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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其后的十五年,我亲眼看着它一点一点地长了回去,现在连痕迹都找不出来了。”

    息衍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多亏还有这样的准备,我没有估计到接近苍云古齿剑那么艰难。”

    “你能够这么说,是你没有亲眼看见幽长吉继承那柄剑时候的仪式。千万不要把苍云古齿剑看作一块金属,它是活的,它愤怒的时候,整柄剑像是被融化了那样流淌,它碰到的一切东西都会被绞碎,它触到的金属也会和它融合。就像……”

    翼天瞻的面孔抽搐了一下,“就千万个冤魂在地狱里一齐苏醒……要把它接触到的一切都吞噬掉!”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息衍却感觉到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压力。那是恐惧,他很难相信翼天瞻这样的人居然会有恐惧。

    “它终归只是一柄剑,难道没有克制的办法?”

    “魂印之器借助了魂魄的力量,就像蛊术是借助了游离死魂的怨恨。只要你的毅力可以守住你的灵魂,它无法侵入你,也就失败了。这时候它反而会臣服于你,接受你为它的主人,但是握住剑柄的人,他的心里没有阴影,他是纯净的,仿佛水晶,你心底任何不可告人的事情都会成为那些死魂的突破口,从而把你的身体都吞噬掉!”翼天瞻忽地盯着息衍笑笑,“有没有心去尝试一下?也许你会一跃而成为主宰天驱未来的大宗主。”

    息衍愣了一下。一会儿,他失笑起来,“我可以试试,可是我没有自信……”

    “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翼天瞻重新盖住了铠甲,“一个人活得越久,往往就越不坚定。我们生下来的时候心都如同水晶,可是渐渐地,它变成了黑色的,再也看不透,无论你是天驱,或者辰月。你有后悔的事,息衍,你在战场上杀过很多的人,其中有该死的,也有不该死的。到了最后,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都模糊在一起了,再也分不开来。你说的,这一生做错的事情实在太多,又怎么能留住年轻时的坚持?”

    “这一生做错的事情实在太多……”息衍默默地抽着烟。

    “那么在幽长吉继承那柄剑的时候,他还是个坚定的天驱武士吧?”他吐出一口青烟,“比现在的我们都坚定。”

    十七

    月下满池的荷花都已经谢了,枯篷压着荷梗垂下去,显得有几分萧条。一片杂草萋萋的空地上面倒插着姬野的虎牙,三个孩子晃着腿坐在水边。

    “死人脸跟你约的是什么时候?怎么还不来?”羽然等得不耐烦了。

    “时候已经过了,他再不来我们就走,本来说好一对一,大家最后比一次的,他总也不服我。”

    “死人脸最近是不是怪怪的,看他那个样子,像是快要饿死了。”

    “不知道,不过他的力气真大。”姬野摸着胳膊肘,“上次在校场跟他试手,把胳膊震伤了,在南淮城里还真的只有他是我的对手。”

    “这真是个鬼地方!”羽然看着荒凉的池塘。

    “别那么大声!”姬野把她的头压下去,“鬼知道有没有人还在巡逻。这是花澜苑,这池子水跟凤凰池是连着的,夏天很好看,现在荷花谢了呗。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岸边帮你摘个莲蓬吃,每到降霜前一个月,莲蓬最好。”

    “你吃过很多啊?”

    “这个池子一半的莲蓬是我吃的,”姬野耸耸肩,“反正也没别人采。”

    “吃货!每次还来分我们的枣子,有莲蓬也不知道带出来给我们尝尝!”羽然去抓他的耳朵,被姬野闪开了。

    “哪那么容易带出去啊?等我下次换件大号的皮甲,也许能在胸甲里面藏几个。”

    “才不要!沾了你的汗味,没法吃了。那你跟阿苏勒分好了。”

    “我吃过的啊。”吕归尘在一旁说。

    “你也吃过?”

    “刚才姬野不是说他吃了一半么?”吕归尘小声说,“另一半是我吃的……”

    “唉!无聊死了,我们不必这么鬼鬼祟祟的吧,这半天也没看一个人路过,”羽然终于忍不住从桥下的阴影里探出了脑袋,“这个真的是东宫啊?”

    “东宫就是这个样子的啊,”吕归尘苦着脸,“你以为东宫是什么样子的?”

    “我听你们说,当然以为它是满地金纱,宫殿里面都是云雾,到处都是香味,而且漂亮宫女成群结队的地方!要是早说这个地方这么偏僻,不如去凤凰池那边钓虾!”

    “煜少主的宫里跟你说的有点像,不过外面可就不一样了。我听路夫子说,这里本来是百里国主家的祖业,先祖读书的草庐和陵墓都在这里,所以才把东宫修在这块地方,让储君守护祖产。好些地方都有典故,不能轻易修缮的。”吕归尘说。

    “那我要去煜少主的寝宫看!”

    “这个……”吕归尘为难起来。

    “没事没事,一会儿我去武库里面偷两件禁军的甲胄,等到煜少主睡着了,我们从你园子墙上那个缺口偷看,没事的,”姬野挥了挥手,“我先去摘两个莲蓬,你们先别出来!”

    他一猫腰闪了出去,警觉地左右看看,轻轻提着步子上了拱桥。他知道桥对面浅水滩里面摘莲蓬最容易。

    上到桥顶,他忽地愣住了。

    他看见了幽隐。幽隐就站在桥的对面,一身的白衣,头顶束着白色的带子,宽大的衣服被风吹着,像是套在一根竹竿上。静悄悄的,幽隐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直直地看着姬野。姬野在心里悄悄哆嗦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身上有点粘粘的冷汗。

    “幽隐你迟了!”他大声说。

    幽隐没有回答,转身走了。

    “幽隐你干什么?”姬野本想追上去,但是他心里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觉令他煞住了脚步。

    幽隐回了头,他嘴边带着阴阴的笑,举起了右手,“北辰之神,穹隆之帝;其熠其煌,无始无终!”

    姬野像是被雷轰中了,他看见了幽隐拇指上的扳指,他也明白这枚扳指代表着什么。只是他从未想过天驱的标志会落在这样一个人手里。

    “我知道你也有,”幽隐低低的声音飘来,“我看见过你把它挂在链子上,我们必定是要决战一场的,你跟我来。”

    他又转身离去。

    闻声的羽然和吕归尘跟了上来,看见姬野正立在桥心发呆。姬野忽地转身去草地上拔了虎牙,紧紧跟上了前面幽隐的背影。羽然和吕归尘也只能跟在他的后面。幽隐走得并不快,没到转弯的地方,他甚至会留下来等他们一会儿,只是始终保持着距离。三个人跟着他走,才发现其实东宫的地形仿佛巨大的蜘蛛网,有许多长廊的出入口都已经废弃不用很久了,可是这时候幽隐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这些通道,把他们带往一个未知的所在。吕归尘渐渐也开始迷路了,他一般只是在俩枫园周围出入。

    幽隐停在了没有点灯的宫殿门前,这里几乎是旧宫的中心了,寂寥得连蛙声都没有。幽隐驻足,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们三个人一眼,眼睛在月下似乎反射着白光。他推开大门,径直走了进去,姬野三个彼此看了看,跟了上去。经过大殿门前的时候吕归尘打了个哆嗦,指着高处的匾额:“湄……湄澜宫!”

    姬野随着他的指点看去,果真是“湄澜宫”三个字。他心里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

    “你认识刚才的道路么?”他问吕归尘。

    “不认识。”

    “湄澜宫你是来过的……我也来过……”姬野觉得头皮发麻,“可是这个路,怎么不对呢?”

    “东宫里面有几个湄澜宫啊?”羽然凑了上来。

    “只有一个。”

    羽然默默地抬头看着天空,一轮圆月高悬在天心。

    她喃喃地说:“真像是个纸糊的月亮……”

    “我们还是不要跟着他进去,幽隐这个样子,好像有什么不对。”

    “不好找退路……这是‘安’,”羽然低声说,“是幻术的结界,这周围是被人下了很重的幻术,以前听说河络有这样的本事。今天的月亮本来不该是满月的。我们刚才走过的和看见的其实也都是假的,我们只是在宫里面绕圈子……死人脸把我们诓进来了。”

    吕归尘急忙回身去推背后的门,才惊讶地发现那扇门根本推不开,似乎是他们走进来之后,有一个飘忽的影子就悄悄锁上了门。

    “东宫真是个闹鬼的地方!”姬野握紧了虎牙。

    “我们跟过去看看,”羽然大着胆子,“‘安’也没有多么可怕,只是我们分辨不出来而已,他也许真的安排了人埋伏我们,早说这个人最没有信用的!”

    三个人背靠背地蹭着走进了这个全然不同了的湄澜宫,吕归尘首先抬头,已经没有百里煜挂在椽子间的金纱。他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些,可是没用,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羽然说的‘安’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他要叫我们跟他下去。”姬野在宫殿最深处发现了些什么。

    羽然和吕归尘跟过去,看见转石地面上忽然洞开了方形的入口,细长的甬道深深地通向下面,两侧点着蜡烛,像是招魂的灯笼。

    女人把打散的头发绾起在头顶,用一个银箍卡住了发根。她在铜镜里端详自己的脸,沉静而茫然。她以水洗去了胭脂和粉妆,只剩下一张干干净净的脸,螺髻高耸的发式改成了束起的直发,衬得她的脸有些小,看起来显得更加年轻了,一如十四年前在八松的时候。她轻轻摸着自己的脸,不知道是幻觉抑或是时光的回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心里其实已经很老了,就要被南淮城的尘埃掩埋了。