵僵愣在了大厅外,年幼的城儿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第116章 天荒爱未泯 殷崇旭看向岳蘅,岳蘅喝了口茶水道:“大哥,我们确实是耽误不得了。这帮贼人失手,徽城的黑手很快就会收到消息…皇上和公主…还在宫里浑然不觉…我们多留一日,他们便会多凶险几分。” 殷崇旭眸子低垂道:“既然如此…明日天一亮,我带人护你们上路。” 穆蓉抱着新生的儿子僵僵愣在了大厅外,年幼的城儿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在家才待了几日?你又要走?”穆蓉红着眼眶哽咽道。 “穆蓉…”殷崇旭起身正要去安抚妻子,却被殷坤犀利的眼神挡回。 “穆蓉。”殷坤咳了声道,“男儿志在四方,日日待在家中像什么样子?难得崇旭又愿意拔剑而起助王爷一臂之力,这是好事,穆都尉,你说是不是?” 穆浦点头附和道:“殷堡主说的不错,崇旭此等文武双全的大英雄,留在绥城实在是太可惜。穆蓉,你该替你夫君高兴才是,怎么能挡了他的鸿鹄之志!” “爹…”穆蓉见自己的父亲都帮着旁人,大颗的泪珠滑落,怀里的城儿见母亲落泪,哭声愈发大了起来,“崇旭是我夫君,我不图他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只求他平平安安留在我和城儿身边。崇旭…不要去…”,穆蓉哀声恳求道。 ——“城儿哭成这样,还不扶少夫人回房歇息?”殷坤朝着一旁的婢女嬷嬷喝道。 岳蘅赶忙起身几步走近落泪的穆蓉,抱过她怀里的城儿爱怜的轻轻晃着,低哄道:“好城儿,不哭不哭,你若再哭,你娘亲可更要伤心了。” 穆蓉见满座无一人应和自己,咬唇转身跑开,殷崇旭想去追她,殷坤又重重咳了几声,老辣的眼神瞥了瞥一旁吹着热茶不语的柴昭。殷崇旭隐隐叹了声坐下,不敢再正视殷坤。 “城儿生的真好,眉眼像极了大哥。”岳蘅将殷邺城小心交还给候着的嬷嬷。 殷坤幽幽笑道:“听说祁王妃也做了娘亲,光阴荏苒,一晃当年的几个半大少年,都是做爹做娘的大人了。阿蘅如今贵为祁王妃,竟还管我家崇旭唤一声大哥?” “大哥就是大哥。”岳蘅看了眼埋首不语的殷崇旭道,“阿蘅是当年绥城的猎女也好,做了什么祁王妃也罢,永远都不会变。” 殷坤露出宽慰之色,略带得意的与穆浦对视着道:“穆都尉瞧瞧,忠良之后就是如此,也不枉崇旭待她一直如亲生妹妹一样好。” 几人又说了几句,便有人恭请柴昭去沐浴更衣。岳蘅缓缓踱出殷家的正厅,环顾着院子里熟悉的草草木木,释然的吁出一口气来。 殷崇旭与岳蘅并肩站着,低声道:“若现在正值春夏,满院子的蔓陀花也该开了吧。” 岳蘅微微沉默片刻,抬眼看向殷崇旭的侧脸道:“大哥,你不用护送我们去的…大嫂说的没错,平平安安才好,难得你抽身而出,又何必再涉险朝堂…” 殷崇旭垂首苦涩笑道:“本就打算和崇诀追随王爷,只因以为你们殒命才心生退意…如今王爷正是用人之际,我自然要继续跟在王爷身边。殷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走下去…” ——“大哥…” 岳蘅还想说些什么,殷崇旭饱含深意的眸子看着岳蘅消瘦的面庞,怜声打断她道:“你瘦了许多…” 岳蘅抚住自己的面颊背过身道:“这阵子是有些不顺当,可也并未觉得苦…” 殷崇旭深吸着气朝后院走去道:“早些助王爷成就大业,阿蘅也能早些过上真正安生的日子。这也是大哥唯一能为你做的事吧。” 注视着殷崇旭步步沉重的背影,岳蘅唇齿微张欲言又止,那个背影里,深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岳蘅感受着他不动声色的情谜,却宁愿今生都解不开这个局。 暮色初上,殷家堡的书房里,柴昭与殷坤穆浦还在秉烛商议着什么,岳蘅见云修也不进屋取暖,斜靠在殷家后院的大树上端详着什么发着愣,捡起块石子朝他扔去,“云修,外头那么冷,坐在树上做什么?冻不死你!” 云修见是岳蘅,嘿嘿一笑跳下大树,正要将怀里的东西收进去,岳蘅手心已经伸了过来,撇过头道:“拿出来看看。” 云修也不矫情,坦荡的把手里攥着的汗巾小心翼翼的摊开,岳蘅探头一看,见是一包油黑的花籽,秀眉皱了皱眉道:“这是什么?你一个大男人,要卸了一身盔甲回徽城种花养草了不成?” 云修神秘兮兮的凑近岳蘅,吞吐道:“少夫人别笑话我,这是…蔓陀花的种子…” “蔓陀花?”岳蘅想起在雍城帅府里云修对蔓陀艳丽的惊艳,顿悟道,“云修,蔓陀喜欢温热,你千里迢迢带去徽城,也是开不出花的…” 云修哼了声收起汗巾爱惜的塞进怀里,转过头恼道:“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就一定不会开出花?我是个粗人不假,但我若是下定决心做这件事,就一定可以达成所愿!” 岳蘅托腮瞅着云修难得的一本正经,哧哧笑道:“别停,说下去。” 云修听出岳蘅逗趣自己,红着脸道:“算我错了不成,少夫人别取笑我了…暂且让我试试,试一试也不打紧…” 寒风瑟瑟,云修见岳蘅的身子有些哆嗦,赶忙脱下外头的罩衣塞进岳蘅手里,自己走开几步望着高空的孤星点点,不去看岳蘅探视的眸子。 岳蘅也不扭捏,径直披上,拢紧领口道:“李重元这次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恶事…等柴昭回京面见圣上…怕是谁也保不住这位驸马爷了…” 第158节 云修忽闪的黑眸定格在天边的孤星上,目露徜徉道:“若真是这样…公主的心…该是会被伤透吧。” 云修这一刻自然流露的哀愁让岳蘅有些莫名的心疼,岳蘅踌躇着试探道:“驸马要真是不保…公主身边,就没有人了…” 云修咬着下唇看向岳蘅,棱角分明的面庞露出罕见的纠结之色,“少夫人,后头的话,也许你会觉得我有些扯谎,云修不会说一套想一套——公主是我心里的女人,她身边是谁,只要她真心钟意,我都不在乎。她快活,我也快活;她难受,我就更痛。此生只要公主安乐,我云修,再无所求。” 岳蘅鼻尖泛起酸意,转身不想让云修看见自己有些湿润的眸子,云修释然浅笑道:“少夫人不必替我觉得委屈的。世间岂能人人都是你和少主这样的天作之合,一生能寻到个真心喜欢的,已经是天赐的福气了。” 岳蘅咬着红唇狠狠道:“要是我有个妹子,我一定让她嫁给云修你!” 云修乍一惊呆,回过神哈哈大笑道:“少夫人哄我逗乐么?我何德何能,得了你这样的青睐,亲妹妹也舍得嫁给我?” 岳蘅起身往里屋走去,强忍着哽咽道:“就是逗你,你也知道,我哪有什么妹子…” 云修仰面倚着树干,见孤星隐秘不见,心里也是生起些许落寞来——李重元怕是难以保住…柴婧…又该如何是好… 云修胡乱想着,脑中如一团浆糊难受的紧,挠了挠后脑勺又翻上了大树,摸出怀里的树叶,凑近唇边轻轻吹起,音韵才起,云修又赶忙收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闭眼睡去不再动弹。 临近子时,柴昭等人才走出殷坤的书房,岳蘅也不知道他们商议着什么,见柴昭回屋时的面色淡若,心里也知道他回京的把握。 “咱们天一亮就要启程,怎么还不歇息?”柴昭怜惜的把岳蘅搂进怀里,蹭了蹭她幽香的发丝柔声道,“还是许久没有睡上这么舒服的暖床,阿蘅竟有些不习惯了?” 岳蘅环抱住柴昭的身子,忽觉一阵踏实,柴昭仍由她抱着,俯首亲吻着她温热的额头,二人依偎着彼此,好一会儿才不舍的松开手。 岳蘅酥手细致的解开丈夫腰间的襟带,又轻轻替他脱下罩衣,注视着柴昭裸/露的颈脖,面颊贴上低喃道:“林子里,你为什么抛下我?死生契阔永不分离…你是忘了么?” 柴昭感受着岳蘅身子的暖意,大力抚上了她的背,灰眸低垂溢满深情,“我这一生都不会忘。阿蘅若是有事,我绝不会独活。我失去过你一次,那种痛我再也不想去尝。可就算我殒命,也一定要护住你,你我若只能有一个人活着,也只会是阿蘅你。” 柴昭的心口染着岳蘅眼眶的微润,扳直岳蘅的肩逗趣的凑近她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蘅说是不是?” “不和你说笑了。”岳蘅推开柴昭翻上了摊好的床褥,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柴昭低笑着褪下中衣,躺在了岳蘅边上,指尖一拉床帘幽幽的荡落下来。柴昭炙热的身子包裹住岳蘅,贴着她的柔肩温柔的轻蹭,下巴上星点的胡渣恰到好处的拨弄着岳蘅细嫩的肌肤,岳蘅身子微微颤动着,翻身与柴昭紧紧缠搂到了一处。 “阿蘅…”柴昭情潮涌动,灼烈的吮/吸着怀里许久不曾痴缠的身子,“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岳蘅潮红的面颊泄露了心里的渴望,迎合着丈夫的动作喘息不止,二人的唇齿急切的探索着对方的深处,恨不得将彼此融进自己的身体,再不分开。 剑拔弩张,窗帘里弥漫着久违的靡丽之色,岳蘅闭上眼等待着丈夫的进入,柴昭的额头渗出大颗的汗水,正欲入鞘忽然止住了冲动,鼻尖轻触着岳蘅燥热的脸艰难道:“是不是…还不到时候…” “嗯…?”岳蘅手心擦拭着柴昭滚落到下巴的汗滴,轻喘道,“应该…不碍事吧…” 柴昭瞅着岳蘅傻气懵懂的模样,噗嗤笑了出来,狠狠又亲了几口她的脸,平复着汹涌道:“还不是时候…你月子都还差几日才做满…我又憋忍了这么些日子,真要弄起来,你定是受不住我的…也罢…也不怕再等上些日子,待阿蘅的身子真真养好了…” 岳蘅听着他言不由衷挤出的话,心里也是觉得有些好笑,撑起腮帮笑嘻嘻的看着柴昭,捋起发梢轻挠着他的心口道:“你都不急,我急什么?一切都照王爷的意思办就好。” 柴昭大口深吸着气握住岳蘅的手腕,道:“今日的账,本王记在心里,来日方长,你不要后悔今晚挑衅了本王。” 岳蘅攥着被角一咕噜翻到了床尾,柴昭生怕自己再与她缠闹就真是控制不住,低笑了声仰面躺卧合上了早已疲惫的双目,不过片刻呼吸声就渐渐均匀沉缓。 岳蘅悄悄挪到他身旁,寻着他的指尖紧紧捂住,像是怕他再抛下自己,哪怕是为了让自己活着,岳蘅也再不想被他抛下。 周国,京师,徽城,驿站。 凛冬将至,徽城已经下了几日的大雪,满目望去都是厚实的皑皑白色,一脚踩下就像是难以拔起,甚是艰辛。 李重元已经几壶烈酒下肚,独自在后院的小亭里坐了半宿之久,神色阴郁,惴惴难安。 “大哥。”吴佑望着李重元的身影看向吴佐,“公主还是不愿意见重元大哥么?” 吴佐冷冷瞥了眼小亭里又执起酒壶的李重元,“咎由自取,公主要与他和离,没有错!” “大哥怎么能这样说?”吴佑急道,“大家自小一起长大,重元大哥能与公主成婚也是不易,寻着机会你我也该劝劝公主才是…他们二人真要是和离了,重元大哥以后还怎么见人?” “你也说了他能与公主成婚不容易。”吴佐转过身去,“如此却还是不知道珍惜,是公主痴心错付,看错了他。” 吴佑还要替自己和李重元争辩几句,忽见外头一个人影急冲冲的奔近小亭里的李重元,雪光映着那人深虑的面容,眼眸如火甚是惊慌。 “那不是…”吴佑揉了揉眼道,“骠骑营的裴显裴将军?深夜到驿站见重元大哥做什么?难道这么晚还有军情要报?” 吴佐几步走开道:“我回去了,你要留在驿站陪驸马,随你便是。” “大哥…”吴佑知道自己兄长也是一根筋的犟脾气,摇了摇头收回步子,抱肩眯眼看着亭子里的李重元和裴显,好奇的迈开步子也朝那走去。 ——“失手了!!”裴显几欲带着哭腔道,“殷家堡外…咱们派去的人死的死,擒的擒…失手了!” 李重元僵僵的按下手里的酒盏,赤红的面颊抽搐不止——“失手了…” 第117章 白算计 吴佐几步走开道:“我回去了,你要留在驿站陪驸马,随你便是。” “大哥…”吴佑知道自己兄长也是一根筋的犟脾气,摇了摇头收回步子,抱肩眯眼看着亭子里的李重元和裴显,迈开步子也朝那走去。 ——“失手了!!”裴显几欲带着哭腔道,“殷家堡外…死的死,擒的擒…失手了!” 李重元僵僵的按下手里的酒盏,赤红的面颊抽搐不止——“失手了…” 裴显扑通跪地道:“驸马爷,过了绥城,一路上京都是官道,殷家也定是会重兵护送少主夫妇…我们再没有下手的可能…待少主活着到了京师,见到了皇上…”裴显声音愈来愈低,面容惨白的如同地上皑皑的雪花。 见李重元嘴唇颤抖不语,裴显又哀声道:“少主行事大家都知道,有功必重赏,有过必重罚…咱们此次岂是过错那么简单,行刺谋害少主夫妇…定是必死无疑了!” “不会的…”李重元摇着头喃喃道,“不会的,不会死的,天命才予我,怎么回这么快就再夺了去!绝不会,绝不会!” “驸马爷有何打算?”裴显上前一步急道,“我们一众人早已经为您赌上全部身家性命,既已失手,已经无路可退,一切…只有硬着头皮背水一战!” “有何打算…”李重元后退着步子,手心忽的捏紧吱吱作响,“还能如何?咱们宫里的人,可有消息?皇上的身子…到底怎么样?” 裴显低声道:“驸马爷估料的不错,皇上的身子早已经不好。咱们的人寻了些皇上服用的药渣带出宫,城里的名医瞧过了,皇上的药里有七心莲汁。此药性子猛烈,可使服用之人看起来精神矍铄,可实则…大伤身体!自咱们出兵攻梁,皇上的身子就每况愈下,不过死撑着威慑朝中众臣罢了…” 第159节 “七心莲汁…”李重元像是叹了声,“父皇这又是何苦,如此不珍爱自己的身子,是生怕没人替他守着大周的江山吗?柴昭若真是死了,父皇心里还能有什么储君的人选…裴显你说,大周上下,还有何人可以接过父皇肩上的重担!?” 裴显小心窥视着李重元莫测的神情,附和道:“依照属下来看,唯有驸马爷您可担此大任。” “可父皇却犹豫不决,不知道作何打算。”李重元叹息不已道,“你说,我要不要去父皇身边稍加提点…让他老人家早作决定才好。” 裴显眉间一动,颤声道:“若真是能劝说皇上做下决定,自然是最好…” ——“少主…没有死…”小亭外,吴佑难以置信的发出微弱的声音,“少主还活着!” “谁!?”裴显警觉喊道,“什么人躲在那里?” 吴佑怔怔的闪出身子,眸子泛出惊惶之色,“重元大哥…你早知道少主没有死?为何不禀报皇上,为何…要派人去杀少主!” ——“吴将军…”裴显指着吴佑惊道,“你胡说什么!你是听错了…” 李重元挡住裴显,别着手缓缓踱近满目错愕的吴佑,吴佑的心像是要跳出胸膛,“重元大哥,你和我说…你告诉我!” “柴昭,的确还活着!”李重元一字一句道,“吴佑,我是你口中喊了十几年的重元大哥,大哥有难,你会不会坐视不理?” 吴佑听出李重元话里的深意,面前的李重元眼中满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骇人,吴佑的嘴唇因恐惧变作纠结的青紫色,吞咽着喉咙说不出话来。 李重元大力按住吴佑正要躲闪的肩膀,注视着他慌乱的眸子道:“吴佑,你想清楚,你要看着我去死么!!” “重元…大哥…”吴佑急促的摇着头道,“不如…你去和皇上说,看在你为柴家立下那么多功劳…皇上定是会既往不咎吧…无论如何,少主还活着…” “不可能的!”李重元拂袖怒喝道,“皇上眼中从未真正看得起我,又怎么会饶了我!他眼里只有那个宝贝侄儿,何曾容得下旁人!皇上若真是知道,我也是必死无疑!” “不会的!”吴佑凄烈道,“翁婿一场,皇上不会这么绝情,重元大哥,你不能一错再错啊!” “若是之前…”李重元目露阴狠之色,“皇上也许还会放过我,可如今我负了婧儿…吴佑,你觉得我还能活?就算侥幸免了死罪,后半生只怕也是禁锢天牢,永无重见天日之时了。你我一起长大,你忍心见我这样?吴佑…你真的要见我这样!” 吴佑倒退着步子,雪地湿滑,吴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裴显见吴佑似无归顺的意思,大手悄悄摸向腰间的佩剑,朝李重元瞥去探问的眼神。李重元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裴显不要此刻就轻举妄动,仍是逼视着吴佑,目光寒意大起。 “吴佑。”李重元缓下口吻道,“李家和吴家同为柴王府的家将,赴汤蹈火视死如归,今时今日,吴家如何,李家又如何?” 吴佑手心攥着冰冷的雪花,喃喃道:“皇上和少主善待你我两家,我们都该知足感恩的…” 李重元步步逼近道:“知足?吴佑,你看看殷家——殷家兄弟跟了柴昭多久?不过年余尔尔,殷崇旭已是可统领数万大军的正二品都统,殷崇诀那厮阿谀奉承,也让皇上刮目相看,在文武百官面前对他褒奖有加…他们兄弟二人早已经越过你我,青云直上,吴佑,你一身肝胆热血,哪里不如殷家兄弟…你和你大哥,就甘心一辈子被他们俩踩在脚下?” 吴佑大眼炯炯,似有若显的男儿泪光,呜咽着强撑道:“重元大哥也说过,殷家堡出人出力…该得如此...” “吴将军!”裴显上前一步急道,“都什么时候了,此时不搏更待何时!骠骑营上下已经是无退路,若是你也愿意助驸马爷一臂之力,我们的胜算就更是多了几分,吴将军!大家浴血这么些年,你也不想看我裴显丢了性命了吧!” “你们打算怎么做!”吴佑面色煞白道。 裴显看向李重元,李重元踱开步子望着绵绵不绝的雪夜道:“你既然撞到此处,我也不想瞒你,柴昭和岳蘅已经就要踏上官道,这一路殷家堡的人必将严加守护助他们夫妇回京…在柴昭回京面圣前,我唯有一条路可以走。” 裴显死死看着李重元,吴佑眼珠似乎被冰雪凝固,惊悚的看着仿佛已经陌生的这个人。 李重元伸出手,不过片刻手心已经铺满白雪,“在柴昭面圣前,让皇上立我为储君——登基为帝!” 吴佑半张着嘴,周身一阵彻寒,“登基…为帝…你是疯了吧!皇上怎么会几日就下令册立储君,又怎么会即刻就让你登基为帝…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吴佑忽的顿住话语,望着暗夜里李重元湛湛有神的眼睛,“你…你是要…” “嘘…”李重元竖起食指贴住唇边低声道,“吴佑已经知道了重元大哥的秘密,还打不打算帮我?” 吴佑想爬起身,可双腿早已经被寒雪覆盖冻住,瘫软着难以起身,他想喊,可雪夜如魅,又能喊来什么… “少主…”吴佑几乎是泣着声道,“我们斗不过的…自小你我都跟着他,怎么能逆他…斗不过的,重元大哥,算了,算了…” 李重元箭步上前一把拎起吴佑的颈口,狠狠摔下怒道:“连你也觉得我不如他?你和皇上,和所有人一样,都觉得这大周江山,就该是柴昭的,一切,都该是留给柴昭的!就算柴昭坠落淮河真的死了,这江山,也轮不到我李重元来坐?是不是!?” 吴佑惊恐的看着李重元狰狞变形的脸,颤声道:“不是…不是!” 李重元推开吴佑,拔出腰间的佩剑直指他的心口道:“我此刻就可以一剑杀了你。吴佑,要不是看在大家自小一起的情分,我早已经让你听不见这么多肺腑之言。我不忍心看你去死,你就忍心…让我不得活?吴佑,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作何打算?” “重元…大哥…”吴佑俯身跪在了李重元跟前,“我又能帮得到你什么?皇上待李家不薄,若是爹知道我做出什么谋害圣上的事…也定是会杀了我!吴佑无力去害少主,也无法去谋算皇上…吴佑什么都做不到…” 李重元缓缓垂下手里的佩剑,大手按住吴佑不住耸动的肩膀,温声道:“你喊我一声重元大哥,我就是你的大哥。柴家能给你们兄弟的,我都可以给上十倍百倍不止…待我君临天下,自然也是要一统山河,到那时…”李重元憧憬道,“攻梁大帅给你做可好?你们吴家兄弟,一定不会让我失望。吴佑,若非没有把握,我又怎么会把你拉下水?你信我,信我可以!” “信…你…”吴佑气如游丝的看着李重元垂落的剑锋,“我信。” 裴显见李重元像是已经安抚下吴佑,也是略微松了口气,“驸马爷,后头的时间不多了,早作安排才是!” “我知道。”李重元将佩剑收进剑鞘,“今夜已经太晚,入宫不但见不到皇上,只怕也会让婧儿和内侍们生疑…明日…我会有许多话要和岳丈大人说…只盼他身子硬实些,能听进去我积攒许久的话…也能真真将我这个女婿,看进眼里。” “吴佑。”李重元忽的厉声道。 “在!”吴佑哆嗦了下赶忙应声。 “今晚…”李重元含义深刻的看着他扔在不住抖动的身体,“你就在驿站住下,外头风大雪大,路可有的难走。” “吴佑谨遵重元大哥的吩咐。”吴佑扶着树干蹒跚的爬起身,脚底一麻又是差点滑倒。 李重元搓着冻红的双手,垂眉道:“婧儿要与我和离,永乐公主和离之事,怎么也不算是小事吧…我这个驸马,就算再不得父皇的心意,也总该去哭诉忏悔一番…你们说,是不是?” “驸马爷英明!”裴显击掌道,“说及和离之事,皇上怎么也是会见您的。” “吴佑,你说呢?”李重元打量着吴佑道。 吴佑艰难的张开嘴道:“确实可以。公主就算知道,也是不会起疑的…” “你也说可以,那便是真的可以。”李重元笑道,“天命就在咫尺之间,上天给我一线运数,我既然已无退路,何不放手一搏!当年死守云都背水一战,柴家不就是靠此运崛起!?他可以,我也可以!” 皇宫 子时已至,见御书房的烛火通明,柴婧端着汤药轻轻推开房门,低声道:“父皇,再喝一副汤药吧。” 第160节 柴逸抬首看着面容憔悴的女儿,心疼道:“你怎么还不去歇息?也不看看自己成了什么模样,几日瘦了一圈,哪还像是大周尊贵的永乐公主?与坊间失婚的寻常弃妇有何分别!” “父皇。”柴婧放下汤药挤出笑道,“婧儿不过是这几日胃口不大好,这才瘦了些。” 柴逸正欲开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一会儿才略微缓和了些,手才触向冒着热气的汤药,又瞬的收回道:“父皇这几日觉得肺疾像是好了些,这药,也无需多喝了。” “婧儿听说…”柴婧看着父亲日益老去的脸孔,“您让太医换了方子?不知道…是何药如此有效?” “能医好父皇的就是良药。”柴逸按住女儿的手道,“父皇的身子自己有数,你无须过于担心。与父皇说些别的,去淮河搜寻阿昭他们的亲卫…可有消息?” 柴婧露出哀色,摇着头道:“并没有大哥和阿蘅的消息…可奇怪的是,派出去的四路人马,只有三路给我传来书信。宋启那一路,十余日毫无音讯。” “宋启?”柴逸抚须深思道,“宋启在柴王府多年,甚是得力,是个妥当的人。不论有无阿昭他们的消息,他应该都会传信告知你的。” “所以才觉得奇怪。”柴婧蹙眉道,“宋启绝非不知轻重的人,难不成…是碰上了什么事…” 柴逸叹了声道:“朕总觉得阿昭不会那么容易死。你明日再派些人马,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18章 短叹长嗟 </br> “宋启?”柴逸抚须深思道,“宋启在柴王府多年,甚是得力,是个妥当的人。不论有无阿昭他们的消息,他应该都会传信告知你的。” “所以才觉得奇怪。”柴婧蹙眉道,“宋启绝非不知轻重的人,难不成…是碰上了什么事…” 柴逸叹了声道:“朕总觉得阿昭不会那么容易死。你明日再派些人马,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婧儿知道。”柴婧轻轻捶着柴逸的背,“父皇不要再多虑此事,安心顾好自己的龙体,您在,大周才在。” 柴逸深吸了口气,看着一尺余高的奏折道:“朕时常在想,做帝王到底有什么好处?子夜时分,寻常百姓早已经躺在了暖床上,忧心的不过是明日的一碗热饭,朕还守着灯火不得安眠,担忧的是大周子民的生计…朕所食不过也是一碗饭菜,所眠也是一张床榻…日子比不过百姓几分,操的却是高过千倍不止的心。婧儿,龙椅显赫,却如坐针毡,并非好事。” “婧儿知道。”柴婧手中的动作没有止歇,“父皇做这个皇帝,是为了天下子民的安乐,又不是为了自己的贪欢,自然要累上许多。可惜有太多人不知道泽天大殿那张龙椅的艰难…” 柴逸执起勺子搅拌着深黑的汤药,凹目顿住道:“李重元…婧儿真是下定决心与他和离?” 柴婧停下动作,沉默片刻道:“婧儿已经想的很清楚,他若是不愿意,就唯有父皇准女儿拟一封休书给他…” “三年夫妻,你真舍得?”柴逸意味深长道,“还是其中有婧儿额外的用意…” 柴婧苦涩道:“这个夫君是女儿自己选的,其中甘苦女儿最最清楚。且不说李重元这次有没有带回那个叫沈泣月的不明女人…就算他独自回来,这个李重元,也非昔日那个人了吧。” 柴逸拍了拍女儿冰冷的手背,触着凸显的青筋脉络又重重的咳了几声,面上瞬时也有些青紫,挤出话道:“父皇称帝仓促,年岁也已经不饶人,膝下无子更是众目睽睽之下的软肋…婧儿,朕能多活一日,就要多为大周做一日的打算。若是…”柴逸沧桑的脸孔微微抽搐着,“若是朕有一天走了…” ——“父皇!”柴婧打断道,“别说了。” 柴逸挤出笑道:“谁人能永生不死?若是朕走了,这帝位,该由何人去坐?” 柴婧抹了抹眼角道:“父皇得南宫家禅让称帝,要真是找不回大哥,这帝位也该由真正的能者居之。父皇一定要保重爱惜龙体,替大周百姓寻一位明君。” 柴逸怜惜的看着虽为女子却不输男儿的柴婧,大手用力的攥住了她瘦弱的手腕,“这个人,绝不会是李重元…” “婧儿知道。”柴婧释怀道,“我与他和离之后,他便再无可能染指大周帝位,这个遥不可及的梦,他也该早些醒了…” 绥城,殷家堡 穆蓉怀抱城儿注视着就要离开的殷崇旭,杏眼含泪强忍着没有涌出。殷崇旭整理好马背的行装,转身走进穆蓉母子,轻轻碰了碰熟睡儿子的面颊,温声道:“你把城儿照顾的这么好,我这个做夫君的,亏欠你实在太多。待辅助完王爷这次,我一定不会再离开你们母子。” 穆蓉眼眶的泪水忽的滑落,哽咽道:“崇旭,你不要忘了今日对我说下的话。” “不会忘。”殷崇旭按抚住穆蓉湿滑的脸,凝视着肯定道,“绝不会忘记!” ——“崇旭。”殷坤咳了声道,“王爷他们就等你了。” 殷崇旭不舍的又看了眼穆蓉怀里的城儿,深吸着气头也不回转身上马,“走了!” 疾驰的马队映着初升的朝阳而去,穆蓉奔了几步高声喊道:“崇旭,早些回来啊!”怀里的殷邺城被母亲颠醒,像是也觉察到父亲的离去,哇的一声大哭不止。 殷坤缓缓踱近落泪的穆蓉,意味深长道:“殷家二子,各有所长,双剑合并,无往不利。穆蓉,不论崇旭到底是因何愿意再次拔剑而起,你都应该为大局着想,切勿因自己的妇人之见误了我殷家的机会才是。” “爹。”穆蓉倔强的看着老辣的殷坤道,“爹也看得出来,崇旭心里深藏的那个人…” 殷坤朝穆蓉掷去凌冽的眼神,穆蓉终究还是有些惧怕他,吞咽着不敢再说下去。殷坤望着绝尘而去的马队,威声道:“你只需要知道,他枕边的那个人唯有你;他心里的那个人,此生与他都是绝无可能!” 殷坤陡然转身大步往殷家堡而去,穆蓉一个眨眼,又是大串的泪花滚落,再睁眼去看,马蹄扬起的尘土已经散落坠地,朦胧的泪眼已经再也看不清什么。 周国,京师,徽城,皇宫。 御书房里,太医叶熏侍奉着柴逸又喝下一碗七心莲汁,莲汁苦不堪言,柴逸一口饮尽也是干呕了几声,缓了一阵才略微觉得舒坦。 “朕这几日觉得…”柴逸蹙眉道,“身子似乎不如刚服此药时来的精神,有时还会觉得急喘心悸,叶太医,这是为何?” 叶熏像是意料之中,叹了声道:“回皇上的话,猛药多是如此的性子,才服用时见效甚快,可后头续服,便是一次不如一次…照卑职愚见,此药,皇上还是停了吧。” “不可!”柴逸果决道,“朕还懈怠不得,还有太多事要去筹谋忌惮,此药,朕绝不能停。” “可是!”叶熏鼓足勇气道,“皇上已经有了心悸的迹象,七心莲耗损心脉,皇上年纪不饶人,长此下去,龙体定是受不住这七心莲的药性,皇上三思啊!” 柴逸挥了挥手示意叶熏出去,叶熏欲言又止,摇着头只得顺从的离开。 见叶太医出来,御书房外的侍卫进屋道:“皇上,驸马爷求见。” “李重元?”柴逸面色有些难看,“他来做什么?他还有脸来见朕?让他走。” 侍卫面露难色道:“驸马爷说…要见圣上一议与公主和离之事…” “和离…”柴逸刀刻般的皱纹耸动着道,“婧儿与他提了数次,他都是避而不谈此事,终于是忍不住要来求朕了么…也罢,传!” 叶熏顿住步子,想了想转身叮嘱道:“皇上,你切切记得不要与旁人动怒。”叶熏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龙体重要呐!” 第161节 柴逸微微颔首,端坐在了案桌后的楠木椅上,执起狼毫笔翻阅开一本折子。 ——“儿臣,叩见父皇!” 李重元大步走近御书房,单膝跪地恭敬道。 柴逸悠悠圈点着折子,头也不抬道:“这一声父皇,重元才喊了几日,也不知后头,还有没有这个机会再一续翁婿的缘分。” 李重元见柴逸并未让自己平身,也是不敢妄动,卑顺道:“儿臣有错,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还望父皇念在儿臣替柴家鞠躬尽瘁多年,原谅儿臣这一次!” “原谅?”柴逸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笑了笑道,“你求朕原谅做什么?你对不起的不是朕,是朕的永乐公主。朕倒是无心怪罪于你什么,只可惜…”柴逸摇着头道,“朕只有永乐公主一个女儿,她是朕心尖上的宝贝,旁人可以伤了朕,但若是伤了朕的女儿…朕,永不原谅!” 御书房外 吴佐带着几人悠悠晃过,见书房大门紧闭,侍卫也让开几步警觉的张望着四周。 ——“吴将军怎么得空到宫里来了?”侍卫首领莫渊俯首道,“可是有事要求见皇上…” “不是。”吴佐神色略微闪过一丝慌乱道,“恰巧路过罢了。”吴佐故作自若的走近御书房,看了看那数名柴逸的亲信侍卫。 莫渊凑近笑着寒暄道:“吴将军凯旋回朝,皇上还特令由您兼管皇宫亲卫军,您身上的担子真是愈发重了,没事就得进宫亲自巡视一番。” “皇上重托,怎么敢懈怠。”吴佐露出谦逊之色道,“今日就你们几个守在御书房外?” 莫渊点头道:“皇上批奏折之时也用不了太多人,属下几个还是吴将军您亲自挑选的。” “嗯…”吴佐淡淡应了声,“刚刚我路过守卫歇息的偏屋,看见你的人似乎在里头为些小事有些争斗,你可要去瞧瞧…都是莫首领你的人,我初接手宫廷亲卫军,亲自出面也是不大好…” 莫渊脸色一变,忙道:“多谢吴将军提点,属下这就去看看…宫中闹出事来,被皇上知道可是要重重责罚的…只是…”莫渊面露难色,“御书房这头…” 吴佐笑道:“莫首领无须担心这边,我暂且替你守着便是。” “那就多谢吴将军了,属下去去就回。”莫渊鞠了一躬赶忙朝后院奔去。 吴佐拍了拍剩下那名侍卫的肩,示意道:“你们那帮子弟兄都是一股子暴脾气,莫首领也是如此,你还也不跟去瞧瞧,劝着些。” 那人忙不迭道:“多谢吴将军提点,属下这就去!” 吴佐注视着这二人一前一后的背影,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就要滑落的汗水。身后骠骑营裴显安插的护卫瞅着吴佐的额间低声提醒道:“吴佑将军,刚刚您一动手,额头点上的那颗黑痣…也被擦去了。” 吴佑低头看着手心乌黑的墨迹,狠狠道:“此刻说这个还重要么?都跪求老天速速做个了结吧!” 御书房里 “永不原谅…”李重元低声念道,“永不原谅…父皇,重元自幼长在柴王府,不敢说立下多少惊世功劳,但也从未胆怯退缩过。祁王殿下居功至伟是不假,儿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皇这样都可以不念在心里…一句永不原谅…便要折煞儿臣多年的劳苦!?” “你想的太多了。”柴逸咳了几声道,“你与公主和离之事,是你们夫妻二人的事,朕不能替公主做决定。你知道公主从小到大就是有主意的人,当年她非你不嫁,便也是如此了。你就算做不了朕的女婿,做不了永乐公主的驸马…但朕还当你是大周臣子,就算李重元不是大周驸马,也一样可以为朕,为大周子民效力。” “父皇…”李重元抬高了声音。 “别再叫朕父皇。”柴逸犀利道,“和离之事已无回转,你早些回去,了结此事对你和公主都是解脱。” “父…皇上…”李重元不甘起身道,“都说女婿如半子,我李重元入赘柴家数载,皇上又是否真的把我当做半子…” “半子?”柴逸凹目深深注视着面前这张年轻俊美却有些陌生的脸孔,“你知道是半子就好。” 李重元眉心隐隐动着,压抑着急喘道:“可重元从未觉得皇上待自己如半子,就算我为柴家豁出命去,也是得不了皇上的青睐吧。” “有婧儿对你的青睐,你还想奢望什么!”柴逸语气愈发阴郁不悦,“人活一世,真心难得,重元,你应该知足的。” 李重元的神色骤然凝固,唇齿半张喃喃道:“重元懂了…重元懂了…”李重元缓缓闭上眼,颤声道:“就是因为婧儿钟情于我,我才得不了皇上的青睐,担不了柴家一统天下的重担…一切,只因为我娶了婧儿…”李重元睁开眼,唇角掠过寒冷的弧度,直视着柴逸不动声色的凹目道,“皇上,重元此时此刻才明白——自打我娶了婧儿那一日起,我便是,断了自己的前程吧。” 柴逸抚着花白的胡须沉默不语,低头又执起搁着的狼毫笔,拾起一本折子随意翻阅着道:“朕还有折子要看,你退下吧。” 李重元僵直着身子没有要起步的意思,柴逸顿了顿又看向不愿离开的李重元,叹气道:“你就当情深缘浅也好,夫妻一场有些不舍不甘也是人之常情。朕会让人把你与公主和离之事做的妥当些,总会顾着些昔日驸马的颜面…” “皇上!”李重元上前一步道,“那又是不是,我做不成永乐公主的驸马,便又可以重拾自己断送的前程?” 柴逸惊闻此话,愣了一愣道:“朕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 “皇上睿智无双,怎么会不明白重元的意思?”李重元谦卑的眉眼挑起深藏许久的得意,“我的意思是…既然我已经不再是驸马之身,那我李重元是不是可以逐鹿更多?” “放肆!”柴逸怒指李重元道,“出去!” 李重元看着柴逸因气愤而转成青紫色的脸,低声劝道:“皇上切勿动怒,七心莲药效虽是立竿见影,可对身子损耗极大,尤其,是皇上您的心脉…” “李重元…你!”柴逸剧烈的咳嗽让自己说不出话来,扯过蘸着冰片的帕子捂住口鼻急喘着,李重元见那洁白的帕子慢慢晕染出殷红的血色,唇角扬起漠然的笑意。 “重元忧心皇上的龙体,这才探知了些。”李重元缓缓踱近书桌,蹙眉看着柴逸纠结的皱纹,眼神定在了书桌上堆积的半尺之高的奏折上,“皇上龙体有恙,就不该如此操劳,应该早些择一得力的人选替您多多分忧才是…” “滚出去!”柴逸挥开李重元道,“来人!把李重元赶出去!来人!” ——“来人!!!” 御书房外,无人应答…寒鸦定在院子的枯干上沙哑的叫唤了几声,回荡着骇人的幽鸣… 第119章 雪中思 “重元忧心皇上的龙体,这才探知了些。”李重元缓缓踱近书桌,蹙眉看着柴逸纠结的皱纹,眼神定在了书桌上堆积的半尺之高的奏折上,“皇上龙体有恙,就不该如此操劳,应该早些择一人替您分忧才是…” “滚出去!”柴逸挥开李重元道,“来人!把李重元赶出去!来人!” 御书房外,无人应答…寒鸦定在院子的枯干上沙哑的叫唤了几声,回荡着骇人的幽鸣… 柴逸心中暗知不妙,颤颤巍巍的撑着案桌站起身,想往书房外走去,李重元大步上前扶住柴逸的臂膀,低声道:“皇上身子不适,该坐下好好歇息,外头风雪不息,实在对您的身子不好。皇上坐下说话。” 柴逸被李重元生生按坐在楠木椅上,脸孔抽搐着连言语都难以发声,“放…肆!朕,要见…公主!” 第162节 “重元又何曾不想见公主。”李重元双臂重力撑住抖动不止的案桌,“皇上只需照我说的去做,便可以见到公主,您的婧儿。” 柴逸怒睁凹目,指尖奋力指向李重元,“你…出去…滚!” 李重元找出空白无字的诏书,在柴逸面前慢慢摊开,执起狼毫笔塞进柴逸颤抖的手心,淡漠道:“皇上只需照重元所说立下诏书…” 柴逸的面容因震怒涨成了骇人的黑紫色,干燥的嘴唇也撕裂开来渗出大颗的血珠,柴逸拼尽全力摔下手里的狼毫笔,挥开诏书怒道:“大逆不道!罪当处死!朕,要杀了你!” 柴逸想出去,可才起身就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心口忽的一阵揪痛,急促的喘息着像是缓不过气来。 李重元看着这个苍老无力的垂垂老者,摇头道:“重元自幼在您身边长大,又喊了您几年父王,要我今日看您如此,心里也是觉得痛。皇上…若能再叫您一声父皇,再继续做您的儿臣,该有多好。可惜您已经打算弃我于不顾,重元也是胸怀大志的男儿,实在不得不为自己筹谋,如有对不起皇上的地方,您就看在我李重元也必会一统天下,予百姓安乐的份上…莫要记恨我今日的逆举。” 柴逸听在耳里,胸口一堵喉咙腥咸一片,呕出殷红的鲜血,剧咳难止。 李重元也不急着去搀扶他起身,不急不缓的拾起掉落在地的狼毫笔和诏书,摊放在书桌上爱惜的摩挲着,自顾自端坐在了原本属于柴逸的楠木椅上,轻轻叹了声道:“既然皇上无力执笔,那唯有重元亲自来拟写了。皇上您还记不记得,当年在苍山,你可是时常让重元代您拟写书函…皇上的笔迹,重元早已经驾轻就熟,几可乱真…” 柴逸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之声,想爬起身扯开李重元手里的笔墨,可就算拼出全力,也无力撼动李重元挥毫的身姿。 ——“朕得南宫一族禅让,深感君贤明之可贵,憾膝下无子之忧愁,朕年事已高,龙体堪忧,国不可无储君威慑安宁,愿依照禅让之理,择明君继朕之龙椅。驸马李重元,贤能有加,战功赫赫,如朕半子,故立为大周储君…” 李重元一字一句低缓沉着的念出笔下所写,俯身看着奄奄一息的柴逸道:“皇上,这样写您可满意?” 柴逸忽的怒目惊睁,掐住李重元的颈脖道:“该死!你该死!” 柴逸看似用力,可孱弱的他在李重元看来不过是一头风烛残年的老兽,爪牙残落无力可施,李重元只不过略微使了些力气,柴逸就瘫软在地再难起身,心口一团血脓混杂,哀嚎一声昏厥在地。 李重元拿起龙印,按上印油重重的盖在刚刚拟好的诏书之上,看着上面与柴逸几欲一模一样的字迹,幽幽荡起笑容。 御书房外,吴佑隐隐听见莫渊几人回来的脚步声,赶忙朝御书房里低低咳了几声。李重元一把挥开书桌上的砚台,扶起柴逸昏厥的身体惊呼道:“父皇!父皇您怎么了!!” 吴佑一把推开房门,见柴逸面色青紫转黑,瘫软的身体边是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鼻尖一酸身子摇晃着扶住了门框,——“皇上…” ——“皇上怎么了!?”莫渊箭步冲了进来,见此景象惊出一身冷汗,“太医…快去宣太医!” 吴佑转身朝太医院大步奔去,身后那几人也悄无声息的融进深宫,四散开去。 柴婧闻讯赶来时,躺着床上的柴逸已经不省人事,干裂乌青的嘴唇微微半张的,似乎还有无尽的话语要对女儿诉说。 “父皇…”柴婧跪倒在柴逸床边,摇晃着柴逸冰冷干瘦的手腕,“父皇…” 叶熏在床侧颤抖着身子,抬眼窥视着一旁神色阴郁难测的李重元,赶忙又垂下头去。 “叶太医。”柴婧擦干眼角紧紧盯着叶熏道,“父皇的身子一直由你调理,为何忽然会这样!” 叶熏扑通一声跪地道:“回公主的话,皇上身子已经日益不好,都靠让属下用七心莲汁强行续命凝神…此药猛烈属下也多番和皇上说过,可皇上仍是坚持服用…刚刚属下给皇上把过脉…正如属下之前所言,皇上的心脉已经损坏…亦不久矣…” “命不久矣…”柴婧喃喃倒退着步子,“本宫昨夜见到父皇,父皇还精神矍铄身子硬朗,不过一日,就是命不久矣!叶太医,你做医官数十年,皇上九五之尊身系天下,难道觉察不出皇上龙体到底还有几何?说不久矣就不久矣…父皇这到底是天命如此,还是*所致!” 叶熏脚心一软身子愈发沉了下去,面色煞白不敢出声。李重元见柴婧满面悲恸,走近她温声道:“婧儿…” “李重元…”柴婧打断他道,“父皇出事之时…正是你与他在御书房…?” 李重元点头道:“我在御书房和皇上谈及你要与我和离的事,皇上一直未见异样,突然就一头栽倒在地,呕血昏厥…叶太医赶到时,便是这样了…叶太医也说七心莲汁会耗损心脉,皇上服用此药也有了一阵子…怕是亏空已久,这才…” 柴婧冷冷推开李重元递来的手臂,倚坐在柴逸的床榻边,拾起温热的帕子擦拭着父亲满额的虚汗,贴近他的耳边道:“父皇,你睁眼看看婧儿,大事未定,父皇怎么舍得抛下婧儿,抛下大周国!父皇,你醒醒,醒醒啊!” 柴逸闷哼了几声,青筋凸显的大手抖动着想去碰一碰身旁的女儿,柴婧紧紧捂住父亲粗糙的手掌,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进柴逸蔓延的青筋缝隙,涓涓不息。 李重元试探着走上前抚住柴婧孱弱的肩膀,低声劝慰道:“父皇这样,我也是心痛。你这几日瘦了太多,千万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柴婧沉默片刻,抬起头环顾着寝宫道:“李重元面圣时,何人守在御书房外头?” 莫渊赶忙跪地道:“回公主的话,是属下。” “莫首领…”柴婧狐疑的打量着莫渊,“你一直寸步不离守在门外?” 莫渊先是点头,忽的摇头道:“属下轮值时,吴佐吴将军巡视至御书房,他告诉属下,偏屋歇息的守卫起了争执,让我赶紧去瞧瞧…之后,便是吴将军替属下守着…属下赶回来的时候,皇上已经…”莫渊的声音越来越低,怯怯探视着李重元,眼珠子凝在了他荒漠的脸上。 ——“吴佐?!”柴婧杏眼缓缓合上,“派人请吴将军过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云都,距离京师徽城两百里。 “少主,雪越下越大,怕是走不了了。”云修望着漫天白雪焦躁道,“真是烦人,今年的雪怎么来的这么快!” 柴昭仰面看着鹅毛大雪,蹙眉不语。岳蘅拢紧身上的貂绒,吹着扑上自己面颊的雪花,不时看着身旁深思的柴昭。 “已经到了云都。”殷崇旭凝望着皑皑一片的云都瓦墙道,“要不要等上一日等雪停了再走?” “耽误不得了。”柴昭摇头道,“人心险恶,他若是下定狠心要自保,就唯有一条路可以走。虎符虽然还在本王手上,但叔父和公主,却在深宫之中。李重元手里有骠骑营数千军士,要真想铤而走险,逼宫也是足够。到那时…咱们就举步维艰了。” 云修夹紧马肚就要挥鞭子,急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呐!走不快也要走,李重元那厮已经疯了,若把他逼到绝路,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柴昭转身看着毫无怨言的岳蘅,伸手轻柔的拂去她沾在面颊上的冰雪,低哑温声道:“我带着殷崇旭一众快马加鞭往徽城去,云修护着你走慢些…好不好?云都往北都是柴家的旧地,绝对不会有事!” 岳蘅点头笑道:“叔父和公主的事要紧,你无须担心我。” 柴昭宽慰一笑,灰眸定在了蠢蠢欲动的云修脸上,“阿蘅由你护着,她若少了一根寒毛…” 云修手背顶着自己的颈脖划了一划,桀骜道:“云修提头来见!” ——“好!”柴昭勒紧马缰扬起马蹄,“殷崇旭,你我赶紧些,一日之内,必到徽城!” 滚滚雪浪翻腾不息,岳蘅揉了揉白龙与雪花混杂的马鬃,看着云修道:“你担心公主,是不是也想跟着柴昭一道早些回京,既然如此,刚刚为什么又不吱声?” 云修垂眼看着搓雪的马蹄,低声道:“李重元犯下的罪过怕是必死,我再憎恨他,可却也不想亲眼看他丧命。他和公主夫妻一场,公主的痛心,我不舍得直视…跟着少夫人慢些回去也好,待公主彻痛之后,总还有我在后头陪她一路…” 第120章 翻云覆雨 滚滚雪浪翻腾不息,岳蘅揉了揉白龙与雪花混杂的马鬃,看着云修道:“你是不是也想跟着柴昭一道早些回京,刚刚为什么又不吱声?” 第163节 云修垂眼看着搓雪的马蹄,低声道:“李重元犯下的罪过怕是必死,我再憎恨他,可却也不想亲眼看他丧命。( 全文字 无广告)他和公主夫妻一场,公主的痛心,我不舍得直视…跟着少夫人慢些回去也好,待公主彻痛之后,总还有我在后头陪她一路…” 周国,京师,徽城。 雪夜漫漫无边,殷崇诀守着暖炉上温着的酒壶,不时贴着手取暖,南方长大的他从未见过这样长的冬日,还未至凛冬,可自己的身子已经觉得刺骨的冰寒,仿佛怎么也难以暖起。 见酒壶冒出冉冉的热气,殷崇诀执起给自己倒上一盏,凑近鼻尖闻了闻,这才觉得些许难得的惬意,唇齿还没沾上黄酒,屋门已经被人大力推开,殷崇诀蹙眉正要怒斥来人几句,来人惊慌道:“二少爷,宫里的消息,皇上…皇上怕是不行了!” 殷崇诀心里咯噔一下,起身道:“慢些说清楚,宫里发生何事了!” 来人大口吸着气道:“皇上与李驸马议事时病发昏厥,已经是奄奄一息…怕是随时会归天了…” “病发昏厥,李驸马…”殷崇诀喃喃自语道,“皇上已经多日不曾召见过李重元,为何又会见他?偏偏又是与他一起时出的事…未免太蹊跷…皇上现在身边有何人,军中…”殷崇诀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来人无措的脸,“军中可有异样?” “公主守在皇上床边,听说急召吴佐进宫询问些什么…”来人闭目想了想,忽的变色道,“二少爷这一提属下倒是想起来,午时过了没多久,军中骠骑营人就集结到一处…” “骠骑营!?”殷崇诀手心一个使劲,酒盏在手里碎裂开来,黄酒滴滴答答落了一地,“那是李重元手下的亲卫军…此刻莫名集结…其心可诛!骠骑营的人集结后可是往宫里去了?” 来人点头道:“如二少爷所料,裴显带着骠骑营的人确是往皇宫那头去了,骠骑营不过数千军士,分作百人的小队悄悄潜行,因此若不是您提起,军中其他将军并未在意,属下…看过也没往心里去…” 殷崇诀攥紧湿漉漉的手心,目光阴森道:“李重元好狠的心,看来我还是低估他了…他竟这样等不及要先对皇上下手…一声父皇才叫了几声…真是被公主要与他和离逼上了绝路?” 来人目瞪口呆道:“二少爷的意思是…宫中…要生变了!?” “不该的…”殷崇诀摇头深思道,“就算他们夫妻和离,李重元仍是大周一等一的功臣,柴昭殒命,柴逸无人可用,就算不是女婿,也会当功臣良将扶持,断断不会将李重元贬至谷底…又是什么让李重元急着铤而走险…回京不足十日就要宫变夺位!?为什么…为什么…”殷崇诀的眉头愈发紧蹙,忽的骤亮道,“难道…难道…不可能的…淮河边我亲眼看到柴昭中箭坠河,那一箭直中心口,必死无疑…必死无疑啊!” “二少爷中箭那次,属下等也以为您活不成了…”来人怯声道,“天命予您,逢凶化吉…” “不错!”殷崇诀猛一击掌道,“我天生异相尚且可以保住性命,柴昭又为什么不可以…莫非…他真的没有死…就在回京的路上…” “若是柴昭真的尚在人世…”殷崇诀发白的脸上晕起些许血色,“那这一局,我殷崇诀又可以赌上一把大的了!” ——“二少爷有何打算?” “集结殷家的人马。”殷崇诀果决道,“雪夜往宫里去!” “二少爷!”来人有些急道,“且不说柴家军的人马数万不止,光骠骑营就不下三千人之多,殷家的人再厉害,若真是遭了宫变,咱们百余人也是无力回天…二少爷三思啊!” 殷崇诀拾起桌边的帕子擦着满是黄酒的手心,注视着脚下酒盏的碎片低声道:“殷家堡不过边界绥城马帮起家,若非乱世,我们兄弟只能守着那方寸之地做个草莽尔尔,又凭什么去逐鹿天下建功立业?以小博大靠的就是这样的机会,不赌一把永远都不会真正成事。” “可是!”来人劝道,“皇上膝下无子,若真是即刻归天,李重元占据皇宫顺势登基称帝并非不可能,见殷家率人逼近皇宫,我们就成了大周的乱臣贼子,到时候有的是借口除去咱们…此举太过凶险,照属下来看,咱们还是应该驻扎此处…静观其变才是。” “静观其变固然可以明哲保身寻求退路,但也失了一搏的机会!”殷崇诀披上盔甲道,“我说服爹和大哥举殷家堡之力追随柴家便是一搏,如今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输不起的!我甘愿赌这一把,就算是米分身碎骨,我也不会后悔!” 话语间,殷崇诀已经大步踏进漫天雪花,吹起殷家堡集结的哨音。哨音划天而过,余韵不绝,殷崇诀垂下哀愁的眉睫,低喃道:“若是柴昭真的还活着,阿蘅…你也一定不会有事!” 徽城,吴宅。 “皇上怎么忽然就不行了?”吴佐披起裘袄急道,“昨儿上朝还精神的很。公主传我进宫,怕真是大事不妙啊…吴佑,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和大哥一起进宫瞧瞧!” 吴佑僵僵的注视着窗外浑浊的天地,看着满脸焦容的兄长道:“大哥,要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会不会怪我?” 吴佐愣住道:“你自小到大哪里让我做大哥的省过心,黑锅倒是替你背过不少…不过谁让你是我弟弟呢?不与你多说了,赶紧进宫去。” 见吴佑还是纹丝不动的模样,吴佐推了他把急道:“都什么时候了?皇上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朝堂还不知道生出什么变数来,你我在公主身边,公主也会安心些。” “有重元大哥在,大哥不用担心。”吴佑无力道。 “他!?”吴佐哼了声道,“有他在我才更不放心,公主早已经不想看见他,他在,只会让皇上和公主更加堵心才是吧。” 吴佐才迈开步子,吴佑陡然一击击向兄长的后脑,吴佐闷哼了一声,软软的瘫倒在了地上…吴佑双目赤红,眼睫颤抖着几欲溢泪,“大哥…别怪我啊。过了今晚…过了今晚…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吴佑带着哭腔解下吴佐的裘袄披在自己身上,有执起桌边备好的狼毫笔,在自己额头间轻轻点上一颗黑痣,“皇上无子,重元大哥也是文韬武略,有他在,也是一样…大哥你说是不是?过了今晚…只等过了今晚了!” 徽城,皇宫。 ——“吴将军到!” ——“末将叩见公主!”吴佐单膝跪地道。 “吴佐你起来。”柴婧强忍着满腔的悲痛道,“本宫有话问你。” 吴佐瞥了眼屹立不动的李重元,起身直视着满眼泪水的柴婧。 “皇上与李重元在御书房之时,是你守在外头?”柴婧字字清晰道,“屋里可有异样的动静?李重元又是不是和皇上起了争执…为何事争执!本宫要你一字一句细细说出来,若有半句假话,你知道后果。” 吴佐皓齿咬住青紫的下唇,吞咽了下干涩的喉咙,艰难发声道:“回禀公主,末将确实守在御书房外寸步未离开,李重元在里头和皇上议事,末将也是听不清什么,皇上一直都没有异样,忽然里头一声闷响,李重元就高喊皇上出事了…让末将赶紧去宣太医…末将句句属实,不敢瞒骗公主。” “当真句句属实?”柴婧缓缓起身走近吴佐,眸子紧紧盯着他与往日无异的面容道,“吴佐,皇上任命你统领宫廷护卫,可见他对你的信赖有加,眼下…”柴婧怒指龙榻上奄奄一息的柴逸,“眼下我父皇在生死边缘,你心知御书房发生了何事,却是要故意替那人隐瞒么?” “末将不敢!”吴佐跪地俯首道,“末将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是如实道来,不敢有丝毫瞒骗公主呐,还请公主明鉴!” “皇上病情危重,为何不见你弟弟吴佑进宫探望?”柴婧杏眼闪过吴佐额间的黑痣忽的幽幽道,“吴佑事事跟着他的重元大哥,怎么这时候,不见他跟着?” 吴佐黑眸一闪,不自觉的看向一旁的李重元,才扫上一眼,李重元已经刻意避开他慌乱的眼神,朝龙榻上的柴逸又走近了半步。 “吴佑他…”吴佐平缓着气息道,“吴佑也急着要进宫,可他昨夜大雪巡营受了风寒,正在家里歇息…还望公主赎罪。” “受了风寒?”柴婧冷笑一声道,“当年苍山比徽城冷上数倍不止,身子骨倒是硬气的很,怎么才享了几天的福气,就这样弱不禁风了么?” 吴佐后背一湿,惊惶道:“公主恕罪!吴佑,吴佑他确实是病了…” “来人。”柴婧转身不去看已经有些手足无措的吴佐,“现在去吴家,请另一位吴将军进宫,带着太医院的人一道去,若是难以行走,备着马车接进宫便是。” “公主…”吴佐还要说些什么,已经被李重元的眼神狠狠挡回。 “婧儿。”李重元别着手凝视着柴逸越来越黯淡晦暗的苍老面容,“皇上这一口气也不知道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咱们有更重要的大事筹谋,吴家兄弟的事…还是缓一缓再议吧。” “眼下还有比查清父皇到底因何昏厥不醒更重要的大事么?”柴婧意味深长的看向李重元,“还是在你看来,皇上生死早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驾崩后的…大事?” 第164节 “婧儿…”李重元抬高声音道,“皇上若能听见此时我们的说话,心里急忧的也是大周朝堂明日的安稳,而不是你妇人之见揪着吴家兄弟不放!孰轻孰重,永乐公主心里应该清楚…” “我不清楚!”柴婧脆声落地,惊的吴佐又闪开几步不敢直视,“你我就要和离,你又有什么资格在我父皇跟前指手画脚?这里,还轮不到你多话!” “就要和离,却还没有和离。”李重元幽幽发声道,“皇上还是我的父皇,父皇病重,驸马在侧有何不妥?父皇无子守护,女婿如半子,驸马又为何不能为父皇筹谋些许,替公主分忧?” “女婿?半子?”柴婧冷笑道,“你李重元未免太看得起自己。本宫乃大周永乐公主,你既然不愿意和离,本宫即刻便拟上休书予你,自此以后,再也不要以驸马自居。来人,拿纸笔来!” 宫人正要怯怯的迈开步子,李重元振臂高声道:“公主要休夫,驸马自然是无力挽回,可若是…”李重元扫视过屋里众人各异的忐忑神色,从袖中摸出诏书举过头顶,”若是驸马已经是大周储君,公主只怕也是休夫不得了…” ——“储君!?” 柴婧坚忍的眸子因愤怒颤动着似有火苗闪烁,深喘道:“储君?父皇怎么可能立你做储君!?绝不可能!” “公主看一眼便是。”李重元摊开诏书递到柴婧眼前,“字字乃皇上亲笔所写。” 柴婧却没有看上一眼,掸开李重元的手道:“你无须给我看什么,父皇昨夜才和本宫说起过,绝不可能立你为储君。诏书…本宫不愿意去想你是如何谋划而得,本宫只知道。”柴婧杏眼微红看向已经睁不开眼的柴逸,“周国的龙椅,绝不会由你来坐!” 李重元凑近柴婧,俯首贴住她的耳背道:“婧儿,诏书是皇上亲笔所写,龙印清晰可辨如何作假?他日就算文武百官都在场,也是无话可说。婧儿,你苦苦执着又是何苦…你我夫妻一场,我对你的心,从来都没有变过。就算你坚持要与我和离,他日我登基为帝,皇后之位,也只可能是你的!婧儿…”李重元按住柴婧瘦弱的肩,“婧儿!” 柴婧深吸了口气闭上眼,挥手道:“来人,拿下李重元!” 第121章 雪夜宫变 </br> 李重元凑近柴婧,俯首贴住她的耳背道:“婧儿,诏书是皇上亲笔所写,龙印清晰可辨如何作假?他日就算文武百官都在场,也是无话可说。婧儿,你苦苦执着又是何苦…你我夫妻一场,我对你的心,从来都没有变过。就算你坚持要与我和离,他日我登基为帝,皇后之位,也只可能是你的!婧儿…”李重元按住柴婧瘦弱的肩,“婧儿!” 柴婧深吸了口气闭上眼,挥手道:“来人,拿下李重元!” 房门推开,数名金甲护卫正要迈进,吴佐忙用身子挡住道:“公主,不可啊!驸马已有传位诏书在手,公主三思!” 金甲护卫惊闻“传位诏书”,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进该退,为首的叶瑜朝柴婧无措的看了看,僵住了步子迟疑着不敢再进一步。 “传位诏书?”柴婧凛冽的看向瞳孔难以忘穿的昔日丈夫,“李重元——自幼在柴王府长大,博学聪敏,谦逊得体得父皇赏识,十五岁便替父皇研墨草文,十七岁已经习得一手与父皇笔迹恍若一体的楷书。传位诏书到底是何人书写,那龙印,又是由何人亲手盖上去的?李重元,你胆大包天,谋朝篡位,你是要想死么!” “谋朝篡位?”李重元装作惊诧道,“婧儿你胡说什么?你刚刚也说,我自小跟在皇上身边,得皇上亲自教导,提携有加,皇上更是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我…我李重元何德何能,若非皇上真的视我为所出,怎么会让我娶到你!皇上的用意颇深,为何只有你不明白?”李重元叹了声摇头道,“我是犯下让婧儿不可饶恕的大错…可那怎么说也只是我们夫妻间的事,如今是关乎大周国运的事,婧儿又怎么可以把为夫的过错换说成是逆天之举!我有几条命也不敢行这样的事!”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柴婧恼怒的看着不敢动弹的金甲亲卫,“你们是柴家嫡系亲卫,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吗?来人,即刻拿下李重元,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叶瑜推开吴佐,带着身后的亲卫径直走向李重元,低声道:“驸马爷,公主之令不可抗,得罪了!” ——“谁敢!”李重元昂首道,“公主之令不可抗,皇上之令就可以逆么?” “金甲亲卫皆听柴家号令。”柴婧厉声道,“你是姓柴么?李重元?拿下!” ——“婧儿。”李重元黑眸涌出彻痛来,“三年夫妻,你真的非要这样待我?” 柴婧背过身道:“十余年培育之恩,你待我父皇又是如何?”柴婧一个眨眼,忍了许久的泪水串串滑落,柴婧伏倚在奄奄一息的柴逸床边,握住那只如冰块般寒冷的干瘦手心,按着自己的面颊悲声道,“父皇苦挨病痛,为的是什么?父皇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伤他!” 宫门外 殷崇诀等人赶到时,四个宫门都已经被骠骑营的人马守住,殷崇诀知道自己所猜没错,宫里只怕是生变在即了。 “二少爷,咱们该怎么做?”殷家壮士搓着手道,“您一声令下,我们即刻杀进去,护住皇上和公主便是。” 风雪里,殷崇诀英俊的面孔犹如刀刻一般凌厉,殷崇诀沉默的注视着宫门外的人马,下唇咬出干裂的痕迹。不过片刻的深思,殷崇诀果决道:“敌众我寡,决不能硬拼。城外虽有数万柴家军,可还浑然不知宫里的巨变。明日若真是帝位易主,虎符不见,将士只会,也只能听新帝号令。到那时…不论做什么也是回天乏术。就算是柴昭真的活着回来,帝位归属已成事实,柴昭不认命也得好好见一番血…” 殷崇诀舔去唇边沾上的雪粒,手掌慢慢摸向腰边的佩剑,问道:“我们一共有多少人?” 为首那人回望身后道:“回二少爷的话,总共一百二十人。” “大家一道途经殷家堡,你们愿意继续跟着我殷崇诀,也是信我能闯出一条光明大道来,是不是!”殷崇诀擦着乌亮的剑刃低沉道。 “二少爷说生就是生,死便是死,大家伙儿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有人毫不犹豫高声应道,“命都给了二少爷,还谈什么信不信的!” 殷崇诀扬了扬傲气的嘴角,张口道:“我殷崇诀宁愿死在刀剑下,也绝不愿死在暖床上。听我号令——三十人为一队,趁雪夜摸到四面宫门,万万不可刀剑相向与骠骑营硬战,只需…”殷崇诀邪气笑道,“虚晃阵势,阵势闹得越大越好,让皇宫里那人摸不清军中出了什么异动,又不知道有多少柴家军闻讯前来救驾…惊恐之余不敢硬逼公主就范。还有就是…” 殷崇诀收起笑意转身看向徽城的南门方向期许道,“还有就是,柴昭是不是真的能如我所想——尚在人世!” 皇宫里 见柴婧一言不发真要绝了与自己的情分,李重元猛的摔下案桌上的茶盏,脆声一响,院子里传来急促细密的脚步声。 ——“什么人!?”亲卫军闻见异动惊呼道,“深夜军士怎么能入宫…”话音未落,刀剑拼碰声已经响起… “逼宫?”柴婧扶着床沿艰难的站立起身,怒指李重元道,“这会子看来,父皇命在旦夕真是你设计谋害!所谓的诏书,也是你自己所写!”柴婧痛心的撇脸看着柴逸呜咽着难以发声,一把扯下床头悬挂的宝剑,利剑出鞘直指李重元的咽喉,“乱臣贼子,其罪当诛!” “你们一个个都逼我。”李重元对着柴婧指向自己的剑锋并没有微毫惊慌,“你父皇什么时候拿真心实意提携培育我,他只想我此生都只是你柴婧的夫君,仅此而已又何须在我身上费尽心力?他眼中心里只有柴昭,他引以为豪堪以大任的柴少主!你们一个个都不拿真心待我,又凭什么要求我今生只能屈膝柴家?你我三载无所出,沈泣月怀了我的骨肉,我也是不能把她留在身边吗?我只犯这一个错,你就要与我和离?你身子有恙难以生养,你,又有没有错?” 吴佐抽着鼻子低下头,挤出话道:“重元大哥…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 龙榻上无力动弹发声的柴逸,凹陷的眼眶涌落出大滴的苍泪,喉咙里拼尽力气发出嘶吼的颤音,手背青筋凸显似要破裂而出一般。 柴婧凄绝合眼,手执宝剑步步逼近昂立身子的李重元,李重元沉着的挪动着步子,低声道:“我不想动你和皇上,只要永乐公主认下我手里的传位诏书…皇上尚可续命,公主…仍是我的妻子,我从未想过真的与你和离,多年情意,谁都没办法就这样放手…可若是公主执迷不悟非要与我硬抗…皇宫内外都是我骠骑营的人,顷刻就会杀进这里一个不留!宫里侍卫多是柴王府旧将,我也不想见了大家的血…能几句话了结的事,何苦动起刀剑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柴婧轻声坚韧道,“柴家没有人会和你狼狈为奸,就算我是个女人,也不会依附你为生。”柴婧看向叶瑜道,“柴家亲卫听令,今夜闯入皇宫的逆贼,企图宫变犯上,其罪当诛,一个不留!” ——“属下…遵命!” 叶瑜振臂一挥,内卫已经和闯入宫的骠骑营军士打斗到了一处,听着内外激烈的刀剑相拼声,吴佐再难抑制的嚎喊道:“重元大哥,都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呐!” ——“吴佐?还是吴佑!?”柴婧定定注视着吴佐额上那一颗渐渐模糊的黑痣,苍白的面容划过心痛的哀色,“吴家满门忠良,吴佑,你何至于此!!” “公主!!”吴佑见被柴婧看穿,腿肚子一软跪倒在地,“吴佑不想的,吴佑不想的!重元大哥…”吴佑扯着李重元的衣角道,“算了,算了!王爷早晚都会回来徽城,斗不过的,你斗不过的!算了,算了,今夜的事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好不好!重元大哥悬崖勒马,王爷不会要了你的性命的…重元大哥!” “大哥…还活着…”柴婧杏眼忽的闪出光来,“父皇,大哥还活着!”柴婧垂下宝剑疾步奔向床边的柴逸,摇晃着柴逸的手哭喊了出来。 柴逸早已经说不出话,喉咙里艰难的嘶声应着,头颅竭力绷紧撑住最后的一口气。 第165节 李重元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夺过一旁侍卫的佩剑怒指吴佑道:“他们本可以不用死,你这一失言,他们一个个就必须死!你,也是!” 话音刚落,锋利的剑刃已经刺向吴佑的心口,吴佑哪里想过自己喊了十几年的重元大哥真的会对自己动手,才回过神来已经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僵僵的垂眼看去,剑刃上滚落的分明是自己激涌的鲜血… “重元…大哥…”吴佑吞咽着喉咙凄惨道,“你…你…” “是你太蠢。”李重元执剑的手稳如巨石,“坏我大事,你也是活不成了。”李重元拔出剑,鲜血喷涌溅了自己锦衣一身殷红。 吴佑呜咽一声捂住血流不止的心口,瘫倒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眸子掠向惊在一旁的柴婧,气如游丝道:“公主…吴佑…知错…了…” 吴佑软软的歪下头,那双精亮的黑眸,一点一点逝去往昔的光芒,不甘的定格在李重元怒而变形的脸上。 ——“吴佑…”柴婧也没有料到李重元竟会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下此狠手,星眸难以置信的怒视着手握滴血宝剑的李重元,“你…杀了他…” “事已至此我已经没得选。”血流蔓延染红了内宫的石板地,李重元拖着长剑退到屋门边,背过身漠漠道,“今夜挡我者,一个不留。婧儿,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就算我在眼里已经是罪无可恕…你始终是我心上的女人,从未变过。” 屋外的打斗声愈发壮烈,大片的血迹溅在柴逸寝屋的窗户纸上,触目惊心。叶瑜环顾屋里不过十余名柴逸的金甲亲卫,拔剑挡在柴婧身前道:“保护皇上和公主!乱臣贼子,绝不可以放过!” 李重元不屑笑道:“骠骑营虽然不过数千人,可只待明日我手执皇上诏书,大周帝位便是我的,柴家军近十万大军也必将听新帝号令。就算你堂兄柴昭回来,帝位已定他也是无可奈何,他若是敢反我,就是名副其实的篡位之身。天命——在我这里!”李重元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既然永乐公主不愿意与我再续夫妻情分…”李重元黑眸微微颤动着缓慢闭上,一只脚踏出了门槛,“皇上去哪里…你便在那里等着我…总有一日,你我还会重逢的。” 言语间,一扇窗户骤的撕破,一个浑身血迹的金甲亲卫跌翻进寝屋,李重元漠然扫过这张柴王府里熟悉的年轻面孔,目光垂视着自己的脚尖不语。 ——“我要杀了你!” 柴婧抽出长剑就要向李重元刺去,忽的有人跌跌撞撞的疾步奔来进来,面色惊恐喘着气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李重元怒喝道,“哪里有大事不好?混账东西!” 来人扑通跪地道:“宫外,宫外逼近了很多人!有殷家堡的人…还有…还有城外营地的将士…也在其中!” “殷崇诀!!”李重元死死咬住下唇不甘道,“阴魂不散的殷崇诀!他一个殷家堡的人,一无皇上旨意,又无虎符在手,如何带的出军营里的柴家军?不可能…殷崇诀不过百余人,杀了他们就是!” 来人哭丧着脸哀声道:“东南西北四面宫门皆是好大的阵势,粗粗看去就要上万人不止!守门的弟兄阵脚大乱,裴将军也是难以震慑…驸马爷…” 见李重元强作镇定的脸难掩的抽搐着,柴婧发白的嘴唇轻张道:“殷崇诀可凭殷家堡数百壮士夜夺雍城…雍城由楚王纪冥率数万精兵镇守也是一夜溃败…你亲眼目睹雍城失守,还会怀疑那位殷二少的能耐?就算此时宫外只有殷崇诀的百余人,你是自信你的骠骑营三千人马可以挡住他?李重元,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父皇难以委大任予你?并非你娶了本宫…” 柴婧轻笑了一声鄙夷的注视着李重元越发狰狞的脸,幽声道:“你不过尔尔,难成大器!你止步于此,也终于此,必亡于此!” “住口!住口!”李重元执剑指着柴婧道,“别说了,别说了!” 来人怯怯试问道:“宫外怎么办?只怕是…守不住…” “你去告诉裴显。”李重元声音抖动着道,“到了这一步,不守也是必死,让他看着办吧…” 来人面容纠结,快步又冲了出去。子时将近,雪越下越大,白茫茫的雪光映照着李重元已无血色的脸,苍白的如同他怀中绢白的诏书。 ——“有你和皇上在,我总不会是一败涂地吧。”李重元眸子划过一丝求生的欲念,瞥向柴婧和躺着的柴逸咬牙道,“柴昭重情重义,一定不会弃你们性命于不顾的,是不是!” 柴婧垂目低低耻笑了声,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亲卫叶瑜,毫无惧色的看着寝屋外渐渐逼近自己的骠骑营军士,众人见柴婧眼神熠熠生辉,全无生死攸关时的半分惊恐,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再贸然上前一步。 ——“公主小心。”叶瑜低声道。 柴婧手心一松,握在手里的长剑清脆滑落在地,“柴少主尚在人间,就在赶回徽城的路上!城外柴家军定是得到消息这才集结宫门外,试问除了皇上的手谕,什么人可以号令数万柴家军将士!?” 军士脸上溢出慌乱之色,胆小些的握着兵器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柴昭有仇必报!”李重元失声急道,“到了这一步,没人可以退后,唯有孤注一掷才有希望!还一个个愣着做什么!!” 柴婧杏眼凝聚着慑人的光泽道:“不光是柴少主,柴家一向是赏罚分明!你们随李重元宫变确是大逆不道罪无可恕…可…若是此时悬崖勒马,就是将功补过。本宫在此向你们保证,今夜你们所犯的过错皆是受人蛊惑所致,本宫和柴少主都可以既往不咎,不但罪不至死,还个个有赏!” ——“不要信她!!”李重元绝望的嘶吼道,“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拿下…拿下他们!” 柴婧笃定的看着已经乱心的众人,杏眼轻轻挑起道:“抉择边缘,生死就在一线之间,你们是愿意信一个弑君害妻的卑鄙小人,还是情愿追随…至情至义天命所归的柴少主!?” 不过片刻,哗啦啦一阵兵器落地的声音响起……. 第122章 若为王者 ——“不要信她!!”李重元绝望的嘶吼道,“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拿下…拿下他们!” 柴婧笃定的看着已经乱心的众人,杏眼轻轻挑起道:“抉择边缘,生死就在一线之间,你们是愿意信一个弑君害妻的卑鄙小人,还是情愿追随…至情至义天命所归的柴少主!?” 不过片刻,哗啦啦一阵兵器落地的声音响起……. 李重元顿觉头晕目眩,剑锋指着倒戈的一众人怒道:“把兵器拾起来!拾起来!” 厉声发聩却没人应附,众人低着头退出了柴逸的寝屋,只剩李重元一人失神绝望的挥舞着手里的宝剑…如同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绝望狂怒的残兽。 徽城外 ——“驾!” 马蹄所到之处,雪舞狂沙,数十人的马队急急朝着徽城外柴家军的营地驰骋而去。 军营巡视的将领眯着眼细细看去,只见马队诸人皆是满身白雪,黑巾裹面看不清面容。后头巡逻的眼尖军士指着为首那人惊道:“将军,那个人…身形模样像极了…像极了…”军士惊诧的不敢说下去。 将领揉了揉眼睛,眨眼间,马队已经到了跟前。黑巾上是一双双刚毅锐利的眼睛,环视着整齐有序的柴家军营沉默不语。 殷崇旭缓缓拉下蒙面的黑巾,淡淡笑道:“几位将军,有些日子不见了。” ——“殷大少爷?您怎么又回来徽城了?” 殷崇旭深吸着徽城彻寒入骨的凉气,转脸看着为首那人道:“殷家辅祁王大业未成,又怎么能避居绥城?王爷,您说是不是。” 柴昭一把扯下裹面的黑巾,灰眸澄定的注视着早已经惊呆的一众巡逻将士,嘴角轻扬道:“要成大业,先辨忠奸,奸佞就在宫里,还不快随本王一同进宫护驾!” ——“王爷…真是王爷!”众人惊喜若狂的直直跪倒在地,“王爷您还活着!!” 第166节 “召集人马,速速进宫!”柴昭一声令下,马鞭挥起径直往皇宫奔去,殷崇旭不敢耽误,紧跟柴昭身后。 ——“召集人马…召集人马!”将领爬起身,双手拢紧嘴用尽力气高声喊道,“王爷尚在人间!!!柴家军即刻听令!…” 宫外 殷家堡的人马大力掀滚着雪浪,迷茫下守宫门的骠骑营军士根本辨不清有多少人。裴显几次想杀出去一探究竟,可又不知道宫里李重元那头到底如何,犹豫不决还是不敢贸然出宫。 “二少爷。”有人道,“等天亮雪停,宫里的人就会看出只有咱们这些,还是得想个法子才是。” 殷崇诀摇头道:“我赌的也就是今夜这一场,天一亮…此局输赢就已经注定…我信我不会输!” 殷崇诀隐约听见身后渐近的马蹄声,一个恍惚竟有些不敢转身去看,忽的有眼尖人大喊道:“大少爷,是大少爷呐!” ——“大哥…”殷崇诀瞪眼转过身去,“大哥!” “崇诀别来无恙?!”不等殷崇旭应声,柴昭已经策马踱近殷崇诀。 “王…爷…”殷崇诀看清来人是柴昭,翻下马背重重跪在了雪地里,“苍天有眼,王爷还活着!崇诀没有料错,您一定还活着!” 柴昭跳下马亲手扶起殷崇诀,掸了掸他肩上的雪花,灰眸注视着他道:“殷家兄弟忠肝义胆,我没有看错人。今夜宫中有变,能够洞察玄机,敢出手的也只有你们。” 殷崇诀指向皇宫急道:“皇上病重,李重元率了自己骠骑营的人马围住了皇宫,里头不知如何…王爷!” “叔父…”柴昭心尖一紧,挥开貂裘走向重兵把守的宫门。 殷崇诀正要跟上前,骤然转过身寻着什么,不见自己心里惦记的那个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殷崇旭看着弟弟眼中遮掩不住的想问又不敢问,叹了口气轻声道:“阿蘅没有死,母子平安!” ——“阿蘅…”殷崇诀释然的闭上眼,“那就好…” 宫墙边 ——“王爷…是…王爷!!!” 无边荒茫的雪夜里,柴昭一身黑色貂绒,领口微开露出高凛的颈脖,棱角锋利如同刀刻一般,灰眸迎着一众骠骑营惊惶失措的军士,大步渐近。 裴显退后着步子难以相信的吼道:“王爷…王爷…您…还活着!?” 柴昭才瞥视过他一眼,裴显脚心一软已经瘫倒在地,不住的磕着头道:“王爷赎罪…裴显知错,裴显知错了,王爷饶命!” 柴昭不再看他一眼,裴显身后的军士齐齐扔下手里的兵器,跪地哀嚎道:“王爷饶命!” 柴昭只字不语,解开身披的貂绒,赤黑色的一片飘落在茫茫的雪地上,柴昭束身的黑衣裹覆着他英拔身姿,见柴昭一步一步走近宫门,跪地的军士都跪挪开路来,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雪地,动也是不敢动。 守门的军士不等柴昭走近,已经轰然打开宫门,巍峨的大周皇宫在雪夜里倍显沉重难测,柴昭深刻的脚印坚实的踏在厚厚的雪地里,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殷崇旭走近浑身发抖的裴显,冷冷道:“绥城外,设下埋伏刺杀王爷王妃的…是裴将军的人吧?” ——“末将…知错,末将有罪!”裴显咚咚的磕头声在彻静无声的夜里愈显突兀,抬起的脸上沾满了斑斑的雪迹,裴显扯住殷崇旭的衣角哭喊道,“殷都统,裴显受驸马蛊惑,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裴显是被逼的,绝非我的本意啊!还求殷都统替裴显求一求王爷...饶命!” 殷崇旭甩开衣角跟着柴昭道:“如何惩处裴将军所为,今夜过后王爷自会处置。拿下裴显,等候王爷发落!” ——“饶命!殷都统救我!!” 殷崇诀缓缓踱近已如一滩烂泥的裴显,黑目幽幽打量着他道:“裴显,你在骠骑营的时候何曾看得上过我们殷家兄弟?如今死到临头还想着求我大哥救你?只怕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殷崇诀抽出手里的佩剑,锋冷的剑刃轻轻划过裴显的脖子,黑目骤然合上,“嘶”的一声——洁白的雪地里已经溅红一片。 裴显还来不及喊出声,已经捂着渗血的脖子一头倒在了雪地里。 殷崇诀厌恶着看着心爱宝剑上沾染的血渍,蹙眉道:“真是脏了我的剑!” “你杀了他做什么?”殷崇旭见弟弟一剑杀了裴显,惊道,“他犯下大罪,是死是活也该由王爷定夺….怎么也是大周浴血的将领…” “大哥!”殷崇诀不悦打断道,“此人该死!竟敢设计刺杀王爷和阿蘅!该死!王爷都没有怪我什么,大哥还是过于心慈手软了。” 殷崇旭转身看去,柴昭身姿凛凛直往深宫而去,裴显之死在他看来如同被殷崇诀随手碾死的虫蚁,压根得不了柴昭的侧目一看。 再看向殷崇诀高昂得意的年轻面容,殷崇旭低叹了声道:“也罢,随你便是。” 殷崇诀别着手跟在柴昭身后,目不斜视道:“大哥,今夜赢下的这一局,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殷崇旭垂下眼睫笃定道:“今夜,今生的赢局,都是你前头那人的。你我不过尽人臣所为,算不得赢家。” “这也算不得?”殷崇诀故作惊诧道,“本来总还以为大哥淡泊,想不到…”殷崇诀垂眉一笑道,“大哥对赢局…期许更深。” “住嘴!”殷崇旭露出对弟弟罕见的怒意,“今夜有的漫长,收起你的尾巴才是!” 殷崇诀扬了扬不羁的嘴角,昂首迎着无止境的白雪,喃喃自语道:“徽城一点儿也不冷,这里的雪…是暖的…” 徽城,驿馆。 沈泣月从没觉得夜晚可以漫长的这样没有尽头,她和衣而卧,几番心悸惊醒,见子时才过,可自己已经全然没有睡意,只得撑起身子半倚在床沿上,侧身看着窗户纸映着的盈盈雪光,寒从心起。 ——“成败就在今天。”沈泣月缠绕着被角咬紧了红唇,“不要让我看错你!” ——“什么人!”驿馆的守卫才喊出声,就已经按着心口露出的箭羽软软的瘫倒下身子。 沈泣月赶忙推开窗户——无霜掸了掸满肩零散的雪花,厌恶的扫视着满院横七竖八的尸首,见沈泣月梢眼带着怨念盯紧自己,抬眼道:“哥哥就是哥哥,绝不会抛下你。” “你还来做什么?竟还杀了这么多人!”沈泣月甩帕怒道,“今夜事关重大,你非要替我们惹出事来么?” “惹事?”无霜嗤笑道,“你心心念念的李重元才是惹出了大事,天大的事。” 沈泣月不屑的挑起梢眼,转身道:“他此刻就在宫里,天一亮…”沈泣月露出憧憬之色,“大周…就该改姓了吧…” “你知道哥哥最喜欢泣月什么吗?”无霜抚上沈泣月瘦削的肩膀,爱不释手的摩挲着道,“就算跌到了谷底再难见天日,你还是这般百折不挠,有着从不消退的美好愿景…只要泣月一直如此,哥哥此生就有不尽的指望。” 第167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泣月想抽出肩,可无霜恰到好处的揉捏让她怎么也挣脱不开,“哥哥赶紧走吧,天一亮,哥哥可就是杀害驿馆守卫的重犯…” “这罪过,有李重元犯下的重?”无霜哈哈大笑道,“泣月,哥哥告诉你——柴昭没有死!” 沈泣月孱弱的身子骤然僵住,俏脸唰的煞白一片。 无霜见她怔住,继续冷冷笑着道:“天命所归,你求我去助李重元也是徒劳无功,柴昭和岳蘅被殷家堡的人救走,一路沿着官道护送上京,刚刚…已经进了徽城。哥哥也是露了相,再不能留在周国。念着你我多年的情意,哥哥这才冒险回来找你…” “怎么会…怎么会…”沈泣月喃喃的绝望道,“李重元精挑的人马,还有哥哥无往不利的刺客…都是杀不了柴昭…杀不了他?” 无霜翻进里屋,环顾着空空如也的屋里道:“柴昭顷刻就会进宫,李重元是一定活不成了,跟我走!” 沈泣月退着蹒跚的步子摇头道:“走?走去哪里?”说着垂眉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按住道,“哥哥愿意带着这个孩子?” 无霜愤恨的瞥了眼她的小腹,狠狠道:“待我们离开徽城,到了处安定的地方,落了这一胎就是!” 骇人阴森的屋里,沈泣月因惊恐发白的容颜渗出另一番惹人心怜的动人,无霜看着这张无懈可击的倾城脸孔,啧啧道:“到那时候,泣月还是一等一的绝色,到哪里都是有无数人争着疼你宠你…”见沈泣月茫然的扶住了窗沿,无霜一把拉过她的手腕道,“耽误不得了,赶紧离开这里。” 沈泣月裹上粉裘,僵硬的身体犹如被牵线的木偶,跟着无霜细碎的步子踩过夹杂着殷红血迹的雪地,在踏出驿馆的那一刻,沈泣月忽然嚎声大哭了出来:“哥哥,什么都丢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啊!!!” 皇宫,柴逸寝屋。 死一般的寂静。 叶瑜等人重按着跪地的李重元,李重元耷拉的头颅低低晃荡着,双目沮溃的垂视着身前死在自己剑下的吴佑。流尽鲜血的吴佑瞳孔早已经放大,死亡定格着他错愕忏悔的脸,在他死难瞑目的眼里,李重元似乎看到了往昔的幕幕重现,他看见了马背上少年的你追我赶;看见了苍山的茫茫大地上,几个少年习武读书,欢声笑语;看见了活生生的吴佑一步步走近自己,咧嘴笑嘻嘻道:“重元大哥!重元大哥?重元大哥…” 李重元不敢不想,可却难以抑制的死死对视着吴佑忽闪的大眼,忽的大叫道:“不要,不要看着我!不要喊我的名字!” 叶瑜等人不解的看着胡言乱语的李重元,面面相觑不知他怎么了。 ——“重元大哥?”吴佑诧异的指着他道,“你就是我重元大哥啊?为什么不能喊你?重元大哥…你为什么不应我一声?” 李重元颤着身子探出颈脖,他想看透吴佑的眼睛,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那双早已经凝固的眸子如同苍山深不见底的冰湖,湖底一个身影渐渐清晰,黑衣裹身,神采英拔,李重元又爬近了些,他想努力看清那个人,看清他那双眼睛… 李重元忽然惊喊的弹开身体,倒在了吴佑身旁大滩血泊里,黏腻腥咸的血水浑染着他的锦衣,他想逃,却无处可逃… ——他看见了,愈来愈近,一双鸽子灰般幽冥的眼睛…… 第123章 无处可逃 </br> 李重元颤着身子探出颈脖,他想看透吴佑的眼睛,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那双早已经凝固的眸子如同苍山深不见底的冰湖,湖底一个身影渐渐清晰,黑衣裹身,神采英拔,李重元又爬近了些,他想努力看清那个人,看清他那双眼睛… 李重元忽然惊喊的弹开身体,倒在了吴佑身旁大滩血泊里,黏腻腥咸的血水浑染着他的锦衣,他想逃,却无处可逃… ——他看见了,愈来愈近,一双鸽子灰般幽冥的眼睛…… ——“柴昭…”李重元死死看着屋外走近自己的那个人,“柴昭。” “大哥!”柴婧哭出了声,“大哥!” 柴昭看向吴佑僵硬的尸首,灰眸溢出大片的痛心,阴冷的扫过李重元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疾步奔向柴逸的龙榻,跪在了柴逸身边。 “叔父…阿昭回来了。”柴昭握住柴逸冷如冰块的手,“叔父。” 柴逸使尽力气睁开凹陷的老目,幽灰无神的盯着侄子锋利依旧的年轻面庞,干裂的唇齿努力半张开来,喉咙里隐隐发出呜咽之声,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叔父,阿昭都知道。”柴昭将柴逸干如枯枝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哀声道,“阿昭知道叔父要与我说什么。奸佞不可饶恕,他对叔父做过什么,我都要十倍百倍的倾在他身上;他伤了公主的心,我便要剐了他的心…” 柴婧拭泪的衣袖已经潮湿一片,柴逸虽然不能言语,怒睁的凹目滑落下大颗大颗浑浊的泪水,指尖深深按进柴昭有力的手心,深重的喘着仅剩的气息。 殷崇旭和殷崇诀并肩站在门槛边,见吴佑丧命也是惊诧,再看李重元如同丧家之犬般匍匐在地,前几日还器宇轩昂的驸马爷,竟是落得如此境地,也是有些唏嘘。兄弟二人对视着,眼神都满是对彼此的意味深长。 “父皇要对祁王说的话,本宫替父皇说。”柴婧站起身,跪在了柴逸床边,俯下哀恸的脸,“祁王柴昭,皇上亲侄,文韬武略,战功齐天,情义双全,人中之龙,乃皇上钦点大周继位储君…父皇,您想说的,是不是婧儿所言…” 柴逸释开深皱的眉头,纠结痛苦的面容缓缓舒展开来,手心摸索着柴婧的手腕紧紧拉住,下巴略微动了动。 殷崇诀镇定的听着柴婧一字一字说出柴逸的遗诏,唇齿微张轻声道:“柴少主,终于要坐上泽天大殿那张龙椅…” “天命所归,断不可逆。”殷崇旭身姿不改低沉道,“否则,就是眼前李重元李驸马这般的下场。” “父皇。”柴婧滚落的泪水滑进柴逸手背蔓延的青筋脉络里,柴逸想擦去女儿悲痛的泪水,可才抬起手就又无力的垂下,“父皇不要抛下婧儿啊!” 柴逸唇角艰难的动着,似乎还有话想问柴昭,柴昭听着柴逸口中的含糊不清的声响,凑近这个奄奄一息的老者,哽咽沉着道:“叔父,阿蘅也还活着!母子平安!阿昭有儿子了,唤作柴桐,柴桐…叔父,桐儿生的极好,和柴家男儿一样,有一双灰色的眼睛…” 柴逸硬撑着睁开的眸子露出宽慰满足之色,缓慢的吐出最后一口气,颈脖一软斜斜的垂下头… ——“父皇!!父皇不要丢下婧儿啊!!!” ——“叔父…” 柴昭埋下头颅,灰眸落下滚热的男儿泪水。 ——“皇上!” 屋里屋外的侍卫军士皆是哀声骤起,齐齐跪地俯首,“皇上!” 殷家兄弟也跟着众人跪在柴逸床前,殷崇诀忍不住探视着这位大周君王最后的仪容,柴逸走的虽痛苦,但临终之时能见到赶回的侄子柴昭,也是得到了最后的满足,遗容安详,了无牵挂。柴逸枯竭的双手被心爱的女儿柴婧紧紧握住,可不论女儿再如何不舍,他也再也睁不开那双睿智深邃的凹目… 柴昭不起身,寝屋内外也是没人敢动,柴昭跪了许久,衣袖按了按湿润的眼角,直起身子慢慢站起,傲立俯视着跪地的一众。 殷崇诀窥视着站立的柴昭——他从未见过这个男人悲恸的模样,自打他在绥城密林初见这位传说中的柴少主,柴昭便永远是不改的淡定自若,无喜,亦无悲。兵临城下的视死如归,叔父被困京师的镇定无惧,淮河边生死一线的情深似海… 此刻的柴昭,灰眸泛着掩不住的红色,眼角的泪痕依稀可见,可眼神却是微毫不改的果决坚韧,俨然已是王者之态。 柴昭按了按柴婧耸动不止的肩膀,柴婧忍住泪水,抹去眼眶的残泪向柴昭点了点头。 第168节 “皇宫惊/变,竟是见了这么多血!”柴昭看过屋里屋外遍布的尸体,见亲卫军金甲上满溅的血水,也知道夜半博杀的惨烈,再看吴佑难以瞑目的眼睛,柴昭手心攥做拳头,指节发出吱吱的声响,忽的怒指李重元厉声道,“叔父如何待你?公主如何待你!我柴昭,又有哪里对不起你?” 李重元惨然一笑,幽幽看向柴婧,俯下卑微的头颅道:“李重元,但求一死,往公主成全。” “死?”柴昭冷声道,“你求公主做什么?你该求的,不是本王么?” 李重元抬起头,嗤笑着看着自己满身沾染的鲜血道:“成王败寇,我下定决心也是早已经料到了这个结局,死有何惧?那就…求祁王殿下成全?” “大胆!”殷崇诀高声道,“不是祁王了,该是…皇上!” “皇上?”李重元啧啧笑道,“那便是…皇上吧。” 殷崇诀还欲冲上他几句,殷崇旭咳了声拉了拉弟弟的衣角,殷崇诀忿忿顿住话语,看着李重元低哼了声。 “吴家兄弟自幼跟着你,是你?杀了吴佑。”柴昭心痛道。 “是自幼跟着皇上。”李重元闭起眼道,“不是我。” 见寝屋一时无声,李重元淡淡道:“李重元但求速死,无人可以动手么?”李重元睁开眼看着柴婧,眸子渗出期许道:“婧儿,死在你手上,也是我的福气,你来杀了我,杀了我。” 柴婧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哀求,伏在了柴逸渐渐失去温热的身体上,握起他的手贴住自己的脸颊,低声道:“父皇已经不在,婧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父皇不用忧心婧儿。” 见柴婧不应自己,李重元撕扯开喉咙道:“婧儿,是我伪造诏书,是我惹怒皇上害他如此…杀了我,杀了我!” 柴婧却没有再看他一眼,贴着父亲的手背喃喃道:“父皇,自此婧儿心里,唯有大周国了…” 李重元忽的又急急看向柴昭,目露凶色道:“是我派人刺杀你和岳蘅,你活,便是我死,你要皇位高枕无忧,就必须要我死,杀了我!杀了我!” 柴昭灰眸闪过冷漠的不屑,“你活着,我的皇位一样稳如泰山,不如就留着你的性命,你我再赌上这一局,可好?”柴昭踱近不堪的李重元,俯身凑近他道,“我活,也不会让你死。”柴昭迈出柴逸寝屋的门槛,顿住步子阴郁道,“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柴昭正要离开,忽的有人一路小跑来报:“启禀王爷,城里驿馆遭人血洗,守卫皆亡。” ——“驿馆?”殷崇诀黑眸骤然愣住,“沈泣月在里头。” 李重元脸色大变,“都死了…都死了么…沈泣月…还有我的骨肉…都死了么?” 来人摇头道:“殒命的都是驿馆的守卫,不见女眷的身影…” 柴昭别着手看着李重元终于错乱惊慌的脸,开口问来人道:”驿馆守卫不少,怎么会被人一举杀害?死因为何?” 来人道:“皆是…被弯弩一箭穿心而亡。” ——“是他…!”殷崇诀失声喊道,“淮河边,刺杀我们的那个人!” “绥城外,刺杀王爷的,也有这帮人。”殷崇旭道,“弯弩…雍城那晚,差点要了崇诀性命的那一箭…也是他…” 李重元眼前一黑,眉心颤动着哀嚎出声:“泣月…怎么会…怎么会…” “你的沈泣月…”柴昭低声道,“该是被同党带走…自始至终,她都是旁人安在你身旁的一颗棋子,那人想借她谋我大业,却谋了你…” “不会的!”李重元摇着头道,“她有了我的孩子,怎么会跟着别人走!她说过,她不会离开我,旁人都不该待我这样,只有她,是真心为我,为我!” “誓言如同雪花。”柴婧幽幽发声道,“夜空璀璨,一见天日便会化作雪水。你自命聪明半生,还会错信誓言…” “她会带着我的孩子去哪里…”李重元揉着脑门哀声喃喃道,“那个人,那个人到底是谁!是谁!他要带着我的孩子去哪里!去找,去找啊,他们一定还在徽城,一定还在徽城!” “我曾经那么想和你有一个孩子。”柴婧侧眼看着这个丑陋的男人,“如今我真庆幸自己无福所出…” 柴昭迈开步子融进了还迟迟不止的雪夜,见殷崇诀疾步跟上,柴昭驻足院子道:“那个人凶悍阴毒,他不死,定是还会再次现身,是个不得不除的祸害。崇诀…” ——“崇诀在!” “你带些得力的人,连夜封住徽城各处出城要道。”柴昭沙哑道,“他带着一个有孕的女人,定是走不快的,一定要在周国境内除去这两个人,踏出周国再为旁人所用,必成大患!” “崇诀知道。”殷崇诀点头应道,“我这就去办。” 柴昭站在寝宫院中,抬首望着皇宫连绵不绝的飞瓦屋檐和望不到边际的宫宇高墙,再环视着遍地壮烈殒命的金甲护卫,高声道:“今夜护驾的亲卫,都是大周忠勇之士,个个当重重封赏!跟李重元逼宫的骠骑营人马,悬崖勒马弃暗投明,本王也可既往不咎。” 片刻的沉默后,“万岁,圣明”之声贯彻云霄,震的雪花惊散,天公侧目。 徽城的街角 “我走不动了。”沈泣月扶着身旁的墙壁喘息道,“歇上半夜,明天再出城吧。” “明天?”无霜眼中掠过狠意,“今夜不走,明天一定走不了!今夜宫里大乱,柴昭定是要算一算和李重元之间的账,该是无暇顾及我们。明天太阳升起,他便会记起你这个李重元的好姘头,何况…”无霜扫了扫沈泣月的小腹,“你还怀着这个孽种,柴昭行事果决,不会留着你这个祸害的。” “可是。”沈泣月摇着头发出微弱的声音,“好冷…我真的走不下去了…哥哥…” “谁让你带着这个孽种!”无霜气不打一处来的怒指着她道,“走啊!” 沈泣月眼角才流出的泪水顷刻就冻做了寒冰凝结在脸上,只得又扶着墙壁艰难的走了几步,腿肚子一软瘫倒在雪地里,抽泣道:“哥哥,我真的走不了…” 无霜正要再怒斥她几句,忽的察觉不远处的动静,一个闪身按住沈泣月,借着雪光警觉的窥视开去——只见不远处火光遍布,夹杂着大片急促整齐的脚步声。 “柴家军进城了?”无霜自言自语道,“这样快的动作…看来今夜也是出不去了…”无霜一拳打在墙壁上,“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沈泣月看了看四周,指着一处破败的祠庙怯怯试探道:“哥哥,先去那里歇会儿,好不好?” 无霜见柴家军的脚步声愈发靠近,拉起沈泣月道:“先过去再说!” 祠庙里。 阴冷刺骨的祠庙里,残缺的屋瓦不时落下几片雪花,沈泣月拢紧粉裘蜷缩成一团,可还是觉得无比寒冷,牙齿都打起了哆嗦。 无霜摸出袖子里的火折子,才划开火光,想起了什么又赶紧扔在脚下踩灭,警惕的朝外头看了看,将怀里藏着弯弩放在了手边,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哥哥…泣月好冷…”沈泣月颤声道,“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不会死的!”无霜咬牙道,“荣华富贵我还没有想尽,怎么会死?柴昭害我们如此,待你我回到楚王身边…我非要卷土重来亲手杀了他!杀了他!” 第169节 “楚王…楚王身边?”沈泣月惊道,“哥哥还要回去梁国?把泣月带回楚王身边?” “不然你我还能去哪里?”无霜冷冷道,“天下虽大,可有权势能给你我荣华的只有柴家和纪氏,柴家容不下我们,只有…回到楚王身边…” “泣月已经是败坏之身…”沈泣月轻声道,“王爷不会再留着我…哥哥,你我往别处去吧…哥哥不喜欢我腹中的孩子,泣月落了这一胎就是…你我随便找一处地方…” “胡言乱语!”无霜怒道,“哥哥去哪里,你跟着就是!” 沈泣月缩着孱弱的身体不敢再惹怒无霜,无霜掏出身上背着的酒囊,拔出塞子灌了几口,正欲收起,见沈泣月冻的浑身发抖,将酒囊递过去道:“你可不能死,你若是死了,哥哥怎么去见楚王…快,喝几口暖暖身子。” 沈泣月抖抖霍霍的结果酒囊,才凑近唇边就嗅见一股子几欲作呕的烈酒气息,强忍着咽下一口,眼角又是滑下泪来。 暗夜里,无霜合眼想歇息片刻,沈泣月见他像是困倦的睡去,冻僵的酥手迟疑的摸向袖子里,触着里头那个藏了数载的瓷罐子,心脏急促跳动着。 沈泣月小心翼翼的拔出塞子,纤细的手指伸进罐子蘸了些里头的粉末,揉搓着洒进无霜的酒囊里,又轻微的晃了晃… “不喝了?”无霜眯着眼打了个哈欠,“给我。” 沈泣月赶忙把手里的酒囊塞给无霜,自己抱着膝盖又往角落挪了挪。无霜仰头又灌下几大口,睁眼道:“天一亮,我去探探动静,看来你我得好好乔装一番才出得了徽城了…” ——“一切,都依哥哥说的去做。”沈泣月恭顺道。 无霜见她终于是有些顺从,也是感到满意,收起酒囊道:“你也歇息会儿,明天…还是免不了要累着些。待我们到了梁都,见到了楚王…”无霜忽的一愣,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咽喉,瞪大眼睛道:“…酒里…有毒!…” 第124章 成王败寇 </br> ——“一切,都依哥哥说的去做。”沈泣月恭顺道。 无霜见她终于是有些顺从,也是感到满意,收起酒囊道:“你也歇息会儿,明天…还是免不了要累着些。待我们到了梁都,见到了楚王…”无霜忽的一愣,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咽喉,瞪大眼睛道:“…酒里…有毒!…” 沈泣月支起身子逃到祠庙案台的后头,慌乱的看着已经毒发的无霜,“泣月不想回梁国,不想再看见楚王…哥哥…泣月不想再做一个棋子,再也不想!” “不做棋子…做什么!”无霜呕出一口青黑的血水来,“蠢!蠢…哥哥养你,爱你…疼你…你…居然要我死…”无霜想上去按住沈泣月,才起身就跌倒在地,再也无力爬起,“我死了…你怎么办…世间无常,人心险恶…你就剩…自己一个人…”无霜朝着躲藏的沈泣月奋力爬去,口中呜咽道,“救我…救哥哥!我不能死…不能死的!” 沈泣月背过身子不去看这个禁锢操控自己多年的男人,抬起头贴近身后冰冷的案台。 “救我…”无霜心口阵阵痉挛抽搐,又是一口黑血吐出,十指揉着地上的泥土,哀声求道:“泣月…救哥哥!霜月山庄…你还记不记得…霜月山庄…你我再也不会分开…世上繁华,你我共享…泣月!!!”无霜执起身边的弯弩努力对着躲藏着的沈泣月,可浑身瘫软已经使不上半分力气,“救我!” 沈泣月凝望着祠庙里供着的古老佛龛,对视着佛像深不可测的眼睛,垂下梢眼轻幽道:“泣月有太多美好的愿景…霜月山庄…白首不离…此生安乐…但却没有一个可以实现…上天恨我,佛祖不怜我...花灯上的期许…字字空言…哥哥误我一生,不要怪我。” “泣…月…”无霜挤出最后两个字,手心一松弯弩坠地,身体瘫软在肮脏的泥地里,嘴角满是腥臭的黑血,一命呜呼。 沈泣月没有看无霜的尸身一眼,僵硬的指尖触向案上的佛龛,痴然道:“佛祖在上,求给信女指一条明路。” 祠庙里无人应声,沈泣月凄绝的脸上涌出绝望的哀恸不平,忽的挥倒佛龛尖声喊道:“求你又有什么用!若真有神明庇佑,荆州那盏花灯上的期许,为何没有实现!泣月苟活半世,已经没有希望了…没有希望了…” 东方渐渐泛起单薄的鱼肚白色,下了整夜的大雪终于止息,掩住了昨夜徽城街上繁杂的脚印,又是望不到边际的皑皑白色。 沈泣月沉着的褪下自己的粉裘,弯腰脱下无霜身上的藏青裘袄,咬紧唇齿将无霜拖到祠庙后头,拾了许多枯草杂物盖住了无霜的尸身和自己的粉裘,粗粗看去也是不见破绽,平缓着急促的气息努力想着后头的出路。 沈泣月借着初升的日色朝外头张望开去,徽城长街深处隐约传来晨起摊贩叽叽喳喳的声响,十余人一队的军爷在大街小巷警觉的巡视着,睡了一夜起身的徽城百姓见到这样的阵势也是有些诧异,三俩人在街边小声议论猜测着什么。 沈泣月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略微想了想,裹上无霜藏青色的裘袄,又散下自己妖娆动人的弯月发髻,照着徽城女子寻常的样子给自己盘了个挽髻,又抹了些地上的黑泥抹在自己美艳的脸上,深吸了口气小心的踩上外头的雪地,故作镇定的在徽城街上慢慢踱行着。 ——“听说祁王回来了!”有人小声道。 ——“啥子?”有人惊道,“祁王不是陨在雍城外头了么?回来了?” ——“嘘!”那人捂着嘴道,“我家兄弟在宫里当差,今儿凌晨才匆匆回来,昨夜宫里…出大事了!” 沈泣月随意的走近这窃窃私语的二人,侧耳仔细听着宫里传出的动静。 ——“啥子大事!?” ——“驸马宫变,皇上驾崩了!” ——那人眼珠子吓得瞪出来道:“那可是驸马要称帝?” ——“我呸!驸马气死皇上,听说还带了个贱人回来负了永乐公主,这样的人哪能做的了大周的皇帝!祁王大难不死回到京城,拿下了大逆不道的李驸马。”那人欢喜道,“自然,是祁王继承大统才是。” ——“那驸马如何了?”那人又问。 ——“兄弟可没和我说。可我估料着…该是必死了吧…这样的人,也是死有余辜!” 沈泣月听的哆嗦了下,赶忙朝着宫门看去,暗暗琢磨着混出城去的法子。 太尉府 苏星竹才慵懒的睁开眼,贴身丫鬟翠竹就奔着小碎步急慌慌的推开门,张口就道:“小姐赶紧起身吧,老爷在大厅候着呢,唤您速速过去。” “发生何事了?”苏星竹不悦道。 “奴婢也不知…听说…”翠竹慌张道,”宫里…生变了。” 正厅 苏瑞荃看着楚楚动人的女儿翩翩走近,嘬了口热茶直直道:“昨夜宫里生了变数,李重元气死了皇上…拟造了…传位诏书…” 苏星竹银铃般的笑声骤然响起,盈盈不屑道:“李重元?就他?人被逼急了竟会做出这档子蠢事来?” 苏瑞荃意味深长的看着女儿,不急不缓道:“李重元筹谋的也不失周全,爹才与你说了几句,你怎么像是料定李重元成不了事?你可别忘了,皇上…膝下无子的。” 苏星竹漾起自信满满道:“膝下无子是不假,可咱们的永乐公主可是不让须眉的巾帼,李重元负了她,公主也不会让这个负心之人得偿所愿的。爹可别忘了…”苏星竹压低声音道,“柴昭下落不明,李重元手中并没有虎符,十万柴家军可不一定会听李驸马调遣,还有便是…得了爹爹盛赞的殷二少殷崇诀…也在军中…虎视眈眈!” 苏瑞荃满意的看着自己洞悉万象的宝贝女儿,重重一击手掌道:“爹还要告诉你的便是…柴昭…没有死。” 第170节 苏星竹惊的愣在原地,星眼熠熠闪动着难言的纠结震惊,口中低喃道:“柴昭…没死...” “不错!”苏瑞荃按住椅柄高声道,“昨夜子时,柴昭进的徽城!直奔皇宫,除逆护驾,大功已成!” “兜兜转转…还是他…”苏星竹落寞的倚坐在楠木椅上,“天命所归,大周江山…还是归了柴昭,柴少主。” “识英雄,也是本事呐!”苏瑞荃咳了声道,“昨夜护驾的头等功臣,你猜是谁?” 苏星竹红唇微张道:“纵观全局,能在这个时候有胆识帮衬柴昭柴婧的,也唯有…那位殷二少了…” 苏瑞荃指节敲了敲茶几,深目烁烁道:“我们父女是赌徒,殷家也是。你我步步惊心几番周折,殷家认定柴家这一局,反倒是青云之上贵不可测。这才是真正的本事,本事呐!” 苏瑞荃见女儿神色并无起伏,又喝了口茶水站起身道:“爹要上朝去了,皇上归天,祁王荣归…今日的朝堂之上,一定是…精彩万分!” “爹既然没能有机会雪中送炭。”苏星竹柔柔笑道,“可的好好锦上添花才行。” 苏星竹目送着父亲出门,望着府外绵延的皑皑雪地,一如柴昭平坦光明的帝王前程。 皇宫,泽天大殿 第一个到泽天大殿外候着的是太傅洛辛,洛辛有些老迈眼花,见大殿里屹立着一个挺拔的黑衣身影,沉静审度着泽天大殿的每个角落,背对着殿外直视着大殿正中——那张熠熠生辉的金纹龙椅。 洛辛又是揉了揉眼睛,他猜到那人就是夜半赶回徽城的柴昭,可亲眼见到柴昭重现人间还是不敢上前唤一声,盯着他让人怯意顿生的背影动也是不敢动。 ——“祁王…!”后头渐渐聚集的文臣武将指着柴昭的背影道,“真是祁王呐!” 洛辛见苏瑞荃缓缓踱近,赶忙凑上前低声道:“苏太尉听说了吧,昨夜,宫里出了大事…” “是大事。”苏瑞荃波澜不惊道,“祁王回京,顷刻便平息逼宫的逆贼,不过几个时辰尔尔,洛太傅这会子看看,宫里宫外还不是好得很,哪有什么事?” “对对对!”洛辛忙不迭点头道,“苏太尉说的对,哪有什么事,后头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顺理成章的事嘛。” 说话间,殷崇旭和殷崇诀身着盔甲,侧身交谈着走到群臣边,众人见这兄弟二人器宇轩昂的得志模样,心知肚明这二人后头的光芒,赶忙给他俩挪开位置,满目谦卑。 “大哥你看看。”殷崇诀笑了笑道,“人啊,不过如此,见你我昨晚立下大功,一个个就是这样的嘴脸。” 殷崇旭淡泊道:“人人都是一样,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苏瑞荃看向面容轻松的殷崇诀,微微颔首示意,殷崇诀念起入京面圣时苏太尉也曾给自己当众美言过几句,也略一点头算是回应,随即又高高昂起骄傲的头颅,看着大殿里已经许久未动的柴昭。 上朝的时辰已到,众臣列队毕恭毕敬的迈进泽天大殿,柴昭仍是傲立大殿之上,并未有半分侧目。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之,柴昭也不发声,像是候着什么一般。 不过片刻,苏瑞荃挥开官服跪在了地上,殷崇诀见状,紧跟着跪在了后面,殷崇旭亦然。 见这三人如此,洛辛赶忙朝群臣使着眼色,衣襟挥洒声顿起,满朝文武都齐齐跪在了柴昭身后。 柴昭这才缓缓转过身,朝着群臣的脸上逐一细细看去,朝中众人,大多见证过柴家一门的浮沉——柴家兄弟的金戈铁马横扫四方,柴宣落难时的妻离子散,柴逸一贬再贬蛰伏苍山雪脉,梁国进犯柴家临危受命拔剑护国,死守云都护住南宫皇族… 泽天大殿这一张张柴昭熟悉的脸孔,对柴家谄媚过,同情过,鄙夷过,回避过…世事难料,谁又曾想到,当年柴王府那个落难隐秘的待封世子,竟会是今日傲视殿上群臣,就要坐下那张龙椅的赢家! 柴昭只字不语,沉着的走向殿中的金纹龙椅,注视着上面呼之欲出的盘龙,柴昭想起了那一日,自己从南宫辰手上接过领兵的虎符,就要迈开门槛的那一刻,他难以自制的回首去看——红日当空高悬,大殿的琉璃彩瓦被照射出耀彩夺目的光泽,大殿空无一人,正中金光熠熠的龙椅似乎在等待着谁入主一般,龙首直视着回眸的自己,欲说还休。 柴昭伸出手,按住椅柄上栩栩如生的龙首,柴昭骤然转身,俯视着朝堂上的群臣,面容冷峻,目光灼灼,整个大殿顿时寒气逼人,连呼吸之声都轻微了许多。 ——“恭贺新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殷崇诀头一个高声喊道。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恭贺之声一浪高过一浪,越过宫墙传到皇宫各处。 ——“大哥….”柴婧守着柴逸的巨棺低声道,“父皇,您该放心了吧。有大哥即位,我大周定当百世无忧!” 漆黑的不见半点日光的深牢里,李重元似乎也听见了泽天大殿里震耳欲聋的恭贺声。 ——“皇上…”李重元惨然盘坐着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哈哈哈哈哈哈….”李重元忽的大笑了出来,“万岁?若真能万年不亡,南宫辰是怎么死的?柴逸又怎么会死?万岁?笑话…真是愚不可及的大笑话!柴昭…柴昭!柴昭!!!” 李重元黑目死死盯着自己手脚的镣铐,仰头大喊道:“龙椅如坐针毡,你坐不稳的,我不谋你,自有旁人谋你,柴昭!你坐不稳的!!!” 第125章 月泣如血 ——“皇上…”李重元惨然盘坐着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哈哈哈哈哈哈….”李重元忽的大笑了出来,“万岁?若真能万年不亡,南宫辰是怎么死的?柴逸又怎么会死?万岁?笑话…真是愚不可及的大笑话!柴昭…柴昭!柴昭!!!” 李重元黑目死死盯着自己手脚的镣铐,仰头大喊道:“龙椅如坐针毡,你坐不稳的,我不谋你,自有旁人谋你,柴昭!你坐不稳的!!!” 泽天大殿 柴昭轻抬手背示意群臣起身,自己仍是站在龙椅前,并没有直直坐上。柴昭寻视着人群里神色哀恸的吴佐,低哑道:“吴将军…” 吴佐愣了愣,迈开步子单膝跪在了地上,还没开口已经哽咽失声,双目通红。 柴昭叹息道:“昨夜事出难以预料,本王不会怪吴家,更不会吴将军你。” “王爷…”吴佐潸然落泪道,“昨夜的事末将已知一二…只恨吴佑蠢钝遭奸人蒙蔽,助纣为虐犯下这样的过错…更是恨末将这个做兄长的没有提前探知他的逆举…护不下皇上,也是保不住自己弟弟的性命…王爷就算能原谅末将,末将也断断无法原谅自己。” 柴昭走下大殿踱近吴佐身旁,手掌大力按住他有些颤动的肩膀,温声道:“本王只知道,吴佑临死之前,向公主忏悔了自己的过错,他是有错,但他已经向皇上偿了自己的性命,已经无罪可以算到你这个兄长和吴家的身上,起来。” 吴佐滚热的泪水夺眶而出,起身带着哭腔道:“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殷崇诀目不转睛的看着柴昭的言行举止,心里也是啧啧赞叹他与生俱来的帝王气概,见柴昭还不坐上那张龙椅,更是探头小心窥视着龙椅上蔓延的龙纹,黑目都似有金光溢出。 ——“昨夜皇宫变数…”柴昭厉声道,“本王已经将有罪之人尽数处置,没有追究的人,往后无本王之令,朝中无人可提!李重元谋逆之举…也不可有人再提及半句!” ——“臣等遵命!” 苏瑞荃上前一步恭顺道:“皇上驾崩的突然,还好王爷回来的及时,才没能让奸人得逞。皇上生前多次与老臣和洛太傅提及,祁王殿下是他想好的储君人选,王爷安好无恙,实乃大周之福,是该好好商议新君登基之事了…” ——“是啊!苏太尉说的没错!”群臣附和道。 柴昭笃定的看着苏瑞荃道:“听苏太尉刚刚所言,是觉着…本王储君之位,只是皇上心上所想?并未拟定昭告世人?” 第171节 苏瑞荃吓出一声冷汗,赶忙跪地惊慌道:“王爷恕罪,老臣糊涂失言,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柴昭哈哈大笑了出来,垂下灰眸道:“本王与苏太尉随意说笑几句,太尉怎么慌成这样,快快起来。” 苏瑞荃身子一个哆嗦,垂着头还是不敢动弹。 柴昭继续道:“本王储君之位,早由皇上定下,昨夜皇上临终之时,已由永乐公主代为宣读了皇上的遗诏,无人有话可说!” 殷崇诀咬着唇紧紧看着言谈凛冽的柴昭,他的高高在上让他艳羡,他一次次想追上这个人,却愈来愈觉得他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这种骨子里的贵族,是殷家苦追几世也学不来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柴昭看向洛辛道,“即位之事…就烦劳洛太傅领头,尽快操办了吧。先帝刚刚驾崩,先帝的事远远高于本王的事,登基大典一切从简,切勿铺张!” 洛辛见担此重任,有些受宠若惊,赶忙道:“祁王圣明!老臣一定筹备的妥妥当当!”洛辛忽的想起了什么道,“不知祁王妃何时回到京城?” ——“阿蘅…”殷崇诀心尖泛起隐隐的酸意。 柴昭闭上眼幽幽道:“大雪已停,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了…” 徽城外,十里。 岳蘅每每走出去一阵,身边的云修便就落在了后头,岳蘅忍不住朝身后喊道:“云修,你要真是不想回去,调头就是,去哪里都好,不如…回淮村去啊!” 云修耷拉着脑袋道:“不是不想回去,可就不知道怎么的…这步子真是迈不开…” “就差个把时辰的工夫,雪都停了还不快些走!”岳蘅恼道,“你再故意慢悠悠的,信不信我罚你?” “信…”云修有气无力的悻悻应道,夹紧马肚追上岳蘅。 云修试探着问道:“少夫人,你说…咱们到了徽城…李重元是不是应该已经死了?” “你到底是想他死…”岳蘅盯着云修纠结的俊脸道,“还是想他活?” “我…”云修哑然无语,愣了会儿道,“多年相识的情义…我怎么会真的想他死…可他犯下这样的大罪…谁也保不住他了吧…” 岳蘅摇头道:“我倒是觉得,柴昭不会杀了李重元。” “为什么!?”云修不解道。 岳蘅欲言又止,见云修懵懂憨直的模样,咬着唇低声道:“死…对此刻的李重元而言,该是莫大的恩赐才是。活着,才是一世的痛苦。李重元要杀我们,更是要谋叔父的帝位,柴昭绝不会让他一死了事…他的折磨,还有的受…” 岳蘅絮絮的说了许多,再看云修一副望天的傻气模样,像是压根没听明白岳蘅在说什么,岳蘅又好气又好笑道:“算了算了,你烦心的也就是公主,旁的事,云修也懒得管吧。” 徽城,城门外。 守城的军士照着殷崇诀的吩咐,严查出城的百姓,可眼瞅着半日已过,却不见一个男子带着貌美的怀孕女子出城,巡视的殷崇诀疑道:“他们二人不可能再留在徽城,难道是分开出城?” 军士摇头道:“不该的。我们细细盘查过,今日雪停,出城的人不少,可是并无美貌的女子进出,多是出城干活的男丁…大多都是徽城的熟面孔…殷将军所说的那两人,确实没有出现。” 殷崇诀只要想起那支射向自己心口的弩箭,左胸的伤口就会止不住的隐隐作痛,殷崇诀深吸着气道:“一刻抓不到这二人,一刻都不可以松懈,若是留不了活口,尸首也是重重有赏!祁王就要登基为帝,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遵命!” 殷崇诀正要转身离开,长街上有自己的人奔跑过来,口中高喊道:“二少爷,咱们的人发现…街角祠庙里藏了具尸首,尸首边,有把弯弩!沈泣月身上那件粉色貂裘,也落在祠庙里。” “是他!”殷崇诀攥紧手心,“可有沈泣月的踪影?” “没有!”来人肯定到,“那人是中毒身亡…看来…” “沈泣月毒死自己的同谋…好一个沈泣月。”殷崇诀看向守城的军士,“独自出城的女人,有没有?她有孕在身,如果孤身出城,你们该见过的!” “确实没有…”首领不住的回忆着道,忽的抬头道,“倒是…有人带着染重病的妻子,说是送回苍山下的母家瞧一眼…可那女人面容丑陋,也不是孕中的妇人…” “沈泣月…”殷崇诀咬牙狠狠道,“一定是她!来人,跟我出城去,往苍山追!” 徽城外,五里。 “就送到这里。”沈泣月从厚重的藏青色裘袄里探出头来,“你回去吧,记得别走来时的路,从西门回城。”说着,沈泣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按在车夫的手里,“有劳你了。” 车夫掂了掂银子,欢喜道:“不送姑娘去苍山了么?这银子也忒好赚。” 沈泣月咳了声道:“早些回去吧,我有家人会来此地接我一起去苍山。” 目送着车夫照着自己指的路慢慢走远不见,沈泣月这才吁出一口气,看着已经望不见的徽城,扶着一旁的树干低低的喘着气。 沈泣月看着自己被布带束的紧紧的小腹,裹上厚重的裘袄也看不出自己是个已经怀孕五六个月的妇人,腹中的隐隐作痛并没有让她撕开勒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白绢,沈泣月知道,就算出了徽城,自己还有的是路要走。 “无霜已死…”沈泣月回望徽城方向喃喃自语道,“那一把弯弩,你们应该知道害你们差点丢了性命的就是此人…我替你们取了他的性命,沈泣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你们就放我一条生路吧。” 沈泣月毫不犹豫的折转方向往云都走去,一脚深一脚浅的往西南缓缓前行着——她知道,没人会料到她还敢往热闹的地方去,如她这样的亡命之人,也只有寻着隐蔽的地方觅一条活路,可她偏偏不是这样的人,她要活,还要活的灿烂,她要去繁华靡丽的城池,去重蹈昔日的光彩荣华,沈泣月摸了摸自己冻的冰冷的脸颊,这样罕见的绝色容颜,怎么能埋没在不见天日的荒野山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腹中忽的泛起钻心的痛楚,沈泣月脚一软,扶着身边的树干才没有一头栽进雪地里。 “你要拖累死我么!”沈泣月咬牙按着小腹道,“我看错李重元,你是来向我讨债的小冤孽么!” 沈泣月不敢过多耽误,歇了片刻才要起脚,只见身下洁白的雪地绽开了朵朵殷红灼目的花朵…渗入厚厚的雪层,蔓延开来… 第126章 恍然如梦 </br>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腹中忽的泛起钻心的痛楚,沈泣月脚一软,扶着身边的树干才没有一头栽进雪地里。 “你要拖累死我么!”沈泣月咬牙按着小腹道,“我看错李重元,你是来向我讨债的小冤孽么!” 沈泣月不敢过多耽误,才要起脚,只见身下洁白的雪地绽开了朵朵殷红灼目的花朵…渗入厚厚的雪层,蔓延开来… 沈泣月惊吓的止住步子,觉着腿间一阵湿热,黏腻的滴落在白雪里,沈泣月僵直着身子不敢伸手去触,背靠着树干哀声哭嚎了出来,“疼…疼啊…” 第172节 呼呼的风声划过耳畔,却无人相应。 一阵愈过一阵的撕裂疼痛从腹部蔓至全身,绽开的血迹汇聚成潺潺的血流,触目惊心。 ——“啊…救命…”沈泣月倚跪在大树边痛苦的嚎喊着,“来…来人…救我…” ——“救我…” 徽城就在不远处,见才过午时,岳蘅也不再急急催着云修快马加鞭,轻轻踢着白龙的肚子陪着云修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转头看着云修澄寂无声的英俊侧脸,欲言又止。 ——“救…命…” “你听!”岳蘅忽的竖起耳朵道,“云修你听。” “额…”云修回过神张望着,“是女人的喊声?” “快去看看。”岳蘅循着呼救声朝边上的小道拐去,白雪茫茫,远处的人影单薄,深重的藏青色隐在枯树草木的后头,蜷缩成一团抽搐着。 “少夫人小心些。”云修不敢大意,霎时收起郁色,面容又似往日的锐利不羁,拉住白龙的缰绳将岳蘅拉到自己身后,警觉的朝着人影走去,“让我先去看看,小心又是奸人使下的诈! 沈泣月死死闭着眼不敢去看身下蔓延的鲜血,透骨的寒意从小腹渗到全身,剧烈的疼痛让她无力再喊出声,微张着惨白的唇发出呜呜咽咽的呻/吟,“疼…疼啊。” 云修见眼前的雪地染红了大片,也是大惊失色,滑出袖子里的短剑握在手心,轻轻推了下沈泣月藏青色的裘袄,“你…是怎么了?” 沈泣月梢眼骤然睁开,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珠滚落进她半张的唇齿里,求生的欲念让她梢眼泛起光亮,转身一把扯住云修的衣襟:“少侠救我!” 这一转身,俩人都是一愣。 ——“沈…泣月!是你!!”云修跳开步子指着她道,“是你!” ——“云…”沈泣月抱住身旁的树干爬起身,才屈起膝盖又无力的瘫倒在雪地里,“我什么都不知道…放我走…不要管我…放我走!我一个女人…不要为难我…不要管我啊!” “少夫人。”云修惊诧的看向慢慢走近的岳蘅,指着沈泣月身下触目惊心的血流,“沈泣月她…” 听见岳蘅的名字,沈泣月眼前一黑,挪着身子蠕动着想爬开,嘴里微弱无力的喃喃道:“岳蘅…岳蘅…你们没有看见我,就当没有看见我…由着我自生自灭就好,不要管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岳蘅俯下身子,见沈泣月腿/间已经潮红一片,还在不住的往外渗着血,再看她小腹隐隐有些隆起,叹了声道:“沈泣月,你怕是要小产了…” “小产…”沈泣月止住挪动的身子,呆呆摸向自己被白绢缠得紧紧的小腹,“小产…”沈泣月忽然讪讪的笑了出来,“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知道娘亲不能留着你,便是要自己离开娘亲么…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呐…” 岳蘅见她的脸已经苍白的如同地上堆积的雪花,咬唇道:“你身子不是初孕那会儿,这个时候小产,可是会死的。” “死…”沈泣月揉紧手心摇着头道,“我怎么会死,世间荣华我还没有享够,那么多人还等着宠我,疼我…我不能死的…要死也该是死在暖床上,怎么…怎么会是在这里…”沈泣月凄厉的扭头死死盯着岳蘅探视的面孔,狠狠道:“你走!你们走!李重元的孩子是保不住了,我一个女人,还能掀出什么浪来!?放了我吧…”沈泣月垂下哀怜的梢眼,“祁王妃还有漫长的路要走,而我…已经没有希望了…” 云修蹙着眉看向岳蘅道:“少夫人,把她带回去?留在这里她也就是个死了。” 岳蘅初为人母,也不忍见一个孕中女人受尽痛苦,背过身道:“带她上马,回徽城再说。” “我不走…”沈泣月惊恐的挪后身子喊道,“我哪儿也不去,不要带我回徽城!” 云修厌恶的走近她道:“你以为我想带着你?少夫人仁慈,不忍心看你在冰天雪地里冻死疼死。你真想死也没人拦着你,回到徽城,你云爷爷再成全你就是!” 沈泣月想推开云修的手,可失血过多的虚弱身子哪里还使得上半分力气,云修微微施力就提起了她薄如纸片的身子,将她抱上自己的座驾,见血渍染上了自己心爱的马鞍,云修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下可慢不得了。”岳蘅看了看沈泣月道,“她这副模样,怕是撑不住了…” 云修看着前头若隐若现的徽城城楼,翻上马背道:“那就看我云修的脚力吧!” ——“泣月哪里都不想去…”沈泣月耷拉着沉重的头颅,她觉的自己的身子如同一片鸟羽,轻的仿佛一口气就能把自己吹起身,飘飘荡荡随处可去,也随时可坠,她想顿住自己轻盈如羽的身体,可却怎么也顿不住,终于她大哭了出来,可这哭声在云修听来只像是这个女人最后奄奄的喘气,马背上的身体愈来愈轻,马蹄踏过之处,留下滴滴血花,宛如徽城冬日与风雪博抗的红梅残花…… 巍峨古老的徽城越来越近,像一堵墙壁朝沈泣月身上压迫开去,她不想看那座就要困住自己的巨大的牢笼,沈泣月缓缓闭上眼,她忽然不再觉得浑身的剧痛,小腹也像是骤然轻松,没有了勒骨的疼感。她脸上漾起了悠悠的笑意,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惬意过,自己终于可以——什么都不用想。 ——“哥哥说带泣月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给泣月建一座世上最大最美的霜月山庄,怎么…会到梁都来?”沈泣月抬起梢眼看着面前宏伟的城楼不解道。 ——“傻。”无霜昂首眺望着飞扬入天的屋檐道,“你我两手空空,拿什么去建霜月山庄?这城里的那个人,才是咱们霜月的关键所在,有了他,才有不尽的荣华,才有…”无霜贪恋的看着这个女人倾国倾城的美貌,吞咽着喉咙道,“才有哥哥和你的将来。” ——“那个人…”沈泣月睁大澈静的眸子,“那个人会和哥哥一样疼爱我?” ——“胜过哥哥千倍,万倍!”无霜揽过沈泣月柔若无骨的身子,“哥哥也不会离开你,你我二人,是一条命。” “哥哥…”沈泣月的眼前一阵迷离。 她看见面容青紫的无霜嗔笑着向自己伸出手,“泣月,到哥哥身边来,你我是一条命,此生都不会分开。” 那双手冰寒刺骨,才一触到就让沈泣月忍不住哆嗦不止。 ——“驾!” 黑暗里,湖里一盏花灯朝沈泣月无声漂来,烛火点点,印着上面已经浑浊不清的字迹。 ——重元入我相思局,怎堪相思未相许。 “花灯漂回岸上,此诏不详…”沈泣月哭泣着道,“你们一个个有多恨我…多恨我…” ——“若是...你真是细作...能舍得把你这样孱弱无力的女人置身敌军之中,他定是从未真正在意过你。沈姑娘既能抽身而出,又为何还要替那人卖命?沈姑娘,你说是不是?” 李重元俊逸的脸在她眼前掠过,如同一个转瞬即逝的幻影再也难以抓住,那一夜的温存铭心刻骨,但他的嘴里只喊出过那个女人的名字——“婧儿…婧儿…” 沈泣月身子一沉,昏厥着伏在了马儿的颈脖上,双手垂荡着抚触向迎风散开的马鬃,贴着这份柔软,她觉得自己仿若踩在了厚厚的云朵上,飘飘欲仙。 ——“祁王妃进城了!云将军进城了!!” 守门的柴家军见岳蘅和云修策马而至,欢喜的高喊了出来。街边的祠庙里,正审视着无霜尸身的殷崇旭闻声疾步走上街头,只见岳蘅挥着马鞭,白龙载着自己的主人从殷崇旭眼前奔腾而过,马背上英姿飒爽的黄衫身影,直往宫门而去,像是没有看见他。 ——“大少爷…”随从见殷崇旭目光紧紧追随着已经驰骋出老远的岳蘅,咳了声道,“里头那人的尸身,是不是运到宫里让祁王殿下认一眼?” “额…”殷崇旭不舍的收回眼神敷衍的应道,“拾掇些再带进宫去,别脏了殿下的眼睛。” 皇宫 第173节 “吁…”岳蘅勒紧白龙的马缰止住疾驰的脚步,正要舒出一口气,抬头看皇宫内外满是素色的白花黑带,心里一紧暗叫不好。 “难道是…”云修话到嘴边不敢输出口,惊慌的看向岳蘅道,“难道是皇上…” 一队金甲护卫见是岳蘅和云修,齐齐跪在二人身前,恭敬道:“属下恭迎王妃,云将军回朝!” “这些素物…可是…可是…”岳蘅指着不远处泽天大殿匾额上的黑带忧声道,“是…” 为首的护卫垂头哀声道:“回禀王妃,皇上…驾崩了…” 云修怔怔愣住,重跪在了皑皑的雪地里,朝着泽天大殿埋下头颅,“皇上…云修来迟一步,不能送您最后一程…” “马背上的女人…”护卫指着昏厥的沈泣月道,“是她…驿馆不见的沈泣月!?” 岳蘅合眼道:“她腹中的孩子怕是不保,带去太医院瞧瞧,切勿让她就这么死了,我和祁王要留着她,细细审问!” ——“属下遵命。” 岳蘅上前按住云修颤动的肩膀,低声劝道:“皇上知道你一片忠心,定是会谅解你的,起来,去见柴昭。” ——“阿蘅!” 岳蘅话语才落,泽天大殿里走出熟悉的身影,挺拔的身姿迎风傲立,可眉眼的情深已经满溢而出,远望着雪中岳蘅黄衫飘飘的曼妙,朝她伸出手沙声道:“阿蘅,到我身边来。” 虽然二人才分别两日,但这一别,却远远胜过两载的翻天覆地,泽天大殿里那个人,已经坐拥大半壁天下,金纹龙椅也已是囊中之物,手握大周皇权,登基在即。 柴昭见岳蘅怔着迈不开步子,垂眉摇了摇头,走出步子道:“阿蘅是又犯傻气了么?还是泽天大殿的金光晃花了你的眼睛,连自己夫君都不认得了?” 午时刺目的太阳隐近厚厚的云层里,飞扬的琉璃瓦片收起五彩斑斓的光色,身前丈夫的面庞愈发清晰,岳蘅凝视着那双灰色的眼睛,瞳孔里的自己,手执金鎏弓,一箭射向檐角高悬的琉璃铃铛,沉着的挽弓背过身去… 柴昭走近朝思暮想的岳蘅,捧起她白如璞玉的脸颊,贴紧她微冷的额头,低声道:“阿蘅,大周是我的,天下也是我的,岳蘅…也是我的!” 第127章 柔肠百转 午时刺目的太阳隐近厚厚的云层里,飞扬的琉璃瓦片收起五彩斑斓的光色,身前丈夫的面庞愈发清晰,岳蘅凝视着那双灰色的眼睛,瞳孔里的自己,手执金鎏弓,一箭射向檐角高悬的琉璃铃铛,沉着的挽弓背过身去… 柴昭捧起岳蘅白如璞玉的脸颊,贴紧她微冷的额头,低声道:“阿蘅,大周是我的,天下也是我的,岳蘅…也是我的!” 岳蘅环抱住柴昭坚实的身子,将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柴昭感受着妻子的心跳,一个使劲抱起了她,踩着酥软的绵雪轻轻晃起,俯首含吻住岳蘅的红唇。 ——“锦绣河山,唯阿蘅可与我共享!” 皇宫深处,柴逸的楠木巨棺已经摆放了两日,柴婧一身素服跪在父亲的棺木边,头束白带面容憔悴,恍惚的烧着手里的纸钱,口中喃喃对着父亲低语着什么。 岳蘅换上素服迟疑的走进屋里,“公主…” 柴婧微微顿住,手里的纸钱无力的飘进燃烧的火盆里,听清来人的声音,抬起眼看向岳蘅,“阿蘅…是阿蘅回来了…” 岳蘅见柴婧让人心酸的哀色,一个眨眼,两行泪水滑落,上前紧紧攥住柴婧满是寒意的手,哽咽道:“阿蘅回来的太晚…公主节哀。” 柴婧已经忍住的泪水又是簌簌落下,抽泣着道:“平安回来就好,父皇临终之时,还问起你和桐儿的安好,苍天庇佑你们没事,父皇也可以瞑目了。” 寥寥数语已经让坚韧的岳蘅泣不成声,跟着柴婧跪在了柴逸的巨棺前,拾起一叠纸钱片片放进燃起的火焰里。 屋外,云修倚着长廊满面悲伤,心痛的望着那个远远的心上女人,桀骜的眸子闪动着男儿的泪光。 ——“怎么不进去拜祭下皇上?”柴昭走近云修道,“你名为柴家的家仆,皇上如何待你,你心里也是知道,你去给皇上磕上几个头,他定是也会觉得欣慰。” 云修抬起眉眼摇头道:“我始终是卑微之身,哪能与公主和少夫人一起拜祭皇上…”云修生怕敏锐的柴昭觉察到自己难掩的哀恸憾意,撑着镇定转过身道,“皇上出殡那日,我再…再送皇上一程吧…” 柴昭回头看着柴婧哭红的眼睛,再看云修躲闪着自己逼视的目光,似乎像是看出了什么。 ——“我和云修带回了沈泣月。”岳蘅轻声道,“她受惊过度,又受不了徽城的冰雪,腹中那一胎…已经落了…” 柴婧眉眼不见起伏,按了按眼角道:“她现在安置在何处?” “太医院。”岳蘅应道,“差点就丢了性命…可我还要话要问她…太医院有重兵守着,她再也出不去这里…公主…” 柴婧缓缓站起身,单薄许多的身子幽幽望着寒星几无的夜空,低声道:“怎么能让她就这么死了?死是恩赐,他们谁也不配得到这份恩赐,我要她活着,要她和李重元都活着!” 暗夜里,柴婧微微凹陷的杏眼泛着几日未眠的乌青色,指尖按进木质的窗沿咬着干涩的下唇努力克制着颤动的身体。岳蘅赶忙起身扶住有些支撑不住的柴婧,关切道:“听说公主已经几天没有合眼,还是赶紧去歇着吧。” 柴婧像是没有听见岳蘅的话,摇着岳蘅的手腕哭道:“阿蘅,他俩都不能死!我是不是应该将李重元千刀万剐!他逼死我父皇,刺杀你和大哥…他该死!该死!” 岳蘅搂住柴婧快要瘫倒的身子,轻抚着她的背道:“他是该死,但我若是公主,也不会杀他。活着才是永无止境的折磨。他要看着公主走出来,看着大周蒸蒸日上一统天下,他怎么能就这么匆匆一死?李重元犯下的罪孽,总要花上一生去赎。” 柴婧低低哭出了声,软软的晕在岳蘅的肩上,岳蘅刚有些不支的退后了几步,已经被身后有力的臂膀支撑住,一双粗粝的大手朝着她肩上那个人温柔爱怜的抚去… ——“云修?” 云修没有应岳蘅,抱起虚弱的柴婧,映着摇曳的烛火深望着她消瘦苍白的脸,柴婧依靠在云修的心口,贴着这份踏实愈发沉沉的昏睡过去。云修将她抱的更紧了些,俯身用下巴试了试柴婧额头的温度,低声道:“我带公主走。” 还没融化的雪地里,云修的每一步都是那么深重稳当,除了二人交错的心跳,便只有脚下白雪的兹兹声,柴婧的手心低垂着,触着树干震落的冰冷残雪,轻轻的呜咽了几声,眼角还流着的清泪凝做了晶莹的冰珠,惹人心痛。 云修的指肚缓缓触向柴婧的眼角,才碰到冰珠就融做了水,在他的指尖来回滑动着不忍落下。云修将蘸着柴婧泪水的指尖吮进嘴里,吞咽着涩涩的咸水,却犹如最甜的蜜汁。 ——“云修,不要再一个人跑上山了…” ——“我云修,今生再也不离开柴婧!” 岳蘅看着这二人深深浅浅的离去背影,才要转过身,长廊尽头柴昭已经慢慢走近自己。 “你早就知道云修心里的那个人,是公主?”柴昭澄定道。 “他和我说起过。”岳蘅坦荡道,“可李重元没出事之前,云修对公主可从来没有过什么非分之想。云修赤子之心,让人动容。” “天下没有比云修更值得柴家信赖的人,我当然信他。”柴昭揽过岳蘅的肩,“那么多年,我这个做兄弟的,居然没有看出他的心思…藏得这样深,真不像是坦坦荡荡的云修。” 第174节 “情到深处,浑然不觉。”岳蘅轻咬着唇道,“眼下李重元让公主痛彻心扉,我倒是想云修能多多陪着公主,他那股子憨直的傻气,也能让公主不再沉沦在往日和李重元的那些时光里吧。” “大家在一起多年…”柴昭深邃道,“有李重元在的地方,就有大家伙儿一起的影子,公主看到云修,自然也是会想起李重元…这份痛,是抹不去的…” 岳蘅有些急道:“我倒是觉得…” 话还没说完,柴昭的大手已经轻轻捂住了妻子的唇,拉过岳蘅的手在柴逸的棺木前跪下,岳蘅赶忙收起脸上的急色,恭顺的垂下头。 “叔父。”柴昭看着柴逸的棺木,大手有力的按住棺木的一角,字字凝重道,“待明日叔父下葬,侄儿就要登基为帝了…” 岳蘅耳边一阵嗡嗡,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微毫的动响,辽州城外,她看到柴昭第一眼时,就知道护卫之身的此人绝非池中俗物,可自己又怎么会想到,这个苦守自己数载的男人,竟真的手执江山呈到她眼前,繁花似锦,恍然如梦。 柴昭朝棺木深深的磕下头颅,岳蘅赶忙也重重的叩向蒲团,岳蘅与柴逸相处的不久,但也看得出柴逸是胸怀大略的睿智老者,对自己也是发自肺腑的怜惜疼爱,心里也早已经拿他当亲人一般,见自己没有赶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也是满腹遗憾。 柴昭磕了三个头,见岳蘅又重重的多磕了几个,抬起的脑门都印出了红色,无奈道:“叔父您看,阿蘅都是要母仪天下的人了,是不是还和咱们在辽州初见时一样稚气?” 岳蘅揉了揉脑门,耿直道:“叔父在天之灵,阿蘅一定会好好照顾柴昭,好好看着大周国,好好…待公主…” 柴昭心底一阵莫名的快慰,见柴逸牌位前的白烛已经快要燃到尽头,摇曳的烛光闪出愈加艳丽的火种,生生不息。 长乐宫 婢女见云修把已经几夜未眠的柴婧送回来,赶忙服侍着她睡下,云修凝视着床榻上沉沉昏睡的柴婧,一贯不羁的傲眸垂下温柔的弧度,这一生,哪怕只能这样无声的看着她,也是好的吧。 “多谢云将军把公主送回来。”柴婧的贴身婢女恭敬道,“云将军辛苦。” “举手之劳罢了。”云修随意应道,盯着柴婧的眼睛却没有挪开。 ——“云将军。”婢女们怯怯对视着羞涩喊道,“云将军…” 云修愣了一愣,傻道:“你们喊我做什么?” 为首的婢女瞥了瞥熟睡的柴婧,“云将军,公主…已经就寝了,咱们…也该…”边说着,边扫了眼敞开的屋门。 云修忽的明白,俊脸臊红一片,赶忙转过身道:“云修失礼…姑娘们不要见怪才是。” 云修不情不愿的迈出柴婧的寝屋,想回头看上一眼,可见那么多人在后头也是不太好意思,自嘲的啃咬着手背,挥开衣襟一股子坐在了还残留着雪花的石阶上。 “云将军?”婢女疑道,“您…不回去歇着?” “姑娘们不必管我,当看不见我就好。”云修挥了挥手道,“这几日确实累的很,我这会子哪里也不想去,在长乐宫坐上片刻就自己回去了。” 婢女们也不敢把满身功劳的云修轰走,面面相觑的各自忙乎去了,空荡荡的院落里,云修倚坐在柴婧寝屋外的石阶上,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淡泊。 柴婧已经很久没有离他这么近,近到只隔着一扇屋门,轻轻推开就可以把她揽在怀里; 云修也从来没觉得自己离柴婧这么远,远到她深锁上自己的心门,自己窥视着可以望穿的锁眼,却触不到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魂… 第128章 温情脉脉 婢女们也不敢把满身功劳的云修轰走,面面相觑的各自忙乎去了,空荡荡的院落里,云修倚坐在柴婧寝屋外的石阶上,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淡泊。 柴婧已经很久没有离他这么近,近到只隔着一扇屋门,轻轻推开就可以把她揽在怀里; 云修也从来没觉得自己离柴婧这么远,远到她深锁上自己的心门,自己窥视着可以望穿的锁眼,却触不到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魂… 日上竿头,屋门嘎吱响着从里头推开,柴婧裹着青色的夹袄迈出门槛,只见残雪未融的院子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俯身在草木丛里忙乎着什么。 身影听见动响转过身,看着门边的柴婧一时有些紧张,顿了顿才艰难招呼道:“…公主,您醒了?” 柴婧低低的嗯的声,青黑的眼圈无神的望向满是云朵的天,像是叹了声,缓缓朝云修走去。 云修见柴婧走近自己,赶忙垂下凝着露珠的眉眼,低顺道:“昨儿我和少夫人一起回来,灵堂里…云修身份卑微,便没有去见皇上和公主…” “不碍事的。”柴婧宽厚道,“回来就好,一路凶险,多亏有你护着大哥和阿蘅。攻梁大战,听说…你也立下了许多功劳。” 云修脸一红,吞吐道:“都是少主看得起我,云修一个莽夫…成不了大事的…” “云修一身侠义心肠,又有那么好的本事,怎么会成不了大事?”柴婧微肿的杏眼看着红脸的云修道,“待大哥登基…还有的重用你。” 云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见柴婧瞥向自己紧攥的手心,赶忙把手别在了身后。 “手里拿着什么?”柴婧指着他的手道,“掏出来看看。” “这会子没什么好看的。”云修躲闪着道,“还得过上好一阵子,才有的看。” “拿出来。”柴婧朝他伸出手去,语气虽是平和,在云修耳边听来,却有着难以抗拒的魔力。 云修顺从的把手心展开在柴婧眼前,“喏…” 云修的手心里,是珍藏许久的蔓陀花籽,自打雍城深藏至今,从未离身,带着他滚热的体温,溢出暖暖的温情。 柴婧看着这一捧黑籽,蹙眉道:“这是什么?” 云修轻缓的合上手心,舔了舔唇道:“蔓陀花籽,我从雍城给公主带回来的。” ——“蔓陀花?”柴婧幽幽疑道,“我从没有见过蔓陀…听父皇说,南方花红柳绿,春夏繁花似锦美如朝霞…只可惜,我都没有领略过…” “蔓陀花,真的很美。”云修仿佛忆起雍城绚烂耀目的朵朵蔓陀,“少夫人也钟意这花,我寻思着…公主保准也喜欢的紧…就…”云修挑了挑唇角,低声道,“就给公主带回了一些。” 柴婧半张着嘴唇,眸子像是动了动,又像是没有反应,摇了摇头道:“带回来也是没用,南方那些娇美的东西,怎么熬得住周国的冰寒?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熬得住!”云修失声急道,“一定,熬得住。” 柴婧注视着云修黑眸闪出的光亮,苍白的唇隐隐泛起血色的红晕,“不要多费心思了,没人有心力打理这蔓陀,就算你今天种下了,来年春天,也是没了踪迹。云修大好的前程光景,何必费在这蔓陀身上。” 云修心底涌上酸涩的失落,可仍是固执的将手里的蔓陀花籽撒在了自己刚刚刨开的雪土里,又弯下身子小心的掩上混杂着白雪的泥土,口中犟道:“周国的雪土养人,蔓陀一定会长出来的!” “你整夜都守在长乐宫?”柴婧也不再过多劝阻云修的动作,转身问道。 第175节 “我…”云修吞了下咽喉道,“云修初到宫里,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歇息,我浪荡惯了,就借了公主屋外的石阶半躺了一宿…公主,莫怪…” “回头…”柴婧看着石阶上干燥的痕迹道,“让你家少主赐你个大宅子,云修忠心耿耿的臣子,可不能失了功臣的体面。他日…”柴婧拢紧裘袄,“云修还要成家娶妻…” “我不成家娶妻!”云修打断柴婧道,见柴婧错愕的看着自己,云修囧的背过身道,“不成家,不娶妻,就留在宫里,和当年留在王府一样,哪儿也不去!” “你喜欢就好。”柴婧淡淡的收起眨眼的错愕回屋道,“父皇今日出殡,本宫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喜欢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 “我就喜欢待在这里…”云修踢着脚下的雪团子小声的嘀咕道,“我就要待在这里。” 大周六十四年,柴逸殁,谥号文仁帝,柴昭奉永乐公主口述遗诏登基,追立其父柴宣为武康帝,其母孝慈皇后。 册封岳蘅为中宫皇后,封永乐公主柴婧为永乐长公主。 殷崇旭封为定国候,殷崇诀为忠义候,殷坤虽仍在徽城殷家堡,也被柴昭赐官绥城都督,官居一品。 云修为正三品御前武官,可携兵器入朝入宫,亲信之尊昭示天下。 “封侯拜相。”殷崇诀摸了又摸自己的一身朝服,欢喜的看着殷崇旭道,“大哥,是不是就是说的咱们一家?” “美得你。”殷崇旭话虽如此,可也掩不住心底的高兴,“殷家一门三封,文臣武将都看在眼里,你我兄弟要更加谨慎行事,切勿翘上了天落了旁人的眼。” “大哥就是畏畏缩缩。”殷崇诀满不在乎道,“殷家一门三封,还不是靠命博出来的前程!皇上成事你、我们才如此风光,若是…”殷崇诀低下声音,“若是功败垂成…殷家堡搭上的可是千百条的性命,还有爹辛苦经营数十年的基业。旁人只看见你我今日的得志,又怎么看得见我们流过的血。”殷崇诀戳了戳自己的左胸,“差点要了崇诀性命的这一箭,大哥忘了?” “不会忘。”殷崇旭道,“你也要记住,要想保得住自己和殷家的性命前程,该做什么,不该想什么。” 殷崇诀顿时有些不悦,大步撇下兄长朝宫门外走去。 殷崇旭无可奈何的摇着头,正要去追弟弟,太尉苏瑞荃已经不紧不慢的踱到了他身旁,做了个揖道:“殷家一门三封,老夫恭贺侯爷!” “不敢当…”殷崇旭谦逊回礼道,“太尉这个礼数,有些重了,崇旭承受不起。” “受得起。”苏瑞荃抚须笑道,“定国候,忠义候…光看这封号就足以昭显皇上对两位侯爷的器重,殷家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呐!” 殷崇旭淡淡一笑,温声道:“皇恩浩荡,殷家也是受宠若惊,必当为皇上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说得好!”苏瑞荃高声赞道,“时势造英雄,说的就是你们殷家,先帝和皇上慧眼识人,殷家堡乃大周肱骨,还有的指望。” 殷崇旭知道苏家父女的水深难测,笑了笑不再多言,朝苏瑞荃微微颔首,便寻着殷崇诀的步子去了。 洛辛走近抚须不语的苏瑞荃,凑近他耳边道:“这对兄弟,果真不凡,果真不凡呐。可惜…只可惜…” “可惜什么?”苏瑞荃身姿不改悠悠道。 太傅洛辛讪讪一笑,压低声音道:“定国候殷崇旭英武俊朗,性子也沉稳踏实,可惜已经婚娶,听说还诞下一子,真是好福气;忠义候殷崇诀…”洛辛故意顿了顿,见苏瑞荃深目不动,继续道,“忠义候殷崇诀,俊美不俗,性子上进傲然,敢拼敢博,前途不可限量…可惜…少年情深难忘…忠义候心里,该还是念念不忘昔日所爱吧?” “有何可惜?”苏瑞荃镇定的反问道。 洛辛指着苏瑞荃哈哈笑道:“苏太尉,你家美貌倾城的女儿,心比天高何曾看得上徽城哪家的贵族公子?苏小姐也近二十,可算是徽城老女,若此刻真要给苏家挑一位顶好的良婿…纵观今时今日的大周朝堂,也唯有…尚未婚娶的殷崇诀了吧…这还不是可惜?” 苏瑞荃露出些许不悦,捻着须角冷冷道:“洛太傅将皇上登基之事筹办的如此妥当,也是得了皇上不少赞许吧…洛太傅忧心的事,也是愈发多了呢。” 洛辛颔首一笑,朝苏瑞荃抱了抱拳道:“老夫也是为太尉府忧心,新人辈出,功劳齐天,无功之人可得早些给自己打算才是呐。” 苏瑞荃见洛辛含笑离开,看着他的背影鼻子里不满的哼了声。才走出去几步,忽然想起柴逸被软禁皇宫那阵,柴昭和柴婧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自己的太尉府,字字戳心吓得自己和女儿魂飞魄散…柴昭虽是信守诺言,成事之后并未为难苏家,可那双灰眸深不可测,如今权倾天下,小小一个太尉府的荣辱还不是在柴昭手掌之中…苏瑞荃越想越慌,脊梁骨也噌噌泛起了冷汗。 乾坤宫 一身绣凤华服的岳蘅瞅着铜镜里快认不出的自己,轻晃晃脑袋便是哗啦啦的凤钗珠翠声,岳蘅伸手托起坠在耳边的金流苏和珍珠串子喘着气。 顿了顿,岳蘅终是憋忍不住的看向身后的嬷嬷道:“册封礼都过了,这些东西,摘下也不会不吉利吧…” 老嬷嬷见这新立的皇后这般实诚的问话,卑顺道:“回娘娘的话,您若是累了,这会子是可以摘了…只是…” “只是什么?”岳蘅瞪大眼道,“还有别的讲究不成?” ——“只是这历朝历代的皇后,哪个不是凤钗珠翠,凤袍锦绣。”屋外,柴昭挺立着笑道,“阿蘅不喜欢这些,是打算做个布衣皇后么?” “奴婢叩见皇上。”屋里的嬷嬷宮婢都跪地道。 岳蘅见柴昭身上耀目的金色龙袍还是今日朝上的那身,自己虽然见惯了他平日里一身黑衣锦服,可着金龙的丈夫也是英俊的很,衬的眉眼间更是多了不少贵态。岳蘅看着柴昭发呆,一时也有些忘了自己发髻上层层叠叠的钗子,急着起身去迎,才一扭头,长穗的金流苏就打在了自己的面颊上。 岳蘅捂着泛起红印子的腮帮,委屈的喊了声。 柴昭忍俊不禁,上前扳开岳蘅的手,哈着热气暖了暖她的脸蛋,心疼道:“戴不惯就都摘了去,朕也觉得阿蘅还是平日里的样子最好,宫里头也没有旁人,连个和你争风吃醋的女人都没,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也没人跟你比,把这些个物件,统统都摘了。” “朕…”岳蘅噗嗤笑出了声,忽的想起柴昭已经是九五之尊,赶忙捂着嘴背过身去,发髻里的珠翠簪子“啪”的一声打在了柴昭来不及避闪的脸上。 几个嬷嬷婢女都是吓了一跳,柴昭一把拉过岳蘅,不容分说的扳正她的肩,一只手挨个儿摘下她发髻里的各式簪子,挑落下最后一支绾发的双凤金簪,岳蘅一头如瀑青丝倾泻而下。 为首的嬷嬷朝婢女们使了个眼色,众人都知趣的退了出去,轻轻的掩上屋门。 岳蘅揉搓着发梢,任凭柴昭拂拭着自己缎子般黑亮的发丝沉默不语,柴昭以指为梳,温柔的梳理着岳蘅的长发,贴近她的耳根低哑道:“朕替阿蘅绾发,可好?” ——“臣妾…不敢…”岳蘅乌溜溜的眼珠子顽劣的眨了眨,正想抽出身子不去理会,可肩膀被他温柔的按住,怎么也挣脱不开。 “皇上的话也不听?”柴昭温吞的拾起梳妆台前的黄梨木梳,“阿蘅是要抗旨不尊吗?” ——“臣妾,不敢。” 柴昭低笑着拢起岳蘅的秀发,灵巧的绾起岳蘅与自己大婚后最常梳的倾髻,灰目扫向珠光宝气的梳妆台,一眼挑中支白玉雕凤的云簪,束进了新梳的发髻里,左右细细看了看,满意道:“这样才好,不沾风尘,,怎么看都是好的。” 岳蘅抚了抚柴昭给自己梳的头,嘟着嘴半信半疑道:“你这粗手能梳出什么样子,我得自己看一眼。” 镜子里,倾髻被柴昭绾的恰到好处,玉簪低垂在耳后,半隐半现更显脱俗的俏丽动人,岳蘅半张着嘴,一时也是说不出话来。 柴昭轻轻伏上岳蘅的酥肩,悠悠笑道:“无话可说,就是也觉得朕梳的不错?” 第176节 岳蘅嘴里偏偏不愿意卖乖示好,扯开话道:“淮村的崔叔和桐儿,也该…” 柴昭捻弄着岳蘅颈边的细发道:“前两日就已经安排人去接他们了,是柴王府最得力的亲卫,算算脚力,见到咱们桐儿,也就是这几日的事。” 岳蘅又惊又喜,揽过柴昭的脖子欢声道:“前两日就已经去接!?我只当你只顾着叔父的大事…也是没有敢提…” 柴昭贴上岳蘅的额头,吻了吻道:“傻,这事又耽误不了什么。朕知道你惦记桐儿,这几日虽是忙,可几句话的工夫还是有的…” 岳蘅星眸闪着光泽,凝视着满目爱意的丈夫,忍不住触向他微干的唇,蜻蜓点水般轻轻碰了下,才要羞涩的闪开就被柴昭紧紧的拥在怀里…… 第三件事 柴昭贴上岳蘅的额头,碰了碰道:“傻,这事又耽误不了什么。朕知道你惦记桐儿,这几日虽是忙,可几句话的工夫还是有的…” 岳蘅星眸闪着光泽,凝视着满目爱意的丈夫,忍不住触向他微干的唇,蜻蜓点水般轻轻碰了下,才要羞涩的闪开就被柴昭紧紧的拥在怀里…… “朕要你好好亲。”柴昭装作龙颜不悦道,“再来。” 岳蘅傲娇的撇过脸不去看他,面颊映出的红晕让柴昭心动不已,柴昭也舍不得强了妻子的意思,见岳蘅不理自己,燥着凑近脸去,唇尖摩挲着岳蘅柔润的红唇,舌头灵巧的钻进她唇瓣间的细缝,滑过她颗颗如玉石般的皓齿。 柴昭不能自己的吮吸着岳蘅齿间的香甜,呼吸声也越发重了起来。岳蘅也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温存蜜意,骨子里再倔强,可身体却诚实的很,渐渐酥软在丈夫宽厚的臂膀里,半眯着眼睛任由他肆意动作着。 柴昭对她的反应很是快慰,大手抚向岳蘅淡金色的绸缎凤袍,凝视着岳蘅有些沉迷的眼睑,喘息着道:“阿蘅穿黄衫好看,玫粉也俏丽的很…穿上着凤袍,也是…顶顶的好看。” 岳蘅抬眼看了看紧闭的屋门,见门口还立着几个人影,扯了扯柴昭的手低声道:“外头还有人候着,羞死了吧…” 柴昭没有转身去看,咳了声道:“屋里没什么事,你们退下些!” ——“奴婢遵命!” “这不就行了。”柴昭压下身子道,“记不记得上回朕与你说过什么?” 岳蘅星眸一顿,撇开眼道:“不记得了。” “朕替你记着呢。”柴昭一把横抱起她走向大床,不怀好意的小道,“那晚你挑衅了朕,这回,朕都得连本带利讨回来,阿蘅可逃不掉了。” 梳妆台到床边不过半丈距离,柴昭几步之间已经褪去了岳蘅身上的凤袍,只裹着淡黄色的中衣,衬着曼妙凹/凸的身姿,愈发摄人心魄。 柴昭将怀里的人儿小心的安放在铺好的床榻上,自己倚坐在床边爱惜的盯看着会儿,指尖摸向岳蘅中衣的领口,点住锁骨处那勾人的凹陷,缓缓滑向领口的深处…灵巧的翻下岳蘅的中衣,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那让人沦/陷的凸/起,不自觉的吞咽着喉咙。 岳蘅的眼睛偷偷眯开一条细缝,见柴昭双目像是要溢出火来,羞的想翻过身子。柴昭觉察到她的躲藏,俯身按住她的臂膀低声命令道:“不要动!” 女人生产过的身体愈显娇美丰盈,柴昭低低叹着埋下头,揉触着久违的软糯如痴如醉,含/吻住带着奶香余韵的…不舍释口。 自己早已经衣衫凌乱,再看柴昭还是一身齐整的龙服,岳蘅恼的想推开他,嗔道:“你是存心作弄我么…” 柴昭恋恋不舍的抬起头,见身下的岳蘅涨红了俏脸,眸子亮亮的仿若可以滴下水来,趁她一个不留神,大手已经摸向了她的秘密花园,湿漉漉的润湿了自己的掌心。 岳蘅难以自制的呜咽出声,攥着柴昭的袖口颤动着身子,“柴昭…柴昭…” “我在这里。”柴昭嘴里应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歇,感受着妻子的脉动,恰到好处的拿捏着她的感觉,“我在这里…” 岳蘅的身子不住的起伏着,强作沉定的面孔漾出大片的快意,喉咙里的声音也越来越羞人,岳蘅想竭力不发出声响,可她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只属于这个——挚爱的男子。 腿/间潺潺的溪流涌出,岳蘅在这一刻忘却了羞意,红唇张开缠/吻住身上的柴昭,如一只驿动的小兽,迸发出欢欣的热情。 岳蘅的酥手摸向柴昭腰间的襟带,微微使力便扯了下来,柴昭站起身,抖落龙服露出贴身的中衣,又几下脱去,大口喘息着压在了岳蘅的身上。 柴昭顶/住早已经透润的花蕊,急促着道:“这会子该是没事了吧…” 岳蘅见他心急又忧虑自己的模样,按抚着他汗湿的背道,“该是没事了吧…难不成你还是能打住不做了?” 柴昭深重喘息道:“打不住了…我轻一些…好不…”后头一个好字还没说出,炙热已经融进了岳蘅的深处,二人都是舒爽的闷喊了出来。 都说女人温柔如水,身下的岳蘅更是水中的温汤,柴昭一入其中就再难自拔,刚刚还说轻一些,进去就控住不住的使起力气来,一下一下和着岳蘅高高低低的娇语,恨不能化在她的玉/体上。 久未温存的俩人从没这么契合过,得了一回的岳蘅迎着柴昭昂扬的入鞘,湿漉漉的手指不住挼搓着身下混杂的被褥,柴昭动作着扣住她的十指,掌心紧贴感受着对方愈来愈急促的脉动,就快要齐齐到达快乐的巅峰。 “阿蘅,看着我的眼睛!”柴昭吮/吻着岳蘅的唇艰难的命令着,“看着…我的眼睛。” 岳蘅迷离的睁开早已经蕴藏满情/欲的双目,柴昭顿感欣慰的满足,双臂撑起身子开始了最后的努力,一下,又一下…岳蘅半仰起身子,环扣住柴昭滑腻的后颈,柴昭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紧搅,低哑的大吼出声,岳蘅身子里涌进大股的温热,酥软的身子和丈夫交缠在一处,鸾凤相依,难分难离。 二人并肩躺在宽阔的龙榻上,满目都是高贵的金色锦缎,绣着各色盘旋的龙纹,晃花了岳蘅的眼睛。 岳蘅眯着大眼,指着床帘印着的淡金色龙纹道:“你看…” 柴昭顺着她的指尖看去,伸出手挽住岳蘅的手腕,低声道:“阿蘅是不是还觉得是在梦里。” “自打初次见到你,就像是…”岳蘅轻轻咬着柴昭的肩膀,“就像是…一场再也不曾醒来的梦。” “要是美梦,就别再醒过来。”柴昭一个翻身又攀附上岳蘅的身子,“朕带你,再梦一场…“ 不等岳蘅发声,柴昭已经霸道大力的将她填满,不容分说的堵住她的柔唇,持续着身下永不止歇的动作。 结实的龙榻被定弄出让人羞臊的声响,龙纹的床帘悠悠的晃荡着暧昧撩人的起伏,岳蘅有点恼火柴昭的突然奋起,可陷在这份舒爽中也是无力推开她,只得顺从的扶住他的脊背,口中闷闷的低低发着声响。 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柴昭刀刻一般的鬓角滴落进岳蘅的凹/陷处,汇聚成绵细的溪流,潺潺滑落进美好的沟壑,在茂密处闪出晶莹的光芒,迎着那个男人最后的低吼,溪流凝做湖泊,容着这纠缠的二人所有的精华…… 岳蘅只记得,拉起床帘的时候,外面的日头还亮着,这会儿柴昭终于倦乏的小憩过去,屋外的灯笼都已经燃起了。 岳蘅想起身披衣去瞧瞧,才支起身子,臂膀已经被柴昭拉住,“别走,陪朕躺会儿。” 见他没有睡着,岳蘅忽的有些害怕,使着力道:“有些渴了,我去喝口水。” 柴昭扬起嘴角,将岳蘅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笑道:“阿蘅是怕了朕么?朕答应你,今晚到此为止,谁让你上回挑衅了朕?” 岳蘅微微松了口气,嘴上却还是嗔怒着道:“是真的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晚膳都还没吃…” 柴昭大笑了出来,翻起身披上散落在四处的衣衫,转头注视着岳蘅松散的发髻和潮红的面颊,拾起手边的黄梨木梳道:“才梳的头都乱了,朕再替你梳一个。” 第177节 岳蘅也不说话,抬眼看着柴昭半掩衣衫里敞着的心口处,那抹难以褪去的箭伤,起身走近柴昭,指肚轻轻摸着,心疼道:“现在想起,真是凶险,若是再深半寸…” 柴昭捂住岳蘅的手心,宽慰道:“朕不是好好的在你眼前么?” 岳蘅想起了什么,眼神定在了柴昭澄定的灰眸里,“你记不记不得,还欠我第三件事?” 柴昭先是愣住,随即点头笑道:“当然记得,绥城密林里,朕要把你带走,就要答应你三件事,朕还和你说过,三件,三十件,三百件,朕都会答应。怎么…阿蘅终于是想起这第三件事了?说给朕听,不论是何事,朕都会答应你。” 岳蘅环搂住柴昭的身子,踮起脚尖贴近柴昭的耳边,一字一句道:“我要你答应我,往后绝不可以御驾亲征!” 柴昭身姿不动,轻拍着岳蘅的背温声道:“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能御驾亲征?不如,阿蘅再重新想一件?” “这就是第三件事!”岳蘅直起身固执道,“刀剑无眼,人心难测,你绝不可以,再亲自领兵冒险。” 柴昭低头扣上自己罩衣的绾扣,又替岳蘅拢起中衣的领口,爱怜道:“朕的阿蘅永远都是这股子闹人的犟脾气,不许皱眉头,朕…答应你就是。” “当真!”岳蘅欢喜道。 “君无戏言!”柴昭顶上岳蘅的额头认真道。 屋外红灯燃光,映着屋里的暖情,锁住了这俩人无限的缱绻。 太医院外 沈泣月才迈出门槛,红日照着地上残留的白雪,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沈泣月几日躺在昏暗的屋里,才睁开眼就被晃的紧紧闭上,倒退了几步不愿再走向前。 “走了。”侍卫不耐烦道,“还想赖在太医院么?快走!” “走去哪里?”沈泣月低垂下梢眼,“刑场,还是…” “真想要你的命,还会让你在太医院住了这几日?”殷崇诀掸了掸手心走近瘦削了几圈的沈泣月,打量着她苍白的脸道,“走,去你下半生要待的地方。” 沈泣月梢眼露出骇色,绝望的摇着头道:“我不去,我不去牢笼,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困在那种地方…我要死!求殷将军成全,求殷将军成全!” 殷崇诀身后的人哧哧笑道:“不是殷将军了,我们二少爷,可是皇上亲封的忠义候了,该是——殷侯爷!” “…殷侯爷…”沈泣月喃喃的讪笑着,“殷侯爷…成王败寇果然如此,一个在牢笼里生不如死,一个,已经是大周的九五之尊…我押错一局,便也是输了一生么…” 殷崇诀握拳低声笑道:“你这话说的不错,你我都算是赌徒,只是本侯爷的眼光好过你许多,认命吧沈泣月,带走!” 天牢外,柴婧倚着屋檐已经驻足许久,天空忽然飘起绵绵的小雪,飘飘扬扬的晃悠落地,寒风又起,候着的众人都忍不住轻轻跺着脚取暖。 “公主,落雪了。”云修伸出手接着细碎的雪花道。 柴婧沉默的望着太医院的方向,没有应云修一声。云修接过身后随从递来的油纸伞,撑起替柴婧遮挡住落雪,身子微微挪近了几步,不过片刻,自己的大半边身子已经沾满了白雪。 沈泣月抬起头,阴暗的天空密布着厚厚的云层,越来越密集的雪花扑向自己的全身,融在自己的面颊上,和盈眸的泪水混杂在了一处。 殷崇诀瞥了眼她,淡淡道:”周国多雪,听说冬日漫长,百日里有过半都在雪中度过,只可惜,沈姑娘今生怕是最后一次见到周国的大雪了…“ 沈泣月昂起依旧美艳的俏脸,撑着无力的身子艰难缓慢的挪行着。 沈泣月看见了柴婧渐渐清晰的身影,青衣覆身,静怡的如同一座雕像,淡若的眸子深望着自己,却没有自己预料的恨意,漠然的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般,转瞬即忘。 二人隔着密密的雪帘对望着彼此,风雪里的沈泣月仿佛顷刻就被击倒,可还是强作顽固的站立着,朝柴婧幽幽笑道:“公主,我们又见面了。” 柴婧垂眉看着一身粗布褂衣的沈泣月,低声道:“人比黄花瘦,可还撑得住?” “多谢公主挂念。”沈泣月微微屈膝道,“进了公主身后的牢门,还有什么撑不撑得住的,不过是睁眼一辈子,闭眼也是一辈子…只求光阴如梭,早点断了我这一命。” 柴婧抚着厚重的牢墙,笑了笑道:“城高墙厚,里头暖和的很,有吃有穿也是饿不死冻不死…光阴荏苒,你一定能活很久,很久…” 沈泣月梢眼溢出阴狠的恨意,齿间颤栗着道:“你恨我,恨我夺了你的夫君,既然恨我入骨,就杀了我,杀了我!岳蘅和我说过,大周法例,细作必死,五马分尸也好,凌迟处死也罢,杀了我,杀了我!” “你抢的了的东西,就是你的。”柴婧毫无波澜道,“这一生,都是你的。”柴婧踱开高贵的步子,让出天牢的入口,指着里头道,“你的李重元,在里面等你。今生今世,你们都不会分开。” 第130章 韶华殇 沈泣月梢眼溢出阴狠的恨意,齿间颤栗着道:“你恨我,恨我夺了你的夫君,既然恨我入骨,就杀了我,杀了我!岳蘅和我说过,大周法例,细作必死,五马分尸也好,凌迟处死也罢,杀了我,杀了我!” “你抢的了的东西,就是你的。”柴婧毫无波澜道,“这一生,都是你的。”柴婧踱开高贵的步子,让出天牢的入口,指着里头道,“你的李重元,在里面等你。今生今世,你们都不会分开。” 雪花凛冽的剐过沈泣月冰冷的面庞,她颤着身子望着深不见底的牢笼,突然凄厉的嚎哭了出来。 ——“进去!” 守卫推着沈泣月往漆黑的牢笼里赶去,渗到骨髓里的寒意凝住了沈泣月脸上的惊恐,墙壁上鬼火似的蜡烛闪着诡异的白光,照着两边面容凶悍的侍卫,如恶煞一般。 天牢的尽头,李重元盘腿坐着呆呆看着缓缓走近的人影,脚镣的撞击声越来越近,烛火洒在那个女人分明的脸上,恍惚中像是子夜坟场里飘忽的幽灵。 李重元看清来人,猛的站起身子爬向牢门,瞪大眼睛狠狠的看着。沈泣月也看见了李重元,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束发披散在肩背上,泛黄的脸上不见了俊逸,满是落魄的不堪丑陋。 李重元朝来人伸出手,口中撕裂的高喊道:“婧儿…婧儿!” ——“婧儿…?”沈泣月失望的低喃着,“你落魄如此,心里想着的,竟还会是柴婧…” “婧儿!”李重元带着哭腔喊着柴婧的名字,“放了我,放了我啊!” 柴婧像是没有听见李重元的哀嚎,轻声对沈泣月道:“他就在前面,去找他吧。” 沈泣月转身跪在了柴婧脚下,磕着头道:“公主,泣月知错了,泣月一个弱女子,今生都不再有指望,我愿意自毁容貌,去苍山也好,庵堂也罢…去哪里都好,求公主不要把我丢在这里,我不想…不想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李重元怔怔的顿住声音,沉默片刻骤然厉声喊道:“沈泣月!孩子,我的孩子呢!!” “孩子?”沈泣月低低的哼道,“我怎么会生下你的孩子…孩子没有了…从你失事那天起,就没有孩子了…没有了。” “我的孩子…孩子…”李重元僵硬的坐到了地上,“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希望了…” 第178节 “早就没有希望了!”殷崇诀黑漆般幽亮的眼睛盯着如蝼蚁般的李重元道,“你本来就不该抱有希望。” 云修再厌恶李重元,可也不忍他受连番的羞辱,挡住殷崇诀低声道:“别说了,算了。” 殷崇诀还欲泄愤几句,云修面带不悦又狠狠拉了他一把,抬高声音道:“我让你别说了!” “公主。”沈泣月拉着柴婧的衣角哭喊道,“我不要留在这里,不要和他待在一处,公主…” 柴婧从袖子里摸出一封折子,冷冷的甩在李重元的脚下,背过身道:“皇上准了本宫休夫,这封休书给你,自此…本宫和你便没有任何瓜葛了…” “婧儿…婧儿…”李重元拾起折子,看也不看撕扯成了碎片,高高扬起道,“我不认,我不认什么休书!你我那么多年的情意,我不信,我不信你弃了我,我不信!” “本宫没有弃你。”柴婧慢慢朝天牢外走去,“是你…弃了我们…” ——“把沈泣月押进去!”殷崇诀指着李重元对面的牢笼道。 守卫把沈泣月推进牢里,沈泣月瘫倒在地,紧紧攥着铁门高声喊道:“公主,公主放了我!放了我!!!公主…” ——“婧儿…婧儿…” 柴婧一步一步走出天牢,再也没有回头。 云修正要追着柴婧离开,见殷崇诀的随从拎来一桶烧沸的铁水,放在了李重元的牢笼前。云修震惊的看向殷崇诀道:“你…你是要…” 殷崇诀抬起手心,随从勺起一捧铁水,缓缓浇在了牢笼铁门的锁芯里,嘶嘶的凝结声在幽静的天牢里格外凄烈骇人。 李重元死死看着,仰头狂啸了出来…… “谁让你怎么做的?”云修颤着眉宇道,“公主?还是皇上?” “不是公主,也不是皇上。”殷崇诀冷笑着看着面容狰狞的李重元,“是本侯爷自己的意思。” “无人下令,你怎么可以擅自做主封了锁芯!”云修指着殷崇诀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云将军是觉得李重元还有放出来的一天?”殷崇诀看着云修故作诧异道,“他只会老死在这里,锁芯封与不封,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云修欲言又止。 “刚刚公主也是这么说。”殷崇诀傲然道,“就算云将军告诉皇上,皇上也绝对不会怪罪我。” 云修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愤愤的看了眼殷崇诀,转身道:“你,好自为之吧!” 见云修离开,殷崇诀朝身后的人掸了掸手,众人顺从的退出了天牢,偌大的天牢深处,只剩下殷崇诀阴狠的黑眸锐利的逼视着李重元已近疯癫的脸。 李重元止住狂啸,对峙着殷崇诀一眨不眨的眼睛道:“我没有做成的事,殷家会重蹈我的路…是不是?” “旁人当你快疯了,本侯爷却看的清清楚楚。”殷崇诀走近他笑道,“李重元怎么会真的疯了,他啊,比谁都清醒明白。” “你斗不过他的。”李重元双目泛出狠意,“我在这里等你,终有一日,我会等到你!只是不知道,那时,会是谁…用铁水封上你的锁芯!你说,会不会是柴昭,是柴昭,哈哈哈哈!” 殷崇诀别着手审视着李重元的笑容,垂眼道:“纵使一死,本侯爷也不会让自己落得你的下场。你是等不到我了。不过本侯爷答应你。”殷崇诀压低声音道,“若我成了,我再来看你一眼,如何?” 李重元猛的攥住铁门,用尽力气道:“你一定,一定要来看我!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柴昭是怎么死的!不对…”李重元摇着头道,“不要他死…他不能死…我要…我要你拿他来陪我…深牢难捱,有他在,该有多痛快!” 殷崇诀最后看了眼痴痴的李重元,大笑着转身离去。 ——“命格如戏,功利浮名,戏终人散,荒诞无稽…”沈泣月蜷缩在牢笼的角落里低咛的哼唱着江南小调,“青衣捻转,半世隔离,浮光掠影,花间袖断…” “别唱了,别唱了!”李重元捂着耳朵怒喝道,“闭嘴,闭嘴!都是你,都是你,你惑我,害我…都是你!闭嘴啊!” ——“戏子风流,乐不思愁,红颜白头,残月漂流…”沈泣月抱着膝盖絮絮的继续哼着,“哥哥,你来带泣月走吧…” 沈泣月爬近李重元,梢眼楚楚的望着他道:“你会不会帮我?” ——“滚!”李重元怒道,“滚啊!” 沈泣月又讪讪的爬回角落,托着腮帮苦楚的自语道:“哥哥,他不愿意帮我。哥哥,你帮我,你帮我。” 沈泣月忽的泛起娇媚的笑意,欢欣道:“哥哥与泣月是一条命,你一定会帮我的。” 沈泣月抽出束着发髻的素带,长至脚踝的青丝垂荡下来,沈泣月爱惜的抚摸着自己的秀发,嘴里低低的哼着歌。这般过了许久,沈泣月托起大缕的长发,凑近鼻尖贪婪的吸嗅着。 李重元漠然的看着她怪异的动作,冷冷的转过身去不再去看。 沈泣月将长发缠绕在自己纤细的颈脖上,犹如乌黑幽亮的缎带。沈泣月攥紧发梢,缓缓闭眼道:“哥哥说的没错,我们是一条命,谁死了,剩下那个,也是活不成了…” 吱吱的扭捏声愈来愈惨烈,隐隐还可以听见咽喉发出的颤抖声,李重元忍不住转过头,眼前的一幕惊的他瘫软在地——沈泣月颈脖缠绕着自己的长发,双手拉着柔韧的发端,双眼凸起似要破裂而出,脸颊泛起了乌青色,嘴里呜呜咽咽已经难以喘息。 见李重元看向自己,沈泣月挤出了最后莫测的笑容,嘴角一歪,阴晦的眼神定格在李重元惊悚的脸上… 天牢里,一声高过一声的绝望叫声响彻厚墙屋顶… ——“死了…死人了…死人了…!!!” 长乐宫 长乐宫的婢女嬷嬷已经见惯了云修每日过来三五趟不止,见云修身负长剑又埋头往长乐宫快步走来,爱嚼舌头的几个都窃窃瞅着云修微红的俊脸交头接耳着。云修不好意思的偷瞄了几眼,赶忙又急促的埋下头。 ——“公主。”云修见柴婧翻阅着书卷,见自己来了,头也是没抬。 “嗯。”柴婧俯首随意应道。 云修迟疑的迈进门槛,顿了下道:“启禀公主,天牢那里传来消息…沈泣月,死了。” 柴婧并无多少诧异,缓缓抬起头道:“死了…怎么死的?” “自缢身亡。”云修回答道,“沈泣月也是一心求死,竟用自己的长发勒死自己…寻常人,只怕是难以做到吧。” “本宫早猜到,她不会让自己在天牢苟且活着。”柴婧望向白茫茫的窗外道,“命比天高的女子,自认韶华如花,享尽人间繁华,沈泣月宁愿死,也不愿像蝼蚁一样活下去。她自行了断,也是好事。” 第179节 云修见柴婧不再说话,迟疑片刻道:“李重元他…亲眼目睹沈泣月在自己面前自缢…像是…疯了…” 柴婧端起身前的茶盏,镇定的递到唇边,抿了口咽下,看着翠色的茶水,沉默无言。 云修又站了会儿,见柴婧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抱着肩倚着墙壁,垂眼看着自己脚尖,也不再吭气。 送茶点的小丫鬟偷笑着看了眼坐立不得的云修,碎嘴道:“公主,云将军一天往咱们长乐宫跑三趟,不如…让他替长乐宫守宫门,好不好?” ——“好主意!”云修猛一击掌道,“好啊!” 云修干笑了几声,见没人应和自己,柴婧品着香茗,更是没有再看自己一眼,尴尬的啃咬着手背道:“我…我胡乱说的…公主莫怪。” ——“公主。”宫门外,一个内侍急急来报,“桐皇子被接回来了,皇上皇后请公主去瞧瞧。” “桐儿回来了!”柴婧脸上露出许久不见的喜色,起身道,“这就去。” 见柴婧疾步甩下自己,云修恼火的敲击着自己的脑门,嘴里骂着自己道:“傻脑子,嘴笨手拙,怎么都不得公主的心意,没救了你!” 乾坤宫 岳蘅抱着月余未见的柴桐,欢喜的凑近柴昭道:“你看,娃娃就是长的快,才多久不见,竟长大了这么多,抱着…也那么沉。” 柴昭爱怜的看着儿子,伸手道:“给父皇抱抱,看看重了多少。” 殿下傻站的封碧儿涨红着脸道:“阿蘅姐姐…不对不对…皇后…娘娘…” 岳蘅噗嗤笑道:“碧儿伶牙俐齿的,怎么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是不认得阿蘅姐姐了?” 碧儿像是要哭出来,结巴道:“那么多人到了淮村,爷爷奶奶还以为是坏人要来捉咱们…谁想到…谁想到他们见了咱们都齐刷刷的跪下,又是磕头又是行礼…奶奶说过你们一定是贵人,可怎么会想到…竟会是…皇上和娘娘…”碧儿年纪终究太小,说着说着腿肚子一软跪在了地上,“碧儿见过皇上,见过娘娘…” 岳蘅赶忙扶起她,拾起袖子擦了擦碧儿眼角吓出来的泪花。 一旁站着的崔文笑呵呵道:“碧儿见我们一群男人,怕路上带不好桐皇子,这才跟了过来,一路也多亏了她这个小姑娘照顾,阿蘅可得好好赏她。”崔文愣了愣,又道,“是,娘娘…” “崔叔!”岳蘅蹙眉急道,“连你也笑阿蘅?阿蘅就是阿蘅,一声娘娘从崔叔嘴里叫出来,我可是不喜欢。” 崔文笑道:“都册封了皇后,娘娘就是娘娘,崔叔也得这么唤你。” 岳蘅脸一红,凑近柴昭身边逗趣着桐儿,柴昭抱着心爱的儿子不舍放手,见桐儿咿咿呀呀的可爱模样,宽慰的笑了出来。 殷崇旭和殷崇诀听闻桐皇子回宫,也是赶来看望,殿外,殷崇旭已经迈进步子,殷崇诀却是有些踌躇,犹豫片刻才缓缓走进。 “大哥。”岳蘅见殷崇旭来了,笑盈盈道,“大哥还没见过桐儿,过来瞧瞧。” 殷崇旭看着柴桐粉雕玉琢的小脸,大手试着摸去,柴桐也不认生,见英武的殷崇旭看着自己,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会儿,咧嘴笑开。 “真是可爱。”殷崇旭道,“长的和皇上一模一样。” 殷崇诀没有上去,远远的看着岳蘅的如花笑颜,神色平静。 柴昭把儿子小心的递到岳蘅怀里,起身走向殷崇诀,灰眸看着他道:“这里其乐融融的,忠义候和朕去外头说话。” 殷崇诀赶忙恭敬的跟在柴昭身后,殷崇旭略带疑虑的回头看了眼弟弟,见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殿外,缓缓收回眼神。 “皇上是有话要问崇诀?”殷崇诀低下头道。 柴昭望着天牢方向,幽幽道:“朕听说…你用铁水封了李重元牢笼的锁芯?” 第131章 灯火阑珊 殷崇诀赶忙恭敬的跟在柴昭身后,殷崇旭略带疑虑的回头看了眼弟弟,见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殿外,缓缓收回眼神。 “皇上是有话要问崇诀?”殷崇诀低下头道。 柴昭望着天牢方向,幽幽道:“朕听说…你用铁水封了李重元牢笼的锁芯?” 殷崇诀眉心微动,俯身道:“确有此事。” “你就料定…”柴昭骤的紧紧盯住殷崇诀有些闪烁的黑眸,“料定朕不会放他出来?揣测朕的意思…你有多少把握?” 殷崇诀看着柴昭含义不明的阴郁眼神,心里也是有些慌乱,“末将…皇上,李重元犯下滔天大错,绝不可以放出天牢。末将这样做,确是妄加揣测了圣意…但…确是为皇上,为大周考虑,皇上恕罪!” 柴昭意味深长道:“你做的不算有错,但是…”柴昭的眼睛掠向匆匆赶来乾坤宫的柴婧云修,别着手踱开几步,“柴王府大家一起多年的情义,此举未免绝情到底,只怕,公主和其余外人会当是朕授予你的意思吧…” 殷崇诀心头一紧,单膝跪地道:“末将知错,皇上恕罪!” 柴昭看着殷崇诀年轻傲气的脸,轻轻按住他的肩道:“忠义候年少便是大功在身,前途不可限量,只是步子要一步一步慢慢走,凡是,该跟着你大哥才是。” “末将…谨遵皇上教诲!”殷崇诀动也是不敢动,屏住呼吸谦卑的应道。 柴昭见殷崇诀谦顺的模样,低声道:“你好侄儿回到朕和阿蘅身边,你这个做叔叔的,怎么也不去看看他生的什么模样?” “末将不敢。”殷崇诀道,“桐皇子也是末将的主上,末将怎么敢自称小殿下的叔叔…” 柴昭低笑了声不再应他,迎着柴婧和云修去了。 殷崇诀吁出一口气,看着柴昭不动声色的背影,才发现自己贴身的薄衫竟是黏在背上湿透了一片。 ——“碧儿?!”云修指着战战兢兢的封碧儿哧哧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碧儿看着英武的云修眼睛一亮,红脸欢声道:“崔叔要我路上照顾桐皇子…这才…来的…” 柴婧顾不得与旁人招呼,几步走近柴桐,才看上一眼眼圈就泛起了红色,哽咽道:“柴家子嗣单薄,我是没有指望了,多亏大哥和阿蘅…” 云修心里有些疼,嘴快道:“公主,各人有各人的福气,公主还有好大的福气…还有的是指望。” 话音刚落,云修见没有人应自己,挠着脑袋囧道:“云修嘴笨,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第180节 岳蘅又好气又好笑的竖起指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做出叹气的模样转身不看他, 乾坤宫里,因柴桐的回来其乐融融,殷崇诀识趣的站在一角,似乎这里的欢笑都离自己很远,所有的满足,都属于岳蘅身旁那个男人——柴昭。 徽城集市 天色渐晚,殷家兄弟才出了皇宫,见月色初上,夜市灯火阑珊,殷崇旭边走边四处看着,眉眼含着笑意。见弟弟似有心事,殷崇旭拍了拍他的肩道:“大局已定,见阿蘅终于过上了安生的日子,你应该为她高兴才是。殷家堡也得皇上大恩,一门三封也算是值了,想想都是好事,大哥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殷崇诀敷衍一笑,见满街华彩绚烂,掐指算道:“光阴荏苒,一晃就要过年了…” 殷崇旭点头道:“今年一过,崇诀就满二十有一了。爹如今事事如意,唯一挂心的也就是崇诀你的终身大事,几封书信与我说的都是此事。已经做侯爷的人了,此事可不能耽搁。” 殷崇诀满不在乎的左右晃荡,悠闲看着满街逛夜市的徽城百姓,偶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对上殷崇诀的黑眸,少女撞见这般俊美的得志侯爷,都是面颊羞红,灵眸楚楚的在殷家兄弟上流转。 殷崇诀却像是一个都没有看在眼里,随手捡起路边摊贩叫卖的纸糊风车,双手挼搓着车柄旋转着,口中道:“天下之美多如草,看花了眼,也是挑不出个什么。爹若是再来信催促,大哥就当没这回事吧。” “崇诀。”殷崇旭劝道,“大哥知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阿蘅…” “大哥想多了。”殷崇诀打断道,“人家如今是母仪天下的大周皇后,岂还是我这个做臣子的可以放在心上的女子?要是连我的亲大哥都这么想我,我殷崇诀还如何能立身朝堂?” “你知道就好!”殷崇旭果决道,“就算是为了你能稳立朝堂之上,让皇上对你真正安心…你必须…早日择一门亲事。爹和大哥都是这个意思,你聪明绝顶,不会不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殷崇诀手心一动,旋转着的纸风车飞出手心,飘荡到数米外一头栽下,殷崇诀恼火的一跺脚,疾步上前弯腰想拾起纸风车。才俯下身子,一只白嫩柔滑的酥手已经触到了自己的风车,指尖灵巧的扣起车柄,递到了殷崇诀面前。 ——“忠义候的东西?” 殷崇诀听着这清脆玲珑的声音,直起身子看去——灯火阑珊下,是一张如朝霞般灿艳的脸,眼如弯月含笑,鼻似远山微挺,肤如凝脂白滑,红唇似朱砂一点,唇齿微张露出玉石般的玉牙,情意脉脉。 虽是女子的美貌容颜,却穿一身世家子弟的缎子白袍,绣着黛色的暗纹,衿带束腰英姿飒飒。 殷崇诀看着这女子有些面熟,黑眉动了动,却又想不起她是何人。 “忠义候不记得我了?”女子啧啧晃着手指道,“看来我真是俗人一个,还以为人人对我一见难忘,却不料…一个个都是过眼便抛之脑后,伤心,真是伤心。” 殷崇诀打量着这张面熟的脸道:“我记得你,你是苏太尉的女儿,太尉府里,你我见过的。” 苏星竹灵眸闪出欢喜之色,“你记得我?忠义候真是比有些人要厚道的多,有些人,明明记得我,却非一口咬定不记得。” 殷崇诀也猜到苏星竹口中所指,轻轻一笑正要转身离开,却被苏星竹喊住。 “国泰民安,侯爷不慢些再走么?”苏星竹盈盈道,“徽城的夜市出了名的热闹,侯爷应该多体察民情才是吧。” “改日吧。”殷崇诀转身道,“大哥还在等我。” 苏星竹看向叠叠人影后的殷崇旭,微微含笑点了点头,殷崇旭认出穿男装的正是苏家的女儿,拉过弟弟低声道:“别和苏家扯上什么瓜葛,我们走。” “太尉府的水太深,我知道。”殷崇诀走出几步,想起自己的纸风车还没要回来,不自觉的回头去寻,接踵摩肩的长街上,苏星竹转悠着手里的纸风车垂眉看着,像是察觉到有人看向自己,抬起妩媚的眼睛看去,见殷崇诀黑眸炯炯,朝他晃了晃纸风车,唇角笑意盎然。 “苏星竹貌美不假。”殷崇旭道,“可越美艳的女人,心肠就越不可测,你看沈泣月便知道。男子娶妻当娶贤,大哥知道要挑个得你心意的太难,那就挑个好姑娘,总不会害了殷家。” 殷崇诀扭头看着殷崇旭笑嘻嘻道:“大哥,娶妻当娶贤?你的穆蓉有多贤?” “你…”殷崇旭哑然道,“取笑到大哥头上了?” “哈哈哈哈….”殷崇诀笑出声道,“就是逗趣大哥你…” 长街上,殷家兄弟一路笑语不断,有那么一刻,殷崇旭恍惚觉得自己和弟弟回到了年少时,两个男童在绥城的街头嬉闹追逐着…可不过一眨眼,自己的弟弟已经就要挣脱自己的掌心,他跑的那样快,快到自己怎么也难以追上… 第132章 且留新月共今宵 </br> 长街上,殷家兄弟一路笑语不断,有那么一刻,殷崇旭恍惚觉得自己和弟弟回到了年少时,两个男童在绥城的街头嬉闹追逐着…可不过一眨眼,自己的弟弟已经就要挣脱自己的掌心,他跑的那样快,快到自己怎么也难以追上… 次日,泽天大殿。 端坐在龙椅上的柴昭扫视着殿上众臣,灰眸定在了殷崇旭的脸上,淡淡随意道:“朕赐给定国侯和忠义侯的宅子,还满意么?” 殷崇旭上前一步恭敬道:“皇上隆恩,末将兄弟受宠若惊。” 柴昭笑道:“殷家兄弟居功至伟,一切赏赐都是该得的,不必多谢朕。这宅子也算是满意,择个好日子,让殷堡主和你妻子早些搬来徽城。” 此话一出,不等殷崇旭反应,殷崇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抬眼悄悄看了看柴昭不动声色的模样,又缓缓低下头。 “爹的穆蓉…”殷崇旭俯首道,“他们住惯了绥城殷家堡,怕是也不习惯这里的寒冷,爹的年纪也大了…” “话虽如此。”柴昭打断道,“就算殷堡主不便过来,你妻子穆蓉可是依恋着你,上次绥城一别,定国侯答应过妻子,再也不会和她分开。此情此景,朕也是甚为动容,哪有再让你们夫妇分离的道理?事不宜迟,今日退朝,朕便派得力的人马,将你妻儿接来徽城。” “皇上…”殷崇诀跪地道,“天寒地冻,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不如,等来年春天,崇诀亲自去接大嫂母子过来,可好…?” 柴昭略微想了想,摇头道:“接来过年不是更好?就这么定了,上元灯节是皇后生辰,皇后也惦记着定国侯一家,定国侯就安心等着一家团聚,这个年,定是美满团圆的。” ——“多谢…皇上。”殷崇旭示意弟弟不要再多言,埋首谢恩道。 柴昭露出满意之色,顿了顿道:“听说…嘉邺关已被梁国夺去?” 吴佐赶忙应道:“回禀皇上,楚王纪冥知道前阵子徽城出了些事,上月便突袭嘉邺关夺了去…不过皇上放心,末将他日定会率军夺回嘉邺关,直捣梁都!” “朕也有此意。”柴昭挥开衣襟道,“今日要议的,就是直捣梁都之事。” “末将愿意领兵!”殷崇诀抱拳道,“重夺嘉邺关,替皇上灭梁平天下。” “忠义候踌躇满志,实乃大周之福。”柴昭赞叹道,“嘉邺关是由你大哥和吴将军打下,朕倒是想由他们再从梁军手中夺回来,吴将军刚刚已经表态,不知定国候…意下如何?” “大哥已有家室。”殷崇诀看了眼殷崇旭道,“末将孑然一身无惧生死,不如由末将代替大哥…” “朕问的是定国候。”柴昭扫了眼殷崇诀道,“殷家是由弟弟说了算吗?” 柴昭的神色并无动怒不悦之意,可在众臣耳里听来却是不怒自威,殷崇诀赶忙道:“末将不敢。” 第181节 殷崇旭单膝跪地恭顺道:“末将愿再与吴将军并肩而战,替皇上开疆辟土,平定天下。” “说得好!”柴昭击掌道,“殷堡主予朕有恩,二子绝不可以同上战场,忠义候留在徽城辅佐朝政就好,披荆斩棘的事,就交由定国候了。待来年春暖花开,就是我大周起兵灭梁之时!” 乾坤宫 柴昭倚在榻上,悠悠看着岳蘅和封碧儿逗哄着桐儿,惬意的端起茶盏品着香茗。见桐儿睡着,岳蘅示意碧儿和嬷嬷们把儿子带出屋,缓缓走近柴昭,靠着他的臂膀揽住了他的颈脖。 柴昭一只手抱住岳蘅,贴着自己的心口怜爱的的吻上她的唇,低哑道:“有话要问我?” 岳蘅看着丈夫洞悉万象的眼睛,开口道:“听说…你让人把穆蓉和城儿接来京城?还有就是…来年春天,大哥又要领兵攻梁?” “朝堂的消息传的真是快。”柴昭放下茶盏道,“侯府那么大的宅子,把穆蓉母子接来让殷崇旭一家团圆,朕似乎没有做错?嘉邺关本就是殷崇旭和吴佐拿下的地方,再由这二人出马,也是情理之中…阿蘅?” 岳蘅垂下眼睑道:“明为团圆,实为质子,你做事总有深意,但却没有错。” “朕会善待殷家。”柴昭环抱住岳蘅道,“朕答应你,只要殷家对朕忠心不二,朕自当遵守诺言给尽殷家所有能给的荣耀。殷崇旭憨直,但你二哥殷崇诀…”柴昭轻轻抚弄着岳蘅的发髻顿了顿道,“心思颇深,不得不防。” 岳蘅眼前闪过殷崇诀黑眸灼灼的脸孔,贴着柴昭的心口没有接话。 “阿蘅知道吗?”柴昭继续道,“殷崇诀私自让人用铁水封了李重元牢笼的锁芯…李重元气死叔父谋朝篡位,朕是没打算再放他出来,但殷崇诀为让朕知他的忠心,竟狠心做的这么绝,实非常人所为!殷崇诀是个难得的人才…”柴昭抚摸着岳蘅平静不动的脊背道,“此人当以大用,但…却又不可用!稍有不慎,朕就是养虎为患,他日必会跌在他的手上。” “二哥他…”岳蘅才想抬头发声,身子却被柴昭轻柔的按住。 “你听朕说下去。”柴昭温和中带着不容分说的坚决,“朕不是卸磨杀驴的暴君,朕就算可以抹杀殷家堡危难中力挺朕和叔父的功劳…也不会忘记他们在乱世中庇护你和崔叔的情分。哪怕这份情义是殷坤对阿蘅的待价而沽,朕也会替阿蘅你念及着。只要殷家父子不重蹈李重元的覆辙,朕,绝不动殷家!” 岳蘅扣住柴昭的指尖,贴着自己的面颊道:“二哥有鸿鹄之志,你若是硬压制着不让他施展,也绝非好事。” “朕心里有数。”柴昭触着指尖的温柔道,“殷崇诀是大功臣,朕自有用他的地方。朕希望,若有一日非要动殷家…阿蘅不要多怪朕才好。” “你是我丈夫。”岳蘅凝视着柴昭的灰眸,“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和桐儿。我的心,也只会向着你一个人。” 柴昭宽慰的搂紧岳蘅,一如拥住了所有。 大寒那日,穆蓉带着儿子殷邺城到达徽城,与丈夫殷崇旭团聚。 城楼下,一身白裘的穆蓉遥望着出城接自己的殷崇旭,热泪滚滚落下,还未来得及滑到嘴边,已经冻做了冰珠,凝在了腮边。 皑皑的雪地里,穆蓉的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每走一步都要扭头看看身旁的殷崇旭,像是生怕他忽然消失一样。 “这是怎么了?”殷崇旭扶住穆蓉的肩笑道,“还是不认得我了?瞧你自己傻气的样子。”见穆蓉看着自己不说话,殷崇旭爱怜的掸去她肩上的雪花,温声道:“周国寒冷,你在绥城生活了那么久,怕是经不住冻吧。穿的还是单薄了些,府里给你置办了不少衣裳裘袄,回去你试试。” 穆蓉迎着刺骨的风雪道:“我何曾怕过什么?能和自己丈夫日日在一处,受冻捱冷也不要紧。我只要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就好。” 殷崇旭沉着稳健的迈着步子,指着长街尽头宏伟的大宅道:“看,那就是皇上赏赐的定国侯府。是不是你和爹想的那般气派?” “爹想你和你弟弟建功立业,我却从未想过。”穆蓉像是看不见眼前宏伟的宅子,“我只要你平安的守着我和城儿,一生一世。” 殷崇旭澄静的脸上如同满街的冰雪一样淡泊,将穆蓉又搂紧了些,点头道:“国之将定,你我一定可以平平安安,生生世世。” 一月后,上元灯节。 柴昭登基后的第一个上元灯节,又逢岳蘅二十岁生辰,特命人在宫中布下无数花灯,广邀群臣携家眷进宫赏灯,普天同庆。 御花园里,华彩绚烂,各种式样的花灯遍布,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就算岳蘅生在南方见多了各色的水灯花灯,也从未见过那么多奇灯汇聚。其余人更是瞠目结舌,惊赞不已。 穆蓉环视着犹如白昼一般的夜色,再想起岳蘅流落到殷家堡时的落魄模样,心里更是涌上酸意不是滋味,上前拉了拉殷崇旭的衣角,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想早些回去。 殷崇旭小声劝慰着穆蓉,忽见岳蘅和柴昭走近,赶忙拉过穆蓉朝这二人行礼,穆蓉心里虽是不情愿,可还是顺从的屈了屈膝盖,挤出丝丝笑容来。 “大哥大嫂还记得绥城的上元灯节么?”岳蘅指着最亮的那盏龙灯笑道,“那时候我只觉得,绥城的灯会比沧州还要热闹许多,阿蘅跟在你们后头,眼睛都看直了。” “时过境迁。”穆蓉淡淡道,“今夜的灯火,比那时的绥城亮上十倍不止,皇上对娘娘用心颇深,让人艳羡。” 岳蘅熟知穆蓉的性子如此,亲厚道:“大嫂来徽城也有月余了,可还住的习惯?熬过冬天就会好上许多,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穆蓉幽幽打断岳蘅道,“崇旭又要领命去攻梁,偌大的定国候府只有我和城儿母子,与冬日的凄冷,也差不多吧。” “穆蓉!”殷崇旭不悦的扯了扯妻子的衣襟,“皇上皇后在此,你怎么能这样说话?还不快向皇上皇后赔罪!” “大哥。”岳蘅劝道,“大嫂性子直率,一贯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不打紧。” 柴昭笃定的看着殷崇旭有些忧虑的眸子,低声道:“定国侯妻儿在侧,对后头的攻梁之路可是也顾虑重重?” “末将不敢!”殷崇旭赶忙急道,“能受皇上如此大任,是末将之幸事才对。” 穆蓉还欲说些什么,皇宫深处的天际骤然冲上绚丽夺目的烟火,烟火呼啸着如箭一般划过夜空,美轮美奂,惊叹声此起彼伏。 ——“好美的烟火!”岳蘅仰起头惊喜道。 柴昭自若的揽过岳蘅的肩头,望着天空一浪接一浪的绚烂,轻笑着道:“愿朕的阿蘅,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往后每一年的生辰,都有朕在你身边。” 穆蓉咬唇看着沉默的殷崇旭,不甘的转身离开。 ——“世间怕是不会有人像皇上对皇后这样好了。” 一个婀娜的身影悄悄闪到角落里的殷崇诀身边,殷崇诀才一抬眼,就看见一支风车滴溜溜的转动着递到自己身边,风车后,是一张明媚艳丽的脸。 “忠义候的东西。”苏星竹笑盈盈道,“星竹可替你记着了,别人的东西可不能落在我手里。” 殷崇诀没有伸手去接,注视着一旁的花灯道:“苏姑娘真是有心,皇上邀请的上元灯会,你还记着多日前的这个风车?本侯爷倒是早已经忘到脑后了。” 苏星竹见殷崇诀不接自己手里的风车,倒也不觉得尴尬,悠悠晃动着凑近自己的俏脸,踱近殷崇诀道:“皇上才是真正的有心,星竹我自幼长在京城,徽城如此繁华,也不见有过这样的灯会,竟还有烟花给皇后祝贺生辰。皇上为了哄皇后高兴,真是费尽心思呐。” “皇后与皇上曾经同生共死,这份情意你不会懂。”殷崇诀冷冷道,“苏姑娘看着高兴就好,切勿随意揣摩什么心思。” “星竹只是羡慕。”苏星竹露出憧憬之色,“也不知道这世上,会不会有男人如此待我…” 第182节 殷崇诀警觉打量着这个楚楚一笑百媚生的苏家女儿,淡淡一笑道:“怕是不会有了。普天之下能做到这般的也只有咱们的皇上,皇上眼中心里只有皇后一个人…苏姑娘…还是别再多想才好。” 苏星竹美目流转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无人,又朝殷崇诀靠近了些,喏声道:“星竹听爹说,忠义候擅自让人用铁水封了李重元牢笼的锁芯,惹的皇上有些不高兴呢。” “皇上没有不高兴。”殷崇诀不满道,“外头都是这样以讹传讹的吗?” “啧啧啧…”苏星竹捂嘴笑道,“自打我在太尉府第一次见到忠义候,就知道你绝非池中之物,果不其然,你舍命拿下雍城居功至伟,证明我苏星竹的眼光没有错。只是…”苏星竹低低叹了声道,“雍城一战之后,就难以见到忠义候浴血沙场的功绩,下月的攻梁人选里,也是没有你的身影,实在是可惜。” “攻梁主帅是我大哥。”殷崇诀镇定道,“都是姓殷的功劳,我留在京师,也是好事。” “你真这么想?”苏星竹追问道,“忠义候鸿鹄志远,怎甘困于池底不能翻跃!我看人,从不会错的。就像我一早会料定…”苏星竹诡异一笑道,“李重元成不了事。” “他是咎由自取。”殷崇诀厉声道,“皇上天命所归不可逆,逆者,必亡!” “伴君如伴虎,星竹可是替忠义候您捏把汗呢。”苏星竹凝视着殷崇诀俊美的面庞道,“皇上封你大哥为定国候,定国定国,用意便是依仗你大哥平定天下;忠义候的忠义二字,用意更是再明显不过。” 苏星竹压低声音道,“皇上对你的期盼——不为开疆辟土,只为,忠心,义气尔尔。其中玄机…”苏星竹瞥了瞥不远处柴昭身旁笑颜如花的岳蘅,轻轻道,“其中玄机,就是皇后娘娘。” 第133章 言不由衷 </br> 苏星竹压低声音道,“皇上对你的期盼——不为开疆辟土,只为,忠心,义气尔尔。其中玄机…”苏星竹瞥了瞥不远处柴昭身旁笑颜如花的岳蘅,轻轻道,“其中玄机,就是皇后娘娘。” 殷崇诀镇定的黑眸微微一动,垂下眼睑道:“本侯不明白你的意思。” “忠义候聪明绝顶,怎么会不明白?”苏星竹咯咯笑道,“年少情意珍贵,一时半会儿也是难以放下,星竹懂,皇上…想必也懂吧…” “本侯与皇后不过是昔日的兄妹之情,如今皇后千金之躯,这份兄妹情义本侯都甚少再提起,你如此问来,居心叵测!”殷崇诀指着苏星竹怒道,“速速在本侯眼前消失,我便当你今日的话没有说过!若是传到皇上耳边…” “若是真传到皇上耳边。”苏星竹带着轻松的笑意打断殷崇诀道,“忠义候猜一猜,是星竹倒霉,还是你吃的亏更大?” ——“你!”殷崇诀满腹怒火,却又对眼中这个女人无可奈何。 “星竹惜才。”苏星竹美目紧盯着殷崇诀道,“也是不舍见忠义候就此蛰伏,你若是要想重得皇上信赖重用,首先要做的就是…”苏星竹垂眉笑道,“早日娶妻成家,让皇上信你对皇后再无昔日难忘的情分。我这话你定是不爱听的,但确是肺腑之言,中用之策。” 殷崇旭别着手转过身去,望着天上转瞬即逝的烟花沉默无言。 “得不到,就越想要。”苏星竹顺着殷崇诀的目光看着灿烂的夜空,“要想得到自己欲求不得的东西,就得先舍弃一些。殷家的二少爷是人中之龙,其中道理,你懂,却不愿去做。” “别说了。”殷崇诀手心握拳喝止住还要说下去的苏星竹,“本侯爷心里有数,不劳苏姑娘费心。” 苏星竹抿嘴一笑,固执的将自己手里的风车又递近殷崇诀,糯声道:“忠义候,你的东西,还要不要收回去?到底是星竹捡来的东西,就这样随意留着…怕是不好吧?” 殷崇诀意味深长的看着苏星竹含义叵测的眸子,顺着她高高昂起的美艳脸庞滑至玉颈,又缓缓定在了她手上攥住的那支风车上。 寒风袭来,风车迎着寒风微微的打着转儿,殷崇诀久久注视着惑人的圆弧,黑眸隐隐有些纠结之色。 沉默片刻,殷崇诀对视着苏星竹的眼睛道:“既然被苏姑娘捡了去,这支风车,就当是本侯送给苏姑娘的礼物。你,留着便是了。” 苏星竹眉梢泛起得逞的喜色,含笑低头道:“那星竹就不再和忠义侯客气,定是会好好爱惜你赠予的东西,如同珍宝。” 戌时已过,宫里赏灯的臣子也渐渐离宫散去。走出宫门再拐了几个弯,长街的青石板路上,就只剩殷家兄弟一众侯府的人。 穆蓉裹着裘袄坐在马车里,殷家兄弟骑在前头的马上,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在寂静的长街回荡不绝。 兄弟二人一路无言,殷崇诀几欲开口又踌躇的咽下,回望阑珊闪烁的宫门,低低的叹了声。 “今夜过节,又是阿蘅的生辰,好端端的怎么叹起气来?”殷崇旭开口道,看了看殷崇诀心事重重的脸,收回眼神道,“崇诀,你是不是有话要对大哥说?” 殷崇诀呼吸着冰冷的气息,望着不见尽头的长街道:“我记得大哥与我说过…你和爹,都希望我早些娶妻成家?” 殷崇旭眉间微动,夹着马肚没有应话。 殷崇诀熠熠的黑目在暗夜里亮如寒星,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虽然是轻轻柔柔的,但却像是想了很久果决出口一般,见殷崇旭像是没有听见,又轻唤了声:“大哥。” ——“你说。”殷崇旭沉稳道,“大哥在听。” “心中所爱既失…”殷崇诀徜徉道,“身边那个人是谁,都不重要了吧。” “那个人,得是真心待你,能与你扶持一生。”殷崇旭转身看了看穆蓉坐着的马车,低声道,“虽非至爱,却能相守。亲情到了深处,便也是割舍不去的情爱了吧。” 殷崇诀自嘲的低下头看着马儿踏出的步子,轻声道:“大哥,你可有爱慕过绥城哪家的姑娘?你我亲兄弟,大哥自幼被穆蓉缠爱着,我这个做弟弟的,倒还不知道大哥心里可曾有过谁?你悄悄与我说,我绝不会告诉…”殷崇诀扭头一笑道,“绝不会告诉大嫂的。” 殷崇旭澄定自若的看着不远处自家的侯府宅子,身姿不改道:“大哥没有爱慕过哪家的姑娘,大哥自小就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崇诀,你也是个大人了,不论你做什么决定,都要记着,你身后是整个殷家堡。” 殷崇诀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与爹总能想到一处去,我挑中的人,爹不会反对。” “你看中了哪家的姑娘?”殷崇旭神情僵在了脸上,脑中回忆着灯会上一个个贵女,“总不会是…她?”殷崇旭侧身逼视着弟弟,“你和苏星竹在僻静处聊了许久,莫不是…她?” 殷崇诀踢了踢马肚,随意一笑道:“大哥想的也太远了,徽城贵女哪个不想嫁给我忠义侯?且行且看吧,你弟弟我生性潇洒惯了,可还不想那么早婚娶,走了。” 殷崇旭见殷崇诀窜到了自己前头,低叹了声跟着他缓慢的走着。 半月后,柴昭封殷崇旭为都统,钦赐领兵虎符,吴佐为副都统,率十万大军攻梁。 出征那日,柴昭亲自送大军到徽城外数里之远,马背上的殷崇旭回首道:“皇上,末将定当不负您重托,待末将回朝之日,就是皇上一统天下之时!” 柴昭遥望绵延数十里的柴家军士,心底也是波澜壮阔,冲殷崇旭微微颔首,不再相送。见军士们越行越远,云修挑着眉毛道:“皇上能征善战,这回怎么不御驾亲征?新帝亲征,柴家军士气更是会高涨万分,纪冥那个卑鄙小人,更是会吓得连觉都睡不好吧。” “御驾亲征?”柴昭瞥了眼云修,“朕倒是也想亲自为阿蘅报血海深仇…可朕答应了阿蘅,不会再亲自领兵,既然答应,便是要做到。” “皇后为何要您答应她这个?”云修不解道。 “淮河边那一箭,该是吓到她了。”柴昭笑道,“死里逃生的运数,也不是次次都有。阿蘅经此一劫,连月子都没有做好,朕每每想起都是心疼不已。既然她不想朕再浴血沙场,那便由了她的心意,朕也想好好陪着她和桐儿。桐儿一天比一天可爱,不知道多有趣。” 云修又道:“我虽不如皇上识人,可吴佐虽有忠心,本事却是平平,他跟着殷崇旭…” 柴昭扬起嘴角道:“定国侯府还有妻儿日夜翘首盼着,殷崇旭定是会殚精竭力早日攻下梁都凯旋。云修,你说是不是?” 第183节 云修会意的张大嘴,不住的点头道:“皇上英明!怪不得如此急着把穆蓉母子接来徽城…原来如此。” 柴昭成竹在胸的调转马身,心中惦念岳蘅,“驾”的一声往徽城驰骋而去。 定国侯府 穆蓉轻摇着城儿的床篮,口中哼着曲子,忽的听到屋外渐近的脚步声,止住曲调道:“你不去城外送送你大哥,怎么有兴致来瞧大嫂和你侄儿了?” 殷崇诀径直走进城儿,凝视着他熟睡的小脸想伸手去碰碰,还未触到就被穆蓉的手冷冷挡开,“你侄儿才刚刚睡着,可别又被你惹的哭闹起来,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殷崇诀轻轻撇开穆蓉的手,粗糙的手心爱怜的轻抚着那张粉嫩的脸蛋,低声道:“殷家的孩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城儿瞧着,不就是大哥的影子么?难怪大哥日益疼你,临行前还再三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们母子。” “府里那么多下人,宫里还有皇上皇后惦记,就不劳小叔费心了。”穆蓉扭过身子不去看殷崇诀,“我这个做大嫂的还是难得见崇诀你如此清闲,还记得在绥城的时候,你日日围着你爹打转,深得你爹的欢心;后来皇上一众到了殷家堡,你更是筹谋打算了许多…怎么天下就要平定之时,崇诀反倒是没了大战拳脚的机会,天天在府里晃荡着,倒成了个闲人了?” “大嫂。”殷崇诀脸上也不见恼火,平静自若道,“大哥此番攻梁,你觉得,有几成把握?” 穆蓉微微愣住,随即道:“崇旭胸有大略,必能凯旋荣归!怎么,你不想你大哥得胜归来?” “殷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怎么会不想大哥好!”殷崇诀蹙眉道,“大嫂带着城儿来徽城,临行之前,爹可有嘱咐过你什么?” 穆蓉大眼顿住,垂眼想了想道:“爹是与我说过几句,爹说…到了徽城,一切都要小心为上,凡是…凡是…”穆蓉忽的看向神色镇定的殷崇诀,颤着低声道,“凡是照你说的去做…” 殷崇诀嘴角透出丝丝笑意,收回抚着殷邺城的手别在了身后,转身望着院外道:“爹还是这样老辣通透,他送走你们母子时,就料到了今天的局面。” “什么局面!?”穆蓉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敢去想,“爹要你做什么?” “爹早早预料到。”殷崇诀道,“皇上看似好心接定国侯妻儿入京,名为让功臣一家团聚,实则…扣为质子,攻梁也只会由殷家一人去,还有一子…便是和你们母子一样,寸步难行。” ——“质子!”穆蓉惊慌的看向城儿,随即又平复着心绪强作镇定道,“崇旭对皇上对大周忠心耿耿,你口中的质子,做与不做能有什么分别?崇旭没有异心,我和城儿在徽城府里也是好得很,用不着忧烦什么。你自幼惯会唬人,我可从不吃你那一套。” 殷崇诀微微一笑转身看向穆蓉对自己满是不屑的脸,竖起指尖贴近自己的唇边,压低声音道:“很多事我从不想与你说,谁让你我自小就合不来呢。可你是殷家的媳妇,又生了殷家的长孙,我再不喜欢你,也不能抛下你们母子。” 见穆蓉的脸色愈发慌乱,殷崇诀只觉得有些得逞的好笑,“大哥没有异心不假,但爹和我…从一开始,就早已经为殷家做下了打算!” 第134章 心火 殷崇诀微微一笑转身看向穆蓉对自己满是不屑的脸,竖起指尖贴近自己的唇边,压低声音道:“很多事我从不想与你说,谁让你我自小就合不来呢。可你是殷家的媳妇,又生了殷家的长孙,我再不喜欢你,也不能抛下你们母子。” 见穆蓉的脸色愈发慌乱,殷崇诀只觉得有些得逞的好笑,“大哥没有异心不假,但爹和我…从一开始,就早已经为殷家做下了打算!” “你口中的打算,是什么?”穆蓉见殷崇诀故意不再说下去,急着追问道,“你快说!” 殷崇诀环顾着定国侯府奢华不输王府的恢弘,悠悠的背过身望向高墙外宫门的方向,眯起黑眸啧啧道:“若有机会,大嫂想不想越过宫墙…” “殷崇诀你好大的胆子!”穆蓉怒斥打断他道,“你刚刚每一个字,都足矣让自己落得李驸马的下场!” “李重元自不量力,拿什么去和柴昭斗?”殷崇诀不屑道,“柴家雄踞北方,盘根错节他拿什么驾驭柴家军?就算那夜他侥幸宫变成功,柴昭只要不死,大周还是柴家的,轮不到旁人觊觎。” “那你又是在谋算什么?”穆蓉狠狠瞪着殷崇诀道,“你要死,我不拦你,你别连累了殷家堡上下才好。” “大嫂惜命,我也怕死的。”殷崇诀愈发觉得穆蓉慌张的样子有趣,不紧不慢道,“北方不成,殷家便往南方去!与柴昭以绥城为界,划淮河而治,大嫂觉得如何?” “以绥城为界…”穆蓉颤着眸子道,“是你和你爹的意思?我爹…又知不知道?” “穆都尉怎么会不懂殷家?”殷崇诀笑道,“穆都尉不告诉大嫂,也是生怕你妇人之见误了殷家的大事。” “崇旭也是毫不知情…”穆蓉喃喃自语着,“你大哥带着数万大军攻梁,也是被你们父子蒙在鼓里…你们到底是如何打算…崇旭不能有事,不能有事的!” 殷崇诀脸上的笑容愈发自信,“梁国早已经不堪一击,大哥此行必能直捣梁都灭了梁国纪氏!到那时,大哥战功赫赫,又手持梁国的传国玉玺,号令半壁天下绝非不可能…柴昭远在徽城也只能鞭长莫及,半数不止的大军又被大哥带走…周国不战而自伤元气,柴昭也是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殷家坐拥南方。” ——“荒谬!”穆蓉冷笑了声,“你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嘴皮子惯会唬人自说。且不说我和城儿被扣在徽城,殷崇诀你如此珍爱你异于常人的性命,也甘愿为了你大哥的霸业,与我们母子一道被柴昭困死在这里?我可不信!你大哥重情,有我们三人在,他绝不会逾越半步,臣子就是臣子,你大哥绝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大嫂。”殷崇诀自若道,“你我几个手脚又没有被人捆住,为何出不去徽城?” “你手脚伶俐,功夫也好,自然是困不住你的。”穆蓉哼了一声,“我和城儿如何出的去?” “崇诀已经把一切告知大嫂,剩下的事…”殷崇诀故作玄虚道,“大嫂只需跟着我就好,到了该离开的时候,我们一定可以离开徽城。” 见殷崇诀就要起步离开,穆蓉想起了什么喊住他道:“我还是不懂。崇旭攻梁一身功劳,若真如你若言,殷家自立为王…他是长子大哥,你殷崇诀一个幼子,又能占到什么好处?” 殷崇诀顿住步子,扭头看着穆蓉轻轻一笑,低声道:“所以崇诀刚刚才问大嫂——想不想跃到那宫墙里头?阿蘅可以母仪天下,大嫂也未尝不可的。大哥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殷崇诀说着,黑眸有意无意的瞥了眼酣睡的侄儿殷邺城,“都是…殷家的福气。” 殷崇诀说完这几句转身离去,穆蓉目送着他英挺的背影正出着神,酣睡的儿子忽的哇一声哭喊了出来,穆蓉赶忙抱起儿子怜爱的低哄着,亲着城儿湿漉漉的小脸,心底泛起一股子难言的惊恐。 御书房 ——“殷崇旭和吴佐已经夺回了嘉邺关!”柴昭哈哈大笑道,“朕就知道,殷崇旭是有些本事的,才不过一月,就呈上这样的大礼给朕,有嘉邺关做跳板,直捣梁都两月内便可以实现。” 云修翻来覆去的看着捷报,捷报上大半字都不认识,可见柴昭喜笑颜开,心里也是高兴,放下捷报道:“天下分崩离析已经有百年不止,要是皇上这次可以一统天下,可就是千古一帝名垂青史了?哈哈,也算是有我的功劳,是不是?” “朕身边的人,个个都有功劳,云修的功劳啊,最大!”柴昭笑道,随即收起得胜的笑容,又道,“殷崇诀近日可有动静?与朝中哪些人走的略近?” 云修顿住脸上顽劣的得意,低声道:“照皇上的吩咐,两座侯府周围都有暗卫日夜盯着,并无异样。穆蓉母子足不出户,殷崇诀三五日才过去一趟见见侄儿,其余的…除了上朝,也就是在徽城随意闲晃,徽城内外的景致古迹都是看了不少,来往的朝臣,却是一个没有。” 云修说到此处,挠了挠头费解道:“我有些不明白,殷家得势,朝中诸人都应该忙不迭巴结殷崇诀才是,怎么…反倒是毫无往来?” 柴昭拾起狼毫笔不紧不慢的翻阅着案桌上的奏折,口中道:“朕说给你听。殷家得势,却仍是犹如悬崖攀行,前途看似光明,却仍是叵测。朝中一个个都是千年的狐狸,看的可是通透无比。谁都知道阿蘅在殷家堡的那几年,殷崇诀到了婚娶之年还是孑然一身,朝中定是有窃窃私语妄论他心中难忘旧爱。攥着这样的火药桶在身上,朝中的人就算有心和殷崇诀结交,也还是会观望一阵,不敢贸贸然适得其反。” “原来如此。”云修点头道,“皇上什么都看得出来,云修佩服!” “要是什么都看不出来,怎么坐得稳那张龙椅。”柴昭扬起唇角道,“不过朕倒是听说…每七日的徽城夜市…苏星竹都会与殷崇诀一道逛着,相谈甚欢…” 云修一拍大腿道:“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怪我只当苏星竹是个娇滴滴的女人,没有放在心上…” “这样的女人,有时候胜过男子十倍的厉害,你忘了沈泣月么?”柴昭放下狼毫笔道,“朕与叔父早有借机端去太尉府的意思。可惜…叔父动意之时,苏家暗中助柴家毒杀了初云公主南宫燕,而且还做的很是干净利落,叔父记着此功劳,这才暂缓了动太尉府的心思。朕虽想动,可朕登基不久,苏瑞荃三朝元老,要动,却不可以妄动,还得好好想想才是。苏家父女一贯小心机敏,苏星竹更是心比天高谋算颇深,她盯上年少得志的殷崇诀,朕也不觉得奇怪。” “皇上随便与我说几句,怎么我就像是住在井里头的人,什么都不懂!”云修羞恼道,“怪我难成大器,不能替皇上分忧。” 第184节 “谋术算计是天生的。”柴昭淡淡道,“云修天性纯真豁达,碰不了谋术,这是羡慕不来的好事。朕爱惜的,这是你的这片赤子之心。” 云修红着脸垂头不语,沉默片刻道:“皇上还要批折子…云修先退下…” ——“又去长乐宫?”柴昭挑眼看着云修红通通的俊脸,“朕听说,你一日都要去个三五趟,是长乐宫的茶点美味,还是那里的人让你牵肠挂肚?” “不是!”云修抽着鼻子急道,“不是…我…我…”云修吞吐着挤出话来,“我在长乐宫院子里种…种了样东西,和长公主打赌,定是能种活的。这不是怕输嘛…可得多去瞧瞧…输给了女人,可不是羞的很...” “这样…你什么时候盘弄起花花草草了?”柴昭悠悠看着云修,“难不成,种下的是一颗真心?” 云修有些听不懂柴昭的话音,手背贴近唇边尴尬的啃咬着,柴昭不发话,他也是不敢走出御书房。 “长公主昨日和朕提了句。”柴昭打破沉默道。 ——“说什么!?”云修脱口而出。 柴昭像是听不出云修的急躁,不急不缓道:“长公主说,先帝驾崩,驸马变节…一件件都是痛心的事,她深居宫中也是心灰意冷…” “那就赐长公主宫外一个大宅子,住到外头去…”云修忽觉失言,赶忙捂住嘴。 柴昭继续道:“朕也希望长公主可以忘记与李重元的过往,身边能有个忠心体贴的人陪着…” 云修眉间泛起喜意,唇边酝着浅浅的笑容,嘿嘿的哼了几声,腿脚还不自觉的往柴昭跟前近了几步,腰背也故意挺直了些。 “只可惜…”柴昭摇头轻叹了声,“长公主像是已经心如止水,对世间男子也是失望透顶。她与朕说…”柴昭瞧瞧瞥了眼神色有些僵住的云修,“她想搬去城外的清云庵…带发修行…” ——“不可以!”云修大喊道,“长公主怎么可以出家做尼姑!绝不可以啊皇上!” “朕都已经苦劝过…长公主的性子你知道…”柴昭还未说完,云修转身已经推开了御书房的门,一个跺脚直朝长乐宫奔去。柴昭看着他急冲冲的背影,垂眉一笑。 乾坤宫 岳蘅听柴昭说完,咯咯笑着直不起腰来:“你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模样,还能这么逗趣云修?他冒冒失失冲到长乐宫,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 柴昭一把搂过岳蘅,深藏笑意道:“朕也不全是逗他,婧儿前几日是与朕提过去清云庵静修的事,只不过被朕劝了劝,她便打消念头罢了。阿蘅忍心看云修日日饱受爱慕不得之苦?你我都希望婧儿身边还能有个靠得住的男人,纵观徽城上下,能让你我放心的,也唯有云修。” 一旁哄着柴桐的封碧儿眉心微动,嘟着嘴瞥了眼岳蘅道:“云修说他不会婚娶的,皇上皇后忘了?” 岳蘅忍俊不禁道,“那人若是愿意嫁,你看云修娶不娶?碧儿不用理他那样的人,不解风情无趣头顶,待碧儿长大些,阿蘅姐姐替你挑个最好的。” 封碧儿脸一红,抿嘴笑而不语。 长乐宫 ——“公主!公主!!”云修扯着嗓子疾奔进长乐宫,“公主!” 几个婢女一把拉住云修,急道:“云将军小声些,公主用了午膳才睡下,有什么事待公主醒了再说啊。” “等不了了!”云修扯出手,瞪着眼挨个儿看过几个婢女的脸,凶道:“难不成你们也甘愿一个个跟着公主去尼姑庵做姑子去?还不快让开!”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才一个走神就被云修挣脱开来,云修几步穿过院子,扫了眼自己种下月余的蔓陀花,见还有星星点点的残雪遮盖着,心中怅然若失。 ——“公主!”云修扶着窗沿朝屋里的柴婧低喊着,“你不要去清云庵做尼姑啊…云修…求你!” 第135章 山美人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才一个走神就被云修挣脱开来,云修几步穿过院子,扫了眼自己种下月余的蔓陀花,见还有星星点点的残雪遮盖着,心中怅然若失。 ——“公主!”云修扶着窗沿朝屋里的柴婧低喊着,“您不要去清云庵做尼姑啊…云修…求您!” 见屋里无人应答,云修顿时觉得有些沮丧,手指触向淹着的轩窗,可又没有勇气推开。云修倚着墙壁失落的滑在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嘴里怔怔道:“公主一定要去姑子,那我就去清云庵脚下的祈恩寺做和尚,也算是陪着公主一道…” ——“你做和尚没有拦着你,谁要去做姑子了?” 轩窗被里头的柴婧一把推开,窗沿边差点撞到下头坐着的云修,云修蹭的跳起身子,不敢相信道:“公主不去做姑子?刚刚…刚刚皇上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不去就好,不去就好…” 柴婧打量着云修因乍悲乍喜的傻气模样,杏眼缓缓垂下道:“你急冲冲过来,就是为了这事?本宫与你说,带发修行一事已经被皇上劝回,本宫也不会再和皇上提起,本宫这一世只会留在长乐宫里,仅此尔尔。云修…你走吧。” “不走。”云修一屁股又忿忿的坐了下来,“我有东西落在长乐宫,是不会走的。” 柴婧看向云修种着的蔓陀,残雪点点哪里有半分开发芽冒枝的迹象,在看云修倔强的孩子气,柴婧轻轻叹了声道:“蔓陀花初夏便是花季,既然你这么坚持,本宫就再许你进出长乐宫两月,夏天一到,蔓陀能否长成就是定数,云修也没有借口再来长乐宫…如何?” ——“两月!?”云修喘着气支起身子,忽的翻过身直直盯着面容淡漠的柴婧道,“公主此话当真?若蔓陀开出花来,又如何?” 柴婧背过身不去看云修炽热纯真的眸子,低声道:“本宫从未见过什么蔓陀花。要真能开出花,就看传说中最美的蔓陀花,能不能让本宫动容吧…” “一定!”云修斩钉截铁道,“公主信我!” 话音才落下,轩窗已经被柴婧关上,狭小的缝隙里,云修看见柴婧沉默的走近床榻,侧身搂住柔软的被褥,像是睡下,又像是避着窗外的他。 云修走向种着蔓陀的院落,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的拭去上头掩着的残雪,凝视着毫无动静的黑色泥土,垂下有些失望的眼睑。 见云修落寞,几个婢女怯怯走近,蹲在地上托着腮道:“都是五月了,徽城还是残雪难融,花啊草的都是没个动静…云将军,奴婢几个都会天天替您照应着此处,定是会好好打理的。” 云修露出些许感激之色,手指拨弄着有些干硬的泥土,轻声道:“多谢几位姑娘。我千里迢迢能把蔓陀花籽带回来,就信它一定可以生根发芽!” 云修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怀抱长剑澄定的踱出长乐宫,回望紧闭的轩窗屋门,嘴角轻悠一笑。 梁都 兵临梁都城下比殷崇旭和吴佐预料的时日都要快上许多,谁也不曾想过,嘉邺关又失让梁*心大动,后头的城池降的降倒的倒,本以为还需两月才能打到梁都,不过一月,殷崇旭已经看见了面前巍峨古老的梁都城,在暮色里强撑着最后的荣耀。 “天下一统,就看此战了。”吴佐擦拭着手里的银枪道。 殷崇旭身披金甲,暗黑色的斗篷掩住了他刚毅英武的面庞,那一双眼睛比起初出绥城殷家堡时也是更加果决,言谈举止间也满是大将气魄,让三军将士威慑折服。殷崇旭挥开斗篷,冷静道:“今夜大军好好休整一番,明日…攻梁都!” “兵贵神速。”吴佐疑虑道,“大军士气高涨,何不今夜就战?” 殷崇旭转身看向说话的吴佐,只是一个淡淡的眼神,吴佐忽然觉得有些慌乱无措,低下头道:“属下只是一说,并无质疑都统的意思…” 第185节 “梁国纪氏气数已尽,不差也一夜半日的工夫。”殷崇旭低缓道,“纪冥罪孽深重,自打我们出兵以来定是日日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我就是要见他这样!”殷崇旭目露厌恶之色,“大周将士围住梁都,今夜的纪冥,怕是更难将息了吧…这苟延残喘的一夜,只会让梁*士更加绝望,明日攻城,定是不堪一击!” 后头的将领听殷崇旭所言,相互对视着不住点头,吴佐细细想着也是觉得有些道理,恭敬道:“属下蠢钝,殷都统说的极是。” 殷崇旭挥散众人,独自矗立在营帐外,遥望着单薄的梁都,眼前满是明日大战的壮烈景象。 ——“纪冥…”殷崇旭口中低声道,“谁又何曾想过,攻进梁都取你性命的,会是我殷崇旭?” 殷崇旭从怀里摸出岳蘅赠予他和穆蓉大婚的那块金锁片,抚摸着上头的“安乐”二字怎么也不舍放手,“纪冥,你攻入沧州害了阿蘅全家,岳家满门深仇,却是我替阿蘅得报,这份情义,阿蘅该感激我一生吧…” 殷崇旭瞥了眼城楼上警觉巡视的军士身影,嘴角幽幽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该谢谢你,若非是你,又怎么会有我殷崇旭的今天。”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殷崇旭微蹙眉头,将手里的金锁片塞回怀里贴身收好,别着手傲然望向不远处的梁都城楼。 ——“大少爷!” 身后来人是殷家堡的亲卫丁宁,也是殷崇旭的亲信,丁宁见殷崇旭没有应自己,又匆匆凑近几步,机敏的眸子环视了下四周,见无人看着,从袖口里摸出一封盖着殷家印鉴的信函递到殷崇旭手边,压低声音道:“大少爷,绥城堡主的密信,嘱咐说——阅后即焚!” “爹的信?”殷崇旭前后翻了翻,指尖摸向赤红的印鉴,心里泛起疑虑。 丁宁懂事的退后了半丈之远,殷崇旭拆开密信,掸开就着皎洁的月色细细看去——“吾儿崇旭,依照父命谨遵,入梁都之日,先取传国玉玺藏之;灭梁捷报,切勿即时送达徽城,切记押后再报!切记!切记!” 殷崇旭反复看了好几遍,每一字都深入脑中可以背下——“传国玉玺…灭梁捷报押后再报…切记…切记!” 殷崇旭抬头望着明月,刚刚还皎洁的月色已经藏入密云,暮色骤然黑暗,难见五指。殷崇旭手心揉紧信函,一个使力薄薄的纸片已经碎裂成沫,殷崇旭猛的挥洒开来,细密的纸屑向雪花一样随着夜风散到了各处。 丁宁见状,疾步走近殷崇旭,俯首道:“堡主有何吩咐?有什么是需要属下去做的?” “爹说…”殷崇旭欲言又止,眉心不住的颤动着,吞咽着喉咙走开几步道,“你先退下,让我一个人想想…好好想想…” 丁宁见刚刚还笃定沉稳的殷崇旭忽然有些错乱之色,心知殷坤的来信定是说了些什么,丁宁知趣的远远走开,留下殷崇旭独自锁眉不语。 ——“爹…”殷崇旭重重的喘着气,“你是要儿子做什么?做什么?扣住传国玉玺,秘而不报梁都大捷…这一条一条…都是大逆不道的死罪…爹要把殷家堡置于何地…爹究竟要崇旭怎么做!” 殷崇旭心口忽觉喘不上气的沉闷,掌心摸进怀里,触到的却是柴昭亲赐给自己的虎符。殷崇旭艰难的掏出虎符——这块满是暗纹雕花的黑色石头,那盘踞的纹路,像是泽天大殿满目的龙纹,又像是缠绕惑人的藤萝,乱了每一个人的心智。 殷崇诀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块虎符——那还是在岳蘅的手上… ——“大哥有所不知,执虎符者,可号令三军,若是主帅暂有不便,虎符所托之人也可行此号令。上下将领军士,是只认虎符不认人的。” 手掌心里的虎符似有千钧之重,凝视着的这块物件,像是有无尽的魔力一般,殷崇旭本不想再看,可它就这样稳稳的躺在自己手心里,自己只需紧紧握住,便是无人可以夺去。 ——“阿蘅从未见过…像大哥这样憨直的人。待家人待旁人都是一样的仁厚。” “阿蘅…”殷崇旭咬紧下唇,急促的从怀里又摸出那块深藏数载的金锁片,紧紧的攥在手心像是怕被人夺走,“阿蘅…大哥在你眼里,从来…永远…都不会改变。” 左右手的重量压坠着殷崇旭坚实的身体,像是要把这个男人拽进无底的深渊,碾踏致死。殷崇旭想甩开惑人的虎符,但那块魔力的石头仿佛黏在了自己手里,怎么甩也是甩不去;而左手紧攥的金锁片,早已经与自己的血肉长在了一处,殷崇旭,宁死也不愿放开! ——“大哥愿意种下半壁蔓陀,只求阿蘅再看我一眼。” “阿蘅,你如今安好的在皇上身边,大哥想见便可得见,如此已经是最大的幸事…大哥不应该欲求不满,再让你受心痛折磨…”殷崇旭缓缓松开握着虎符的手,将虎符安好的放回原处,凝视着被自己无数次爱惜摩挲的金锁片,释然道,“大哥不要江山,大哥只要你,安乐一生。” 殷崇旭正要转身回营,只见才离开的丁宁又急匆匆的朝自己跑来,面容有些惊慌焦虑。 ——“大少爷!”丁宁上气不接下气的疾步奔近殷崇旭,警觉的环顾着四周,喘息着道,“楚王纪冥…悄悄派来使者…邀大少爷…有要事…谋议!” 第136章 最冷一面 殷崇旭正要转身回营,只见才离开的丁宁又急匆匆的朝自己跑来,面容有些惊慌焦虑。 ——“大少爷!”丁宁上气不接下气的疾步奔近殷崇旭,警觉的环顾着四周,喘息着道,“楚王纪冥…悄悄派来使者…邀大少爷…有要事…谋议!” “纪冥的人…”殷崇旭面露紧张,“使者潜入我军营,可有旁人看见?” “没有。”丁宁肯定道,“纪冥的人行事谨慎,偷偷摸进殷家的人马里,并没有柴家军的人看见,大少爷放心。” 殷崇旭略微松了口气,剑眉挑起道:“纪冥派人见我做什么…丁宁,你说此人我到底该不该去见?” 丁宁追随殷崇旭多年,听他这样问自己,心里也是咯噔一下,犹豫着道:“大少爷…属下觉得,可以一见。梁国只剩一座孤城,纪冥手中还能有什么筹码?大少爷虽是可见也可以不见,但此刻看来,不如见上那人一面,咱们总不会亏上什么吧?” “我也想知道纪冥到了此时还能打什么主意。”殷崇旭点头道,“不论如何,天一亮,我大军就要攻下梁都,不过半夜的工夫,他还能使出什么法子护下梁都不成?走!” 殷家的人马行事严密小心,并未把使者留在殷崇旭的帅营,丁宁把殷崇旭带到僻静处的营帐,恭顺的替他掀开帐帘,营帐里,是一个着夜行衣的男子,尖脸狭眼,看着就是机敏厉害的模样,见殷崇旭走近,单膝直直跪地,“小人见过殷都统。” 殷崇旭也不应他,径直走到营帐当中的椅榻边,挥开衣襟淡然坐定,又不急不缓的给自己斟上半盏茶水,晃荡着悠悠道:“纪冥,派你来见本都统?” “正是。”来人起身道,“王爷料定的不错,殷都统定是会见小人的。” 殷崇旭垂眼冷淡道:“今时今日,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你回去告诉纪冥,他欠下的债也该还了,若他想保住梁都百姓不受损伤,还是该弃甲投降才对。本都统受皇上皇后所托,饶他一命怕是绝无可能,但…总还能成全他速死,保他一具全尸。” “梁国只剩孤城一座,绝无回击的可能。”来人见帐中只有殷崇旭和他的亲信,压低声音道,“梁都从外头看甚是平静,里头…”来人意味深长的瞥了眼梁都的方向,“已经暗涌迭起…殷都统,咱们皇上自知回天乏术,带着几个皇子已经自缢殉国了…” 殷崇旭微微愣住,“梁帝自缢了…那梁都里头…” “梁都皇亲只剩楚王殿下。”来人窃窃道,“王爷深知自己与柴昭岳蘅的大仇,所幸…领兵之人不是柴昭,殷都统这边,该是还有的谈!” “谈什么?”殷崇旭不屑道,“本都统胜券在握,纪冥凭什么觉得我会与他交易?他一切尽失,还有什么筹码?本都统累了,言尽于此,你回去吧。” “殷都统!”来人又上前一步,“您肯见小人,就是有的谈!” 来人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殷崇旭顺着看去,只见他腰间悬着一个锦囊,里头沉甸甸的放着一个偌大的物件,来人嗤嗤一笑,解下锦囊正要呈给殷崇旭,丁宁伸手挡住他道:“给我!” 来人也不坚持,含着笑意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丁宁,“有劳这位将军。” 丁宁捧着这压手心的物件,狐疑的拆开锦囊,手才摸进去,神色已经凝固在了脸上,“大少爷…这…” 殷崇旭紧盯着丁宁的手,命令道:“呈上来!” 第186节 丁宁捧起锦囊里装着的东西,殷崇旭才看一眼,后背就惊出一身冷汗,“纪冥这是什么意思!” ——“此乃梁国传国玉玺!”来人注视着殷崇旭有些惶恐的眼神,窥视着那汪深湖里藏着的悸动,冷静道,“携此玉玺,犹得梁国传位诏书,号令半壁江山。王爷已经无力和殷都统抗衡,但求保住性命尔尔。王爷愿意退居南方蛮夷之地隐居,今生不再踏足中原半步,这玉玺,就是王爷的诚意,还求殷都统收下!” 殷崇旭平复着心绪强作镇定道:“本都统要此物又有何用?灭梁之后,天下便是大周柴家的,有没有这方玉玺根本不重要。就算今日你带走它,明日我大军杀入梁都,本都统一样可以找到这方玉玺,带回徽城献给皇上。纪冥多此一举根本无用!” “殷都统。”那说客自信满满的模样让丁宁看着也是有些莫名的心慌,来人继续道,“梁国江山多是由殷家兄弟浴血拿下,真要拱手呈给柴昭,殷家堡…也是心甘情愿?周梁两国隔着淮河天险,又有绥城要地当做屏障,殷家惊世之才,大可治世平江山,殷都统手上有兵权,又有传国玉玺平定梁国民心,您承继半壁天下,世人也是无话可说!柴昭远在徽城鞭长莫及,殷都统,此等机会,几辈子都换不来一次。王爷愿拿半壁天下交换自己一命,这笔买卖…实在太值,太值!” “别说了!”殷崇旭心口一阵紧揪,怒斥道,“别说了!纪冥害死阿蘅一家,他一定要死!” “死与不死,都不过是在言语之间。”来人自若道,“殷都统说王爷死了,王爷就是死了,天大地大,王爷保证不会再活着出现。梁国富饶,国库丰盈,殷家治世还能派的上大用处…殷家兄弟就甘愿一辈子臣服柴家?小人今日得以见到威名远扬的殷都统,也是惊叹您青年英才不输柴昭,梁都大殿的龙椅予您不过一步之遥…殷都统,您再…好好想想?” 一旁听着的丁宁不时的偷窥着殷崇旭的反应,自己听的也是有些心动,见殷崇旭不做声,丁宁咳了声道:“东西留下,你…趁夜先回梁都吧。” “东西既然带来,小人就没打算再带回去。”来人笑了笑道,“主宰天下浮沉的机会…殷都统…” 来人扬了扬诡异的嘴角,披上斗篷隐入了无边的暗夜,营帐里只剩下殷崇旭和丁宁二人,守着死一般的沉静相视无言。 ——“大少爷…” “住嘴!”殷崇旭挥手喝止道,“什么都不要说!出去!今夜的事绝不可以泄露出去半分!” 丁宁吞咽着喉咙看着案桌上那方金灿灿的梁国玉玺,半张着嘴不再说话,又狠狠不舍的多看了几眼,这才一步一顿的艰难离开。 营帐里只剩殷崇旭一人,殷崇旭双手死死按住那方玉玺,挡住了自己迷茫不安的眼睛,他不敢看,也不想看,从他答应和弟弟殷崇诀追随柴昭,他心底所求,不过是一份安乐尔尔,如今安乐在即,可心,却再难安宁。 “大哥是阿蘅心里最仁厚憨直的人,大哥怎么可以做出让你失望心痛的事!”殷崇旭吱吱作响的指尖像是要深深的按进玉玺里,口中低沉的喃喃道,“臣子就是臣子,大哥自知撑不起半壁天下,大哥若真有半分气魄…就不会对你放手。” 殷崇旭一把挥开玉玺,玉玺摔下案桌滚出去老远,殷崇旭转过头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周国,徽城,皇宫 乾坤宫里,封碧儿和几个嬷嬷婢女逗着刚睡醒的柴桐,一旁的石桌上,摆好了几碟御膳房才送来的点心,翠*滴的香茗也已经漾出袅袅香气,像是等着什么人一般。 乾坤宫外,殷崇诀的步子缓慢而又笃定,从岳蘅宣他这个二哥进宫一叙,他已经猜到了岳蘅的用意。 ——“忠义候来了。”婢女凑近岳蘅耳边道,“此刻就宣进来?” “再不来茶都要凉了。”岳蘅看了眼热气散去的香茗,“让侯爷进来。” 殷崇诀迈过乾坤宫的门槛,环视着一派祥和之景,神色轻松闲淡,经过封碧儿抱着的柴桐,还顿下步子,指尖轻柔的碰了碰柴桐的脸蛋,挤了挤鼻子逗的柴桐咯咯笑出了声。 ——“侯爷要抱抱桐皇子么?”碧儿笑嘻嘻道,“桐皇子好像也很喜欢侯爷您呢。” 看着柴桐酷似柴昭的眼睛,殷崇诀收住手道:“不必了,桐皇子还太小,我粗手粗脚的可不能伤了皇子,待他再大些,本侯再抱一抱。” “皇上初为人父时也是战战兢兢不敢多抱桐儿,现在每日都抱着不舍得放手。”岳蘅含笑看着殷崇诀招呼道,“二哥怎么才来,过来坐。” ——“末将见过皇后娘娘。”殷崇诀俯首抱拳道。 “这里没有外人。二哥不用如此多礼。”岳蘅的眸子闪着清澈无忧的亮泽,“不过是想与哥哥叙一叙,你这么客气,倒是显得生分了。” 殷崇诀在岳蘅对面坐下,注视着石桌上备好的茶点,都是自己在绥城家中最爱吃的点心,心头猛然泛起酸涩,自嘲的摇了摇头。 岳蘅也没有让嬷嬷婢女们退下,一众人就在不远处闲定的说着话,甚是家常,倒真像是妹子约来哥哥叙旧,再无其他。 “皇后脸色红润,气色好得很,果然一切美满,什么都是好的。”殷崇诀拾起一块红豆酥凑近嘴边,咬下一口缓慢的咀嚼着道。 “事事称心如意,等大哥凯旋,更是人人如意,二哥,你说是不是?”岳蘅替殷崇诀斟上茶水推到他手边,“二哥喝茶。” 殷崇诀没有执起茶盏,黑目望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岳蘅,放下咬了一口的红豆酥道:“几年过去,口味也不似以往,在绥城时最喜欢吃这一口红豆酥,这会子吃来,却觉得有些甜腻了。还望皇后不要见怪。” “也许是在徽城的日子过得美,二哥心里舒坦,吃什么都觉得甜吧。”岳蘅唇角翘起,腮边蕴起浅浅的梨涡,“口味变了也不奇怪,二哥喜欢吃什么,下回做别的就是。” 殷崇诀端起茶盏抿了口,吸了口气道:“皇后要见我,并非只是为了这一口红豆酥吧…” 岳蘅盯着那剩下的红豆酥,温声道:“阿蘅听说,二哥这阵子和苏小姐…” 殷崇诀像是意料之中一般,指尖捻起石桌上掉落的酥屑随意的掸了掸,黑目掠过岳蘅低垂的眸子,淡淡道:“皇后问起末将的私事…末将惶恐。” “二哥。”岳蘅抬起眉眼,“阿蘅不知道二哥心里怎么想,苏家的女儿,碰不得。” “世间最好的那个女子,已经做了别人的妻子,得了天下最高的荣耀。”眼前的岳蘅隔着自己不过一臂距离,可在殷崇诀看来,俩人间却像是隔了一世那么长,“末将已经不是绥城不懂事的少年,凡是自有分寸,不劳皇后费心。” “一声兄妹之情,我不会忘。”岳蘅脆声道,“二哥已经贵为王侯,光耀殷家门楣,当年所想都已经一一实现,余下要做的就是保住殷家所有,二哥,阿蘅不会误你…” 听岳蘅的声音有些高起来,封碧儿禁不住扭头去看,几个年长懂事的嬷嬷赶忙拽过她,摇头使着眼色。 殷崇诀站起身,就算贵为皇后,岳蘅的眼睛还是和昔日在绥城时一样倔强,看着自己的眼神犹如一支利箭,洞穿一切,殷崇诀决绝的转过身子,低顺着声音道:“末将当然知道,皇后重情重义,数载兄妹之情也是念及颇深…末将和大哥不会只倚靠皇后护着,大哥替皇上开疆辟土,末将也当遵循臣子的规矩…皇后…无须再挂念。”殷崇诀走出几步,顿住步子又道,“皇后别再管末将叫二哥了…君臣有别,末将…担当不起。” ——“…二哥…”岳蘅的声音低的只有自己可以听见,殷崇诀目不斜视的果决离开,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第137章 金鎏弓 殷崇诀傲然的转过身子,低顺着声音道:“末将当然知道,皇后重情重义,数载兄妹之情也是念及颇深…末将和大哥不会只倚靠皇后护着,大哥替皇上开疆辟土,末将也当遵循臣子的规矩…皇后…无须再挂念。”殷崇诀走出几步,顿住步子又道,“皇后别再管末将叫二哥了…君臣有别,末将…担当不起。” ——“…二哥…”岳蘅的声音低的只有自己可以听见,殷崇诀目不斜视的果决离开,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殷崇诀在徽城的长街晃荡了许久,熙熙攘攘的街上满是赶集的百姓,叫卖声回荡在殷崇诀的耳边,恍惚间,他像是回到了三年前绥城,每天的这个时候,岳蘅总会提着竹篓在街边叫卖当天猎下的物件。起初的岳蘅也是羞怯的,犹豫半晌才唤出第一声,他躲在不远处的街角,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面颊绯红的少女,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就算岳蘅不愿意留在殷家堡,总还是在自己的眼前,自己走上几步就能拖起她的手,抚住她的手臂拉开弯弓,那一箭,已经射进自己的心口,再也…难以拔出。 街边石阶上,徽城外的猎女见天色已晚,拾掇着剩下的猎物准备归家,殷崇诀怔怔望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眼眶难以自制的泛起了痛楚的红色。 ——“忠义候想忘,却难以忘怀,明明情深,奈何缘浅,还是该早些释怀才对。” 初上的灯火里,熠熠生辉的星眸盈盈注视着殷崇诀有些不堪的脸孔,殷崇诀才一个出神,猎女已经背起竹篓欢快的朝城门方向小跑去,殷崇诀探视着那少女愈来愈远的背影,眼里溢出深深的憾意。 殷崇诀没有应与自己说话的苏星竹,自顾自顺着猎女的步子缓慢的踱行着,苏星竹浅笑着尾随在他的身后,踩着殷崇诀的脚印,唇角荡漾。 “这样很有趣么?”殷崇诀终于开口道。 第187节 “有趣!”苏星竹一个箭步迈到殷崇诀身旁,指着二人灯下的影子嬉笑道:“朝堂上下都说忠义候与苏小姐来往甚密…日久生情呢。你看,你我倒影叠叠,是不是亲密的很?” 殷崇诀冷冷扫视着地上的影子,低低的哼了声。 “爹也问起过我。”苏星竹自若道,“你刚刚从宫里出来,这会子皇后还不避嫌的召见你这位二哥…只怕,也是忧心我俩的事吧?” 见殷崇诀不搭理自己,苏星竹也不恼,继续轻松道:“让星竹猜一猜,皇后一定告诫你——苏家的女儿,碰不得!是不是…?” 殷崇诀心里微微愣住,可神色却是微毫不变。苏星竹窃窃一笑道:“啧啧啧,苏家立下的功劳也算是不小,而下更是如履薄冰甚是小心行事,君心难测,皇上皇后还是这般忌惮我们太尉府…真是…让星竹寒心痛心。” “游刃于三朝之上,也是你苏家的本事。”殷崇诀淡淡道,“苏小姐聪慧机敏,也不同于寻常的女子,若是男儿之身,必成大器。” “皇上和皇后都不会允许殷家和苏家结下姻亲。”苏星竹忽的直白道,“星竹一早便没有想高攀忠义候,忠义候的心在旁人身上,这样的男子,星竹也望而不得。” “你知道我与你没有可能立下婚约,还日日跟着我做什么?”殷崇诀惑人的眸子上下端详着苏星竹美艳的脸庞,“还是苏小姐实在是闲的很?” 苏星竹葱段般的白嫩手指轻轻拂过夜市摊贩刚刚摆出来的纸风车,嘴唇微张吹着幽幽的气息,风车略微轻转又顿在了那里。 苏星竹拾起纸风车递到了殷崇诀眼前,扬起笑意道:“风车静而不动,有什么意思?转动的越快,才越发有趣。”苏星竹骤然转过身望向宫门的方向,低声道,“那里的人,似乎一切已在囊中,却又好像…顷刻便会失去。” “本侯不明白苏小姐的意思。”殷崇诀挥开衣襟径直朝前走去。 苏星竹将手里的风车别到自己身后,冲着殷崇诀的背影低喊道:“你想离开徽城,是不是!” 殷崇诀急促而又笃定的步子突然定住,沉定的神情随着闪动的眸子微微颤动着。苏星竹见他停下脚步,隔着半丈远轻笑道:“你一人要出徽城并不难,你烦心的便是…那牵绊你的母子…如何脱身。弱母幼童,要设法出徽城实在太扎眼…若是我没有猜错…”苏星竹轻巧的迈开步子走进殷崇诀,凑上他的耳边呵气如兰轻声道:“忠义候此时想的不是如何带走你大嫂和侄儿,而是犹豫…未免拖累自己,是不是…干脆…留下他们母子。” 殷崇诀耳边如同一声霹雳,远山般悠远的眉头紧紧揪作一团,手心握紧强作镇定道:“胡言乱语!你一定是疯了!” “我可以助你们离开徽城。”苏星竹薄薄的柔唇轻咬着殷崇诀的耳垂,嘴里泛着甜腥的气味充斥着殷崇诀的鼻尖,“我可以帮你。” “你要什么?”殷崇诀身姿不动道。 苏星竹嘟着嘴装作深思,忽的咯咯笑道:“我要是说自己什么都不想要,你定是当我唬你。我便想一个告诉你,如何?”苏星竹攀附上殷崇诀的肩膀,腮帮轻轻蹭着道,“柴昭心里只有岳蘅,我恨这得尽一切的二人,世间哪能事事顺心如意,柴昭为了岳蘅可以永不正眼看我,那我就让他今生也得不到圆满!柴昭不是想一统天下么?我要让他偏偏不可得。” 苏星竹探头贴紧殷崇诀的鼻尖,红唇似要吻上,却又没有覆住他干燥的唇,苏星竹微微张唇道:“你殷崇诀,就是世间仅剩的那个人。李重元无用,纪冥也是气数将尽…只有你——殷崇诀。” ——“你当真什么都不想要?”殷崇诀没有推开苏星竹愈来愈靠近自己的酥软身子,冷冽的黑眸盯着她暧昧的双眼,“我不喜欢欠人情,你想要什么,说出来便是。” “殷崇诀不喜欢欠人人情,宁愿把深爱的女人完璧归给柴少主,也不愿求他成全自己。”苏星竹媚眼如丝道,“光凭此举,殷二少就定是可以成大事的人。柴昭在殷家堡欠下如此大的人情债,今日连本带利也该还给你们父子了。我苏星竹也偏偏要你记下我这份情意,终有一日…”苏星竹轻咬著殷崇诀的唇尖低喃道,“终有一日,我也要加倍的要回来。” 殷崇诀闲定一笑,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衫道:“那就暂且记着。你打算…如何让我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徽城?” 苏星竹抿嘴笑道:“男人果然都是急性子,你也是一样。皇上明里暗里让人看着两座侯府,你们几人看似进出自如,却是不能迈出徽城半步。苏家的太尉府虽不如早些年得势,总算,苏家父女的脑袋瓜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用…你先回去侯府,星竹必会在你大哥夺下梁都之时,让你们三人平平安安的离开徽城!” 殷崇诀不想去信她,却又像是被下了蛊一般。他凝视着苏星竹似笑非笑的美艳脸孔,没有答应,亦没有拒绝... 梁国都城 攻下梁都的日子正是惊蛰,周军冲破城门的时候,天边惊雷乍响,闷了半日的雨滴不绝的落下,击打着已经溃败四散的梁军,洗刷着大战喷涌的血水。 城下的殷崇旭高高昂起头颅,坚毅的眼里蓄满水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因激动溢出的泪花。 ——“都统您看!”身后的亲卫指着梁都城楼立下的苍鹰旗帜,“咱们已经拿下了梁都!拿下了梁都!!” 吴佐一把抹去满脸的雨水,大喊道:“梁国即灭,随我杀入梁都,取了纪冥的项上人头!” ——“杀啊!!!” 军士们前仆后继的冲进城门,殷崇诀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湿润的气息,身下的坐骑却没有迈开步子。亲信丁宁跟在他的身后,不时张望着迎风飘扬的苍鹰大旗,神色闪烁。 ——“随我进城。”殷崇旭低沉道,“纪冥欠阿蘅的东西,也该还了。” 空空荡荡的梁都大殿上,站立着一个束淡金色锦衣的男子,邪魅的桃花眼冷冷扫过逼近自己的一众周*士,眼中不见惊恐。 军士们听见身后殷崇旭坚实有力的步子,纷纷让出一条路来,手执兵器直指大殿上的纪冥,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夺了他的性命。 殷崇旭单薄的脚步声在大殿幽幽回荡着,见楚王纪冥两手空空,皱眉道:“那把金鎏弓,在何处?” ——“哈哈哈哈哈哈!”纪冥骇人的大笑声让殿上众人心头发颤,“殷崇旭,你好不容易杀到我梁都,问小王的头一句话,竟会是岳蘅的金鎏弓!?可笑,真是可笑!” “金鎏弓,在哪里!”殷崇旭步步走近笑的浑身战栗的纪冥。 纪冥止住狂笑,黑的幽亮的眼睛不怀好意的死死看着殷崇旭,低声嗤嗤道:“怪不得,怪不得见到小王给你的玉玺也不要…看来…要让殷崇旭心动,唯有呈上那把…金鎏弓?还是…金鎏弓的主人——沧州,岳蘅!” 大殿军士尽是殷崇旭绥城家中的亲卫,听纪冥所言,都是退后步子挪到殿外警惕的盯死纪冥,更多柴家军的人马并不得以见到殿中的这二人。吴佐踮起脚尖疑道:“梁帝已经自缢,尸首也已经找到,大殿里的,是楚王纪冥?” 丁宁沉着道:“不过垂死挣扎尔尔,都统临行前得皇上重托,可得讨回皇后的东西才是。” 吴佐知道丁宁所指,会意的点了点头,转身往皇宫别处而去。 大殿里。 “玉玺本都统自会献给皇上,金鎏弓是皇后的东西,本都统自然也要一并带回去。纪冥,你今日已经是必死,交出金鎏弓,我保你一具全尸。”殷崇旭拔出腰间的佩剑扔在纪冥的脚下,“本都统给你自行了断,也算是成全了楚王殉国之名。” 第138章 楚王之死 大殿里。 “玉玺本都统自会献给皇上,金鎏弓是皇后的东西,本都统自然也要一并带回去。纪冥,你今日已经是必死,交出金鎏弓,我保你一具全尸。”殷崇旭拔出腰间的佩剑扔在纪冥的脚下,“本都统给你自行了断,也算是成全了楚王殉国之名。” “小王从未见过想殷崇旭你这么蠢的人!”纪冥猛的转身直指身后的龙椅,“小王用尽半生也未曾坐的上那张龙椅,如今它就在你眼前,你竟也不为所动!” 殷崇旭看着纪冥惊愕的脸,淡定道:“人各有志,臣子怎可犯上,楚王也无须再苟延残喘,早些了断,对自己也是解脱。” 纪冥不甘道:“殷家兄弟绝非甘于人下的池中之物,小王不信,你无异心,你弟弟也没有!?” “此刻在你眼前的,只有我殷崇旭一人。”殷崇旭示意身后亲卫又递上一把宝剑,递到纪冥手边道,“楚王还是坚持…要我动手?” 第188节 纪冥粗喘着气,如一头发狂的野兽,拉下大殿墙上挂着的金蟒旗——一把金光熠熠的弓箭完好的悬挂在旗子后头。 ——“阿蘅的金鎏弓!!”殷崇旭失声喊出岳蘅的名字。 ——“阿蘅?阿蘅!”纪冥像是明白了什么,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口中的皇后,也是你心里藏着的阿蘅…怪不得你不被江山所惑…柴昭是料定你的心思,这才让你率重兵攻梁!柴昭心计颇深,又怎么会真的信你这个外人,他知道你心底有深藏的那个人,你定是…不会辜负她!殷崇旭…你被人算计成这样,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纪冥双手紧紧攥着金鎏弓,使尽力气大喝一声,金鎏弓纤细的弓身嘎吱一声被他扳做两截,狠狠摔在了地上。 亲卫们见殷崇旭有些怔住,手执锋利的兵器慢慢逼近已近疯癫胡言乱语的纪冥,纪冥也不躲闪,迎着越来越近的剑锋哈哈笑道:“小王真想问上天借上半载阳寿,小王实在是好奇,接下来的好戏,该如何开演…哈哈哈哈哈!” 纪冥的癫笑声戛然而止,心口被利剑急促的刺穿,纪冥顺着滴血的剑刃缓缓抬起头,握剑的殷崇旭面容抽搐的死死看着自己,纪冥双手握紧剑柄,呜咽道:“你信我…殷都统自以为深藏不露的心意,早已经被柴昭看透…他用你…是已经看透你…殷家前途凶险…不要…回…徽城…” 殷崇旭沉默的拔出剑刃,血肉的战栗声让人心惊,纪冥的心口喷涌出大股的血水,跌倒在地一命呜呼。 殷崇旭俯下身子,拾起地上的断做两截的金鎏弓,眉头紧蹙满是心疼。殷崇旭冷漠的瞥了眼纪冥的尸身,转身看下殿外围着的亲卫军士,高高举起金鎏弓振臂道:“梁国已灭!” ——“梁国已灭!梁国已灭!!”军士们欢呼雀跃的高喊着,“万岁!万岁!!” 吴佐听见大殿方向传来的阵阵欢呼,伸长了脖子朝那头望去,可这宫廷实在太深,他怎么望也望不见什么… 周国,徽城,定国侯府 穆蓉眼睛看似盯着襁褓里的城儿,却是不时的瞥向院子里站了许久的殷崇诀,这个小叔午时不到就来了这里,眼看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话也不与她这个大嫂说一句,像是等着什么一般。穆蓉几次话到嘴边想问一句,可还是憋忍回肚里。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天空传来云雀的叽叽喳喳声,殷崇诀眉心一动,挪着步子朝寻着云雀的踪影。 ——“徽城也有南方的云雀?”穆蓉嘀咕道,“真是奇了怪了。” 云雀像是看见了等着自己的人,扑着翅膀停在了殷崇诀的肩上,殷崇诀摸出早已经备下的松子塞进云雀嘴里,驾轻就熟的从云雀脚边的纸筒里摸出一卷密信。 屋里的穆蓉早已经看傻,赶忙把怀里的儿子放进摇床里,疾步出屋门道:“哪里来的信!?” “你是要大家伙儿一起死么!”殷崇诀头也不抬冷冷道,“大嫂再喊高些,传到宫里皇上耳边才好。” 穆蓉慌张的捂住嘴,头却忍不住的凑向殷崇诀手里的密信,低声颤着道:“是…爹的信?还是…崇旭?” “爹的信。”殷崇诀镇定的看过信笺上的每一字,揉紧手心嘴角溢出难掩的得意,“恭喜大嫂,大哥…就要踏进梁都了。” ——“这么快!”穆蓉不敢相信的瞪大眼,“之前皇上还说…” “人算不如天算,是老天也在帮殷家。”殷崇诀将揉做一团的密信抛进院里的小湖,信笺上幽黑的自己慢慢模糊,沉入湖底不见,“你我离开徽城,迫在眉睫!” “离开…”穆蓉看向屋里熟睡的儿子,“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离开?” “每夜子时”殷崇诀环顾侯府道,“都会有水车来各个府邸运走白日的杂物,今夜这一趟,是有人替咱们招呼过的…大嫂带着城儿悄悄躲在车里,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徽城。你我各自上车,在城外汇合,那人替咱们备好了车马,咱们趁夜往绥城去,待明日柴昭发现…也定是追不上了。” ——“水车!?”穆蓉惊道,“那如何走的了?且不说我和城儿愿不愿意,侯府里那么多赏赐…一时半会儿怎么带的走…” “大嫂!”殷崇诀厉声道,“性命攸关,你还想着性命以外的事?什么都无须带着,带着城儿就好!切勿妇人之见,断送了一切!” 穆蓉悻悻的闭上嘴,随即又面露忧色,“是何人替我们张罗的?若是不可靠…” “你不用管是什么人,眼下只有这个法子可以。大嫂足不出户,你知不知道自家门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母子——何人进出,置办过什么物件…不过半个时辰,就会悉数递到柴昭耳边…亏得爹早有筹谋,梁都就要拿下柴昭应该还不知情…你我赌的,也就是今夜了。”殷崇诀深吸了口气,再看穆蓉面色涨红满是忧乱,收起厉声道,“大嫂,你我怎么说也是一家人,若是丢了你们母子,我又该怎么跟爹和大哥交待?你信我这次,不会错。” 穆蓉大眼泛红像是要哭出来,忍着哭腔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姑且…求上天怜悯我们母子,一定要让我们平安见到崇旭才好。” 殷崇诀最后看了眼穆蓉,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徽城,皇宫,乾坤殿,戌时 柴昭批完折子,见乾坤殿的灯火还亮着,灰眸含笑示意婢女们不必通报,轻轻推开了屋门,见岳蘅托着腮小憩,抬起的脚小心无声的放下,才一落地,岳蘅已经噗嗤笑了出来。 “你装睡唬我呢?”柴昭几步走上前揽住岳蘅的肩。 “刚刚一会儿是困的很,才眯上眼你就来了。”岳蘅搂住柴昭的脖子笑盈盈道,“酒都替你温好了,等着你呢。” 柴昭看向屋边,暖炉上的酒壶已经温的恰到好处,冉冉的热气让整个屋子都是软软的酒香,沁人心脾,岳蘅执起酒壶,替柴昭斟了一盏,凑近深吸了口,醉人道:“闻着就馋人,你不喝,我可就下口了。” “你不准喝。”柴昭一把握起酒盏,凑近唇边抿了口,惬意道:“酒本就是难得的美酒,从阿蘅手里倒出来,更是美上加美。” 岳蘅哧哧笑着,双手托着腮目不转睛的看着小酌的丈夫,俏眼笑做月牙,分外动人。 柴昭悠悠饮尽,放下空了的酒盏,岳蘅伸手要替他再添些,酥手被柴昭温柔的拉住,岳蘅抬眼看着丈夫,触着他眼里的柔和,一时间有些恍惚。 ——“阿蘅,你替朕算一算,嘉邺关拿下后,直入梁都需要多久?”柴昭扣着岳蘅的指尖摩挲着问道。 岳蘅的笑容微微凝固在脸上,顿了顿道:“嘉邺关是梁国重城,要不是你我在淮河边遇险…从嘉邺关打到梁都…依我之见,一月也未尝不可能。” “阿蘅确实敢猜。”柴昭满意笑道,“朕…也觉得只需一个月尔尔。” “可之前你和大哥他们所说…”岳蘅顿悟道,“原来你…” 柴昭澄定道:“一月已过,若朕估料的不错…殷崇旭和吴佐已经兵临梁都城下…” “你并不全信大哥。”岳蘅试探着道,“所以才…” “朕信殷崇旭。”柴昭看着岳蘅的眼睛,“可朕并非信他和云修一样的赤子之心,朕信的…”柴昭握着岳蘅的手愈发用力,“是殷崇旭对阿蘅的情义。” 岳蘅晶亮的眸子没有避闪开柴昭,咬唇道:“你…知道…?” ——“竹箭上的蘅字…是殷崇旭刻的。” “你怎么会知道?”岳蘅睁大眼诧异不已,“难道是云修!死云修,口无遮拦什么都说…” “云修也知道?”柴昭哈哈笑道,“阿蘅倒是错怪他了,云修从未对朕提起过什么,不过朕得好好罚他,知情不报,罪过可不轻。” “你是何时看出来的?”岳蘅顾不得替云修求情,晃着柴昭的手急问道。 “真心实意,绝非嘴上说说而已。”柴昭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殷崇诀那样待你,竹箭上的蘅字要真是他亲手所刻,犟如朕的阿蘅,还会视若珍宝?除非那个刻字的人,把你当做吉光片羽,你才会用珍视,回报他待你的好处。” 第189节 岳蘅眼里噙着泪光,掐着柴昭的手心道:“无趣,什么都被你看出来!还有什么是你从来都没有发现的?” 柴昭装作想了想,皱着眉头道:“朕也想装作不知道许多,可你剔透如水,朕不想看,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岳蘅捶着柴昭的肩,羞恼道:“别说了别说了。” 柴昭低哑的笑出了声,晃了晃壶里的酒水,快意的几口饮尽,横抱起心爱的妻子往榻上而去… 子时 长街幽静,只有打更的更夫在徽城空空荡荡的街上打着呵欠晃荡着步子。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子时到…!” 忠义候府外,数个黑衣暗卫倚着树干,闪着精光的眸子警觉的环顾着四周,更夫像是见惯了这些人日夜轮着守在忠义候府外,略微瞥了眼也不觉得稀奇,敲着铜锣慢慢悠悠的走过这几人。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子时到!” 为首的暗卫揉了揉眼睛,眯眼道:“子时了,不过一会儿,水车就要来侯府,都给我打起精神,云将军今日还提醒咱们,这几日切记要格外当心两座侯府,尤其是…忠义候。” “都盯了月余了。”后头那人困倦道,“应该不会生出什么事来。” “不得懈怠!”首领打起精神道,“精神着点儿!” 话语间,水车咯吱咯吱的停在了忠义候府外,驾车的还是往日衣着褴褛的老人,满面皱纹沉默寡言,见水车来了,侯府的下人打开侧门,抬着白日里侯府的杂物运上了水车。 “要不要去看上一眼?”有人指着水车道,“今日那桶里的东西,看着有些沉呢。” “你去?”首领指着道,“天气愈发暖和,臭烘烘的东西不如你去瞧瞧?” “我?”说话那人缩起脖子,“夜夜都来的水车,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算了,算了…” 将大桶运上了水车,侯府的侧门重重关上,驾车的老人轻轻晃着手里的马缰,调转马身顺着长街又往其他府邸而去,经过那几个暗卫时还微微颔首。 咯吱咯吱的车轮声愈来愈远,荒瞭的暗夜又恢复了骇人的寂静。 城门处,守城的军士见是每夜出城的水车,略微看了看就示意打开城门,老人“驾”的一声不慌不忙的赶着前头的马匹,口中道:“多谢军爷,走嘞!” 木桶里藏着的殷崇诀,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这才惊觉自己贴身的中衣早已经湿透,黏在身上渗出大股后怕的冷意。 徽城外,五里。 马车的咯吱声慢悠悠的止住,有人敲了敲木桶,殷崇诀托起桶盖站立起身,大口大口贪婪的深吸着郊外的气息,强作坚挺的身子不住的发着抖。 ——“放心,没有人跟来。” 漆黑的夜色下,面前斗篷下那双媚人的星眸眼波流转,流连在殷崇诀冒着汗珠的俊脸上,似笑非笑。 “星竹也是在赌这一局,看来天意今夜站在殷二少这边。”苏星竹荡起笑意道,“总算是有惊无险,星竹提前恭贺殷家父子了。” 殷崇诀平稳着气看了看四周,见水车已经咯吱咯吱往远处驶去,驾车的老人头也不回。除此之外,便只剩自己和苏星竹二人,殷崇诀诧异道:“我大嫂和侄子呢?他们还没到?” 苏星竹勾起梨涡道:“时候不早了,殷二少该走了,往…南方去。” “穆蓉和城儿…”殷崇诀颤着声音走开几步,“他们还在徽城?!” 苏星竹看向徽城方向,淡淡道:“没有人去接他们母子,我本就只打算帮你一人。” 第139章 暗夜闪蝶 殷崇诀平稳着气看了看四周,见水车已经咯吱咯吱往远处驶去,驾车的老人头也不回。除此之外,便只剩自己和苏星竹二人,殷崇诀诧异道:“我大嫂和侄子呢?他们还没到?” 苏星竹勾起梨涡道:“时候不早了,殷二少该走了,往…南方去。” “穆蓉和城儿…”殷崇诀颤着声音走开几步,“他们还在徽城?!” 苏星竹看向徽城方向,淡淡道:“没有人去接他们母子,我本就只打算帮你一人。” “你!”殷崇诀怒指苏星竹道,“我带不走他们,如何回去见爹和大哥!城儿是殷家的骨血,爹也不会原谅我!” “殷堡主一定会原谅你的。”苏星竹含义不明的笑道,“你也一定会对我感激不尽,此生都惦记着我苏星竹的恩情。”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殷崇诀避开苏星竹叵测的眼神。 “你明白的。”苏星竹轻轻踱近殷崇诀的身前,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衣领,喏声道,“夜晚风大,殷二少可得当心身子。” 见殷崇诀面容抽搐,眼神满是惊恐,苏星竹拂过他微微耸动的肩膀,低声道:“徽城那对母子与你何干?殷二少已经尽力,他俩母弱子幼,带不走也是情理之中,没有人会怪你。” “南方生事,他俩必定凶多吉少!”殷崇诀颤声道,“柴昭绝不会放过他们母子…” “他俩死,又不是要了殷二少的性命,你慌什么?”苏星竹蹙眉道,“他俩若真被柴昭所杀…你大哥才会恨柴昭入骨,更下定拥兵自立的决心!殷崇旭优柔寡断,就算你和殷堡主齐力逼他,只怕他也是畏首畏尾不敢行事。可要是他妻儿皆亡于柴昭之手…”苏星竹讪讪笑道,“你说,他是不是必反大周,自立为皇!” 殷崇诀低喃着道:“你所言不错…可…穆蓉母子…” “你这也忧心那也不安,还要不要成事!”苏星竹厉声打断道,“若你不忍抛下你大嫂和侄儿,此刻就折返回徽城便是,我绝不拦你,只是这一次,你再也不要想出来!” 殷崇诀年轻的脸颊滑落下大颗大颗黄豆般的汗珠,指节也快要被自己拧碎,纠结良久,殷崇诀终于怒吼一声,扯下自己的衿带狠狠摔在了地上,不甘的紧闭双目,一拳打在了身后的枯木树干上,血迹斑斑。 苏星竹不语的看着这个终于爆发的男子,满意的垂下了眼睛。 “自古帝王之路哪一条不是血染而成。”苏星竹含笑道,“就算是柴昭,他通向泽天大殿的路上,也是踩过那么多人的尸首…穆蓉母子是你殷家的人,能成就你们兄弟的半壁天下,也算是死得其所…不会怪你的。” “不要再说了!”殷崇诀下唇被自己咬出血来,“不要再说了!” 苏星竹指向绥城方向道:“该做的,该帮的,我都已经悉数完成,剩下的…就看你们殷家能不能撑起梁国的半壁江山,与柴昭划淮河而治…若有一日你们能越过淮河…”苏星竹白皙的脸上蕴起兴奋的潮红,“那便是…最好不过。” 殷崇诀没有再应她,扯下树上的马缰,跳上苏星竹早已经替他备好的马匹,走出几步道:“我不会感激你,我只会记着你。驾!” 第190节 殷崇诀如一支箭脱弦而去,夜风扬起,衣阕飘飘,再无回头。 苏星竹傲娇的背过身子,折下一杆才冒起绿芽的嫩枝,哧哧笑道:“我就见不得你的如意,你如意顺遂我就不得安乐,你多事折磨,我才愈发痛快!柴昭,柴昭…既然你从未记得我,那就让我做你心尖上的蚂蚁,让你痛痒不得,寝食难安!几日后殷家兄弟拥兵自立…哈哈哈哈哈哈…”苏星竹笑的花枝乱颤,“一定是有趣极了,你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总该勃然大怒了吧!你身边无所不能的皇后,又能如何?一个是大哥,一个是二哥….哈哈哈哈哈哈….有趣,实在有趣!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呢….” 定国侯府里,穆蓉抱着儿子在后院等到天明,子夜时分,并没有水车如约来接他们母子,有那么一刻,穆蓉觉得有些轻松,她以为自己的小叔改变了主意,不再拿殷家满门的性命去赌那一把前程。她想抱着儿子回屋,可步子却又怎么也迈不开来,她心里泛起大股大股的寒意,她怕——她怕自己是被抛下的那个,怕来接自己的水车已经被半路截住,捉拿自己的军士就在前来的路上;她怕——她怕丈夫对自己浅浅的情意不敌山河所惑,她怕自己和年幼的儿子,终将成为殷家父子欲/念的祭品。 她怕——她怕一切的一切只是小叔殷崇诀的打算…抛下自己,也是… 旭日初上,第一缕阳光照射着后院台阶边已经睡去的穆蓉,穆蓉臂膀一松差点摔下怀里的儿子。她终于强撑着站了起来,望着刺目的日光,心里却如寒冰一般,满满的,都是绝望恐惧。 泽天大殿 殷崇诀不见踪影的消息让朝廷上下为之震惊,柴昭端坐在龙椅上,沉默的灰眸目光如炬,虽是无言,却让满朝文武大气都不敢喘,低着头心惊胆战。 暗卫首领跪倒在地,俯着身子一动不动,其余几人面如死灰,只得听天由命。 ——“所幸殷崇旭的妻儿还在定国候府!”太傅洛辛打破沉默道,“皇上…” 云修怒声道:“殷崇诀简直是禽兽不如!他大嫂和侄子,也可以抛在徽城置之不理!皇上若是一怒之下取了这二人的性命,他怕是连殷家的祖坟也进不去了吧!” “云将军。”太尉苏瑞荃咳了声道,“照老臣愚见,殷崇诀是故意将这二人留在徽城才是。皇上要是动这对母子,殷崇旭便与大周结下血海深仇,他手中有不下十万雄师…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那皇上就不动穆蓉母子。”云修不假思索道,“偏不让殷崇诀如意!” “云将军又错了。”苏瑞荃澄定道,“皇上要是什么都不做,仍是供养在侯府里…殷家父子又有何惧,大可率性而为。殷崇诀潜逃出城已经是异心昭告天下,他们殷家一门是没人能再回头了…皇上不杀殷家的媳妇孙子,又何以震慑乱臣贼子?”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云修急道,“那到底该如何去做!” 苏瑞荃不再做声,低头站立着如没有听见云修的问话。 洛辛吞咽着喉咙道:“云将军,这才是最最麻烦的事,接着这灼手的山芋…谁也是奈何不得。殷崇诀该是巴不得皇上处置了穆蓉母子才好…他大哥殷崇旭为人算是憨直可靠,就算之前还是踌躇不定,只要动了他的妻儿…他必是下定决心与皇上势同水火…杀与不杀…实在是…” “皇上…”云修跪地道,“给我人马,云修定是追到绥城,将殷家父子给您捆绑了来!” “十万人呐!”洛辛叹气道,“云将军就算有万夫莫当之勇,眼下我大周驻守的军士不过三五万人,精兵强将大多被殷崇旭带去攻梁…如何能敌殷家狡诈的父子兵!” “吴佐!”云修想起了什么大喝道,“皇上,吴佐还在军中…” “哎…”苏瑞荃故意重重叹了口气。 云修见柴昭眉头深锁不应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退后了一步怯怯道:“皇上…吴佐他…” 洛辛拉了拉云修的衣角,冲他使了个眼色道:“云将军…吴佐忠心不假,可这入了狼穴…吴将军能保住性命已是难得…要想挡住殷家父子的步子…怕是…难呐…” “莫不是吴佐他…”云修不敢再想,“也是危在旦夕…” 柴昭骤然起身,掌心重重按在了椅柄的龙首上,沙声果决道:“殷崇诀异心已起,殷家父子不可再留!朕,必诛之!” “皇上,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云修满面焦容的看着柴昭阴郁的脸试探道。 “殷崇诀此举,已经下定决定孤注一掷与朕为敌,还有何回转之说?”柴昭挥袖一一扫视过殿中众臣,“朕意已决,御驾亲征,诛杀殷家!”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坤殿 “二哥…竟会做出这样的事…”岳蘅脸色煞白的扶住桌角,“前两日我还见过他…他说自己会遵允臣子所为…二哥聪敏,他定然知道自己和穆蓉母子都是留在徽城的质子,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抛下穆蓉母子于不顾…” ——“你还管他叫二哥!”柴昭眼中满是阴霾,“殷崇诀的心够狠,朕虽是早已经料到他的谋算,却想不到他如此狠辣决断,一人替整个殷家做下决定。” 岳蘅咬着唇尖道:“穆蓉母子,还在侯府里?” “嗯。”柴昭低声应道,“重兵看守,再也出不去半步。”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俩?”岳蘅开口问道。 “如何处置?”柴昭忿忿的闭上眼,“你让朕如何处置!杀了这二人,世人都会骂朕是残害妇孺的暴君,殷家兄弟更是会以报仇之名举旗自立。旁人不会久议殷崇诀丧尽天良之举,只会看着有多少人死在朕的手上,必败的一步棋,朕不可以落了殷崇诀的套。” ——“可若是不动这二人…” “就算朕大怒之下要杀穆蓉母子,阿蘅也不会答应吧。”柴昭幽幽看向岳蘅,“殷崇诀留下的这步棋,朕如何按下一子都是输家,已经无路可走。” “你是想…”岳蘅一把拉住柴昭的手心。 “今日朝堂上朕已经做了决定。”柴昭一只手抚住岳蘅的手背,沉着道,“朕不会与殷家平分天下,朕要御驾亲征,征讨逆贼。” 岳蘅心一凉,“你答应过我…绝不会再亲自领兵…” “朕是答应过你。”柴昭凝视着岳蘅焦虑的眼睛,将她有些发冷的身子温柔的搂紧,“殷崇诀的手段朝中无人能御,朕唯有亲自领兵…” 岳蘅拉着柴昭的手越发用力,摇着头道:“殷崇诀手握重兵,又有不少梁国降军,在南方占尽天时地利…我还是觉得要从长计议,切勿乱了自己的阵脚…” “来不及了。”柴昭打断道,“殷家在梁国的根基一旦稳固,便是无懈可击,窃国者不可任之行事,朕心意已决,阿蘅无须再劝了。” “可是!”岳蘅还欲坚持,柴昭的手心已经捂住了她的唇。 “天命予朕,朕不会输。”柴昭坚定道,“只是朕不得不与你说,待朕见到了殷家兄弟…他们罪无可恕…谁也是保不住他俩的性命。到那天时,阿蘅…你不要怪朕。” 晶莹的泪花凝在了岳蘅的眼眶里,但却没有滑落下来。 梁国,梁都,皇宫。 偌大的皇宫里不见女眷宦官,只有周国一路疲惫的将士东倒西歪的各自歇息着,已近子时,喝酒畅饮的将领也悉数倒头睡去,残酒撒了一地。 殷崇旭缓慢的走过梁国皇宫每一处角落,梁宫有着不输周国皇宫的奢华,甚至比起周国来,更多了不少南方特有的精致摆设,观赏起来更是啧啧称叹,让人流连。丁宁跟在殷崇旭的身后,四处看着不住的赞道:“属下去皇宫的库房瞧了眼,梁国果然富饶,国库充盈应该远胜周国,若非这次皇上一鼓作气命令咱们继续攻梁,最多两三年休整,纪氏皇族必可重新崛起。” “皇上深谋远虑,他的决定一定是对的。”殷崇旭淡淡道。 “大少爷真的不再考虑纪冥生前所说?”丁宁小心翼翼的试探着,“纪冥已经死了,传国玉玺就在大少爷手上…是进是退…皆是反掌之间…” 第191节 “住嘴!”殷崇旭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再提及此事,决不轻饶!” “属下知错。”丁宁赶忙俯身道。 ——“原来都统和丁将军在这里!”吴佐笑哈哈的走近这二人,“梁宫真是够大,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你俩。” “吴将军找我有何事?”殷崇旭含笑道。 吴佐递上手里拟好的捷报道:“捷报已经写好,都统看上一眼便可以传回徽城皇上那里。天下一统的大事,可不能耽误了去。” 丁宁心头一紧,窃窃窥视着吴佐手里的捷报,退后了几步。 殷崇旭也没有接过,轻松笑道:“不必给我看了,你直接让人早些快马加鞭送回去就好。” 吴佐咧嘴一笑,掸了掸手里的捷报道:“殷都统是当之无愧的头等功劳,我吴佐跟了您一路,也是心服口服,皇上看到此捷报,待我们凯旋之日,对定国候府必定又是不尽的封赏,殷家封王,指日可待啊!” “那就借吴将军吉言了。”殷崇旭宽厚道。 吴佐转身走开,走出去几步又扭过头,满脸欢欣鼓舞。 子时刚过,几匹骏马冲进了深不见十指的黑夜,梁都北门守城的军士知道马背上的是往京师徽城去的信使,赶忙打开了城门。 骏马嘶鸣着冲出梁都,直往北方而去。 驰骋出去不过一里,骏马惨烈惊叫,前蹄被什么东西绊住一头栽倒在地,马背上的信使也被狠狠摔下马来,还来不及站起身,已经被数十名黑衣人团团围住,刀剑齐下,血染沙土。 几个黑衣人上前翻了翻信使的背囊,抽出里头的信笺走近为首的高大男子,男子扯下掩面的黑巾,露出下巴上的络腮胡须,那一双深眸让见者肃立不安。 ——“大少爷果然还是没有听得进堡主的话,才拿下梁都,就连夜递回捷报…堡主请看!” 第140章 白玉簪 几个黑衣人上前翻了翻信使的背囊,抽出里头的信笺走近为首的高大男子,男子扯下掩面的黑巾,露出下巴上的络腮胡须,那一双深眸让见者肃立不安。 ——“大少爷果然还是没有听得进堡主的话,才拿下梁都,就连夜递回捷报…堡主请看!” 殷坤伸手接过捷报,借着月色粗粗扫过一眼,几下撕做粉碎挥洒开来,低沉道:“崇旭这般的憨直优柔性子,实在难成大器,难成大器!” “也多亏堡主早已经料到如此,有堡主您在,才可成事。”又有人道。 殷坤捻着胡须斟酌着道:“眼下天时地利,只等崇诀带出穆蓉母子…人若再和,大事必成!” 周国,定国侯府外 “阿蘅姐姐。”碧儿拉了拉岳蘅的衣角怯怯道,“咱们就这么出来,皇上若是知道了…” “皇上不会阻止我来见穆蓉。”岳蘅一身昔日的黄衫,倾髻里斜斜戴着一支素色发簪,乍一看去与数年前一般的模样,岳蘅抬头看着定国侯府的匾额,低低的叹了声,“走了。” 偌大的定国候府外满是神色严峻的柴家亲卫,几个首领认得岳蘅,惊惶下正要跪地,岳蘅已经抬起手心摇了摇头,“几位将军不用惊惶,本宫…来见故人而已,不过说上几句话,不会让你们为难。” “娘娘…”为首那人面露难色,“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定国候府…” 岳蘅大眼轻轻挑起,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封碧儿叉着腰道:“皇后见故人一面,难不成皇上还会恼娘娘?” ——“娘娘请。”首领一个哆嗦赶忙道。 岳蘅迈进定国候府的门槛,侧身道:“穆蓉这两日怎么样?” ——“娘娘去见了…便知道了。” 院子里,几个嬷嬷听见外头的动静,都是吓得脸色骤白,生怕是拿下全府的军士到了,见两个女子缓缓走近,这才略微松了口气,按着彼此的手心相互宽慰着。 里屋孩童的哭啼声怎么也止不住,岳蘅听那哭声都带了沙哑,可也不见有人去哄,蹙眉冲几个守在屋外责问道:“小少爷都快哭坏了喉咙,怎么也不去瞧瞧,都是怎么做事的!” 几个嬷嬷都是跟着穆蓉从殷家堡来的,见走近的那人竟是岳蘅,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不住的磕着头喊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们也不忍心看小少爷哭成这样,只是…夫人不想见到旁人,都两日了,奴婢们一进去便被轰出来,夫人两日水米未进…跟痴傻了一般…谁也是劝不进去啊!” 岳蘅顿觉凄凉,摇着头轻轻推开屋门,昏昏暗暗的里屋里,穆蓉背对着自己倚在榻上,摇篮里的殷邺城就在手边,可那个哭喊的孩子却没有让她看上一眼。 岳蘅看着穆蓉戚戚的背影,竟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岳蘅缓缓走近殷邺城,伸出手想抱起他,手指还没来得及触到,穆蓉箭一般闪身抢过城儿,紧紧抱进怀里,愤恨的盯着岳蘅的脸道:“不要碰我的孩子!” ——“大嫂…” “不要喊我大嫂。”穆蓉愈发用力的抱住城儿,乌青的双眼昭显着这几日难捱的痛苦,凄声道,“你是要来夺走我的儿子,你滚!滚出去!” 封碧儿本还想训斥她几句,可话到嘴边还是不忍说出,走到门边掩上门,杏眼看着榻上这对母子,也是生出些许感伤来。 “没人会夺走你的儿子,没人会伤了你们母子俩。”岳蘅温声道,“我信你并不知情,殷崇诀心思慎密,定是瞒着你和大哥行事的。大嫂也是受了殷崇诀的连累,没有罪过。” “你错了。”穆蓉冷冷的看着岳蘅道,“殷崇诀告诉过我他的打算,他筹谋离开徽城,我也早已知情,只是我和城儿没有本事离开罢了。岳蘅,你我自小合不来,我无须你怜悯什么。” 穆蓉的傲气一如往昔,就算已经在别人的掌心里生死难测,眉间也不见平常女子的惊恐。岳蘅知道,穆蓉心里是惧怕死亡的,只是,她骨子里对自己的恨意,让她宁愿一死,也不会对自己屈膝示弱。 “大嫂一个女子,城儿还不满一岁,你俩能谋算出什么?”岳蘅仍是低声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皇上不会要了你们母子的性命…” “可笑!”穆蓉忽的打断道,“他不杀我们,不过是怕世人说他杀人妻儿,是个残害妇孺的暴君!他恨我丈夫和小叔入骨,怎么会不想杀了我和城儿泄愤?他不做,不代表他不想做。岳蘅,我不会记着你的好处,你走吧…我看着你,就觉得厌烦,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讨厌你,数载过去,这种感觉从来都没有变过。” ——“你!”门边的封碧儿忍不住蹦起身道,“没良心的东西,娘娘好心好意来瞧你,还生怕你们在侯府里被人照顾不周缺了物件,你没个好脸色也就算了,还蹬鼻子上脸凶我家娘娘。就该不管你俩才好!” 穆蓉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也凶上了自己,强忍的坚强骤然崩塌,眼睛一眨滚下大颗的泪水,呜呜的哭出了声。 封碧儿正准备摩拳擦掌再骂上几句,见穆蓉都哭上了,窘退到岳蘅身后慌道:“娘娘…她…” 岳蘅走近抽泣不止的穆蓉,双手抱过城儿,见着他凝结在脸上的泪痕也是心痛,悠悠晃着哄道:“城儿不哭,不哭了…” 穆蓉没有再夺过儿子,无力的靠在了冰冷的床沿上,眼圈红肿着满是绝望。 第192节 见城儿渐渐止住了哭啼,岳蘅把他小心的递到了封碧儿手上,轻轻坐在了穆蓉身旁,低声道:“殷崇诀怕是已经到了南边…丢下你们母子,我信绝不会是大哥的意思。” 穆蓉定格着无神的眸子,“崇旭不会扔下我们母子,绝对不会。他心里有我,我知道。” “殷坤和你爹积攒了数十年的力量,野心勃勃你此时应该有数,殷崇诀跟殷坤性子极像,他们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我并不觉得奇怪。”岳蘅顺着穆蓉的话道,“但大哥的性子你我都知道,大哥绝不会是背信弃义的人,他就算失去一切,也不想失去你们。” 穆蓉黯淡的眸子划过一丝亮色,哀声道:“自小是我缠着他,能嫁给他也是我求了几年的父亲才说成此事…但我从未后悔嫁给崇旭,就算死,我也不会后悔。” ——“不会死的。”岳蘅按住穆蓉僵硬的指尖,“都不会死。” 穆蓉抬起眼看向岳蘅,踌躇不解道:“殷崇诀此举罪不可恕,看看李重元李驸马的后果就知道…你口中所说的不死,怕是生不如死吧。” 岳蘅深吸了口气道:“所幸大哥的人马还没有和皇上见血,大哥事先毫不知情,纵使殷崇诀犯下的罪过不可饶恕,但并不一定会祸及满门,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余地?”穆蓉苍白的脸上溢出血色,“殷崇诀犯的事意图谋逆之罪,听说皇上已经打算御驾亲征征讨殷家…如此,还有回旋之说?” “皇上震怒之下是打算领兵除逆,也就是明日的事。”岳蘅道,“可在我看来,此战也许可以一免,刀剑无眼…你也不想自己的丈夫有什么闪失,毕竟…殷崇诀心思如此之深…他会甘愿替大哥做嫁衣裳,自己…无欲无求?” 穆蓉心底一凉,身子不禁阵阵发抖,忽的绷直身子拉住岳蘅的衣角,低颤着道:“我和崇旭什么都不想要,只要平安一生尔尔…岳蘅,你答应我,保我们一家平安!” 岳蘅见穆蓉有些被自己说服,心里也松了些气,安抚道:“大哥定然也是这样想的,只要大哥知道你们母子安好无忧,他定是可以想通的。大哥是皇上亲封的都统,虎符在大哥手上,只要大哥不愿动手,殷坤和殷崇诀也是无可奈何!” ——“要我做什么!?”穆蓉急切道,“明日…耽误不得了!” 岳蘅想了想道:“你和大哥之间有没有什么可以托付的物件?还有彼此交代过什么话?就是…大哥见此物,听此话,就可以确定你们母子安然无恙,而非被人胁迫?” 穆蓉微微愣住,顿了好一会儿也是想不出什么。一旁的封碧儿按耐不住道:“哎呀,真是急人!就是…定情信物,闺房私话…这也没有?” 岳蘅垂眉思索着,想起自己在殷崇旭大婚之前自己让他代为赠予穆蓉的那块金锁…岳蘅正要开口问起穆蓉那块金锁在不住身边,穆蓉眼睛一亮急道,“等等!” 说着,穆蓉摸向自己的发髻,抽出一支白玉簪子来。岳蘅定睛一看,认出是殷崇旭初到云都时,在玉器店给新婚妻子挑选的那支玉簪。 ——那块金锁…?岳蘅泛起疑虑,半张的嘴缓缓合上。 “这是崇旭从云都带回来给我的。”穆蓉递给岳蘅道,“他说…他很喜欢这只玉簪,想我也如白玉般温润些…”穆蓉说着,唇角蕴起了丝丝笑意,“怪我自小被家里宠坏了…男人都不喜欢跋扈刁蛮的女人吧。” 见岳蘅没有应自己,穆蓉将玉簪塞进她手里,“崇旭话不多,凡是都是淡淡的模样…我喜欢浓艳华丽的首饰,这簪子哪里是我钟意的模样?可崇旭说,他喜欢…我就日日戴着,希望他每天看到也能欢喜些…崇旭难得有喜欢的东西…”穆蓉絮絮的说着,眼角泛起了莹莹的泪光,忽的有些哽咽。 岳蘅攥紧玉簪,又按了按穆蓉的手,“大嫂放心,我答应你,能保住的,我一定保得住!” 穆蓉看向封碧儿抱着的城儿,抽泣道:“我也不想信你,我虽是真的不喜欢你,可从你来到绥城,也并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如今我再不情愿,可能信的,也只有你岳蘅。” 岳蘅站起身,抱过城儿看了又看,将这个粉雕玉琢的孩童轻轻的放进摇篮,看着穆蓉道:“大嫂就当是为了城儿吧。” 第141章 箭在弦上 穆蓉看向封碧儿抱着的城儿,抽泣道:“我也不想信你,我虽是真的不喜欢你,可从你来到绥城,也并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如今我再不情愿,可能信的,也只有你岳蘅。” 岳蘅站起身,抱过城儿看了又看,将这个粉雕玉琢的孩童轻轻的放进摇篮,看着穆蓉道:“大嫂就当是为了城儿吧。” 穆蓉目送着岳蘅离去的背影,抽搐的心口又是一阵揪痛。 梁国,梁都外。 殷坤并没有急着进梁都见长子殷崇旭,他一直眺望着南面周国的方向,他在等,等着与他最心爱器重的儿子携手入梁都,当所有人都安好的站在长子面前,他才有把握说服这个憨直的近乎固执的儿子,殷家已无退路,唯有——放手一搏! 三日后,零星急促的马蹄声从南方而来,密林里,殷坤黑眉惊动,直起身子看向晨雾朦胧的远处欣慰的闭上了眼睛——“崇诀,一定是崇诀!” ——“二少爷!真是二少爷回来了!” “吁!”殷崇诀勒紧马缰收住马步,几日的颠簸让这个俊武的年轻男子满面尘土,下巴上也满是细碎的胡渣,肤色微黑沾着灰沫,可那双闪着精光的眸子却微毫不变。 殷崇诀看见父亲,跳下马背几步走近他,顿了顿忽的眼眶泛红,扑通一声双膝直直跪在了地上,深埋头颅动也是不动。 殷坤有力的按住他的肩膀,沉默片刻低声道:“崇诀辛苦,起来和爹说话。” “崇诀…不敢。”殷崇诀带着懊悔的哭腔道,“崇诀犯下大错,不敢求爹和大哥原谅…” 殷坤见南方已无来人的踪影,略微一想倒吸了一口凉气,颤声道:“穆蓉…城儿…人在何处?” “爹…”殷崇诀哀声道,“崇诀无能,带不走大嫂和城儿!柴昭将两座侯府围的犹如铁桶一般,崇诀想尽办法也是无计可施,我能逃出徽城已经是运气,大嫂和城儿…我实在是…无力带走…爹…大哥绝不会原谅我!崇诀自知罪孽深重…爹和大哥怎么恨我怨我,我都无话可说!” 殷家壮士们惊闻穆蓉和殷邺城还在徽城,皆是脸色大变,面面相觑着不敢吭气,胆大的几人小心看着殷坤有些发抖的身子,怯怯宽慰道:“堡主,小心身子,切勿动怒啊!” ——“爹!”跪地的殷崇诀朝殷坤挪近了几步,“崇诀没用,城儿是大哥的骨血,也是殷家的长孙!崇诀将他留在徽城,实在是罪无可恕,爹…崇诀该死!” “你不该死!”殷坤长叹一声仰头怒道,“该死的是柴昭!他若敢动我孙儿,我殷坤必定将他碎尸万段!” 殷崇诀深埋的面孔略微释然,口中仍是哀声道:“柴昭心狠果决,穆蓉母子怕是凶多吉少…就算柴昭怕遭天下骂名不杀妇孺…咱们怕也是难以见到他俩…爹…崇诀不该抛下他们母子,就算被困在徽城再无崛起之日,也不该抛下他们…” “你若是为了共同进退也不独自离开徽城,你便不是我殷坤的儿子。”殷坤厉声老辣道,“也枉费了爹多年来对你给予的希望。你一人离开,没有错!” 殷崇诀唇角勾起得逞的弧度,可身子还是一动不动,隐隐还有抽泣的声音。 殷坤拉起久久跪地的殷崇诀,见他眼角闪着泪光,皱眉不悦道:“男儿何来眼泪,爹不想见你这副样子,事已至此,也是穆蓉和城儿的命数…不怪你。” “爹…”殷崇诀潸然道,“就算爹不怪我,大哥那边…”殷崇诀瞥了眼不远处的梁都,“置他妻儿于不顾…大哥这一辈子都会恨我的…” “他敢!”殷坤挥开衣襟掷地有声,“乱世当有取舍,殷家正逢百年一遇的大好机会,若是错过,几辈子都不会再有一次,半壁天下已在我殷家囊中,他日灭周一统天下也绝非不可能,殷家帝业宏图就在你我父子眼前,怎么能就此放手?崇诀,你说是不是!” 殷崇诀垂下低顺的眉眼没有开口,殷坤扳正他的肩膀,狠狠盯着他的脸道:“落下穆蓉和城儿固然让人心痛,但比起宏图大业并不算什么,妻可再娶,子可再生,崇旭还年轻,穆蓉予他而言也非至爱,痛一痛也会过去…城儿…”殷坤又叹了声,“罢了!罢了!到了徽城见到你大哥,爹自会开导劝他…” “那崇诀…就指望爹了。”殷崇诀低低道,“只是虎符在大哥手上…一切,都还得由大哥决定。” “事已至此,他已经没得选。”殷坤抚须道,“就算他不愿拥兵自立,殷家的野心已经尽数让柴昭看见,殷家回大周必是死路一条。你大哥不会看着我们所有人去送死的。” “那便是最好。”殷崇诀点头附和道,“逼至绝路…大哥不做也得做…爹可有想好,如何劝说大哥?他处事有自己的坚持,怕是…难以说服。” “崇旭优柔寡断。”殷坤笃定道,“我最不喜欢的便是他从来都不如崇诀你来的决断,可这一次…他的优柔也是你我可以驾驭的地方…爹已经想好办法,待咱们进了梁都…大事即成!” 第193节 旭日东升,晨雾渐渐散去,淡金色的日光洒在殷家父子的脸上,定格着他俩各色的神情。 周国,徽城,皇宫,长乐宫。 ——“这一支白玉簪子!”云修难以置信的瞪着岳蘅手里的东西,“可以劝说殷崇旭放弃到手的半壁江山?皇后你唬我不成?” 岳蘅也不应云修,将手里的白玉簪子递到一旁沉默不语的柴婧眼前,“长公主还记得这支簪子么?” 柴婧接过细细看了看,点头道:“我记得。云都——还是我替殷崇旭选的,还在皇后的发髻上试了试,是难得的上品白玉。” 岳蘅轻轻抚着白玉的冰冷,“穆蓉说,大哥很喜欢这支簪子…” “喜欢这簪子,又不是这簪子的主人!”云修撇开头不屑道,“以我之见,还是该如皇上所说,大军挥师南下,将殷家人马杀个片甲不留!” 云修絮絮的自顾自说个不停,面容沉静的柴婧凝视着岳蘅摩挲着的白玉簪子,忽的像是明白了什么,回忆着往日种种,柴婧挽住岳蘅的手腕睁大了杏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云修不解道,“什么原来如此?原来什么?” 柴婧抽出岳蘅攥着的玉簪,朝岳蘅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不答应,皇上也绝不会答应你去冒险,皇上就算袖手天下,也绝不会答应让你带着此物独自去见殷崇旭,绝不可能!” “长公主历经当年云都一战,应该知道大战的血腥。”岳蘅道,“攻梁已经耗损国库许多,皇上麾下的力量也不足以和殷家对抗,若要硬拼,就算侥幸赢下…折损也是难以估计…” 柴婧杏眼黯淡道:“子民困苦,将士疲乏…要不是不得不战,谁还想披甲上阵?可你此举实在太冒险…本宫不会答应,皇上对你情深,更是提也提不得…” 云修几次想插话,可都是说不上,终于急道:“皇后和公主在说什么呢?云修怎么半句也听不懂?冒什么险?打仗就是打仗,只要还有我云爷爷在,殷家父子就不要想觊觎皇上的江山分毫!” ——“要是能不见血,不打仗呢?”岳蘅挑眉看着云修问道,“云修可愿意和我试一试?” “当然!”云修击掌欢喜道,见柴婧朝自己使着眼色,挥手满不在乎道,“公主有所不知,攻梁路上,皇后悄悄带着我去荆州城下,一支金羽箭便召来了守将樊荣相见,不过几句话,就兵不血刃拿下了荆州。自那次后,我云修对皇后就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没有什么是皇后做不到的吧。皇后说可以不见血不打仗,我自然也是信的!” “哎!”柴婧恼火的蹙眉道,“傻子,你真是傻子!” 岳蘅看着云修的憨态,笑道:“那你就是愿意跟着我了?” “当然愿意!”云修不假思索道,“我早就说过,此生甘愿替皇后执箭,去做这样的好事,哪里可以少得了云修?” ——“云修…”柴婧还要说些什么,岳蘅已经拉住了她的衣角,冲她摇了摇头。 “云修。”岳蘅站起身审视着他道,“明日,随我悄悄往南方去。我要见一个人。” “悄悄去南方…?”云修愣住道,“就我…还有您?皇上不知?” “就我们俩。”岳蘅竖起指尖贴近唇角,意味深长道,“去梁国。” “皇上绝不会答应的。”柴婧打断道,“本宫也不可以眼睁睁看着…” “长公主不用担心。”岳蘅低垂着眼睑轻声道,“我下此决心,自然是有些把握。” “本宫怕你…进得去梁都,就再难出来!”柴婧一把拉住岳蘅的手腕,眼中蕴满深意。 “除了柴昭,没人留得下我岳蘅。”岳蘅果决的朝屋外迈开步子,“长公主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明日…我一定会在柴昭之前出宫!他见我离开,该是会勃然大怒,到那时,长公主一定要替我劝住他六军不发,一定要等我回来。” 岳蘅走出屋外,里屋只剩柴婧和云修二人对视无言。云修怯怯的啃咬着手背,看着柴婧阴郁的神色,试探道:“公主…我有些蠢笨,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柴婧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云修,恼道:“你之前还说会守着长乐宫种下的蔓陀花,这就要一走了之么?花开花落,要是你回来的时候蔓陀花已经过了花季…那和没有种下又有什么分别!” 云修的手背被自己咬出深深的牙印,可自己却像是浑然不觉痛感,眨巴着眼定睛看着柴婧,忽的哧哧笑道:“公主…也是信蔓陀会开花的?” 柴婧忿忿起身握紧案桌上的茶盏,像是要奋力捏碎一般,又重重按下道:“本宫是怕,皇上知道你带皇后私自出宫,回来定不饶你!到那时你被关进天牢,本宫也保不住你…”柴婧见云修嘴角含笑傻傻看着自己涨红的脸,气道:“你看着本宫做什么!皇上视皇后如命,要真是有什么闪失,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云修咧嘴笑道:“公主…也是在意我的…若不是在意,我是死是活,公主哪会放在心上…” 柴婧看云修还是满不在乎的傻气模样,一个跺脚转过身去,轩窗外,长乐宫院子栽下蔓陀的地方像是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芽蕊,那些淡淡的绿色,像是看得见,又有些看不清,柴婧摇着头靠紧窗边,咬唇道:“你出去!” 云修抱着肩好像赖在了这里,扬了扬唇边抱肩澄定对视着面颊红红的柴婧,憋着笑意一言不发。 ——“本宫让你出去!”柴婧抬高了嗓门。 “蔓陀已经扎根发芽。”云修瞥了眼屋外,“草木也通人心,它一定会等到我回来,公主也是。” 柴婧脸颊的微红似乎泛近了眼角,晶莹的眸子闪出一丝掩不住的痛意。 云修不急不缓的迈开步子,迈出门槛的那一刻又悠悠的顿住步子,开口道:“皇上皇后信我,就证明我云修也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这样的人,就算有些蠢钝…这一生也绝不会让公主伤心失望。” ——“云修…”柴婧微弱的喊了声。 云修没有转身,顿着身子驻立片刻,起步走了出去。 ——“云修!”柴婧走出几步喊住他。 第142章 黄袍加身 ——“云修…”柴婧微弱的喊了声。 云修没有转身,顿着身子驻立片刻,起步走了出去。 ——“云修!”柴婧走出几步喊住他。 云修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柴婧,柴婧咬紧下唇,坚毅的杏眼盯紧云修不输自己的固执,“护好皇后,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云修垂眉轻笑,指着自己的佩剑自信道:“那是自然,就算我有事,也绝不会让皇后有事。” ——“都不能有事!”柴婧脱口急道,“你和皇后,都要平安回来!” 云修桀骜的眼睛笑出脉脉温情,盯看了柴婧许久,傲然转身道:“难得长乐宫终于可以清静一阵,待我回来,公主就算赶我,我也是不会走的!” 柴婧注视着云修飒飒如风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眼神还定格在他离开的地方难以挪开。柴婧深吸着气走进院子,半蹲下身子小心看着云修种下的蔓陀,芽蕊娇嫩却倔强的生长着,冲开封硬的雪土迎接着周国还是有些凉意的北风。 第194节 柴婧轻柔的碰了碰娇嫩的枝芽,转身嘱咐道:“好好看着这些,不得有误!” 婢女们眼中闪出欢喜来,对视着不住的点着头。 ——“云修,你和阿蘅一定要平安回来,都要回来…” 梁国,梁都。 吴佐揉着眼睛看着步步走近的殷坤和殷崇诀,诧异道:“殷堡主?!还是我眼花了…殷堡主您怎么来了?还有忠义候…这…” 殷坤瞥了眼错愕的吴佐,冷冷举起了手臂,身后涌上数十名身手了得的护卫,将吴佐和几名将军死死押住。 ——“殷堡主!你这是做什么!”吴佑挣扎着怒道,“你是想反了不成!放了我!” 殷坤顿住步子,看向吴佐变形的脸,笑了声道:“吴将军说的不错,殷家…如你所说,就是要反!” 不远处一众柴家军士瞧见变数,正要往宫外奔去,已经被一队军士团团围住,刀剑片刻就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为首的丁宁哼了声朝殷坤和殷崇诀走去,单膝跪地恭敬道:“属下见过堡主,见过二少爷!属下等已经恭候多时,终于盼到你们。” 殷坤扶起丁宁,抚须道:“崇旭下不了决心,也多亏你暗中替老夫筹谋行事,此等功劳,我们父子记在心里。” “大少爷确实固执。”丁宁蹙眉道,“几番劝说都是无用,属下唯有暗自在宫中军中布下手笔,等待堡主和二少爷进梁都谋事。” ——“崇旭人在何处?”殷坤环视着偌大恢弘的梁宫道。 “凤鸾殿。”丁宁指着不远处道,“属下带堡主过去。” 殷崇诀看也不看吴佐一眼,低声问道:“军中近十万柴家军,可还驾驭的住?” 丁宁胸有成竹道:“二少爷放心,一路收了不少梁国降军,属下早已经遵照堡主的意思将降军和咱们的人分别拆开,安插/进各队人马里,只要挟持住将领,军士自然是一盘散沙,浴血沙场只为后头的安生,殷家给他们的许诺不输柴昭,想活命的人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殷崇诀点头道。 “梁国的传国玉玺?”殷坤又问道。 “就在大少爷手上。”丁宁应道。 殷坤仰头大笑道:“天佑殷家,大事必成!大事必成!” 凤鸾殿 ——“爹!?”殷崇旭惊愕的看着久未谋面的父亲,又见殷坤身后风尘仆仆的殷崇诀,心头泛起不详之感,“您和崇诀…?” 殷坤振臂一起,丁宁等人都会意的疾步退出凤鸾殿,金碧辉煌的殿上只剩殷家父子三人。殷崇诀窥视了眼淡定自若的父亲,垂头跪在了兄长跟前,满面沮丧。 “崇诀你?”殷崇旭不解道,“爹…到底发生了何事?崇诀人在徽城,怎么会到了梁都?皇上不可能让他出徽城!” ——“大哥。”殷崇诀抽出腰间的佩剑递近殷崇旭的手边,“你杀了我吧。” “你…”殷崇旭不知所措的退后着步子,脸色惊恐道,“爹,你们是要做什么?是要做什么!” “崇旭!”殷坤压低声音喝止住惊慌的长子,“你听爹说。崇诀固然犯下过错,可比起你我父子唾手可得的一切,这失去,并不算什么。” ——“爹…” “听爹说完。”殷坤挥手打断儿子,“崇诀听爹的吩咐,伺机带穆蓉母子逃出徽城…柴昭何等手段,崇诀费尽心思也是功败垂成…被逼无奈只能自己离开…你的妻儿,爹的孙子…” ——“穆蓉和城儿还在皇上手里!”殷崇旭一把上前勒住弟弟的领口,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怒道,“你出城做什么!你踏出徽城一步,我妻儿就再也出不来,你还要出城做什么!?” 殷崇诀一口气喘不上来,剧烈的咳嗽着面色发白,口中呜咽道:“大哥…崇诀知错…大哥…” “够了!”殷坤呵斥道,“事已至此,你还要你亲弟弟的命吗!放手!” 殷崇旭僵硬的止住动作,可手心仍然紧紧攥着殷崇诀的领口,深重的喘息着道:“爹,穆蓉是我妻子,城儿是我的骨血,是殷家嫡亲的孙子…你和崇诀为了自己所求,竟会舍弃自己的亲人!你置我于何地,置穆家于何地?天下子民见殷家无情,该如何耻笑我们殷家的男人?你们心中所想,我不会去做,收起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我自当率军回朝,向皇上负荆请罪。” ——“大哥!”殷崇诀跪着拉住兄长的衣襟喊道,“自我离开徽城那一刻起,就已经回不去了!咱们一个都回不去!大嫂母子是生是死已经难说,殷家心存异心绝不可能被柴昭留在世上,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大哥!” 殷崇旭甩开弟弟的手,怒指他道:“是你心存异心,与我何干!你想死没人拦着你,你为什么要拖着我妻儿一道!皇上要诛的也是你,我殷崇旭忠心耿耿,皇上心思剔透定是分得清忠奸,没人陪你一起!” ——“大哥!”殷崇诀挪近兄长哀声道,“在皇上眼里,殷家人都是一条命,他不放过我,也绝不会放过爹和大哥你。崇诀我是让大哥无法原谅…可爹呢?他生我们养我们,大哥忍心让爹也和我一起被皇上诛杀?大哥…事已至此,殷家已经没有退路。” “住嘴!”殷崇旭箭步上前又勒住弟弟的脖子,殷崇诀也不挣扎,凸起的眼球直视着抽搐的兄长,殷崇旭愈发用力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去见皇上!你这一条命,定是能还回我妻儿的命,我要杀了你!” 殷崇诀的面色由白转紫,气息也愈发微弱,殷坤扯住殷崇旭的手腕,狠狠道:“够了!放手!他可是你亲弟弟,你真要动手杀了他不成!” “他不死,就是我们死!”殷崇旭不甘的松开指尖,眼眶满是男儿热泪,“爹,城儿是你亲孙子,你忍心看他困在徽城生死难料!同是爹的亲生骨肉,你为什么对崇诀总是各种包容,连我的亲生骨血都可以弃之不顾!” “你弟弟的意思,就是爹的意思!”殷坤笃定低沉道,“一直以来,遵循爹的都是你弟弟,反倒是你…各种与爹为难,连我给你的密信…都可以不照着去做。崇诀是有错,但也绝非他所想…乱世艰难,他能全身而退已经不易,你妻儿想跟他一起离开…如何可能?”殷坤大手按住长子颤动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人生有舍才有得,爹一把年纪,难见孙儿心就不痛么?爹能想通,你年纪轻轻为何不可?” 见殷崇旭热泪就要落下,殷坤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爹知道…穆蓉非你所爱…” 殷崇旭像是不认识自己的父亲,摇着头喃喃道:“虽非至爱,却是至亲,我怎么可以抛下他们母子,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爹,你让我太失望了。” “穆蓉是你至亲,我和爹就不是?”殷崇诀沙声艰难道,“大哥,自小你就护着我,如今你要眼睁睁看我去死么? 见殷崇旭剑眉纠结痛苦,手背遍布凸起的青筋,殷崇诀又继续道:“大哥!虎符在你手上,你才是攻梁大军的都统,我和爹说再多,你要是不答应,我也是无可奈何,大不了就被大哥捆了送去徽城,和李重元一样被关进天牢封上锁芯,今生今世都困死在那里…大哥,是我欠了你,崇诀甘愿受你处置,绝无怨言。” “你要是以为大义灭亲就可以保全自己,你便是大错特错!”殷坤厉声威严道,“殷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傻子都能看透的,你却看不通!?到那时,别说是你弟弟,你和穆蓉,城儿…今生都没有指望。爹辛苦经营筹谋数十年,非要殷家一无所有,你才满意?崇旭,你要真把你弟弟押往徽城面见柴昭,就不要再认我这个爹!” ——“爹…”殷崇旭直直跪在了地上,“你们为什么要逼我…” “爹没有逼你。”殷坤深陷的凹目久久注视着跪地不起的长子,“爹和崇诀是在帮你。” 殷坤重击掌心,大殿的门轰然打开——跟随殷坤进梁都的殷家亲卫齐齐走进梁宫的殿上,丁宁跟其他殷家的将领也分列两侧,深邃的看着殷家父子三人。 殷崇诀环顾众人,心里明白了什么。殷崇旭听见大殿的动静抬起头,见殿上都是殷家器重信任的旧人,半张着嘴道:“你们是要做什么?” 殷坤朝丁宁使了个眼色,丁宁顿时会意,接过身后将领呈上的金黄龙袍,哗的一声抖开,金丝银线绣成的莽龙栩栩如生,似要飞扬入天一般。 第195节 殷崇诀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条耀世的莽龙,心绪阵阵激荡。 丁宁走近跪地的殷崇旭,低声恭敬道:“大少爷,您登基称帝乃天命所归,不可逆改,黄袍加身已是定数,今日之后,您就是半壁天下的主人!” 话语落下,丁宁已经把梁帝的龙袍披在了殷崇旭的身上,单膝跪地高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殷崇诀艳羡的看着黄袍加身的殷崇旭,黑眸满是光泽,“大哥…万岁,万岁,万万岁…” 殷崇旭怔在原地,愣了许久正要一把扯下身上的龙袍却被殷坤死死按住,殷崇旭哀声道:“爹,你不要逼我!崇旭从未想过做什么皇帝…从没想过!” 殷坤指着大殿跪地的一众殷家壮士,凹目如火道:“崇旭你看,殿上跪着的哪个不是跟殷家浴血的英雄豪杰,你若非要坚持回徽城,他们的挚友兄弟便是白白替殷家送了性命,更会断送了他们的性命前程!这就是你想看见的?!你对柴家仁义,就是对这些英雄无情!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大殿上顿时陷入惊悚的沉默,丁宁发声道:“大家的命都是堡主和两位少爷的,若是大少爷非要大家去死,我丁宁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大少爷,你说句话吧。” ——“大少爷…”——“大少爷!!” “大哥…”跪地的殷崇诀挪进已经说不出话的兄长,扶住他的肩道,“大哥,你顺了大家的意思做这个皇帝,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崇诀罪孽深重,愿意拿自己的命去偿了大嫂和城儿,只求大哥顾念爹和诸位英雄,带大家走一条光明大道才是!” 话音未落,殷崇诀袖口滑出一把匕首,朝自己心口刺去…锋利的刀刃还未来得及触到皮肉,已经被殷崇旭徒手握住,皮肉战栗声在沉静的大殿里愈显骇人。 ——“大哥…你!”殷崇诀看着兄长涌出的鲜血凄烈哭喊了出来,“大哥!” ——“崇旭!”——“大少爷!” 殷崇旭像是丝毫不觉得手心的痛楚,缓缓松开手,掌心的伤痕触目惊心,殷崇旭站起身,沾血的手紧紧攥住了身上披着的龙袍,殷红的鲜血染上了袍子上的莽龙,昭显着帝王之路的血腥开端。 第143章 一念之间 殷崇旭像是丝毫不觉得手心的痛楚,缓缓松开手,掌心的伤痕触目惊心,殷崇旭站起身,沾血的手紧紧攥住了身上披着的龙袍,殷红的鲜血染上了袍子上的莽龙,昭显着帝王之路的血腥。 殷崇旭面色苍白,齿间深深的咬近干涩的下唇,喉咙里呜咽道:“你不用去死,所有人都不用去死…爹想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吧…” “大哥…是答应了?”殷崇诀回头看向殷坤,“大哥答应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欢呼声直冲云霄传到梁宫各处,振聋发聩。殷崇旭僵硬的脸上全无称帝的喜悦,有的只是再难见穆蓉和儿子的悲痛,对帝位深不可测的恐惧… 僻静处,吴佐和柴家军的几个将领被捆在了一起重兵看守着,吴佐隐约听见大殿方向传来呼喊声,侧耳细细听了片刻,“你们听…” “是…恭贺新帝…”有人惊慌大喊道,“万岁万岁万万岁!殷崇旭…殷崇旭!” 吴佐辨清耳边传来的喊声,大喝一声使尽力气想挣脱开捆着自己的绳索,口中怒喊道:“殷崇旭!皇上如此信任你,你竟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吴将军真会说笑。”守兵哧哧笑道,“也不知道几位将军可以活到几时,你怎么杀得了咱们都统?吴将军还是该好好想想自己如何才能活下去,而不是此时破口大骂惹怒了咱家两位少爷,吴将军可是吴家仅有的男丁…要是这一脉断子绝孙…可就不好了吧…” “呸!”吴佐啐了口放肆的守兵,怒目睁睁道,“叛贼该死,就算我杀不了他们,皇上也绝不会放过他们!皇上一定会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守兵虽是有些恼火,可又有些不敢扇他,抹去脸上的唾沫厌恶的挪开步子,口中骂道:“死撑吧你,看你活到几时!” 天空白云稀稀落落的散去,不过半晌密云布起,黑压压的一片让人喘不过气来,几只乌鸦啼叫着飞到了梁宫大殿的屋檐上,扑着翅膀审视着宫里的军士。吴佐抬头看着乌鸦,低低笑着轻声道:“人在做,天在看,窃国者难长久,殷崇旭,你怕是祸到临头不自知呐!” 周国,徽城,皇宫,乾坤宫。 临近子时,寝宫里,岳蘅不舍挪开看着心爱儿子的眼神,抱着熟睡的柴桐亲了又亲,见这么晚柴昭还没有回屋,知道他一定还在为明日出兵的事忧烦。 碧儿给岳蘅端来一盅炖好的燕窝粥,红着眼睛道:“阿蘅姐姐真的要走么?桐皇子怎么办,他一会儿见不到您就哭个不停…还有皇上…” 岳蘅示意封碧儿小声些,放下怀里的柴桐拉过碧儿,轻声叮嘱道:“待会儿皇上回来,切记不要说漏半个字。我此行不会有事,最多一个月,也就回来了,好好的怎么像是要哭了。” 封碧儿拭着袖子抹了抹眼角,看了眼柴桐道:“时候不早了,皇上应该也快回来,我把桐皇子抱出去?” 岳蘅摇了摇头道:“今晚桐儿就留在我这里…你早点去歇着吧。” 碧儿嗯了声,才推开屋门,见柴昭已经走进了院子,“皇上…” 柴昭像是没有听见,目不斜视走进屋里,面容笃定,但隐隐也有忧虑浮现。碧儿轻轻关上屋门,低声的抽着有些塞住的鼻子。 柴昭见岳蘅抱着桐儿,脸上的忧虑顿时散去,低声道:“今晚怎么桐儿也在?” 岳蘅亲了亲儿子的脸蛋,抬眼看着柴昭轻松的笑道:“桐儿晚上哭闹了好一会儿,这才哄睡着怕折腾醒了他,今晚,桐儿就留在我们身边睡吧。” 柴昭俯身爱怜的凝视着心爱的儿子,抚着岳蘅的脸颊道:“当然好,明日朕就要出征,也是舍不得桐儿,今晚就让朕这个父皇好好疼一疼。” 岳蘅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执起小火炉上温着的黄酒给柴昭斟了一盏,吹着热气递到他手边,“这几日你天天睡不大好,喝些暖酒可以解乏,身子舒坦些也好入睡。” 柴昭大口闻着酒香,眯眼惬意道:“朕就等着这一口温酒,知朕者,唯有阿蘅。”柴昭悠悠一饮而尽,放下酒盏环抱住了岳蘅,迷离的看着她道:“朕明日大早就走,你…就不必去送朕了...” 岳蘅揽住柴昭的颈脖,柔唇蹭着他带胡渣的下巴,轻声道:“不去就不去,这一趟也去不了多久,是不是?” “当然。”柴昭肯定道,“朕惦记着你们母子,一定会尽早回来。”柴昭说着话,将岳蘅拉到床榻边做下,揉着她的发髻按在了自己宽阔温暖的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低哑道:“话虽如此…凡是也得做到万全,阿蘅听朕说着就好。” 岳蘅感受着丈夫有力的心跳,顺从的“嗯”了声。 “朕会率三万精兵往南方去。”柴昭沉着道,“这样一来,云都往北到徽城,只不过万名守军…如果…”柴昭搂着岳蘅愈发用力,“如果有变数…云修会带着柴家金甲亲卫护送你,桐儿,还有长公主往苍山去。” ——“柴昭…”岳蘅呜咽了声。 “听朕说完。”柴昭粗粝的手心捂住了岳蘅微张的唇齿,继续道,“苍山澈寒,易守难攻,殷家的人也是奈何不得。朕从未怕过什么,只是数载前朕不过孑然一身,纵使一死又何妨?今日不同,上天垂爱,朕有阿蘅,有桐儿…朕怎么能不替你们筹谋妥当?阿蘅放心,朕刚刚所说不过是以防万一,你信朕,朕一定会凯旋回朝来见你!” 岳蘅紧紧握住柴昭的手掌,眼眶溢出湿润,“你不会有事,谁都不会有事。” “那是自然。”柴昭扳正岳蘅的肩膀,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多少危难都已经过去,你要信朕。” “我信。”岳蘅哽咽道,“你从没有骗过我。这一次也不会。” 第196节 柴昭低声笑着贴住岳蘅的额头,触着她的鼻尖道,“阿蘅的温酒真是不错,朕几日辗转反侧睡不着觉,这会子才说了几句话就泛起困了。还不快给朕宽衣?” 岳蘅眉头微微一动,见柴昭的灰眸真的有些慵懒困乏之态,酥手伸向他的衿带,轻轻扯下… 柴昭还来不及换上寝衣,裹着中衣的身子已经沉沉的倒在了床上,寂静的寝宫里响起他均匀安逸的呼吸声…岳蘅替他盖上被子,摸向他的指尖紧紧扣住,憋了一阵的泪水滚落了下来。 “你别怪我…”岳蘅仰头看着天花板想忍住泪水,“你守我,护我,爱我…这一次,都由我去做。” 熟睡的柴昭哪里听得进床边妻子的喃喃自语,低垂的长睫沉寂的覆着灰眸,英俊的面容如刀刻一般凌厉刚毅,不自觉的也攥住了岳蘅扣着的十指,像是知道她就要离开自己。 岳蘅俯身覆上柴昭干燥的双唇,“你一定…一定不要来追我!除了你,没人留得下我岳蘅!” 岳蘅深吸了口气,抽出手心站起身,想再看桐儿一眼,可又不忍回头去看,她怕自己看上一眼就会不舍得落下他。岳蘅按了按眼角,咬牙径直朝屋外走去。 屋外守着的婢女嬷嬷早就得了岳蘅的吩咐,见岳蘅出来,都齐齐跪在了地上,岳蘅扫视过众人道:“皇上明日会多睡一会儿,皇上自己未醒,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惊扰皇上!” ——“奴婢遵命!”众人齐齐跪地应道。 岳蘅又扭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正要起步离开,偏屋的封碧儿探出了半截身子,带着哭腔道:“阿蘅姐姐,能不去么?”才一开口,眼泪已经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唰唰落下。 岳蘅含笑摇了摇头,“照顾好桐儿。我不多久就回来。” 清冷的月色尽数洒在岳蘅倔强俏丽的脸上,岳蘅拢紧夜行的黑色斗篷,一头扎进了黑夜里。 皇宫侧门边,云修牵着自己的玉逍遥已经等了一阵,岳蘅的白龙也跟在玉逍遥后头,马蹄不时搓着地上的泥土,鼻子里粗粗的喘着气。 暗夜里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云修面露喜色,低笑道:“就知道公主一定会来送我,果不其然!” ——“谁来送你了?”柴婧哼了声恼道,“本宫是舍不得皇后,这才来送一送,是你想多了。” “我就喜欢多想。”云修手背贴着嘴唇嘿嘿道,“想一想也是高兴的很,我乐意。” 柴婧不愿再理他,走近白龙身旁,怜惜的抚摸着洁白的马鬃,喃喃道:“白龙,你家主人那么疼你,你可一定要把她平安带回来。” 云修见柴婧不搭理自己,咳了声道:“公主,白龙不过一匹马儿,它能保护的了皇后?公主与其指望它,都不如多指望我云修才是…” 柴婧白了眼云修,将白龙往自己拉近了些,不悦道:“马儿通人性,你个棒槌脑子比得上么?” 云修悻悻的挠了挠头,忽的又笑嘻嘻道:“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要离开我也不想惹公主生气…这样,算不算遂了公主的性子?” 柴婧脸一红,借着夜色掩饰着自己的慌乱,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柴婧转身道:“阿蘅来了?” 漆黑的斗篷包裹住了岳蘅的单薄,里头的黄衫若隐若现,衬着她干练飒飒的身姿。岳蘅目不斜视的走近柴婧,接过她拉住着马缰,把头埋进了白龙茂密的马鬃里,“好白龙,休息了这么些日子,脚力还跟得上玉逍遥么?” 白龙嘶鸣了声,摇晃着脑袋撞向一旁的玉逍遥,云修赶忙将自己的坐骑拉远了些,瞪着眼急道:“你这个白龙,仗着皇后疼你,还欺负上我的马了!” 柴婧拉住岳蘅的手,恳切又道:“可以不走的。你再想想…” 岳蘅笑着摇头道:“我决定的事不会变,公主信我。” 柴婧叹了声道:“想当年皇上在辽州与你初遇,回苍山后就一直念念不忘,他与我们说,沧州岳蘅不输世上任何一个男子,年纪不大却犟的要命…皇上爱的是你这个性子,如今要恼的…竟也是这个犟脾气…我也是无话可说…” 岳蘅回头看了眼乾坤宫的方向,按了按柴婧的手心道:“我在皇上的酒里加了些东西…明日不到午时,他一定是醒不过来的,等他醒了…”岳蘅顿了顿道,“他能想通不再发兵那便是最好,若是他执意还要发兵…你一定要替我劝住他!一定!” 柴婧垂下杏眼道:“皇上的性子你不知道?我哪里有把握劝得住?只有尽力而为…” “公主这句话就够了。”岳蘅释然道,瞥眼看向站立不动发着愣的云修,脆声道,“云修!” ——“在!!”云修一个激灵急急应着。 “本宫的东西,备下了么?”岳蘅故意傲娇问道。 “都备下了!”云修摸向白龙的马肚,掏出金鎏弓晃了晃道,“皇后你看。” ——“还有样东西呢?”岳蘅对视着云修飞扬的剑眉,“备下了么?” 云修微微怔住,舔了舔唇角从玉逍遥马肚里摸出一匣子东西递到了岳蘅手边,低声道:“知道皇后此行必定带着这个,早早也给备下了…给。” ——云修手里拿着的,是一匣子青竹削成的竹箭,柴婧有些不解,伸手抽出一支,就着月色细细看去,只见有些粗糙的箭柄上,歪歪斜斜的刻着一个“蘅”字。 “蘅…?”柴婧低低念道,“蘅…这些竹箭,一定是殷崇旭亲手替你制的。” 岳蘅捧起这匣子竹箭,点头道:“大哥待我情深义重,只盼他珍视这一个蘅字,悬崖勒马才是。” 柴婧将手里的竹箭放回箭匣,又是一声叹息,“江山惑人,再深的情意只怕也重不过江山吧。我只希望,我让你们离开没有赌错。” “时候不早了。”岳蘅拍了拍白龙的背,“走了!” ——“走嘞!”云修欢声道。 二人翻上马背,夹紧马肚冲出了半开的宫门,如两支利箭呼啸而去。柴婧又追出去几步,想再喊着叮嘱几句,可夜风瑟瑟吹过,凝住了她的话语。柴婧闭着眼转过身,一步一步往长乐宫走去… ——“出了宫,云修就还喊您一声少夫人了?” “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驾!”岳蘅挥着马鞭道。 “少夫人。”云修高声道,“我还是不大明白,此时的梁都一定都成了殷家的人,咱们还见得到殷崇旭么?” “见得到!”岳蘅肯定应道,“一定见得到!” “潜入梁都我信。”云修紧紧追着岳蘅的步子,“可是殷崇旭这会儿准在梁宫筹谋,进梁宫…怕是难于登天吧,我信少夫人的本事,可…” ——“带着竹箭,就一定可以见到大哥!”岳蘅清亮的声音在夜色里回荡不止。 ——带着竹箭,就一定可以见到殷崇旭! 第144章 凤鸾宫词 “潜入梁都我信。”云修紧紧追着岳蘅的步子,“可是殷崇旭这会儿准在梁宫筹谋,进梁宫…怕是难于登天吧,我信少夫人的本事,可…” 第197节 ——“带着竹箭,就一定可以见到大哥!”岳蘅清亮的声音在夜色里回荡不止。 ——带着竹箭,就一定可以见到殷崇旭! 梁都,梁宫。 子夜时分,殷崇旭独自一人端坐在凤鸾殿的宝座上,犹如一尊石雕。 殷坤和殷崇诀在殿外站立了许久,微寒的夜风吹过,二人一身单衣也丝毫不觉得冷,父子对视的深眸满是掩藏不住的得意。 “爹。”殷崇诀抬头看着明月道,“大哥一个人呆呆坐了几个时辰,要不要…再进去劝上几句?” “不必。”殷坤沙声道,“崇旭虽是优柔,可他今日在众人面前答应坐上这个帝位,已经是定局,他骑虎难下也是无法扭转,只有登基为帝。” “哈哈哈哈!”殷崇诀忍不住大笑道,“还是爹最最厉害,本还以为大哥定不会饶了我,爹几句话的工夫,大事即成,爹就是爹,崇诀这个做儿子的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会以为大哥真忍心杀了你?”殷坤呵呵笑了声,打量着幼子脸上的快意道,“你大哥的性子你最清楚,你敢抛下穆蓉母子,早就料定他不会杀你。” 见被老辣的父亲看穿,殷崇诀撇了撇嘴道:“奉承爹几句也不行么?看透,不说透。爹,大哥是不是择日就可以登基了?” “事不宜迟!”殷坤果决道,“早日登基,爹才能早些踏实,梁*民才可尽数归我殷家所用,耽误不得!你明日就与丁宁他们一起,召集梁国群臣进宫,共议你大哥登基一事。” “崇诀遵命!”殷崇诀嬉笑道,“大哥有梁国传国玉玺在手,又是第一个踏入梁都,大哥称帝,朝中上下哪个敢不服!大哥称帝之后…”殷崇诀黑眸一转看向父亲,“爹,您做什么位子?是不是该封爹做太上皇?” 殷坤看着幼子有些顽劣轻狂的脸,笃定道:“长子为帝,我这个做爹的,有没有册封还重要么?封我做太上皇,我也是他父亲,就算毫无册封,他还是我亲生的儿子。” “爹说的不错。”殷崇诀急急应道,“爹…那崇诀我…穆蓉母子的事只怕会在大哥心里挥之不去,他嘴上不怪我不罚我,可是来日方长…崇诀还是有些怕…” 殷崇诀故意迟疑着不再说下去,窃窃窥视着父亲深藏不露的神情,殷坤何等精明,见他不再吭气,也别着手看向夜空,不做回应。 殷崇诀咧了咧嘴继续道:“爹…崇诀斗胆,还求您在大哥跟前替我美言提点几句…大哥孝顺,您的话他一定会听,崇诀,但求一个上得了台面的爵位,怎么说,我也是大哥嫡亲的弟弟…” “何为上得了台面的爵位?”殷坤装作不解道。 殷崇诀迈开步子道:“柴昭还封了我一个忠义候,大哥给我的册封,怎么也不能比柴昭给的低吧。照我看…也该封个王才是。” 殷坤意味深长的看着这个幼子,啧啧道:“爹还以为你有什么远大的鸿鹄之志,王侯尔尔,你就知足?” 殷崇诀眨了眨眼顿住步子,哑然道:“爹…爹的意思是…”殷崇诀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再说下去。 殷坤回望人影闪烁的凤鸾殿,压低声音道:“封你做皇太弟!可好?!” ——“皇太弟!!?”殷崇诀失声喊道,“皇太弟…” “爹年纪大了,帝位只要是殷家的人坐,爹便知足。”殷坤沧桑道,“崇旭若非居功至伟,凤鸾殿的宝座他也非绝佳的人选。盛世仁心可贵,乱世当断则断!你比起你大哥,才更坐得稳那张龙椅。” ——“爹…”殷崇诀结巴道,“皇太弟…这…只怕也就是爹自己的打算,大哥未必…会答应吧。大哥正当盛年,虽是难见穆蓉和城儿…总还会纳进许多妃嫔诞下自己的子嗣…我这个做弟弟的,哪里敢觊觎大哥的帝位…” “所以便让要你大哥在诞下子嗣之前…立你为皇太弟!”殷坤挥开手掷地有声道,“有爹在,崇旭总还是会听得进去…” “那就…”殷崇诀恭顺的俯下身子低声道,“一切都听爹的。” 几只乌鸦在凤鸾殿的屋檐上盯了这对父子许久,终于按捺不住的叽叽喳喳叫了出来,殷坤皱紧眉头看向屋檐,恼火道:“哪里来的晦气东西!速速让人射死!” 殷崇诀抬头看去,不屑道:“几只乌鸦而已,明日就让人捣了他们的巢穴,断去他们的根!” 凤鸾殿里 端坐着的殷崇旭忽然倚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大口大口深重的喘着气,瘫软的身子无力直起,按着椅柄的双手不住的发着抖。 殷崇旭张开手掌,白日里的刀痕凝结着红的发黑的血块,触目惊心,血迹沾染在龙椅上,发出阵阵挥不去的血腥气。 ——“帝位染血,怕是不详…”殷崇旭低声喃喃着,“这宝座是拿穆蓉和城儿换来的…我怎么能坐上去,怎么能坐上去…荒谬,实在是荒谬,殷崇旭,你是疯了吧!” “穆蓉…穆蓉…”殷崇旭呜咽的挤出话来,“是我对你不住,我答应过你,会回来见你,再也不离开你…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今生若是再也见不到你和城儿,我孤零零一个人做这个皇帝又有什么意思!”殷崇旭骤然使力站起身,仰头大喊了出来,“我孤零零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 “我殷崇旭坐拥半壁山河…”殷崇旭环顾着空空荡荡的凤鸾殿,痴笑着道,“我坐拥半壁山河,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又有什么意思!” 殷崇旭忽然想起来什么,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深藏的金锁片,可天那么黑,他凑的那么近也是看不清金锁上的字迹,殷崇旭奋力攥紧从不离身的金锁,生怕被什么人忽然夺去,他才低低的吁出一口气,骤的又哀声道:“大哥收着它,心里只当是你一直陪着我…大哥背信弃义,你一定不会原谅大哥…你,你也会抛弃我,是不是!” 凤鸾殿静的可以听见殷崇旭的心跳,这一声声微弱的动响如游丝一般转瞬即逝。殷崇旭缓缓闭上眼,将金锁贴紧自己的心口,“你本来就不是我的,永远也不会留在我身边,就算你不恨我,你也不会属于我…” 殷崇旭收起金锁,挥开衣襟在大殿里强作沉着的踱着步子,一步一步…一圈,又一圈…直到第一缕阳光射入凤鸾殿,晃花了他的眼睛,照着他苍白黯淡的失神脸孔… 周国,徽城,乾坤宫。 柴昭从未睡过这么久,他做了许多恍若昨日的梦,他梦见在辽州城外的山坡上,第一眼看见和兄长赛马驰骋的黄衫少女,只是一眼,就让自己刻在了心底,她绽开的无忧欢颜,一扫他多年的郁郁,让他难测的人生多了光泽;他梦见血战过后的沧州,他踌躇的不敢踏进兵败的城池,靖国公府的半壁焦土灼伤了他的心,那一刻,他心已死,再无指望;他梦见绥城密林里和岳蘅的重逢,那双闪烁惶恐的眸子,他无数次在梦里见过,他告诉自己,从那天起,自己再也不会让她消失在自己眼前。 云都的雪夜里,他俩的步子叠叠悠远,在那个飘雪的晚上,他真正拥有了那个自己心爱的女人,他知道,他们今生都不会再分开了… ——“阿蘅…”柴昭忽的睁开眼,汗湿的手心攥紧身下的褥子,“阿蘅你在哪里!” 枕边空空荡荡无人应答,柴昭撑起身子,窗外艳阳高照,午时只怕都已经过了。 柴昭翻下床,一把推开关着的屋门,屋外的婢女嬷嬷齐唰唰的跪了一地,封碧儿抱着柴桐惊惶的转过身,扑通一声也跪在了地上。 院子里,柴婧背着身子望着宫门的方向,听见屋里的动静,不动声色的缓缓转过身,杏眼镇定的对视着震怒的柴昭,眼神清冷淡若。 ——“皇后人在何处!”柴昭压抑着满腔怒火道,“阿蘅在哪里,朕要见她!” 跪地的众人没一个敢吭声,封碧儿回头看了眼站着的柴婧,将怀里的桐儿抱得更紧了些。 ——“阿蘅,在哪里!!”柴昭愈发厉声道,“说!” 柴婧颔首低声道:“照此时来看,该是就要到云都了吧…阿蘅让我告诉皇上…” “朕什么都不想知道!”柴昭冷冷打断道,“不论你们想做什么,朕都不会按兵不动,出兵在即,长公主不必多说了。” 第198节 “皇上!”柴婧上前一步道,“阿蘅说,你千万不要去追她!她和云修单骑疾行,脚力快过你们许多,这时候皇上再发兵,也是追不上他们…皇上三思!” “长公主秘而不报,已经犯了大错!”柴昭毫不留情道,“这会儿还要阻拦朕出兵除逆么!” “皇后此举本来就是为了不见血!”柴婧神色刚烈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皇上应该知道她的法子有些把握,为什么还要坚持!” “她是朕的妻子。”柴昭眉头深锁一拳打在了墙上,“朕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不可以没有她。” 柴昭不等柴婧开口,已经箭步踏出乾坤宫, 五日后,淮河边。 淮河的堤岸旁,不似半载前光秃秃的一片,远远看去枝叶生长,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玫红色。岳蘅见白龙的步子也慢了下来,知道这几日昼夜疾驰,也是累坏了两匹马儿,岳蘅勒着马缰止住步子,跳下马背拍了拍白龙的恼道,口中道:“知道你也不容易,自己个儿歇着去。” 白龙欢喜的摇头摆尾,蹭着云修的玉逍遥鸣叫了几声,云修也跟着跳下马,两匹马儿踱到岸边低头寻着草丛,大口大口的咀嚼着,不时喘上几声粗气。 “少夫人看什么呢?”云修顺着岳蘅的眼神看去,“有什么好东西?指给我瞧瞧。” ——“是…蔓陀花?”云修眯着眼道,“我记得以前没有啊…” 岳蘅远远看着,却没有走近堤岸边那延绵半里之远的蔓陀,收回眼神淡淡道:“也许是谁见这花美丽,就种下了吧。” “哦…”云修半张着嘴道,“我记得少夫人最喜欢蔓陀,怎么不过去看一眼?” 岳蘅澄定的走向吃草的白龙,垂下眼睑道:“我已经不喜欢蔓陀了…走了。” 云修咧着嘴还想多问几句,想了想还是乖乖的咽下话,冲着自己的玉逍遥击掌道:“跟你云爷爷走嘞!” 疾风忽起,堤岸上娇弱的蔓陀花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弯了细嫩的枝干,像是顷刻就要被连根拔起,云修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几眼,有些心疼道:“长的那么好,怎么就不禁折腾呢?我在长乐宫种下的那些,临走时才冒出一点点嫩芽…也不知道回去的时候,会不会早已经被公主连根铲了去…” ——“蔓陀是南方最最精贵的花朵,要人细致呵护才能长成,暖和过了不行,冷了更是不行,阿蘅你就像蔓陀花一样,长在我殷家堡这样的地方,被我殷崇诀小心看着,我不准你逃到别处去,想都不准想!” ——“我手脚又没有被你捆住,凭什么非得留在殷家堡?” ——“因为,我不准你离开!” 第145章 以蘅之名 ——“我手脚又没有被你捆住,凭什么非得留在殷家堡?” ——“因为,我不准你离开!” 岳蘅已经记不起当时殷崇诀倔强的孩子气,她只知道,就算是最最娇嫩的花朵,也可以在冰天雪地的周国扎根生长,她已经喜欢上了那里——苍山,云都,徽城… “少夫人。”云修见岳蘅发着呆,手掌在她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没什么。”岳蘅回过神道,“要想早些进城,脚力可慢不得,赶紧走了。” 云修蹙着剑眉欲言又止,岳蘅看着他犹犹豫豫的模样,转头道:“少夫人,有句话我憋了好久了,若是殷家兄弟必须死,你会怎么做?” 岳蘅没有回答云修,抬首看向远处绚烂的火烧云,红云滚滚冲天一般,几列鸟雀扑翅划过如画的天际,鸣声悠远回荡。 岳蘅摸出白龙肚下的金鎏弓,勾出一支金羽箭,振臂拉开弯月般的弧度,指尖一松金羽箭脆声惊响…云修紧紧注视着箭锋的方向,还来不及眨眼,鸟雀呜咽一声坠落进浩荡的淮河,被波涛翻滚着卷向远处… 梁国,梁都,凤鸾殿。 “六月初八是个黄道吉日。”殷崇诀昂首看着正殿上端坐着的兄长,“我寻了好几个梁都有名的卦师,都说六月初八最好,还有半个月,也来得及替皇上筹备登基大典。皇上以为如何?” 殷崇旭垂着眼角冷淡道:“你觉得好就去做便是。” 殷崇诀又看了眼一旁的殷坤,低低咳了声道:“爹的意思呢?” “这日子选的不错。”殷坤高声道,“就是六月初八了。登基大典得办的体面,但…又不必奢华,其中分寸,你知道?” “崇诀知道。”殷崇诀自信笑道,“梁帝才死不久,那么多前朝遗老在,也不能寒了大家的心,皇上方向,我知道该怎么做。梁帝等一众皇族,也都按亲王规格下葬,就在城郊的纪氏皇陵…此举也颇得百姓赞许,替咱们攒了不少民心。” “纪冥也与他们一同安葬?”殷崇旭眉心微动。 “楚王纪冥在凤鸾殿殉国而亡…当然也得按规格厚葬,皇上…”殷崇诀小心应道。 “祸事皆因纪冥而起,他本就该不得善终,如此风光厚葬,实在是便宜了这个卑鄙小人!”殷崇旭深目露出罕见的怒意,“你行事之前为何不和我商议!?” “皇上…”殷崇诀大胆应道,“楚王予我们是仇敌不假,可对梁国子民而言,楚王就是护国守城的英雄…就算我们恨不得将他抽筋刮骨碎尸万段,也要顾及…前朝旧臣和那么多梁国子民…” 殷崇旭恼火的盯着殷崇诀丝毫不惧的年轻脸孔,起身走近他道:“你尊我为长,敬我为君…你做什么都是对的?还要我这个皇帝做什么?” 殷崇诀后背渗出冷汗,单膝跪地低头道:“属下不敢!皇上恕罪!” 殷崇旭剑眉高高挑起,拂袖坐回身后的龙椅,不愿再看自己的弟弟一眼。没有他的允许,殷崇诀也是迟迟不敢起身,僵硬的跪在自己大哥面前动也不动。 戌时,凤鸾殿外。 ——“经过穆蓉母子的事,大哥似乎一直对我耿耿于怀,怕是日后我做什么都是错吧。”殷崇诀搓着手心道,“爹可得多多护着我。” 殷坤干笑了几声道,“你大哥是还没有想通,使着性子怨着我们。权力会让人沉迷,登基后不需多久,崇旭便会习惯他身下的那张龙椅,再也无法挪开。到那时,他才会真正庆幸你我替他做下的决定,自然也会感激你这个好弟弟。” “但愿如爹所言。”殷崇诀扬起嘴角道,“若我料的没错,柴昭该是已经集结人马,就要挥师南下杀到淮河了吧…” 殷坤淡定的抚着斑驳的胡须道:“今时今日你我父子还需要怕他?精兵强将多在殷家麾下,就算他举全国之力攻之,也不过是以卵击石,周国大半土地荒芜,比不过南方富饶,柴昭耗不起的。” “我就怕他不来。”殷崇诀哈哈笑道,“他敢杀来,我便除之以绝我殷家的后患,他想一统天下,谁又不想呢,崇诀和爹都日日惦记着呢。” 殷坤满意的看着踌躇满志的幼子,不住的点着头,殷崇诀凛冽的黑眸定格在暗月上,玩弄着食指道:“我已经派人在雍城布下重兵,柴昭敢来,就一定过不了雍城!上次淮河边他命大死不了,这一次,绝不会有机会活着回去!” 殷崇诀越想越得意,指尖触向唇边鸣起悠扬的马帮哨音,含着笑道:“柴昭是会驭人,他一早便忌惮我,戒备我,可他错就错在实在太信任大哥,他以为憨实纯良的人就会一辈子如此么?这是可笑。”殷崇诀指了指自己异于常人的心口,嗔笑道,“人心尚可逆长,哪有不会变心的道理?他一步错,便是一败涂地!” 殷坤深邃的凹目难以挪开看着幼子的目光,他实在太喜欢这种嚣狂自负,他在殷崇诀的瞳孔里,似乎可以看见殷家帝业千秋万代,任谁也无法撼动半分。 殷坤淡眉挑起,别着手悠悠踱步离开,殷崇诀低头一笑,紧紧跟在父亲身后。 第199节 梁宫外 漆黑的不见五指的夜幕下,岳蘅和云修牵着各自的马匹轻轻的踱着步子,夜晚的梁都一切井然有序,角落的馄饨小贩正打算熄灭烧锅的柴火,见长街上走近一男一女,还客气的微微颔首,继续着手里的忙活。 岳蘅当然知道殷家父子的本事,马帮出身竟也能不过十日就把偌大的梁都打理的妥妥当当,只可惜一山难容二虎,乱世怎能共存双雄。 “有些饿了呢。”云修盯着馄饨摊子暗搓搓道,“不如多给他些银钱,再给咱们煮碗热汤如何?” ——“云修你听!”岳蘅忽然开口道。 云修屏住呼吸侧耳听了听,“是…哨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殷家堡外,你听过的。”岳蘅望向梁宫那头,她知道殷家的人就在那里,“他们果然安置在皇宫…” “一路上都在说,殷崇旭就要称帝了。”云修嘴上说着,眼神还是不自觉的瞥着已经打算归家的馄饨摊主,吞咽着喉咙道,“约莫着也快了吧。” 云修忽的止住声音,迅雷之势拉过岳蘅贴紧幽暗的墙角,“有人来了!” 长街上传来齐整有力的脚步声,巷子的暗色掩住了云修和岳蘅的身影,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云修才警惕的探出头,见是一队巡夜的军士,手执兵器往前头去了。 岳蘅也伸头看去,见那队军士着周国的服饰,秀眉微揪道:“今晚我就要见到大哥,我们走!” “今晚?”云修惊道。 “跟我走。”岳蘅摸了摸白龙肚下藏着的竹箭,拉着马缰往梁宫方向走去。 云修又回头看了眼已经挑着担子离开的馄饨摊主,懊恼道:“明儿你云爷爷非得吃碗馄饨汤,你给我等着!” 岳蘅摸到梁宫的宫墙下,和云修沿着望不到头的长墙走了好一会儿,云修警惕的环顾着前后,压低声音道:“梁宫那么大,就算咱们在宫里头,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要见的人,更何况是在宫外,隔着又高又厚的宫墙,你我扯着嗓子殷崇旭也是听不见…少夫人,你到底想的什么法子?” 岳蘅抬起头望向夜空下梁宫大殿飞扬的屋檐,指向那最高的屋檐道:“云修,你知道那是何处么?” 云修顺着岳蘅指着地方看去,摇头道:“在我看来都是一个样子,云修不知。” “那是凤鸾殿。”岳蘅收回眼神道,“就像是咱们大周的泽天大殿,是梁帝每日早朝的地方,也是历代帝王…举办登基大典之处。” ——“凤鸾殿…”云修啧啧道,“好一个凤鸾殿。” “祸乱人心的,就是大殿上那张龙椅。”岳蘅的贴着冰冷的宫墙低声道,“泽天大殿,凤鸾殿…都是一样。我猜,殷家的人深夜不眠,也只会在这凤鸾殿密议大事吧…” 云修黑色的眸子骤然亮起,惊喜道:“少夫人真是聪明,这也能被你算计到?我这脑子怎么就是没个头绪?” ——“是那声哨音…”岳蘅喃喃自语道,“引我当夜就过来…也许是冥冥中的示意吧…眼下该赌的…就是大哥,能看到…” “看到什么?”云修黑眸看向岳蘅手里紧紧执着的箭匣,“殷崇旭的竹箭!?” 岳蘅咬牙点头道:“我非要赌上这把,云修接着。”话语还没落下,岳蘅已经抽出一支青竹箭,把手里满是竹箭的匣子抛到云修手里,扯下白龙马背上的金鎏弓,退后几步端视着几十丈外凤鸾殿高耸入云霄的金色屋檐。 ——“大哥…你一定要看见!” 岳蘅屏息拉开金鎏弓,竹箭轻巧,远不如金羽箭的射程,岳蘅振臂拉开满弓,掂算着弓弦的力度,忽的指尖一松,竹箭清响一声直直朝凤鸾殿射去。 云修不敢喊出声,心里已经大叫了几声“好”,手心一个击掌粗粗的喘着气。 ——“大哥!”岳蘅默念一声背过了身子,夜色遮住了她有些苍白出汗的脸孔,岳蘅无力的倚着身后的宫墙,顺势滑坐在地,手指抠着地上的杂草掩饰着内心的挣扎慌乱。 云修知道岳蘅也是有些怕的,她强撑的坚韧并不能断了她身为女子的柔软心肠,站立的云修看着岳蘅额头渗出的汗珠,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凤鸾殿 踏入梁宫后的每一夜,殷崇旭都会在凤鸾殿坐上许久,他想尽早习惯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他生怕登基的那日,所有人都看见他骨子里深藏的惶恐,他无路可退。 子时已过,殷崇旭最后看了眼大殿正中的龙椅,朝殿外走去。夜风吹散了密云,上弦月闪出清冷的光泽,幽幽洒在殷崇旭多日不曾舒展的脸上。 天空轻响箭鸣,轻悠的让人难以发觉,也只有在空空荡荡的大殿外,独自一人的殷崇旭可以闻见。 殷崇旭还来不及看清箭锋划过的弧度,一支利箭已经落在了凤鸾殿外的石阶上,颠下几节石阶顿在了他的脚下… 殷崇旭惊愕的死死盯住脚下的那支竹箭,盯看了许久才俯身拾起,才看见箭柄上那个熟悉的“蘅”字,心脏像是停止了跳动,一阵天旋地转… ——“蘅…蘅…”殷崇旭攥得竹箭发出颤栗的声响,像是要把它捏碎一般,“不可能的,不可能啊!蘅…阿蘅,怎么可能是你,怎么会是你!!” 第146章 情热情冷 殷崇旭惊愕的死死盯住脚下的那支竹箭,盯看了许久才俯身拾起,才看见箭柄上那个熟悉的“蘅”字,心脏像是停止了跳动,一阵天旋地转… ——“蘅…蘅…”殷崇旭攥得竹箭发出颤栗的声响,像是要把它捏碎一般,“不可能的,不可能啊!蘅…阿蘅,怎么可能是你,怎么会是你!!” 宫墙外 云修的手背就要被自己啃烂,见岳蘅抱着膝盖无声的在墙边倚坐许久无语,试探着道:“少夫人,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怕是殷崇旭并不在凤鸾殿…竹箭要是被旁人拾走,咱们可就有的危险了…要不…先离开此处,再想想别的法子?” “再等等。( 全文字 无广告)”岳蘅咬着指尖道,“再等等…” 岳蘅抬起头,刚刚还明亮皎洁的弦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隐入淡淡的暗云里,不见踪迹。岳蘅心里忽然有些忐忑,难测吉凶。 云修见劝不动岳蘅离开,略一使劲翻上宫墙边的杨树上,环视着寂静无人的四周,衣袖滑出一把短剑执在了手里。 轻微急促的步子渐渐逼近,云修想翻下杨树,再看只有一个人影朝这里疾步而来,半张着嘴喃喃道:“苍天在上…殷崇旭竟然真的…孤身来见少夫人…” 岳蘅听见单薄的脚步声,缓缓纠结的抬起头,黑幕下,人影逐渐清晰,岳蘅眼前忽然闪过数载前的那一幕—— 英拔的殷崇旭眉眼含笑:“岳蘅?岳姑娘?!” 眼前许久不见的殷崇旭像大山一样压视在岳蘅的眼前,岳蘅泛起星眸,可天实在太黑,她看不清那张熟悉的脸,一声“大哥”如鲠在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云修见这二人相顾无言,赶忙跳下杨树,拉着白龙和玉逍遥往远处走去,又回头看了几眼岳蘅和殷崇旭。 第200节 殷崇旭见云修走远,俯身盯看着岳蘅的脸,良久温声道:“风餐露宿…你瘦了些。” 岳蘅从怀里掏出白玉簪,递到了殷崇旭的眼前,殷崇旭迟疑的接过,触着白玉的冰冷道:“你千里迢迢来找我,就是为了把这支簪子给我?” “穆蓉说…”岳蘅艰难的启开了唇齿,“这是你最喜欢的东西。” 殷崇旭顿觉大石落地,“柴昭不会动他们母子,是不是?” ——“柴昭??”岳蘅错愕道,“你已经决定遂了奸人的意思?真打算自己登基为帝!” “阿蘅。”殷崇旭双手沉甸甸的按住岳蘅的肩膀,对峙着她闪烁的眼睛道,“你一路过来,大哥就要登基的事已经街知巷闻…你还不明白?”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岳蘅冷冷推开殷崇旭的手。 殷崇旭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深吸了口气道:“六月初八…就是我登基之日。” “你现在带着虎符和我回徽城,一切都还来得及。”岳蘅直起身子道,“穆蓉和城儿绝不会有事!你,也还是大周的定国候,这是我答应你的。” “我爹和崇诀呢?”殷崇旭英俊的脸沉寂道,“也不会有事?你能答应我?”见岳蘅没有应自己,殷崇旭又走近一步道,“还有殷家堡那么多人,你也能一一保住!” “乱臣贼子,不可饶恕。”岳蘅昂起倔强的脸,“大哥被奸人所惑,尚可戴罪立功…殷崇诀和殷坤…罪无可恕!” “那就是要他们死了?”殷崇旭垂下头,“还是和李重元李驸马一样——生不如死?” “想想你的妻儿。”岳蘅奋力道,“穆蓉在府里日日夜泪洗面,城儿哭啼不止…定国候府每一个人都过在惊恐中,没有人欠你什么,你从未好好待过你妻子,为什么不给她一份安生!她和城儿都在等着你回去…大哥!” “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大哥…”殷崇旭挤出欣慰的笑意,“可惜,这个大哥,只会让你失望吧…” 岳蘅不敢相信的摇头退后着步子,殷崇旭长睫掩目道:“大哥唯有答应你,在我有生之年,绝不踏过淮河攻大周柴家,柴殷两家以淮河为界,划绥城而治,保百姓安乐…” 岳蘅死死咬住的下唇渗出殷红的血滴,捡起墙角的竹箭木匣,一把扯出里头的青竹箭,使劲气力折做两截,手心一松竹片碎落了满地...岳蘅不愿意再看殷崇旭一眼,转身离去。 “阿蘅!!”殷崇旭高声喊道。 ——“公主说的不错…”岳蘅轻声自语道,“谁人敌得过江山所惑…山河大过情,大过义,大过自己的妻儿…他日你我兵刃相见,谁也不必心软,我的箭,不会放过你。” ——“阿蘅!”殷崇旭又喊了声,见岳蘅没有止步的意思,几步追了上去,“岳蘅!!” 殷崇诀箭步上前紧紧扯住岳蘅的手腕,“阿蘅!” 岳蘅右手的袖口滑出袖刀,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的朝殷崇旭刺去,殷崇旭骤然松手,一片衣袖被袖刀划破,无力的飘落在地。 ——“再靠近我半步,我就杀了你。”岳蘅手执袖刀狠狠道。 沉默的殷崇旭忽的犹如一头兽,按住岳蘅的身子紧紧贴在了宫墙上,平日温和的眼神溢出火苗来,深重的喘息声包覆着自己渴求太久的女人,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殷崇旭抠下岳蘅的袖刀扔在了地上,双唇顶着岳蘅的额头,想碰却不敢碰上,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到了这一刻还是这样。 ——“如果今夜让你离开…”殷崇旭涌起大片的无力感,“怕是今生都不会再看见你…大哥要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岳蘅胳膊肘重重击向殷崇旭的心口,再欲发力已经被这个英武的男人死死拽住。殷崇旭入魔一般的想带走她,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做到。 挣扎间,岳蘅的领口坠下一块物件,岳蘅心里一紧,纠缠的弯腰想拾起自己的东西,殷崇旭一手扣住岳蘅的手腕,眼睛瞥向了落在自己脚边的坠物。 ——那块暗金色的锁片似曾相识,与岳蘅赠予自己和穆蓉的新婚礼物几近一样,殷崇旭怔怔的松开手,木讷的俯身捡起金锁,小心的擦去上头沾上的泥土。 “安乐…安康…”殷崇旭闭目默默念着,“安乐…安康…” ——“我的东西,还给我!”岳蘅伸手就要去夺殷崇旭的手腕。 殷崇旭从怀里摸出自己藏起的那块,两块金锁并排摊放在手心,都是一样的重若千钧。 岳蘅见殷崇旭不再纠缠自己,哽咽着道:“把我的东西,都还给我…” 殷崇旭没有发声,亦没有动作,凝固的身体定格成悲伤的姿势,岳蘅收起柴昭给自己的那块金锁,捡起地上自己的袖刀,迎着隐约闪现日色的远处缓慢走去。 “我对你和穆蓉的期许,从来都没有变过…”岳蘅微弱的声音愈来愈远,“就算你们殷家犯下滔天大错,我也一样希望你和穆蓉一生安乐,早知道大家有今日的局面…真希望所有人从来没有踏出过殷家堡…” 殷崇旭没有再追上前,攥着自己仅留的东西,额头伏在了斑驳的宫墙上… ——“大哥!大哥别丢下我啊!” ——“我怎么会丢下你,你不该离开殷家堡的,是大哥没用,留不下你…” 东方破晓,殷崇旭抬头看去,已经不见岳蘅瘦削的背影,殷崇旭知道,这一次的见面,已经注定了最后的结局。殷崇旭迈开沉重的步履,唏嘘着自己无法决定的前半生,他不愿悔恨,只想…也甘愿再试。 牵着马的云修见岳蘅出现,赶忙急着迎上去,“少夫人,如何?殷崇旭被说动没有?” ——“走。”岳蘅面无表情的牵过白龙。 “走?去哪里?”云修诧异道,“殷崇旭不答应?” ——“我不再认识这个人…”岳蘅翻身上马,“去淮河边,等柴昭大军汇合!” 第147章 破釜沉舟 牵着马的云修见岳蘅出现,赶忙急着迎上去,“少夫人,如何?殷崇旭被说动没有?” ——“走。”岳蘅面无表情的牵过白龙。 “走?去哪里?”云修诧异道,“殷崇旭不答应?” ——“我不再认识这个人…”岳蘅翻身上马,“去淮河边,等柴昭大军汇合!” 梁宫,凤鸾殿 殷崇旭如一具行尸走肉在深宫里毫无目的的踱行着,踱到凤鸾殿前日头已经高高升起,金色的匾额反射出耀眼的光泽,殷崇旭双手捂住睁不开的眼睛,蹒跚的登上大殿的石阶,遥望殿中央的屹立龙椅,心肠百转。 ——“皇上起的真是早。”殿外的殷崇决高声招呼着,“国有如此勤勉的帝王,必将千秋万代。”见大哥也不搭理自己,殷崇诀又上前了几步,离着殷崇旭半丈之远,单膝跪下道:“六月初八登基大典之事臣已经筹备妥当,个中礼仪臣也不甚了解,多是交由梁国旧臣操办,爹看了也是觉得满意,相信也会如了皇上您的意思。” 第201节 “爹觉得好,那便就这样吧。”殷崇旭面无表情道,“六月初八…今日初几了?” “今日…”殷崇决应道,“今日是六月初四,也不过三天了…” “三日…”殷崇旭思索着喃喃道,“三日…” 殷崇旭收起面色的失神,看向殿下得志光景的殷崇诀,良久无言。殷崇诀被他这样看着有些莫名的心慌,鞠了一躬道:“皇上若没有别的事,臣,先退下了。” “慢着。”殷崇旭喊住他。 殷崇诀一个激灵停下脚步,侧身瞥瞧着龙椅前的兄长,“皇上还有事?” “天才刚亮。”殷崇旭抚着龙椅上蔓延的精致龙纹,“你来凤鸾殿…又是做什么?” “臣…”殷崇诀心底一颤,面色仍是镇定自若,“听说皇上昨日彻夜未眠,心中挂念,想起皇上定是在这里…” “爹前日与我提起。”殷崇旭挥开衣襟端坐在龙椅之上,俯视着弟弟目光锐利,“爹希望…我登基之时,在文武百宫面前封你做皇太弟…” ——“臣不敢!”殷崇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俯首紧张道,“臣不敢!” 殷崇旭望着这个被自己十余载呵护包容的弟弟,往日嬉闹和睦的景象一一浮上眼帘,殷崇旭想记起弟弟年幼时璀璨无忧的面容,可如今满目都是他黑眸里不容小觑的精光,看的久一些,心里竟会生出些许惧怕来。 见殷崇旭不再说下去,殷崇诀怯怯的抬起头,低声谦卑道:“这绝非臣的意思…皇上千万,千万不要误会什么,臣子就是臣子,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爹不过信口说说,皇上…切莫当真!” “爹不像是随意说说的样子。”殷崇旭幽幽道,“他对你期盼颇高,自小便对你精心教导,还说…你这个幼子,最最像他,最最得他的心意。” 殷崇诀又是一阵惊恐,赶忙埋下头不敢吭声,有那么一刻,平日里一览无遗的兄长开始让他觉得叵测难猜,莫不真是那龙椅宝座的魔力…看上一眼就让人心神激荡摇摆,若真是坐上去…又该如何!? “为人子,自当孝顺,何为孝顺,便是孝敬,顺从。”殷崇旭继续道,“可待我真的登基称帝,有些事,可顺,可不顺,因为我眼中不再是只有一个殷家,而是…天下。” 殷崇诀心里咯噔一下,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我不打算遂了爹的意思立你为皇太弟。”殷崇旭沉稳的声音毫无波澜,“且不说是不是真的再也见不到穆蓉和城儿,我正值盛年,急于立储做什么?崇诀,你说呢?” ——“皇上…说的极是。”殷崇诀不动声色道。 “那便由你自己去与爹说吧。”殷崇旭垂下长睫,“你知道该如何说的。” ——“臣…明白。” 梁都,长街上。 岳蘅一路失神,握着的马缰几次滑落手心也是全然不觉,白龙喘着气朝她凑近头,岳蘅也是像没有看见一般。 云修见她心事重重也是不敢吱声,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数着自己的步子。 ——“馄饨嘞,热乎乎香喷喷的汤馄饨嘞!” 巷口的叫卖声馋了云修的嘴,云修咽了下口水,忍不住探头看了眼,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噜叫唤着。 发呆的岳蘅忽然停下步子,看向叫卖的摊贩道:“走,我也饿了,馋了一夜也是委屈咱俩了,吃碗热馄饨去。” “好嘞!”云修拍手喊道,“吃饱有了力气,咱们保准不出两日就能到淮河边。” 岳蘅苦涩一笑,栓起白龙和云修走到了馄饨摊边,不过片刻,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馄饨已经上了桌,云修迫不及待的吹了几口气,大口大口吞咽着不住的点着头,“南方的吃食就是精细许多呢,少夫人当年在沧州,该也是吃过不少美味吧。” 岳蘅搅拌着汤底的海菜,喝了口汤水道:“沧州不算是南方,吃食和周国也差不多,倒是在绥城…”岳蘅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下去。 云修哪里听得出什么,摇头晃脑吃的愈加欢实。 “吃完就早些上路吧。”岳蘅看了眼云修就要见底的汤碗道。 “哦!”云修扒干净最后一口胡乱应道。 ——“驾!闪开,闪开!”梁都北门冲出几匹快马,马背上的军士挥开路人大声喊着,“闪开!莫要挡路!急报!急报!!” 白龙和玉逍遥被这几匹快马惊到,不满的蹬着马蹄嘶鸣起来。云修起身安抚着自己的玉逍遥,眯眼看着疾驰而过的军士道:“大清早慌慌张张的往宫里去,准没好事!” 岳蘅闭目深思,忽的睁开眼道:“看来公主没有劝得住柴昭,他还是即刻来追咱们了,刚刚的急报…一定是前方的军情…柴昭,该是已经兵临雍城,渡过淮河了…” “那咱们该怎么做?”云修见刚刚还平静祥和的梁都长街骤然蒙起阵阵慌乱的气息,搓着手心有些蠢蠢欲动,“不如,你我不必急着出城,好不容易进来…也得…” 岳蘅指节轻弹着桌面,轻声道:“那就…留上几日,静观其变…都说殷崇旭会在六月初八登基为帝…六月初八…就等到那一日吧!” 快马驰骋过的长街又恢复了早市的热闹,梁都百姓像是也不明白什么,继续着自己的日子,天空厚云积涌,深不可窥。 梁宫,凤鸾殿。 ——“柴昭竟会来的这样快!?”朝中诸臣窃窃私语道。 ——“兵贵神速,之前柴昭刚一登基就派人继续攻梁,柴昭精通兵法谋略,自然做什么都先人一步…” ——“看来又要好好见一见血了吧…” …… 见殷家父子进了凤鸾殿,嘀咕的众人都齐齐闭上嘴,俯身恭迎。 殷坤和殷崇诀驻足在大殿群臣之首,殷崇旭昂首沉着的走向大殿中央的龙椅,转身坐下,傲视殿下诸人。 不等殷崇旭发话,殷崇诀炯炯黑目已经扫向殿上众臣各色的面孔,自若道:“诸位大人无须担忧,柴昭率军到了雍城淮河边是不假,可那又如何?”殷崇诀不屑一笑,“我与皇上早已经做好了安排,雍城有上万精兵镇守,柴昭再英勇善战,就算举国之力,也不过三四万人,拿什么去和我殷家十余万大军对抗?只怕这一趟是有去无回吧。” “殷将军此话说的是不错…”有人怯怯道,“只是…雍城守军大多是柴昭旧部…若是见他们昔日的主上亲自领兵…万一倒戈该如何是好?” “这一点你们无须担心!”殷崇诀镇定道,“且不说雍城守将是我殷家堡最得力的英雄,我殷崇诀也会尽快亲自往雍城去挡住柴昭。诸位大人不要忘了——已近七月,潮汛就要到了…淮河七月必会涨水…若是到了七月他们还攻不下雍城,数万大军便会去见河神吧…”殷崇诀露出得意之色,看向沉默不语的殷崇旭,低头恭敬道,“皇上,待您登基大典后,臣愿亲赴雍城,抵挡周国人马!” 殷崇旭已经几日未眠,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庞愈显瘦削分明,微微凹陷的眼睛却是格外有神,端视着自信满满的弟弟道:“既然雍城守将是你所选,你自然是有把握的,又何须再亲自去,你就安心留在梁都吧。” 第202节 ——“皇上!”殷崇诀愣住身子,“话虽如此…臣还是想亲自会一会柴昭。” “柴昭不过一些残军尔尔,也用得着皇上的亲弟弟出马?”殷崇旭不容置疑道,“只怕真派你去雍城,旁人只当殷家发自心底的惧怕柴昭…反倒是损了殷家的脸面,长了人家的声势。” ——“皇上…”殷崇诀寻着父亲的声援,殷坤却没有做声。 “距潮汛也不过十余日。”殷崇旭垂下眼帘,“雍城只需支撑十余日就可以不战而胜…我都不觉得担忧,崇诀又忧心什么?” 殷崇诀哑然失声,攥紧手心忿忿退到一边。 “崇诀该上心的是三日后的登基大典,我对你寄予厚望。”殷崇旭淡淡笑道,“其余的事自有他人去筹谋,你无须费心。” 大殿众人掂量着这兄弟二人含义不明的对峙,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意会,雍城战事究竟会怎样,更是没人敢猜,因为没有人知道,除了殷家兄弟,还有什么人可以挡得住柴昭。 梁宫深处 ——“大哥的话是什么意思!”殷崇诀愤怒的扯下身旁大树的枝叶,狠狠甩地怒道,“爹,今日凤鸾殿您也在场,大哥淡淡几句话,大敌当前就撇清与我的关系,无须由我插手…柴昭人马虽少,但他有多大能耐爹是知道的,此患不在雍城除去,大哥的皇位就坐不踏实!大哥今日的态度只让我怀疑…”殷崇诀眼神闪烁凑近殷坤耳边,压低声音叵测道,“怀疑他并不在意自己身下的龙椅,他…在等着柴昭兵临梁都城下,好拱手向他让出殷家所得的一切。” 殷坤老辣的审视着字字珠玑的幼子,抚须道:“你大哥三日后就要称帝,若真是如你所言,他此举又是为了什么?当日他在大家面前黄袍加身已经无路可退,他既然答应了所有人,就不会,也不敢再舍弃。爹倒是觉得,崇旭今日在殿上与你所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爹!”殷崇诀急道,“无论如何,您一定要劝说大哥让我去挡住柴昭!” “此事不急。”殷坤闪烁道,“眼下最最重要的还是崇旭登基之事,还有便是…立不立你做皇太弟也在他一念之间,爹倒是要劝你几句,在此关头,你不如多顺着你大哥的意思,切勿与他争执不休…爹的意思,你该明白。” 殷崇诀还想说些什么,耳畔划过“皇太弟”三个字…“大哥…似乎无意立我为皇太弟…” 殷坤从袖口抽出一卷金黄色的圣旨,递到幼子手边道:“你自己看吧。” 殷崇诀迟疑的缓缓摊开,借着小径悬挂的忽闪灯笼看去——“…朕弟崇诀,文武双全,功德比天,立做皇太弟,为国之储君…爹…这…” “崇旭是不情愿。”殷坤道,“换做是谁,都是不愿意吧。可这圣旨上的每一字是爹亲手撰写,他不愿意也得愿意。父为尊,就算崇旭做了皇帝,也绝不敢逆了自己亲爹的意思。这个皇太弟,是爹替你筹谋,爹刚刚对你所言,你要听得进去,在此关头,不要再逆了你大哥的意思。你顾虑深远,腹有良谋,被人忌惮也是情理之中。崇旭再憨直,也是一样肉长的心肠…爹也不信柴昭潮汛前就可以攻破雍城,你暂且等上这几日,等登基大典一过,待你做了真正的皇太弟…” 殷崇诀凝视着圣旨上让人难以挪开视线的“皇太弟”,垂眼将圣旨完好的卷起放回殷坤摊开的手心,低声道:“那就…先由着爹您的意思吧…” 殷坤大力按住殷崇诀的肩膀,点头赞道:“成大事者,能屈能伸,吾儿崇诀,天命如此,爹,深感欣慰!” 雍城外,淮河边。 周国的大军浩浩荡荡渡过淮河,初夏的疾风骤起,堤岸上早已盛开的蔓陀花被吹落了一地的花瓣,混杂进泥泞的沙土里,化若来年的春泥。柴昭拔出腰间的长剑,寒光惊现斩断了手边的蔓陀枝干,碎屑坠进奔腾的淮河消失不见。 柴昭看向水势日益迅猛的淮河,他当然知道,最多半月就到了淮河的潮汛,半月之内若是还拿不下雍城,周国这一战就已经输了。雍城巍峨雄伟,布守严密难破,但柴昭知道,他必须,也只能破城,身后是破釜沉舟的滔滔河水,雍城的那头…柴昭摸向坐骑腹下藏起的貂绒箭囊,爱惜的掏出里头珍藏数载的那支金羽箭——辽州城外,他从岳蘅身上取下的定情信物,柴昭知道,他们重逢过一次,一定会有第二次。死生契阔,再也不会分开。 柴昭攥紧金羽箭,高声令道:“传朕的口谕,所有人留下十日所需,其余物件,都抛下淮河,不得多留!” 第148章 手足 柴昭摸向坐骑腹下藏起的貂绒箭囊,爱惜的掏出里头珍藏数载的那支金羽箭——辽州城外,他从岳蘅身上取下的定情信物,柴昭知道,他们重逢过一次,一定会有第二次。( 全文字 无广告)死生契阔,再也不会分开。 柴昭攥紧金羽箭,高声令道:“传朕的口谕,所有人留下十日所需,其余物件,都抛下淮河,不得多留!” ——“皇上…”身后有将领惊恐的喊出了声。 柴昭灰眸闪现不悦,再次果决道:“你是听不清朕刚刚所言么!留下十日所需,其余物件,统统抛下淮河!” ——“末将…遵旨!” 绵延数里的周国军士纷纷卸下多余的兵器口粮,顺从的抛下汹涌的淮河里,巨浪滚滚东逝,彰显着周国将士无路可退必将拼死一战雍城的决心。 雍城守将遥望周国大军此举,溢出大片的惊惧,本还以为就要到来的潮汛会拖死远征的柴家军,如此看来,别无选择的求生欲才最最让人难以对付,柴家军里一个个都将变成赤目的猛兽,直朝坚固难摧的雍城而来。 梁国,梁都,皇宫御书房,六月初七,临近子夜。 ——“皇上!”殷崇诀冲着烛火还亮着的御书房高喊道,“皇上!” “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惊扰,殷将军回去吧。”守卫毫不客气挡住了殷崇诀欲进的步子。 ——“臣有要事要面见皇上,速速让开!”殷崇诀大力想推开守卫,可守卫的金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身前,他若再进一步,锋利的刀刃就要触到自己温热的皮肉,殷崇诀不甘的退后了半步,口中继续喊道,“皇上,雍城军情急报,大雨倾盆,柴昭的人跟疯狗一样奋力夺城…守将阮锋怕是撑不了多久了…皇上,求皇上准臣领兵三万,今夜便往雍城去支援阮将军!” 御书房里无人应答,烛火摇曳,窗户纸映着里头殷崇旭埋首阅书的沉稳影像,像是没有听见殷崇诀的话一般。 ——“皇上!”殷崇诀嘶哑着声音,“耽误不得了!雍城是臣带人拿下的,臣知道雍城的城墙确有极危险的缺口…一旦被柴昭发觉…雍城必失!皇上!” “看来皇上不打算今夜见殷将军。”亲卫道,“殷将军还是先回去吧,待明日皇上登基大典过了,再议事也不迟。” 殷崇诀恼怒的一拳砸向窗户纸,“皇上要想坐稳凤鸾殿的龙椅,就必须派臣去挡住柴昭!一城失,便是半壁的折损,皇上,你我就是这一路过来的,其中轻重,皇上不该不知道!” 几名亲卫正要拽走殷崇诀,书房里的殷崇旭抬眼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亲卫收住动作,推开了御书房的屋门。殷崇诀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衫,冷冷的哼了声迈进门槛。 殷崇旭头也不抬,转悠着手里的狼毫笔沉默不语。殷崇诀深吸了口气,单膝跪地道:“臣刚刚屋外所言…皇上该是听见了吧。” “听见了。”殷崇旭笃定道,“那又如何?” “皇上…”殷崇诀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容不改的兄长,“雍城岌岌可危…”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殷崇旭瞥了眼脸色涨红的弟弟,又垂下了眼睛,“记得你之前在朝堂上说过,不过十余日就是淮河潮汛…潮汛一来便是天助你也,我军自当不战而胜…是这么说的吧?” ——“是…可是…”殷崇诀急道。 “那便是了。”殷崇旭打断他道,“暴雨倾盆也是潮汛的先兆,雍城城高墙厚,阮将军身经百战也是难得的虎将一名…没那么容易城破的。”殷崇旭抬头看向弟弟,意味深长道,“明日就是大哥登基之日,这个好日子还是崇诀你替大哥选的,还有几个时辰就天明,崇诀怎么能在此关头领兵离开?明日的登基大典上,你可是不可或缺的大功之臣,还有天大的册封在等着崇诀接旨谢恩…” 殷崇诀心头一紧,哑然无言。 殷崇旭翻起手边卷好的圣旨,不急不缓的摊开看去,含笑低声念道:“朕弟崇诀,文武双全,功德比天,立做皇太弟,为国之储君…写的真是好,此等荣耀,崇诀怎么能不亲自领封呢。” ——“皇上…”殷崇诀后背渗出冷汗,俯首道,“一切,都是爹的意思,崇诀怎么敢…” 殷崇旭轻轻按下手里的圣旨,随意道:“你我亲兄弟,谁坐皇帝还不都是一样,你自幼便胜过大哥我许多,这个帝位传给你,予文韬武略而言也没有错,是你谦虚了。” 第203节 ——“皇上…” 殷崇旭指节敲击着案桌,垂眉道:“我信雍城可以守得住,就这样吧。” ——“皇上!若臣不去,雍城是守不住的!”跪地的殷崇诀急促的朝兄长挪近了几步,“阮锋信中说…柴昭下令军中所有人只留十日所需,其余军粮杂物一律抛下淮河…周国人已经无路可退唯有拼力一搏杀入雍城…柴昭此举实在精明上乘,也是臣始料未及,如今数万唯有一条命可以拼杀的猛士围着雍城…阮锋必定是抵挡不住的!求皇上,准我领兵支援!” 殷崇旭若有所思的继续敲击着身前的案桌,没有再看殷崇诀一眼,殷崇诀等了片刻,昂起头哀声道:“大哥…殷家一步步走的不容易,柴昭一日不败不死,就是我们兄弟毕生大患,他一向有仇必报,我们绝不可以让他是半线生机,大哥!” “大哥一早就与你说过!”殷崇旭一掌拍向桌面,“李重元,裴显他们就是你我兄弟的前车之鉴,大哥早就让你不要动柴昭的心思,你为何不听!为何不听!” 殷崇诀黑目紧蹙,昂首道:“殷家已经坐拥半壁江山,与李重元那厮当然不同,你我兄弟那么大的胜算,李重元是咎由自取,我们殷家,是天命所归!” “到今天你还这么想?”殷崇旭大笑了出来。 “我为何不能这么想?”殷崇诀缓慢的站起身,黑目直视着端坐着的兄长,“大哥明日就要登基称帝,帝位在握便是与柴昭平分秋色,梁国富饶那里比不上周国?大哥活在现实之中,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拥有的实实在在就在自己手边?”殷崇诀伸手握紧拳头,咬牙道,“大哥只要攥紧,就不会再失去。” 殷崇旭按着桌角站起身,绣金纹的锦袍塑着他英挺的身姿,仿若王者。殷崇旭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弟弟眼中燃烧的不息焰火,吞噬着自己对这个心爱弟弟最后的往昔记忆。 “如果可以,大哥宁愿从来没有得到过。”殷崇旭走向弟弟,扫视着他不羁的面容,蹙起最后的恳劝,“守得住雍城又如何?窃国者,国必为他人所窃,崇诀…” “真是可笑!”殷崇诀不屑的哼了声,“你我窃国,柴昭和柴逸叔侄就不是窃国,大哥不要忘了,周国原先可是姓南宫的!” “柴家叔侄是护国,何来窃国!”殷崇旭厉声道,“他们不护国,便是国败命丧,柴家为自保护国挺身而出,帝位坐得让人毫无口舌。殷家如何能一样?你我得封侯爷,高官厚禄,柴昭哪里对不起我们,你非要和爹筹谋算计,逼我黄袍加身登基称帝,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境地!你是在帮我,还是想害我!” “明日称帝的人是大哥,坐上凤鸾殿龙椅的人是大哥,你说我做弟弟的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殷崇诀话语愈发重了起来,看着兄长的眼神也抹去了前几日的谦卑,眸子熠熠闪烁。 殷崇旭摇头叹息不语,转身不看他道:“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你出去吧,援雍城之事…也无需再提。” “大哥…”殷崇诀忽的明白过来,眼中涌出难以置信的惊悚之色,“你…是打算把雍城拱手让给柴昭…不光是雍城…嘉邺关…乃至梁都…你都要还给柴昭!还给他!” “你出去吧。”殷崇旭没有应答,“明日便是你和爹期待已久的日子,早些歇着去…” 殷崇诀箭步上前扯住他的衣袖,怒声喝道:“为什么!你我浴血拼下的天下,为什么要送给柴昭!若非殷家,他拿什么去攻梁?大哥你忘了么…他悄悄离开军营回徽城,是谁替他顶住咄咄逼人的李重元?雨夜的雍城,又是谁替他夺下?他生死不明之时,又是谁,替他斡旋李重元一党,让他大步直进皇宫去见柴逸最后一面?…大哥!”殷崇诀扯开衣襟露出右胸,触目惊心的弩/箭伤痕清晰的让人心痛,殷崇诀指着自己心口的箭伤,“你忘了么?这一箭,也是我替柴家挨的!我拿命去博的东西,大哥都要还给他么?” 殷崇诀忽的呜咽道:“不光如此…阿蘅…还有我的阿蘅…我最心爱的女人都可以拱手予他…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得不到么?” 听到“阿蘅”二字,殷崇旭心头微动,冷冷道:“那是你心甘情愿让出去的,前程与情意,你选了自己前程,如今是又后悔了么?” “我是后悔!”殷崇诀握拳道,“若大哥真把今日的一切都拱手让出,我失去阿蘅又是为了什么?”殷崇诀仰天哀声道,“本该与她白头到老的,是我才对。她天降一般来到殷家堡,就是上天想让我留下她,错失若无回报,又能不能回转到当日…” 殷崇旭从未这样鄙夷过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忽然想速速让这个人消失,再也不想看见他。殷崇旭挥开衣襟道:“出去!” ——“你今日不把虎符交予我,我便不走!”殷崇诀毫不示弱道,“你说退让就退让,这半壁天下,不是你一人的功劳,我殷崇诀也有份的。” 殷崇旭震怒道:“你口口声声尊我为君,可你心底从未真正顺从过,是不是就算我已经是皇帝,你也还是这般放肆!” “一切等我守住雍城杀了柴昭再说吧!”殷崇诀顾不得许多,急红了眼伸手去夺兄长身上的虎符,殷崇旭一个闪身躲开,挡住了他的手掌。 外头的亲卫听到动响,赶忙推开门,惊慌道:“皇上…” “出去!”殷崇诀呵斥道,“没你们的事!” 亲卫知道这二人毕竟是嫡亲的兄弟,也不敢上前硬拿下殷崇诀,只得怯怯看向殷崇旭,殷崇旭闭目艰难道:“你们出去…今日是殷家兄弟的私事…” ——“属下遵命!”亲卫们顺从的关紧御书房的屋门,生怕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话语惹上麻烦,又列队走得远远的避开屋里这兄弟二人的争执。 见兄长一个分神,殷崇诀迅雷之势夺向他的衣口,殷崇旭仰身晃开,衣口已经被弟弟拉住,殷崇诀猛的使劲,殷崇旭怀里收着的物件坠落在了地上… 那块乌黑的刻纹石块定然是驭兵的虎符无疑,跟着坠地的还有一块熟悉的金锁,滴溜溜的在二人的脚下转荡着,迟迟不定… 殷崇诀死死盯着金锁,终于,金锁顿住了转动,“安乐”二字清晰的映入了殷崇诀的眼帘。 ——“阿蘅的…金锁…” 第149章 血与情 那块乌黑的刻纹石块定然是驭兵的虎符无疑,跟着坠地的还有一块熟悉的金锁,滴溜溜的在二人的脚下转荡着,迟迟不定… 殷崇诀死死盯着金锁,终于,金锁顿住了转动,“安乐”二字清晰的映入了殷崇诀的眼帘。 ——“阿蘅的…金锁…” 殷崇诀顾不得就在自己脚边的虎符,闪电一般弯身抢过岳蘅赠予穆蓉的金锁,盯着上头被抚摸的锃亮光滑的“安乐”二字…心跳嘎然顿住。 ——“二哥,你看见穆蓉身上戴金锁片了么?上面刻着安乐。” ——“金锁片?穆蓉今日满身珠光宝气,没看见什么锁片呐。怎么?你送她的?” ——“让大哥给她的,看来穆蓉也瞧不上吧...” “这…是阿蘅送给穆蓉的东西…”殷崇诀不敢相信的看向已经渐渐袒露无遗的兄长,“这是阿蘅送给你妻子的东西!”殷崇诀怒视着他喝道,“这几年…你没有替她送给穆蓉,日日…夜夜…都贴身带在自己身边…大哥…大哥!” 殷崇旭不再回避弟弟逼视的眼神,拂袖道:“我没有替阿蘅交予穆蓉,确是日日夜夜带在自己身边,一日都没有离过身。” “你早就觊觎阿蘅了,是不是!”殷崇诀指节咯吱作响。 “觊觎?”殷崇旭自嘲的垂首道,“我若真是觊觎他,你会今时今日才知道?此情我深埋心底,不曾想,也不敢想,仅此尔尔。把东西还给我,你走吧…” “真是可笑!”殷崇诀恨不能捏碎手里的金锁,“你我兄弟二人,都是留不下一个女人…我还记得,你与我说,若你是我,你绝不会对阿蘅放手…眼下看来,你却连我也不如。人人都知道我对阿蘅的心意,可你殷崇旭只是个懦弱无能之辈,你只会躲着藏着退着…江山如此,女人,也是如此! “我是懦弱,我没有一日不痛恨自己的懦弱顺从。”殷崇旭递出手伸向弟弟,“所以这一次,没有人可以抗逆我的意思。” 殷崇诀退后了一步挡开殷崇旭的手,剑眉颤动着道:“所以你便是要下定决心成全柴昭和阿蘅,拱手让出殷家的半壁天下?”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殷崇旭又走近了一步。 殷崇诀死命揉搓着手里的金锁,忽的高声道:“不过一两日的工夫你就要弃了殷家的东西…一定是有人撺掇你…是谁…是谁?莫非是…”殷崇诀不敢再说下去,他就要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就像他数载刺进咽喉的利刺,每每想起念起,都是剐肉刻骨的疼痛,殷崇诀扯住兄长的领口,艰难道:“阿蘅…她来见你了,劝你放手一切,…是不是!” 第204节 殷崇旭仰头重叹了声,没有回答,亦没有否认。 殷崇诀黑眸闪过一丝隐隐的杀气,殷崇旭瞥见他转瞬即逝的神情,开口道:“阿蘅已经离开梁都往北去了,此刻你想见,也是不可能见到…” “你觉得我还会信你?”殷崇诀冷笑道,“你没有下定决心之前她绝不会离开,岳蘅一定还在梁都!一定!” “在又如何?”殷崇旭转身道,“她对你这个二哥早已经失望透顶,就算你在她跟前,她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我不要她看我。”殷崇诀含义不明的看了眼紧闭的屋门,低声幽幽道,“周国皇后…柴昭心尖上的宝贝…她就在我们梁都…就算柴昭夺下雍城…又能如何?” ——“你!” “与大哥畅谈半宿,收获颇多。”殷崇诀俊逸的面容舒展开来,“大哥说得对,我不用急着往雍城去了,当下该做的便是…封锁梁都找出岳蘅!大哥…你还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殷崇诀看着兄长惊恐的眼神啧啧道,“你不是总怪我拱手把岳蘅让给了柴昭,这一次…大哥…你就好好看着你弟弟如何把岳蘅留下,留在自己身边…再也…不会放手!” “你要得到她,就不要伤害她!”殷崇旭哀声揪心道。 “我怎么会伤了她…”殷崇诀抬起桀骜的下巴,“她本来就该是我这个二哥的…是我的…” ——“你疯了。”殷崇旭呵斥道,“你已经是无药可救!滚出去!” 殷崇诀扬唇笑了笑,俯身想捡起自己脚旁的虎符,殷崇旭震怒的勒紧他的脖子,嘶声道:“你还要想做什么!” 殷崇诀一个使劲挣脱开他的手心,揉着咽喉道:“大哥无意于天下,天下落到你手上也是白白便宜了旁人,我这个弟弟可不能对不起殷家的列祖列宗,大哥不要的东西,我要!”说着急促的捡起虎符塞进怀里,掂了掂手里的金锁,朝着殷崇旭的脚下扔去,“大哥留着这东西,应该也是够了吧。” 殷崇旭怒火中烧,扯下墙上悬挂的宝剑,箭步上前挡住了殷崇诀的步子。 殷崇诀嗤嗤笑着看着兄长手里还未出鞘的宝剑,嘲讽的瞥了眼道:“我长到今日,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血性,可惜,大哥骨子里总还是差了些,就算我夺了你的虎符,你手里的剑竟然还是不忍心对我出鞘…算了吧…” ——“你住嘴!”殷崇旭握剑的手不住的颤抖着,“你住嘴!!” 殷崇诀手腕微动,轻轻推开身前挡着的宝剑,挑衅一笑继续迈开步子。 殷崇旭大吼出声,挥着未出鞘的宝剑朝殷崇诀肩上刺去,殷崇诀灵巧的躲闪开来,一手紧握着宝剑的剑鞘,咬牙怒道:“剑还不出鞘做什么,有本事今日就杀了我!”言罢扯下剑鞘狠狠甩在地上,迎着锋利的剑锋步步走近,盯着殷崇旭的眼睛道:“你弟弟我天生异相,大哥切切要记得,这一剑,要刺进右边!” 殷崇旭手里的剑锋顶住了弟弟的右心口,见殷崇诀阴冷的继续逼迫着自己,脸色骤的煞白如绢,剑锋触到了殷崇诀温热的皮肉,渗出滴滴血珠来… 殷崇旭的下唇被自己要出血来,他终究是刺不下自己的剑,只得无力的垂下剑刃,额头上满是黄豆大小的汗珠,忽的夺向弟弟的衣怀,想去抢回自己的虎符。 殷崇诀被他触疼了自己刚刚划破的伤口,虎口奋力击向兄长的手臂,另一只手顺势抢下了他手里的宝剑,剑锋直指殷崇旭道:“你能做到的,我殷崇诀都能做到,大哥不会真的以为这虎符,这天下,就该了是你的吧?爹非要让你立我做皇太弟,就是信我强于你,大哥不会那么蠢还不明白爹的意思吧!?” 殷崇旭突然暴怒成一头兽,双手攀上殷崇诀的颈脖,指尖深深的掐进了他的咽喉。殷崇诀被他顶上了墙角,一口气喘不过来,脸色涨成了骇人的青紫色,手腕晃动着自己手里的宝剑,击打着殷崇旭脊骨分明的背。 ——“放手…放…手…”殷崇诀微弱的哀求道,“救…命…” 殷崇诀的眼前溢出大片的白色,脑中一片模糊晕癫,求生的欲念喷涌着这个不甘于命的男人,他拼尽所有的力气汇聚在自己的手腕,一个反手扣住剑柄,狠命朝那个压迫自己的身体刺去…他似乎没有听见皮肉撕裂的声响,毫无理智的又深深的捅了下去… 眼前的白光渐渐散去,咽喉的气息仿佛也开始顺畅,那双掐紧自己脖子的手缓缓松开,划过他的颈脖软软的瘫落下去… 殷崇诀剧烈的咳嗽着,咽喉里满是干涩的血腥气,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手扶住了身后的墙壁,这才意识到自己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抽不开的箭柄… 殷崇诀顿住心跳低头去看,自己的心口,顶住的是锋利的剑刃,剑锋顺流下潺潺的血水,那鲜红的血…并不是自己的… ——“大哥…”殷崇诀呜咽了声,“大哥!!!” 身前的人双手攥着穿心而过的剑刃,重重的跪在了地上…双目赤红,慢慢散去眼中的光泽… ——“大哥!!!”殷崇诀扶着兄长的肩膀也跪了下来,“大哥…崇诀无心的…崇诀不是故意的!!!大哥…大哥…” “你…你…”殷崇旭满是鲜血的手想去抓住弟弟的臂膀,可才伸到一半就虚弱的垂落下,“你…好狠…的心…” “大哥…”殷崇诀一把推开就要压在自己身上的躯体,逃似的躲到一旁,不停的搓弄着溅在身上的血水,“大哥…我无心的…我无心的啊!是你要我死...我才...我才...” 殷崇旭的身子愈来愈沉重,终于难以支撑的瘫倒在了地上,艰难的维持着所剩不多的气息,双目无神的像是在寻着什么一般…那双黯淡下去的眸子忽的闪出微弱的亮色,殷崇旭挪动着想去触碰着地上的什么… 殷崇诀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他奋力靠近的,是被自己扔下的那块金锁,殷崇诀再看向自己兄长痴痴不绝的蠕动,妒火中烧。 ——“给…我…”殷崇旭哀求似的看着站立的殷崇诀,“把她…给我…” 殷崇诀走近金锁,矗立片刻嘴角蕴起含义不明的叵测笑容,脚尖轻轻点着金锁道:“你都快死了,还要她做什么…你我都不需要她了…”殷崇诀微微抬起脚尖,略一发力将金锁踢到远处的角落里,别着手冷冷的看着奄奄一息的殷崇旭,压低声音道,“大哥,不要怪我…” ——“你…你…”殷崇旭绝望的歪下头颅,不甘的愤怒眼神定格在了弟弟年轻邪恶的脸上… 第150章 大结局上帝皇痴 </br> 殷崇诀走近金锁,矗立片刻嘴角蕴起含义不明的叵测笑容,脚尖轻轻点着金锁道:“你都快死了,还要她做什么…你我都不需要她了…”殷崇诀微微抬起脚尖,略一发力将金锁踢到远处,别着手冷冷的看着奄奄一息的殷崇旭,压低声音道,“大哥,不要怪我…” ——“你…你…”殷崇旭绝望的歪下头颅,不甘的愤怒眼神定格在了弟弟年轻邪恶的脸上… 殷崇诀跨过地上兄长的尸身,几步走到案桌前,拂开染血的衣襟端坐在楠木椅上,徐徐展开案桌上明日就要宣读的圣旨,摩挲着“皇太弟”三个字,阴寒的绽开笑容。 ——“皇太弟…皇太弟…?”殷崇诀瑟瑟冷笑着,“我心中所求怎么会只是一个皇太弟?予天下而言,也只得由我占了大哥你的位子,你信我,我定会替你造福梁国万民,绵延殷家千秋万代的盛世,大哥你死得其所,也该瞑目的…” 御书房的门嘎然打开,一只脚迈进门槛的殷坤看见长子一箭穿心的尸身,眼前顿的一黑,扶着门框差点瘫软在地,口中呜咽着:“崇旭….吾儿崇旭…这是…怎么了!” 殷崇诀急促的收起圣旨,箭步踏出重重跪在了地上,豆大的泪珠涌出了男儿的眼眶,哀声哭道:“爹…大哥要杀我,大哥要杀我!大哥与我说,他根本没打算做这个皇帝,他不让崇诀领兵去救雍城,他决意把雍城,把整个梁国都拱手让给柴昭!崇诀怎么能允许他这样做…大哥见我不依,就要取我性命,爹你看…”殷崇诀抬起颈脖露出被兄长掐的青紫的血痕,“大哥要杀了我…我被逼无奈…这才…失手…” 殷崇诀嚎啕大哭了出来,”爹…你杀了我吧!我错手杀了自己的大哥…我罪该万死!” 殷坤骤然丧子,就算再刚烈果决,毕竟也已经是年逾花甲的老人,哪里吃得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抱着长子渐渐冰冷的身体哀恸道:“崇旭,崇旭!你应爹一声,看爹一眼…崇旭…” 殷崇旭已经听不见父亲的哭喊,死不瞑目的眼睛僵僵的定格在金锁滚落的角落,满是深重的憾意悔恨。殷坤哀嚎了几声,布满血丝的凹目看向了就要哭出死声的殷崇诀。 “你…杀了你亲大哥!”殷坤无力的发出微弱的质问声,“他是你的亲兄弟呐!” “崇诀该死!”殷崇诀埋下头颅嘶哑着声音,“爹杀了我吧…崇诀绝不皱一下眉头…甘愿把命抵给大哥。” “杀了你?”殷坤绝望仰头道,“我殷坤生平只有你和你大哥两个儿子,你大哥已死,若爹再杀了你…那我殷家便是绝了后,断了根…你确是犯下滔天过错…可爹…如何真的能再要了你的性命…” 第205节 “爹…”殷崇诀拉出殷坤的衣角痛哭道,“可崇诀残杀手足,罪无可恕…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就算爹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话语刚落,殷崇诀袖口滑出一把匕首,执着就往自己心口刺去。 殷坤眼疾手快一掌击落殷崇诀手里的匕首,脆声一响匕首掉落在地滴溜溜的打着转,“动不动就拿命儿戏…哪里像是要谋大业的人!”殷坤忍着满腹的悲痛厉声喝道,“不准再说一个死字,爹只剩你一个儿子,你怎么…能死…” 殷崇诀缓缓闭眼,抽搐着面颊也并不像是在做戏一般,他微微张开细细的眼缝,注视着毫无生气的殷崇旭,少年兄弟一幕幕温馨实意的画面在自己眼前划过,他此刻涌出的泪水,多半也是发自肺腑的真心。 有那么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怕的悔恨,可他眼前又闪过凤鸾殿那张金光熠熠的龙椅,心智为何物他自己不再清楚,他急急的喘息着粗气,他从未那么渴望就要到来的黎明,太阳升起的时候,披上龙袍的人只会是——殷崇诀。 父子二人又无声的垂了会儿泪,殷崇诀止住哭声哽咽着道:“爹…天就要亮了…” 殷坤感受着旭日淡淡的光色,浑身却如坠入冰窟一样寒冷。 见父亲不做声,殷崇诀又低声试探着道:“天一亮,便是登基大典…大哥如此…登基大典可要就此作罢…” ——“如何作罢!?”殷坤咬牙奋力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定下是今日大典,就是今日!崇旭也好,旁人也罢,殷家要屹立不倒,人心稳定,今日必须有人替崇旭坐上那张龙椅!” 殷崇诀抹了抹身上的血迹,凄声道:“崇诀无能…” “你若是再无能,爹还能指望什么?”殷坤鹰目似要看穿眼前躲闪的幼子,“什么都不必多说了,速速沐浴更衣打起精神,登基大典上,可不能失了皇者的体面。” “爹…崇诀真的可以?”殷崇诀黑目幽幽亮起。 “莫不是你觉得自己做不到?”殷坤深邃的逼视着幼子。 “不是!”殷崇诀从从容容的站起身,挺直脊背应道,“在此关头,崇诀更不能让爹失望,也不能…让朝臣和子民失望…既已铸成大错,便要将功补过…爹说…是不是?” ——“自然是如此。”殷坤强撑着要站起身,殷崇诀赶忙恭顺的扶住父亲的臂膀将他搀起,殷坤想抽出手,可他已经跪坐了许久,腿脚早已经酸麻,摇摇晃晃的身体哪里还站得稳,怕是失了幼子的搀扶便是举步维艰,只得按着他年轻有力的肩,不住的喘着虚弱的气息。 刺目的日光渗入紧闭的御书房门窗,洒在了殷崇诀意气风发的脸上,真真假假的哀恸已经挥之不见,满满的,都是对下一刻的憧憬。 六月初八,清晨,梁都长街。 “今天就是六月初八…殷崇旭定下的登基之日。”岳蘅目露严峻打量着长街两侧,“云修你看,梁都巡街的守军比前几日多了三倍不止,今天是殷家的大日子,定是怕有前朝旧人生出什么事来…看来,殷崇旭确实是决意称帝,任凭什么也是拦不住殷家的野心了。” 云修嘴里叼着筷子,晃着脑袋敲击着桌上的瓷碗,哼哼道:“看这帮子逆贼嚣张到几时,云爷爷见他高楼起,也坐等他楼崩塌,我呸!” 梁宫方向传来鼎钟敲击的声响,梁都百姓闻见钟声都纷纷朝那头看去,店小二抹着饭桌喃喃道:“鼎钟起,帝王立,宫里头真真是改了姓了…可咋就是姓了殷呢?” 云修愈发恼火,一拳头重重的按在了饭桌上,震得那细桌子腿儿都颤了好几颤,岳蘅警觉的朝街上看了看,拉住云修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收着些,当心这是什么地方。” 云修指节咯吱作响,憋着满腔怒火忿忿的坐着不再动弹, 岳蘅给云修倒了些茶水,低声劝道:“喝口茶消消火。” 云修才端起茶盏,街上忽的传来急促的大阵脚步声,大群军士从宫里头小跑上街,推囔着街上的百姓,犀利的审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在找什么人一般。 云修与生俱来的敏锐感让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按下茶盏侧身坐到岳蘅边上,用自己的半截身子挡住了岳蘅露在街面上的半张俏脸,“少夫人…那些怕是来寻人的…” “寻人?”岳蘅心头一紧,蹙眉摇头道,“不可能,殷崇旭能放我走,便不会再派人来抓我们回去…他绝不会这么做!” ——“这几日在见过陌生女人没?黄衫,白肤,大眼,沧州口音!” …… 沿路盘问的声音愈来愈近,岳蘅低头瞅了眼自己身上的黄衫,动也是不敢动,斜眼看了看云修,轻声道:“怎么办?跑?” 云修竖起食指“嘘”了声,摸出块碎银子放在了饭桌上,灵巧自若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冲岳蘅使了个眼色,岳蘅会意站起,二人一前一后自然的朝饭馆后门晃荡去,闪过身子隐入了后巷… “看来殷崇旭并不想放少夫人离开。”云修啧啧道,“咱们先想着如何离开梁都,他日待云爷爷我杀回这里,非得取了殷家兄弟的性命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天空传来鸦雀叫鸣,岳蘅抬头看去,见梁宫方向飞来几只黑冥的乌鸦,嘶哑叵测的扑翅鸣叫着,岳蘅还想再看几眼,忽的掠过几支羽箭,射落了天上的乌鸦,乌鸦惨叫坠地,扑腾了几下就一命呜呼。 云修还没来得及开口,几个宫中侍卫模样的男子结伴走过,云修拉过岳蘅闪进角落悄悄看着。侍卫们收住手中的弯弓拾起射落的乌鸦,扔到了背着的竹筐里。为首那人又望了望空空荡荡的天际,掸了掸手心道:“总算是把宫里的乌鸦巢穴清了个干净,这最后几只也是射死,也好回去向皇上交差了。” 首领身后那人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说好了是大少爷称帝…怎么今日一身龙袍去击鼎钟的竟会是…二少爷?” ——“殷崇诀!?…”岳蘅和云修不约而同的发出轻声的低叹。 首领露出惊惶之色,紧张道:“关咱们什么事,谁做这个皇帝都是殷家的人,又有什么分别?不该咱们议论的事,就休要再多嘴,小心惹祸上身丢了性命!” 身后那几人也是聒噪的主儿,有一人怯怯插话道:“听说昨夜二少爷闯入御书房,里头的动静不小…大早去御书房的兄弟说…那里头…怕是见了血…” 首领吞咽着喉咙,起步走道:“不知道你们在胡说什么,还不快速速回宫交差!” 几人面面相觑,瞅了眼自己竹筐里的乌鸦,埋头不再出声。 寂静的巷角里,云修指尖碰了碰发愣的岳蘅,“少夫人…不是殷崇旭…御书房深夜惊/变见血…难道是…殷崇诀觊觎帝位,对他大哥做了什么?” “他们可是嫡亲的兄弟…”岳蘅话虽如此,可却不再敢相信这句话,她忽然记起最后一次见到殷崇旭,激动的他忽然平静的放开自己,没有再追来,她以为殷崇旭的执迷不悟,难道,是错误了他…殷崇旭放开自己的那一刻,已经有了决定。 御书房的动静,岳蘅想不出来还会因为什么… “少夫人。”云修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若再不想法子出城,殷崇诀要是狠心把城门封了,咱们出城可就有的难了…顾不得许多,快走吧。” “额…”岳蘅轻微的应着,步子却重若千钧,每一步都迈的那么吃力。 凤鸾殿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乌金鎏冠下,是这位年轻帝王英俊桀骜的面容,眼中含喜蕴笑,薄唇微微张开,脸孔虽有些许苍白的底色,可还是掩不住两颊得志的潮红,腰间绣龙纹的精致玉带束住了他干练潇洒的身姿,金色的龙袍与耀目的日光交相辉映,宛如神明现世。 殷崇诀一字一字稳妥有力,丝毫不见初登帝位的惶恐,他似乎已经准备了许久许久,就在等着今日此刻的来临,他的前半生,他舍弃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身下这张龙椅,为了殷家千秋万代的至高荣光。 ——“待柴家万事俱备,一声令下,便是逐鹿天下之时。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该怎么走下去,你知道的。” 第206节 ——“我连阿蘅都让给了他,他日分羹之时,柴昭怎么也得给我殷家提个大碗盅才是!” 殷崇诀心满意足的看着大殿上跪地的一众朝臣将领,就算这个皇帝并非之前人人以为的殷崇旭,可每一个人脸上都不见错乱猜测,他们的容颜淡定自若,像是早已经猜到,又像是根本没打算去猜,所有人,只认敲击鼎钟的那个龙袍男子——眼前龙椅上端坐着的帝王之尊。 “殷家倾尽所有逐鹿天下,今日可得半壁也算是值得。”殷崇诀挑起嘴角眯眼对视着殿外的红日,“柴昭,我没有对不起你。反之,你还欠我…许多。” 大梁九十七年,梁亡,六月初八,周国忠义候殷崇诀叛主弑兄,拥兵自立,于凤鸾殿登基称帝,国号——燕。 第150章 大结局上帝皇痴 </br> 殷崇诀走近金锁,矗立片刻嘴角蕴起含义不明的叵测笑容,脚尖轻轻点着金锁道:“你都快死了,还要她做什么…你我都不需要她了…”殷崇诀微微抬起脚尖,略一发力将金锁踢到远处,别着手冷冷的看着奄奄一息的殷崇旭,压低声音道,“大哥,不要怪我…” ——“你…你…”殷崇旭绝望的歪下头颅,不甘的愤怒眼神定格在了弟弟年轻邪恶的脸上… 殷崇诀跨过地上兄长的尸身,几步走到案桌前,拂开染血的衣襟端坐在楠木椅上,徐徐展开案桌上明日就要宣读的圣旨,摩挲着“皇太弟”三个字,阴寒的绽开笑容。 ——“皇太弟…皇太弟…?”殷崇诀瑟瑟冷笑着,“我心中所求怎么会只是一个皇太弟?予天下而言,也只得由我占了大哥你的位子,你信我,我定会替你造福梁国万民,绵延殷家千秋万代的盛世,大哥你死得其所,也该瞑目的…” 御书房的门嘎然打开,一只脚迈进门槛的殷坤看见长子一箭穿心的尸身,眼前顿的一黑,扶着门框差点瘫软在地,口中呜咽着:“崇旭….吾儿崇旭…这是…怎么了!” 殷崇诀急促的收起圣旨,箭步踏出重重跪在了地上,豆大的泪珠涌出了男儿的眼眶,哀声哭道:“爹…大哥要杀我,大哥要杀我!大哥与我说,他根本没打算做这个皇帝,他不让崇诀领兵去救雍城,他决意把雍城,把整个梁国都拱手让给柴昭!崇诀怎么能允许他这样做…大哥见我不依,就要取我性命,爹你看…”殷崇诀抬起颈脖露出被兄长掐的青紫的血痕,“大哥要杀了我…我被逼无奈…这才…失手…” 殷崇诀嚎啕大哭了出来,”爹…你杀了我吧!我错手杀了自己的大哥…我罪该万死!” 殷坤骤然丧子,就算再刚烈果决,毕竟也已经是年逾花甲的老人,哪里吃得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抱着长子渐渐冰冷的身体哀恸道:“崇旭,崇旭!你应爹一声,看爹一眼…崇旭…” 殷崇旭已经听不见父亲的哭喊,死不瞑目的眼睛僵僵的定格在金锁滚落的角落,满是深重的憾意悔恨。殷坤哀嚎了几声,布满血丝的凹目看向了就要哭出死声的殷崇诀。 “你…杀了你亲大哥!”殷坤无力的发出微弱的质问声,“他是你的亲兄弟呐!” “崇诀该死!”殷崇诀埋下头颅嘶哑着声音,“爹杀了我吧…崇诀绝不皱一下眉头…甘愿把命抵给大哥。” “杀了你?”殷坤绝望仰头道,“我殷坤生平只有你和你大哥两个儿子,你大哥已死,若爹再杀了你…那我殷家便是绝了后,断了根…你确是犯下滔天过错…可爹…如何真的能再要了你的性命…” “爹…”殷崇诀拉出殷坤的衣角痛哭道,“可崇诀残杀手足,罪无可恕…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就算爹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话语刚落,殷崇诀袖口滑出一把匕首,执着就往自己心口刺去。 殷坤眼疾手快一掌击落殷崇诀手里的匕首,脆声一响匕首掉落在地滴溜溜的打着转,“动不动就拿命儿戏…哪里像是要谋大业的人!”殷坤忍着满腹的悲痛厉声喝道,“不准再说一个死字,爹只剩你一个儿子,你怎么…能死…” 殷崇诀缓缓闭眼,抽搐着面颊也并不像是在做戏一般,他微微张开细细的眼缝,注视着毫无生气的殷崇旭,少年兄弟一幕幕温馨实意的画面在自己眼前划过,他此刻涌出的泪水,多半也是发自肺腑的真心。 有那么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怕的悔恨,可他眼前又闪过凤鸾殿那张金光熠熠的龙椅,心智为何物他自己不再清楚,他急急的喘息着粗气,他从未那么渴望就要到来的黎明,太阳升起的时候,披上龙袍的人只会是——殷崇诀。 父子二人又无声的垂了会儿泪,殷崇诀止住哭声哽咽着道:“爹…天就要亮了…” 殷坤感受着旭日淡淡的光色,浑身却如坠入冰窟一样寒冷。 见父亲不做声,殷崇诀又低声试探着道:“天一亮,便是登基大典…大哥如此…登基大典可要就此作罢…” ——“如何作罢!?”殷坤咬牙奋力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定下是今日大典,就是今日!崇旭也好,旁人也罢,殷家要屹立不倒,人心稳定,今日必须有人替崇旭坐上那张龙椅!” 殷崇诀抹了抹身上的血迹,凄声道:“崇诀无能…” “你若是再无能,爹还能指望什么?”殷坤鹰目似要看穿眼前躲闪的幼子,“什么都不必多说了,速速沐浴更衣打起精神,登基大典上,可不能失了皇者的体面。” “爹…崇诀真的可以?”殷崇诀黑目幽幽亮起。 “莫不是你觉得自己做不到?”殷坤深邃的逼视着幼子。 “不是!”殷崇诀从从容容的站起身,挺直脊背应道,“在此关头,崇诀更不能让爹失望,也不能…让朝臣和子民失望…既已铸成大错,便要将功补过…爹说…是不是?” ——“自然是如此。”殷坤强撑着要站起身,殷崇诀赶忙恭顺的扶住父亲的臂膀将他搀起,殷坤想抽出手,可他已经跪坐了许久,腿脚早已经酸麻,摇摇晃晃的身体哪里还站得稳,怕是失了幼子的搀扶便是举步维艰,只得按着他年轻有力的肩,不住的喘着虚弱的气息。 刺目的日光渗入紧闭的御书房门窗,洒在了殷崇诀意气风发的脸上,真真假假的哀恸已经挥之不见,满满的,都是对下一刻的憧憬。 六月初八,清晨,梁都长街。 “今天就是六月初八…殷崇旭定下的登基之日。”岳蘅目露严峻打量着长街两侧,“云修你看,梁都巡街的守军比前几日多了三倍不止,今天是殷家的大日子,定是怕有前朝旧人生出什么事来…看来,殷崇旭确实是决意称帝,任凭什么也是拦不住殷家的野心了。” 云修嘴里叼着筷子,晃着脑袋敲击着桌上的瓷碗,哼哼道:“看这帮子逆贼嚣张到几时,云爷爷见他高楼起,也坐等他楼崩塌,我呸!” 梁宫方向传来鼎钟敲击的声响,梁都百姓闻见钟声都纷纷朝那头看去,店小二抹着饭桌喃喃道:“鼎钟起,帝王立,宫里头真真是改了姓了…可咋就是姓了殷呢?” 云修愈发恼火,一拳头重重的按在了饭桌上,震得那细桌子腿儿都颤了好几颤,岳蘅警觉的朝街上看了看,拉住云修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收着些,当心这是什么地方。” 云修指节咯吱作响,憋着满腔怒火忿忿的坐着不再动弹, 岳蘅给云修倒了些茶水,低声劝道:“喝口茶消消火。” 云修才端起茶盏,街上忽的传来急促的大阵脚步声,大群军士从宫里头小跑上街,推囔着街上的百姓,犀利的审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在找什么人一般。 云修与生俱来的敏锐感让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按下茶盏侧身坐到岳蘅边上,用自己的半截身子挡住了岳蘅露在街面上的半张俏脸,“少夫人…那些怕是来寻人的…” “寻人?”岳蘅心头一紧,蹙眉摇头道,“不可能,殷崇旭能放我走,便不会再派人来抓我们回去…他绝不会这么做!” ——“这几日在见过陌生女人没?黄衫,白肤,大眼,沧州口音!” …… 沿路盘问的声音愈来愈近,岳蘅低头瞅了眼自己身上的黄衫,动也是不敢动,斜眼看了看云修,轻声道:“怎么办?跑?” 云修竖起食指“嘘”了声,摸出块碎银子放在了饭桌上,灵巧自若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冲岳蘅使了个眼色,岳蘅会意站起,二人一前一后自然的朝饭馆后门晃荡去,闪过身子隐入了后巷… “看来殷崇旭并不想放少夫人离开。”云修啧啧道,“咱们先想着如何离开梁都,他日待云爷爷我杀回这里,非得取了殷家兄弟的性命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天空传来鸦雀叫鸣,岳蘅抬头看去,见梁宫方向飞来几只黑冥的乌鸦,嘶哑叵测的扑翅鸣叫着,岳蘅还想再看几眼,忽的掠过几支羽箭,射落了天上的乌鸦,乌鸦惨叫坠地,扑腾了几下就一命呜呼。 云修还没来得及开口,几个宫中侍卫模样的男子结伴走过,云修拉过岳蘅闪进角落悄悄看着。侍卫们收住手中的弯弓拾起射落的乌鸦,扔到了背着的竹筐里。为首那人又望了望空空荡荡的天际,掸了掸手心道:“总算是把宫里的乌鸦巢穴清了个干净,这最后几只也是射死,也好回去向皇上交差了。” 第207节 首领身后那人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说好了是大少爷称帝…怎么今日一身龙袍去击鼎钟的竟会是…二少爷?” ——“殷崇诀!?…”岳蘅和云修不约而同的发出轻声的低叹。 首领露出惊惶之色,紧张道:“关咱们什么事,谁做这个皇帝都是殷家的人,又有什么分别?不该咱们议论的事,就休要再多嘴,小心惹祸上身丢了性命!” 身后那几人也是聒噪的主儿,有一人怯怯插话道:“听说昨夜二少爷闯入御书房,里头的动静不小…大早去御书房的兄弟说…那里头…怕是见了血…” 首领吞咽着喉咙,起步走道:“不知道你们在胡说什么,还不快速速回宫交差!” 几人面面相觑,瞅了眼自己竹筐里的乌鸦,埋头不再出声。 寂静的巷角里,云修指尖碰了碰发愣的岳蘅,“少夫人…不是殷崇旭…御书房深夜惊/变见血…难道是…殷崇诀觊觎帝位,对他大哥做了什么?” “他们可是嫡亲的兄弟…”岳蘅话虽如此,可却不再敢相信这句话,她忽然记起最后一次见到殷崇旭,激动的他忽然平静的放开自己,没有再追来,她以为殷崇旭的执迷不悟,难道,是错误了他…殷崇旭放开自己的那一刻,已经有了决定。 御书房的动静,岳蘅想不出来还会因为什么… “少夫人。”云修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若再不想法子出城,殷崇诀要是狠心把城门封了,咱们出城可就有的难了…顾不得许多,快走吧。” “额…”岳蘅轻微的应着,步子却重若千钧,每一步都迈的那么吃力。 凤鸾殿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乌金鎏冠下,是这位年轻帝王英俊桀骜的面容,眼中含喜蕴笑,薄唇微微张开,脸孔虽有些许苍白的底色,可还是掩不住两颊得志的潮红,腰间绣龙纹的精致玉带束住了他干练潇洒的身姿,金色的龙袍与耀目的日光交相辉映,宛如神明现世。 殷崇诀一字一字稳妥有力,丝毫不见初登帝位的惶恐,他似乎已经准备了许久许久,就在等着今日此刻的来临,他的前半生,他舍弃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身下这张龙椅,为了殷家千秋万代的至高荣光。 ——“待柴家万事俱备,一声令下,便是逐鹿天下之时。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该怎么走下去,你知道的。” ——“我连阿蘅都让给了他,他日分羹之时,柴昭怎么也得给我殷家提个大碗盅才是!” 殷崇诀心满意足的看着大殿上跪地的一众朝臣将领,就算这个皇帝并非之前人人以为的殷崇旭,可每一个人脸上都不见错乱猜测,他们的容颜淡定自若,像是早已经猜到,又像是根本没打算去猜,所有人,只认敲击鼎钟的那个龙袍男子——眼前龙椅上端坐着的帝王之尊。 “殷家倾尽所有逐鹿天下,今日可得半壁也算是值得。”殷崇诀挑起嘴角眯眼对视着殿外的红日,“柴昭,我没有对不起你。反之,你还欠我…许多。” 大梁九十七年,梁亡,六月初八,周国忠义候殷崇诀叛主弑兄,拥兵自立,于凤鸾殿登基称帝,国号——燕。 第151章 大结局中龙凤斗 </br> 大梁九十七年,梁亡,六月初八,周国忠义候殷崇诀叛主弑兄,拥兵自立,于凤鸾殿登基称帝,国号——燕。 梁都 云修和岳蘅轮番潜近四面城门,动作还是比殷崇诀慢了一步,东西南北四面城门都被守军严加看守,插翅难飞。 守军中夹杂着绥城殷家堡的人马,岳蘅认得他们,他们自然也认得岳蘅,岳蘅站在远处轻轻跺着脚,秀眉紧蹙。 云修划弄着手里的短剑,舔唇道:“不行,一定得想到法子出去,带不回少夫人,皇上绝不会饶了我。” “今天怕是没法子可想了。”岳蘅忧心忡忡道,“先找地方歇上一夜,明天再说吧。” 云修无可奈何的应了声,正要牵着马往隐蔽处去,隐约听见哒哒的马蹄声朝他们踏来,这马蹄听着单薄,并不像是宫里撒欢的侍卫,云修也并未在意,晃着手里的马缰有些抑郁之色。 骏马长啸,岳蘅听着这有些熟悉的马啸,僵僵的顿住了步子。身后的白龙大眼一睁,搓着脚下的泥土扬起了前蹄,欢喜的闹腾了起来。 ——“白龙乖巧的很,这是怎么了?”云修不解道。 岳蘅扯紧白龙,急道:“是殷崇诀的马!他们用马寻我,快走!” 话语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不等云修反应过来,上百军士已经从四处袭来包围住了他们俩人,为首的丁宁一身银甲,缓缓走近岳蘅细细看去,眼中溢出惊意,“皇上真是圣明,用自己的坐骑在城中寻找你们…云将军是暗走江湖的好手,自然可以先一步避开我们…可人聪明,马却不听使唤…” 丁宁看着自己也认识的白龙,又看向了昔日也算熟识的岳蘅,啧啧道:“往昔情意种种,连马儿都难舍难分,黑风惦记着白龙,白龙…见到它也是欢欣呐…”丁宁上前一步单膝跪在了岳蘅身前,“末将,替皇上请岳小姐…入宫一叙。” ——“少夫人…”云修毫不示弱的执紧短剑挡在岳蘅身前,狠狠道,“你再走近一步,我就杀了你!” 丁宁起身大笑道:“云将军是勇猛难挡,可你一人如何杀得出重围?你我也算旧识,我不想伤了你,更不能伤了你家少夫人。云将军要懂得识时务才好,岳小姐,您说是不是?” 岳蘅面无惧色,按住云修的肩笃定道:“丁将军都说了,是请我,不是捉拿我们,咱们不去,倒显得不懂礼数了。你我脚下也是大周皇土,没什么好怕的。走,进宫瞧瞧就是。” 丁宁见岳蘅自若的模样,心底也是暗暗称奇,伸手道:“岳小姐,云将军,请!” ——“少夫人…”云修低声急道,“去不得啊!去了…还怎么出来?” “你我还有得选?”岳蘅瞥了眼层层叠叠的军士,拉过白龙道,“走了。” 梁宫 岳蘅十五岁跟着父兄进晋国辽州皇宫面见武帝,十八岁跟随丈夫柴昭进周国徽城皇宫觐见少帝南宫辰,二十岁这一年,她踏入了梁国深宫,她在无数个深夜的噩梦里,梦见自己踏平梁都,骑着白龙冲进梁宫的宫门,一箭射死了楚王纪冥为满门报了沧州血仇。 这次,她真的进了梁宫,但等着她的,不是杀了自己父兄逼死母亲和小弟的纪冥,而是…在她落难时留下她,照顾她的…二哥。 梁国富饶,满目金碧辉煌,岳蘅目不斜视的走上雕龙琢凤的汉白玉台阶,抬眼看去,落日下的凤鸾殿在风中屹立如昔,飞扬入天的屋檐昭显着殿里那人的勃勃雄心。 云修也想再进一步,汉白玉台阶边的冷面亲卫利剑出鞘挡住了他的步子。 ——“少夫人!”云修跺脚道,“别去啊!” 岳蘅没有回头,淡淡道:“在这里等我。” ——“少夫人!!” 第208节 丁宁也停下脚步没有跟着岳蘅上殿,见云修的模样,笑了笑道:“云将军你多虑了,皇上不会为难岳小姐,我在殷家堡待了好些年,皇上眼里哪里瞧得见过什么女子,也唯有岳小姐…让他魂牵梦萦,难舍终身。” “我呸!”云修不屑的啐了口,“岳小姐?那是我大周的皇后殿下,你一口一个岳小姐,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丁宁别着手不去看云修愤恨的神色,继续道:“到了这里,岳小姐就是岳小姐,不是什么柴昭的皇后,只是…皇上心里的那位岳小姐。” 凤鸾殿 高高的门槛隔着岳蘅和大殿里那个修长英武的龙袍背影,殷崇诀身着一身绢白盘金丝龙纹的锦袍,腰束墨色玉带,就算只是个背影,也有着让人不敢逼视的荣光笼罩,发髻上的鎏金皇冠光芒熠熠,皇者之色尽显。 门槛举步就可以跨过,可隔着的心门,却永世也不可再开。岳蘅垂下长睫,忽的背过身去,面露失望的哀色。 殷崇诀闻见渐近的脚步声戛然而止,缓缓的转过身,凝望着隔了一世那么长的冷漠黄衫,不知是喜是叹。 ——“阿蘅…” 这一声,像是从心底挤出的呼喊,殷崇诀以为自己应该高兴,可这一声喊出去,他的心还是刺骨的灼痛,他忽然不知道怎么了,他在最荣光的高处,可为什么,他的声音还是如此卑微,卑微到尘埃里,无法,也羞于示人。 “阿蘅。”殷崇诀走近门槛边的岳蘅,伸出手想去拉她的衣袖,像数年前一样,把这个打心眼儿里喜欢的女孩拉近自己的身旁,贴着她温热柔滑的面颊,轻轻揉蹭着他干燥的唇。 手伸到半空中就顿住在那里,他不敢,不敢去碰,怕被她躲闪开,抑或是就算是紧紧攥住不放,手心里的也只是一具失了魂魄的躯壳。 岳蘅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殷崇诀,殷崇诀又见这张渴求已久的脸,彻亮的眸子闪过了头顶的金冠,“阿蘅!” ——“你大哥人在何处?”岳蘅冷冷问道。 殷崇诀难掩失望之色,悻悻道:“你我许久不见,你一开口竟是问的旁人?” “你大哥人在何处?”岳蘅重复着自己的问话,“为什么称帝的…会是你?” “为什么不会是朕?”殷崇诀傲声道,“朕胸怀大略,雄心壮志,为什么称帝的不会是朕?殷崇诀遥指大殿中央的龙椅,垂目笑道,“眼下帝位就是朕的,一切,都是朕的。” “你杀了…你大哥?”岳蘅喃喃的退后的步子,“你谋害了你的亲哥哥?” 殷崇诀怒挥绢白的龙袍,“帝位染血又如何?柴昭的帝王之路就是干净的么?不过是他没有兄弟可谋,生生沾了柴家子嗣单薄的光罢了!” “大哥待你亲善,你竟真谋害了他?”岳蘅一击耳光抽向殷崇诀躲闪不及的脸颊,通红的五指印在了他苍白的脸上,“弑兄之人,禽兽不如!你该死!” 殷崇诀一把扣住岳蘅的手腕,扳过她的身子道:“他要朕死,朕不杀他,便是朕死,朕天命所归,不能死!若是死的那个人是朕,你就满意高兴?” “我恨不能你死在雍城!”岳蘅咬牙道,“你大哥根本不该救你,那一箭…就该让那一箭要了你的命,那便是人人痛快,也不会有今日的结局。” “那一箭…”殷崇诀黑眸骤暗,目露徜徉之色。 ——“二哥,二哥你应我一声,应我一声...我是阿蘅,我是阿蘅啊!” ——“那一刻我虽然只字不能语,可你的哭声我听在耳里,每一字每一句我都听得清清楚楚。阿蘅!我不信你真的只把我当做哥哥...” ——“换做是大哥,我也是这样心痛。” ——“我最后问你一句——若是柴昭没有踏进过殷家堡,你是不是真的会嫁给我!” ——“时光终是无法倒转,二哥,是不是?” “时光终是无法倒转。”殷崇诀扬起骄傲的眼睑,“那一箭我没有死,就是我主沉浮。两年前我没有办法留下你,今日的我,可以坐拥一切,包括你,岳蘅。” 殷崇诀贴紧岳蘅泛着凉意的身体,下巴蹭向她的柔肩,热气滚滚的唇呵着她的耳根,炽热道:“柴昭待你是好,二哥只会待你更好。”殷崇诀试探着揽住岳蘅的肩膀,见她没有闪躲,心里涌出窃喜,“他与你一面之缘就要娶你,重逢之时连你不爱吃鱼都不知道,他拿什么去和朕比?朕每次见你们情深蜜意,朕的心都像是被刀剐过,一刀一刀,支离破碎…那种痛,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朕无数次发誓,朕的痛楚,也要让旁人尝一尝,不等朕把你夺到身边,你就又像天降一般回到朕这里…阿蘅。”殷崇诀爱不释手的摩挲着岳蘅的肩,如同爱惜着一把错失许久的宝物,“这就是命,你是朕的,就一定会回来朕的身边。” 眨眼间,岳蘅袖刀在手,闪电一般挥向殷崇诀的颈边,殷崇诀侧头躲过,可颈脖还是被锋利的刀刃划破出一道血痕,溅出大颗的血珠,绢白的龙袍上如同盛开朵朵的红梅,渗出丝丝的血腥气息。 殷崇诀一手捂住滴血的伤口,另一只手去夺岳蘅的袖刀,岳蘅反手收刀,灵巧的刺向他的右心,殷崇诀两指夹住薄如纸片的刀刃,灼火的眼神狠狠盯着岳蘅,不甘道:“阿蘅,你真想要我死!” 刀刃顺着殷崇诀的两指间朝他的右心口刺近,殷崇诀大喝一声将刀刃断做两截,脆响着掉落在地,岳蘅手心只剩着刀柄,虎口也是重重一麻。 殷崇诀张开染血的手掌,注视着上头的血水嗔笑道:“朕曾经离死只有一步之遥,哪里还会惧怕什么?看来柴昭真的很疼你,疼的阿蘅的性子日益倔强,胜过在殷家堡许多。” 急促的步子从宫门外奔跑到凤鸾殿外,丁宁皱眉看去,不悦道:“宫里跑的这么急做什么?皇上在大殿有要事…” “大事不好了!”来人煞白着脸道,“雍城…雍城丢了!” 三日,只有十日为限的柴昭大军仅仅用了三日就强夺下了城高墙厚的雍城,殷崇诀惊闻雍城在自己登基之日大败,愣在凤鸾殿上久久未动。 殷崇诀忽的想起什么,侧目凝眼看向面容悲恸的岳蘅,两双刻骨的眼睛冷冷对峙着,就像是在绥城密林边,殷崇诀趴在崔文的肩上,侧着腮帮看着这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可人少女。数载过去,仍是两双相同的眼睛,眼里的倔强,从未改变… 第152章 大结局下猎君心 </br> 殷崇诀忽的想起什么,侧目凝眼看向面容悲恸的岳蘅,两双刻骨的眼睛冷冷对峙着,就像是在绥城密林边,殷崇诀趴在崔文的肩上,侧着腮帮看着这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可人少女。数载过去,仍是两双相同的眼睛,眼里的倔强,从未改变… “皇上…该如何是好?”丁宁鬓角滴着大颗的汗珠战战兢兢道,“雍城是梁国以北第一重城,雍城一失,便是不好办了,谁能想到…竟会这样快…” ——“都怪大哥太过优柔!”殷崇诀怒喝道。 “别人都是错,别人都是亏欠了你…”岳蘅痛心的看着面容扭曲的殷崇诀,“直到你大哥死在你手里,你还是会把过错推到他的身上…殷崇诀,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殷崇诀狡黠的黑眸打量着大眼含泪的岳蘅,指尖按住了她就要滑落的眼泪,蘸着湿润凑近自己的唇尖,爱惜的吮吸着道:“眼泪咸涩,但阿蘅的眼泪却是甜如蜜水,因为二哥每每看见你,心里都如蜜糖一般甜蜜,有阿蘅在,二哥还有什么好怕的…是不是?” 殷崇诀挥开绢白滴血的龙袍,迈出了凤鸾殿,殿外的云修看着迎风英挺的殷崇诀,剑眉扬起像是要刺进自己的鬓角,云修想跻身上前,可唰唰几声颈边已经架上了脱鞘的剑刃。 ——“殷崇诀!还不快放了我们!”云修怒骂道,“你云爷爷要杀了你,杀了你这个卑鄙小人!” 殷崇诀看向宫门外,淡若道:“把云修押入牢中,去见见他的老朋友。” ——“末将遵旨。”丁宁恭敬应着,瞥了眼一旁的岳蘅,低声探问道,“岳小姐…带去何处?” 殷崇诀做出蹙眉深思之状,盘弄着自己的指节道:“朕与阿蘅久别重逢,又到了一处…你说,该把阿蘅带去哪里?” 丁宁暗暗一顿,俯首道:“末将…知道该怎么做。”说着伸手道,“岳小姐,请。” 第209节 殷崇诀身姿不动依旧站立在凤鸾殿外,岳蘅理了理褶皱的黄衫,面容澄定的跟在丁宁身后。 云修见岳蘅径直被丁宁带走,惊呼道:“少夫人,少夫人!殷崇诀,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殷崇诀冷冷看着暴怒的云修,厌恶道:“那厮再胡言乱语让人不得清静,就割了他的舌头吧。” 侍卫们押住挣扎的云修往天牢去,云修扯着臂膀张望着岳蘅的身影,那一抹黄衫停在了大殿白玉栏杆的拐角处,岳蘅顿住步子转身看向殿下被押的难以动弹的云修,竖起食指贴近红唇,星目湛湛,似有言语。 云修止住挣扎和骂声,任凭被人押往牢中去,唇角满是不羁,似笑非笑。 天牢里。 ——“给我进去!”狱卒把云修推进牢房,搓了搓手心啐了口满是草屑的牢地。 大牢里已经关了不少人,见又进来一个,吴佐诧异的看去问道:“你是哪位军中的将军?” ——“老子是你云爷爷!”云修抬起头忿忿道,“吴佐你竟还没死?” “云修!?”吴佐瞪大眼惊道,“云修,你怎么被关进梁宫的天牢?还是皇上…已经兵败?” “我呸!”云修狠狠骂道,“皇上百战百胜,哪里有吃过败仗?皇上三日已经拿下雍城,正往梁都来!一个个都精神着点儿,谁都不准死!” 吴佐一众听云修说清这几日的变数,皆是短叹长嗟,牢中陷入了不尽的唏嘘… “殷崇旭…死了?”吴佐怅然道,“他也是个可怜之人…黄袍加身殷崇旭也是被殷坤和自己弟弟算计逼迫,如今更是死在自己亲弟弟手里…可怜了他徽城的妻儿。殷崇旭戎马数载,是个难得的帅才,想不到竟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云修忆起往日与殷崇旭相处的种种,桀骜的眉眼也是露出不少憾意,沉默片刻,云修蹦起身子道:“皇上步步逼近,殷崇诀走投无路之时一定会杀了我们,大家要想不坐以待毙,就得照我说的去做。” “你?”吴佐疑虑的打量着两手空空的云修,“不是不信你,这会子的云修,也是没有利爪的猛兽,怕是自身难保吧?” 云修见吴佐半信半疑,倒也是不恼,眨了眨眼道:“你忘了我是什么出身?”云修把手指伸进口中,从舌根下摸出一截铁丝,得意的在吴佐眼前晃了晃,指向了紧锁的牢门。 吴佐双目绽出惊喜,身后的众人也顿时抖擞起身,暗搓搓的揉着早已经麻木的手腕。 云修瞥了眼牢门外,压低声音道:“少夫人早已经和我商量好,若是我们出不了梁都,便顺势入宫来,我想法子救出你们,少夫人…”云修忽的又露出担忧之色,“便从殷崇诀身上…下手…” 吴佐攥紧拳头道:“只要牢中的将军们能活着出去,城外大军还是大周皇上的麾下,到那时,殷崇诀和殷家堡那帮子人哪里还能驾驭的了半壁江山?云修,咱们何时动手?牢里的都是柴家军数得着的猛将,个个可以以一当百,定是能杀的出去的!” “就是今夜!”云修咬牙道,“不能拖了…就算咱们能等,少夫人也等不了吧…” 梁宫,良宵殿。 ——“还记得…”殷崇诀换上明黄色的玄端锦袍,一副家常模样悠悠踱近桌边坐了许久的岳蘅,“大哥新婚那晚,我与你说,用不了多久,你我也会有这样的洞房花烛。这一等,就等了两年不止。” 见岳蘅一动不动只字不语,殷崇诀拖出凳角与岳蘅面对面坐下,端详着眼前女子秀美如昔的面容,痴然似梦中一般。红烛摇曳,在岳蘅脸上荡漾出靡丽惑人的亮泽,殷崇诀仿若又想起了那一夜,他探头想亲吻自己深爱的女子,可她娇羞的推开自己,面颊绯红一片。 仿佛昨日一般,又仿若隔世难寻。 “你和柴昭成亲,为他生子,甚至愿意与他共赴黄泉…”殷崇诀执起桌上的酒壶仰头灌下,“你心里那个人怎么会是他?你心里该有的,是二哥!二哥不愿弃你,二哥的放手,是为了有一日给你更多的荣光,就像…今日!”殷崇诀按下酒壶大笑出来,“二哥坐拥梁国,与柴昭已经是伯仲之间,他可以做到的,我殷崇诀一样可以。阿蘅,你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纵使一死,我殷崇诀也要做一番大事名留青史,就像你爹靖国公一样…阿蘅,二哥说到做到,你答应我的,又能不能做到?” “我又答应过你什么?”岳蘅垂下长睫看着就要燃尽的红烛。 “你答应过我的!”殷崇诀使劲扳住岳蘅瘦削的肩膀,“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绥城,不会离开殷家堡,会留在二哥身边,再也不离开!” 岳蘅看着殷崇诀露出凉薄的耻笑,推开他的手道:“我留在那里,也是为了等柴昭来找我,武帝御前我与柴昭的婚约,我从未忘记。你也遵循兄妹之情,将我送还到柴昭身边。我没有答应过你什么,就像你,也从未兑现过一样。” “你耿耿于怀的,也是你念念不忘的。”殷崇诀忽的将岳蘅按进自己的怀里,“你怪我对你放手,因为你想留在二哥身边…” 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岳蘅顿觉一阵翻江倒海之感,喉咙涌出酸楚干呕出声,殷崇诀见她满脸痛苦,不情愿的松开紧搂的双臂,喘着粗气道:“你到了朕身边,就不要再想离开半步,就算有一天柴昭兵临城下,二哥带着你一起殉国也罢,你都不可能再离开朕,绝不可能!” 见岳蘅脸色苍白干呕不止,殷崇诀不忍的将斟满的茶盏推到她的手边,爱怜的轻拍着她的背,温声道:“柴昭能给你的,二哥今时都能给你,青丝年少情意珍贵,二哥不信你真的忘记。就像二哥自己也从未真正忘记。”殷崇诀触着岳蘅脊背的颤抖,低低道,“阿蘅,就算你曾经是柴昭的妻子,与他共枕缠绵…二哥也可以不放在心上…” “你疯了!”岳蘅拼劲推开殷崇诀压近自己的身子,力道甚大,殷崇诀没有防备的一个踉跄退后了好几步。 殷崇诀稳住身体,转身拉下墙上挂着的织锦垂帘,锦帘后头,是一把修补好的金鎏弓,鎏金闪烁宛若正午的红日。 ——“阿蘅你看。”殷崇诀取下金鎏弓走近岳蘅,将弯弓安放在桌上,指尖一寸一寸抚摸开去,低声叹道,“沧州岳蘅,十二岁就可以射下天上的云雀,你父亲给你制了这把金鎏弓,辽州武帝御前献技,你使的也是这把金鎏弓。沧州城破,楚王纪冥带走此弓,多年弹指而过,你始终惦记着自己的东西。二哥替你拿回了这把弯弓…就算金鎏弓被纪冥折断,二哥拳拳心意,也在这里,日月可鉴!” 岳蘅低眼看去——桌上的确是自己遗失许久的金鎏弓,弓柄上雕满蔓藤纹路,尽数是父亲对岳家子女坚韧不屈的期许。岳蘅心中一痛,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滴在了金鎏弓断裂修补的金丝脉络上… 殷崇诀看岳蘅泪水夺眶而出,咬紧下唇强忍着哭声,试探着抚上了岳蘅耸动的肩膀,轻轻揉弄着道:“替阿蘅拿回金鎏弓的人,是二哥。你爹娘在天之灵,见二哥替岳家报了血海深仇,也是会觉得欣慰吧…” 殷崇诀俯下头颅,额头温柔的贴近岳蘅的秀发,缓慢小心的凑向她的唇,鼓足勇气想去吻住自己渴求许久许久的那份柔软… “阿蘅…”殷崇诀喃喃道,“二哥为你,为岳家报了仇,你把心留给二哥,可好…” 岳蘅湿润的眼睛死死盯着殷崇诀惶恐胆怯的黑目,湿眸含泪但倔强不改,瞳孔里仇恨的火苗让殷崇诀触针般闪开了就要碰上的嘴唇,身子不受控制的退后了半步,僵硬的对峙着岳蘅。 岳蘅伸手触碰着冰冷的金鎏弓,指肚微微颤着摩挲开去,忽然像是触到了什么顿在了那里,金鎏弓每一处她都熟悉不过,就算已经多年不见,每每闭眼都可以完好的记起它的每一个细微,但此时指尖碰到的,是一个不曾有过的字迹,笨拙生涩,深情不露。 她摸到的,是一个新刻的“蘅”字。 ——“起火了!!!” 天牢方向有人惊呼道:“起火了!!!快来人!!!” 殷崇诀几步走近窗边,一把推开轩窗朝火光处张望去,只见天牢那头火焰冲上云霄,映得半边天际都如白昼般。 ——“皇上!”亲卫擦着汗疾步跑来,指着火光道,“天牢关押的犯人不知怎么的都杀了出来…丁将军已经带人赶了过去,皇上这头有重兵守着,不用过于担心…” ——“云修!一定是云修!”殷崇诀指节作响一拳击穿了窗户纸,“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属下遵命!” 殷崇诀见越来越多的守卫奔向天牢,慢慢昂起高傲的头颅转过身,见岳蘅攥着金鎏弓的手有些发抖,只当是她对自己有些动容,平复着怒意恢复柔和的神色,大手覆上岳蘅的手背,轻轻的握住抚拭着温声道:“二哥对你的心从来不曾变过,留在朕身边,一生一世…” 岳蘅才欲站起身,还不等她动弹肩膀已经被殷崇诀死死按住,殷崇诀咬着她的耳垂低声幽幽道:“云修带人越狱,朕知道也是你的意思,你俩踏进皇宫定是打算为柴昭谋事。阿蘅,二哥不蠢,你的心思,二哥从来都是看的清清楚楚,二哥比你丈夫柴昭还要懂你吧。” 第210节 岳蘅执起金鎏弓掷向殷崇诀的额头,刚厉的弓柄正中殷崇诀的前额,一行血迹渗了出来,顺着鼻购的脉络流进了殷崇诀的唇里,殷崇诀舔吸着咸腥的血味,像是饥饿了许久的野兽,猛的跃身将岳蘅按在了桌上,另一只手挥开满桌的茶盏,哗啦啦碎落了满地。 “死犟!”殷崇诀俯低身子贴住岳蘅,顶着她发紫的唇道,“你是二哥的,从来都是!阿蘅,你是二哥的!” ——“皇上!”有人隔着屋门慌张的叫喊,“丁将军那边怕是有些撑不住了…贼人来势汹汹,个个跟不要命似的…皇上…” 殷崇诀不想爬起身子,可见窗外的火光愈发亮堂,心里多少也是有些忧怕,撑起身艰难道:“那就多带些人去天牢,不过区区百余人,若连他们都杀不干净,朕要你们还有何用!去,杀了他们!” “云修有万夫莫当之勇…”窗外那人哀声嚎道,“怕是再去许多人也是挡不住呐!” “废物!”殷崇诀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袍子,走向床头边扯下悬挂的佩剑,一脚踢开紧闭的屋门,门边的守卫来不及躲闪,被殷崇诀踢下了台阶不住叫唤着。殷崇诀拔出佩剑指天怒喝道:“宫墙上布满箭手,他们没人逃得出去!杀了云修,用他的血祭一祭朕的大燕国!” 殷崇诀走出几步,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屋里的岳蘅,冷冷道:“看着她!” 守卫赶忙闭紧屋门,抽出兵器挡在了门前。 岳蘅手中有金鎏弓,但却没有可使的弓箭,岳蘅咬紧牙关扯断连接断弓的金线,锋利的断痕如宝剑的利刃般,岳蘅踢翻案桌,守卫听见异样的动响赶忙推开门去瞧,才一伸头眼前金光闪过,还来不及哼哼半声已经捂着脖子软软的倒在了地上,鲜血像细泉般潺潺的涌出来指缝… 倒地殒命的守卫有几个正是白天猎鸦的箭手,岳蘅瞥见他们身下压着的弯弓,伸手抽了出来,略微掂了掂,起步便往火光最亮的地方冲去。 天牢杀出的勇士一路逼至了宫门处,丁宁浑身是血跪倒在地,云修双目冒火,又是一剑挥去,丁宁重躯倒地,一命呜呼。余下的守卫惊的不住的退后着步子,面面相觑不敢再抵挡这一帮杀红了眼的猛兽。 ——“云修,你非得等朕来杀了你么!” 殷崇诀抖开明黄的斗篷从暗夜的夹缝里缓缓踱开步子,剑刃映月闪出莫测的骇人阴光。殷崇诀烁烁的黑目死死盯看着满脸血污的云修,嘴角得意扬起道:“云修是厉害,忠心耿耿千里跟随护主,朕也要好好谢你,把阿蘅带到了朕的身边。” “少夫人…”云修抹了把脸上的血迹,毫无惧色又上前几步,剑指殷崇诀道,“你挡不住我的,谁也挡不住我们!” “哈哈哈哈哈哈!”殷崇诀大笑道,“朕可没那么傻与你近身相拼,朕是大燕帝皇之身,这条命贵重的很,不像你云修,一条贱命尔尔,怎么个死法都是便宜了你。” “就凭你那些个人?”云修朝着丁宁的尸身不屑的啐了口,“来多少个都挡不住你云爷爷!” 殷崇诀振臂扬起,宫墙上顿现数十名拉弓的箭手,箭锋对准云修和吴佐一众,只待殷崇诀振臂挥下,便是箭箭齐发。 “我呸!”云修怒道,“小人就是小人,你做了个狗屁皇帝还是这样的下作。” “朕能杀你就行,下不下作,朕不介意。”殷崇诀拍了拍手心退后了几步,摊开手道,“柴昭定会追封你为王为侯,你死也能瞑目吧…” 殷崇诀不愿再和云修多言,扬起手臂正要挥下,云修屏息的那一刻,隐约听见天地间戚声的哀鸣,他以为这是苍天对自己再也见不到盛开蔓陀花的唏嘘,他缓缓闭上眼睛等待万箭穿心而过,他确实看见了直射而来的箭锋,可那支锐利的箭,刺穿的并不是自己。 殷崇诀也听见了那声熟悉的箭鸣,恍惚间,他看见了还活着的大哥——殷崇旭转身看向发愣的自己,暖意融融冲自己唤道:“还发什么愣呢,不想看看阿蘅的箭术?” 他看见了——林子尽头惊起群群飞鸟,掠着白云扑翅而过。岳蘅拉紧满弓,顺着飞鸟的轨迹划过箭锋,他和大哥都还没来得及眨眼,箭鸣声已在耳边回荡,远远的有重物坠下,年少的自己疾奔过去,瞅着猎物却是愣在那里不敢去拾。 一箭三雕,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精湛箭术,普天之下,也只有沧州岳蘅有这样的本事吧。 殷崇诀嘴角泛起丝丝笑意,他眼角掠过那么多美好的往事,他忽然想时光定格在那时,定格在他初遇岳蘅的时候,紧紧拉住她温热柔软的手心,再也,不放开。 眼前的他难以自制的回首看向渐渐消失于眼帘的林边小屋,指着自己的心口怔怔道:“大哥,阿蘅的箭...射中的,是这里。” 殷崇诀忽觉心口一阵疼痛,身子像是被压上了千钧的重物,怎么也喘不上气,直直的只想倒在地上,好好睡去…他低头去看,他右边的心口,闪着银光的箭锋穿心而过… ——“大哥,阿蘅的箭…” “阿蘅…的箭…”殷崇诀不甘的捂住滴血的心口,艰难的转身去寻,月光下,执箭的身影悲恸的站立着,双手还僵住拉弓的姿势,唇齿微张,像是…在唤他的名字。 ——“二哥…” “二哥。”岳蘅最后低咛了声,指尖一松弯弓坠地,远远看着殷崇诀的身子瘫软倒在了地上,仰面看着夜空高悬的明月,看着已经燃烧过半的宫廷,双目难闭。 ——“阿蘅身负血海深仇,二哥是知道的。” ——“我知道,若是我跟着柴家谋事,也能为你报这满门深仇。” ——“可我更想二哥平安。” “二哥…为你报仇…”殷崇诀口吐鲜血呜咽着。 ——“二哥,何为建功立业?” ——“傻瓜,当然就是要像你父亲靖国公岳晟一样,官封一品,拜得上将,纵是一死也是名留青史。” 殷崇诀不甘的吐出最后一口气,捂着心口的手无力的软在了一边… 云修大步上前拔出射死殷崇诀的利箭,高高举过头顶厉声喝道:“殷崇诀已死!识时务的就放下兵器,殷家两子俱亡,皇上已经攻下雍城直逼嘉邺关,不日就会杀到这里,要是想活命,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眨眼的沉默,军士们纷纷放下手里的兵器,挨个儿跪倒在地,“云将军饶命!” 吴佐看见阴影下微微发抖的岳蘅,快步上前跪下恭敬道:“末将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受惊了吧。” 岳蘅无力言语,挪开步子想看一眼已经气绝身亡的殷崇诀,地上躺着的殷崇诀面容诡异邪恶,双目睁着对视着夜空的月色,唇角隐约上扬的弧度,不甘不平中又蕴着丝丝笑意,让人捉摸难透。绢白的龙袍早已经被殷红的鲜血染尽,渗入暗色的黑土里,与梁宫深处的根茎缠绕不离… 云修见岳蘅久久无语,走近她身旁与岳蘅并肩站着,低声道:“少夫人,我带你往别处去…殷崇诀罪有应得,该死一千次一万次才是…” 岳蘅像是没有听见云修的劝慰,半蹲下身子凝视着殷崇诀的难以瞑目,眼角泪光闪动,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岳蘅伸出手去,触向殷崇诀渐渐冷去的面庞,抚上了他俊逸无神的黑目。 ——“阿蘅,你恨不恨二哥?” ——“不恨。” ——“你是因我负你,堵着一口气才跟了柴昭,是不是?!” ——“不是。” ——“阿蘅…” 寂寥的林间深处荡着清幽的回音,可他口中唤着的那个人,却没有再应他一声。 岳蘅沉默的站起身,望着夜空清冷的弯月抱住了双肩,她的泪水终于还是滚落了下来,和着殷崇诀身下潺潺的血流一道溶入了泥土里,这是她最后留给二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