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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柴荣像刘承祐那样怯懦无计,结果肯定逃不出“兵败身死”四个字。

    大战胜利后,对于如何处理樊爱能等人,周世宗一时还不能下决定。大白天,他躺在行宫营帐中,召其姐夫张永德商议。

    张永德官为统率禁军的殿前都指挥使,又是世宗姐夫,自然直言不讳:

    “樊爱能等人素无大功,沗冒节钺,望敌先逃,死未塞责。陛下方欲削平四海,倘军法不立,虽有熊羆之士,百万之众,安能得而用之!”

    世宗皇帝闻言,正中下怀,掷枕于地,大呼称善。

    于是,周世宗置酒高会,遍引诸将。酒刚一巡,世宗赫然大怒,起身指骂樊爱能、何微等人:“汝辈皆累朝宿将,并非不能用兵为将。此次一战即逃,实是想以朕为奇货,卖与刘崇。果非如此,为何朕亲自入阵,刘崇大军便败!汝辈万死,不足以谢天下!”言毕,周世宗命禁卫军立擒樊爱能、何微等当天临阵脱逃的中高级将校七十多人,推出斩首。同时,他又立升当时奋勇进击的军将士卒,“由是骄将惰兵,无不知惧。”郭威临死见四人“托孤”,樊爱能、何微正是其中之二,他们不仅是京城大将,又都身兼军镇节度使。受先帝如此寄重,高平大战如此表现,二人也是该杀。

    此次高平大战,后周世宗柴荣临危不惧,身先士卒,不仅树立了自己的威望,也拉开了他统一战争的大幕。“帝(柴荣)违众议破北汉,自是政事无大小皆亲决,百官受成于上而已。”真正实施一人独裁政事,周世宗可谓不容易。同时,实战过后,周世宗终于看清京城兵士都是多年“关系户”子弟,赢老者居多,又骄蹇不用命,“每遇大敌,不走即降”,后汉失国,实是这帮草包坏事。由此,他命赵匡胤等人涤汰冗军,简选兵士,“又以骁勇之士多为藩镇所蓄,诏募天下壮士……由是士卒精强,近代无比。征战四方,所向皆捷。”

    坐稳帝位,周世宗朝廷了一系列政治、经济改革,治河、通漕、扩建汴梁都城,并命大臣们以《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开边策》为题,各抒已见,广开言路,以削平天下,恢复唐僖宗之前的中华境土。同时,为了富国强兵,周世宗对佛教加以禁抑,下诏称:“释氏贞宗,圣人妙道,劝世劝善,其利甚优……(然而)僧尼俗士,自前多有舍身、烧臂、炼指、钉截手足、带铃挂灯、诸般毁坏身体、戏弄道具、符禁左道、妄称变观、还魂坐化、圣水圣灯妖门之类,皆是聚众眩惑流俗,今后一切止绝……”诏下,后周境内当年就废寺院三万多,僧尼还俗六万多人。不久,“唯物主义”者周世宗又下诏命民间融销铜佛像铸钱,以充国用。他对侍臣讲:“卿辈勿以毁佛为疑,佛以善道化人,苟志于善,斯奉佛矣。彼铜像岂所谓佛耶?且吾闻佛在利人,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周世宗中是中国古代历史灭毁佛教皇帝“三武一宗”中的一位,但他不滥杀,不滥废,有理有节,就连不轻易评述历史的司马光也大加赞叹:

    “若周世宗,可谓仁矣,不爱其身而爱民;若周世宗,可谓明矣,不以无益废有益。”

    至此,政治、军事、经济基础都奠立,周世宗就开始了他南征北讨的伟大事业。

    周世宗的西进与南征

    五代后期,“群臣多守常偷安”,后周的比部郎中王朴“神峻气劲,有谋能断”,他所上的《开边策》,句句中的,字字合意,周世宗览之拍案称绝:

    中国(指中原正朔王朝)之失吴、蜀、幽、并,皆由失道。今必先观所以失之之原,然后知所以取之之术。其始失之也,莫不以君暗臣邪,兵骄民困,奸党内炽,武夫外横,因小致大,积微成著。今欲取之,莫若反其所为而已。夫进贤退不肖,所以收其才也;恩隐诚信,所以结其心也;赏功罚罪,所以尽其力也;去奢节用,所以丰其财也;时使薄敛,所以阜其民也。俟群才既集,政事既治,财用既充,士民既附,然后举而用之,功无不成矣!彼之人观我有必取之势,则知其情状者愿为间谍,知其山川者愿为乡导,民心既归,天意必从矣。凡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唐(十国的南唐)与吾接境几二千里,其势易扰也。扰之当以无备之处为始,备东则扰西,备西则扰东,彼必奔走而救之。奔走之间,可以知其虚实强弱,然后避实击虚,避强击弱。未须大举,且以轻兵扰之。南人懦怯,闻小有警,必悉师以救之。师数动则民疲而财竭,不悉师则我可以乘虚取之。如此,江北诸州将悉为我有。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行我之法,江南亦易取也。得江南则岭南、巴蜀可传檄而定。南方既定,则燕地必望风内附。若其不至,移兵攻之,席卷可平矣。惟河东必死之寇(北汉),不可以恩信诱,当以强兵制之。然彼自高平之败,力竭气沮,必未能为边患。宜且以为后图,俟天下既平,然后伺间一举可擒也。今士卒精练,甲兵有备,群下畏法,诸将效力,期年之后可以出师,宜自夏秋蓄积实边矣。”

    当然,周世宗自有主见,不是完全接受王朴之议先进南唐,而是命大将率兵西进,先击后蜀,立收秦(甘肃秦安)、凤(陕西凤凰)、成(甘肃成县)、阶(甘肃武都)四州,“蜀人震恐”。当时的后蜀“皇帝”是孟昶,大惧之下,“致书请和”,由于来信中孟昶自称“大蜀皇帝”,“帝(柴荣)怒其抗礼,不答。”孟昶“愈恐,聚兵粮于剑门、白帝,为守御之备。”幸亏当时周世宗不以蜀地为意,让孟昶这个“土皇帝”苟延残喘数年。后来孟昶得知周世宗击破南唐,又遣使想“进一步发展两国友好关系”,周世宗仍旧不答理,孟昶也恼,愤愤说:“朕为天子郊祀天地时,尔犹作贼,何敢如是!”孟昶的“天子”,其实只是一个小盆地的天子罢了。

    下一个大目标,就是南唐。周世宗用了近三年时间,三次御驾亲征,终于使南唐李璟称臣,尽收长江以北土地。

    言起南唐,当时是大词人李璟当政,看见李璟这个名字,大家肯定都笑了,肯定知道这个“文学家”打不过柴荣那个“政治家”。在此,顺便简单交待一下南唐的历史。

    唐朝末期,军阀杨行密占有江淮地区,后为吴国;军阀钱鏐占有两浙地区,即吴越。吴越始终末称帝。杨行密的发迹,得益于唐朝节度使高骈军中的内乱。这位杨爷是庐州合肥人,“长大有力,能手举百斤”,最早是通信兵出身,史载其一昼夜可行三百华里,真可称“神行太保”了。杨行密以救高骈为名,步步为营,杀掉当时横行江淮的军阀孙儒。朱温凯觎江淮,杨行密不服,老朱打了半天得不到便宜,奈何老杨不得。公元905年(唐天佑二年),杨行密病死,其子杨偓袭位,但大权掌握在徐温和张颢手中。上下猜忌,徐张二人先下手为强,杀掉杨偓,推立杨行密次子杨隆演为帝。不久,张、徐二人又生龌龊,徐温杀掉张颢。徐温禀政后,学孙权立吴国,推杨渥为吴国王,不再以唐朝藩王自居。徐渥死后,其义子徐知诰执政,更进一步,推杨隆演为“皇帝”。没过多久,徐知诰索性推倒吴帝杨隆演,自己做皇帝,并假称是李唐后代(尊太宗李世民儿子吴王李恪为远祖),改国号为唐,自己改名叫李昇。其实,这位爷既不姓李也不姓徐,原本姓潘,平头百姓一个,战乱时期,父母相继饿死,得由徐温养而为子。李昇称帝后,休养生息,勤俭治国,轻徭薄赋,为政还算不错。公元943年,李昇因服食“仙丹”中毒去世(这死法倒是像极了正宗李氏唐朝皇帝)。老哥们活得不像唐朝皇裔,死得倒百分百相似。李昇死后,其子李璟即位,在位十九年,南唐在他手里“由盛而衰”。

    李璟早期,先进攻福建的闽国,有得有失,消耗了大量国力。当时,恰巧中原的后晋灭亡,杀伐大乱,如果南唐没有把力量全部陷在福建,大可北伐占据中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沙陀人刘知远抢先,建立了后汉。保大九年(公元951年),南唐趁“老邻居”楚国马氏家族内乱,发兵直指,竟然也灭掉了“十国”中重要的割据政权“楚国”。福兮祸兮,没过多久发生军变,南唐又失湖南大部分土地。看看描绘当时南唐宰臣韩熙载的《韩熙载夜宴图》,就可以想象到南唐“文怡武嬉”的时政。“唐主(李璟)性柔和,好文章,而喜人侫已,由是诌谀之臣多进用,政事日乱。”周世宗征南唐,正是在这种时局下开始。

    周世宗显德二年春,下诏亲征:

    “蠢尔淮甸,敢拒大邦,盗据一方,僭称伪号。晋、汉之代,寰海未宁,而乃招纳叛亡,朋助凶逆。金全之据安陆,守贞之叛河中,大起师徒,来为应援。迫夺闽、越,涂炭湘、潭,至于应接慕容,凭陵徐部,沭阳之役,曲直可知。勾诱契丹,入为边患,结连并垒,实我世仇。罪恶难名,人神共愤。”

    周世宗在近三年多的时间里,联合吴越钱氏家族的兵力,屡战屡胜,最终占领光、寿、庐、舒、濠、泗、泰、通等十四州六十个县,共二十多万户,长江以北,尽为中原王朝所有。至此,大一统的曙光,重新出现在中华大地上。李璟被迫放弃帝号,改称“国主”,并进献犒军银十万雨、绢十万匹、钱十五万贯、茶五十万斤、米麦二十万石,”尊后周为正朔,敬受后周“历日一轴”,完全以藩臣自居了。过了三年,李璟郁郁而死,其子大词人李煜继位。兹录李璟词二首,可以想见这位成功大词人和失败小帝王的“风采”:

    其一: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