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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接触的瞬间无论是吕归尘还是羽然都看不清楚,只有一声震耳的刺鸣。幽隐的整个身体被长枪推动,他呜呜地低吼着,连续地退后,直到后背狠狠地撞在立柱上。

    两人合抱的立柱都被震动了,顶上簌簌地落下灰来。虎牙的枪尖陷入了幽隐的肩胛,却没有洞穿。幽隐在最后的一刻选择把战刀偏侧过来,格挡在肩上,黑铁锻造的刀身以枪刺处为中心完全地裂开了,半截碎刀已经散落。幽隐不持刀的手颤抖着抓住枪杆,血不断地从肩头的伤口涌出来。短瞬间的发力令姬野有一种全身被抽干的痛楚,他一时间竟然没法再有一丝力气再次发劲,只能深深地喘息。

    吕归尘和羽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别管这个疯子了!我们赶快走!”羽然冲着姬野大喊,她紧张地回头看外面,已经是熊熊的大火。上万斤的清油同时被点燃,瓷缸在烈焰中裂开,油泼得满地都是,大殿前方一片火海。

    可是姬野却没有动。他面颊上的肌肉绷紧,牙齿紧紧地咬合在一起,努力要抽回枪杆。可是枪杆只是颤动,它被紧紧地攥在幽隐的一只手中,不能进也不能退。姬野的脸色变了,他的双手不能胜过幽隐的单手力量,而本来应该重伤得失去知觉的幽隐正在缓缓地抬起头来。

    “你,胜不了我的,姬野,”幽隐的声音完全不像人声,“这里、这里是我的地方,是我父亲的地方。我们家的荣耀!你看见了么?没有人能够活着踏出这个圈子!”

    他笑了,咧开了嘴,像是要扑上去撕咬猎物的野兽。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后背离开了柱子。没有明显的动作,可是力量逆转了态势,姬野不能控制自己的脚步,一步接一步地倒退出去。枪杆上传来的力量大得惊人,幽隐的身体半倾着,一步接一步地推进,沿路洒下的血星星点点。

    “姬野!把枪放了!把枪放了!离开那里!离开那里!”羽然的声音撕裂而带着哭腔,“不要走进去!”

    “进去!”姬野觉得一种冰凉的战栗从后脑迅速地扩散到全身。

    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对,猛地扭头。他看见了干涸的血圈,自己的最后一步,就在血圈的边沿。他的脚已经抬起了,落向血圈中。他不知道那个诡异森严的血圈意味着什么,可是从羽然的声音里,他听出了极大的恐惧。

    放弃虎牙?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闪电般地一闪,已经迟了。他的脚落在地面上,眼前的一切忽然都变了。他觉得眼皮很沉重,像是要睡去。周身不再有力量的感觉,空虚,轻飘。他觉得自己能同时看清前后左右,他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只觉得头顶的天空很低,格外的黑。似乎是在下着雨,湿润的,粘粘的。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他在心里问自己,在胸腔里空洞洞的似乎有着回音。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他焦急起来,他感觉到被遗忘的东西在最黑暗的角落里轻声地呼唤他,这是一个陷阱,他知道他要被吞噬了。缓缓地,记忆最深处的那个魔鬼一样的东西要从眼前升起来了,他想要逃跑,可是他分不清方向。

    周围都是人么?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围绕着他,藏在幽暗里的呼吸声、高大的影子们围绕着他,像是一圈围死他的墙壁。他们想干什么?他们的眼睛里是否带着血一样的颜色,他们是否都提着杀人的刀、冰冷的蘸水的鞭子?

    鞭子?为什么是鞭子?像是一根记忆的绳,一直连在最深处的井里。

    井?井里有什么?井里有什么?

    井里有人……

    吕归尘和羽然的眼里,是地狱般的一幕。

    随着姬野被推了进去,那个干涸的血圈恢复了鲜红。它开始流动了,更多的血从砖缝里汩汩地涌了上来,带着微微的热气,仿佛是从人身体里刚刚流出来的。姬野的靴底和血接触了,靴底立刻就被染红了。可不仅仅是染红,血在缓缓地沿着靴子往上爬,逆着往上流淌。

    进入大殿的一刻,吕归尘头脑里那种刺痛又闪现了,有一个人的声音在耳边说话似的。

    “姬野!姬野快逃啊!”他不顾一切地大吼。

    已经迟了,姬野像是根本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从他踏进那个圈子的一刻开始,他和幽隐就脱开了,幽隐的脚步变得轻捷,他推开了陷入肩胛的枪尖,无声地绕过了姬野,走向了他身后。姬野提着虎牙,默默地站在那里,他的身体像是僵住了,只有眼角在微微地跳动和抽搐。

    吕归尘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要冲上去拉回姬野,却被羽然死死地扯住手臂。

    “不要去!”羽然大声喊着,“谁去都没用的!那是龙血咒印!”

    “龙血咒印?”

    “血咒被激活了,”羽然的脸上已经没有人色,话语碎成了片断,“枫山……枫山龙夜吟……龙血之座,苏醒了,苏醒了……谁都会被吞掉的!”

    “你说什么啊?”吕归尘用力地摇着羽然,却发现女孩的身体轻而无力,像是一片枯叶。

    幽隐站在了那具骷髅的面前,他缓缓地伸出手,伸向了骷髅中的剑柄。他脸上有着疯狂的喜悦,却又有一种敬畏,像是一个食人的野兽,却在神圣的墓碑前跪下。他的手一直在抖,脸上也露出细微的痛苦神色。吕归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感觉到要去接触那柄剑,远远比被姬野刺中的痛楚还要大。

    环流的血侵入血圈的中心了,血已经爬到了姬野的喉间,姬野完全是个血人了。他像是陷入可怕的梦魇里了,缓慢地扭着脖子,他的眼皮在剧烈地跳动,却无法醒过来。血漫过了他的喉头,沁入了他的头发,他的衣甲在崩裂,衣甲下的皮肤在干缩,而后迅速又被新漫过来的血覆盖。

    幽隐忽然野兽般地嘶叫起来,他的手即将触到剑柄了。可是这时候他手上的颜色已经变了,胀红如血,皮肤下的血液像是妖兽那样在翻腾,他的手掌大得像是有常人两个那么大。血终于从毛孔中渗透出去,他的手和剑柄之间连着无数细细的血丝,血丝落到剑柄上,立刻消失在了金属的裂纹中,不留下一点痕迹。

    骷髅开始颤动了,连着它胯下的马骨。吕归尘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声音,声音像是附在他耳骨深处的,是马嘶、是低语声、是无数人的嘶吼。

    幽隐全力收回了手。他高举起手指上一枚青灰色的指套。

    “北辰之神,穹隆之帝;其熠其煌,无始无终!”他咆哮起来。

    骷髅的颤动停止了,那一瞬间一切都安静下去。幽隐的手伸进了骷髅纠缠的肋骨里,握住了剑柄,指套的青光一闪而灭。骷髅锁住的胸骨全部打开,封印被解除了,幽隐拔出了那柄巨剑,剑锋落地。

    流动的血向着剑锋汇集过去,被金属完全地吸噬了。幽隐满是血的手也忽然干瘪下去,他的整条手臂都变成青灰色,像是血也随之被吸净了。可是他已经再没有痛楚,他的神色变得无比欢愉,像是得到了彻底的解脱。

    “我得到了……我……得到了!”幽隐狂喜的吼声在大殿里回荡。

    难以想像他是如何做到的,他双手握住剑柄,带着巨剑飞腾起来,向着姬野的背心斩落!

    “姬野……”吕归尘被彻头彻尾的无力感包围了。

    有人在喊我么?

    喊我!喊我!再大一点声!让我醒过来。

    姬野在捕捉那个细微的声音,它从这些黑色的影子之外来,可是一瞬就消逝了。

    他们举起了刀,刀落了下来,就在自己的背后,无处可逃。

    还有人喊我么?再喊我一次,再喊我一次……

    “姬野!”羽然的哭声贯穿了整个大殿。

    鞭子。

    井。

    井里有人……

    是那个女人的脸……空白的眼睛……那么柔软的头发。

    井口落下雨来,抬头看,白色的天空。摸着她的脸,唱着熟悉的歌。再不醒来……

    再不醒来!

    死了?

    死了,永远不再醒来。

    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带着无比的畅快在一瞬间全部洞开,吞噬人心的妖魔带着长幡从黑暗中升了起来。再没有恐惧,也没有怯懦,姬野忽然发现自己想笑,可是满脸都是泪水。

    包围他全身的血瞬间炸开,化成了一场飞向四面八方的血雨。姬野在绝不可能的瞬间挣脱了束缚,转身迎向了幽隐手中的巨剑。他没有用枪,而是挥拳砸在剑的侧面。身在半空的幽隐无处着力,斜斜地飞了出去。

    虎牙跟着刺出,姬野也变了,仿佛猛虎,再无畏惧。

    十九

    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

    息衍猛地掀开车帘,远处隔着湖水,东宫方向满是人声。隐约就是祖陵所在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呼叫奔走,完全是一片混乱。

    “到底怎么回事?”翼天瞻猛地一扯他的衣领,神色透着狰狞,“你跟那个女人的约定到底是什么?是你诱我等在这里,她带着苍云古齿剑离开么?”

    “你可以不相信我!”息衍推开了他的手,“但是我是一个天驱武士,我奉行天驱的准则!她是不可能带走那柄剑的!她是一个魅女,难道你不明白么?”

    “魅女?”翼天瞻恍然。

    “一个普通的女人,怎么可能十四年过去了都看不出衰老的痕迹?她是个魅,比起任何人都更加畏惧那柄剑。龙血骨结咒印被激发后,她想走近那柄剑周围一里的地方都会觉得艰难,如果她接触那柄剑,一瞬间就会被剑里寄宿的龙魂吞噬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