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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默默退开,安静地开门出去。

    妈的无知无识和粗鄙,时而会令我觉得很难堪,成为我黯淡的梦魇。

    有时,我会怨老天,为什么让我生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为什么让我背负这样的命运?

    我恨这个既定。

    我渴望有像明娟那样的家庭,和学识丰饱的父母;举手投足自在地表现出一股气势和教养,处处散发着优雅的气质与光采。

    然而,这样的想法,时常会让我觉得羞惭,认清自己的卑劣和虚荣。两种思绪在我心里互相拉锯着,矛盾地撕裂着我。

    冷雨伴带着凉风,雨风中,发丝张扬,拂落成心头一阵一阵的乱,纠结成团,紧紧缠住一分抖颤。那是一种冰冷的感觉,教人思绪停顿的混乱;感官的世界,被凝住在零度的冻结。

    雨从四方八面包围而来,濛濛地裹上一层氤氲似的雾气。视线带着黑夜的暗;夜的世界,拒绝我太多的想像。

    绣芙蓉2004年12月29日更新整理制作※晋江版本※

    赶到“文音馆”时,已经快七点了,演奏会就快开始了。明娟急得在门口频频跳脚,看见我,不等我拍掉身上的雨丝,急急拉着我往里头跑。

    “快点!快开始了!”声音急,动作更急。

    我尚不及开口,便已经被她拉进场内。里头人山人海,座无虚席。她拉着我,拚命往前头钻,还不时和座中的人匆匆打声招呼。

    座中有很多她高中和音乐班的同学,大抵都是认识的。一下子撞见这么多人,我有点不习(奇*书*网^.^整*理*提*供)惯和不自在;家庭的关系和个性孤独养成,对别人,我一直隔着距离。我其实,只有明娟一个朋友。

    没有朋友,并没有什么悲哀;我一直是这样成长过来的。我反而害怕太接近,把我看得太透太清太明白。

    生物学上有个名词,叫做“生物距离”,意指同种生物在自然状态下同处一起而不会感到威胁或压力的最短距离。

    我想,我的“生物距离”比别人大概要来得大些。

    一直赶到最前排时,明娟才放慢脚步,放开我,回头边走边说边埋怨:“刚刚真的急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害我在门口等好久!”

    “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我摆个抱歉的脸色。

    “还好你来了,如果你没来,我就跟你绝交。”

    我没有出声,没对明娟玩笑负气的口吻认真。她往中间一直走,我跟在她身后,愈走愈不自在,愈觉得不安。

    “嘘,明娟!”我拉拉她的衣服,低声说:“你要走到哪里去?这里已经是最前排了。”

    她回我一个当然的眼神,伸手再拉住我,往前排中央走道的位置走过去;既然是她表姐的演奏会,她这个表妹,自然是有那个特权坐在离钢琴家最近的位置。

    “明娟?你刚刚到哪儿去了?一眨眼就不见人。快坐好!你表姐的演奏会快开始了。”前排中间一个高雅的女人,轻声叫唤着明娟。瞧那气质,自然是她那编舞家的妈妈了。

    “我去接我朋友了。”明娟笑嘻嘻地指着我。

    我赶紧点头向对方问好。“伯母,你好。”

    明娟的父母都来了,还有小她一岁的弟弟也来了。明娟父母身旁,则坐了一对充满艺术气息的夫妇,那自然便是明娟的阿姨和姨丈了;时常在报上艺文版可以看到有关他们夫妇的消息,他们一家人都是音乐界的知名人物,一举一动皆是文章。

    更旁则坐了个穿着鸽灰西装的男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立体的脸庞,不笑的表情,嵌了双夜一样深邃黑魅的眼睛;微微支着头,偶尔转向明娟姨丈夫妇,漫不经心地谈话。

    他察觉我礼貌性的注视,也朝我看来。在那极短暂的时刻,我们的双眼相对交会,互看进对方的瞳孔里头。那是极诡谲、难以言喻的一刹那,像时空忽开错乱了轨道,一转瞬便黏闭起来,再也搜寻不出任何痕迹。

    “若水,你也来了!”明娟的妈妈亲切地招呼我。明娟的爸爸微笑地对我点了点头。

    他们对我其实并不熟,只匆匆见过两三次,没想到却还记得我。我跟明娟的交往,只限于学校和家庭之外。我不爱谈我自己的事,也不爱介入她本人以外的事物,但明娟是开朗的女孩,容不得我不介入,也容不得我不谈自己的事,两人的交往,个人之外的一些什么,就有那么一点交集。她知道我家的一些情况,我了解她家的种种情形。

    “明彦,你起来,把位子让给若水。”明娟把她弟弟赶到她母亲身旁的位置。连明彦正值叛逆的年纪,老大不情愿地,瞅了我们一眼,才慢吞吞地把位子让出来。

    明娟让我挨着她弟弟坐。夹在他们姐弟之间,我只觉得绑手绑脚的,感到很局促。我不习惯这种场合,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才对。

    灯光很快就暗下来。明娟的表姐穿着珍珠色的长礼服出现在舞台。场内陷入极地般的静寂,只见她面朝观众席,缓缓地倾身鞠个礼。

    如果说,音乐是种天籁,是神赐的声音,与自然天人的沟通,是迈向高尚风雅的途径,那么,我必须很悲哀地老实承认,我永远也跨进不了那个世界。在那些萧邦、德布西、柴可夫斯基等古典大师华丽或悲怆的曲调笼围下,我的灵魂却领受不了那种慑魂的美。

    相照于连明娟的如痴如醉;相当于场内那些乐众的全神贯注,我的“清醒”显得突兀与不谐调。在德布西华丽的曲调拂邀下,我的心中竟不合时宜地响起淡淡的海潮声。

    一个半小时的演奏在我嘈嘈的杂想下,很快就结束。前数排的观众几乎都起身鼓掌,我被掌声震醒,也赶紧站了起来。

    掌声久久不歇。明娟笑开了脸,比谁都兴奋;我附和地跟着她笑,也感染上这热烈的气氛。

    “你别急着走哦!”她俯近我耳畔说:“散会后在隔壁酒店有个酒会,庆祝演奏会成功。你也要一起来,我介绍我表姐跟你认识。”

    “嗯。”我用力点头。心里一边感到自卑不安,一边又感到兴奋不已;我仿佛自己也成了这个优雅瑰丽不凡的世界的一份子。

    散场的人潮显得有些凌乱。明娟的爸妈和姨丈夫妇闲闲地站在舞台下方,交换彼此的心得;明娟的弟弟则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打着呵欠,不时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瞅向我。

    明娟拉着我到她父母身旁,分享他们的心得。我这才又注意到那个穿着鸽灰色西装的男人;他正朝后台走去。

    “我看我们先过去吧!”明娟的姨丈说:“佳琪他们等会儿跟工作人员和朋友一起过去。”

    “那就去吧!”明娟的妈妈知会大家,不忘招呼我说:“若水,你不急着回去吧?跟我们一起过去参加酒会好吗?”

    “那是当然的!”明娟插嘴说道:“我好说歹说才将她请来,哪有那么容易就放她回去!”跟着拽紧我的手,转向我说:“走吧!”

    我被她拽着,想不去也不行,只得老实跟着。激情过后,兴奋感冷却,此时我的心反倒生出一丝畏怯和惆怅,虚荣和自卑矛盾地交驱着我;既期待,又怕伤害。

    外头雨仍未歇,丝丝地飘着。酒店就在隔壁不远,明娟懒得打伞,拉着我冒雨跑过去。

    酒会设在二楼,已经有许多人先到了。我们各端了一杯鸡尾酒,才刚喝了口,便瞧见明娟的爸妈和弟弟及姨丈阿姨上楼来了。

    “糟糕!”她赶紧转身背对他们,拿走我手上的酒,连同她的一并放在桌上,悄悄对我吐吐舌头,压低嗓子说道:“如果被我爸妈知道我偷喝酒,那就惨了!”

    但她爸妈并没有注意到我们,厅中的人多是他们熟识的,一一的寒暄招呼掳去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

    “什么嘛!害我白担心一场——”明娟皱皱鼻子,有些不快。转向我说:“若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看看我表姐他们过来了没有。”

    “嗯。”我轻轻点头。

    来参加酒会的人,比我想像的还要多;偌大的场地,放眼过去,仿佛都挤满了人。

    我左右看看,趁着没人注意,把先前喝了一口的鸡尾酒一口气喝光。喝得太快太急,险些给呛到。

    那东西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果汁,甜甜酸酸的,感觉很可口。我又看看左右,在这种场合,我想没有人会注意我这种不起眼的女孩,便大胆地又端了一杯,一口一口地啜饮起来。

    酒精并没有作祟,只是有点轻飘飘的感觉。我张着眼,惊醒地盯着四周,不想却撞上了连明彦的视线。他正盯着我瞧,我对他咧嘴一笑。

    “你在喝什么?”他走过来。

    “这个。”我摇摇酒杯。“你要不要尝一口看看?”微仰起头望着他,随即想起明娟刚才懊恼的话,收回视线说:“啊!不行!你不能喝酒。如果被你爸妈看见了就不好。”

    “你能喝,我就能喝。”他看着我,流露出一股少年的傲气。随手端起一杯酒,一口吞下。

    “明彦……”我吓了一跳,眼光连忙逡巡左右,幸好没有人注意我们,松了一口气说:“你年纪还小,别乱来。”

    我忘了自己只比他大一岁。他年纪比我小,却高出我半个头,面对他,我必须仰头,感觉有种怪异的不平衡。

    他“嗤”了一声。“这才不算什么!比这更烈十倍的,我都喝过。你应该试试‘曼哈顿’,当然是纯的,那才叫喝酒!”

    他抬着下巴,高傲地说着成熟大人的话,微睨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