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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是雷骑!”

    又是一脚:“雷骑就雷骑!你怕啊?”

    姬野狠狠地盯着那个军士,军士胆怯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肯定是个有身份的人物,抓住他是一件绝大的功劳。”姬野抚摸着枪柄,“胜向险中求,没有听过么?现在上了战场,再说什么怕不怕都晚了,你不怕,敌人杀你!你怕,敌人还是杀你!不想荣荣耀耀地回国么?”

    “想是想的……可是……是雷骑啊,”军士的嘴唇哆嗦着,“而且就算军功,都是上面的,分到头儿你就没多少了,哪里还有我们这些小卒子的份?”

    “有我的,就有大家的!”姬野冷冷地说,“我不算什么头儿,我也就是个小卒子。”

    “头儿你说的,你是息将军的高足,将来怎么都有人保着,在大柳营里是这个。”军士竖起大拇指,他又竖起小拇指来,“我们这样的,死在阵上也没人可惜,就算活着回去,不过是这个。国主赏个羊腿吃,赏几个金铢花,就要谢天谢地了。”

    姬野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废物!你要怕你自己回去好了!我自己去!你听过白胤没有?”

    “别抓,别抓,头儿你手上劲大。”军士挣扎,“白胤怎么没听说过,开国大帝呗。街坊里说书的整天说的就是他,没完没了的。”

    “白胤是什么出身?还不是个当兵的?跟我们一样!白胤能做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姬野恶狠狠的,“现在冲下去,抓了那个穿黑甲的,就是一件奇功。回去我跟将军说,上表给国主,我们五十个人的名字,一个不落下。我说过的,我得赏,大家也得赏,我饿肚子,大家也别想吃饱。我姬野说的话,都算数。你怕你回去好了,算我不认识你!”

    “头儿你这是何苦?我们悄悄地回去,也没有人说咱们的不是,你今天一箭救了息将军,已经是大功了。”军士苦着脸。

    姬野不再看他,他的目光从草间射出去,看着下方:“我要的是我即便死在阵上,也有人记得我的名字!你刚才说的,我们死在阵上也没人可惜,你就想这么过下去么?”

    军士答不上来,沉默着往后缩了回去。

    一会儿他又蹲着窜了回来:“那头儿,我们干吧!”

    “不怕了?”姬野瞟了他一眼。

    “兄弟们不撤,我哪能撤?我们是头儿你手下的人,虽说分到你手下没几天。”军士讪讪笑着,他的手在抖,看得出他心里的紧张。

    姬野看着他。

    “我觉得跟着头儿挺有面子,这场功劳要是有也算我一个。”军士补充道。

    姬野依旧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的掌心更热了,紧紧攥着那杆枪。

    草坡下。

    这里已经是离军阵后,距离两军相接的地方超过五里,远处战场的厮杀声传到这里不过是隐隐的喧嚣。草原一片开阔,秋风长草漫漫,这里仅有几十骑围绕着一匹白马。那匹白得耀眼的骏马上,端坐着方才跟随嬴无翳的黑甲武士,他摔伤的手腕上缠着生丝的帕子,正与一名统领装束的雷骑并立,眺望着远方烟尘滚滚的沙场。

    嬴无翳治军重在气魄,一击必杀,绝不给敌人留喘息一口的机会。所以雷骑军一旦冲锋,经常是倾巢出动,阵后所剩的只有这数十名雷骑,但是这些精骑披挂笼罩全身的黑甲,一色的火红色战马,战刀和弯弓的制式都与普通离军骑兵不同。

    周围一片宁静,但是雷骑们阴冷的眼神还是在周围游走,有如狩猎的鹰一般犀利。

    “高巍,有什么动静么?”领军的都统转向手下副将。

    那名副将正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脸上满是警觉的神色。但是四周放眼望去,一马平川,一直可以看到十里开外,除了远处两军交接,并无其他敌人逼近的迹象。都统慢慢转动目光,猛然回首,注意到自己避风的草坡。衬着苍白的天幕,似乎有一点乌金色在那里一闪而灭。

    “敌人!”都统大喝。

    仿佛是回应他的呼声,草坡后一匹雄健的黑马龙一般腾起,在空中夭矫!马嘶声拉开了战局的序幕,那匹黑马四蹄落地,数十骑跟上了它,一场居高临下的冲锋被瞬间发动!这些下唐军人高举着骑枪嘶声大吼,地势加剧了马速,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区区几十人冲下的势头也如雷骑冲锋一般,携着排山倒海的力量,连久经沙场的雷骑也为之震骇。

    在前军冲锋的时候被阵后突袭,在雷骑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事,雷骑们已经习惯了敌人惊恐地聚集在阵前高举枪杆和盾牌去抗拒他们的赤潮,而不是还能有胆量打开阵后的战场。

    “镇静!”都统佩剑出鞘,“弓箭!”

    唐军轻骑距离这些雷骑只剩数十丈了。随着都统下令,数十名雷骑整齐地抽出角弓,搭箭上弦。数十枝羽箭指向冲下山坡的唐军,雷骑们面无表情,控弦不发,都统缓缓举起了马鞭。

    “杀!杀!杀!杀啊!”下唐军的军士们吼叫着。

    已经无人可以退缩回去,即使面对弓箭,即使是带着商人般敏锐和怯懦的南淮人,此时也一样有赴死的胆量。而且,他们的领队就冲在最前面,是那杆乌金色的长枪,还有那个打翻了大柳营里几乎所有年轻将官的少年,给这帮第一次真刀实剑拼杀的小卒子们以信心冲下去。

    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

    已经可以闻见对方战马的腥骚气味,统领猛地挥下马鞭。

    箭雨离弦,领先的几匹下唐军战马同时被数支羽箭刺进心口,惨嚎着高跳起来,把骑兵摔下马。更多的箭则是从下唐军的嘴里和双眼中穿过,直透后脑。雷骑发箭之后立刻收弓,整齐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刀,没有丝毫混乱的迹象,而是像生铁铸成一般立马原地,等着下唐军骑兵自己冲上刀口。

    想要抓取这个机会,这一队小小的下唐军太天真了。这支数十人的雷骑,是嬴无翳的随身精锐“雷胆营”。能成为雷胆,这些人无一不是久经战阵杀人无数的好手。嬴无翳身先士卒屡屡冲锋陷阵,却又平安归来,都是因为这一营雷胆的护卫,敢向他们挑衅,几近于自刎。

    当先的雷胆策动战马,堪堪擦着下唐军的战马驰过。下唐军的骑枪擦着雷胆们的鲮甲走空,而过马的瞬间,刀光一顿,几颗头颅被血泉冲上半空,坐在马鞍上的下唐军只剩下无头的尸体。能在箭雨中幸存下来的下唐军如今仅剩下一匹黑马,在战友的血幕中直冲过来,不顾一切地杀向数十名精悍的雷胆。

    雷胆中爆发了一阵无情的冷笑,都统也并不压制,这些杀人如麻的武士本来就比普通骑兵更多一份倨傲,这支下唐军胆敢挑衅他们掌中的马刀,落到这个下场只是咎由自取。

    高巍尖利地怪叫了一声,策马而出,猛地掷出了手中的长刀。雷胆们的马刀以铁链连在腰间的皮带上,掷出之后,还可以收回。高巍就是要以掷刀之术取最后一个敌人的脑袋,长刀劈破空气,剧烈地旋转着攻向了对手的脖子。

    刀光凄然空旋。

    都统转过头去并不再看,他对人头落地这种事情,已经看得太多了。

    而他忽然觉得后颈一热。他伸手摸去,竟然粘粘的一片鲜血。难道副将一刀断头,鲜血竟可以溅得那么远?都统全身猛地一震,若不是那名下唐军士的鲜血溅出了十丈之远,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都统骤然回头,看见副将的头颅在脖子上忽然歪了,而后直坠下去。一道血红的人影鞭策战马腾空跃起,那是仅剩的一名下唐军,他盔甲上尽是同伴的鲜血,手中是一杆沉重的战枪。他掠过副将尸身的时候,长枪横扫,将这名身经百战的武士扫下马背。黑马对着尸身毫不留情地踏了下去,腥浓的血再次从无头的脖腔中喷涌出来。

    所有雷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副将掷出马刀的时候,那名下唐武士以战枪横封,将马刀攻势隔断。而后他劈空夺过长刀反抛回去,副将眼睁睁看着同样的招数对着自己返回,直到马刀带着他的头颅横飞出去,血一直溅上了统领的脖子。

    “保护……”都统喊到这里,战枪距离他的喉咙不过两尺。

    这个血淋淋有如恶鬼的下唐武士逼近到他面前,他才惊讶地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有一对黑得惊心动魄、仿佛燃烧的瞳子。他心里惊骇,带马后退了一步,他想起某个男人来,也是这样一双烧着似的瞳子,褐色的像是红炭!

    两名雷胆并肩冲到统领面前,马刀压下,架成十字格住了战枪,但是强大的压力令两人的马刀随即脱手。枪杆压在统领的肩上,他尚不及抽出佩剑,已经落马。那匹黑马马臀上中了一刀,长嘶着冲过都统的身边。下唐武士单手握枪,将白马背上的黑甲骑士提到了自己的马鞍桥上。

    年轻人猛地拉住战马,立在一群雷胆的正中央,几名雷胆张开角弓直指他的头颅,四五柄马刀已经挥向他的后背。

    “慢!”落马的都统强忍剧痛,放声大吼。

    他已经看见那个年轻人将战枪倒持,枪锋直指黑甲骑士的后颈。

    双方静静地对峙,战马们不安地嘶鸣,可是没有一名雷胆敢于上前,对方也没有退路。

    “在下谢玄,”都统道,“离国骥将军,雷骑军左都统,领雷胆营。”

    “我叫姬野,”下唐武士一振满是鲜血的战枪,“你让他们都让开!”

    姬野的目标,就是被他压在马鞍桥上的这名黑甲人。他当时在阵前,清楚地看见雷骑军轰然出动,抢在最先的几名骑兵并非直扑上前,而是由一人在马背上弯腰提起了那名落马的黑甲人,一人牵住他的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