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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陈栖叶着实有些气急败坏,贫穷所带来的饥饿感在他心底留下的烙印太深,他什么都舍不得浪费,更何况粮食。

    陈栖叶只能先把巧克力收着。第二天,他的抽屉里又冒出了巧克力,比昨天多了一颗,第三天三颗,到第四天就有了金色的纸盒子,谈不上精美,但婚庆感很足,里面放着四颗费列罗……陈栖叶尝试过晚上很迟出教室门,早上第一个进教室,住在校外没有宵禁的秦戈总能找到一个时间在他桌子底下放比昨天多一颗的巧克力,他被神秘人送礼物的事情也成了纸包不住的火在班里悄悄地传开,更有人起哄说要去监控室调录像,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持之以恒地献殷情。

    陈栖叶慌了,好在那位同学只是说说的,这个班里除了左泽文和杜欣怡,陈栖叶在别的同学圈子里毫无存在感,他却在一次午餐排队时听到身后的两个女生窃窃私语谈论自己的名字,用手捂住屏幕亮度以免被人发现手机。

    陈栖叶这才知道温中贴吧里有组cp的帖子,用左泽文的手机一看,才发现帖子里多了个秦戈*陈栖叶的选项,票数高得跟雇水军刷过似得,以至于回帖里有不少人问陈栖叶是谁,哪个年级,有没有照片。

    那是2015年的12月,网络贴吧完全是学生们的天地不受学校干涉,老师们就算从学生口中听说了什么“断背山下,百合花开”,也只会摇摇头不懂现在的女生为什么有如此恶趣味,拒绝早恋还是要从男女之间抓起。

    但陈栖叶还是惊出一身冷汗,有匿名人士发了几张他吃东西的照片,从角度来看应该是马思睿拍的。他有种隐私暴露的恐慌感,都等不到夜自修结束,他主动在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站在(1)班后门门口。

    他在那里等到了秦戈。

    和陈栖叶的错峰就餐不同,秦戈永远是撒腿就跑那一个,回回能排在窗口队伍最前面,他在看到陈栖叶后收回迈开的大长腿。

    两人站在走廊上,身侧全是人流,全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白压压一大片往同一个楼梯口涌去,他们的时间却恍若静止。

    然后秦戈握住陈栖叶的手,两人逆着人流、如果私奔般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目的地是那个之前没去成的天台,他曾站在那儿遥遥望见陈栖叶被职高的学生欺负,时光流逝,那处山脚下也已经装好了摄像头。

    那个天台就像是秦戈的秘密基地。如果没有度假区里的那段插曲,秦戈说不定早就带着他来这个地方。陈栖叶再赧然不好意思,也会在秦戈的怂恿下像以前的学长学姐一样在墙壁上留下两人的名字,把柿子树下的那个日子记在下方,短横后面没有跟着期限,好像这么一笔一画留下了痕迹,他们就真的不会分开。

    可惜啊,他们活在现实里。

    夕阳在五点的潭州落幕,华灯还未亮起,天地间一片昏暗,唯有眼前人的轮廓清楚不模糊。

    起风了,陈栖叶的脸却不再埋进衣领。他或许是这所学校里为数不多穿高领毛衣的,这种毛衣款式太过时了,绝大多数学生都要风度不要温度,实在觉得冷就佩戴围巾。

    陈栖叶说:“这样做是不对的。”

    他这话突兀没有前文,秦戈却清楚地知道他在回答哪个问题。

    “不就是个贴吧投票嘛,都是别的同学私底下闹着玩的。”秦戈避重就轻地挑开话题。他背靠天台上半人高的围栏,双臂向两侧舒展开刚好架在栏杆上,看向陈栖叶像是在无声地索要拥抱,离他两步远的陈栖叶并没有上前。

    秦戈意识到陈栖叶变谨慎了,不再像过去那么大方。如果感情可以借取,之前的陈栖叶如同秦戈的自动取款机,别说利息,连本金都不需要还回去。

    陈栖叶现在拒绝吐款了。

    而陈栖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当他连夜离开那片碎着梦的乱子草丛回到现实的家,那个古街小巷内的破旧老屋并不是他永远的港湾。如果他没突然回来,他或许得等到挖掘机开到家门口才知道南洋街要被拆迁了,而不是躲在楼梯口偷听街道主任跟自己母亲理论,希望她快点在拆迁同意书上签字。

    但陈悦那份合同上的赔偿和其他人的截然不同,她分不到安置房,能拿到的钱也少的可怜,根本不够再找一处住房。陈悦不会说话又没有其他亲人,只能指望名义上的丈夫给予些帮助。所以不是本地人的陈望才来到潭州。

    可陈望再怎么伶牙俐齿,也只能暂且同相关人员周旋着不签字,那位主任每次来也都是咬定陈悦和陈望已经结过婚,女儿家嫁夫随夫,和他们街道再无瓜葛。

    陈望也有理,跟主任说:“但我儿子考上杭城中学不需要当地户口后,我们俩就离婚了。”

    主任面露难色,和稀泥地只有一句话:“可她的户口跟着你迁去杭城了,跟我们街道没关系。”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街道作梗不让她迁回来,”陈望敢跟那位主任发火,恨不得找父老乡亲们都来评评理,“都说你们潭州有钱,这时候怎么没钱了!净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你一个主任肯定知道潭州的房价现在有多高,合同上那点钱连旁边旧楼盘的一室一厅都买不到。”

    房间里的争执还在继续,陈栖叶也继续坐在漆黑的楼道里,没弄出动静将感应灯弄亮。扪心自问,如果现在房间里的人不是陈望而是自己,他肯定一句话都说不出,不知该如何同那些当官的上位者打交道。

    他也觉得自己很可笑。时隔十二年,他才终于明白那个雨天,秦戈找过来时为什么煞气腾腾像是要杀一人。他得知过往的真相后也有杀陈望的冲动,就当是为秦戈报仇了,可如果没有陈望,他说不定又要和母亲露宿街头无依无靠。

    这不是陈栖叶头一回体会到贫穷所带来的无力和渺小,只是在这之前,他会用学生的身份安慰鼓励自己。

    他以为自己还有时间,所以会去谈那段恋爱,排名跌得一塌糊涂也不着急,还跟着秦戈去那个他靠自己肯定无法支付的度假区……他就是没提前离开,也肯定逛不完那个偌大的度假区,别墅旁的乱子草都比他的小家精贵,那里面的孩子无忧无虑,高考对他们而言不是唯一的出路,而仅仅是一种选择。

    陈栖叶最终摸着黑离开,假装自己从未来过。那个晚上他是在一台24小时ATM边上度过的,那张用来收助学金的卡里只剩下三位数,他没来得及疗情伤,就不得不面对现实中的巨大差异,除了物质金钱还有阶级。

    陈栖叶对数字极其敏锐,不说大学学费,明年的三位一体和自主招生都需要钱,他没拿到竞赛奖学金又不想再花母亲的微薄薪资,必须未雨绸缪。

    陈栖叶摇摇头,无比坚决地和秦戈说:“我不想再分心了。”

    秦戈是自私的,主动走近,脑袋搭在陈栖叶肩膀上缓缓闭上眼。

    陈栖叶差点又要心软,情急之下口无遮拦道:“我爸是陈望。”

    秦戈敏锐地睁开眼,不再是依偎地姿势,变了脸色戒备地盯着陈栖叶。陈栖叶指甲几乎陷进手掌,继续刺激他道:“我是你爸出轨——”

    秦戈上前一步拽住陈栖叶的毛衣衣领,动作和力道并不比那天晚上温柔多少,微微下瘪的嘴角更是冷漠,仿佛片刻前的偏执和深情都是装的,被陈栖叶一语中后原形毕露。

    陈栖叶站不稳地往后推了两步,双手早就不由自主握住了秦戈的手腕。他远没到呼吸困难需要咳嗽的程度,他轻轻地问秦戈:“你难不成……真的喜欢我吗?”

    那声音里还带着些许期许,好像只要秦戈回答“是”,他们下一秒就能从头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