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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只要犯一次错误,你就会失去一切。”

    “学生明白。”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不够狠,”老师道,“而所有武术,追究到最初都只是一种杀人的手段。这从太古的时候,诸族第一次从铁石中取出生铁铸造成铁刀,从树枝中修出笔直的木条制成羽箭,就已经注定。这些武器最终一定会被投入敌人的身体,这个血腥的事实,不容改变,也无需被改变。”

    “学生……明白!”

    “你现在是听到了,也会记住,但是希望你说你明白,是真的明白。”老师叹了一口气,“作为老师,我应该送给你礼物,在我收你为学生的第一天,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件东西。”

    竹帘缓缓被托起一尺,一只苍老的手从竹帘下推出了长达五尺的佩刀,吕归尘惊异地看着这柄古刀,他从未见过如此长的刀,刀裹在鞘里看不出样子,但是可以从刀鞘的走势看出这柄刀有着优雅而森严的刃弧。

    “我以这柄刀,助你成功。”老师道。

    吕归尘伸出手去,摸到了刀鞘。

    “你可以握住它,但是现在不要拔刀。”

    吕归尘诧异地抬头看着竹帘。

    “因为刀里寄宿着不甘的灵魂,它的前主是一个杀人如麻的人。再往前的主人也都用它杀了无数的人。刀刃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多亏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修好了它,我想这柄刀应该是适合你使用的。虽则长了一些,但是息衍的双手刀剑之术本无所谓长度。”

    吕归尘赞叹着抚摸那刀的皮鞘,他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手工,刀柄刀锷刀镡的玫瑰银刻装饰古老奔放,是河络制品特有的气魄。而皮鞘握在手里,粗糙却有着温暖的感觉,握住刀柄的时候,任何一个用刀的人都会想要试着拔刀。

    “上阵杀人,你心里怀着杀气,有如手握刀锋的危险,我希望你明白。所以握着一柄武器,不仅是对敌人危险,也是对自己危险。以你的心,应该足以震慑这柄刀中不安的宿灵。”老师道。

    “它叫什么名字?”吕归尘问。

    “影月,刀中影月。你知道明月的孪生子么?你见不到它,因为它没有光辉。它是月亮的漆黑的影子。它得以现形的时候,是它被浸泡在鲜血里的时候,圆月上血滴垂下,光芒万丈!”老师起身,“这是一柄邪刀,你好自为之。”

    吕归尘捧着刀跪拜。

    他不敢抬头,他听见脚步声,这是第一次老师走出了藏身的竹帘。那脚步声从他的身边经过,去向门口。

    “不想看看你的老师么?”老师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吕归尘抬头转身,看见门边月下飞扬的长袍。

    “不要输给姬野,刚柔之术,是武术的两种极致,姬野得了姬扬的魂,你得了我的意。我可不希望输给自己的老伙伴!”这是最后的叮咛。

    他背对着月光,吕归尘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够感觉到这个老人第一次对自己露出了笑容。

    息衍坐在里屋的黑暗里,灯刚刚被他吹熄,一缕白烟从灯芯上升起。

    息辕无声地进来:“叔叔,诸军已经齐备。他们也都已经准备好了,要趁夜出发么?”

    “趁夜出发。”息衍点头,“我的花有人照顾了么?”

    “安排了三个军士,都是细心的,还有一个的家人是花匠。”

    “这样我就放心了,”息衍笑笑,“息辕,你知道这一战意味着什么么?”

    息辕摇头,对于这种事,他并没有信心,他只是对于叔叔有着绝对的信心。

    “新的时代就要来了,我们天驱的新时代。”息衍提剑而起,“我能闻见腥风里的那股味道,每一次的血腥都将重新唤醒我们的雄心壮志。”

    叔侄并排走在廊下的阴影中,息辕把手按上了自己的胸甲,脚步不停,平视前方:“铁甲依然在。”

    息衍也如他的举动:“依然在!”

    有风塘的中庭里,提着长刀的吕归尘和拄着战枪的姬野默默地等候。息衍和息辕走了出来,四个人之间没有一句话,姬野和吕归尘跟上了将军的步伐。

    这是成帝三年八月初五的午夜,下唐的出兵从四骑战马离开有风塘为开始。

    成帝三年八月初二,建水之东的暮合滩。

    枪戟如林,一万军士静默地立在晨风中,他们身边八头公牛并列拉着的大车上,沉重的巨盾堆叠成小山一样。风中扬着火焰蔷薇的白色旗帜,只是在蔷薇下方斜过一枚羽箭。

    楚卫国大将军白毅的旗帜,这位皇帝家族支脉的子弟立马于大旗之下,白色的战衣随风飞扬。他的先锋军马已经到达了殇阳关下,布成了无敌的山阵,而他即将带着最后的精锐和辎重出发。他的战旗到达殇阳关下的时候,这场战争的烈火将被正式点燃,而他则是火种。

    他的对面是一顶三十二人大轿,红杠黑漆,用黄金箔片剪作叶子和金合欢纹贴,两重珠帘挡住了轿中的人。

    “大将军战无不克,平安归来。”轿中的人道,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

    白毅不答,就在马上躬身长拜。

    “取我的琴来。”轿中人又道。

    守候在轿后的年轻禁卫带马前进几步,捧上长琴。一个使女从竹帘中走出,大轿极高,落地还有两人半的高度,使女俯身从禁卫手上接琴回去了。

    几声试弦声,轿中的人低声道:“仿古人意,琴歌以送征人。”

    轿中人缓缓而歌,声音明晰清越:

    “为卿采莲兮涉水,

    为卿夺旗兮长战。

    为卿遥望兮辞宫阙,

    为卿白发兮缓缓歌。”

    她所唱是一首情歌,却有世家大族凛然不可侵犯的雍容,又有霜雪高洁,隐隐的还有些悲意。三军静默,皆能听见她的放歌,各自垂头肃穆。楚国公这曲琴歌,其实是楚卫国坊间流传的曲子,唱的是一个男子珍爱女子的一生,为她采莲,为她出征,为她辞去功名,又为她的老去悲哀。辞意简约,然而意蕴悠远。

    歌声止住,轿中人低声道:“诸位将士都有父老妻儿,都是为了自己和家人征战,还有人在故乡等待,本公望诸位报答皇帝,凯旋而归。”

    立刻有军士放声高呼:“国主祈愿,诸位将士报答皇帝,凯旋而归!”

    声震十里,一万大军放声齐呼。

    “代三军谢国主赐此恩典。”白毅在鞍上躬身行礼。

    “本公有些话对将军说,将军能否走近些?”轿中人问。

    白毅带马走到了轿帘旁。

    “望将军此次出征,带小舟平安归来,我这一生再不想看见自己的女儿离开身边了。”

    白毅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苟活于乱世,没有人能自由自在。国主的女儿,虽则只是一个长在锦绣中的女孩儿,不必拼死征战,可是国主期待她在母亲身边长大,却未必容易。这个心愿听起来不大,可是对于活在乱世中的多数人而言,已经是很难很难的了。”

    他微微躬身,算作行礼,拨马前行。

    “将军再留一步!”国主的声音在背后变得急切。

    白毅停马挥手,立于珠帘之前。

    “对于子民和皇帝陛下,我或者是楚国公,楚卫国的诸侯。然则请大将军怜悯我也是一个女人,我生下了女儿,真的很希望,很希望,能亲眼看着她长大。”隔着轿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其中一个人影站了起来,整衣跪拜,堂堂的公爵竟然隔着轿帘对将军长拜,“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人能圆我这心愿,除了大将军还有什么人呢?我所能依靠的也只是大将军而已了。”

    白毅并未因为这个大礼而惊骇,他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青草。

    “是这样么?那我明白了。”许久,他转身而去,“请期待臣下凯旋归来!”

    他带马奔驰了起来,拔出剑指向前方,三军跟随他大声呼吼,皮鞭声和牛吼声里,一辆又一辆的大车缓缓开拔。

    成帝三年八月初三。

    淳国之南的黾阳城,城外的一座小屋中。

    男人笼罩在一身漆黑的铁甲中,他跪坐在竹席上,默默地对着眼前的刀架。刀架上横着一柄佩刀,刀装朴素,方头直身,是战场上常见的武器。他的盔甲沉重,身材却并非很高大,跪坐的时候,这身重盔重甲便撑在地上,显得非常累赘。男人的一只手捧在胸前,手中滚着一串念珠。他闭着眼睛,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屋子一角香炉里的线香已经熄灭。

    鸟儿振羽的声音由远而近急速地逼来,一只雕像是扑食似的从窗口突入,极快地落在男人握着念珠的手上。它低头啄着念珠,念珠的绳子被它啄断了,珠子落了满席。

    “真是捣乱的家伙啊。”男人低声说着,从雕脚上的竹枝里抽出了信。

    信很简单:

    “梁秋颂代国主传令,将军复风虎骑军都统领职位,南征勤王,军令受国主节制。此公决胜之际,三军待公久矣,公当速进,速进,速进!”

    连续三个“速进”,说了写信人的急切,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把信放在一旁的蜡烛上烧掉了。

    “义父!义父!义父!”大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一个穿着朴素白衣的年轻人从外面扑进来,脚下一绊,跪在地上,“外面有穿盔甲的人,带着刀剑闯进来了!”

    外面果然传来了人声,可是并不喧闹,而是整整齐齐的脚步声。

    男人的眼睛在面甲下依旧安静:“华茗,不要担心,他们是知道了消息,来通知我的人。”

    “什么?什么消息?”年轻人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