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脏。”

    我怕脏。无法想象自己的血在别人身体里是什么样子。

    “那为什么暮可以!”

    为什么暮可以?

    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突然提出来,我的确吓了一跳,不知做何反应。

    “暮不同。”我避开他的视线。哪里不同,我也不知道。

    只是,暮不同,而已。

    “我明白了。”青月痕扶着桌站起身,笑得苦涩无比,“昕舞,你也是暮的。”

    又是淡淡的香味飘散。

    不知何时,他的眼里已经退了情潮。

    “父亲是暮的,离殇阁是暮的,郡国王府是暮的,现在,连昕舞都成了暮的!我还真是个一无是处的傀儡!”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哈!”他扬手挡开我的剑,“你居然还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义父真正的宝贝儿子从来都只有暮一个么?你不知道郡国王爷离殇阁主青月痕只是个徒有虚名的傀儡么?离殇阁的君上,从来都是暮!青月痕不过是暮的剑靶子而已!”

    暮是离殇阁的主人!?

    离殇阁主,郡国王爷,才是他的真实身份?

    “青……大哥。”看着他的表情,分明是濒临崩溃的模样。

    “从小,我做什么都比暮认真。琴棋书画到文涛武略,我拼了命做到最好,可终究是个被领养的废物!再好,也敌不过一个血缘!

    我不甘心!连你也被暮夺走,我还剩什么?冠冕堂皇的名分,呵,还真好。”他嘲讽地笑,又望向我,眼圈有些泛红,“昕舞,跟我走,好不好?暮能给的我一样给得起!”

    他这算是最后的邀请?

    “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不想罢了。”

    “不想?呵,不想!”青月痕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到门口,“我倒要看看没了离殇阁的暮你还想不想要!”

    “你想干什么?”毁了离殇阁?他自己一个人,有这个能力么?

    “我只是想给昕舞,看场好戏!”

    也许是被他口中的“好戏”诱惑了。青月痕离开时,我并没有追上去。

    也就在那天下午,江湖上暴出消息,离殇阁主青月痕席卷明暗诱三司及之下所有杀手名单资料,投靠了祭风教。

    国有国法,杀手组织,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手下那么多人在现实生活中的身份。一旦集体曝光,即使权利再大,也逃脱不了国法制裁,更不用说离殇阁树敌之多,只要资料泄露,十个郡国王府也保不了离殇阁!

    离殇阁的状况空前危急,危急到从不轻易露面的离殇阁真正掌权人亲自召集三司商讨对策。

    君上,青暮。

    郡国王爷。

    情何以堪

    青云郡国王爷涉嫌谋反之罪,圣上大怒,即日查封郡国王府。念老王爷于国有功,贬为庶民。府内所有家眷侍从流放边疆。叛首青月痕罪无可赦,斩。府内财务上缴国库。青云国从此取消“郡国”封号。

    天翻地覆的变化,快得让人目瞪口呆。那个风流倜傥温文儒雅的郡国王爷,居然有谋反之意!

    偌大的一个郡国王府,一夕之内,化为乌有。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百姓即便有再多的疑问,也不敢贸然闲谈,生怕祸从口出,惹出什么大乱子。

    难以想象,除了被查封的府邸还在,郡国王府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一天,距离青月痕在我眼前消失仅仅三天时间。

    盯这镜子发呆已经不止一会儿,直到镜中多出的人打断我的思绪。

    “少小姐,您在梳妆么?”

    如沐春风般的声音,甜润浸人,让人怎么也发不了火,摄不了防。“云姨替你梳理可好?”

    “不是梳妆,习惯而以。”最近发生的事很多,让我无暇应接。难得清净,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了对着镜子看自己的习惯。这副皮囊不是我的,却让我做了很多夜瞳根本不会做的事。

    在还是夜瞳时我素来没注意过自己的外貌,对自己究竟长什么样记忆也不深。盯她越久,就越不记得自己之前的容貌。出神时,似乎觉得我原本就长成这副模样。

    如果某天,回去了,我还能做回夜瞳么?

    发丝被轻轻理顺,身后的女人已经是容颜老去,眼中的媚意却依稀还可以窥见当年的风华绝代。这个人,便是那日在朱阁所见到的三个人中的一个,诱司,染风。

    亦是在郡国王府被抄家之前将我带离到现在所处郊区宅地的人。

    郡国王府灭了,离殇阁却从其中彻底脱离了出来。

    说到底,暮只是玩了个至之死地而后生的赌局。既然青月痕掌握的资料是离殇阁所有成员在现实生活中的身份,那就索性让所有资料作废。

    一个谋反,就毁了郡国王府,收获的却是所有人还有身份的人成了毫无相干的个体,再也串不起来。至于那些被“流放”的人,则可以干脆转为地下,不在国法的限制之内。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壮士断腕。暴露了要害,既然不想时刻担心敌人暗地里偷袭,就索性自己亲手割断要害牵连,虽然损失严重,却避免了连锁反应,也使得自己处于主动地位,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还可以捎带着搅乱对方全盘计划。

    的确是他的作风。

    很狠绝的办法,一旦失败,说不定输的是整个离殇阁,也只有暮做得出来。

    却,成功了。

    然后,我就到了这儿。暮一直没出现。

    染风拿过台上的木梳,轻轻梳理我的头发。“年轻好啊。”她轻叹一口气,指尖穿过发丝,抚上我的脸。耳际冰凉。“风姨前几日见过少小姐,只觉得小姐漂亮得紧,”染风的手沿着脖颈抚上我的脸颊,一俯身,将自己的脸凑到我的肩上,盯着镜中我的眼睛,“今个儿细看,才发现小姐最俊的竟不是脸,而是这眼!”

    “是么?”我垂眸,身体一紧。

    “两年前,我见过楚昕舞,小鹿一样楚楚可怜的孩子。一样的容貌,风姨却觉得小姐要比她更讨人喜欢呢,这替身对风姨胃口呢。”

    意料之中地,脖颈上的冰凉加重,还伴随着一丝麻痛。

    匕首,还是刀?

    诱杀之首,果真是洞察力不凡,出手也是闪电般快速哪。

    “我是楚昕舞本人。”我笑,却不急着挣扎,“染司不信?”

    “你的眼睛骗不了人,”染风略显苍老的声音轻言细语,透着蛊惑,“看,这种眼神,你没发现我们很像么?”她望向镜中,“杀手的印记,早就刻在眼中了,任凭你怎么伪装,都骗不了我的。”

    “义父没告诉你,晨本来就是离殇阁的杀手?”

    “半年的杀手生涯……呵,少小姐可别看风姨老了,就好蒙骗。”

    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夜瞳是怎么样的,她居然看得出来,还真讽刺。

    “信不信,随你。”

    话毕,颈上一阵剧痛。

    “少小姐,风姨也是大局考虑。你若说出你来自什么组织,目的是什么,风姨可以饶你,还可以收你为徒,甚至可以把诱司交到你手上;你若不说,即使再喜欢你这孩子,风姨也只好忍痛割爱了。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天分。”言语间不无遗憾,倒也不失真诚。

    天分,做杀手的天分么?

    我嘲讽地笑。

    “如何?”

    “你只管动手。”只要你够胆!

    “好!既然不能为我所用,还是趁早铲除!”

    “染司!她是楚昕舞。”

    暮,终于看到你了。

    她是楚昕舞。

    久违的声音,我的心一紧。

    暮,站在门口。逆着光,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染风却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手一松,匕首从我身上滑落下去,叮当落地。

    窒息感却没有因为架在脖子上的匕首掉落而消失,反而更加强烈了。

    冰凉从脚底渐渐升上来,脸上却燥热得很。自己最致命的缺陷很可能就此暴露,感觉就像是刀尖慢慢刺进身体,动不了,即使再心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等着嫣红闪现。

    不可否认,依我的性子,除了紧张,少不了的还有兴奋。

    不知道是不是暮的命令,染风已经悄悄退下。

    “你,不是知道我是夜么。”早在祭风教牢里,他就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至少知道我不是楚昕舞本人了。又何必一口咬定我是摘星楼主楚昕舞?

    “因为夜本来就是楚昕舞啊。”他笑得风清云淡。

    到了这时候,他还是不肯讲真话么。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那么明媚的笑容却没有半分真实,我的胸口堵得慌。可笑的是,我居然为了听他的解释在这里待了三天!置摘星楼于不顾的三天!

    记得很久之前,莫冥非曾经问过我,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这恰恰是我此刻最想问暮的。青暮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于青暮,究竟是什么?

    如果只是枚牵制三股势力的棋子,当了一次,我绝对不会当第二次。

    “不想让我知道,还是不能让我知道?最后一遍问你,你对我究竟知道多少?”我冷笑,很成功地捕获到他瞬间的忧郁与失措,“你知道我不是提神的事,对不对,暮?”

    知道我是楚昕舞本人,却不是楚昕舞。

    “夜,你不想负责就直说……”

    后退一步,泫然欲泪。

    这时候,他还是不打算说实话。我究竟在等什么?

    转身欲走,却被一杆剑鞘挡住了去路。墨魂。想拦下我,居然还动用了墨魂,好不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