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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独不会想起的是那绿衣仗剑。屡屡不自觉忆起皆是在梦里,绿衫,血剑,巧笑,碎晶,梦里相见,每每都是我笑着醒来,含泪入睡。即便是美梦,隔天也不敢回想。

    才知道原来,隔绝了杀戮血腥,我也会软弱胆小得像寻常家女子。

    在房里一月,医生说是时候出去散散心,便叫护士搬来轮椅推我下楼。我知道,这双腿痊愈的机会怕是很渺茫了,又或许,血女这个三世的奇迹的结尾便是最后一世在轮椅上安安分分地过完下半辈子。

    “你先忙,我想一个人静会儿。”

    下了楼,被护士推行了好一阵子,难得人满为患的医院疗养院被我找着一处静谧的歇处,就打发走了护士,一个人艰难地前行。

    这轮椅终究还是用不惯,没走多久,手便红了起来,有些泛痒。额头也渗出了汗,于是顺手想掀了盖在腿上的细毯。

    才撩起,手一滑毯子落了地。俯下身去捡,却始终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啊!”稍不留神,身子便直直地栽到了地上,轮椅也被掀翻压到了手臂。顿时疼得眼冒金星虚软一片。

    如今的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废物。

    突然,压着手臂的重量消失了。

    疑惑地回过头,就看到目光盈盈的墨魂,欲言又止的模样。

    “嗯……”动了动胳膊,我忍不住呻吟出了声。该死,伤到筋骨了么?

    墨魂神色一闪,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赶紧俯下身抱起我。紧贴着他,我可以清晰的听到他有些纷乱的心跳,遏制不住嘴角上扬。

    “你,好重。”

    半晌还没落地,正疑惑,突然听到他挤出这么一句。

    重?体重?不知道,不过躺了一年没有动过应该是重了吧。“嗯。”事实相符,我点头。

    哪知墨魂一脸无奈地叹气:“你该说,‘哪有?讨厌啦!’”他提高声音捏细嗓子“示范”了一遍,正色道,“这才是展家柔弱小姐该有的反应知道不?”

    疯子。我揶揄地一记白眼扫去。

    墨魂该是没料到我会做反应,神色僵了又僵,干笑。

    然后就是尴尬,沉默。墨魂也许是不知道和性格有变的我如何相处,我则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说那个人答应放过他的条件。一时间成了相对无言,只有各自懊恼的份儿。

    “你父亲,几天前曾经堵截到我,”许久,墨魂沉道,“他和我说了,那个……解决的办法……”说罢低下了头,不再看我。

    “啊?!”他,知道了?!被天外飞来的一笔吓了一跳,我顿时尴尬得不知如何容身,“放我下去。”再这么下去,只几天就把我在墨魂面前几年的脸丢尽了。

    抬头见他突然惊醒我们的姿势和奇怪满脸的窘态,倒让我轻松起来,忍不住想发笑。“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那个人放了你,你不用真的娶我的。”或许墨魂对我来说确实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却始终代替不了我心上的绿衫影儿。

    “我不是……不想……”墨魂慌了神儿,一把握上轮椅两侧将我围在了轮椅上。

    “不是什么?”难得看到墨魂这副模样,一瞬间又分不清是暮还是墨魂,不知不觉以为回到了和暮斗法夺权的日子,不由换上了巧笑,“你可别告诉我你真的爱我,到了娶我做夫妻的地步。”如果是,醒来把他当暮失控的时候,他便不会推开我。我若连这点都不清楚,就不是他九年的搭档了。“如果是一年前该有多好,这可是你说的,你当真放得下你这一年的——牵挂么?”

    当时不解不等于永远理解不了,其实静下来想想,要猜到墨魂当日那话以及表现的缘由不难。只不过,心里有了人罢了。对我,也许曾经有情,却也在那个一年的情人前短了一截吧。

    墨魂眼里一颤,没有作答,只是缓缓松开了手,找了处草坪坐了下来。

    “小时候那次训练,我碰到误闯的你,其实是故意拖着你不让你有机会回去的。“墨魂勾起一抹笑,顺势躺在了草坪上,伸手遮去脸上的表情,“粉雕玉琢的纯白娃娃,还以为见到了天使……既然天使都来了黑暗,我才舍不得放你回去。”

    “是么。”没有印象了,只记得第一个见着的是受了伤的墨魂,吓坏了没见过血腥的我,然后就被大队人马发现了。

    “后几年,一直是我带着你,亲眼看着纯白娃娃变成血女。明明是越来越强,我的保护欲却年复一年不可收拾。那时候,一点一点知道少了你不行,想着杀手生涯相伴到死就足够了。”

    “对不起,以前的我不明白……”如果是现在,我大概不会迟钝到发现不了一直关心着我的墨魂的心意了吧。现在却是晚了对么?

    “如果没有这一年……”

    “如果你想,”我打断他道,“我可以给你段没有责任负担的婚姻。你继承了那个人的位子,就可以保护你心里的那个人儿了。否则,索魂迟早危害到她。”不管是以前也好现在也好,婚姻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如果对方是墨魂,总比不相干的人好,也算报答他一年前的舍命相救。

    “不行!我这是害你!”墨魂猛地站起身,“我不会答应!要结婚,也要我克服对她的感情给你完整的……你等……”

    怎么像……我在逼婚?索魂第一骑被第二骑逼婚?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疯狂念头,抑制不住笑出了声。

    “墨魂,不是我逼婚,你别紧张。我救你,可是有条件的。你得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倒想见识一下,什么人可以让墨魂纠结至此?向来只是我的墨魂,说不嫉妒,当然是骗人的。

    “我不知道!”着了魔似的,墨魂突然激动起来,愤懑地抱住头,一脸痛苦,“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也许她也叫……,也许根本没这个人!可是……可是每次一想到她就心痛,肯定是很爱很爱,爱到自己都没了……”

    “墨魂!”

    突然的变故让我慌了神儿,墨魂怎么突然很痛苦的模样倒在地上?药物?不像……倒像是精神方面的发作?

    “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夜,夜……为什么我救不了你……”

    眼看着墨魂倒在地上辗转,我却动也动不了,第一次如此的恨这不中用的残废双腿!墨魂,他痛苦成那副样子,我却什么都帮不上忙么!“墨魂,你等我过去!”奋力转动轮椅,身下的轮椅却好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似的,动弹不得。猛一用力,手忽的脱开了扶柄,一下子撞上前面的沟槽,划出道血痕。墨魂!

    不行……这样下去根本动不了……

    没有办法,我一咬牙,拼着还有些力气的腰椎和双手,奋力向前一扑,身子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终于落到了墨魂的身旁。用力按住挣扎不已的墨魂不让他再大幅度动。

    “墨魂,安静点,我在这里,我没死啊,你不用救我的,安静……我没死,没死……”一面安慰,一面掏出前些日子那个人放在我身上的手机给医生打电话。这种状况我应付不了,即使墨魂没有身份不能就医,也只能拼拼看了。

    “你走开!不要碰我!我要找夜……”

    “我在这儿啊,墨魂你仔细看看!”

    “夜?”墨魂突然安静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我,眼色一寒,一把推开我!“不是……”

    “展小姐!”医生急急跑来,身后还跟着担架,“你怎么了?”

    终于到了,我悄悄舒了口气。“不是我,我朋友病了,你快叫人抬他去救治。”

    “你一定是什么地方刺激到他了吧,”医生仔细看了看墨魂,招呼护工,“抬他上担架。”护工手忙脚乱地想去抬墨魂,却被墨魂本能得挡得靠近不得。

    心急之下我一记手刀劈上脖子,墨魂才昏昏沉沉地任由护工抬上了担架,却仍然没有失去意识,目光朦胧地望向我,倒也不再挣扎。

    “墨魂,你怎么样?还认得我是夜么?”

    “夜?你是夜……”墨魂的眼越合越拢,最后干脆连手也垂了下去,“那我……找的就不是夜,我要找……”

    你是夜,那我找的就不是夜,我要找……

    一句话,很轻,传入我耳里却如雷鸣般震撼。

    我听清了,也许是口型唇语,也许是宿命该如此。我只知道,从来没有如此感谢上苍,让我无悲无伤的,想流泪。

    他说,我想找,楚昕舞。

    魂归故里

    救治墨魂的时候,我擅自填了登记资料,姓名是展墨魂。

    那个人当天傍晚就出现在了医院,来探望他在外面的“养子”兼内定的展家未来接班人墨魂,消息可谓是相当的灵通。从我签下展墨魂三个字的那刻起,所有的交易都开始生效。不出意外的话,不久的将来,墨魂将是展家的继承人,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是我的丈夫前提下的。不管他愿不愿意。

    话虽如此,我的心却忐忑得紧。一整个下午的检查,墨魂作为展家养子一下子成了所有人关注的中心。人来人往,我只可以远远地看着昏迷的他的睡颜,思绪飘了不知多远。

    楚昕舞,这三个字我绝对不会错听,那他口口声声说救不了的夜……不是我这个搭档展舞,还,会,有谁?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一想到那个可能的答案我经不住浑身的颤抖。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要花多大的毅力才能忍住不冲上前去求证。那个名字,那个我心心念念了两辈子的名字,此时此刻像是毒药一般,说出来就是不成功便成仁!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我便再也不可能让自己勉强和墨魂在一起了……可我却宁愿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