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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目光咄咄地走过来对着我,“不要就早点说,别硬霸着不放。”

    凭女人的直觉,我敏感地感到空气中翻腾着赤裸裸的妒忌和浓厚的敌意。

    一个念头径直跳进脑海——她是傅聪颖?她是维东正得宠的新欢,此刻是暗示我该干脆地和维东分手?!

    生命里充满了无数不期而至的巧遇,而我需要做的,只能是勇敢冷静地面对。

    对着镜子,我慢悠悠地拢了一下凌乱的鬓发,“谁说我不要——”刻意停顿一下,果然见傅聪颖一脸得意,应该在等我跟她争,然后再以“我先刷卡买了”的话来炫耀胜利吧。

    “不过——”我直视着她,抿唇浅浅一笑,“既然你抢着要我挑剩下的,我会成人之美。”

    傅聪颖脸色一僵,死死瞪着我,粉红的唇色不知几时脱落少许,斑驳得难看。

    半晌,她终究没说出话来,只是接了售货员递来的签购单,签名后,昂着头扬长而去。

    遥遥地,我看到,她签下的是“王维东”三个字。

    “王太,那位小姐……是有些野蛮了,你再看看别的吧。”章小姐有点结巴,看我的眼神分明含了几分同情。

    莫非她看到了傅聪颖的签名,以为刚才是失意大婆和骄横二奶在斗法?

    不知怎的,《倾城之恋》里范柳原对白流苏说的那句话——“唤你范太太的人,且不去管他们;倒是唤你做白小姐的人,才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呢!你别枉担了这个虚名。”——浮云般掠过脑海,我一时只想自嘲地大笑。

    我,也是枉担了个虚名,可这“王太”的虚名,到底比“小姐”之类的称呼占了些优势。

    至少,这里的人不会以为我是傍金主的妖娆情妇。

    “以后不要再叫我王太,我姓杜。”简单交代后,我出了门。

    回到大街上,看着霓虹闪耀下一张张匆忙来去的陌生面孔,我茫然站定。

    傅聪颖已离去,我再不必努力掩饰。

    虚脱般的无力感像病菌,放肆地迅速感染遍我的全身。

    在这个九月的夜晚,我仿佛失去了痛的能力,只是不可抑制地阵阵发冷。

    爱情若是一种风险投资,我就是个不合格的投资人。

    明知投资情况不好,眼前只有两种选择——撤出投资,或者冒险买进,以期未来能得到更多的回报。

    而我却一边留恋地不愿退出,一边又无法说服自己不顾一切的全心付出。

    流云说我是个执著于完美无憾的人,其实只说对了一半。

    我若执著得彻底,就该决绝地判维东出局,而不是在这里懦弱地左顾右盼。

    雪亮的闪电刺破漆黑夜空,雨滴大颗大颗地打在我脸上,突如其来的暴雨笼罩了天地。

    仰起脸,我任凭清凉的雨水顺着眉眼睫毛淋下来。

    然而,脸上的水珠滚落唇边舌尖,竟有点咸涩。

    “上车!”

    突然,无赖李哲的叫声,穿透哗哗雨声,从马路边传来,我恍惚如梦初醒,转身就走。

    “你身上全淋湿了,会受凉的。”无赖的声音紧跟着我,我充耳不闻,迅速加快步子。

    “杜辰薇……”无赖固执地在后面大声喊。

    我捂了耳朵,抬足狂奔。

    我讨厌流泪,我讨厌此刻的自己。

    第四章缘分,只是一转身的距离(4)

    用尽全身力气跑,直到腿沉重得再迈不动,我才停步喘息。

    没有无赖的声音在旁边,世界清静了许多。

    隔了厚重的雨帘,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交替闪烁着,路人行色匆匆,各自寻觅自己的归途。

    温热的液体不停滑落,视线模糊中,我看不清自己向往的归途究竟在何方。

    “杜辰薇。”

    我一转脸,就看到无赖打了把伞,大踏步冲过来。

    不等他再开口,我仓皇地背转了身,大声说:“走开,不要像牛皮糖一样黏着我,这样只会让我更讨厌你!”

    无赖答得很干脆:“我不在乎你讨厌我。”

    “你再做这些跟踪我的无聊事,只会招人鄙视。”我不信一天见面三次真是命运的安排。

    “是天意,你不用鄙视我。”

    “滚开,我不想看到你!看到你,我只会想到卑鄙无耻下流龌龊……”用力抹去眼泪,我绝对不要任何人看到我的脆弱、我的狼狈,更不要见到任何人的怜悯或嘲笑。

    暴雨倾盆而下,无数透明的水花在地面跳跃。

    他锃亮的黑皮鞋浸泡在水里,米色西裤的下半截几乎湿透,偏又停留在原处半天没动静。

    我拔腿就要离开。

    “我不是宋剑桥。”他突然沉了声音。

    “嗯?”我一时不懂他的意思。

    身后的他凑近我耳边,慢慢说着:“我不会像他一样,因为喜欢你,在你面前就变得很低很低。”

    他的呼吸,灼热地侵犯了我的领地,我反射性地要闪开。

    可我想不到,他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扳过我的肩头,迫得我不得不面对他。

    “可是——如果将来你我之间,注定有一个因为爱得多一点而变得软弱,我宁愿那个是我。”他拨开我脸上湿漉漉的乱发,眼波温柔如夏夜的月光。

    可惜当时,这样亲密的呢喃,对我来说,不像是真心告白,而像是居心叵测的色狼狂妄自大、企图征服的宣言。

    “可笑,好像我会爱上你似的!自作多情的白痴!”用力推开他,我像一只刺猬,靠刺伤别人来保护自己。

    转身逃开几步,细鞋跟被什么一绊,我的右脚外侧结结实实地撞在地上。

    钻心的痛从脚踝猛地冲到脑上,鼻子一酸,适才勉强止住的眼泪,险些流下来。

    身后脚步声又靠近,我努力用左脚站起,忍着剧痛,一步步若无其事地走到路边,伸手准备拦出租。

    无赖冲过来,强硬地抓起我的手腕就走,“现在你拦不到车的,我送你回去。”

    “呃——”我痛得冷汗直冒,右脚支持不住,再无法保持平衡,不由自主地扑到他胸前。

    是狠狠摔倒,还是抓了他做救命稻草?不等我的理智做出选择,我已自然而然地抱紧他的胳膊,大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

    那姿势颇有些投怀送抱的意味,我急急想退后一点,已被他拦腰抱起。

    “你头晕?”无赖仿佛察觉到我的不适,这次没有嬉皮笑脸。

    “没有。”右脚凌空不受力,疼痛骤然轻了大半,我舒服了许多。

    他大约确实是个好医生,观察力惊人,“脚崴了?很痛?”

    “不用你管!”我挣扎着和他保持距离。

    无赖咕哝着,“真是被人宠坏了!”大雨滂沱中,他不容拒绝地抱起我急奔。

    隔了湿透的衣料,我的挣扎如蚍蜉撼树,我的肌肤清晰体会到他身上散发的热力,我清醒地意识到他的坚持。

    一时间,心竟奇异地渐渐冷静下来。

    他说的没错,既然现在确实很难打到车,那么,以我目前脚的状况,上他的车回家是最好的选择。

    我没必要意气用事,跟自己过不去。

    到车边,他开门放我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小心摸了摸我的右脚踝,又仔细帮我系好安全带。

    我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认真的脸,看到晶莹的水珠,正顺着他飞扬的眉、明亮的眼,滑到刮得微青的下巴,一滴滴落下来,漫溢着丝丝暧昧的性感。

    我想如果不考虑他的无赖脾性,从纯客观的角度看,他的确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第四章缘分,只是一转身的距离(5)

    “先去我家。”无赖打着方向盘。

    “什么?”我疑心我听错了。

    无赖冷淡地解释道:“你的脚现在看着没什么,一个小时后就会肿起来。

    你要是不想明天出不了门,就听我的。”

    我反对,“不要,送我去医院。”

    无赖轻哼了一声,“这种小事也要去医院?你以为医生都很闲?”

    “那我要回家。”我坚持。

    无赖瞥了我一眼,专心开车,再没吭声。

    我也懒得和他多说话。

    沉默中,我无聊地打量着他的车。

    黑色的别克君威,车内整洁有序,浅碧的天蚕丝坐垫泛着柔和的光泽,菱形水晶香座静静漾着梦幻般的深蓝,悄然诠释着典雅稳重。

    一切都没有奢华的格调和张扬的内心表露,纯然低调的品位,非常符合他医生的专业形象,却和我想象的大相径庭。

    难道——他和我是同一类人,一面是众人眼里的道貌岸然,一面是私下里恣肆的放纵?

    很快,车停在教师宿舍大门口。

    无赖半扶半抱着我上楼。

    一进门,我就忍了脚痛,匆忙进了卫生间。

    看到镜中的自己,我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里外全湿的衣裙,紧紧包裹在身上,曲线毕露,那效果和穿了件薄如蝉翼的透视装没什么两样。

    微卷的长发凌乱着,有几绺耷拉下来,娇柔地半遮半掩着胸,无声无息的热情撩拨着人的视觉神经。

    天,刚才我和无赖在车内共处了大半个小时,一直是这副模样?简直有引人犯罪的嫌疑啊。

    洗浴、换衣,我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所有事,终于大致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出来时,无赖背对了我,不知在我书桌上捣鼓什么。

    “你干什么?”我单脚蹦过去。

    无赖指着桌上包装精美的领带,似笑非笑地问:“又是送你男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