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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还有我们的水鸟大哥呢,他们是不会假客气的,而且性子也急,等不到晒干。所以我早就“坚壁”了一把没有把子的旧铁锹,放在芦炭上烤虾。照样要掐头去尾,而且要穿起来烤,否则他们即使断了头,也还要跳着翻身——落入灰烬就不能吃了。穿起来烤的第二个原因是翻起身来方便,因为烤虾要不停地翻,要不然糊归糊、生归生。快烤干了,把小蛎子壳里的水浇在虾上面,嗤的一声冒出一股白烟来。假如摘到了野葱、胡蒜,这时也可以放上去烤,香味四溢。

    芦苇荡里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瞬间水鸟们纷纷起落,远处的村落升起了袅袅炊烟,暮霭也悄悄地降临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倘是诗人或许会吟道“远村渺渺炊烟里,芦苇风动水鸟起。日暮汀洲一望时,晚霞如火映秋水。”即使是诗人也该回家了,何况我乎?但我茫然四顾,村庄溶进了暮色,远山的轮廓已不甚分明,夜风起了,芦苇飒飒地作响,仿佛催我回去,可是我却坐在那里不想动屁股,也许明天我就没有两半的小屁股了,四半的小屁股还能不能走路、爬山、游泳呢?——当我终于毅然决然地往家走去时,天已经黑透了。渐渐地我开始找不到路标,一直走到筋疲力尽还没有走出芦苇荡,最后终于倒在一片芦苇上睡着了。朦胧中我听见许多人在呼唤着一个似乎很伟大的名字——要不怎么会这样放声高呼呢?我听见了其中有外婆的呼唤,声音里似乎还带着哭腔。那一瞬间我忘记了外婆的扫帚把,忘记了我的小屁股们,不顾一切地向人声、向电筒光和马灯摇晃的方向冲去。

    哦,这件事过去很久了,但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晚外婆没有打我,还为我在灶上温着饭菜和汤,以及两只煮熟的鸡蛋。

    第四十七章无

    外面有喧哗声,这叫人怎么写作!我走出去正要说上尉几句,他已经满脸兴奋地跑来立正敬礼:“报告首长,来接您了。”

    那个时候终于到了?

    一名我没有见过的少校走过来:“报告首长,我奉命接您去总部!命令很紧急,车在外面。”

    我接过命令看了看,怎么回事?他母亲的又不枪毙我了?

    搞不懂!

    我把没写完的手稿揣进兜里,“伙计,香烟归你们了!”

    我走出了院门,战士们列队,敬礼。

    我把手举到光头上还礼。十六天相处,大家都有了感情。

    “你,斯巴达,执行任务!”将军用手指着我。

    我没说话,狂抽着久违的中华烟,同时不忘灌两口“碧螺春”。他母亲的在里面尽抽“海河”、喝茉莉花茶,现在能享受不享受?再说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哪个单位的、什么职务,也许已经是平民了呢,任务?昨天不高兴了把你关起来,搞得象随时都要把你“拉出去毙了”,今天想起你来就是“任务”,拿我当什么了!

    “斯巴达!吊儿郎当的,什么样子!你忘了自己是军人?”

    “什么任务?”

    “边防警察少校,去口口作战,捣毁一个毒品工厂。”

    “那是……友好国家……什么!又是警察!又是少校!”

    “罗嗦!执行命令!”将军用脚踢了踢地下一个箱子,“你的行头。详细命令在飞机上读!对表,明天零时前接过口口部队指挥权!——当心点,给我活着回来!”

    “就地掩埋!”我以不容违抗的语气说。

    中尉犹豫着似乎还想请求什么,但是我已经小心翼翼地走到溪边,用工兵锹挖了一个浅浅的坑,蹲下来刮起了胡子。正在休息的士兵们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无可奈何地掩埋战死的两位弟兄,只有中尉闷闷地靠着一棵树坐着,吸烟,吸那种连同军用口粮一起配发的“红梅”香烟。他不想参加掩埋死者的行列,因为其中的一名少尉是他同村的朋友,一同参军,一同进军校,又一同到了这个部队,他却连他的骨灰都无法带回去……想到这里,他恨恨地盯了我一眼,不料我正在向他走去,于是他移开眼光看对面山上火烧一样的云。直到耳边响起我平淡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给我一支。”

    中尉默不作声地拿出揉皱的软烟盒递给他——少校似乎只有在吸烟时才有一点点人的感情。“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在于会不会主动吸烟,”这话是谁说的?当然不是恩格斯,是支队政委说的。这次行动开始动员的时候,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死活不肯上来,现在不知道是复员回家了呢还是去了军事法庭。也正是为此他对身边这个小毛头少校有点好感,代理支队长居然肯自己殿后,算他是条汉子。

    “传!隐蔽,不许有声音!”

    还是那个没有感情的声音,只是有点急迫。中尉不知道这是不是少校的怪癖,明明什么动静也没有啊,但命令总是命令,他把口令传了下去,树丛后面安静了下来,周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战士们也没有任何动静。

    除了感到那家伙冷酷到没有人性之外,战士们已经有点服了那家伙。原因是这家伙的功夫算是过硬,无论射击搏斗还是战术动作。原来支队里就隐约传说他来自什么特种部队,所以胡子还是毛茸茸的就成了少校,战士们也只是把这个传说当作唬兄弟部队的一张牌,现在看来好象是有些不一样——但愿他能把大家带回去。

    轧轧的机声,是一架民用轻型直升机,但是开着的舱门里伸出了一挺30毫米口径的机枪。直升机盘旋了一下斜斜地飞走了,而公路上又来了一队杂牌汽车载着兵往边境开过去,偶尔还能看见一辆六个轮胎的车型极丑极笨的装甲车,高平两用机枪斜对着天空,似乎压根儿没把十几分钟就能飞到的歼-七和强-五放在眼里。

    一队兵抗着或挎着各式各样的枪,一边吸烟一边从山下向他们这里走来,直线距离不到七百米吧,中尉伸手去抓自动步枪,然而少校按住了他的手,摇摇头,居然笑了,嘴里还叼着那支冒烟的“红梅”——奇怪,这拨兵在距离他们五百米处居然换了个方向,呜哇呜哇大声说着话往左侧走了。中尉打算遏制住自己的好奇不去问为什么,他以为少校不会告诉他,出乎意料的是少校主动凑过来:“环行山涧,高三米以上,水深不详。”还是冷冰冰的没有感情。

    “一号,我们现在干什么?”

    “休息。”

    “是。明天走?”

    “明天也休息。”

    路上异乎寻常地宁静。口口政府军趁口口军刚撤离、“边境武装”来不及卷土重来之际控制了这片地区,面对正在气头上的政府军,“边境武装”明智地选择了“敌进我退”的游击战略撤开了,所以在政府军和“边境武装”之间暂时空出了一条宽约十公里的走廊,这支担任掩护的小分队目前就在这个走廊里暂时不受打扰地向国境线蠕动。

    是的,是他母亲的在蠕动,平均一小时一公里!我以不屑的目光看着这二十几个毛人,什么他母亲的的大功团!什么他母亲的优秀侦察兵!都他母亲的是训练场上的样子货!距国境线区区五十公里的丛林,干部队一天就能回去,按这个破部队的熊样至少要三天。三天!人家一天半就能把缺口堵上……我打了个寒噤,一股凉气从脊梁上直窜出来,自己也许就要埋骨在这个破国家了。

    我从不讳言自己怕死,想想吧,一发没有任何感情的子弹或者一块弹片飞过来,然后是无力的、绝望的几十秒最多七八分钟的挣扎,我就要留在永远阴冷潮湿的这片异国土地,各种小兽小虫会一次又一次地爬上我的身躯、我的头颅,孜孜不倦地把我吃光,留下一具散发着腐臭的骷髅……

    第四十八章无

    “一号,这样……恐怕不行,按这个速度一个礼拜也回不去啊。你看?”中尉凑过来抹了一把汗。

    “地图。”

    中尉小心翼翼地拿出地图,这种地图可以吃,但是防水性能并不过关——上头有意要这样,从密封袋拿出来最多七十二小时,地图就会变成一叠煎饼,即使被敌方缴获也泄不了什么密。

    “这里,我们。移动速度一公里。三小时到达……这里,山涧。休息后越过山涧,沿着与六号简易公路平行的方向撤回,按这个速度,即使不遇见敌人也要七十二到九十六小时,一号……有个战士是当地人,他有个建议……”

    我冷冷地看着中尉。

    是啊,这是在国境线外,自己的战士怎么会有当地人?

    “小时侯我和叔叔走过。用我们的大米、衣服换翡翠,从六号公路分岔口进去三公里,老林子里有条山涧,扎个筏子一天就能回去。就是……要到路那边。”

    “传,休息!”

    我一边吸着“红梅”香烟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地图。这份临时增发的小区域图对靠近国境的十公里还标示得比较详细,到了这边,除了几条公路和较大的河流外,就只有标高线和雨林符号,屁用也没有!现在不是看地图的事,现在只考虑要不要冒险从公路穿过去或冲过去……

    一级军士看着少校的背影也在沉思,他知道少校的难处,不了解地形就是瞎子,而这里的地形就是当地人也搞不清楚,能搞清楚的只有烟贩,可是烟贩能算人吗?这次回到家乡看到那么多吸毒的人使他感到了震惊,老年人说,解放前都没有这么多!所以在动员搜捕烟匪、捣毁烟田时他毫不犹豫地写了请战书,在越境摧毁边境地区最大的毒品工厂时他还感到了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