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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无蕊,心已空,此花名无心,别号……归去。

    “夜,那块破石头,其实你见过的。”

    归去二字一出口,像是平空而来的一泼凉水,彻头彻脑的清醒。如果不是有了七成的把握,墨衣是不会轻易说出这些话的,她说我见过这石头,那就绝对是有理有据。难道……真的会再一次任天意玩弄?

    我不知道暮听懂了多少,又猜到了几分,只知道那以后,聒噪不已的暮突然安静了下来,抓着我的手紧了许多。无意中看到他眼底闪过的一抹莫测的光芒,我心一刺,伸手挽住他的胳膊,纠紧。

    暮回眸一笑。

    墨衣见我这女气得不得了的动作,眼里的阴郁马上换上了玩味。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若不是我拦着,暮早下了杀手。

    名曰归去

    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东西么?每个人问对方三个问题,对方只需答肯定或否定。

    答案不真或不肯答的人,输。我输,就送你……祭风教主和祭祀的脑袋,你输,就把摘星楼送给我!

    平手,就各自欠对方一条命怎么样?除了自己,为对方无条件解决一条命。是杀是救,不定。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就在祭风教的地牢里的那场赌约,一眨眼,物逝人非,该死的不该死的已然分不清界限。那时候的我如果碰上今天的事儿,怕是会首先杀了同行的伤患,再用心儿当人质脱险吧。待的时间久了,竟连个性都变得扭捏拉塔起来。明知犹豫下去只会让越来越多的人陪着我死,却还是没开口赶人。

    明知暮已经经不起打斗,跟着我要防备的可不止是青月痕他们。只为贪恋些许温暖,我便置他的生死于不顾。我难道,想让他成为第二个冥么?

    暮色沉了,屋里没敢点灯,月光却足以让五丈以内的视野无碍。及目望去,隐隐花枝蔓绕。

    月央,寒露已浓,风正凌。剪不断花摇藤颤。

    钟声荡漾,已是午夜。未及三响,所有的花瓣竟纷纷摇落,漫天飞花!

    这……就是双花不现,交替时分么?新花只短短一簇立于中央,含苞未开,逝者却已无迹。名曰归去,归去何方却无人知晓。

    我本孤魂,又该何去?

    忽的全身泛寒,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一地落花即便披了月光也不该有色,我却觉得它们除了血红还是血红……冷,透骨的凉自脚底蔓延上来,到膝,及腰,漫胸,锁喉像是要冰彻我的身躯。

    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却连自己的余温都没感受到。

    稍稍运气,胸口一闷,一阵腥甜翻涌。心下顿生凉意。毒发么?

    时间,无多?

    突然后背一暖,延伸至臂膀侧,却是有人从身后环抱住我。肩上沉了几分,被那人的下巴抵得有些疼。耳际纷乱的的气息吹动散落的发,微痒。我想挣脱,却在闻到熟悉的淡淡的青草味儿时放弃了动作,放松身体。

    暮。

    喉里的腥甜不断加重,想着说不定马上就会天人永隔再也见不着面,有些心慌,索性往身后怀中缩了缩,闭了眼。

    “柔荑之躯,原来夜也可以温婉如水。”暮轻笑,看不见表情,却可以想象他此时弯翘的睫。

    “暮,我……”

    “可是,我不喜欢!”话未完,环着我的手一紧,耳边的声音带了几分突来的咬牙切齿,“你想走对不对?这算是施舍么,夜!那个丫鬟到底要你干什么?你想回去,是不是!”

    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到回过神,他已经扳过我的肩膀面对着我,晶莹的眸不似以往的清澈或是狡黠,而是□裸的怒火,直射我的眼。整个人没了倦懒,锐利毕现。

    这是暮么?

    “你怎么了?”竟会——失控?

    “你想走是不是?”

    一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聪明如他,如果不是墨衣天外飞来一笔,大概早猜到了我反常的原因,只是一味纠缠于“归去”二字,才偏了方向吧。他不曾料想,比起生离,死别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只是不管生离还是死别,总之要离开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对于他的问题,我确实无言以对。

    暮也不管我有没有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低沉不似以往清亮,不知是伤重还是情绪难控,似是被盖着的水缸里晃荡的水般,沉闷得很。

    “我只想也可以陪着过完剩下的日子,离殇阁摘星楼祭风教,什么都可以,我通通不管。本来还想着可以压下伤势去摘星楼找你,哪知你居然闯了祭风教……”絮絮叨叨的话语,眼色却逐渐沉寂了下来,显然是努力平复着情绪,“闯了便闯了,我可以陪的,可夜也不该……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由得我么?我倒是想一走了之不管死活只要离开这让我透不过气的地方,可由得我么?

    “有时候,人算不如天。”再不信命,这一年多的教训也足够让我屈服。许是夜瞳的杀戮太多,一死不足以报应,才让我回到了前世的躯壳里,被逼着学会和人相处,沾了七情六欲后一个个返还报应到我身上。

    眼灼热得很,我能感受到体内乱涌的内力和与之相反的透骨的寒意渗进骨里。视线逐渐有些模糊,眼里的暮隐去了表情,只留单薄的身影触手可及,越发的不真切。

    这个人,什么时候刻到了我骨子里我无从知晓,只知道这羁绊如果继续,我也许会做出让自己后悔得杀了自己的事。

    冷。

    朦胧里望去,但见月华如霜,人影寂寥。竟像是被湮没般。

    顿时心慌。上前一步靠近他。才发现暮原来比我高了一大截,从没注意过自己只到他的胸口。这一步的结果便成了一头撞进了他怀里,伴随着他惊讶的吸气声,我只觉得温暖霎时包裹,满足地哼了声。

    冷风吹过,才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凉意又袭来,不由皱了皱眉,咬了咬唇抱住暮的腰,搂紧。

    暮身子一颤,手原本是搭在我的肩上,此刻竟像是不知道该放哪里,滑落肩头,沿着手臂及腰,最后犹豫着抚上后背。“夜你……”

    “谁让你救。”谁让你来?好好的做你的离殇阁君上,就不会出那么多事!本来满肚的抱怨,因为现在奇怪的状态倒像是在娇嗔。又有些舍不得温暖,只得尴尬地将头埋得更深。“我的去留,与你何干。”

    “我不管你来这儿是不是天意,会不会去可不由老天说了算!”叹了口气,暮轻轻推开我,望进我的眼,语气依旧是恶狠狠的,神情却已经柔和了下来。

    不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凝视暮的眼,却是一次比一次紧张,窘迫得我几乎忘了手该放哪里。想起说不定是最后一次这样看他,我抬起头望了回去。

    许是惊奇我难得的窘态,暮忽的眯起眼粲然一笑,低头轻吻我的眼睑。

    特有的草香清新入鼻。

    “最后一个问题,我爱你,你也爱我,是,还是否?”

    最后一个问题,我爱你,你也爱我,是,还是否?

    温热的气息掠过眼睫,有些痒。眨眨眼,眼眶一热,湿湿的触感滑落脸颊。

    “夜……”他惊得呼吸顿了顿,伸手抚上我脸上的濡湿。抹了几次都不见干,索性拉近我又吻了上来,辗转轻吮。

    青暮,暮,你可知道,你这句话可以将我打入地狱。

    “是,还是否?”

    待到泪干,暮又重复了遍方才的问题,唇顺着脸颊滑至嘴角,唇上。

    手穿过我的发际,抵上后颈,舌轻挑,渐入,将最后一句话化成了呢喃,封锁在口里。“我爱夜,夜呢?”

    脑海里即使馄饨一片,分不清是喜还是悲,又或许是狂喜夹带愤懑混合而成的纠结。

    他说,爱夜。

    “我……选否。”吃力地推开他的纠缠,出口的话连自己都为之一震,紧接着是无尽的苦涩。当年的约定是只能答是与否,我的答案却是不能爱,没资格爱,你叫我怎么回答?中毒已深,我……拿什么爱你?

    “否……是不爱的意思么?”

    暮的神情一暗,顺从地任由我推开,眼色如琉璃。

    “是不是,夜?”

    月华依旧,暮唇上的嫣红刺目。

    后退几步,嘴角竟泛开一丝笑容,苦涩地蔓延开来。

    “是在怪我一开始就利用你对么?其实,很久以前下令追杀你时我就后悔了……把命令改成拘捕了呢……曾经杀了楚昕舞,我也可以把命还给你……我放弃索要摘星楼,只要告诉我你撒了慌就可以,赌约作废好不好……”

    “够了!”

    心痛之余,见到那抹嫣红,体内的血奔腾起来。

    好吵……不知是什么声音,像尖刀一样一遍一遍划过脑海,或是耳膜。即使伸手拼命捂住了耳朵也无济于事!

    浑身发寒,血液像是结了冰。如果……如果拿刀刺到对面的人身体里……就会有温暖的血了……就不会难受了……这刺耳的声音是他发出的么?杀了他……就安静了,杀了他!

    铮——

    墨魂出鞘的声音让我一凛——我竟拿着剑,对着暮!

    “夜……”

    “不爱,你滚!”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怎么了?!”

    发狠似的拥抱,平添了我激涌的嗜血欲望。趁着还留几分清醒,我猛地推开暮。暮毫无防备地被我推得跌倒,后背撞上了院中护栏,顿时脸色惨白一片,汗如雨下,双眼痛苦地紧闭,支在地上的手不可遏止地颤抖。

    背上的伤!

    流血了吧,温暖的血……再多些就好了……胸口的血是血液循环的起点,最鲜红的,就从那里下手好了……

    如果暮睁眼,他看到的首先便是直对着他胸口的墨魂剑,只是永远不会知道,那个赌约其实本来就是我输了,我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