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伤者头骨严重受创,但神智一直清醒,请急召利家亮医生,我们会在十分钟后抵达。”

    是,奇迹般,乃娟一直没有失去知觉,她听得到每一句话,看得见每一个人。

    但是浓稠血液浆住她左眼,她视线有点模糊。

    也许,昏迷比较好,她索性闭上双目。

    但是,这时她听得李至中大声饮泣。

    看护轻轻责备他,“先生,请你控制自己,你这样会引起伤者不安。”

    乃娟睁开眼睛微笑。

    一进医院她便看到利家亮英俊面孔。

    他十分镇静,“乃娟,你一直清醒?很好,今日由我与脑科的戚医生替你诊治,你放心,手术后你会更漂亮。”

    麻醉医生替乃娟注射。

    乃娟到这个时候才渐渐失去知觉。

    乃娟头部素描已经送到。

    李至中一看,大恸,蹲在地上,双手掩住眼。

    利家亮立刻说“我见过更坏的情况。”

    戚医生说:“只得一处凝血,是不幸中大幸。”

    “伤者可以复元。”

    “左手中指及食指折断,以后恐怕不能弹琴了。”

    “那是小事。”

    对外科医生来说,皮开肉烂,总共都不是大事。

    “家亮,请尽力。”

    “不劳你吩咐。”

    乃娟在手术室耽了五个小时。

    说得简约点:整张脸皮掀开,显现枯髅骨,剔除碎片,自大腿取出骨植修补头壳破洞。

    然后把脸皮拉回原位,缝妥,打上纱布,把病人推出手术室。

    戚医生问:“凶手与这位年轻女士有何深仇大恨?”

    “警方正在研究,初步了解,他好象认错了人,当日辅导他的,并非吴乃娟,而是另一个人,不过,借用吴乃娟办公室,不知怎地,吴乃娟名牌给他深刻印象,几年后他来寻仇。”

    “呵,无妄之灾。”

    “凶手已被送往精神科,也许不能接受审判,对,乃娟思绪没问题吧。”

    “切除了少量瘀血,也许,牵涉到某些灰色细胞,可能,苏醒后她会忘却一种香味,一个人的面孔,或是童年细微回忆,但是,无碍正常生活。”

    “真是幸运。”

    “外头等消息的是她男朋友吧,我从未见过一个大男人如此悲泣。”

    “他一定深爱她。”

    “出去把好消息告诉他。”

    利家亮走出休息室。

    李至中不敢抬起头来。

    “至中,放心,乃娟已回到人间,会活至耄耋。”

    至中把头埋在双膝之间。

    “至中,原来你深爱乃娟,她知道吗?趁这机会,表露心意。”

    李至中对朋友说:“我读到报上消息,知道有人恐吓她,便丢却公事,自加国赶返,一直暗中守护,但是,那天是个大晴天,又是星期日,我迟了一点,一到楼梯口,便看到凶手挥舞球棒,她已经倒地,这完全是我疏忽引起---”

    利家亮看看他,“你从没说过你对乃娟有特殊感情。”

    李至中不出声。

    利家亮说:“我还有别的病人,她醒了看护会通知你。”

    这时,乃娟的同事也陆续赶到医院。

    李至中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主持大局。

    署长表示关注,亲自前来探视,对记者发表谈话,坚持表示对下属支持,不畏强权。

    那方满珍身穿鲜红套装,站在署长身旁,不住点头表示赞同,指手划脚,吩咐新闻主任做事。

    事情过程,李至中知道得最清楚,他恢复镇定,回答记者问题。

    电视台女记者这样对观众说:“李先生双目红肿,衬衫上还染有血渍,他说女朋友头部重伤,天灵盖打碎,希望手术后可如常人般生活……”

    人群散去,至中整理送来的花篮。

    利家亮来看视病人。

    “苏醒了。”

    李至中一颗心跳到喉咙。

    乃娟在深切治疗室,整张面孔在纱布里扎之下。

    她的脸庞比平时小得多,她可以睁开双眼,双目有焦点,李至中放心了。

    他第一句话仍是“乃娟?我是谁?”

    乃娟又觉得好笑,这傻子,问来问去只得一句话,本想开他玩笑说你是福禄寿,却又不忍,于是轻轻答:“你是李至中。”

    至中伏在床沿,觉得死而无憾。

    这样都可以救回阳间,现代医学万岁。

    看护对乃娟说:“李光生哭个不停,大家都讨厌他。”

    乃娟又咧开嘴笑。

    利家亮探头过去,“乃娟,好好休息,很快复原。”

    乃娟看着这位英俊的医生,他是谁,叫甚幺名字?对她这样关怀,真是仁心仁术。

    幸好他白色制服上佩着名牌,写着利家亮三字。

    恰恰这时,他学着李至中那样问:“乃娟,我是谁?”

    乃娟像小学生捉中考试题目那样得意,“你是利家亮医生。”

    家亮满意了。

    这时看护进来找他,“利医生,一o三号病房找你。”

    他说声失陪,立刻出去。

    李至中轻轻说:“真没想到家亮那么忙。”

    乃娟问:“你们是朋友?”

    至中蓦然回头,脸上呈现复杂的表情。

    她这样问,即是完全忘却李至中与利家亮的关系,同时,也等于不记得她为何撵他走。

    他说:“家亮也是你的朋友。”

    乃娟想一想,“是吗,我还以为在医院里,我是第一次见到他。”

    李至中问:“完全没有印象?”

    乃娟摇摇头,“他是一个十分英俊的人,见过肯定记得。”

    李至中不出声。

    “这是一件小事,对不对?”

    李至中自私地答:“微不足道。”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不知要多久才可完全康复。”

    “别心急,一年半载,我陪伴你。”

    看护进来听见,“那倒不用,过几天出院,回来覆诊即可,充分休息,三两个月后可以上班。”

    “听见没有。”

    乃娟点点头。

    李至中忽然问:“乃娟,我俩怎样认识?”

    “你自硅谷回来,你的职业是侦查计算机罪案,你的婚姻不愉快,到我办公室来过两次。”

    “我从来没有结过婚,那女子只是前任女友。”

    “嗯,我得托人详细调查一下。”

    “你可累,让你休息如何。”

    “不,我想与你聊天。”

    看护又来干涉:“李先生。女朋友要做脑部素描了。”

    当晚,同一名护士守在乃娟床边。

    她见乃娟苏醒,便说:“吴小姐,原来你是婚姻辅导员。”

    乃娟笑笑。

    “吴小姐,请指点迷津。”

    “有心事趁夜深谈几句,抒发一下情绪也是好事。”

    “我与丈夫一个日班,一个夜更,很少见面,甚少对话,怕迟早出问题。”

    “有子女吗?”

    “有一个七岁女儿,几乎完全由保母照顾。”

    “你仍爱他们父女?”

    “是。”声音相当肯定,有得救。

    “那么,必需作出牺牲。”

    “放弃我的职业?女子总是吃亏那个。”

    “调到日更,如有困难,转作私人看护,经济允可,索性休息一段日子也可。”

    她沉吟。

    乃娟闭上双目。

    “吴小姐,多谢你忠告。”

    “这是我最后一次做辅导。”

    “为甚幺,可是因为这次受伤?”

    “我也打算转工,你想想,我又未婚,也欠缺智能经验,不过读过几年心理学,竟振振有辞,担任起辅导员角色来。”

    “吴小姐太谦逊了。”

    “这几年来,虽然我尽力而为,但是,言多必失,我的意见,不一定适合别人,必然有出错的地方,别的同事给的意见,时时模棱两可,我却说得明刀明枪,更加不对。”

    看护微笑,“吴小姐性情爽朗。”

    乃娟说:“我打算辞职。”

    “那吴小姐准备结婚?”

    “可惜结婚不是职业。”

    “呵对。”看护笑了。

    “我一直想尝试写作,也许,辞职后写一本书。”

    这时,一具仪器忽然发出警告声响。

    看护过去检查,立刻叫医生。

    乃娟问:“甚幺事?”

    看护握紧她的手,“有发烧迹象,不怕,医生立刻到。”

    乃娟实时知道情况严重,看样子她尚未渡过难关。

    天微亮时,李至中也赶到了。

    乃娟反而要安慰他:“不怕,这次还没见到外婆,但凡危急,外婆一定出现,彷佛预备来接我。”

    李至中啼笑皆非,伏在床沿,一言不发。

    到真正可以出院的时候,碧好自英国回来接她。

    她把身上一件凯丝咪大衣脱下替乃娟披上。

    乃娟纳罕,“天气这样凉了?”

    大家都不出声,已经十月中了。

    乃娟问:“碧好,你与马某和好如初没有?”

    碧好不答,怔怔地看看童年好友。

    只见她只剩下皮包骨,一张面孔小得只有手掌大,新长的头发像癌症电疗病人只得一两吋长,明显看到手术后疤痕,乃娟像摔坏了的洋娃娃。

    碧好落下泪来,掩饰地说:“我俩早已完了。”

    “真可惜。”

    “是,一直扮幸福,他是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我是好女人好妻子好继母。我们有个好家庭,好得不得了,人人称羡,你想想那多累,一出戏不知做给谁看,今日摘下面具,不知多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