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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刀切断马鞍之后,更劈入白马的身体一尺!

    一骑黑马驰到古月衣的身边,马上的武士挥舞长戟硬生生格下离国武士的长刀。此时映着火光,古月衣终于看清了火氅赤铠的离公嬴无翳和黑甲黑袍的息衍,两人全力压下兵刃。一声巨震,仿佛两柄武器都要断裂一样。两人带马贴身擦过。

    嬴无翳兜转战马看着对手,息衍却猛地俯身拎起古月衣的腰带,头也不回地退却。

    “对一个几乎空手的人,居然用了四刀,还没有杀死。”嬴无翳对紧跟而来的谢玄低声道。

    他望着隐没在远方的黑马,摇了摇头。

    息衍和古月衣回到塔楼之上,远处的雷烈之花大旗已经脱出重围,失去古月衣的出云骑兵们也无法再有有效的阻拦。雷骑们在三里之外驻马,并未立刻退走。古月衣解下肩甲,才发现肩上的皮肤已经裂开,鲜血横流。将军们围上来看了,都是面色铁青,冲锋陷阵的人罕有不以自己掌中武器自豪的人,不过目睹嬴无翳重刀之威,他们却都没有挑战这个人的冲动。

    “嬴无翳的霸刀,真有雷霆开山的力量,”息衍低声道,“古将军虽勇,不是对手。”

    白毅已经没有现成的兵力可以调动,他面色绷紧,却也只能负手遥望嬴无翳本阵的所在。

    此时的中央战场里,赤旅依旧和联军步兵苦战。而已经突围的嬴无翳缓缓举起了斩马刀。斩马刀映着火光,一片灿烂。雷骑中有人全力吹起了号角,呜呜的号声在众人耳边回荡,三短一长,声势惊人。

    随着嬴无翳举刀,号角声响起,战场上的局势忽然大变。苦斗中的离军毫不犹豫的放弃了所有敌人,汇集在一处,向东侧的空隙冲杀过去。不管联军在背后如何掩杀,离军再不回头。

    赤潮再次卷起,离军急速地汇合,越过那个缺口。楚卫国的山阵努力偏向东侧去弥补缺口,和他们擦过的离军损失惨重,战马长嘶着倒地,战士们的尸骨挂在了枪尖上。可是离军依然毫不介意损失,强行避开敌人要和嬴无翳的本队汇合。而后突围的队伍稍做整顿,分散撤向东南方向。

    嬴无翳的刀举起时,就像黑夜中唯一的星辰,召唤他忠心耿耿的武士们。此时他是这里唯一的巨人,他的威严覆盖整个原野!

    “他是不计死伤,要强行突围!”古月衣忍着疼痛,低声赞叹道。

    “我们来不及阻挡,已经是败了。”冈无畏长叹。

    息衍没有说话,他看着那面云卷般的赤旗,旗下长刀指天。他微微打了一个哆嗦,发现自己手心里尽是冷汗。

    七

    兰亭驿,下唐军辎重营。

    “看了离公才觉得自己始终还是小孩,我这样子的人,也不过是在北陆当一个牧羊人的材料,”吕归尘坐在姬野的床边,有些呆呆地看着蜡烛的火光,“可是没办法,哥哥们还是觉得我也是个威胁吧,因为我是阿爸的孩子。我有时候就想,人生下来,路不是自己选的。我们再努力,也不过是一个人,可是其他人,很多的人,他们都推着你去那条你不想走的路上。就算想逃,也是没有用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去想这些。我就知道我不要这样默默无闻,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管他多少人要推我挤我,我不想走的路,我绝不会走!将军说我会摘下嬴无翳那种乱世霸主的人头,阿苏勒,我相信的。我比雷云正柯,比方起召彭连云,比昌夜……我比他们所有人都强,为什么最后的赢的人不该是我?”姬野平躺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军帐的顶篷。

    “其实我也想啊,以前特别想和阿爸那样,变成个人人都敬畏的男子汉。可是,上了战场,看到那些死人,心里忽然就很难过。”吕归尘摇头,“将军也说过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也许你哪天变得很强,打败了无数的敌人,连离公也被你一枪杀了,和将军那样传名千里。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有时候看着将军,觉得将军也是一个很孤单的人啊。”

    姬野默默地看着他的朋友,隔了很久,他低声问:“阿苏勒,你觉得什么是敌人?”

    吕归尘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又有谁跟谁是真正的敌人呢?”

    “方起召、彭连云他们算不算?”

    吕归尘又是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方起召、彭连云、雷云正柯,还有那个永远被作为秘密埋在了地宫中的幽隐,此时像几个幽灵般在他心头浮动,但是吕归尘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他的敌人,虽然这些人在南淮城里就像他们命里的冤家一样,任何一刻都可能跳出来面目狰狞的找他们的麻烦,可是吕归尘还是不觉得他们是那种你死我活的敌人,如果过马一刀让他杀了他最讨厌的方起召,他可能还是下不去手。可如果这些不是他们的敌人,那么战场上那些被姬野杀死的人更不是敌人,他们甚至只是见了第一面,仅仅因为是在战场上相遇,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姬野拉动嘴角笑了笑,笑得骄傲又冷酷。他用尽力气扭过头去看他的朋友,抬起那条未断的右手指着自己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分外清晰:“我觉得他们就是我的敌人,因为我不对付他们,他们就会踩我的脸。”

    面对那双黑得生寒的眼睛,吕归尘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寒噤。他记得自己和姬野的第二次相遇,那是在东宫里无人知晓的巷子里,月色昏晦,咆哮声被压在喉咙里,孩子们扑杀对手像是野兽一样。那些人抬起脚对着姬野的脸狠狠踩下去,一脚接着一脚。可是黑眼睛的孩子却不求饶,他始终瞪大眼睛,目光从者群中透出来,燃烧着没有温度的火,烧得吕归尘心中一片彻寒。

    “我不想管那么多,”姬野低声说,“他们该死不该死,跟我无关,我不想让人踩在我的脸上,所以他们就是我的敌人。上了战场,也就是这样,不管我们面对的是好人还是坏人,你不忍心,他们就冲上来杀了你。”

    吕归尘低着头,他的心里纠结着难过。他能够体会到自己朋友心里的愤怒和孤独,像是一头年幼的狼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独自舔着溃烂的伤口,狼毛四乍起来,它在发誓再也不要受这样的屈辱和伤痛。这种深藏的愤怒让吕归尘觉得不安,可是他却不能不承认姬野说的都没错。如果那个夜里东宫的搏杀不是以姬野的胜出为结束,幽隐和他的兄弟们会不会打断姬野的肋骨、砸碎他的膝盖骨、甚至捣烂他的眼睛?吕归尘能够体会到方起召他们对于姬野的凶恶,这样的事情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方起召他们未必做不出来。他们既然可以猥亵的要求带羽然走,那么废掉他们最讨厌的姬野,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吕归尘想到这里恶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他忽然觉得坐立不安,他无法忍受他最好的朋友被人打断肋骨砸碎膝盖和捣烂眼睛,他可以想到如果看见这样的姬野躺在他面前,他也会愤怒的冲出去,急欲报复。只是一瞬间,他心里的不安消失,一股坚决压过了一切。

    “我不想死人的,”吕归尘缓缓地说,“不过我们是好朋友,只要吕归尘·阿苏勒·帕苏尔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让他们踩你的脸!”

    看着吕归尘认真的样子,姬野呆了一下,忽然有点想笑。这个软弱却又善良的朋友,也会说这种大包大揽的话,他连自己青阳世子的位置都保不住,被送到远离家乡的地方,成了身不由己的人质。就算吕归尘真的想,他又能帮自己多少?

    不过姬野却没有笑,他点了点头,说:“那就一言为定!”

    吕归尘从铺上起身,默默地走到帐门口,面对着军帐青灰色的毛毡门帘。远处地狱杀场的声音依然没有断绝,听得久了,就有一种错觉,觉得那不是在五里外,而是在很远很远的天边。战场上金铁交击的声音、马嘶的声音、惨叫的声音,被风卷着直上青天,又被风带到自己的耳边。

    他不敢想这一战到底要死多少人,他也不愿掀起那扇门帘,厚实的毛毡帘子像是他仅剩的一层保护。吕归尘抬起手,手指有些颤抖。他轻轻触摸着帘子的内侧,像是可以感觉到对面沙场上有形有质的肃杀之气和悲哀绝望。

    马蹄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吕归尘愣了一下,此时的辎重营中仅剩下不堪上阵的驮马,可是这蹄声如雷,是绝顶神骏的烈马。

    他没有来得及做任何事,青灰色的毛毡帘子整片的脱落,像是一面倒塌的墙壁,压向他的头顶,几乎是同时吕归尘抬起了头,看见了铁青色的战刀。

    铁青色的刀光裹在门帘里,对着吕归尘的顶门全力劈落,一匹赤红色的战马双蹄踩在悬空的门帘上,它背上的赤甲武士浑身都是血渍,仿佛忽然由虚空中化为真实的恶鬼。

    “是雷骑!”姬野的咆哮还没有结束,外面已经响起了辎重营军士的凄厉哀嚎。

    “雷骑!雷骑!”外面也不知道谁在大喊,喊声却被猛地掐死在喉咙里。

    吕归尘全无准备,他的身体全力一拧,本来要将他从中劈为两半的一刀只从他肩膀边上擦过。他没有披配重铠,随身的裘革软甲的护肩连着一片血肉被削落。剧痛令他血管里的那股怪力瞬间爆发出来,他一拳击在战马脖子的侧面上。沛莫能御的力道连雷骑兵跑疯了的骏马也无法承受,被他的拳劲生生平推出去一尺后,骏马狂嘶一声,口吐白沫摔到在地。吕归尘跟上一记膝击,立刻震昏了衰落的雷骑兵。

    他回头看向帐外,零星的雷骑从远处本来,踏入毫无守备的辎重营,而后密度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